91. 雍正黛玉新婚喜
正月里,人人团圆,却只有贾家是最热闹的,是最欣喜的,只因为终究有人觉得自己此生心满意足。
烟花灿烂,繁华荣荣,吃年酒,过元宵,那震耳欲聋的唱戏声,嬉笑声,响彻半边天空,惹得路人都连连赞道:“也就只有他们家如此罢了,若是别人家,必不能的。”
王夫人心满意足地看着元宵节里的热闹,只是不得黛玉的家产,未免美中不足,想着反正有的是时间,总能将那林家的财产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因此倒也略放了一些心来,复又喜欢起来。
却只有宝玉拽着她的衣襟问道:“怎么宝姐姐不见?怎么林妹妹不见?家里就剩下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好生寥落的!”
元春赐婚之事,家中上下虽都知道,却只瞒着宝玉一人,惟恐他佳期未到,却忽然闹事。
因薛家已经搬走,黛玉又早早就给忠毅公府接了去住着,也难怪宝玉忽然如此问。
王夫人爱怜地整了整宝玉的帽子,看着他越发显得如玉的面容,心中更是开心,道:“傻孩子,你宝姐姐是有家有业的,自然是要回自己家过节去了!你林妹妹,如今上了高枝儿,自然看不起咱们家的热闹了。”
宝玉道:“林妹妹最是清雅的,怎么能上了什么高枝儿?我再不信的!”
王夫人心中有了计较,道:“那不过就是假清高罢了,你什么时候见到她是清高的了?若是真清高,怎么能巴巴地和先皇和当今那么好?那四林商行里送东西,她什么时候是不收的?那完颜公子送绣庄,你什么时候见她推辞的?在咱们家清高,只是看不起咱们家卑贱罢了,偏你还把她当宝呢!”
宝玉只听得脸色铁青,脖颈上的青筋也挣得老高,随即跳了起来,道:“我不信,我这就去找林妹妹去,要当着她的脸问个清楚,问她为什么看不起咱们家!咱们家可是贵妃娘娘的娘家呢,有什么比不得她中落的林家的?”
王夫人心中一喜,随即拉着他的手,道:“可见你是个莽撞的孩子,那忠毅公府如今门槛子高得很,你当你是能进得去的?连一般的王爷福晋也进不得呢!你且老老实实在老太太跟前凑趣,只要老太太疼你,将来这家还不是你的?凭那林丫头怎么看不起,你贵为国舅,也比她高贵。”
一番哄说,才叫宝玉老老实实坐到了贾母跟前。
贾母此时已不大待见宝玉了,因此也不在意,她自在榻上歪着,下面摆了酒席,跟前一桌只有三春和宝琴湘云,宝玉和宝钗则坐在王夫人席上。
李纨亲端上一个梅花式大盘子,里面放着两碟子点心,笑道:“老祖宗尝尝这个,是林妹妹特地打发人送来的,只说是宫里今儿才送了忠毅公爷的点心。”
贾母听了拈了一块来尝,道:“这味儿好,松软,是什么做的?竟没吃过。”
李纨笑道:“这是西洋今年进贡来的,稀罕着呢。”
贾母听了笑道:“这名儿也古怪,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琴丫头云丫头你们且都尝尝,宝丫头和宝玉也过来尝尝。”
又远见贾环坐在极偏僻的席上,便招手叫他过来,道:“环儿也来尝尝你林姐姐送来的点心。”
宝玉却突然端了一碟子过去,笑得憨憨的,道:“我给太太也尝尝。”说着就端到了王夫人跟前。
剩下的一碟子都只剩三两块了,稀稀拉拉地摆在碟子里。
贾母脸色一变,众人也都愣了,王夫人心中得意,面上却不露出,只忙道:“好孩子你有心就好了,老太太跟前姐妹们都还没吃呢,偏你就端来做什么?快送了过去叫姐妹们也尝尝。”
忙又亲端了那碟子点心到贾母跟前陪笑道:“宝玉小孩儿家不懂事,倒是叫姐妹们都笑话了。”
贾母淡淡地道:“既然是宝玉的一片子孝心,你就用了罢。好在我这些孙子孙女虽然都是小孩儿家的,也都不是馋嘴的人,吃不到这些个也没甚关系。”
李纨也过来道:“宝兄弟的孝心,太太也喜欢。小孩儿家虽不懂事,到底存的是孝顺太太的好心。好在林妹妹知道这里人多,所以多送了一些来,还有一些都叫鸳鸯收着呢,再叫她拿来给姐妹们吃就是了。”
说着忙给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自然是明白的,忙端了一个掐丝珐琅大锦盒来,打开时,里面却是绵纸包得整齐的糕点。
贾母看了一眼,便叫鸳鸯道:“好孩子,拿了给你姑娘爷们吃,没的吃人家剩下的!”
鸳鸯答应了一声,王夫人面色笑得有些讪讪的,也不好露出什么。
好容易陪着贾母看完了戏,放完了烟火,却有元春赏赐了礼节来,王夫人忙去款待夏太监。
一屋子里不知道呱呱唧唧说了一些什么话,夏太监出去的时候,王夫人面色微有阴沉着出来了。
且不管贾家如何热闹,只林家却是团圆。
雍正才在皇宫里略坐了几坐,便推有折子要批示,却转而到了林家来。
才吃了团子,听着外面的热闹,黛玉便拽着雍正的衣襟撒娇,定要出去玩耍。
雍正只得绵绵密密遮了黛玉的容色,又亲给她穿得厚实一些,才携了她的手出了忠毅公府。
如今朝廷比以往清明,又少了不少的贪官污吏,百姓生活大有盼头,街道两旁,皆是各色精巧花灯。
黛玉只高兴地指指点点,乐得一个劲地拽着雍正的衣袖,十分开心。
迎面走来一个卖花灯的小姑娘,娇声俏语地道:“大爷,给太太买一盏花灯罢!”
黛玉听了脸上一红,却见那花灯都是成双成对的芙蓉花灯,小巧玲珑,薄纸上都是镂空的鸳鸯芙蓉花样。
那小姑娘笑道:“我们家的花灯,都是成双成对的,寓意长长久久,永结同心。大爷买一对罢,这样的时节,不点花灯,也就不算过得元宵了!买一对,也是大爷和夫人天长地久。”
雍正看着黛玉灯光下娇娜的容姿,买了一对,那小姑娘道了谢,便拿着剩下的花灯沿街吆喝着卖。
雍正递了一个花灯在黛玉手里,轻笑道:“我就要如这花灯一般,一辈子照亮你的心。”
轻轻的言语,恰似那苏州的寒山枫叶一般,热烈如火。
淡淡的浓情,却若那太湖的新生莲菱相似,柔嫩似水。
那江南,可还是绿柳红花?可还是香雪如海?
绿草碧如丝,红瓣润似颜,多少佳人才子,多少浪漫情怀,那景可还依旧?
京城的花灯节,是热闹,江南的元宵节,可是绮纨满目?
何时,能再次踏上苏州?能再次叹惋那青山碧水?
雍正爱她,爱到了骨子里,爱到了心深处。
那寄情山水,担风袖月的约定哟,已经美得仿佛在眼间。
忽听前面一阵嘈杂,黛玉欲去看热闹,雍正自然相陪。
黛玉忽而拽着雍正的衣袖,悄悄笑道:“你快瞧,那是谁?”
雍正随着黛玉的手指一看,忍不住轻笑,道:“倒不曾想,他们竟也出来了。”
却原来不是别人,竟是三春姐妹,还有,西林成,布竘玳和卜媚人。
惜春先看见了雍正和黛玉,忙拉着探春道:“是林姐姐和四爷。”
一行人见了,忙都过来,欲请安时却给雍正拦住了,笑道:“罢了,这个时候,你们又何必。”
黛玉只好奇地问道:“如今这时候,不是贾家欢庆元宵的时候么?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迎春脸一红,探春笑道:“姐姐还问呢,还不是冯夫人来接我们出来玩耍,却不想,竟是二姐夫打的幌子。”
黛玉想起汉人家规矩,男女定亲是不能在成亲之前见面的,想来是西林成不耐烦这些规矩,才有此举。
惜春却抱怨道:“早知道林姐姐出来的,也就不必借着冯夫人打的幌子出来了。我活了这么大,可还真是从来没见过外面元宵节的热闹呢,可恨林姐姐,只顾着自己乐。”
黛玉笑道:“可也别说我,不等着我,你们不也是出来了?”
雍正宠爱地看着黛玉,倒是卜媚人见状气得跳脚。
不过她也是豪爽大气的草原儿女,不得自己的情,却也并不强求,不然若真如汉人家的女儿,只怕又是一番子勾心斗角了。
雍正只是淡淡地对布竘玳道:“你若是有心,也就早些时候罢。”
布竘玳想了想,看着惜春羞红了的小脸,道:“三姑娘尚未有人家,我们倒也是不急的。只是,回头四爷就赐了旨意下来,不管那里出了何事,她都是我们科尔沁部落的媳妇。”
雍正听了点点头,也自赞赏布竘玳的敏锐。
姐妹人多,自然也热闹了,可巧迎头就是极富人家摆的灯谜小会,各色精巧花灯上都挂着纸条,写着各色谜语。
姐妹们都是胡乱去猜,有的猜对的,也有没猜着的,只图个喜欢罢了。
独卜媚人不懂得这些汉字,虽听得惜春念了一些,也还是猜不出来,因此未免恼了。
不想过了元宵,布竘玳就请旨赐婚。
雍正旨意一下来,贾家登时喜气洋洋,尤其是宁府,自从秦可卿死之后,就极少有什么喜事,如今自家的姑娘竟能得皇上亲自赐婚,可见又是一件极大的幸事,虽然日子未定,但是还是急忙预备嫁妆。
尤氏本不大多在意惜春的,再者惜春从小也都是在贾母身边长大,因此凡事也都并不十分用心的。
惟独贾赦毫不在意迎春的婚事,一应大小事故都不在意。
贾母心中虽怒,却也无可奈何,她已是一把老骨头了,这些儿孙,早已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来出面,岂不叫外人都知道迎春在贾家只受冷落?
因此只含泪吩咐了李纨来料理迎春的婚事,私下又与了一万两银子做嫁妆,只不许给贾赦知晓罢了。
李纨本是厚道人,虽说自己清苦,但是和这些小姑子还好,况一色都是贾母拿钱,又一色按例,她也乐得帮忙。
新年的二月,贾家更是热闹非凡,娘娘谕旨赐婚,多少要给面子,贾母王夫人诰命犹在,自然来往不乏王公贵族。
贾母也冷眼看着这热闹,却也不由得哭这贾家的儿孙只顾着享乐,却不见那繁华下的没落。
只是她一个老婆子,又能如何支撑这一家大小?因此这心也灰了。
将剩余的一些梯己,索性也都分了,当然三春的另一些嫁妆钱,她都早早交给了贾敏收着。
她知道贾敏是极喜欢这几个姑娘的,林家虽有钱,总不能叫贾家的女儿出嫁,却花林家的银钱。
再说了,自从那雪灾之后,林家就在黛玉和林如海的意思下,各处置办善庄,只为了能给各处百姓受灾了的时候,略尽一些绵薄之力,因此林家,其实银钱也并未存下多少,只是够过日子而已。
这才是善啊,福自心田,也只有这样的善心,才能叫女儿女婿家一家子团圆安乐。
反看贾家,贾母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宝玉虽然闹了一场,但是王夫人却告诉他道娶了宝姐姐,方能再见林妹妹,无知的宝玉方止住了哭闹。
况且那宝钗之丰腴艳美,却也曾是宝玉所极其艳羡。
再者又听王夫人说双美可兼得。倒也让宝玉十分喜欢,竟是比旁人更急迫了几分。
红绸,红烛,红喜字,满目的红,鲜艳,一身凤冠霞帔的宝钗,红色娇娆,如牡丹盛开,似杏花烟润,雪白的膀子,衬着那红衣,竟比往日里独戴红麝香珠串更见丰润粉白。
宝钗本是骨子里极艳媚之人,素日不过因逢迎王夫人之喜和大家闺秀名声,方不得已朴素如寡,今日逢她生平之喜,加上宝玉亦是得她心意之人,如何不神魂颠倒?自是一股风流妩媚。
那股艳媚之色,迷离了宝玉的眼,那冷香丸凉森森甜丝丝的香气,亦迷离了宝玉的鼻,满室的迷离,一室的风流旖旎。
自宝钗进门,虽恭谦有礼,却无凤姐儿之利,探春之敏,亦不能体贴己怀,贾母身子竟渐渐不好,慌得全家上下又是一番忙乱。
虽是初春,却未见春之灿烂,姐妹们无心,自然园中寥落,花柳无颜,一片萧条景色。
“老太太身子素来是好的,怎么宝姑娘一进了门,老太太就病倒了?可见宝姑娘竟是个不祥之人呢!薛,可不就是雪?遇见了那日阳儿还不得化了!”
“正是呢,好端端的,不是裁减了这个,就是蠲免了那个,夜里也管得比谁都紧实,竟是去了一个巡海夜叉,却来了一个镇山太岁,倒是好人全她做的,只把所有亏空都推到了已经走了的二奶奶身上。”
婆子丫头的窃窃私语,亦叫宝钗有几分难堪,家下人多少有些不服管家,她也只得咬牙挺住。
却惟独王夫人是欢喜的,终于手握了全家之权,而管家的又是自己最得意的媳妇,这心中一个舒快,是无人能比。
贾母身子日益不好,贾敏十分担忧,亲自去请了几次,贾母亦不理会。
过了两日,却以礼佛为名,带着二春姐妹和黛玉住到了铁槛寺,不过是在铁槛寺逛了一圈,复又住了林家静养,可见对贾家的子孙,已从心中失望透顶,再无丝毫祈望了。
偏三月初三是探春的生日,如今姐妹们又都是住在了林家的,故此姐妹们同给探春做寿,亦连贾环也扭着身子来凑热闹。
探春拉着贾环,黛玉拉着青玉,四人对半正划拳,只听得一阵镯子响。
贾敏抱着巧姐儿坐在贾母身边,笑道:“这姐儿兄弟的,越发淘气了。”
偏巧姐儿也扭着身子下去,硬是要和贾环划拳。
凤姐儿穿着月白缎子袄儿,紫色百褶裙,披着石青色披风,吃了一点子酒之后,面颊薄红,更显得神采飞扬,拉着巧姐儿笑道:“来,巧儿,咱们娘儿两个和你祖奶奶娘儿两个抹骨牌,就别和你姑姑叔叔凑热闹了!”
巧儿仰着头,看着凤姐儿,道:“娘啊,林姑姑和林叔叔都是有爹爹,巧儿什么时候有爹爹啊?”
众人一愣,贾母亦有些感叹,惜春嗑着瓜子儿,娇声笑道:“巧儿要爹爹,就赶紧去找柳公子去!”
凤姐儿面色一红,伸手要打惜春,嗔道:“四丫头你嘴里胡说什么呢?连带教坏了巧儿!”
惜春笑着躲到了贾敏身后,笑道:“姑姑救我呢!这个凤姐姐,早收了人家那鸳鸯剑的定礼了,偏还说我瞎说呢!”
贾敏向贾母笑道:“这倒是真话的,那个柳公子,倒也曾有一面之缘,也是个极不错的人物。如今这凤丫头是独个儿了,正值年轻,又有本事,还有一大截路要走呢,一个儿的倒是叫人不忍心。”
贾母本是极看重清净守节的,故此心中亦有些不愿意。
巧姐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越发显得玉雪可爱,拉着贾母衣襟,扭着身子道:“祖奶奶,巧儿要爹爹呢!不要以前骂娘的爹爹,那个爹爹坏,还带了尤姨娘来气娘,巧儿不要!巧儿要给我买糖葫芦的爹爹!这个爹爹好,不会娶姨娘来气娘!”
贾敏亦笑道:“旗人家原本不比汉人家规矩多,这父死子继兄死弟承的事情也是极多的。便是当初的宸妃娘娘,亦是寡妇所嫁,董鄂皇后亦曾是襄亲王妃,如今凤丫头只是被休弃了的,若是只看着那链二左拥右抱风流快活,却叫凤丫头一辈子孤孤单单,倒是极不合理的。”
贾母凝目看了贾敏和凤姐儿一会,又看着姐妹们都是热切地看着自己,便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过就是希望你们姐妹们都是有一个极好的依靠罢了。如今凤丫头一个儿,我也是不忍心的,没的叫她白耽误了自己一辈子,若那柳公子果然是好,又是能如姑爷为人一般善待凤丫头,我也乐见其成。”
凤姐儿此时倒是有些害臊了起来,拿着手帕子捂着脸半日不言语。
平儿一旁笑道:“真真儿老太太和姑太太是疼凤姑娘的,若是素日里,谁能这样替着姑娘想呢!姑娘倒果然和那柳公子是一对儿极好的。”
凤姐儿咬牙笑骂道:“你这蹄子也编派我,你也看着,早晚找个好人家也把你踢了出去!”
说得平儿也脸红起来,忙急急忙忙掀了帘子出去,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贾母瞅着黛玉,笑道:“玉儿可也别笑你这两个姐姐,昨儿个可是和你爹娘商议了,趁着今年要把你和四爷的事办了呢!”
黛玉登时红了脸,不依地顿足道:“才拿着凤姐姐和平姐姐取笑儿,姥姥偏又来取笑我!”
贾敏脸上有些欣慰,笑道:“你姥姥倒不是取笑你,虽说那时候说你定亲不过是个借口,可是正月里的时候,四爷就已经提了亲了,只在咱们家里把你们的婚事办了,日子就定在了三月初十,虽不求什么风风光光,却也要你有个名分才是,也省得你明儿里变了心意不要他了。”
黛玉更羞,顿顿足,跑回了自己屋子里,亦留下一屋子的笑声。
想起贾敏的话,黛玉亦是一阵脸红心跳,好一会亦不能平复,便换了衣裳上床歇息,好容易睡得正香,忽觉脸上麻麻痒痒的,黛玉便知是雍正,睁眼一瞅,果然是他。
雍正轻笑,亦脱了鞋和衣上床,揽她在怀里,“才几日没见,越发懒了。”
黛玉钻进他怀里,张着小嘴打个呵欠,懒懒地问道:“怎么有空过来了?此时不正是极忙的时候么?”
雍正面上亦浮现着淡淡的倦色,黛玉便知他必定是极力处理朝政,所以累着了,便道:“歇一忽儿罢了,哪里有你这么个皇帝累得一头耕牛似的。”
雍正笑着抚着她如玉的面容,轻轻地道:“黛儿,咱们成亲罢。”
黛玉小菱唇一扁,道:“你不是已经和爹娘定了日子么?还问我做什么?”
雍正拉着她的小手贴在下巴上,笑道:“是你我的事情,当然还是要由你做主。”
黛玉却岔开道:“正经你累得什么似的,快些睡罢。”
有黛玉在身边,雍正很快就睡着了,只是在睡梦之中,眉亦是深深地皱着,想来朝廷上的事情颇为繁琐。
黛玉却不知,为了能出来一日,他已接连着三日三夜未曾休息处理政务,只为了能缩出一天出来。
黛玉亦窝在他怀里小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雍正却兀自熟睡着,黛玉小手调皮地轻抚着他的皱眉,然后点点他的鼻子,捏捏他的耳朵。
雍正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黛玉,眼底深处闪着一簇火焰,低哑着嗓子道:“丫头你再淘气,四哥可是等不到成亲的时候了!”
黛玉心中有些觉察,顿时羞红了脸,埋在他怀里不说话,好一会才道:“快起来罢,正经吃一点子东西才是。”
雍正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小嘴,才笑着起身,道:“四哥可也不用等多少时候了!”
黛玉嘟着小嘴,道:“你倒是不用等的,等的却是我呢!不过也无事,连凤姐姐都是可以和那链二哥哥离了的,我若是等得不耐烦了,也就给你一纸休书好了!”
雍正用力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掩住她口中的所有的话语。
三月初十,桃花开得正盛,林家里的一株粉桃花,似是知道喜气日子的到来,竟绽放了那层层叠叠的双朵儿花。
红艳艳的,仿佛是胭脂点上了枝头,香幽幽的,似乎是香料洒上了枝头。
忽而一阵微微风过,那阵阵的落红,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铺着的红毡上,洒下无尽的美丽。
喜得英莲叫道:“桃花开了也罢了,竟是双朵儿呢,可见是老天也来给姑娘贺喜了!”
紫香如今也都是跟在英莲身边的,只是亦未曾将她身世告知而已,听了这话便笑道:“明儿里,只怕也有姑娘这样的时候呢!”
英莲脸上一红,随即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残花败柳,还有什么这样的时候。”
说着便借口要给黛玉料理东西,便进屋子去了。
简单的拜堂,却都是最亲密的人,连迎春也特特赶了过来。
大红的嫁衣,只是娇娆,没有精绣丝毫花纹,却叫黛玉更显得清雅脱俗。
她原本,就属于天然的风姿,世俗的脂粉,只会污了她的颜色,即使不合规格,却无人在意。
林如海和贾敏面带微笑,贾敏拉着黛玉的手轻轻放在了雍正的手里,道:“四爷,从今儿起,玉儿就不是一个人了。”
雍正执着黛玉的手,看着戴着红盖头的她,激动的心情仍是难以平复。
入夜的时候,红仍旧娇娆,淡淡的月光如水一般从窗披泻而进。
红衣,红帐,红被,红枕,如意秤挑开了那红盖头,一张仍旧未施脂粉的娇容,含羞带怯,目光流转处,越发风致嫣然。
雍正蹲在黛玉跟前,伸手紧紧抓着黛玉的手,如痴如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忽然欢喜啊!将咱俩一齐打破;重新加水,再搅再揉再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得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轻轻地念着管仲姬的词《你侬我侬》,对他浓浓的情,蜜蜜的意,尽此词中。
轻轻的吻,落在他的眉梢。
苍白无力的生活,淡薄如水的时光,因为他,而有了万紫千红,这一生,无悔。
微微的风,传来轻轻的乐,仿佛是来庆贺相爱的人可以相守一生。
次日一早,红枕上披散着两人的发丝,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纠结在一起,如麻。
黛玉伸出了手,慢慢拈起了两人混在一起的发丝,打成了一个同心结,结着他和她的心。
雍正忽然睁开了眼睛,叫黛玉羞得吓了一跳,急忙转头,却“哎哟”出声。
他和她的发早已纠结,拉开了距离,自然是疼的。
雍正轻揉着她的发根,凝视着她酡红的小粉脸,心中满满的,是幸福。
“黛儿,你终于,是我的妻子了!”
黛玉眉眼含羞,越发如画,嘴角止不住的,亦是幸福的笑意。
对着菱花镜,理着新妇妆,一支笔却描起了那淡淡的眉,“黛儿,今后我为你画眉。”
黛玉娇笑,伸手替他梳起了发丝,细细地编成了辫子,扎上了新婚的红绳,垂着一缕流苏,浓眉星眼,更见俊朗。
“听说,丈夫的发髻散开,只能有妻子来梳,妻子的眉色清淡,只能有丈夫来画。”
冰冰凉凉的手指划过了他的面颊,“不害臊,你的发,可不知道有多少人梳过了!”
抓着她的手,雍正的眼看着她的娇容,搂她在怀中,“我的发,从来没有在任何女子跟前散开过,只有我心爱的妻子。”
天生的癖性无法改,他的发,从来都不是女子来梳。除了他爱的妻,他的床,从来不许任何人来睡。
他爱的妻子呵,什么时候,他竟也会有这样的称呼?什么时候,他的生命如此圆满?
昨儿响晴,今儿一早却淅淅沥沥下起了绵绵的春雨,晶莹如泪,以润如酥。
窗外,烟雨迷蒙,那桃花,却映着淡淡的翠绿,越发红了,点点的雨珠落在花瓣上,悄然滑过,如水洗一般,更见娇嫩。
黛玉俏皮地拿着小油伞在雨中旋转,点点的雨珠打在上面,随即四溅开来。
红衣蹁跹,粉面娇羞,雍正含笑看着,目光的碰撞,一切尽在无言中。
92. 黛玉枪杀年贵妃
没了贾母,亦没了眼见心烦的探春姐妹和黛玉,管家的事情也全权交给了得她心意的宝钗,王夫人此时心满意足,全家唯她独尊,越发容光焕发起来,眉梢眼角日日都带着笑意盈盈。
唯独宝钗心中并不是十分喜欢,管家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就已经发现贾家并不似自己所想的那般富贵。
出得多,进得少,这些也还罢了,竟还有一些外面的债务未曾偿完,多是这些爷们在外头胡搞弄了出来的。
因此气得她竟是天生热毒之症发了起来,过了好几日方才能略略好些,起来料理家务。
可巧这日宝钗又从凤姐儿的库房里翻出来了一样腊油冻佛手,那是贾母生日的时候一个外路和尚送的,寓意极佳,都说是宝贵东西,故贾母极爱,把玩了好些时候复又给了凤姐儿压惊的。
想起贾母偏爱凤姐儿,连凤姐儿被休也送了一些梯己给她,宝钗又不免一阵怨恨。
忽然想起尤二姐无所事事的,一副风流模样也叫宝玉有些失神,便心中有了计较。
三月初十夜白日之时,忽然出现了“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的祥瑞,人人称奇道异。
要知道,日为阳,月为阴,日月合璧,必定是有一对佳偶得天眷顾。
那年羹尧却因上书恭贺,字迹潦草用词颠倒,忽然落了不是,雍正又更换了四川和陕西年羹尧的心腹官员,又将甘肃心腹官员罢职,使其不能作乱,自然是王夫人心中喜悦,一旦年家失势,自然是自己女儿得势,在后宫之中年贵妃亦不能与元春相提并论。
这日忽见那腊油冻佛手光润质感,想起寓意极佳,便在进宫之时携带了进去,奉给元春。
“娘娘瞧,这个竟不是普通的蜂蜡,沉甸甸的似是名贵玉石,原本也不值得什么,偏是个和尚献的,只怕暗藏玄机。这个黄得多亮,竟和明黄极其相似,娘娘贵名元春,元春即是香椽,亦是佛手,可不就是这个东西么?偏找出来这东西的时候,又是那‘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的奇景,可见这寓意是落在娘娘身上的,如今年家失势,娘娘将来就是那后宫第一人呢!”
元春听了,心中自是一喜,亦不免想起那祥瑞,听如此说,果然是落在自己身上,忙命抱琴接了过来。
摩挲了半响,才喜笑颜开,更喜那与明黄色相似的黄色。
“摸起来竟真是和玉石一般无二呢!淑人快说说来历!香椽,缘分,和明黄者的缘分,可见是剪不断的了!”
王夫人自也是笑着,极是舒心,道:“这是佛家的东西了,当日里老太太那样喜欢,必定是大福大贵的东西,娘娘带在身边压惊,说不得得了那佛门的仙气,娘娘必能怀得龙嗣。”
元春心中越发喜欢,把玩着佛手,好半日才问道:“宝玉如今娶亲了,可还过得好?”
“蒙娘娘惦记着,宝玉如今娶了亲,宝丫头又是个极有见识的规矩的,凡事劝着,竟也安静了许多,因此有宝丫头看着,竟连文章也能做出来了,可见是不给娘娘丢了面儿的。”
元春听了倒也是喜欢的,笑道:“这才是正经的国舅呢,好歹多学一些,好立身报国,才能给家里大好处。本宫今儿才得了一些好宫缎,淑人回去也就带一些回去给小夫妻两个裁件衣裳穿,也是本宫这个做姐姐的一些儿心意。”
王夫人忙道谢了,才又看着元春眼角微微露出的几许褶皱,不由得暗自惊心,笑道:“宝丫头娘家里才得了一些进上的好胭脂水粉,明儿里也就多带一些来给娘娘,娘娘本就花容月貌的,再好生打扮着,更如那牡丹盛开,才能得了皇上心意。倒是娘娘该下了谕旨,替了那林丫头许了人家才是,虽说她不住在了咱们家里,可是一日不嫁,臣妇可是一日不放心呢!”
元春听了暗自沉思,道:“本宫也这么想,虽说她有父母在堂,到底本宫才是天家的女主人,她林家算得什么东西。素日里本宫倒也是听了一些闲言碎语,据说那三阿哥可也是对林丫头极上心呢!那林丫头倒是果然是个狐媚子祸水,不但勾住了皇上的心魂,还勾引了三阿哥。”
王夫人不觉得一惊,道:“那林丫头素日里已经极少见到皇上了,竟还能勾引了皇上不成?”
“若不是她勾引了皇上,皇上怎么能总不大待见后宫中人?三日两日都是住在养心殿里!本宫可是不知道熬了多少日子,才熬到了如今的地位,眼见着能与皇上比翼双飞,偏横插了这么个丫头出来!不除了她,本宫难解心头之恨!”
元妃咬牙切齿的模样儿,抱琴眼波微微夹,心中轻叹自家姑娘终究是给这些染得黑透了心。
那目光之中分明闪着爱而不得的神色,王夫人亦是心头一颤,竟不知道女儿对皇上亦是那一往情深。
既然女儿对皇上一往情深,那么她就要为女儿除掉所有的阻碍。
出了凤藻宫,偏遇见了年贵妃在折了一枝红月季立在那里,却芳姿不减妙龄少女,比之元春更见风致。
“这不是元妹妹那里的王淑人么?怎么倒是有空进来了?”
想起正月元宵的时候,夏太监说年贵妃竟然是按照皇贵妃的例赏东西,可见来日的皇贵妃皇上已经认定了年贵妃,那可是自己女儿来日的位子,如何能让别的女人捷足先登?
心思转过,因此王夫人忙恭恭敬敬行礼道:“臣妇见过年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行过礼之后,方才面色沉稳地答道:“因蒙皇上隆恩,椒房眷属可进宫请候探视,所以臣妇入宫探视元妃娘娘。”
年贵妃微微一笑,道:“难得你们娘儿们竟能叙叙心里话,本宫这么着,竟没个知心人在跟前。”
王夫人眼波微微一闪,面色恭谨地道:“娘娘金尊玉贵,能和娘娘说上几句话,亦是臣妇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娘娘如此温柔贤惠,却偏偏如此伤春感秋,臣妇亦替娘娘觉得心伤。只是臣妇生性愚笨,笨嘴拙舌,若是臣妇那个冰雪聪明的外甥女在,必定能解娘娘心怀。”
年贵妃果然神色微微一变,随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王淑人那个外甥女,本宫却也是见过的,如今也是二八年华了,该当是许了人家了罢?”
“回贵妃娘娘话,原本年太太欲替富哥儿定了这丫头的,偏家中老太太不允,因此尚且蹉跎。”
看了看年贵妃眼色,又见四面之人早已给年贵妃撵尽,王夫人心中微微一喜,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道:“倒有些个言语,问题把这丫头和皇上拉扯在一起的,又曾有人亲见皇上到过家中带她出去,臣妇一介愚妇,也不深知,亦不敢妄论。毕竟她是有自家父母在堂的,也由不得臣妇来说什么。”
原来那年宝钗见到雍正带了黛玉出去之事,虽然不大说的,却终究是放在了心中,自然也是曾给王夫人提起过的,王夫人一一记在心中,只是当时不好发作,见到了元妃亦没多说,此时见到年贵妃,便忙抖露了出来。
年贵妃果然手上一紧,那红月季的刺儿深深地扎进了柔嫩的手心里,一阵的疼痛,却不及心中的血。
王夫人心中暗笑,借口告退出了宫门,暗自得意自己终究是替女儿除了两个对手。
年贵妃自然不饶黛玉,少不得是惹出了事故的,到时候皇上岂能坐视不管?必定又是一番事故。
到时候黛玉除,年贵妃亦落,后宫之中除了年纪已大的皇后娘娘不足为惧之外,自家女儿就可以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做了后宫第一人了,得了佛手伴身,必定喜得贵子,到时候,自己在贾家里还怕什么?
看着王夫人沉稳却不失端庄的背影,年贵妃银牙暗咬,松开了雪白的手掌,果然深深地扎着几根月季花刺。
年贵妃轻轻看着手中有些枯萎的红月季,舔了舔渗出的淡淡血丝,指甲挑出了那细细的花刺,轻轻开口道:“都说红月季是花中的皇后,果然是又红又香又如玫瑰花儿带刺。倒不知那水中高贵典雅的芙蓉和红月季相比会是谁高谁下?”
纤腰一扭,裙带飘香,年贵妃逶迤至自己寝宫,低声吩咐了心腹宫女菊香几句,便悠哉悠哉地坐着品茗。
过了良久,菊香急急而来,低声回道:“回娘娘的话,果然皇上今日不在宫中。”
年贵妃冷笑,“好一个林黛玉,果然是勾引住了皇上的心魂,本宫便是想知道如今的她,到底是一副什么狐媚模样!”
爱到了情深处,亦是怨到了恨浓时。
从小,四爷和哥哥结交的时候,她就爱上了那个冷情的四爷,一颗芳心从此就围绕着他转。
后来选秀,她亦一心期盼自己成为他的新娘,终于,她亦做了他两位侧福晋之一,那时候,她心中,充满了少女的娇羞。
可是他亦不喜她,即使她温柔美丽,即使她贤惠端庄,却丝毫得不到他的爱怜。
逐渐,哥哥掌势,她亦逐渐得他爱护,那时候,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想得到他与她一般的爱。
可是,这一切,都被那个叫林黛玉的女子毁了!如果没有这个狐媚子,她焉能不得他心意?
嘴角的冷笑,眼中的恨意,心既扭曲,容亦狰狞。
年贵妃细细低声吩咐了几个心腹宫女太监,然后走出一名身材和自己极其相似的宫女,便是那面目,亦有七八分相似。
为了能立足于皇宫之中,再温柔和顺的人,亦各自有自己的心思。她年长于元春,岂能不知王夫人心意如何?
又如何能叫王夫人算计了自己去?冷哼了一声,心中已有计较,又低声吩咐了菊香和荷香几句。
换上了简单的衣裳,拿出那许久未用的脂粉均匀地压在面上,看着镜子中风姿无限的模样,年贵妃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她是年贵妃啊,是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如何会将他输给了她?
年贵妃步出了宫殿,留下那名和自己相似的宫女荷香卧于锦帐之中。
虽然宫中严禁私相传递,但是她亦知哥哥如今所为,已骄横到了架空了的地步,因此,她不能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她之所以一直不和哥哥嫂子过于亲近,就是因为她必须保住自己的地位,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怎么能多管别人的事情?
即使那是自己的亲哥哥亦是如此。
初春,花既香,柳亦绿,草木葱郁,泉溪越清,丝丝的冷意,却仍旧充斥鼻间胸臆之中。
年贵妃披裹着斗篷,微微冷风扬起,吹起青丝缕缕,惟独那眼中的恨意,越发深了。
如今即使是自己不在宫中数月,亦不会有人发觉,只因自己那宫女荷香极似自己,若非亲近之人,亦不能察觉。
新婚的雍正和黛玉,时时腻在一起,抚琴吹箫,吟诗作画,偷来的时光,总是在指尖流逝。
窝在雍正怀里的黛玉,笑道:“睡了一日了,如今天色也晚了,快起来罢,正经吃了一点子东西。”
雍正正要说话,突听一阵细细的风声吹过窗子,便对黛玉道:“也不想别的什么吃,只是想着吃你做的那千层雪花糕了。”
黛玉笑着起身,道:“听听你这个,也没什么别的刁胃口,偏想了雪花糕吃!你且等着,我去做。”
雍正坐起身,笑着替她理理头发,却悄悄从枕下拿了那枝德国手枪塞在她外裳的袋中,轻笑道:“叫雪雁雪鹰陪着你身边去做,别一个儿弄得一身面粉回来。”
黛玉嘟着小菱唇道:“好歹苏嬷嬷做的才好吃呢,偏你就叫这两个陪着我做!我可没弄过一身面粉的!”
说着便略整饰了一下妆容,兴高采烈地去厨房做东西,自然也听话地叫着雪鹰和雪雁陪着。
雍正仅穿着中衣,缓缓步下了床,冷冷地对着窗户道:“出来罢,想来你也在外头站了许久了!”
披裹着斗篷的年贵妃从窗户跃进,一身素色劲装打扮,更显得腰肢纤秀,身材苗条,却没有了素日里的温文尔雅,亦没有了往日里的毕恭毕敬,面上只有一阵冷笑,道:“臣妾可是来了好一会了,皇上却只顾着温香软玉在怀,只顾着那个狐媚子,眼里竟没有臣妾丝毫的影子。”
“一个曾与朕同床共枕多时的女子,竟有一身武功,想来也是朕未曾想到的。” 雍正面容冷冷的,听不出声音的喜怒。
年贵妃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声音尖锐,却也知道身份地隐藏住高扬的声音,叫外面亦听不到,她竟是手指着雍正。
“臣妾是如何会武功的?还不是皇上逼了出来的?素日里心思缜密的雍亲王爷,当今的皇上,如何知道臣妾会武功?臣妾会武功的事情,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一个是臣妾自己,一个是臣妾新手杀了的师父,另一个,就是如今的皇上了!若不是这个狐媚子牢牢勾住了皇上的心魂,臣妾必定不会露出会武功的模样!这些,都是皇上你逼的!”
“所以你将那青丝竹毒给了乌雅胭罗,借由着乌雅胭罗的手给花袭人,然后辗转到了薛王氏手里,害了黛儿?”
“不错,我恨极了她,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凭什么得到你满肚子的娇养?凭什么得到你一心一意的爱怜?凭什么竟将你在我身上最后的一丝爱怜也剥夺殆尽?我也是个女子,一心一意爱恋你的女子,是明堂正道的年贵妃娘娘,可笑的是,自你登基之后,竟再没有宣召我侍寝。”
一口气将这几年来的怨气和怒气吐出,年贵妃却仍旧是恨恨地盯着床头小几上和雍正手腕上一模一样的千年菩提珠,知晓菩提珠来历的她又是一阵怨愤的冷笑。
雍正冷冷地道:“你不过就是朕联姻用的棋子,不过就是你家族给予厚望的棋子,一肚子的算计,当年的宴会菜汤之事,那年的青丝竹毒之事,如此的你,黑透了一颗心,狰狞了一副容,如何能和朕的黛儿相提并论?她是朕明堂正道的爱妻,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年贵妃目光紧紧一跳,却有些涣乱,眼波流转,媚态横生,娇声道:“皇上,是臣妾不够标致么?是臣妾不够贤惠么?是臣妾不够温柔么?为什么你除了利用臣妾来拉拢哥哥之外就不肯多理臣妾一理?皇上,臣妾是皇上的贵妃,是唯一的贵妃,对不对?对不对?”
雍正冷冷地看着她,冰冷的目光直如刀子一般锋利,刹那间脸色阴鸷,浑身充斥着杀气。
“只要你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本分,朕即便是除了年羹尧,亦不会连累于你,可是你却是不知足,从在雍和宫里就深藏不露,处处算计,你说,朕怎么饶你?乌雅胭罗不过从犯,朕就叫她一辈子活死人似的呆在冰冷的冷宫中,你说,你如此一个罪魁祸首,朕该怎么处置?”
雍正的声音很轻,亦不想外头人听到,但是却足以叫暖暖的屋子里结上一层冰块。
“皇上!臣妾是爱你的呀,臣妾是爱你的呀!若不是爱你,臣妾焉能如此?臣妾是嫉妒她,臣妾是不想叫她抢走了属于臣妾的爱!”
年贵妃顿时泪流满面,乞求的声音透着丝丝的绝望。
雍正不客气地道:“除了黛儿,朕自始至终,从来没有爱过任何女人也包括你在内!”
一脸的冷漠和疏离,雍正打碎了年贵妃最后一个希冀。
“朕一生之中,只有三个重要的女人,一个是朕的额娘佟佳皇后,一个就是朕最尊重的结发妻子那拉皇后,黛儿更是朕的心朕的精魂朕的爱,而你,什么也不算!”
年贵妃顿时眼光涣散了起来,叫道:“皇上你是爱我的,是爱我的,是不是?对不对?你只爱我一个是不是?”
一面说,一面慢慢靠近了雍正,那楚楚可怜的神情,越发叫人打从心底儿生怜。
雍正毕竟是练武之人,神情戒备,冷冷地看着年贵妃的几近狂乱的神色,亦不会忽略她掐丝珐琅假指甲中暗藏的三根银针。
年贵妃张开了手臂扑向雍正,三枚银针却也射了出去,嘴里狂笑道:“生不能一起,那就死在一起,到阴间做一对鬼夫妻!”
就在这时,黛玉因糕点尚在蒸笼中,所以便只拿着手枪把玩着,掀了帘子进来,眼见那三枚银光闪过,就知道必定是暗器,只怕雍正有什么好歹,慌忙之下抓住手枪就对着雍正身前的黑影打了过去。
“砰”的一声响,黛玉亦给手枪的后劲震得双手酸麻,后退了几步,子弹打出之后,手枪也落了地。
那年贵妃却给背后的手枪正中击中了心口,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身子却软软垂了下去。
雍正已躲开了三枚银针,原本欲击向年贵妃的手掌也放了下来,随即眼波一闪,急忙闪身抱住了黛玉回过身子,手也掩住了她的双眼,不叫她看着给她击中的年贵妃。
黛玉只吓得嘴唇发白,颤抖着手在雍正身上摸索,道:“四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给银针射中?”
雍正安抚着她的惊慌,轻声道:“黛儿放心,四哥没有事的,没有给射中。”
一听雍正无碍,黛玉“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兀自有些惊魂不定,而新手打死了人的事情,更叫她不知所措。
听到枪声,外面早已都惊慌起来,忙都来看视,见到地上已经死去的年贵妃,林如海和贾敏更是惊诧不已,但是亦不能多管,只记得雍正和黛玉的安危。
雍正低声吩咐着林如海道:“朕得黛儿都无事,你们不用声张,其他的事情,朕自有主张。”
说着抱着黛玉出了里间,又知她必定害怕屋里有死人,便到了东厢自己曾经住过的客房里,怜惜地看着黛玉惊吓的面容,抱在怀里低声安慰,拉了披风裹着她仍旧在颤抖着的身子,轻道:“黛儿不怕呵,四哥无事的,黛儿也无事。”
“我,我打死了人!” 好多好多的鲜血,浸透了那黑色的衣裳。
恶心涌上,黛玉一阵干呕,吐得胆汁都呕了出来,却甩不掉眼前那晃动的黑影和鲜红。
雍正心疼地抱着她,哄着她,温暖的怀抱叫黛玉渐渐平静下来,但是仍旧时不时惊吓起来,雍正搂着她歇息,却一夜之间无数次给她的噩梦惊醒,必定要安慰好一会方能叫她安心入睡。
次日雍正亦未能上朝,刚起来梳洗了,又见黛玉惊醒,叫道:“四哥,四哥,我好怕!好怕!好多好多血!”
雍正忙又坐回了榻上,搂着她在怀中,道:“四哥在这里,黛儿不怕。”
淡淡的日光从窗中透了出来,越发显得黛玉面白如玉,眼睛肿肿的,眼底有着淡淡的倦色,一双小手紧紧拽着雍正的衣襟不肯松手,就生怕一放开了手,就又见到了那黑色和鲜红。
惊恐的眼,却看着雍正,小菱唇依旧微微颤抖着,“四哥是不是经常遇见这样的刺客?为什么还会到了这里来?”
如果她没有打出去那一枪,她是不是就失去他了?
那刺客,好凶好凶啊!
雍正手上一紧,亦叫她娇柔的身子紧紧贴在怀里,道:“不是经常的,只是偶尔罢了,便是遇见刺客,也都不是四哥的对手,因此无事的,这个不过就是三脚猫的刺客,所以伤不了四哥,想必只是知道四哥在这里而已。”
虽是谎言,却是不想叫她知道年贵妃的死,竟是如此。
想到这里,也不免惊心,林家虽说只几日将暗卫打发了出去,但是年贵妃能来去自如,又能知他在黛玉这里,那么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眼色不由得有些阴郁,想来,年羹尧也必定会所觉察。
如今之计,倒也不是解决年贵妃的事情,而是先将年羹尧远远调开,再者年贵妃的死,也要有个好的说法才是。
应该启用荷香了。
黛玉终究还是病了一场,午夜梦回,总是要雍正在身边安慰方罢,不然便是一夜无眠。
而那年贵妃的替身荷香,却亦是雍正之人,顶替了年贵妃装病,然后病中雍正册封年贵妃为年皇贵妃,病中各例以皇贵妃视之,不久殇逝,亦以皇贵妃之礼葬之。宫女菊香赐死,荷香赦。
却不知,荷香亦是雍正的下一步棋。
四月,罢免了年羹尧四川陕西总督之职,令其交出抚远大将军之印,调任杭州将军。
年羹尧的被贬谪,弘时却不知受了何人的调唆,痛嚷雍正杀父篡位,弑母护位。
清除年羹尧势力的计策,已经付诸行动,亦连三阿哥弘时亦因骄纵跋扈而削去皇室宗籍,过继于无后的廉亲王允祀。
削去弘时皇室宗籍的当夜,雍正仍旧是来到了林家,刚毅的脸上却是淡淡的悲哀,抱着黛玉良久不说话。
本来就已经有不少有心人说他位来之不正,弑父篡位,如今,传得也更加喧嚣了,只说他刚愎自用,眼中不容忤逆,不允许亲子同政敌为伍,因此杀鸡儆猴,竟抛弃亲子,无为人父之尊。
黛玉轻轻抚着他的脸,道:“别太理会别人的话了,只要立身正,对得起天地,这就够了。”
“黛儿,有时候,我真是想,我究竟该如何才能叫弘时知道我心中其实很疼爱他?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有父子和好的时候了。我成年的儿子,就只有他一个,偏他又和允祀允禟年羹尧为伍,来质疑我的皇位来之不正,不知道,我们究竟是不是父子。”
搂着黛玉在臂弯中,望着帐顶的雍正,说话的时候,才转向了黛玉。
那时候黛玉的话啊,始终未能叫弘时解了心结,以至于如此。
“或许别人会说你连儿子都怀疑你,可是我却知道,你这样,还是为了他好。”
雍正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光芒,看着怀中的小粉脸,自是有些惊异在眼中流动。
黛玉伸手拉了拉被子,窝在他怀里,才道:“虽然三阿哥是你唯一的一个成年儿子,可是,那皇室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齐妃娘娘终究是汉八旗的女子,熹妃娘娘虽然当初在旧邸的时候身分卑微,却是唯一一个满八旗的女子,即使钮钴禄世家早已没落,但是血统,终究,还是你们所注重的,所以你早已立定了四阿哥。”
雍正点点头,道:“是啊,或许也就只有你能明白我了。立弘历,不但是皇阿玛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不仅仅因为钮钴禄氏是满八旗的女子,也是因为弘历确实是几个孩子中最出色的。”
“三阿哥已经成年,你完全可以封爵,可是他骄纵不堪,若封了爵又恐怕惹人闲话,若是不封,又恐伤他之心。过继给廉亲王,一是廉亲王确实无嗣,二是因为他过去了是廉亲王世子,将来还是可以承袭廉亲王之爵,也不算得是亏待了他。”
雍正手上情不自禁得紧了一紧,抱着黛玉压在他身上,轻叹道:“人生得一知己,确是足矣。”
93. 指尖柔 雪雁夜整花袭人
约莫四更时分,雍正起来梳洗了,同林如海一同回宫。
才走了没几步路,雍正想了想,还是道:“我想把黛儿的名字留在玉碟之上,昨儿皇后也跟我说了。”
林如海一时诧异,问道:“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雍正看着林如海,道:“却是皇后说得极是,虽然我已经娶了黛儿,但是终究未能上玉碟和宗祠,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
林如海听了便笑了一笑,心中却也感念那拉皇后想得周到,只是道:“我一个做父亲的,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是名正言顺嫁了人的,但是,四爷,你在外面始终只是四爷而已,不是当今的皇上。丫头嫁给你,也不是图你地位和身份,而是你这个人,如果她心中也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话,她就不是你的黛儿了。上了玉碟,说着做着是容易,但是四爷,你可要想好了,一旦上了玉碟,丫头就是皇家的人了,不再是你的妻子了。”
雍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尝没想到这些,若是黛儿同意的话,她的名字早就是玉碟上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可是如果不上,始终是委屈了她,永远不能进宗祠和玉碟。”
林如海笑着拍拍雍正的肩,道:“一切顺其自然罢。要知道,你便是询问了丫头,她也不会答应的。”
雍正沉寂,不再说话。
清晨黛玉起来梳洗了,鸳枕微冷,原来雍正早已在不惊醒她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
黛玉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衣裳,打着呵欠到了母亲房里,却见贾母正和母亲道:“如今二丫头也好了,那西林大人也是那样疼她怜她,林丫头更好,虽然不得那十分明路,到底也是有你们这些个父母在身边照应着,以皇上的性子,也必定不会辜负了她。如今倒也只是三丫头了。”
贾敏听了笑道:“娘如何急了呢?想当日,娘不也是留了女儿到二十岁?还不是得了一个好夫君?这些儿女们的亲事,也就凭着他们的机缘和造化罢了。这个三丫头我看着倒好,又水灵又要强,是个极不错的女孩儿家,少不得也是个好姻缘呢!”
贾母也不由得笑了起来,道:“我如今也糊涂了,倒是忘记了你可是二十岁才嫁了给姑爷的。”
偏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通报道:“荣国府太太和二奶奶打发人来接老太太和姑娘们回去呢!”
贾母和贾敏面色一顿,贾母微微哼了一声,道:“他们倒是机灵的,连我在这里也是知道的。”
贾敏亦不舍贾母,贾母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容易咱们娘儿两个住在一起了,我一个老婆子也不过就是依附着你和姑爷过日子罢了,那里亦已架空了我所有的权,便是去了,亦是没趣。既然她打发人来接,倒是叫三丫头四丫头过去住两日,到底她们还是那里的女孩儿。”
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四爷说不要我这老婆子再到贾家,可是,我怎么放得下嘴?”
贾敏紧紧握着贾母的手,幽幽地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这个家,后继无人,岂能长久?娘年纪大了,这些儿女都要为自己做主了,是好是坏,还是都在自己心中,便是放不下,又能如何?”
贾母面色微微有此苍白,道:“是啊,是啊,又能如何?我不过一个老婆子罢了,那里谁还将我再放心上?为了天下,四爷励精图治,如何能留贾家这个蛀虫?”
只是国公爷一辈子的心血啊,终究,还是毁在了自己的儿孙手中。
探春和惜春已听到了消息过来,惜春眉头微微一皱,冷冷地道:“我也不稀罕住在那里。”
探春却是想了想,道:“四月二十六是二哥哥的生日,想来那里是人丁寥落了,所以就想着接我们姐妹回去好热闹热闹。我也想姨娘了,也不知道如今如何,权当是支瞅瞅姨娘罢了。”
换了衣裳,方与惜春两个带着丫头媳妇到了贾家,只是贾母终究不放心那里的人,因此黛玉米面又叫雪雁雪鸢和紫鹃跟了过去。
宝琴早已跑着迎了出来,拉着探春的手道:“好久没见姐姐了呢,姐姐也只顾着在外头好了,竟不带我一起去!”
探春看着宝琴眼睛红红的,便忙拉了好她问道:“怎么?是在这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宝琴忙摇头,似说不语的,就在这时,宝钗已经迎了出来,那宝钗此时手管全家之上下大小诸事,亦是心满意足,更见容光焕发,笑道:“偏你们说是去什么铁槛寺静养呢,竟是到忠毅公府去了,若不接你们,想来也是不回来的。”
探太打量了宝钗片刻,见她仍旧是缠枝牡丹大红洋缎对襟褙子,深紫色绣花马面裙,打扮得彩绣辉煌,雍容华贵,管家奶奶的威风,更叫她沉稳端庄,便笑道:“如今该唤二嫂子了呢,竟真是威风八面,不下当日里的凤姐姐丝毫。”
宝钗浅浅一笑,亦带着几分自得,忙让进了自己所居的正房中。
袭人忙殷勤地送上了茶来,请安问好陪着说笑几句,趁着各人说话的时候,忙又拉了紫鹃出去说姐妹梯已话儿。
紫鹃素来虽温柔敦厚,心意却是憨憨的,因此袭人自以为极其明白紫鹃性情,却不知紫鹃和雪雁几人一起久了,也知道黛玉当初中了青丝之毒的事情,心中早已对袭人生了防心,因此只是冷眼看着她想耍什么花招。
袭人又亲自沏了茶给紫鹃,笑道:“这个可是我们奶奶特特赏了给我的碧螺春,据说是进上的,妹妹且尝尝好不好,若是好,回头就给妹妹包上一包带回去吃。”
语气之中,隐隐几分自得,恰如那宝钗在二春姐妹跟前的自得一样。
紫鹃心中冷笑一声,若是比这个,谁能比得黛玉吃得好?因此便端了茶闻了闻,淡淡地笑道:“我比不得你那么大的福分,是宝二奶奶特特赏了的,我家常吃的,也不过就是宫里头送来的大红袍君山银针和西湖雨前狮峰龙井罢了。”
进上的碧螺春虽贵重,终究是因为康熙爱吃,又是康熙赐的名,所以才抬高了价,亦略次了西湖狮峰龙井一筹,亦比不得紫鹃最喜吃的君山银针,也就更比不得武夷山的大红袍了,那才能茶中的极品。
袭人面色微微一顿,随即堆满了笑意,道:“竟想不到妹妹在林姑娘身边竟是有大福气的呢!如今咱们家也好了,娘娘可是后宫唯一的贵妃娘娘,尊贵仅仅次于皇后娘娘,将来那宫里的精贵东西,还有什么不是娘娘能赏赐了的?家里头又是二奶奶管着,上上下下井井有条,来日宝二爷再考中了举人,就更齐全了。”
紫鹃秀眉微蹙,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不知道姐姐到底是有什么话说呢?若有呢,就爽快说了,若没呢,我就进去服待我们三姑娘四姑娘去!”
袭人忙笑道:“也没有什么正经事情,就是才做了一个香囊袋儿送给妹妹罢了。”
说着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极其精致的香囊袋儿,绣着紫色的杜鹃花,针脚绵密,确切精巧。
紫鹃虽不知袭人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还是道谢收了,转眼只见麝月秋纹莺儿几个里里外外伺候着,只不见晴雯,便有些诧异,她可是记得宝玉房中大丫头有七个,小丫头有八个,便是头等大丫头亦有晴雯一个。
袭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不过仍旧是夸赞薛宝钗如何贤惠,如何廉静寡欲,如何稳重端方的话,紫鹃亦不耐烦多听,便起身出了屋子,在园中走着,忽见晴雯提着笨重的木桶摇摇晃晃而来,衣衫敝旧,面色蜡黄,不由得有些叹息,明白必定是屋中不容她素日张扬。
听到紫鹃的叹息声,晴雯抬起了头,放下了手里的木桶,眼睛却是异常炯亮,虽然有些憔悴,却不减丝毫清傲,只是长叹了一声,有些苦笑道:“你们倒是好了的,远远离了这些是非。”
紫鹃上前握着她红肿的手,蹙了蹙眉头,然后从荷包里掏出药膏抹在她手上,轻轻揉了开来,一股淡淡的幽香四散。
“你何苦拿这东西来给我用?用在我身上不过还是白费了罢了。”
紫鹃凝视着晴雯,问道:“好端端的,你好歹也是老太太给了宝二爷使唤的大丫头,如何就连个三等丫头也不如了?只做这些粗活?素日里宝二爷不是极能同你们做小伏低的么?也不理会你的?”
晴雯冷笑了一声,道:“我也不过就是白有了那分子心思罢了,到如今我也是极后悔的!素日里只当是好的,却事到了临头,什么也做不得主儿,在新宝二奶奶跟前唯唯诺诺的,二话也不说的,便是替着我们这些丫头哭了一场,那宝二奶奶无动于衷,他亦无甚话说,横竖不过就是个丫头罢了,去了旧的自然还有新的!”
紫鹃听便知道必定有一番子不上的事情,只看着她蜡黄的脸,道:“横竖你这个也是病猫子的,该走了的时候,还是离了这里好,这样地方还呆什么呢?不是说你也给打发了出去么?怎么?竟是没有?”
晴雯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想走的,偏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下定了心要治死了我的,不知道在太太和新二奶奶跟前说了什么话,横竖只骂我是勾引二爷的狐狸精,百般折磨,就是不肯放了我出去!好在芳官藕官几个都出去了,只不知道这几个小蹄子可还好?”
紫鹃握着她手的手不自禁地紧了一紧,道:“你且忍两日罢了,我也知道你那姑舅哥哥也是个无能的,你也不必指望她,等我回头就跟我们姑娘说一声,求了老太太,叫人也带了你离了这里罢,到底你还是老太太屋里给了宝二爷使唤的人呢!便是你无去处,我倒是替你想好了一个极好的去处,那凤姑娘如今酒楼里极忙的,你也能跟着平丫头帮着料理,倒也是好的。”
睛雯点了点头,手也不由得紧了一紧,道:“我也不求姐姐什么,只是我们那里给撵走了一群的丫头,薰香芳官几个,素日里也都姐妹一场,就求姐姐求了姑娘,慈悲慈悲她们几个罢了。”
紫鹃听点头,道:“你且放心,她们几个那时候给赶出去的时候,早就已经有凤姑娘来安置她们了,倒也一个个淘气得什么似的,才离了火炕子,就又淘气。”
晴雯便提着木桶摇摇晃晃去了,那纤巧苗条的背影虽然单薄了一些,却亦是充满了刚硬要强的气势。
晚间二春歇息的时候,紫鹃方把袭人所送香囊袋儿递给雪鸢看,又将晴雯之事细细说了,道:“我也不敢随便收那里的东西,也不知道好存的是什么心思,只收了这个,雪鸢妹妹瞧瞧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有。”
雪鸢点了点头,拿着剪刀拆开了香囊袋儿,闻了闻味道,猛地抬起头,眼中顿现杀气。
紫鹃和雪雁都问道:“怎么回事?”
雪鸢冷冷地道:“这里头可不是一般的午料,却是麝香!姑娘因曾中过那青丝竹之毒,因此最不能轻易着凉,这种大凉之物,极伤姑娘身子的,便是明儿里若是有喜了,闻久了这个也容易小月。”
紫鹃气得满脸通红,骂道:“到底是个什么黑心肠的女人?算计姑娘还不够么?天下的人都叫她算计去了?我竟不知道姑娘素日里得累了她什么了!不但把晴雯往死里治,亦想借着我的手来算计姑娘!”
雪雁窄然转身,紫鹃忙问道:“你做什么去?”
雪雁也不回头,只道:“就凭她们这样算计着姑娘,我就该亲手杀了她们!不过这世上,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我可没那么好心就叫她简简单单死,我可要慢慢整死了她!今儿就先揍她一顿出气去!”
紫鹃本来心地憨厚良善,但是黛玉却是她的主子,凡是伤了黛玉的人,她也都没有什么好想法,因此听了便道:“你也小心一些儿!只教训一些,可别弄出了人命。”
雪雁点了点头,换了一身夜行衣,蒙上了黑巾,转身走入了那外面的夜色之中。
飘然到了贾宝玉院子里的屋顶,却没想到如今因黛玉等人不在,王夫人却也安心叫贾宝玉住在怡红院,只是又说宝钗进门,夫妻两个住得轩敞一些儿好,因此就又扩建了怡红院,却将潇湘馆拆除了。
雪雁亦听到一阵细细的笑声,细细听了,却是贾宝玉和薛宝钗二人的声音,亦有些淡淡的娇喘和呻吟之声。
她心中觉察了七八成,脸上不觉也是一红,心中暗骂,亦不好看里间,因此只揭开了外间的瓦片朝内张望。
忽然里间帘子掀起,只见袭人拿了大铜盆出来,吩咐外面的两个七八岁小丫头去舀水。
月色之下,只见袭人云鬃散乱,柳绿色弹墨小袄儿,葱黄色撒着红月季裤子,裤腿散开,小袄儿半敞半开,露出桃红色抹胸,满面春色。
大家规矩,凡是通房丫头,主子支雨之时亦是准许在跟前伺候,或是一同燕好,因此袭人此时必定亦是如此。
况且贾宝玉年轻,少不得少年日夜贪欢,素日里又不是没有和袭人云雨过。
果然贾宝玉云雨过后,已经熟睡,薛宝钗亦披了衣裳出来,随手挽了挽乱发,大红小袄儿似敞似掩,葱绿色抹胸更映得肌肤雪白,脸颊潮红,春色无边,随意歪在绣榻上,懒懒地问道:“吩咐你做的事情,可都做好了?”
袭人忙陪笑道:“回奶奶话,已经妥当了,中过那青丝竹之毒的人,最怕凉性东西,那麝香是大凉之物,必定管用。”
薛宝钗“嗯”了一声,淡淡地道:“只要能除了那林丫头,我自然就会回了太太,摆酒唱戏,明堂正道叫你做了宝玉的姨娘,到时候生了哥儿,你也就是站稳了脚步。”
眼中却是恨意深深,是恨黛玉,还是对袭人不满,也就只有她自己心中明白。
袭人心中大为欢喜,忙陪笑道:“听奶奶的吩咐,原就是奴才的本分。”
薛宝钗端起小几上的青花瓷盖碗,拿着碗盖轻轻刮了刮碗里漂浮着的玫瑰花瓣,闻了闻那清淡幽雅的玫瑰花香,粉白的面颊上浮现了着淡淡的笑容。
“虽然那丫头嘴里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凤来仪绣庄亦不是她的,但是终究人家还是当她是主子。只要那林丫头一死,按着老太太和那完颜太妃的姐妹情深,还怕咱们家不能明堂正道接管了那凤来仪绣庄?”
袭人忙上前给宝钗轻轻揉着肩膀,奉承道:“奶奶说得极是,奶奶素来是神机妙算的,定然是顺顺当当。”
放下茶碗,薛宝钗伸手将散下来的鬃发绾到了耳后,虽然不是见袭人神色,却也知她必定极为恭敬,心中只是一阵冷笑,此时用你,便叫你舒快一些儿时候,一旦事情败露,什么事情你就该扛着了。
想起林黛玉那娇娆妩媚的模样儿,虽然有些病弱,却是胜却万紫千红,不自禁的心中又是一阵暗恨。
想到这里,还是先除了林黛玉,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说,因此便褪下了手腕上镶嵌着三粒金珠的玉镯,随手递给了袭人,大大方方地道:“瞧着你那银镯子戴着也寒酸,这个就赏了你了!回头多做几个香袋儿,一一送给了那林丫头身边的大小丫头,我就不信没有效验。”
袭人忙连声道谢,接了玉镯戴在手腕上,笑道:“奶奶肯放心,奴才自然是理会得的。前儿倒是听我那哥哥说起过,说京城里有一家凤舞九天的酒楼,那老板娘是个极其标致泼辣厉害的大美人,姓王,人称凤姑娘,我倒是悄悄儿看了一回,竟是那被休了的链二奶奶。”
宝钗惊讶地做起了身子,道:“竟有这样的事情?我倒是也听说了那酒楼极其兴旺,倒不曾想竟是那凤丫头开了的。”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那哥哥也还罢了,原本不认得咱们这府里的女眷的,可是我可是亲眼去见了的,必定不错。”
宝钗点了点头,心中已有计较,便道:“今儿也晚了,先歇着罢了,明儿里的事情多着呢!”
袭人忙答应了,宝钗逶迤至里间,掀起了帘子,忽然停住,道:“你今儿晚上就消停一些儿,横竖二爷有我伺候着,你也可放心了的。再者就是明儿里你早一些起来,告诉了那厨房里,多做一些大鱼大肉,便是那新鲜菜蔬,也只给咱们自己和太太留着。”
袭人听了会意一笑,宝钗便进去了。
袭人忙铺了自己的铺盖,红烛高照,她便对着菱花镜,手指细细划过那张俊俏面容上的细眉细眼,再看早已熟睡了的麝月秋纹粗粗笨笨的模样,心中一阵得意,正要回转了身子歇息,突然脖颈一凉,雪雁压得低低的声音道:“你若敢动分毫,我可不能保证这刀子不下去。”
袭人只吓得魂飞魄散,虽然她亏心事做了不少,可是却终究不会什么功夫,再说心黑了,也难免鬼敲门。
就在这时,麝月突然轻轻翻了个身,似是要醒了,雪雁伸手点住了袭人穴道,便在麝月醒来之前拉了她出去。
这些大小丫头中,唯独那晴雯本性警醒,且举止轻便,谁知竟落了那么个下场,麝月之温柔贤惠不下袭人,却没有袭人的层层心计;伶牙俐齿亦不下晴雯,却比晴雯更懂得圆滑待人,因此才不至于自己被人所嫉,才落了个平安。
麝月只是口干才起来喝茶漱口的,虽见袭人床铺冰冷,却也知袭人身份,只当仍旧是在里间伺候,因此也不在意,漱口完毕,吃了半盏茶,便复又睡去,一宿倒也无话,竟是极安静的。
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麝月尚在迷糊之中,就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小丫头们的惊叫声!
麝月也还罢了,秋纹骂了几句,然后起身披了衣服出去,也情不自禁地大叫出声,叫道:“麝月,麝月你快出来!还死在床上做什么?挺尸不成?”
麝月起身出来,只见那株西府海棠下躺着一个血人,衣饰打扮分明就是袭人,可是浑身是血,小丫头们都胆小不敢近身。
麝月和秋纹走了过去,不自禁得都握住了对方的手,只见那血人确是袭人,只是脸上、胸口、手臂、双腿上面都是细细的血口,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蚂蚁,形容可怖之极。
秋纹忙骂小丫子头道:“还死在一旁做什么?还不赶紧拿了水过来泼上,好洗去蚂蚁?”
麝月一面忙叫人去请大夫,一面又使人去回王夫人,一面又忙吩咐小丫头子洗过袭人之后抬进屋里,一面又叫拿了药膏子来敷伤,直忙得团团转,那袭人却是昏迷之中。
宝钗和宝玉少年贪欢,又因王夫人素日里也免了两人的晨昏定省,因此尚未起床,日上三竿的时候才慢悠悠起来。
宝玉只穿着中衣,被了一件衣裳出来要解手,忽见外间躺着那灰败可怖的袭人,便吓得大哭起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睡在外面的?也不怕人吓得失了魂,还不赶紧打了出去!”
麝月忙道:“二爷不认得了?这是花大姐姐,不知道怎么着一大早就这样了!”
宝玉嘴里只道:“袭人姐姐那么标致的人物,就像是那春天里开的桃花儿一般,如何就是这鬼东西了?若是这么个样儿,留在这里也损了面子,快回了太太打发了出去!不过多给几两银子罢了!”
麝月心中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素日里只见宝玉和袭人亲热,却未曾料到袭人如此模样,宝玉便立即要打发出去。
宝钗也听到宝玉的吓哭声,走了出来,沉着脸色道:“什么事情大惊大怪的吓着了二爷?你们从小儿服侍着二爷的,难不成不知道二爷是胆小的?还这么吓着二爷?”
转眼见到袭人,虽然一惊,却不由得一喜,只是面儿上却不露声色,对麝月道:“请个大夫来看了,然后回了太太,叫账房里支二十两银子,打发人送了袭人回她家里将养罢,若是好了,将来自然还是叫她进来的。如今这么个模样儿,若还在屋里伺候着,倒是叫人家笑话咱们贾家是没个模样周正的丫头了,偏叫一个这样的人来使唤。”
袭人就这么昏迷着给贾家送回了花家,宝钗终究顾及着自己的奶奶身份,不能叫人说自己天性凉薄,因此吩咐人也把袭人素日里的衣履钗环梯已,约莫也竟有七八百金,都随着袭人送回了花家,那花自芳夫妻两个见家中的摇钱树袭人竟如此模样,不由得又是一阵呼天抢地,不过倒是有七八百金,倒也觉得有些安慰。
当日花家流离失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若是得了德妃娘娘路上接济,只怕一家子早就饿死了,后来虽是受德妃娘娘之意,将五岁的花袭人卖了给贾家,但是也知道袭人在那里是金尊玉贵,比一般寒薄人家的千金还过得好,后来宝玉经常到自己家走动,一家子大小也都知道了意思,心中彼此也都放心,因此并无赎身之念。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依附着贾家过活,袭人少不得总是将素日里的梯已赏钱送回家中,花家只因有个女儿在贾家为仆,倒也在市井上体面了起来,花自芳又是个善机变的,家道也渐渐复苏,如今正等着袭人明堂正道做了那宝玉的偏房姨娘,自家也算是和贾家攀了亲威了,偏生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袭人之事,贾家自然尽知,晴雯却是拍手称快,胸中一点怨气尽出,道:“可见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的,一心想治死了我,却未料到却是自己先遭了殃!”
探春和惜春不是无知的人物,知道了之后,就一起看着雪雁雪鸢几个,眼睛灼灼,眨也不眨一下。
屋子里只是姐妹几个和亲近心腹丫鬟们,因此惜春眨巴眨巴大眼睛,黏在雪鸢身上,却看着雪雁,道:“不知道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怎么如此的,雪雁姐姐,雪鸢姐姐,我好好奇哦!我好好奇哦!”
雪雁笑道:“这些个事情,四姑娘还是不知道得好,她们既又要算计着姑娘,少不得该教训教训的。不然将来四爷知道了,还不得骂我们!”
惜春忙跳了开来,靠在了探春身上,道:“真真不是我说的,那四爷,林姐夫,疼林姐姐也罢了,那也是好事儿,偏就醋性子也忒大了一些儿了,连我们姐妹们亲近也吃醋,莫不是醋汁子拧了出来的?”
探春以及跟前的丫头都抿嘴笑了起来,雪鸢轻轻点了一下惜春的额头。
探春笑道:“好你个四丫头,才离了林姐姐眼前,你就背地里说四爷和林姐姐。”
惜春嘟着小嘴儿道:“这可是真话,又不是什么瞎话!只是雪雁姐姐,到底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怎么回事?”
雪雁才抿嘴道:“竟借由给紫鹃姐姐香囊袋儿来算计着姑娘,这我怎么能饶了她?那香袋儿里是麝香,对姑娘身子的坏处竟是极大的,日后姑娘少不得是有喜了的,若是闻了这个该怎么着?如今幸而是紫鹃姐姐也有防心,所以才烧了那个。我昨儿个反正也无事,因此只是趁着黑夜出去在屋顶溜达了一圈儿,顺便那刀子在她身上脸上亲吻了几下,留下那么些幌子。”
惜春一听到那在屋顶飞,忙扑到雪雁身上,笑道:“好雪雁姐姐,什么时候也教教我那会飞的功夫。”
雪雁忍住笑,道:“倒也不必我来教,这些个功夫,哪一个不是长年累月练下来的?一日两日是不成的!”
探春倚着靠枕,道:“怎么她身上又爬满了蚂蚁?必定是你又动了什么手脚。”
雪雁大拇指一竖,道:“到底是三姑娘,竟是明白的!”
众人都好奇起来,忙问缘由,雪雁道:“也没做什么,只是那袭人嘴馋了,要吃糖,我可没有糖给她吃,可巧随身带了蜂蜜,就倒了一些水化开,给她洗了洗伤口。要知道那蜂蜜也是有叫伤口愈合的效验的,我可也是一番子好心!”
伤口上都是蜂蜜水,自然是容易招惹来密密麻麻的蚂蚁来了,那麻麻痒痒的生不如死,比死了还难受。
众人听了虽然觉得有些惨,但是终究是她咎由自取,亦无怜悯之心了,只是宝钗的算计,还是叫姐妹几个寒心。
只是,却始终不明白,薛宝钗,也算得是大家闺秀,如何就是这样记恨黛玉?一定要往死里治?
94. 指尖柔 洗尽铅华平淡福
探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或许,她心中总是看不过别人比她过得好罢。”
惜春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那花袭人到了如今的下场,若是她还是看不清世事的话,真的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姐妹们到了贾家的次日,是四月初六日,如今王夫人是一家之主,自然人人都巴结着贾宝玉,虽然距离宝玉的生日还有二十日,却早已急急忙忙开始预备他的生日和各色寿礼。
只是其中贾母早已打发人来带了晴雯过去,王夫人素厌晴雯风流妖娆,自不在意,再者去了也少了家里的嚼用,也就打发了去了,只是却叫人只把她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乃至于当日贾母在时主子们打赏的银钱首饰都通通留下给好丫头们穿戴。
黛玉原本正在命人打点着雍正的衣物,听说晴雯来了,便出去到了贾母房里,果然就见晴雯给贾母和母亲磕头。
黛玉便笑道:“快些起来罢了,感激在心里也就是了,动不动就是磕头的,倒是折了自己的腰!”
贾母招手叫黛玉坐在身边,笑道:“你姐妹们都去那里了,只把你一个落了单,好不可怜见的,竟也见不得人磕头了!”
晴雯见了黛玉,忙又磕头,黛玉忙叫雪鹰拉起了她,又细问素日情形,方又吩咐人去料理着,带了她交给凤姐儿。
那藕官事极机灵淘气的,早已跑得比兔子还快,抢着去料理。
才晚间的时候,雍正复又踏月而来,四月亦深夜有露,肩上倒是湿了一块。
黛玉一面拿了干爽的衣裳出来与他换了,一面又道:“你白日里又要处理朝政,何苦天天夜里还来?”
雍正搂着黛玉的小纤腰,吻了吻她细嫩的脸颊,笑道:“一日不见你,我心里就堵得慌。见到了你,一日里的疲惫也都不见了。难不成你是不想我的?”
黛玉听了心里甜甜的,啐道:“好不害臊,谁想你呢!”
却又不忍他夜夜奔波,便盘算了一会,道:“如今这里也热闹着,我倒是想了,倒不如我们另搬了出去,靠近一些紫禁城,你来去也方便一些。”
雍正抱着她坐在床上,奇道:“另搬了出去?你素日里最喜与家人团聚的,如何又要搬出去?”
黛玉轻叹了一声,道:“这里人也多,来往什么的,保不住又出什么事故。再说了,那鹰儿,总有一天是要离了母怀的,总不能一辈子还这么着。既然是我们自己的日子要过,又何必还和爹娘住在一起?”
雍正想了想,道:“也好,你是我的妻子,在这里,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了,你也极不爱热闹的。明儿里我就叫十三去给咱们将房舍打扫安置好了,咱们就搬了过去。”
然后看着黛玉越发显得娇柔妩媚的容姿,心中的柔情泛滥如潮,柔声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房舍?喜欢什么花草?喜欢什么盆景?我都叫十三预备妥当了。”
黛玉拉着他的辫子把玩着,拿着发尾搔弄他的面容,然后娇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房舍?我不喜欢太过华美的深宅大院,只要简简单单的乌瓦白墙,小小巧巧的四合院,也不必什么花草树木盆景的,只简单一些就好了!不过一定要有一个大鱼缸,在里面种着一缸子的荷花,等到深秋的时候,残荷最浓。”
雍正拿下了她发上的簪环,青丝披泻而下,身上水绿色的衫子,更映衬的脸色极白,晶莹如玉,却也有着淡淡的红晕缭绕。
拈着她滑软的衣袖,轻点着衣袖上的兰花刺绣,雍正笑道:“都说这绿色,只有极白的人才能穿出其韵味,果然如此呢!”
黛玉听了便笑,道:“我可没听过这样的话来,这天下穿绿色的人多了去了。”
雍正搂着她,笑得温文,亦是霸气,道:“却只有我的黛儿,才能穿出那绿色的极度丰韵。”
窝在他怀里,青丝亦披泻了他一身,柔柔的清香,溢满幽室。
次日下了朝之后,雍正便将允祥留在了养心殿,细细吩咐了他几句,嘱咐他在紫禁城附近一处好房舍将各色安置妥当。
允祥听了笑道:“凡是我那个小嫂子的话,就知道四哥没有什么不允的!搬了出来也好,虽然不热闹了,可是原本你们就是爱清净的,倒也是和清净地方相得益彰。倒不曾想,原来四哥你自己就已经找好了房舍了,只是怎么安置好呢?你也知道那个小嫂子最是个风雅人儿。”
雍正沉吟了片刻,方画了一张细致图样与他,道;“就按这个模样打扫安置。”
允祥看了一会,笑道:“说说你们也真是的,别的古怪要求倒是没有的。只是明儿里若是多了几个小侄子小侄女的,这么大点的地儿可怎么着?”
雍正听了一笑,心中却是欢喜,道:“你也别多说,来日的事情谁知道。再说了,便是有了几个孩子,也是不会真如这大家子里丫头媳妇一大群跟着的,反是与父母疏离了,黛儿也不会愿意的。”
允祥听了嘻嘻一笑,便是料理了。
允祥办事极快的,花了三日工夫,按着雍正的吩咐,将各色打点收拾妥当,只等着黛玉和雍正搬进去了。
黛玉便回了贾母贾敏缘故,将早已收拾妥当的东西都吩咐人先搬了过去。
贾母如何能舍得?倒是贾敏看得透彻,也答应了,只亲自看着人收拾黛玉素日所用器具等物。
见黛玉只吩咐人收拾了一些家常衣裳首饰和书籍笔墨等物,余者皆不带走,便道:“好孩子,你一个儿住在外头的,如何能好?素日里用的东西还是都带了去的好。”
黛玉笑道:“这些原本都是用不到的东西,带了过去岂不是白占了地方了?再说了,我素日里娇生惯养的也够了,明儿里还不知道怎么着呢,凡是也该学着怎么过日子了,其实过过普通人家的小日子倒也是好的。”
贾敏知她脾气,也只得罢了,只是各色还是亲自打妥当了方罢。
因此黛玉也就只带了雪鹰雪鹭和春纤过去,至于紫鹃和雪雁雪鸢,等她们回来的之后再去罢了。
本来她并不想带着这些丫头跟着的,偏因娘说如今世局虽定,却是许多事情还有危险,因此方带着了。
为了搬进新居所,雍正也特地过来,同黛玉一同乔迁入新居。
却果然是小小巧巧的一所齐整四合院,黑漆门上白铜狮头门环,门前已有早就过来的雪雁紫鹃等人侯着了。
前后三进,后门却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大小总共十来间房舍,乌瓦白墙,未曾雕梁画栋,却处处透着雅淡和精致。
一串淡紫色风铃垂挂在屋檐下叮咚作响,为宁静的院落谱曲成歌。
院子倒是极大的空地,从正门到堂屋一条鹅卵石子小甬道,东面一溜房屋上爬满了青翠的爬山虎,蔓藤碧绿。房间南侧却是一排篱笆花架子,放满了花花绿绿的各色小花盆景儿,几株碎碎的小杏花也放出光华,又有一株极粗极虬劲的古松,淡淡的松香味儿扑鼻就来,树下一个小青石卓,四个小木墩儿。
甬道西面却是篱笆架子围着一块空地,里头种着各种青菜,还有一些杂碎的青草生于青菜之中,篱笆架子外却果然有一个极大地缸,正值初夏,里面的荷叶如盘,颜色如碧,三两枝粉色荷花却是只打了花骨朵儿,淡淡的粉色,因荷叶色和缸里水色映照,也笼了一层似有若无的碧色。
黛玉看得心中喜欢,只笑道:“这里好。”
家啊,是他和她的家啊,好温暖的字眼,好似两人的天堂。
雍正宠爱地拢了拢她因搬家有些松散的鬓发,然后拉着她进了堂屋。
迎面中堂上却是挂着她画的那副方桥烟雨图,所有木器皆是普通黄杨木所制,未曾漆上颜色,却打磨得极其光滑,也擦拭得极其洁净,虽不及紫檀之高贵不凡,但是紫檀昏暗,因此黄杨木的家具却使得屋子里更明亮了许多,有一股淡淡的乡村风味。
案上桌上,只有玉色细腰瓶插着一枝恬静的荷花苞儿,平添了几分淡雅。
卧室中的梳妆台上放置着玻璃镜,和各色梳子钗环等物,摆设亦极素雅。
黛玉依偎在雍正怀里,笑道:“难为你怎么想的,竟真真是好。”
雍正刮了她小鼻子一下,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想的?”
黛玉娇笑道:“偏不告诉你!”
说着推开他手,跑到了院子里,低头去看石缸,却见青翠的荷叶之下,还有三两条的金鱼游来游去,嬉戏成欢。
突然一阵汪汪的声音,黛玉看去,却是一只雪白的小狮子狗儿在古松下伸着舌头看着自己,圆溜溜的眼睛,雪白如卷的丝毛,脖颈上一条红色丝绳系着一个小铜铃铛,煞是可爱。
雍正出来,伸手拎起了小狗儿到黛玉跟前,黛玉忙拍着他手叫道:“别拎死了它,快放下。”
小狗儿趴倒在地上,黛玉也蹲下来看着,伸手轻轻抚摸着狗儿皮毛,小狗儿伸着舌头舔了舔黛玉的手,惹得黛玉格格娇笑。
雍正也在一旁蹲下,大手盖着她的小手,一同抚摸着小狗儿,笑道:“给咱们家的小狗儿取个名字。”
黛玉笑道:“看它雪白雪白的,就叫小雪球罢!”
雍正听了点头,伸手叫雪鹭拿了一块肉干来放在手心里,惹得小雪球“腾”的一声站起来,两只前足不住对雍正作揖。
黛玉惊奇地笑道:“好可爱的小雪球!竟和人一般会作揖呢!”
说着抓过雍正手里的肉干,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果然小雪球就对自己作揖,一个冷不防就叼了黛玉手心里的肉干。
黛玉倒是冷不防给吓了一跳,仰后便倒。
雍正伸手忙扶住了她的小纤腰,稳住她的身子,声音中带着些许的笑意,又是恼怒地伸手拍了一下小雪球,道:“小畜生,连咱们家的女主人都吓着,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雪球给雍正拍得汪汪直叫,可怜兮兮地看着黛玉,嘴里还咬着肉干不肯松口。
黛玉伸手拍拍小雪球的小脑袋,笑道:“好了好了,我也没吓着,咱们家的老爷打你,回头你就咬他一口解气。”
雍正抓着她的小手,道:“好端端的,和一只小畜生亲近做什么?还叫它咬我呢!咬了我,哭鼻子的还不是你!”
黛玉小嘴一嘟,道:“好不害臊,谁哭鼻子呢!”
雍正只是笑,那一缸子荷花,似乎也感染到了,那粉色,越发晶莹。
洗手作羹汤,你烧火来我做饭,满满的,家,都是幸福。
卸下了富丽的装扮,此时的黛玉,只是个平凡的少妇,殷殷盼夫归。
因这一带的四周,其实都有雍正的暗卫守着,因此黛玉倒也不担心什么。
她只是个妻子,胤禛的妻子,一个平凡人的妻子,学着持家,学着和邻里交好,已经成了她每日的乐趣。
这日黛玉坐在院落里晒着日阳儿做针线,脚边放着针线筐,小雪球也老老实实地趴在脚边打瞌睡。
因大门敞开,所以邻居家的一名少妇抱着孩子过来,笑道:“大妹子家是新搬来的罢?”
黛玉忙含笑让座,笑道:“正是呢,我们刚住在这里不久,也不大知道外头的事情。”
那少妇粗布衣裳,却甚是干净,约莫二十来岁年纪,眉清目秀,面目娇好,举止有度,也自端庄。
打量了黛玉好一会,笑道:“若不是听着妹子说话,我还只当是遇见仙女了呢!像妹子这般标致的人,我还真是没见过。”
随即又絮絮叨叨问起黛玉夫家姓氏,黛玉笑道:“姓金。”
爱新觉罗氏,汉语为金。
那少妇坐在黛玉身边,把孩子放在脚边地上爬动,扭着身子和小雪球玩。
“却是金家娘子,这个姓氏好,可见金家大妹子是个金贵人儿。我家孩儿他爹姓贺,你叫一声贺家嫂子也就是了。”
黛玉拈着手里的线,笑道:“这天底下,姓金的可多了去了,哪里姓这个姓氏就是金贵人儿了。”
贺家娘子又看了黛玉好一会,才啧啧赞叹道:“真真大妹子是标致人,竟真是仙女了。听嫂子的口音,虽有些京城的味儿,倒也不大像呢,是外地过来的罢?”
“我倒是苏州人氏,不过从小儿在京城里长大的,我夫家是地道的京里人。”
贺家娘子笑道:“听大妹子口音软软的,果然是江南的腔调,竟不想还是京城里长大的。”
黛玉含笑相对,贺家娘子脚边的孩子在地上匍匐前进,抓着黛玉的裙角,竟是摇摇摆摆站了起来。
只是终究年纪幼小,“噗嗤”一声又坐倒在地,看着母亲便哇哇大哭起来。
贺家娘子自是十分心疼,忙欲抱起儿子,却偏那孩子伸着小手对着黛玉要抱。
黛玉诧异,贺家娘子便笑道:“大妹子不知道,我这小子,最爱的就是美人儿抱他,最喜的就是花花朵朵,淘气着呢!”
黛玉一怔,那孩子竟又站了起来,眉眼清秀,乳气可爱,对着黛玉叫道:“娘娘!”
倒把黛玉羞得满脸通红,贺家娘子惊喜地笑道:“我家修龙,竟会喊娘了呢!”
说着抱着儿子就亲,拿着拨浪鼓哄着贺修龙,道:“修龙乖乖,修龙宝贝,叫娘,叫娘。”
黛玉亦有些羡慕,道:“一家子和和睦睦,团团圆圆,真是好事儿呢!”
贺家娘子看着黛玉直笑,道:“大妹子也糊涂了,难不成来日你是没有哥儿的?到时候养了哥儿,什么都好了。”
黛玉有些感叹,道:“我倒也是想有个孩子陪着,只是我这身子骨,素来薄弱的很,倒是只怕养不得。”
贺家娘子不赞同地看着黛玉,过了一会才道:“我瞧你虽然瘦一些,可是苗条得好看,这骨架均匀,必能养个哥儿的。”
黛玉奇道:“这个如何能看出来?”
贺家娘子听了笑道:“我也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我干妈又是个稳婆,这个如何不知道的?再者这能不能生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可是要看这身架子的。别看有些人福福态态的,可是骨架子小,肉多,若盆骨不宽,难产的时候也多着呢!虽然大妹子你是瘦了一些,可是这骨架子在,只要好生调理着身子骨,没有不会养孩子的道理。”
可巧雪鹰倒了茶出来,听了这话就笑道:“说得极是,偏我们姑娘年纪小,才成亲没多久,就担忧起来了。”
贺家娘子看着雪鹰,笑对黛玉道:“我说你们果然不是一般人,瞧你竟还有丫头伺候着呢,也是一身的气派。”
黛玉一面让茶,一面笑道:“我们可不是一般人?还是什么人了?”
贺家娘子喝着茶,看着黛玉道:“你们不像是寒薄人家的人,看这举止气派就看出来了。你这一举一动,就是透着一股子贵气,不像是吃过苦的人家,瞧你虽然和我们衣裳花样差不多,可是这质料,可不是几两银子的小事儿。”
黛玉低头看了看衣裳,随即笑了起来,虽然她也想过着一般人的生活,可是这身子是娇养出来的,一般布料竟真是穿不得。
雪鹰故意道:“娘子不知道,我们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只是家道中落,再者不知道多少亲人算计,所以我们才到了这里安家落户,只等着我们家老爷办完了事情,好好儿的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贺家娘子听了果然有几分恻然,拉着黛玉的手道:“大妹子也别太在意这富贵了,你们如今倒是好,若是你家相公真的富贵了,还指不定把大妹子你怎么着呢!这天底下,不知道多少男人都是那陈世美呢!”
黛玉听她吐口不俗,又听凄感甚深,心中颇觉得诧异,欲问时,又觉得不妥。
贺家娘子抱着孩子又有几分感叹,道:“想来大妹子才来,所以不知道我家的事情。我们这邻里邻外的,都是和和气气一家子人,你帮我我帮你的,透着好。能在这里安家落户,都是福分。”
黛玉笑道:“所以说,这百姓家,才是个家。”
贺家娘子直点头称是,心中却又把黛玉引为知己了,每时常闲了,总来黛玉这里串门。
黛玉亦从她口中得知她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子,如今哥哥在寺里休养,妹妹也早嫁了人了。
因见黛玉画的花样子好,刺绣也好,便来请教,自然也带了不少的小娘子大姑娘的来跟黛玉学。
本来这邻里邻外的见黛玉气度高贵,不敢亵渎,不想竟是温厚可亲,又不拿大,因此也都过来。
热热闹闹的,只见温厚和谐,叫黛玉竟也放宽了心,每日里和她们说说笑笑。
那些小娘子大姑娘的也喜黛玉出众,又极其和气,时常来请教的时候,总也带一些腌辣椒腌黄瓜,各色家中酱菜送给黛玉家常吃,便是有时候蒸了馒头,包了饺子,也不忘送一些来。
雍正每晚必来,虽然政事极多,可是大多他也都是带过来处理。
听着黛玉说起这里的邻里琐事,也觉得有趣,见到黛玉日益红润的面色,雍正心中这个欢喜,比什么都好。
这日晚上,雍正早早就来了,自然也把折子拿来批阅。
黛玉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过来,笑道:“快过来吃完了再处理,瞧你每日都忙什么。”
雍正忙洗了手,坐在桌子前,看着碗里的饺子,旁边又放了一碟子香醋,便笑道:“你自个儿包的饺子?”
黛玉把筷子递在他手里,笑道:“不是我包的,还是别人包得不成?你且尝尝这个,是贺家嫂子送的韭菜,极鲜嫩的,还有柳家妹妹送的鸡蛋,我又加了一些张家婶子送的油炸粉丝,香着呢。”
雍正拉着她坐在身边,笑道:“才几日工夫,倒不曾想,你竟认得这么多人了。”
黛玉伸手挟了一只挑开口散热的饺子,蘸了香醋放在他嘴里,笑问道:“好吃不好吃?”
雍正一边吃一边笑道:“你做的东西,什么时候有不好吃的了?这个饺子,倒是蘸些蒜泥好吃。”
黛玉听了只笑,道:“我还道你有什么古怪吃法呢,竟是这个,你且等着,我去拿,可巧今儿做了一些蒜泥,拿着香醋浸着呢,只怕你吃了嫌臭。”
果然拿了一碟子香醋蒜泥来,雍正吃得津津有味,吃一个饺子,倒是有半个喂给了黛玉。
黛玉只吃了几个半个,便不肯吃了,道:“你竟是要撑着我呢!”
雍正一手点了点她鼻子,道:“你就是太瘦了一些,该多吃一些。”
说着一手拿着筷子将剩下的饺子都吃尽了。
才漱了口,就听外面贺家娘子的声音道:“大妹子可在家里么?”
百姓人家原本不避讳男女,黛玉忙答道:“在家里呢。”
说着掀了帘子让进,贺家娘子见里屋里坐着雍正,便笑道:“素日也不见你家的,倒不想今日得见。”
雍正形容原是冷冷的,只是点了点头。
贺家娘子忙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了黛玉,笑道:“我们家才熬了一些鸡汤,一个小家子也吃喝不完的,拿一些来你热着喝,也补补身子,明儿里抱个大胖小子。”
黛玉红了脸接着,连声道谢,贺家娘子挥挥手,笑道:“自家人也不必客气。”
说着对雍正笑道:“老金,你也该好生照应着你家媳妇,她娇娇嫩嫩的,也不容易,别扳着一张脸,吓着你家媳妇。”
听到她叫雍正是老金,黛玉忍不住“扑哧”一笑,看着贺家娘子离开。
黛玉指着雍正的脸,笑道:“老金,她叫你老金呢!”
雍正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拉着她到怀里,不住咯吱她胳肢窝,笑道:“怎么?老金家的媳妇,你有异议不成?”
痒得黛玉格格娇笑,道:“老金你还闹呢,真真是气死人!”
雍正方停了手,笑道:“你在这里可热闹着,可不见你有什么气的。”
黛玉便笑,依偎在他怀里,笑道:“这里虽然离紫禁城近了一些,可是这里的百姓啊,真的都是好人。”
雍正紧紧抱着她,道:“在这里,咱们都是百姓,是最平凡的夫妻。”
黛玉点头,轻轻地看着窗外的星空,道:“又是一年的饯花节呢!”
然后看着雍正依旧刚毅的脸,手指轻轻地勾画着,雍正拉过她手指轻轻吻着。
“不知道,如今的贾家,是何种模样了,三妹妹他们可还好?”
雍正笑着拧拧她的鼻子,道:“离了那里,就别多在意那里的事情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由着他们罢了。”
95. 宝钗强取妙玉物
且不说黛玉在自己家里过得十分自在,那钱花节是四月二十六日,那天是宝玉的生日。
眼见天气渐热,新荷越鲜,仍旧一片繁花似锦,别人也还罢了,唯独宝玉手足舞蹈。
因不见黛玉,心中便老大不爽快,又想着如今袭人已去,便寻了由找王夫人,非要讨了黛玉不可。
不想妙玉却忽然下了帖子来,请探春惜春和宝琴湘云去吃茶,四人也至了栊翠庵。
只见妙玉一身白纱缁衣,冷冷地绣了几朵零落的绿色梅花,面如白眉眼虽冷却有几分柔和,想来也是因黛玉之故,才跟二春姐妹亲近一些,但是却也不掩四人对她的几分喜爱。
宝琴天真烂漫,在妙玉跟前手足舞蹈,憨笑道:“都说妙玉姐姐和宝琴姐姐一般的模样,今日见了才知道端的呢!”
湘云大喇喇地坐地上的一个蒲团上,盘着双膝,合十道:“为何?”
宝琴指着湘云的模样吃吃笑道:“妙玉姐姐气度不凡啊,凡我所见上下姐妹们,也只有林姐姐能和妙玉姐姐稍加比拟罢了,别人却没有能胜妙玉姐姐这气度的。若妙玉姐姐脱下了这一身的缁衣,只怕谁见了都说是哪个皇公贵族的千金小姐呢!”
说的湘云直点头,不住地道:“正是这个呢,素日我也曾觉得宝琴姐姐是大家子风范,可如今却方知有些矫揉造作之气,真个比不得林姐姐和宝姐姐的天然气度风姿了。”
妙玉冷冷地泛开了笑意,正要说话,就见宝钗尾随着进来了,笑道:“我到处找你们不见,倒是在这里。”
湘云也好奇地问道:“正是呢,不是说袭人姐姐给打发回家了么?你陪嫂子不在料理着,怎么后脚就跟着我们过来了?”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袭人姐姐在这里这么些年,也挺不容易的了,却不想没有不是也给打发了出云。”
宝钗讪讪一笑,浅浅地道:“如今天热,我也乏了,再者妙玉姐姐这里可是难得的好茶,自然也是要来讨一杯尝尝的了。”
却避而不答袭人的事情。
妙玉也不理她,只亲自烹茶,细细斟了一个葫芦形的玉瓜,递给了探春,笑道:“你尝尝这个味道如何。”
探春闻了闻茶香,不由得有些惊喜,笑道:“先别尝,容我猜猜,竟是林姐姐曾给我们吃过的湘妃茶,可是不是?”
妙玉笑道:“你也嘴刁了起来,果然是的。却不闻这湘妃茶只赠妃呢!”
宝钗忙笑道:“我们家已经出了一位贵妃娘娘,难不成还要出一个娘娘不成?”
探春也不理她,只细细吃了一口茶,笑对妙玉道:“果然是湘妃茶,只是你这烹茶之法又比林姐姐那里更胜一筹。”
妙玉一面又烹茶,一面才道:“也不是我说的,天下也就她那么一个雅人,才懂得这湘妃茶罢了。”
惜春看着案前的经书,有些津津有味,听了这话便抬头道:“你也懂得,可见你也是个雅人,也就只有那些汲汲于名利权势的人才是俗人罢了!”
宝钗只当未曾听见,只看着探春手里的玉瓜,笑道:“这吃茶的玉瓜,可是一件无价之宝呢!”
妙玉冷冷地道:“这不值什么,不过就是一件粗俗制器罢了!”
淡淡冷冷的话语,叫宝钗笑意有些略减,但是知道妙玉富足,却也叫她心中暗喜。
妙玉复又想了想,虽探春道:“凤凰于飞东城中,也要看你自己一展那不让须眉的豪气。”
探春听了面色微微一红,心中却是不禁想起了那日如鹰一般的高桥云鹰和他的话。
宝琴见妙玉洗杯,烹茶,样样精细,却又偏又清雅,一样一样茶具又都是生平未见,因此看得津津有味。
妙玉又拿了一个千年古藤杯,缓缓注入新茶,递给了惜春道:“你且尝尝这个是什么。”
惜春只闻得一阵清幽的香气,仿佛是佛前焚烧的清香,有仿佛是水中清冷的冰雪味道,初夏之时,闻得一身清爽。
“好茶,我竟不曾吃过,好姐姐,这是什么茶?”
妙玉不理她,道:“尝不出来,我就不给你茶吃了!”
听妙玉这么一说,惜春才嘟着嘴,细细品了半口,才道:“我虽未吃过佛前青,不过倒也是听林姐姐说起过。”
妙玉才道:“这才是了,你虽有避世向佛之心,可是你心不静,不该有此心思。”
说着又瞅着惜春微微一笑,道:“你是定亲了的人了,难不成还要有这心思不成?便是有,也该一概绝了的,不然你家的那个,岂不闹了起来的。”
惜春一愣,随即不依地道:“这样的事情你也拿来取笑!若不是人人都知的,我还真当你是神算先生了呢!”
妙玉也不多说,又斟了一个刻着垂珠篆字的小粉钵,递给了宝琴。
宝琴如获至宝,忙笑着尝了一口,品了半日,才微有惭色,道:“我跟爹爹素日走南闯北的,各处的茶倒也是吃过的,不过这个却不是茶,是嫩柳和梅花是不是?只是有些茶味儿,必定是用西湖龙井茶水过滤之后来浸泡的嫩柳和梅花。”
妙玉点头,道:“正是这个,你只记得,梅柳二字,皆和你有瓜葛便是。不在梅边在柳边,切记。”
湘云只快言快语笑道:“倒是我该是吃什么茶?听着你竟是一个人一种茶呢!偏还有些玄机。”
妙玉看了湘云红彤彤如海棠一般的脸蛋,轻轻叹了一口气,拿了一上镂刻着双头麒麟的金杯,斟了茶与她,道:“人生在世皆定数,因麒麟应伏着白首双星,你一番子心事,该解的时候也该当解了的,莫要到了想回头的时候却已来不及。”
湘云只听到了白首二字,心中原本存着一段心事,因此不觉得红了脸,只喝着金杯里的茶。
最后看了一眼宝钗,妙玉冷冷地倒了一只如雪白瓷杯,捧在手中恰如白雪一杯。
宝钗细细品了,正要说什么,妙玉冷冷地道:“茶既然吃完了,就都该回去了!”
探春和惜春宝琴方站起来告辞,宝钗亦携着湘云告辞,只是出了山门的时候,宝钗又回头看了几眼。
妙玉冷冷地将那只白瓷杯摔到了山门之外,粉碎如末。
不想宝钗先回了屋子去换衣裳,可巧就是周瑞家的来回道:“理亲王爷明儿里是要纳了新格格的,咱们这里是要送了礼的,这一项银子可在哪里支呢?”
宝钗问是多少,周瑞家的忙道:“共要花银二千五百两。”
宝钗便道:“到帐上去支去,还来回我作什么?”
“奴才就是各处支不动,所以才来请问奶奶的。”
宝钗挥手道:“先叫你男人借了银子来支上,回头事后得了银子就再填补上。”
周瑞家的忙有些为难地道:“若是二三百,倒也能借到,偏这是二千五百两,竟是难借到的。”
想要奢侈豪华,想要体面风光,可是要用多少的银子?为了不给娘娘丢脸,如今已经是入不敷出的了。
一年到头,那一点子地租子,不过几千银子,够一年的什么?连个过年的零头都补不上!
见了宝钗的神色,莺儿自然是明白的,只悄悄道:“好歹不能怠慢了理亲王爷家,因此奶奶只先堵了那些人的嘴才是!”
宝钗一阵烦闷,道:“我如何不知道?偏生二爷又是个无用的,只知道用,不知道银子难挣!前儿老爷生日,好容易拿了三百银子来替妈把那遮羞礼儿搪塞过去,可这理亲王爷府里的帐怎么结?”
莺儿悄悄笑道:“姑娘急什么?姑娘如今可是国舅老爷的夫人,想要什么是没有的?正好如今姑娘们都住回来的,少不得要住三五日时候,我却见到那三姑娘身前身后的丫头子媳妇子不知道带了多少箱笼等物,随便一样,可就是上千的银子呢!想来都是林姑娘的。”
宝钗听她一提点,不由得眼前一亮,复又想起妙宝的富足来。
正说着,就听人报道:“娘娘宫里的夏太监来了!”
宝钗素来知道这些个太监都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但是为了自家娘娘在宫里的地位,少不得还是要周旋,但是今日银钱的烦琐,还是叫她忍不住皱眉,道:“这还叫人喘气不喘气了?又来打什么饥荒了?”
说着便吩咐人道:“请夏老爷到客厅里坐,我少时就到。”
换毕衣裳,脸上堆满了笑,到了外间,夏太监忙来请安。
宝钗只笑道:“如今天也热了起来,难为夏老爷百忙之中尚且抽空过来。”
夏太监吃着茶,笑道:“咱们这家还分什么彼此?奶奶如此说,倒是生分了。”
宝钗含笑,夏太监方道:“前儿看到了一处院落,倒是十分齐整的,因此奴才也就动了心思,偏却短了一些银子。”
宫中太监是无后之人,对于金银财宝,那是非常人更是加倍地喜欢。
宝钗心中了然,忙叫周瑞家的笑道:“夏老爷短了多少银子,快去帐房里支来,别耽误了夏老爷的正经大事。”
周瑞家的会意,陪笑道:“就是各处支不动,所以才来回奶奶的。”
宝钗方问夏太监短了多少,夏太监喜笑颜开,大拇指一翘,道:“不是二奶奶爽快人。奴才倒也未曾短了多少,只一千银子罢了。好容易出来一遭儿,还要给娘娘打点着一些身前身后的琐事,奴才也不多要,好歹奶奶赏了一千五百两罢。”
宝钗亦不能露色,只得叫莺儿道:“把前儿个得了的银子拿了一千五百两给夏老爷。”
莺儿方拿了一大包银子出来,递给了夏太监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夏太监方去了。
夏太监去了,莺儿方顿足道:“好容易才得了三千银子,偏就给他折了一半去了!长此以往可怎么好?”
宝钗亦是心中计较,看着周瑞家的,眉头微蹙,又命莺儿下剩的银子交给周瑞家的去准备贺礼。
不想,才过了没多大工夫,就有玉钏儿过来道:“太太吩咐了,要奶奶预备一万现银呢!”
宝钗听了一愣,问道:“好端端的,又有什么支出了的?”
玉钏儿冷冷地道:“太太还不是一色都为了娘娘和二爷二奶奶想的?宫中是要打点齐全的,若差一些儿,可就给娘娘抹了脸面。听说今年皇上万岁爷打算到避暑山庄去,指不定还带了皇后娘娘和熹妃娘娘齐妃娘娘去呢,到时候,若是真给这几位娘娘去了,可成了什么事情?太太要银子也并不是为了自个儿,果打点宫中的李公公和各位总管的,也好都在皇上跟前替娘娘多说几句话。如今年贵妃娘娘去了,还不得给娘娘长脸面?若是奶奶果然没银子,我便去回了太太拿了素日里的梯已来添补罢了。”
听了玉钏儿这么一番子话,宝钗心中咬牙切齿,却也无法,只得答应了。
当晚她便又带了莺儿到了栊翠庵,妙玉正在佛祖前闭眼敲着木鱼。
宝钗念念叨叨地说起了家道艰难,此时又有两位姑娘未曾出门子,一举一动,一草一纸都是要花银子。
妙玉住了手,清清的木鱼声也随之停止,冷冷地道:“我一个槛外之人,六根清净,那是你们红尘俗事,偏过来告诉我做什么?我的东西,便是价值千金又如何?砸了也都是我自己的!”
宝钗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虽然妙姐姐如此说,但是家计艰难亦是事实,如今我们太太已经打算封锁了园子,只为了省却这些嚼用,我因想着姐姐还在栊翠庵里住着,因此才劝阻了太太止住了这个念头。偏如今又要打点娘娘宫里的事情,又要给两三位姑娘准备嫁妆。”
妙玉冷冷地看了宝钗一面,道:“我这里倒也是有一些东西的,只怕一般人是没有福气得了的。”
宝钗听妙玉口气有些松动,忙喜道:“天下里有福气的除了我们娘娘还能有谁?若是别人断没了福气的。”
妙玉冷冷地命小尼姑拿了两个小箱子出来,宝钗打开一看,拇指大的南海珍珠,大块的祖母绿,各色猫儿眼,紫玉,红宝石,绿翡翠,一阵珠光宝气,果然无一不是无价之宝,尤其是两颗极大的夜明珠,耀眼生辉,喜得忙叫莺儿接了。
妙玉便不理会她,重新敲起了清清的木鱼声,在寂静的夜里,越发清脆,错落有致。
随着宝钗喜滋滋的脚步声渐渐离开了栊翠庵,妙玉嘴角掠过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笑意虽淡,却是极冷。
96. 指尖柔 惊闻宝琴身世谜
偏薛姨妈知道了二春姐妹来,这日趁着王夫人午歇,便过来找宝钗,宝钗忙情了她上座,又是奉茶,又是请安的。
虽然女儿十分孝顺的模样,也给自己极大的脸面,但是薛姨妈却是皱着眉头,隐隐有三分责备,道:“偏你们怎么倒留了她们几个丫头子住下?几个姑娘,十几个丫头子媳妇子,又是好大的嚼用,如今你做了当家的奶奶,也不想着怎么管家了?素日里管家的魄力都到哪里去了?”
宝钗神色自若,款款笑道:“这有什么的?若是叫她们住在忠毅公府里,倒是叫外头的人都笑话着咱们家里连姑娘都养活不起了。好歹咱们这里可是贵妃娘娘的娘家,岂能叫外人这么看笑话?再说了,那些个嚼用我都想得好了,自有填补的主意。”
又悄悄地笑道:“才从妙玉那里得了许多值钱的东西,我留了一箱子在这里,还有一箱子,回头妈就带回去,当一些银子,先料理着咱们自家的生意。其中有两颗极大的夜明珠,明晃晃的,竟是稀世之宝,妈要好好收着。”
薛姨妈听了心中欢喜,只是还是不满,道:“这个死琴丫头,竟是和自家生分了,倒好象那三丫头四丫头是她的亲戚似的!”
宝钗眉头亦是微微一蹙,道:“妈说得也是,回头跟蝌儿说一声,把琴丫头接到家里罢。”
薛姨妈点点头,道:“正是呢,她也不是咱们家的丫头,横竖是你叔叔抱养的,不过就见她脸面干净一些,才指望着她能嫁个书香门第,替咱们家争光罢了。如今那梅家也不在任上,偏如今家计也不好,回头吩咐了你兄弟,将她的月例减一些罢,一个小女孩子家,能用几两银子。”
宝钗思量了一会,才道:“女儿倒也是奇怪了的,好端端的,叔叔偏抱养了这么个女孩子做什么?若是模样稳重一些也罢了,偏也是个狐狸精似的,生得太娇俏了,可见也不好。”
薛姨妈冷笑了一声,道:“我虽不十分知道,却知道三分,她家本是江南没落世家,才蒙你叔叔收养了的。瞧你和你兄弟,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偏她和自己的亲哥哥没有半分的相似,明眼人一看也就知道了的。”
宝钗面上皆是诧异之色,道:“也是江南世家?虽说没落,也必定有所财务才是。”
薛姨妈更是冷笑,道:“偏你这叔叔是个风雅之人,当日没从那家子里拿着一份东西,却宝贝似的养着这丫头,一来就抢了你的风头不说,还和别的不相干的人亲近。”
正说着,麝月送上了点心来,随即便欲下去,笑道:“姨太太和奶奶用一点子点心罢,回头又是一番子的事情要奶奶料理。”
薛姨妈便把宝琴的事情丢到了一旁,只忙一手拉住了麝月,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才笑道:“倒是不曾想,这个麝月竟也是个美人一般的模样儿呢!”
麝月羞红了脸,道:“姨太太拿我取什么笑儿?”
薛姨妈见她羞起来,便放她出去了,才笑看着宝钗。
宝钗诧异道:“妈竟瞧中了这个麝月不成?”
“正是呢!你也只知道,你哥哥早过了娶亲的年纪了,又是那么胡闹着,连你兄弟都订了亲,如今也该料理着你哥哥的事情了,好歹他可是咱们家薛家的独苗儿,好歹不能断了咱们薛家的香火。”
宝钗沉吟了片刻,道:“如今宝玉身边的袭人去了,我也就想着再给宝玉一个屋里人,好拴住宝玉的心。素日里我也冷眼看着的,这个麝月模样虽不及晴雯袭人,却也是一二等的丫头,放在屋里也好看一些。再者她温厚可疼,比袭人伶俐,比晴雯温厚,因此才想着明儿里开了脸,给宝玉放在屋里。”
薛姨妈才吃了一口茶,就忙道:“你才做了几天宝二奶奶,就光想着这个贤良名儿了!你看看那廉亲王福晋,那才是当家主母的气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没人和你伺候着宝玉才好呢,心里也少了疙瘩了,再说光你这副无人能及的容貌,还怕栓不住宝玉的心?”
宝钗一想也是,女人家终究是心里拈酸吃醋的,有人卡在夫妻两人的闺房之乐中,也是一根极大地刺儿。
“妈说的也是,不过到底还是顾着自己的贤良名儿才好。只是哥哥房里可曾经有个香菱呢,那模样文采气度,就是一般的主子姑娘也比不得。哥哥又是个极贪色的,在外头也是花街柳巷到处蹦跶,什么风流人儿是没见过的,如今这个麝月粗粗笨笨的,只怕哥哥不中意的。”
薛姨妈笑道:“可见你呆了不成?虽曾经有个香菱,却不过就是个病秧子,和个林丫头一般的三灾八难,况且那模样儿,偏有几分秦可卿的品格儿,在你哥哥房里也有好几年了,又做不得胎,要了还有什么用处?你之前打发了去倒也是省心。再说了,这屋里人粗粗笨笨才好,不但容易拿捏着,也好养个大胖小子。”
宝钗听了笑道:“还是妈想得周到,竟是我未曾想到的。既然妈说了,过了宝玉的生日,再者先给哥哥娶一门好亲,女儿就回了太太的话,把麝月送给哥哥使唤罢,不过就是个丫头,太太也和妈老姐妹两个极好的,没有什么不应的。”
薛姨妈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如今你哥哥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若是别人也早就抱个哥儿了,偏他还是耽误着。前儿那老爷几日的寿宴你也冷眼看着了,倒是哪家的姑娘好?咱们也好去提亲,你哥哥娶了嫂子,那三不五时就胡闹的性子也就定下来了。”
听到薛姨妈说这个,宝钗也想起曾经在各大世家赴宴时所见的姑娘们来,忽然想起一人,便笑道:“倒也是有一门极恰的亲事,只不知道妈的意思。”
薛姨妈忙问是哪家的姑娘,宝钗乃笑道:“就是那桂花夏家的姑娘,小名儿叫金桂的。”
薛姨妈一时想不起来,宝钗提醒道:“也是咱们家的老亲了,如今家里头就是一个老娘养活着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家里单有几十顷的地亩种着桂花的,所以叫桂花夏家,也供应着宫里和各位王府里的盆景,家里是极富贵的。”
薛姨妈方想了起来,道:“竟是这个夏家的小姐?可生得什么模样儿?我竟未在意。”
“妈听这名字就该知道真个是个金贵人,看模样儿,也是花柳一般的娇嫩,凤凰蛋儿似的尊贵,丫头婆子一堆跟着,行动坐卧也有风范。我也留意了,细细问了,也略识得几个字,难得的琼闺秀玉,哥哥见了必定极中意的。”
薛姨妈细细问了那夏家家中的境况,宝钗只说就只有太太养着一个姑娘,薛姨妈眼前微微一亮,有些了然。
宝钗笑道:“正是呢,明儿里就叫哥哥到他们家拜见那太太罢,拜礼厚厚备上一份。哥哥虽然胡闹,可那模样儿也是在的,这几年的历练,嘴里也甜了,那太太必定是极其中意的。只要有了一些意思,咱们就立刻登门求亲。”
薛姨妈笑着点头,道:“正是呢,就不过一个姑娘罢了,进了门,还不是把娘家的东西都带了过来了?再说了,到时候你哥哥就是夏家的半子,太太一旦没了,一应家中生意地亩铺面,可不就是咱们家的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回去了我就跟你哥哥商议了,叫他赶紧过去。”
宝钗点点头,想起那个比女子还要妩媚标致的蒋玉菡,心中一转,已有了计较。
却说她怎么会知道蒋玉菡的?
原来当日老爷寿宴上,偏请了那蒋玉菡来唱戏,那嗓音清亮,扮相妩媚,竟活脱脱一个美人也似的,不知倾倒了多少人,她何曾见过这样的人?自然也记在心中了,只是未免不齿其卑贱身份,不然,早就请了他来唱几出戏了。
“妈回去也叫哥哥多打听着那蒋玉菡的身份,竟是在廉亲王爷府里承奉的。宝玉到底是个国舅,因此和这样的戏子交结会让人看了笑话的。哥哥是生意人,素日里又是最喜这个的,什么时候叫他也多掂量着事情轻重缓急,多和那蒋玉菡走动走动,好歹在廉亲王爷和弘时世子以及理亲王爷跟前多说说咱们家的好处,得了益大家都是好的。”
薛姨妈连连答应了,只和宝钗说笑,忽然又想起了今日来的目的,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药材来。
“好孩子,这就是能做胎的大红汤,其中几样药材极其难得的,好容易才叫你哥哥配了来。据说是宫里传出来的方子,许多妃嫔娘娘们都是用了这个才怀上了龙子凤女的,我叫你哥哥不知道花了多少金银才得了这个方子。如今你也做不得胎,就试试这个,接连吃七天,自然可以怀了哥儿的。”
宝钗素日里因从娘胎里带了一股先天的热毒来,倒也是海上方子有效验,身上又多了一股清香,因此对这个能做胎的方子,也极其相信的,忙如获至宝地接了,吩咐莺儿仔细收起来。
薛姨妈想了想,道:“倒是那个林丫头,总说是嫁了人了,可嫁的到底是什么人家?”
宝钗也不以为意,只道:“那丫头自来清高得很,自然是嫁了一个和她一般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人了,想必也不是什么高贵人家,不然咱们怎么能不知道?若是高贵人家娶亲,咱们也该去送了礼的。”
点了点头,薛姨妈也觉得有理,因此便先丢到一边不提。
刚回到了自家,薛姨妈就把宝钗的意思跟薛蟠说了,这个薛蟠虽然无法无天,但是对这个妹妹是心服口服的,连连点头,道:“妹妹怎么说,咱们这里就怎么办罢了,回头就叫蝌儿去准备各色寿礼。再说,不过就是娶个媳妇过来,横竖不好还有别的,也耽误不了我吃酒玩耍。”
薛姨妈听了便道:“你如今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虽说你没认得几个字,好歹也是大家子公子哥儿,多做一些正经生意大事才好!那日里虽然你在那玉泪轩和凤来仪绣庄的事情做得极好,偏生还是不成的,反叫庄亲王爷搅黄了。如今年大将军已经失势了,弘时世子又过继了廉亲王爷,你好歹收收心,也别叫那庄亲王爷寻了不是出来。”
薛蟠在屋里走了两遍,才道:“妈说得极是,孩儿记在心里就是了!如今我想了,那东府里珍大哥哥那年用了咱们家的樯木棺材,我也没收他的银子,再者素日里他买粉头娈童取乐,我也尽知。再者就是那链二哥哥吃酒作耍,我也知道的。因此这两个都是和我极好的。”
一通话说出来,喜得薛姨妈眉开眼笑,忙道:“我的儿,真真儿是长大了,也解了一些世事了!”
薛蟠又道:“大老爷和他那大舅子邢大舅爷也素养娈童戏子,尤其是大老爷更包了一个叫摇红的戏子,花得银子也是极多,又极大方的,我也深知,时常也送他一些银子东西,好叫他也跟咱们家好。”
薛姨妈更是十分欣慰,道:“我的心肝儿,你处得极恰,正要和他们都交好,才能叫你妹妹在贾家里坐得稳当。”
薛蟠亦是十分得意,道:“正是呢,素日不过就是妈和妹妹总当我没用罢了!妈刚刚说那蒋玉菡是廉亲王爷和弘时世子驾前的承奉的戏子,正好我也有事情找他,趁着这两日给夏家的拜礼未曾理好,我便先去见见他罢。”
薛姨妈点点头,又命同喜同贵给薛蟠换衣裳,打扮得齐整光鲜,方放他去了。
薛蟠早已打听得极其明白的,知道宝玉生日,因此特地和蒋玉菡约了今日在风舞九天里叙旧,便先过来等着。
偏凤姐儿如今也是打定了主意不叫贾家的那些个不干净的爷儿奶奶下人进来,原本只想堵着门口不让进。
偏平儿过来她耳边说了几句,凤姐儿才冷冷地坐在柜台后面,也不搭理着薛蟠。
97. 指尖柔 凤舞九天见晴雯
薛蟠素知凤舞九天,因此便陪笑道:“竟不曾想大姐姐在这里打理着酒楼生意也是一把子好手呢,这个凤舞九天的小生意,可比我们薛家的生意好了十倍,莫不是人气都给大姐姐捞了来了?”
凤姐儿假意笑道:“难不成薛大爷是不知道的?我这凤舞九天没有别的什么好处,图的就是一个干净,这上上下下的客官可都是冲着我们这里干净才来的,这生意自然也就是好了!怎么着,我这凤舞九天也比不得薛大爷家的金锁酒楼年深日久,不过到底是干净还是不干净,想必也就只有薛大爷自己知道罢了!”
偏就在这时宝玉和蒋玉菡走了进来,见到凤姐儿艳丽非凡,又听了这么通神采飞扬的话,只觉得心胸大畅,赞道:“倒不曾想,二嫂子意有这样的见解!素日里我只感叹着这凤舞九天如此清雅的名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料理着生意,今日见了才知道,竟是二嫂子呢!”
凤姐儿眨了眨一双娇媚的丹凤眼,流露出万种风情,竟叫宝玉忍不住心中一动。
“我说宝二爷,贾家的宝玉二爷,我不过就是个被休下堂的弃妇,人人都叫我凤姑娘,什么时候还轮到宝二爷你叫什么二嫂子了?好歹你可留心一些儿,别叫错了这称呼!”
宝玉无所谓地笑道:“好歹都是一家子人,反这么生分了做什么?再说了,那新链二奶奶虽然也是个绝色的尤物,容姿美极,可是却比不得凤姐姐你杀伐决断的一只娇贵凤凰。若是凤姐姐还是想做我嫂子,回头我跟链二哥哥说一声,再接了凤姐姐回去就是。”
凤姐儿冷笑一声,道:“偏就你们家的爷们是好的不成?别人家的女儿都配了你们家爷儿不成?好容易我离了那黑窝子,你这马后炮说的是给谁听的?当初里你那链二爷偷娶了新二奶奶的时候,接了进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放一个屁?你也算是读书的人,难不成连个覆水难收的话也是没有听过的?”
宝玉眼睛却是忽闪忽闪地,趴在柜台上,笑道:“可见姐姐就是个拈酸吃醋的,所以才和链二哥哥闹了那么大的事情,反叫外人笑话了,我那屋子里就从没这样的事情,好歹女孩儿都是水做的,尤其那二姐儿一个媚人儿,花朵儿似的,更是比豆腐还水嫩,倒是怎么到了姐姐身上,我就只见了那酸心醋意也不容她了?再者就是,”
说着长长叹息出声,满脸的怜惜和无奈,道:“我一个小叔子,那样的事情,原本就是该太太们和链二哥哥做主,我若替姐姐求情,不但大太太恼了,只怕连链二哥哥也不喜我了,再者还有太太常叫我不能多管了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宝姐姐和姐姐可是姑表的姐妹呢,怎么倒是宝姐姐贤惠大方的,偏就姐姐小气了?”
凤姐儿不怒反笑,点头道:“你说得极是,极恰。”
原本她还是有些可怜宝玉的无辜和天真,虽然不懂世故事,却也难得天真烂漫,此时看来,其实也不过就是他还是一副天真模样,还是拿着大家子的规矩来说罢了,到底他比谁都是对规矩更守着的,说是极爱女子的美好,其实却也不过仍旧和一般的纨绔子弟并无二样,不过嘴上更比别人甜一些罢了。
平儿心中亦是如此想,抬头忽然见到那日所见的公子站在宝玉旁边,却也不由得微有诧异。
蒋玉菡看着清俊淡雅的平儿,澄如秋水的眸子闪着淡淡的笑意,对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平儿脸上一热,就如那春暖花开时的少女娇羞,忙借故上楼去了,只叫晴雯下来招呼。
晴雯素来也是千伶百俐,生得又风流灵巧,说话伶俐讨喜,因此虽然泼辣,又有些眼高于顶,但是吃了苦头亦已大改,来了虽没两日,却在凤舞九天里有一个外号叫做“秋芙蓉”,以喻其水灵。
加上晴雯从小到大苦头吃得多了,心地却更加良苦,她独个儿,就收养了好几个孩子,靠着一点子月钱自是不够的,凤姐儿也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因此她便做主从凤舞九天里拨一笔银子,就是为了抚养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时常也接了刘姥姥过来照应,因此市井上也就极尊重凤舞九天里的人。
乍然见到晴雯飘然下来,虽是普通棉布衣裙,却是娥眉弯弯,凤眼涉及涉及,小巧淡雅的鹅蛋脸,圆润饱满的樱桃嘴,越发显得风流灵巧,容光焕发,竟真是那秋日里一朵才开了的芙蓉花,水灵灵粉嫩嫩,宝玉不由得惊呆了!
晴雯看着宝玉那呆愣模样儿,嘴角微抿,随手一挥,手帕子就打到了宝玉眼角上,倒把宝玉唬了一跳!
宝玉揉了揉眼睛,忙站直了身子,凑过来陪笑道:“原来晴雯姐姐竟是在这里的,好些时候不见了,竟更齐整了些!”
晴雯心中冷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只问凤姐儿道:“今儿上头只剩下一个雅间了,可怎么处?”
凤姐儿拨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道:“看在素日里的情分,也就请了这几个爷们去歇息罢。过了今儿,他们过他们的阳关道,咱们就过咱们的独木桥,各不相干!”
晴雯答应了一声,冷冷地对宝玉道:“几位爷儿楼上请罢,若不走,我只当爷们是要在楼下吃饭了!”
宝玉立刻便道:“姐姐素目里也是知道规矩懂得,如何能叫我和这些粗俗异常的贩夫走卒一处吃饭?倒是辱没了我们的身份!既然有雅间,就自然是雅间了!”
宝玉此时方对薛蟠道:“大哥哥怎么有空过来这里了?倒也是巧的,正好我和琪官过来呢!”
薛蟠笑道:“只是肚子饿了,所以过来瞅瞅有什么好吃的,倒也不曾想你们两个来!”
晴雯冷冷地引着几人到了楼上的雅间,便欲退出去。
宝玉却一把拉住了晴雯娇嫩的手,笑道:“好姐姐,素日里我常念叨着姐姐的好处,如何姐姐就不大理我了呢?我还特特给你备了一匣子的扇子,只等着你高兴的时候撕了呢!还有就是,我民替你淘漉了极上等的胭脂膏子和紫茉莉花粉,回头你擦了,定然是更齐整十倍。”
晴雯用力挥开他手,娥眉倒竖,凤眼圆睁,怒道:“做死的,谁许你动手动脚的?”
宝玉一愣,有些不解地道:“晴雯姐姐,你怎么不理我了,素日里都是一处吃,一床睡大的,如何如今你反变了?连手也不许我摸一下?”
晴雯怒道:“谁和你一处吃一床睡大的?那不过就是你身边的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什么时候拉扯到了我身上了?我倒是问问你了,什么时候就是勾引你的狐媚子了?当初太太派了这么大的罪名儿给我的时候,难不成你就是心里没计较的?不说替我澄清那莫须有的罪名儿,反在这里疯言疯语!”
看着晴雯眉宇之间的刚硬要强,宝玉却是呐呐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才笑道:“姐姐也不必太记得素日里的不好了,如今那袭人可是回娘家去了,再不会来的,来了我也不要了!好姐姐你就跟我回去罢,如今没了袭人,我就回了太太,摆酒唱戏,纳了姐姐做姨娘,从此以后四个人同死同生,一辈子的大事也就完了。”
晴雯听了,凤眼中闪过一丝妩媚流光,娇声细语地道:“倒不知道宝二爷嘴里哪四个人同死同生呢?”
宝玉一脸的兴奋,道:“自然是宝姐姐林妹妹和你我了,这四个人可见是老天注定了的,不然怎么就偏叫鬼划花了袭人姐姐的脸呢?可见老天也是不喜她容姿粗笨的,只把钟灵毓秀之气都凝结在了宝姐姐林妹妹和晴雯姐姐身上了。如今宝姐姐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林妹妹迟早也会是给夫家休了然后跟我的,再者晴雯姐姐素日里待我的心思我也尽知,自然都是一家子团团圆圆的。”
听到宝玉竟将黛玉也拉扯进来了,晴雯心中大怒,冷笑了一声,道:“却也是好,只是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这八九,想来宝二爷是不能称心如意的了!”
宝玉有些洋洋自得,道:“这却是不会的,太太素日里说了,便是我要天上的月亮,太太也能使人摘了下来,不过就是要这么三个四个人罢了,太太已经应了我了,少不得过一些时候就到林妹妹那里提亲的。”
晴雯怒得摔手就掀了帘子出去,另换了两个干净爽利的小厮来伺候着。
蒋玉菡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但是看着宝玉的眼色却也不免多了三分鄙视,原本他只当他是个出于众人之上的,原来素日里的温柔和顺,亦不过是拿着自己这个戏子取笑罢了。
如今竟在那位晴雯姑娘跟前说了这么一通冠冕堂皇的话,不知道的人只还当他是个情种呢!
竟在言语之中拉扯上黛玉,蒋玉菡心中冷冷一笑,也是注定宝玉要遭殃的了,别的人谁不提,偏提了四爷的妻子,还这么冠冕堂皇地说出来,死都难以赎罪。
不过宝玉素来不察言观色,倒也不会看出来,只是笑着对蒋 玉菡道:“我可念着你那名满天下的霸王别姬,如今正无外人,竟是唱了出来听听才是。”
说着又叫跟着自己来的两个极清秀灵巧的小幺儿来唱曲儿。
蒋玉菡脸色微微一冷,淡然道:“想来我竟是供着二爷取笑嬉戏的戏子了。”
宝玉见蒋玉菡冷冷的面容,更有一种极度的冷姿,隐隐难以侵犯,却更如冬日里结了冰霜的梨花,晶莹剔透,心中亦不由得大动,忙改口笑道:“何尝有的事情,我只当你是极好的兄弟罢了!”
蒋玉菡淡淡的哼了一声,薛蟠却堆满了笑意,道:“琪官如今是在廉亲王府里承奉廉亲王爷和弘时世子,可见也是个尊贵人了,说一话还不是顶我们十句百句话的。”
蒋玉菡冷冷地道:“我不过一个卑贱的戏子,说什么尊贵不尊贵的,再者王爷世子的事情,又岂是我一个奴才能左右的?薛大爷不过抬举了我罢了。若是薛大爷心里有事情,就亲去找王爷和世子,可别找我一个不顶事的戏子来说。”
薛蟠一愣,有心拜托的事情反说不出口了。
正说着,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吵闹声扬起,尖锐的声音叫宝玉有些耳熟。
身旁的小幺儿素来心细,听了听,道:“好似是周瑞家的声音。”
宝玉和薛蟠都是诧异,蒋玉菡素知柳湘莲对凤姐儿之心,加上平儿又是凤姐儿的得力人儿,便脸色一沉。
宝玉最是见不得蒋玉菡脸色沉郁的,忙与他逶迤下楼,竟然是尤二姐和秋桐,带着一群的丫头婆子,周瑞家的尖声叫骂,凤姐儿却是倚靠着门框,跐着门槛子,一副云淡风轻。
那尤二姐此时一身滚印牡丹大红袄儿,翡翠弹墨撒花马面裙,高高挽着八宝如意髻,戴着朝阳五凤挂珠钗,斜插着一只红宝石吐珠凤头钗,垂着翡翠珠流苏,体态风流妖艳,满面春风得意,双手的假指甲或并或翘,竟是示威来了。
“怎么回事儿?”蒋玉菡问着走近,凤姐儿忙站起了身子,笑道:“好端端的不在家里,蒋公子出来做什么?”
蒋玉菡看着尤二姐和秋桐,又看了看周瑞家的,也不说话,清冷如水的目光掠过。
本来在尖声叫骂的周瑞家的登时不敢吱声,倒也是有些怕蒋玉菡那不怒自威的气势。
蒋玉菡浅笑着对凤姐儿道:“不过就是乏了,所以过来瞅瞅,谁知道你们这里还这么一副阵仗!”
凤姐儿伸手把鬓角的发丝绾到了耳后,柳叶眉一挑,眼中点点精光四射,笑道:“别人也罢了,你倒来取笑我呢!今儿不过就是几个泼妇没事来找事儿,横竖也没什么多大的事情。”
尤二姐脸上一红,道:“宝二爷你倒是来评评理儿,难不成就是宝二奶奶竟是错了不成?”
蒋玉菡冷冷地看了尤二姐一会,道:“我倒是要听听是什么事情了,也值得你们大家子奶奶姑娘的来这里闹事儿?成了什么体统了?”
98. 指尖柔 尤二宝钗闹凤舞
见蒋玉菡一个戏子也能冷冷地跟她说话,尤二姐不自禁地心中忿怒,恨恨地道:“宝二奶奶又没有说错,凤姑娘本就是贾家休弃了不要的媳妇,又是身无分文离开的,如何就有银子开了酒楼做生意的?自然是先前从贾家私吞了银钱的。怪道以前账上许多亏空呢,原来都应在了这里。既然私吞了,如今宝二奶奶叫凤姐姐拿这酒楼来抵账又没有什么错的。”
蒋玉菡听了冷笑一声,看着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人群。
贾家素日里所作所为,也无人不知的,因此不少人都是看着尤二姐的笑话。
凤姐儿冷笑道:“我竟是私吞了的?倒不知道我的嫁妆都贴到了哪里了!当日里从忠毅公林姑爷家得了的那么些财产,我可是一个子儿也没见的,链二爷到底收给了谁,也只链二奶奶你自己心里明白罢了?好歹宝二奶奶可是荣国公府里明堂正道的二奶奶,那是大家子媳妇儿,这新链二奶奶可也一样,什么时候也能到这市井之一和我一介市井小民理论了?也不怕人家笑话的?怎么?素日里自以为是的大家闺秀气派,如今竟是消失殆尽了?做了二奶奶就把什么规矩都忘记了?”
尤二姐面红耳赤,口舌不及凤姐儿伶俐,一声不吭。
蒋玉菡却知道贾家账上亏空实在是太多,官中账面上大有藏掖,薛宝钗已经将不少的梯已嫁妆都贴补进去了,又贪了妙玉不少的东西,偏那是个无底洞,如今排场使费又不能讲究俭省,只恐叫人看轻了元贵妃娘家的,因此自然是极力敛财了,反正天下都是他们家的,还有什么是不能得到的?
当初企图害黛玉,就是为了凤来仪绣庄这么一个大进益,如今来闹凤舞九天,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是这个薛宝钗为人精深,竟只由着尤二姐来闹,却不自己出来。
凤姐儿天生就是大家子气派,加上又在贾家历练多年,如今又管着这么大一个酒楼,成日家和来往客商打交道,那股子威仪亦非尤二姐可比,竟把周瑞家的和身后几个婆子丫头都震慑住了。
尤二姐淡淡地道:“不知道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姐姐是无依无靠的,连王家都不要的贾家弃妇,若不是从我们家得了这银子,却是从何而来?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记得要还了回来,不然,不是自己的始终是咽喉里的一根刺。姐姐素日里做的那些事情,难不成都是要抖露了出来姐姐才甘心?”
门口围观的,大多都是市井泼皮以及贩夫走卒之类,见到难得的大家子少奶奶来索酒楼,因此都看得津津有味。
那凤姐儿做生意也有些时日了,素日里也在市井上走动,因此也和许多人都颇熟,倒也不怕他们看了这笑话,只是不自禁地摇头看着尤二姐风度尽失的模样,道:“这人,为了这银子钱的事情,真是丝毫身份都不顾了不成?抖露,我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抖露了出来的?横竖不过就是一个被男人休弃了的媳妇罢了,有什么怕抖露的?”
尤二姐嘴角含笑,道:“重利盘剥,姐姐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在罪名儿呢?”
凤姐儿听了,淡淡一笑,道:“你说重利盘剥,可是证据呢?没有证据的事情,你可不要拿出来说嘴,但凡是有这事, 可是你不有该有的证据,又如何来找我的喳儿?”
突然人群之中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道:“俺们听说那被休了的二奶奶是极厉害的人物,也曾放过利钱,可是当初却是拿了所有的银子家当带姐儿出来的,真真一个巾帼英豪,不屑银钱,只要闺女,开了酒楼赚了银子又开了积善堂,俺醉金刚倪二最敬佩这样的人物。放利钱,放利钱怎么了?老子可也是放利钱的主儿!这是哪里的婆娘来找凤姑娘的麻烦?便是要找凤姑娘的麻烦,也该问问俺醉金刚倪二!”
凤姐儿虽未见过这醉金刚倪二,却也曾听过他是这里的泼皮头子,颇有义侠之名,当初贾芸买麝香冰片来走自己门路的时候,后来据说就是借了这倪二的银钱,如今自也知道他和柳湘莲蒋玉菡等人是极相熟的。
倪二摇摇晃晃走了出来,满脸络腮胡子,浑身酒屁冲天,半睁半闭的眼斜睨着尤二姐一行人。
周瑞家的骂道:“野牛攮的混账东西!我们贾家的二奶奶也是你们这些市井泼皮能骂了的?”
倪二突然睁开眼来,开合之际精光四射,但是随即内敛,尤二姐不自觉地打了寒噤。
只听得“啪啪啪啪”几声,就见周瑞家的摔倒在地上,两腮肿得馒头也似的。
倪二作势擦了擦手,接着在尤二姐跟前挥了挥拳头,吓得尤二姐浑身颤抖,倪二冷笑道:“告诉你这婆娘,这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醉金刚倪二?几个泼妇也来找凤姑娘的烦恼,想来是不活了的。”
尤二姐虽然吓得浑身颤抖,却是忽然看到了远远薛宝钗和莺儿的身影隐在街角给自己壮胆,便挺起了肩背,道:“不过就是个市井泼皮无赖,也能得罪了我么贾家!只要我贾家下了帖子给衙门,必定拿了你去!”
听尤二姐这个时候还拿着贾家威风,蒋玉菡神情微微一敛,自是看到了远远的薛宝钗主仆,心中冷笑,既然她还端着大家子少奶奶的身份不出来,只将那泼妇的名声给了尤二姐,那么他就火上浇油,倒要看看她若成了泼妇,还怎么处,想必便给隐在人群中的几个泼皮使了个眼色。
他和倪二同是四英之一,虽极少相见,却是相熟,倪二市井泼皮,自然手下也不少的无赖跟着,也认得蒋玉菡的,几个眼色自然心中彼此明白。
凤姐儿笑着朝里头叫道:“晴雯啊,给倪大爷打上两葫芦好酒来!”
晴雯清脆地答应了一声,果然拿着两个大葫芦出来,在倪二跟前晃了晃,笑道:“倪大爷,这可是三十年的花雕!”
倪二咧开嘴笑了笑,道:“晴姑娘,别的倪二不喜欢,可这个酒啊,还真是命根子!”
晴雯笑道:“那倪大爷可是要仔细了的,我可听说倪嫂子可看着你不许喝酒的呢!前儿个就听说倪大爷喝酒,怎么家里倒是传了出来几声狮子吼的!”
说着笑了一会,倒惹得众人一阵笑。
旁边倪二的媳妇却抿着嘴笑,道:“你这个小蹄子偏这么编派我,明儿撕了你的嘴!”
见到倪二媳妇也在,晴雯便笑着躲到了倪二身后,摆着手道:“大嫂子,你可别怪我,这可不是我一个儿听到了的!”
倪二咧着嘴巴笑了一会,然后对道:“凤姑娘可是咱们这里最有能为的人,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若是有什么人来找姑娘麻烦,姑娘只要打发个姐儿小厮告诉一声,倪二决不推辞!今儿来捣乱的这几个泼妇怎么办?”
凤姐儿微微一笑,道:“多谢倪大爷了,不过今儿的事情,倪大爷就看着好了!”
随即走到尤二姐跟前,伸手拈了她衣袖一把,笑道:“贾家的链二奶奶哟!你也好自为之,多少你不能得的东西,可千万别想着得!有时候啊,这老天,真是长着眼睛看着的。如今谁不知道你们那四大家族是联络有亲,护官符上排名头四的!如今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子,不过就是给那元贵妃娘娘没脸罢了!”
尤二姐原本是极其懦弱的人,本不敢来找凤姐儿的碴儿,但是经由薛宝钗煽风点火,胆子却也是大了的,轻轻的凑到凤姐儿耳畔,道:“好歹凤姑娘也要记得了,便是那忠毅公权大势大双如何?终究是臣子,我们贾家可也是国公爷,是天家贵妃娘娘家,多少亲王也比不得贾家,你以为你就凭着一个忠毅公府,就想和贾家作对?”
此时薛宝钗,已经和素日里的薛宝钗截然不同,手掌了全家权势,就已经惟利是图,凡是挡住了她财路的人,她一个不饶,以她的聪明才智,杀人于无形极之可能,尤二姐深知自己地位尴尬,因此自然是和宝钗联手。
凤姐儿伸手把鬓边的乱发绾到了耳后,一双凤眼微微一眯,更显得娇媚无限,看着尤二姐,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尤二姐带着掐丝珐琅假指甲的丰白玉手在凤舞九天的匾额上点了几点,毫不客气地道:“不要你别的什么,就是要这个凤舞九天!你应该知道,娘娘的谕旨很好请来,衙门也很好打点,上上下下谁不看着我贾家三分?”
语气虽然充满了趾高气扬的气态,但是她终究也顾忌着自己大家子少奶奶的身份,轻声细语,满脸笑容,仿佛说的不过就是姐妹的梯已话似的,只有那眼角的一抹精光泄露了她的野心。
“尤二姐啊尤二姐,回去告诉了薛宝钗,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样的人物。在贾家里那么一装就是这么些年,也是真是难为她了!我不得不佩服她啊!连我如今的家业也敢恬不知耻地开口就要!又拿着你们宫中的娘娘来说,真是笑话死人了,什么时候你们宫里的娘娘也这般无耻了?”
“什么你的家业?没了你从贾家昧去的银钱,你能开了什么劳什子酒楼?”
凤姐儿目光流转,风致嫣然,嘴角却是十足的讽刺,道:“谁不知道王熙凤是没拿你贾家一分一毫,老太太的梯已我也俱还了的。链二奶奶,还是回家好生养养身子做个胎,好安稳做你的地二奶奶罢。要知道,这男人,可容易变心得很,没了依靠就啥也没了。再说了,好歹我还有一姐儿,如今你肚子没有丝毫的消息,还是多吃一些药,祛祛你身上如今沾染的铜臭气,别着和泼妇似的来市井大街上撒泼。”
平儿可巧站在了蒋玉菡身畔,只轻轻地道:“这个宝姑娘,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模样儿了?竟利用这尤氏来找姑娘的碴儿。”
蒋玉菡淡淡地道:“不过就是一个被世俗利禄熏到了骨子里的庸俗女子罢了,除了算计,还能有些什么?”
说着瞅着平儿,笑问道:“要不要给你姑娘出一口恶气?”
平儿红着脸,微有几分娇羞,嗔道:“什么给我姑娘出一口恶气?这样的人,恨不得真给她几耳光呢!”
说着又道:“若不是这尤二姐,我们奶奶岂能如此?当然,女人也怪不得女人,若怪,就真怪那没用的链二爷罢了。”
说着恨恨地瞪了一旁的贾宝玉,只见他听了尤二姐的话便直皱着眉,唉声叹气地道:“女儿未出嫁的时候是一颗无价之宝珠,出嫁了的,沾染上男人的混账气,可就成了那分文不值的死鱼眼睛了!素日里知道宝姐姐最是无情也动人的一枝牡丹花儿,如今竟也成了那死鱼眼睛了,偏怎么由着这二姐儿来找二嫂子的烦恼了?”
说着又侧过身子对蒋玉菡笑道:“若是我林妹妹在,就必定不会成为这样的一颗死鱼眼睛。”
说着不禁啧啧称叹,道:“想起妹妹的风姿,真是天下有一无二的,若得了妹妹为妻,我便是不要了这国舅的身份也是愿意的,只羡鸳鸯不羡仙,这才是人生之大事。”
平儿听得大怒,冷声道:“姑娘的清名,也是由得你这么个极脏的人拿来说笑的?”
见平儿涨的俏脸通红,蒋玉菡心中亦怒,突然横里窜出了几个泼皮来,按着宝玉薛蟠就打。
众人都吓了一跳,那宝玉还没回过神来,眼窝上就挨了几拳,眼前一阵火星乱迸!
那泼皮又是一阵拳头乱打,薛蟠虽然有些气力,但是如何能比得那些经常打架的泼皮力气大?欲还手时,也挨了几拳。
哥儿两个都给按在了地上,见到宝玉雪白的脸便如开了果子铺似的,宝钗在街角登时急了起来,快步奔了过来,叫周瑞家的和一些婆子道:“见到爷们挨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叫人给我打去!”
周瑞家的忙忙捂着肿着馒头似的脸就要跑回去,不想却有几个曾受过这周瑞家的欺压过的市井媳妇上来一阵厮打,就是不让路,闹得凤舞九天门前竟成了厮打的泼妇街了。
凤姐儿本是聪敏人,自然知道必定是有谁暗中使了力的,不然也不会如此。
因为凤姐儿在贾家累死累活却落得如此下场,若不是黛玉家帮着,只怕主仆两个带着巧姐儿都不知道流落在哪里了,这一色都是贾家的不是,因此,平儿心中早已深恨了贾家,暗自叫好。
却不想,那几个媳妇都是这几个泼皮的媳妇,也是极明白眼色的,见蒋玉菡使了个眼色,又抓着宝钗厮打。
一个媳妇抓散了宝钗的头发,挥手长指甲在她脸上留下了几个幌子,喃喃骂道:“你们贾家素日里耀武扬威的,该吃的该喝的该用的,坏事也都做尽了!你们贾家,你们薛家,一个个欺压老百姓,今儿才算是自己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宝钗疼得眼冒金星,骂道:“你们都是疯妇,疯子!”
那媳妇骂道:“你才是漏泼妇,疯子!我们这里小老百姓得罪了你们什么了?连我们好端端的一个酒楼也不放过,偏来惹事生非!长得倒是俊,就是这个心里比狼子野心还黑还烂!”
凤姐儿冷冷地站在那里,也不理会半分,宝玉只疼得姐姐妹妹乱叫。
蒋玉菡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一阵轻笑,接二连三退了出去。
凤姐儿看着宝钗和尤二姐的鼻青脸肿,淡淡地道:“想来宝二奶奶链二奶奶也该明白的,虽然我王熙凤是没你们贾家那么富贵尊荣,却偏偏还是有些人护着的,别给你们脸面你们都不要,来我这里撒泼,也该掂量着自己的分量!”
平儿竟也忍不住上前踢了贾宝玉一脚,骂道:“素日里道貌岸然的,说的话没的叫人恶心!”
宝玉只气得哭了起来,道:“好端端的,我说的又没有什么错,你们怎么就叫人来打我!”
闹了这么一场,天色已隐隐见暗,却见苍穹依旧,唯独西方残阳如血,映照得凤舞九天酒楼,就如一只翩跹的凤凰。
忽然半边天竟红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叫道:“薛家的报应来了,薛家的当铺子走水了!”
几个市井小民拍手称快,叫道:“报应报应!”
两个小娃儿跑到薛蟠和宝钗跟前,伸着舌头扮着鬼脸,拍手唱道:“贾不贾,即将没有几片瓦;阿房宫,三百里,没有史家一步地;东海没有白玉床,都是王家撒大慌;丰年好大雪,买空卖空都是土!”
听着曾经护官符上的四大家族竟传出这样的谣言来,薛蟠和薛宝钗大惊失色,顾不得满面的肿痛,咬牙切齿地叫跟着的人道:“快拿了老爷的帖子去请衙门的人来封了这个泼妇的酒楼,赶紧叫人去扑火!”
小厮一瘸一拐地急忙奔去。
宝钗捂着半边脸,恨恨地瞪着凤姐儿和平儿晴雯,怨毒地道:“今儿的事儿,没完!”
凤姐儿冷冷地看着俩夫妻,道:“今儿我也把话撂在这里了。你们贾家纵然是金尊玉贵之如何?林妹妹是上三旗的正经主子,忠毅公的乡君格格,贾家不过就是奴才罢了,别以为出了一个贵妃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自封了自己是什么皇亲国戚舅夫人的,你们也扪心自问,是靠着什么才封了这个贵妃的,有多少人在九泉之下还没安息呢!”
说着顿了顿,一双丹凤眼凌厉地瞪着贾宝玉,冷声道:“你一个包衣家的奴才,就记得自己的本分,别癞蛤蟆想着天鹅屁吃!自以为清雅,骨子里却比谁都世俗无赖肮脏!林妹妹已经有了人家,出了嫁的人,若是再叫我听到一丝儿你在背地里说什么肮脏话,可就不是今儿里这么简单打了一顿就完了的事情!”
看着凤姐儿一身的气势,宝玉竟呐呐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忽然一名青年男子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道:“爷儿不过就是要来吃一顿饭,怎么着门口却是吵个不住?”
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尊贵儒雅的气魄显然非常人可比,尤其是身后还跟着好几名下人,衣饰打扮气派都不是一般的官宦。
目光流转处,却只在凤姐儿和平儿身上一掠而过,然后冷冷地看着尤二姐一行人。
眼光却紧紧盯着尤二姐发鬓上已经给几个媳妇厮打歪了的红宝石吐珠凤头钗,眼神中透着一股杀气。
那枝凤头钗,是他特地给妹妹打造了的火凤钗,怎么竟在一个泼妇头了?
薛蟠虽然胡闹,却也认得眼前的人是理亲王爷弘皙,不由得暗自惊心。
他本不知道宝钗得了妙玉东西的事情,因此心中亦不由得多看了尤二姐发上凤头钗几眼。
蒋玉菡却是忙上前打千儿请安,那青年只是微微点头,也不理他。
虽然他是对弘皙恭敬,但是不卑不亢,不见一丝奴才气息,反见爽朗潇洒,眼神深处亦是几分冷傲。
凤姐儿笑着迎了上去,道:“这位爷里头请,看看笑话开了胃,也正好多用一些好酒好菜!”
那青年抬足就进,径自上了楼上雅间,给身后的一名少年点了点头,那少年冷冷地看着尤二姐一行人,方才这里的一言一行他们也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主子和贾家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自然心中深恨贾家的。
尤二姐和宝钗等人都打了哆嗦,那少年看一眼二人,嘴角微见讽刺,便挥手对跟着的两个下人道:“好好在门口里看着,谁若是来扰了爷儿用饭,一顿打出去!”
原来那青年不是别人,却是弘皙,也就是秦可卿和妙玉的哥哥,如今的理亲王。
废太子于雍正二年郁郁而终,雍正才又晋封弘皙的理郡王为理亲王。
99. 薛家抄家大雪尽
弘皙喝着酒,冷冷的目光看着窗外,尤二姐一行人离开的背影亦入他眼帘。
方才的少年卫若兰走了过来,道:“王爷如今忽然进京来,可有什么吩咐若兰?”
弘皙看了他一眼,道:“本王也无事,只是想知道叫你们查的事情,这么些年,究竟如何了?”
卫若兰道:“回王爷话,已经探听得十分明白了。原来当初玉格格之死,竟是那贾元春献媚取宠,告诉了当时的四爷,只是四爷却是念着终究是他侄女,因此未曾理会,只说那贾元春很懂得规矩,知道不能瞒的就是不能瞒。那贾元春却只为了能站稳脚跟,竟私向其母写信,吩咐务必治死玉格格,才能维护贾家私藏罪犯之女的大罪。”
弘皙冷冷地道:“本王早就知道那贾家终究不可靠,凡是阻碍了他们家进上的心,就定然是死路一条。”
卫若兰点头,道:“正是呢,如今那贾家倚仗着出了一位贵妃,又是如今唯一的贵妃,只在皇后娘娘之下,因此更加作威作福,骄奢淫逸,却也无人想起当初玉格格的死,便是方才王爷见那贾家的少奶奶一副模样,也该知道了其他人。”
弘皙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杀意,眼神随即一敛,又问道:“听说你那未婚妻子就是贾家的亲戚史家的小姐?可是真的?”
卫若兰连忙道:“原本是早早定了亲的,只是王爷也知道如今重文轻武,武将出身的卫家又渐见中落,当着贾家如此荣华富贵,史家也未免更多了几分势利,因此竟上门退了亲事。”
弘皙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素来眼高于顶,早已说一般的女子,你必定看不入眼,今日果然如此。”
随即又看了看窗外飘零的树叶,道:“妙格格的事情,你们可是要心里有底儿的,不准再叫她出了任何意外。”
“王爷放心,如今皇上也念着骨肉之亲,无杀妙格格之心,况且妙格格又出家避世,想来不会有多少意外。只是那贾家,终究是勾心斗角,不若接了妙格格离开才是。”
弘皙挥了挥手,站起来,背着手看窗外,道:“你也知道妙格格的性子,极其孤僻不说,素日最厌那些,虽然她清苦一些,但是终究也清净了,何苦再拉她到了这世俗里呢?再说了,玉格格就是因又涉足权贵之家,才落得如此下场,本王再不能叫妙格格亦步此后尘。”
雍正,四叔,就凭着你当初在一废父亲太子之位时为父亲开脱,就凭你无杀妙儿和玉儿之心,和如今大刀阔斧清除宿弊的手段,未来十年之内,弘皙就不再觊觎你的皇位。
但是这个位子,本来应该是阿玛的,终究我们这一系才是嫡系子孙,因此你的下一任帝王,弘皙是绝对不会服气的。
贾家,贾元春,胆敢害死了玉儿,你们就应该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卫若兰看着弘皙的一脸杀气,便知道弘皙是动了杀心。
这几年来弘皙之所以不理会秦可卿之死,是因为他终究是要顾及着此时的身份和地位,而且贾家罪证不足,难以除去。但是并不表明他心中不明白,他只是潜伏待机罢了。
想着便蹙了蹙眉头,道:“那里传了消息来说,前儿那贾宝玉之妻薛氏,竟到妙格格那里索要财物。”
弘皙听了,想起尤二姐发髻上的火凤钗,眼中顿现杀气,道:“果然如此?连妙格格的东西,他们也敢伸手索要?”
卫若兰点了点头,道:“决不会出错,若兰得知之后,立即亲自去查,果然是妙格格的东西,如今还剩余一部分在薛家。”
弘皙冷冷一笑,道:“看来是天要灭薛家了,要知道,妙格格的东西,无一不是禁中之物,一般人家是不允许拥有的。”
卫若兰道:“听爷儿的吩咐。”
弘皙淡淡地站了一会,也不曾吃什么东西,只有些不在意地道:“这个凤舞九天,可是皇上的御笔亲提呢!”
卫若兰一惊,忙道:“只因这里的老板娘是那贾琏的休弃了的奶奶,便是借着那忠毅公家里的脸面,才在这里开了酒楼,想来也是皇上看着忠毅公的面子才赏赐了这个匾额。”
然后又道:“这个凤姑娘在贾家的时候,和玉格格是最好的,据闻,玉格格过去之前,也惟独她仍旧和玉格格好罢了,饮食起居她都是极用心的,玉格格的丧事也是她料理的,极其精心。”
弘皙拉了拉衣袖,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才道:“既然如此,就命人多照应这里一些罢了。”
卫若兰连忙答应了,正要说话,却见年羹尧大步进来,弘皙亦是诧异,道:“如何在这里了?”
年羹尧冷笑道:“我如何不能在这里了?那你们的话,我都已听得明白,这个贾家,我也欲除之而后快。”
弘皙问是何缘故,年羹尧冷笑道:“若不是元妃在我妹妹身边安插的菊香这个贱人当眼线,我妹妹如何能重病不起,以至于不医而亡?”
弘皙更是诧异,道:“竟有这样的事情?那菊香竟是元妃所使?”
年羹尧恨恨地喝了一大口酒,道:“若不是那荷香是我和妹妹的人,我如何能知道这样的事情?我那妹妹不知道吃了元妃送的什么东西,当晚就死了,皇上竟然还不叫验尸,可见必定是贾家为了和我年家一争长短,而治死了妹妹。这个元妃好生狠毒,这个贾家,不整垮了他们家,我誓不为人!”
弘皙嘴角泛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冷得冻彻人心,似笑非笑地道:“方才薛家当铺着火。”
年羹尧冷笑道:“薛家,早该绝了的,明儿里也该回了九爷的话。我倒是要看看,薛家当铺着火,那些当物他们怎么还。”
弘皙听了哈哈大笑,道:“正是呢,虽然当铺当东西的时候并不值多少钱,但是许多当的不是死契。”
言下之意,一把火,必定是有不少当铺的当客或者登门索要当物,薛家不知得赔多少。
年羹尧此时势力大败,亦不能久呆,因此便又向弘皙告辞。
他这一来,就是来告诉弘皙,若好除去贾家,他第一个帮忙。
弘皙冷冷的不说话,好一会才又道:“听说弘时如今又给皇上下旨闭门思过,咱们就去看看罢。”
说着便出了酒楼到廉亲王府里,可巧允祀亦不在家,那个郭络罗福晋亦去别府串门去了,弘皙径自到了弘时书房里。
方进书房,便闻得一阵淡淡的幽香,弘皙暗笑,道:“什么时候你也爱这些女儿香了!”
弘时正坐在大案上,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听了弘皙这话,便淡淡一笑,道:“先去沐浴再进来罢,别熏了这里。”
弘皙听了更加好奇,也就没有异议地去沐浴更衣,回来之后就看着弘时仍旧坐在那里。
凑过去看时,却才看到他跟前竟放着一幅画卷,一个美人凝眸轻颦,娇怯怯俏生生地立在画卷上。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如远山轻黛;
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似秋水犹澈。
娴静如姣花照水,飘忽似弱柳扶风。
七窍玲珑若比干,袅娜风流赛西子。
眉梢眼角更增点点的清灵,唇边颊上又多盈盈的妩媚。
弘皙不自禁地神为之夺,魂为之消,心中叹道:“天外飞仙,亦不过如此。”
忽然一呆,想起曾听福晋说起过的林姑娘,便问道:“这是何人?怎么竟没见过?”
弘时淡淡一笑,道:“这是我心中的仙子而已,只可惜,她竟丝毫不给我脸色看。终究连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才能叫她对我盈盈一笑,便是死了,亦是心甘情愿。”
本来骄纵跋扈的俊美面容上,却沉淀了点点的郁结,仿佛化不开似的。
弘皙诧异地看着弘时眼中的深情,亦为他所震慑,喃喃地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叫我们的弘时如此倾心?”
弘时想起那惊鸿一瞥,嘴角含笑,道:“她就如山石中的一块美玉,出于众人之上,又好像是那瓦砾中的明珠,散发着炫目的光芒,不管是多么美丽的女子,却始终掩不住她身上的绝代风华。你该记得李白有一句诗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或许就是专为了她而写的罢。”
弘皙听了就笑道:“那我竟是要见见才是了,到底是谁家的姑娘?”
弘时手指轻轻划过画中人的娇容,眼色中爱怜横溢,声音轻得就像是叹息一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只有她才配得那样清雅的姓氏,那样清雅的名字。黛者,墨色也,包罗万象,玉者,矿石也,闻黄金有价玉无价,自是比金犹贵。她就如林木之秀,似黛色之广,若美玉之贵。”
“林、黛、玉,”弘皙轻轻念了几句,然后双眉一轩,道:“就是当初那位皇玛法逝后,她曾拿出遗诏的林黛玉?”
点点头,弘时眼光有些悠然,道:“是啊,她就是替皇阿玛解围的仙子,还痛骂了我一顿,可是她却又不热衷于富贵,想必,就是以冰为心,以玉为质,以莲为舌,以柳为姿,才会有如此脱俗的女子。”
听着弘时如此推崇黛玉,弘皙亦不免心中极之好奇,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要见见呢!”
弘时忽然严肃了起来,看着弘皙,道:“不,不,弘皙大哥,还是不要见她的好,她的好,能叫人为之神魂颠倒,可惜,都不是属于我们的。以后,就由着她罢了。若是有机缘,还请弘皙大哥能多照应着她一些。如今我这身份,我也不求别的什么,只求,她的平安罢了。”
弘皙笑道:“倒不曾想,咱们的弘时世子,却是个痴情种呢!”
弘时悠悠一笑,并不说什么,只是看着黛玉的画像。
弘皙又道:“八叔却在哪里?明儿里倒有事情找八叔和九叔呢。”
弘时指尖轻轻划过画像上黛玉的玉容,淡淡地道:“薛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因此去找九叔了。”
弘皙听了便即明白,又坐了一会,便告辞了。
薛家当铺一毁,薛家要赔的银钱多不胜数,更有一些泼皮无赖趁机登门找碴,薛家忙得焦头烂额,周瑞家的便去回宝钗。
只把宝钗气得了不得,但是面色依旧端庄沉稳,只恨恨不语,却也只得暗中帮衬着。
不想那宝玉偏又是个极没见识的,虽然挨打,却不悔改,回来就絮絮叨叨地说道:“素日里只当那尤家二姐儿是个尤物,也该是出于众人之上的,不想也才过了没多少时候,就不过是个死鱼眼睛罢了。宝姐姐也该改了的,也别学什么死鱼眼睛,倒是让人家笑话咱们家。”
薛宝钗听了心中更怒,道:“你也好些读着书,好博取个功名,也不会叫老爷看低了你!”
宝玉听这么一说,随即摔手出去了,也不理她,只想着晴雯如今在凤舞九天里,那真是一枝才开了的芙蓉花,可比家里这朵牡丹花儿更显得娇贵水嫩,因此满心里就想着怎么讨好晴雯去了。
且说那薛蟠虽然人称薛大傻子,但是也有精明之处,人本就长得俊俏,竟真是求得了那夏家女儿金桂为妻。
薛家的亏空实在是太多,铺子又没几个,当铺急需一笔银钱,宝钗从妙玉那里得来的东西不过是杯水车薪,因此薛姨妈借口急着抱孙子,竟急急忙忙摆酒唱戏,把夏金桂娶进了门。
却不想那夏金桂实在是极厉害的,外具花柳之姿,内禀风雷之性,颇步当年王熙凤的后尘,自知是当家作主的奶奶了,不比娇生惯养的姑娘家,因此渐次将薛蟠也压了下去,凡事说一个一,若是薛姨妈和薛蟠说一个二,她必定不饶,闹得家里天翻地覆,只哭着骂道:“看着我们夏家孤儿寡母的,就想霸占了我们夏家的家业,竟是癞蛤蟆想着天鹅屁吃!”
因此把个薛姨妈又揉又搓的,竟是个面团,薛姨妈略一辩解,她便闹着卷包回娘家去,找老娘做主,薛姨妈也只得软了下来。宝钗为人精明,虽过来略劝过几次,却给夏金桂拿着擀面杖便打了出去,骂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姑奶奶贾家的人,来管我薛家的什么事情?”
薛宝钗也无言以对,夏金桂便在薛家横行霸道,打了金子,就又要银子,有了珍珠,还要宝石,衣服略不合意,便命人撕碎,只骂薛家坑了她们母女。又因她爱吃油炸骨头下酒,便单吃这个,将肉赏给下人吃,花钱便似淌海水似的。
黛玉如今住着自己的家,自然全不在意的,只是一心一意过着自己的日子罢了。
贾母也和贾敏暗叹黛玉性格竟不知道像谁,能在那样的富贵中脱身。
贾母是聪敏人,也知道贾家是日落西山,偏湘云退亲,探春未有着落,心中也是急。
贾敏只得好生劝解,儿女情事,原非她能做主。
黛玉正在给贺家的修龙做衣裳,只见修龙摇摇摆摆挪进了小院子,张着小手就扑向黛玉,黛玉忙放下针线抱住了,笑道:“你娘呢?怎么一个儿跑来了?”
修龙咿咿呀呀的,小嘴里吐着一串小泡泡,红红的脸蛋,嘟着小嘴就亲黛玉的脸。
痒得黛玉格格娇笑,贺家娘子随后就进来了,笑道:“这孩子,净吃美人儿的豆腐!”
黛玉伸着手指戳破了修龙吐的小泡泡,修龙咯咯就笑,扭着身子往黛玉怀里蹭。
贺家娘子坐在了黛玉身畔,抹了脸上的一把汗,黛玉便叫紫鹃道:“把那水晶葡萄拿来给嫂子尝尝。”
紫鹃已经干净利落备了各色点心鲜果,贺家娘子笑道:“难为大妹子身边净是一些伶俐姑娘,这一个赛似一个,水葱儿似的,单是一个都叫这邻里邻外的小伙子都要登门求亲呢!”
紫鹃等人都羞红了脸,笑道:“我们不过就是姑娘的丫头罢了,偏夫人也来笑话我们。”
贺家娘子本就是有见识的人,黛玉品度她这些时日,也知她其实知书达礼,必定非一般百姓家人。
果然,贺家娘子笑道:“竟不是笑话!这人生在世,贵在其心,哪里就是有身份高低的呢,分个高下的,不过都是一些愚蠢的人罢了。你们也见了,那外头,”
黛玉听了心中极为诧异,这样的话,岂是一个普通平民女子所能说得出口的?
紫鹃惊异地道:“贺夫人竟能说出我们姑娘说过的话!”
贺家娘子看着黛玉,笑道:“果然妹子是不同寻常的,能有这样的见识,古来有几人?”
黛玉抱着修龙轻笑,道:“嫂子偏来说这话,嫂子能有这样的见识,不也是不同寻常的了?”
贺家娘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正是呢,我原本,也是大家子的小姐,沦落到这种境地,别人以为是祸,可我谓之为福,平淡中才是福,果然如是。”
黛玉凝眸看着贺家娘子,果然隐隐之中,三分雍容,便笑道:“嫂子说的是,是福,是祸,惟独咱们自己知道罢了。”
贺家娘子看着黛玉笑道:“你也该多出去走走了,总是呆在家里,可也对你身子骨不好。可巧我们家的线没了,竟是走走停停,买些线来罢。”
修龙小嘴嘟嘟地道:“娘娘,走走,娘娘,走走。”
贺家娘子指着修龙笑道:“这小混蛋,总是叫你娘,没的叫人家笑话呢!”
黛玉微微笑道:“我倒是喜欢他的。”说着就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贺家娘子听了就笑:“你若是喜欢孩子,就自个养一个,那才是亲的。”
修龙立刻搂着黛玉的脖颈,叫道:“妹妹,妹妹!”
众人都抿着嘴笑,道:“这龙儿就是机灵呢,才说了,就叫妹妹。”
又逗弄着修龙问道:“为什么要妹妹?”
修龙嘴里咿咿呀呀,小小的孩儿,也说不明白。
贺家娘子道:“你也别抱着他,别看他小,可也沉甸甸的,给我抱着罢。”
黛玉也笑,因贺家娘子说出去走走对身子骨好,便把修龙给了贺家娘子抱着,她换了衣裳,方与她出去。
黛玉自知容姿风度少有人及,因此仍是蒙了面纱,带了雪鹰雪雁和紫鹃三个随侍。
不想,才上了街,却见一车一车的箱笼等物络绎不绝地从街头运将出来,本是服色鲜明的丫鬟婆子下人小厮,一个一个蓬头垢面,被兵士押解过来,那绳子把他们连成了一串,素日骄横全不见了。
黛玉一惊,尚未说话,贺家娘子就叹道:“树倒猢狲散,抄家了的,主子下狱,仆人也是入册变卖。”
水莹莹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忧伤不尽之意,似是她亦曾经历如此。
紫鹃突然指着道:“姑娘你瞧,那可不是薛家姨太太?”
黛玉正要看时,雪雁已经在身后冷冷地道:“那是薛家的薛蟠和新娶的大奶奶夏金桂。”
紫鹃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抄家了?为的是什么?”
雪雁冷冷一笑,随即细细道来。
原来薛宝钗得了妙玉的东西之后,一箱子留在了贾家,一箱子留在了薛家。
贾家里的早已当了出去支应着家里的账房,薛家的却还有一些寄存在家里,未曾早些处理。
薛家亏空的事情给理亲王弘皙揭开,雍正大怒,不巧的是,竟有紫香带了当年葫芦案里冯家的家人,告发薛蟠打死他们家小主人冯渊,抢夺英莲之事,判案的官员贾雨村胡乱判案,雍正大怒,即批贾雨村革职收押,亦收押薛蟠,抄没薛家房舍铺子以补足亏空,以儆效尤。
不想竟抄出了许多禁中之物,还有今年进贡朝中未见的东珠,和今年宫里买东西的一大笔银子,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薛家一倒,王夫人在贾家也就抹了脸,自然不乐意,只是好在素喜宝钗之风度,加上宝钗又有了身孕,因此才不理论罢了。
只是一向亲密的姐妹,在这个时候又不能给元妃抹脸,因此只得命宝钗拿了一点子梯己打点上下。
100. 指尖柔 傅家尽王夫人计
见到薛家一朝而尽,黛玉轻叹,道:“前车之鉴而已,如今的贾家,该收敛一些了罢?”
雪雁听了冷笑道:“收敛?何尝有收敛的时候,如今不过还是那么着罢了。”
黛玉凝眸看着远去的兵士一会,问道:“那薛大爷收监也还罢了,那新娶的媳妇呢?”
雪雁道:“那夏金桂倒也是厉害的,外具花柳之姿,内禀风雷之性,颇步凤姑娘当年之后尘,她可是吵闹得厉害着,皇上念及她是新妇,又无罪责,因此额外免了她的,凡是她的嫁妆也一概登记入册之后发还与她。”
却没说之所以放了夏金桂,则是雍正另有谋划。
黛玉点了点头,道:“这也罢了,人家花朵儿似的姑娘,才进了门,偏遇这样的事情,倒也可惜了的。”
不想贺家娘子插口道:“这有什么可惜的?好在当今皇上仁义,才能免了无辜人的性命,她能摊上这时候,也该是感恩戴德的了。想当年,有的人家一旦查抄,春秋天也还罢了,若是冬天,那天色未明,兵士却如狼似虎,原本高高在上的主子,却都关押在小小的柴房里,不许生炭火,不给一口热水,又冷又饿,一夜就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人。可叹这些人原本锦衣玉食,到头来却一张芦苇席一卷就出去到野地里埋了。”
紫鹃听了面色一白,惊叫道:“这么厉害?”
贺家娘子眼中含泪,似心有余悸,道:“一旦牵扯大案,多少官宦人家,该杀的杀,该斩的斩,罪过轻的和无罪的,男人流放西北,关外宁古塔等地,那么远,几千里的路,到了地的时候,没剩下一半。女眷大多都是入册官卖,有造化了,就到了富贵人家使唤,没造化的,也就勾栏楚馆,家里世代的清名也就一无所有了。”
说到这里,贺家娘子便对黛玉道:“如此一比,虽然那里荣华富贵,可也是兢兢业业,谁能知道什么时候就如这样人家一样?倒不比咱们普通老百姓只要衣食保暖也就是了。”
黛玉听了,握着贺家娘子抱着修龙的手,轻叹道:“嫂子也是过来人罢!”
贺家娘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天悠悠地道:“往事不堪回首,也不过辛酸在心头罢了。”
说着随即散开了忧愁,看着黛玉半日方道:“我说妹子不是寻常人,果然如是。想不到妹子竟也和这贾家有些瓜葛呢,不然怎么这家里的事情尽知的?”
黛玉看着她,好一会才笑道:“难得你竟也知道他们家。”
贺家娘子冷笑道:“我如何不知道他们家,你便是随便拉一个路人,也都知道他们家的骄横跋扈!”
说着叹息道:“妹子如今能住在这里,我就知道,妹妹必定是极其明白的人,富贵不长久,若无守家立业之人,早晚还是要和这薛家一般无二的。”
听她说话越发不俗,黛玉凝眸看着贺家娘子,贺家娘子方回神笑道:“如今咱们只顾着自己罢了,理他们做什么。”
可是,人生总是不得如意的,才说了这些,就听迎面一道尖锐的声音道:“呦,这不是石家大小姐么?”
贺家娘子脸色微微一变,但是随时便恢复了。
黛玉寻声望去,是一个少妇和一个少女,跟着两个小丫鬟。
那少妇也还罢了,看模样,也算得周正,应是一般富户人家的小姐出身,秀气斯文。
不过那少女虽然满身绫罗绸缎,插金带银的,但是高高的孤拐,大大的眼睛,虽干净爽利,却也有些刻薄。
这一行人声先到,人未到,却香气扑鼻,浓郁地叫修龙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黛玉看着贺家娘子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贺家娘子淡淡地道:“倘若当初我家尚未抄家的话,那么这位秋莲姑娘就该是我的小姑子了。”
黛玉听了一愣,随即明白贺家娘子也是大家子出身的小姐,只是家逢抄没,婚事亦作罢而已。
贺家娘子笑着对黛玉道:“妹子还不晓得呢,我姓石,名叫石君兰,还有一个妹子叫石君桃。”
黛玉心中一动,道:“石,和那石呆子是?”
贺家娘子目光微微一跳,笑道:“倒不曾想,妹子竟知道我那呆子似的哥哥。他是我哥哥,名叫石君松,素日里醉心于书画,虽然家道没落了,也不改这脾性,因此外号叫石呆子。”
猛然听到这个,黛玉就想起那年听说的石呆子挨打的事情来,不由得神色怔怔的。
却见那名叫秋莲的小姐尖锐地道:“你们不过都是低三下四的人罢了,见了本小姐还不请安!”
石君兰冷冷一笑,淡淡地道:“不知道秋莲姑娘什么时候到了京城来了?”
秋莲得意地道:“我告诉你,我哥哥现在是贾家政老爷的门生,前途无量,当然进京来做京官了!哪里像你那呆子哥哥,只知道沉醉在诗词书画里,给人打了也没处说去!”
说着又极温柔地问道:“君兰姐姐,听说那赦老爷当年可是抢着要君桃做小的,想来如今你们也和贾家是亲戚了罢?”
君兰淡淡地道:“我们家不比你们傅家,攀上了贾家这个高枝儿,连你们家姑娘也老大不小的,只放在闺中等着和贾家的人配亲。只可叹,你们也别忒乐过了头了,到时候谁好谁坏还不知道呢!”
雪雁听了,脸容上带着淡淡的厌恶之色,道:“想来是傅试家的罢?怪道呢!”
那傅秋莲听黛玉口称自己哥哥的名字,不禁大怒,道:“你这低三下四的贱妇,也敢叫我哥哥的名讳!”
雪雁目光中出现杀气,吓得那傅秋莲一个冷哆嗦。
紫鹃凝眸看了傅秋莲好一会,才淡淡地道:“根基浅薄,门第低微,也在人前耀武扬威。”
黛玉随即又道:“罢了罢了,何苦还招惹什么呢!”
突然暗处走来两人,却是冯紫英和柳湘莲,看着傅秋莲一行人几眼,对黛玉道:“可要打发了他们?”
黛玉淡淡地道:“由着他们去罢,不过就是一些跳梁小丑而已。”
然后问冯紫英道:“怎么你却在这里?前儿我恍惚听说你到木兰围场去了。”
冯紫英听了笑道:“自然是去了,不过就和卫兄弟去走走罢了。”
黛玉听了卫若兰一名字,想起湘云定亲的就是他,却不知道为何竟是退了亲,只可惜了湘云。
因此心中品度,找个时候,还是要叫湘云好些才是,又或者也问雍正,叫他帮着一些儿。
想毕却问柳湘莲道:“凤姐姐那里生意可还好?巧儿可还好?”
柳湘莲笑了起来,道:“一色都是好的,只差了姑娘一个罢了。”
黛玉便笑,道:“可也不差我一个的,等你们成亲的时候,我必定是要来喝一杯喜酒的。”
柳湘莲听了也笑,又看了石君兰一眼,又看了傅秋莲几眼,嘴角的冷笑却是极浓。
如今天气热,偏又遇见这事,便觉得有些乏了,对石君兰道:“嫂子咱们且回罢。”
石君兰点点头,却看着冯紫英几眼,微微一笑,随即便和黛玉回去。
冯紫英等着黛玉一行人走得远了,才冷冷地对傅秋莲道:“想来傅家是活得不耐烦了!连不该惹的人也惹。年前那石呆子的事情,你们傅家可也和贾雨村一块插足了罢?”
傅试之妻可是见过冯紫英的人,不由得大惊失色,傅秋莲却犟嘴道:“便是惹了又怎么样?你们谁敢惹我们贾家!”
冯紫英听了大笑,道:“谁敢惹你们贾家?什么时候傅家也是贾家的了?我告诉你,有,那就是皇上!”
说着对柳湘莲道:“你去告诉爷儿一声罢,这个傅家早该解决了的,那么些欺压良民的罪证,当初敢拿着君桃妹妹来讨贾家那老头子欢喜,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着,亦不管傅试之妻和傅秋莲的脸色,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话似随风去,可是果然没两日,竟就传来查抄傅家的消息。
傅家此时大惊失色,却也难以挽回什么,因为冯紫英竟搜出了傅家当年从石家得到了许多钱物。
要知道,当年的石家虽仅是金陵乡绅世家,却因曾经接驾过微服出巡的康熙爷,家中禁物皆是当年康熙爷所赐,多年前石家败落的时候,康熙爷给九子夺娣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因此也未能注意。
后来雍正继位,便即命人重新调查原委,却不见了那些康熙爷赏赐的东西。偏偏在傅家查抄了出来,雍正自是龙颜大怒。
贾家得了这个消息,不由得怔怔的,也有些慌乱。
王夫人更是不乐意,怒道:“若不是遇见林黛玉那个狐媚子,傅家也不止于此!”
原来她竟也知道傅秋莲遇到的是林黛玉和石君兰。
那薛家倒,薛蟠斩,虽然押解入狱,却也薛姨妈身上并无什么罪责,因此也放了出来。
一想起薛家家业一夕而尽,儿子又判了斩首,薛姨妈不由得哭得声嘶力竭。
王夫人心中虽不乐意,到底还是亲姐妹,况如今还有娘娘在上头,因此只叹道:“这一年里,多少不顺心的事情来,进益一年比不得一年,如今你家却偏又抄了家,如今你只好生住在这里罢,明儿里等娘娘避暑回来了,就求娘娘的恩典,瞅着能找个势力大的保了蟠儿。”
薛姨妈听了暗暗感激,却不知王夫人心中更有计较,并不是真心留她住在贾家。
王夫人只收着甄家抄家的财物,当初是和薛姨妈一同接手的,若是将来有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可是打好了主意推到了薛姨妈身上的,毕竟,薛家也真是拿了妙玉的东西和禁中的东西。
一想起这个,王夫人便极是生气,暗自恨薛宝钗竟将好东西留给薛家一箱子,她又不是不知道妙玉的东西件件价值连城。
想着宝玉可不能有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媳妇,因此王夫人心中又在物色好姑娘。
宝钗也道:“太太和妈且不必过虑,如今咱们娘娘圣眷正隆,今年到承德避暑山庄的娘娘,连皇后娘娘也不去,可就只有咱们娘娘一个呢,可见是难得的恩德,正如一声雷,震得那什么熹妃娘娘齐妃娘娘都仰着脖颈瞧着呢!再说了,娘娘这一去,威风一现,咱们家的这些浊气也就净了。”
王夫人听了看着宝钗已有些显的肚子,道:“也罢,你也沾沾娘娘的福气,好生养胎,生个大胖小子。”
宝钗心中有些得意地摸了摸肚子,然后道:“如今老太太只单住在忠毅公府里,可也不算得是什么事儿。”
王夫人淡淡地道:“你也别打着她那些东西的主意了,我早在她去那里的时候,就已经将她所有梯己都拿了过来。”
宝钗诧异,欲问细致,王夫人便站了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也有点子忧心了,皇宫里素不许私相传递的,咱们素日里可没少给娘娘送东西,今年给娘娘送的那个蜡油冻的佛手,好歹别惹什么事故出来才好。”
宝钗笑道:“可见太太是担忧过了的,如今宫里头,谁还能逾越了咱们娘娘去?太太只等着咱们娘娘再给咱们家挣面子罢。”
王夫人听了也觉得对,又道:“如今你也有了身子,不免疏忽了宝玉,袭人又是去了的,前儿宝玉也给我求了,正要放个丫头在屋里使唤。我很瞧了几遭儿,这屋里也就麝月模样性格也还来得,你是个正房大奶奶,就挑个好日子给她开了脸,给宝玉放在屋里罢。
宝钗听了面色一变,虽满心的不愿意,也只得答应了。
王夫人极看好宝钗肚子里的哥儿,因此又嘱咐了几句,方去了。
却不想正巧麝月拿着衣裳到了外间,听到了这个话,只脸色惨白,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是愚笨的人,凡是也看得明白,虽然做姨娘是丫头们最好的出路,可是她却也是看着袭人和晴雯过来的,又想连赵姨娘养了三姑娘和环三爷尚且如此,何况自己呢?
因此不由得心中慌乱,也不及收拾东西,就急急忙忙走向了西边角门。
可巧如今看门上夜的婆子是司棋的婶娘秦显家的,她本是干净利落的人,又极机变,见麝月神色慌张,就起了疑心,道:“大白日的,到处里喜气洋洋的,麝月姑娘这急急忙忙地到哪里去?”
麝月素日虽不言语,却是聪敏,知道秦显家的曾伺候过黛玉,便跪倒就哭道:“求秦嬷嬷救救我!”
秦显家的忙拉起了她的手,进了屋子问缘故。
麝月抹着一汪眼泪地细细将事情说明了,又哭道:“素日里我和司棋都是一处长大的姐妹,如今她跟了二姑娘出门子去了,可我如今可不想到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就求嬷嬷可怜我,放我去罢!”
秦显家的听了这话,也有些为难,道:“我说麝月姑娘,就算是可怜你,放了你逃出去了,可是这里的势力你也知道的,给抓了回来横竖就是打死,也没的连累我这老妈子。再说了,素日里都说那宝二爷是好的,最能体贴女儿心,二奶奶又是贤德人,你怎么就不肯呢?”
麝月听了哭道:“嬷嬷是在外面的人,所以不知道里头,我也不敢多说什么。素日里都说二奶奶能容人,其实不然,头脸儿稍干净一些的,都给撵了出去,知道的不知道的只当是蠲免家里的嚼用,其实不过就是二奶奶怕勾引坏了二爷。我原本只道我是粗粗笨笨的,也不用给二奶奶惦记着。却不想先是姨太太就欲要了我去,又教导二奶奶卧榻之侧,不能容他人酣睡,那么些话,我都悄悄听到了。偏忙着薛大爷娶亲,接着薛家抄家,因此也就搁下了。如今偏太太又提起了给二爷,这岂不就是一条死胡同?二奶奶的厉害,又怎么是链二奶奶当初能比得的?”
秦显家的听了,倒也有些可怜,微一沉思,道:“说实话,放了你也使得的。只是你出去了又能避到哪里去?我也不敢给你指什么去处,恐惹主子们不耐烦。”
麝月一咬牙,道:“只要能出了这个火坑,不管是死是活,也和嬷嬷不相干,只求嬷嬷今儿慈悲!”
秦显家的忙开了门往外瞅了两眼,见四处无人,便抽身悄悄道:“如今听说娘娘是要随着万岁爷到避暑山庄的,太太奶奶们都忙着打点上下,想来也没多少工夫管你的事情。我放你出去,你就好自为之。”
想了想,本欲告诉她去凤舞九天找凤姐儿,转念又想凤姐儿如今也不容易,若是收留了她,却又因此给贾家留下话柄,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因此忙咽住不说。
麝月连连道谢,秦显家的见她浑身不带包袱,便拿了一些银钱给她带着,悄悄放她出去了。
这边不说麝月急忙离开,那边偏给秋纹看到了,回头便回了王夫人,因陪笑道:“如今二奶奶娘家里已经是抄家的了,偏咱们家倒是圣眷正隆呢!麝月这蹄子这般不识抬举,只怕外头的人知道了,还当是咱们家连个丫头也收不得了,反让丫头反了主子了。”
王夫人听了,自觉毁了自己的颜面,听了心中大怒,当场就赏了秋纹几件衣裳,然后就吩咐周瑞家的带人去把她追来打死。
又因秦显家的放了她出去,因此又发狠叫周瑞家的将秦家的一家大小赶出去。
可巧宝钗出来走动,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松。
那秦显家的本知贾家将倾,再者又搜罗了不少贾家的罪证,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因此倒也是乐意走的。
101. 风雨前夕避暑庄
且说黛玉今日见了薛家抄没,又见那傅试家的人,心中不痛快,身上也没精神。
雍正在宫里自然是听李德全说了,不由得十分担忧,急忙便去看视。
李德原本要陪着雍正一同去的,雍正却道:“你还是在宫里留着的好,省得谁又来有什么事情。”
李德全听了方答应了,果然雍正一去,便见熹妃齐妃裕嫔等人相偕而来。
齐妃便先道:“皇上到哪里去了?”
李德全忙上前请安,笑道:“回主子们的话,皇上去看视十三爷了。”
齐妃瞪着眼冷笑道:“倒不知道去十三爷府上了呢,还是去忠毅公府了呢!谁不知道,那个林黛玉如今可是忠毅公的乡君格格,贵为旗人主子,虽听什么定亲,可也没见忠毅公府有什么喜事,只怕,竟是迷惑皇上的。”
裕嫔目光流转,含笑道:“齐妃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万岁爷竟是去会佳人了不成?”
裕嫔这话看似温柔,却含着极硬的骨头,丝毫不让齐妃宣扬的气势,只有熹妃是温和含笑,丝毫不言语。
李德全面色未变,只是笑道:“主子们言重了,万岁爷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只为了给各位主子乃至于天下百姓一个安逸罢了,如何能去会闺阁中未嫁的闺女家?”
齐妃双眉一扬,就要说话,就见那拉皇后抚着身边嬷嬷的手慢条斯理地走来。
三人忙上前磕头请安,齐妃道:“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那拉皇后淡淡地道:“倒不知道今儿是什么风?怎么都来找万岁爷了?”
齐妃眼眶登时一红,道:“臣妾本是来问问皇上的,怎么这么些年来,倒是不看我们姐妹一眼的?”
听她语气之中颇多幽怨,那拉皇后心中幽幽一叹,倒也不好怪罪齐妃言语上大不韪,只是道:“如今谁不知道皇上都为了处置国家政务?咱们好人家,又不能替皇上分忧解难的,既然如此,也就别多烦了皇上。”
齐妃道:“娘娘这么说,臣妾自然是理会的,只是,今年避暑山庄去的,怎么就只有元妃一个儿?难不成,臣妾这么跟着万岁爷这么些年的,还比不上她一个尚无所出的旧邸格格不成?”
那拉皇后一听,便淡淡地道:“都是姐妹们,还这么计较什么?”
齐妃更是不忿,道:“虽然都是姐妹。可也有高下之比,怎么就元妃一个儿隆恩圣眷的?”
那拉皇后脸色一冷,淡淡地道:“齐妃,既你说了高下之比,就该明白她是如今的贵妃,既然如此,还气愤什么?就为了这一点子的事情,一个个都来万岁爷这里,幸而万岁爷不在,若是在,还不得训斥你一顿?万岁爷忙得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有,你们也都不知道多体谅一些,反拿这么些事情来。”
齐妃本仗着有儿子弘时,因此多年来从不让别人的,正要发作,忽想起弘时已非皇室子弟,不由得暗算神伤。
瞥眼间却见熹妃和裕嫔一言不发,心中更是大怒。
那拉皇后看齐妃的眼色也明白她心中的意思,只得语重心长地道:“姐妹们也都是皇上的后妃,安分守己才是正道,若是出了一点岔子,岂不又是一番是非?你们也都知道的,本宫身子不好,若是论起位分,也确是元妃高些,由着她跟着万岁爷去避暑山庄,你们也少些是非。”
熹妃听了这话,忙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倒是臣妾们大错了!”
因此给齐妃使了个眼色,三人急忙告退。
那拉皇后摆摆手,等三人带着宫女太监走得远了,进了养心殿里,在外间缓缓坐下,方对李全德道:“这几个,也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跟着万岁爷身边,也都多一份心思。倒是这齐妃,嘴上虽然不饶人,但是到底弘时也不在这里了,你也多体谅一些。”
李德全答应了,那拉皇后才道:“都说这齐妃骄横跋扈,把本宫也不放在眼里,只是她这个人心里口上都是一般,不过就是叫别人受一些罢了,倒也不足为惧。只是这熹妃和裕嫔,多些心思罢。”
李德全听了奇道:“熹妃娘娘和裕嫔娘娘温柔和厚,比齐妃娘娘的人缘还要好些,如何反多留心她们一些?”
那拉皇后淡淡地道:“我过了这么些年的风雨,还有什么是看不出来的?这几个的心思,我也都明白。熹妃裕嫔虽温柔和厚,肉里可带着骨头呢,只是两人倒是聪敏,不显山露水,多少事情,都是拿着齐妃当幌子。熹妃裕嫔虽什么都不做,也就因为这什么都不做,所以才能安稳,连弘历和弘昼也不敢稍加放肆。今儿的事情,不是齐妃一个的不是。”
李德全听那拉皇后这么一说,心中更是尊敬,暗叹有些人自以为聪敏,实际上,亦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那拉皇后却是感叹,谁说她们不斗?只是熹妃和裕嫔比年贵妃元妃更聪敏一些罢了,弘时的去,多少人都是在看齐妃的笑话,听说熹妃曾去看过她,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话,却让齐妃引她为知己,到底是看笑话,还是另有他事?更多的,是带了一些幸灾乐祸去的罢。
不管到底是什么,总之,她是他的皇后,该替他多一些心思,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尤其是元妃,自入了宫里,可就没见老实过,该给她一些颜色才是,不然真当自己是后宫第一人了。
且说雍正回到家,就见黛玉只懒懒地要吃杨梅,雍正回头便命紫鹃端了酸梅汤来,夏日好解暑。
黛玉轻呷了两口,便问道:“不是你要和你的贵妃娘娘去避暑山庄了么?怎么还有空在这里?”
雍正奇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
黛玉躺在凉榻上,把头轻轻放在他的大腿上,青丝披泻而下。
雍正等了半日不听黛玉答话,低头看时,才见黛玉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黛玉才迷迷糊糊醒来,却见湘帘垂地,窗外却是几声鹦鹉啼叫,也不记得什么时候,雍正派人将自己养的那只和在稻香御田山庄里笼到的那只鹦鹉带了来,挂在窗口。
屋内白铜小香炉的凤凰嘴里袅袅吐出一缕淡淡的幽香,几个白瓷细瓶中插着粉色荷花,却有两三片花瓣零落在几上的桐木凤尾琴上,更给简单的屋子平添了几分韵致。
黛玉坐起身,揉着眼睛道:“好端端的,偏点了这香做什么?”
可巧雍正才洗了手进来,坐在凉榻上,道:“亏得你还说,看你睡觉也不安稳的,烧一些也静静神。”
黛玉只歪倚着靠枕,闷闷地道:“什么时候去?”
雍正抚着她的秀额,道:“再两日就去,这一去也有些时候,我又不得照应你,还是暂且搬回家里罢。”
黛玉侧头看着雍正有些沉沉的脸色,想了一会,如今的日子十分自在,便伸手拿着几上的酸梅子来吃,好一会才道:“虽说家里照应好些,只是我在这里也清净惯了,再回去也好没趣的。”
雍正揽着她在怀里,道:“你这懒懒的模样儿,叫我怎么放心?”
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家里一群的丫头跟前跟后的,暗地里又都是你的人隐伏着,何尝有什么不好的?依我说,你若是有事情呢,就安心做你的事情,别左右担心的,反乱了阵脚了。”
雍正爱恋地吻着她的小鼻子,道:“虽然好些人守,可是心中怎么能放下?”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黛玉便命雪雁过去问是谁。
不想竟是石君兰带着麝月匆忙而至,黛玉不由得有些诧异。
乍然见到黛玉,连说麝月也唬了一跳,忙跪倒磕头哭道:“求林姑娘救命!”
黛玉不解,眼睛看着石君兰,石君兰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机缘。今儿个我出去买菜,偏见了这姑娘摸爬滚打地跑到了咱们这个巷子里,披头散发的,后面又紧跟着不少人追着,我也曾是这么过来的,因此就留下了她。”
说着却又紧紧瞅着麝月一会子,才叹道:“虽做主留下她,可到底我们家那口子是极不喜外人的,再者,我又不比妹子这里是有本事的,因此才来求妹子暂且收留她,只不想,妹子竟是认得她的。”
黛玉听了点了点头,道:“原本是那家子里的一个丫头,只不知道怎么出来了,多谢嫂子带了她来。”
石君兰笑道:“咱们姐妹,还有什么谢的?只怕明儿个还少不得求你什么呢!”
说着便笑着去了。
黛玉看着雍正,雍正面色淡淡的,想了一会,道:“雪雁你带了她去罢,这里终究不该是她在的地方。”
雪雁答应了一声,麝月只当雍正赶她走,不由得面色惨白,泪水长流。
黛玉心中不舍,紫鹃也是极其怜惜地看着麝月,道:“姑娘,麝月也是个极忠厚的,不如也留在这里罢。”
麝月亦跪着磕头,道:“如今奴婢是一无去处,求姑娘留下奴婢罢,便是做了牛马也报答姑娘!”
黛玉长长叹了一口气,眼波盈盈地瞅着雍正,虽然不说什么话,却叫雍正软了心肠。
雍正想了想,吩咐紫鹃道:“罢了,如今天也晚了,你就带了她下去洗了澡换了衣裳且先歇下罢。”
紫鹃答应着,麝月磕头道谢,含泪跟着紫鹃去了。
雍正却是眉头纠结,道:“你虽留了她,只是如今还是少些人知道的好。”
黛玉搂着他的脖颈娇笑道:“你可是咱们家的老金呢,怎么就能由着别人来抢了谁去不成?”
轻点了她小鼻子一下,雍正亦有些无奈,道:“你啊你。”
次日四更时分,雍正便已去了,黛玉却至辰时方醒。
一面起来洗脸,一面听紫鹃唠叨着道:“竟不承想,竟有这样的事情,一个宝二爷,好似要把满院子的丫头子都放到了屋里似的,可怜这个麝月,这样出挑又敦厚的女孩子,竟也没了去处。”
黛玉听了听轻叹道:“多少事情都是他们暗地里做的呢,面儿上的事情,咱们又能知道多少?”
紫鹃拿着面巾给黛玉擦脸,道:“正是这个话呢,也不知道到底是宝二爷求的呢,还是太太做主给的,只听麝月这么一说,我竟是看不透了,这太太素日里巴不得娶了宝姑娘做媳妇,如今却又这样。”
黛玉冷笑道:“还不是因那薛家败落了,所以如此?依我说,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紫鹃给黛玉换了白色薄纱中衣,套毒害浅绿色软缎上襦,白色绫子百褶裙,因黛玉身子素弱,又拿了一件粉绿长纱衣来给黛玉罩上方罢,道:“如今天气虽热,可是姑娘受不了,还是比别人多穿一件子好。”
收拾妥当了,又过来给黛玉梳头,那跟沉香木流珠钗挽住了满头的青丝,玉耳上垂着两粒水滴玉坠,碧绿通透。
镜子中,一个清丽无双的人儿渐渐清晰,更觉得素面如梅,清淡如诗。
黛玉从镜子里看着她,笑道:“罢了,天天听你说,你不嫌口干,我倒是嫌聒噪了呢!也不知道哪个是有福分的,能得了你这般聒噪的媳妇去!”
紫鹃听了红了脸,道:“这也是姑娘能说的话!”
说话之间,麝月已经进来磕头,黛玉忙命起来,知道雍正自会命人打听清楚,因此也不问她缘故。
彼时雪雁和雪鸢过来道:“姑娘这两日也没什么胃口,因此今儿一大早里,特地买了一些极新鲜的肉来,加了一些小白菜包了点馄饨,又做了一点子紫菜汤,加了一些虾仁儿,姑娘且吃一些儿罢了。”
黛玉点了点头,果见盛了一碗馄饨来,又有一碟子香醋和一碟子腌黄瓜丝儿,那紫菜汤也极清澈。
黛玉吃了两口馄饨,也觉得不好,倒是吃了两口腌黄瓜丝儿,皱着眉道:“倒是熬点子白粥来罢。”
紫鹃对雪雁道:“我就说了,一大清早的,姑娘定然不喜吃荤的,快去将那紫砂锅里熬的白粥盛点子来。”
雪雁翻了个白眼,盛了一碗白粥来,黛玉就着腌黄瓜丝儿,倒是吃得香甜。
才吃了一口,就道:“你们站着做什么?坐下来一处吃。”
麝月忙道:“不敢乱了这上下的规矩。”
黛玉咬着一根黄瓜丝儿,淡淡笑道:“什么是规矩?谁又是规矩了?咱们此时不过是平头百姓罢了,理这么多做什么。”
紫鹃只把麝月按了下来,自己也和雪雁以及雪鹰等人都斜签坐下了,才笑道:“姑娘常说我们都是一家子人,也只爷在的时候我们才不坐,若是姑娘一个儿用饭,这里都不必理那么些规矩的。”
麝月凝目瞅着黛玉,半日才轻叹道:“都说姑娘是最冷的,目无下尘,今日才见姑娘竟是那破除了陈腐旧套的人。”
黛玉却只咬着筷子笑道:“你也别说什么恭维话,我可是知道的,除了他,我也没对谁好的。”
紫鹃见黛玉吃得香甜,诧异道:“倒不想姑娘今儿倒是馋了的,多好吃的东西,也吃的这样。”
雪雁瞅着紫鹃几眼,手里却给黛玉添粥,道:“多早晚你也该改了称呼了的,明儿爷听到你还叫姑娘,心里可是不爽快的。”
紫鹃也就装着没听到,半日才轻轻地道:“姑娘从小儿就对我如亲姐妹一般,姑娘还是姑娘,再也不改的。”
黛玉听了嘴里还含着一口白粥,就笑道:“难不成我到了七老八十了,你还叫姑娘不成?”
紫鹃笑得憨憨的,道:“叫一辈子又有何妨,我可是要服侍姑娘一辈子的人。”
黛玉摇头不说话,心中却想该同石君兰商议着,给紫鹃也找个人家。
雪雁几个重新在紫菜汤里下了馄饨来,盛了几碗在外间桌子上放着,除了香醋和腌黄瓜丝儿,另有一碟子榨菜丝儿,一碟子五香小青椒,一碟子皮蛋,一碟子火腿丝儿,别的也没什么了。
紫鹃拉着麝月坐了,道:“我们这里简便,你且随便用一些罢了。”
麝月见了暗自纳罕,只吃了一口馄饨,却怔怔流下泪来。
紫鹃问怎么了,麝月泣道:“素日里锦衣玉食,今日才知道什么饭是香的了!”
紫鹃听了就道:“打住你这话儿,如今在这里,别的你也一概不用操心的了。好容易姑娘今儿神色还好些,可别勾着姑娘也陪着你伤心!你且记得,好歹这里有我们爷儿,谁也拉不走你的。”
麝月含泪点头,虽不知黛玉夫婿是何人,但是昨日见那气势,也知非池中之物,心中自是感激万分。
用毕早饭,黛玉越发懒了起来,闷了好一会才到后面小花园漫步。
花园中繁枝点点浓绿,嫩蕊丝丝入画,虽是夏日,却有春意,美不胜收。
黛玉坐在小花园里挖的一个水塘边看着水中的倒影。
艳阳如画,使得花园里生机勃勃,不知何时,似碧的水塘中绽放了几枝并蒂莲。
看着水里的鱼儿欢快的嬉闹着,将手中的绿叶撕碎扔进水里看它们夺食般地挣抢着,再扔一把看它们惊慌失措的逃窜复又聚焦在一起逗玩,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远处的鸳鸯成双对,相互偎依着慢慢戏着水,好一幅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景色。
想起雍正虽只是去避暑,但是离别的愁意还是萦绕心头。
清澄的水色中,却映照出了雍正的身影。
黛玉娇呼一声,还没回头,就靠入了他温暖而干燥的怀抱中。
102. 黛玉有喜姐妹聚
雍正起程去避暑山庄,黛玉更是闷闷的,也不知道做什么好,雪雁几个百般逗她开心。
黛玉只嘴里咬着一颗鲜梅子,坐在秋千上荡啊荡的,凉风吹过,恰如那水塘中的水莲花一般,不胜娇羞。
只是夜间却每每惊醒,每每醒来,总是形单影只,亦不免落下几点淡淡的泪痕。
忽听得石君兰的声音笑道:“妹子倒是自在呢!”
黛玉笑着让座,也仍旧坐在秋千上,笑道:“天气热,谁还耐烦做什么呢!”
石君兰坐下喝茶,不急不缓地道:“前儿傅试家抄了家了,我积攒了多年的恶气也总算是出了。”
黛玉轻叹道:“若是无罪,又怎么会抄家?”
“正是呢,妹妹不知道,这傅试家,可随着贾家做了不少的坏事,也总是到这街头巷尾来欺压咱们这里的邻居,如今一抄,多少人拍手称快呢!”
说着眼中含泪,道:“妹子不知,我心中有多恨傅家。”
“我家也是金陵的乡绅之家,虽算不得大富贵,却也是金陵的望族,曾经接驾过微服出巡的康熙爷。那傅家不过就是个过了气的庄头罢了,还是我爹爹见着那傅试有些才华,便不在意门第,做主许了亲事,我们家也好帮扶着傅家。那傅试的妹妹秋莲也还罢了,从小儿就是尖酸刻薄无人在意的,倒是秋芳还好,我们两个从小儿一处读书认字的。”
紫鹃正好端了果子来,诧异问道:“贺夫人家这样不在意门第高低的,如何是夫人嫁了给修龙的爹爹了?”
石君兰恨恨地道:“我们家帮着傅家恢复了元气,那傅家老爷便叫傅试进京赶考,我们家还赞助了他几套冬衣和一百两银子,只盼着他能立身扬名,也好成亲,也因此才举家迁移到了京城里。却不想那傅试竟拜在了贾家政老爷的门下,别的没学到,也没考中什么,却是跟着那赫老爷学了一肚子的坏水,为了拿到我们家的家传之宝麒麟锦囊,竟挑唆着那赫老爷托人,找了个名目就查抄了我们家。”
说着泪流满面,道:“那时候正是冬日,我爹娘素来身子不好,一气之下就去了。我们兄妹几个从小都是风花雪月过来的,能做什么大事?那时候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是奶娘机敏,硬是叫我们兄妹几个先逃难去,不想路上又失散了。我就是逃到了这位麝月姑娘逃进去的巷子里,后面紧跟着追兵的。”
麝月听了不觉流下泪来,黛玉眼中亦是泪光闪闪,忙问后来如何。
石君兰叹了一口气,道:“当日也是撞见了修龙他爹和他奶奶,见我可怜,就收留了我。也不知道修龙他爹托了谁,外面倒也没了风声的,才找到了我那哥哥和妹妹。后来我就嫁给了他,我那哥哥却是个书呆子,改不了的呆根子,逃出来的时候别的没拿,就带了那么些书画扇子之类。”
黛玉听了便即了然,道:“这个书画扇子到了如今又惹了一些是非。”
石君兰点头,道:“正是。”
说着看着黛玉道:“妹子,我知你是慈善人,心中不免有些感叹傅家轻易抄家,恐又责怪自己,但是这样的人家留着,就是那天下百姓的蛀虫和蚂蟥,还不知道要害多少的人。都说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我知妹子和贾家必有瓜葛,只是不能因一时的心软,就不给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黛玉听了,如五雷轰顶,竟比自己素日所想都还要觉得公道。
想了半日,才流泪叹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的,连嫂子一个外人都知贾家的这些肮脏事,何况我从小儿就在那里长大的?素日里总念着好歹是一家子亲骨肉,因此才不理论。如今连我那外祖母都离了那里了,何况于我?其实,我也就因不想看着一个大家子轰然倒塌,所以才一心搬了出来。”
石君兰温柔地看着黛玉,道:“正是这个,别人说你冷也罢,说你无情也罢,只要对得起自己这一颗心,也就是了。虽然如今只是抄没了薛家,可是这四大家子连连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结果只在后头罢了。”
黛玉一惊,石君兰笑道:“妹子没见过我家相公,所以不知。实话告诉了妹子,我这相公,虽然只是个乡下的花农,却是个读书人,极有见识的,素日里谈论天下大事,无一不是井井有条,连我那书呆子哥哥都是极敬佩的。”
黛玉听了笑了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嫂子虽然给傅家所抛,却又得了一段美满姻缘,可见才是福气呢!”
石君兰也不害臊,脸上温柔无限,点头称是,道:“正是这个,我这一辈子的最大的福气就是嫁给了他。那日遇到傅家的几个,我回到家里头,跟他说起了你的形容,果然他就说薛家一抄,你心里必有疙瘩,因此才叫我来解劝。”
黛玉好奇地道:“倒不知道这贺家大哥竟有这样的本事。”
石君兰笑道:“别说他有什么本事,只是妹子也是见过他的,只是怕也不记得罢了。”
但对于听了,想了半日,也想不起是谁,因此便丢开不理论了。
石君兰见黛玉虽坐在秋千上,却不住的吃着妹子,偏神色又有些懒怠,心中忽然一动,脸上的笑意却是暖暖的。
午间石君兰亦在黛玉这里用饭,春纤和雪鸢布菜,麝月和紫鹃雪雁陪着坐了。
石君兰方坐了下来,便含笑低声叫雪雁端上了一碟子的腌黄瓜,雪雁只吃了一口,就忙转头吐了出来,道:“好酸哪!”
再见黛玉却全叫春纤端到了自己跟前,雪雁就道:“我说姑娘,这么酸的东西你也吃?这些日子也尽见你吃酸的。”
石君兰抿嘴笑了笑,也不说话,可巧素云又端了才熬的鱼汤上来,黛玉只觉得腥气刺鼻,胃部一阵翻涌,顿时呕吐了起来。
紫鹃忙拿着手帕子接了,一口一口,整块帕子都透了。
一时之间,四雪慌忙,齐来问安,石君兰才摸着黛玉的发丝,道:“傻妹妹,多长时间没来月事了?”
黛玉漱口完毕,拈着酸梅子在手里,皱着眉想了想,道:“有半个多月没来……”
“了”字没出口,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大嫂子是说,我有了孩子了?”
这话一说,无不又惊又喜,雪鸢忙上来把脉,片刻便满脸笑容,道:“恭喜姑娘,恭喜姑娘,已有一个月左右的脉息了。”
黛玉惊喜得还没回神,雪雁就笑道:“别说四爷了,就是老太太老爷太太知道了,也必定是喜悦不已!”
黛玉有些不敢相信,喃喃地道:“我只道我身子骨不好,很难有孩子,却不想老天对我这般厚爱。”
石君兰细细告诉她该有的禁忌,笑道:“只怕明儿里你们家老金定然是乐疯了。”
黛玉也自欢喜,娇俏的容颜眉梢眼角却是淡淡的慈爱和温柔。
石君兰走后,雪雁轻轻地问道:“四爷去避暑山庄了,要不要打发人去报喜?”
黛玉听了小嘴一嘟,道:“不告诉他,谁叫他不留下来的。”
紫鹃摇头道:“姑娘也真是的,又不是不知道四爷一身的重责大任,难不成真要留在这里不出去的?”
黛玉听了也不理,只把针线拿出来,做着衣裳。
自知身子骨并不十分好,因此黛玉格外小心调养,早已丢到了一边儿去的医书又重新捡了回来。
看看医书,在意一些饮食,想着腹中的孩儿,倒也是自在的。
黛玉本性懒怠,更因有了身孕,也更嫌繁琐,再者也是没多少心思顾着这么些丫头,如今留着也不过都是素日情分罢了,所以便只留了雪雁四哥和紫鹃在身边,麝月等人便叫人带到凤姐儿那里去了。
却是因那凤姐儿也感叹贾家的女儿薄命,竟在凤舞九天后面起造了一座红色女儿楼,里面住的,便是收容的这几个丫头,连巧姐儿她也送到了刘姥姥那里养活,并不肯给林家添什么烦恼。
虽然黛玉心好,其实多的,不过都是可怜这些女孩子,又不肯令其流落,因此才如此罢了,少些时候也还罢了,若是长久下去,竟是所有的丫头没了出路就到这里来求,岂不是更让人笑话了?所以凤姐儿才执意不再叫黛玉多管这些琐事,凡事来日收留之人,一概不叫再进林家之门。
这日正在看书,却听轻轻的叩门声,打开时,却是探春和惜春笑意盈盈地进来。
打量了一会儿院落,惜春随手折了一枝荷花过来笑道:“真真这里是极好的,怪道姐姐住在这里就不肯家去呢!”
黛玉笑着让座,然后才道:“你可也差了,这里才是我的家呢,又怎么家去?”
说着话的时候,黛玉眼睛却在探春和惜春脸上溜了一溜,只见探春越发的美丽,惜春越发的娇俏。
惜春蹲在地上拿着手里的荷花逗着小雪球,探春忙道:“四妹妹你做什么?裙子都拖在地上成了什么了?”
惜春也不在意,黛玉笑道:“倒是我们家的雪球是惹人怜惜的。”
黛玉问贾母可好,探春面色略有些迟疑,半日才轻轻地道:“老祖宗如今就住在城郊外的铁槛寺,那里本是咱们家的家庙。”
黛玉奇道:“姥姥怎么住在了那里的?”
探春长长叹了一口气,若朗星一般的明眸平添了几分忧虑,道:“奶奶住在姐姐家里,虽然姑妈孝顺,可是终究还是放不下那里的,再说了,自从大老爷知道忠毅公和忠毅公夫人就是姑妈和姑丈时,就每每生事来借银子。姑丈也还罢了,大多时候百日不在家里的,可是姑妈一个女人家,偏他还是为难,又说奶奶将梯己银子都给了林家了。”
黛玉只是淡淡一笑,惜春又回过头来,道:“不但如此,还时常到二姐姐那里啰嗦,好在二姐姐虽软,却也带着骨头,再者二姐夫跟着四爷也是极不待见他的,因此才好一些。”
探春泣道:“到底都是一家子亲骨肉呢!年前姑妈那一字一句,竟没有放在心中丝毫!这样的时候了,偏还来啰唣亲戚。老太太十分不耐烦,总说给姑妈又惹了一些麻烦,因此要到铁槛 寺里静静心,姑妈亦留不住,也只得由着老太太了。”
黛玉和惜春也只得安慰她,却又听探春面上的泪痕更浓了,声音亦有些打颤,道:“林姐姐你在这里,许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如今薛家被抄,老太太便知来日咱们贾家亦不能躲,因此将那素日梯己都拿了出来,央着姑妈在铁 寺一带置办了一些祭田和庄屋,只求来日那些无罪的,能有个容身之所罢了。”
黛玉轻叹道:“姥姥是过来人,见识了多少的风浪,虽然说不在意,心中却是放不下的。如今后辈子孙吃喝玩乐,却叫老人家忙着退步抽身之地,倒不知道这天是什么样儿的了。”
探春紧瞅着黛玉,目光中由着三分哀婉,道:“是啊,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又怎么能不理什么呢?我原本只道老太太真真是对那里寒心了,此时却方知道不过就是面儿里如此,心里还是掂量好了去处。这才是老太太,吃得苦,耐得富,退步抽身之地,想得好妙!可是,”
说着不由得痛苦起来,更若那水缸里一枝娇嫩的荷花,凝结着淡淡的露珠,令人不胜怜惜。
“可是,四大家子已经缺了一角,来日的大难已是迫在眉睫,老太太
含辛茹苦为的是替谁打算?还不是为着他们?可恨他们竟还算计着老太太的那点子梯己,算计着姑妈,今儿大老爷来,威逼着姑妈,撒痴撒泼的,哪里还是一家子长辈的体统,要不到五千银子就是不肯离开。”
说着话的时候,却是一条洁净的手帕放在跟前,探春拿来拭泪,抬头看时,却不知何时,那高桥云鹰竟站在跟前。
手帕上有一阵淡淡的樱花幽香,让探春的俊脸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黛玉虽听过高桥云鹰的名头,却是初次见到高桥云鹰,但见他虽是东瀛人打扮,却是身材高瘦,双眉飞扬入鬓,一双眼似明星生威,天然一段富贵气态在周身流转不定,只是面色冷肃了一些,倒和雍正仿佛。
探春面色红红的,只呐呐地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高桥云鹰瞪了一眼兀自戒慎的雪雁几个,才冷冷地道:“你在这里。”
探春华容苍白,尤带泪痕,却涌现了丝丝的红晕,更形娇羞无限。
黛玉也并不问其中缘由,更不问高桥云鹰怎么来了这里,只叫人端了水来服侍探春洗脸。
探春忙到了屋子里梳妆,换衣裳。
惜春这时方轻叹道:“素日里见着三姐姐不让须眉的,可是这心里,她比我可是放不下那里的。”
说着掰下一片花瓣,轻轻地吹到了半空中,道:“好几次我都见到她是夜间哭醒的,每每月下的时候,若空有圆月,也能见她和月娘娘祈求一家大小平安。”
黛玉听了亦看向屋子,叹道:“一家子亲骨肉,岂能真割舍而下?这三丫头看着刚硬要强,心里却是极软。她比不得我合家在外,也比不得你哥哥嫂嫂威风八面,她心里只是惦念着姨娘和环儿罢了。”
惜春冷笑了一声,道:“若果然是一家子亲骨肉,我倒也是割舍不下的,只是这样的人家,给我我也不要,我才不可怜他们,也不在意他们!我只在意对我好的人罢了,我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儿家,何苦叫他们那染缸似的带累了!这三姐姐也真是的,如今奶奶不在那里了,环儿也是有能为的,姨娘将来自然也好的,何苦还这么惦念着。”
黛玉端详着惜春虽娇俏却冷僻的面庞,随即笑道:“虽然听着你这话似是不近人情,但是细细想来,却也有些滋味。”
惜春立即笑道:“阿弥陀佛,好歹是句公道话,昨儿个二姐姐还说我不近人情呢,可见林姐姐是解我的。”
探春此时已经姗姗而来,换了一件嫩黄色的衣衫,更显得俊眼修眉,神采飞扬。
黛玉和惜春却在高桥云鹰的面上,见到他眼中深深的怜惜和眷恋。
黛玉便推惜春道:“好端端的,你们姐儿两个怎么到了我这里来了?”
探春方道:“你自搬到了这里,也不大回去,老太太日日念叨着你,如今老太太一个儿又住在铁槛寺里,在者我们也知道林姐夫是出门了的,因此接你一处到铁槛寺住两日。那里是城郊,比城里凉快。”
黛玉听了便笑着指着她道:“你一个儿来也罢了,怎么把你们家的也带了来?倒叫我们家的雪雁雪鹰几个戒慎了半日。”
提出脸上一红,伸手欲推黛玉时,缺给雪雁挡住了,道:“三姑娘,我们姑娘如今可是双身子,小心一些。”
惜春探春听了都是一愣,面有喜色,唯独探春啐了一口,道:“亏得你是有了哥儿的人呢,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时候,也贫嘴烂舌地学了一些市井取笑,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惜春快嘴地道:“林姐姐,你快生个姑娘罢,姑娘贴心的。瞧瞧如今里,姑妈那么个人儿,姐姐又是这么个人儿,来日我这个小侄女必定也是仙子一般的模样,我可是迫不及待要抱着她教她叫姨妈了!”
黛玉也是一笑,吩咐人带了衣裳等物,又命备了车轿,要去铁槛寺陪陪贾母。
一色妥当的时候,姐儿三个都坐在车里,却有高桥云鹰骑马跟随,冷冷的,一言不发。
穿过街头巷尾的时候,却无人在意,一座高楼的窗口突然闪过了一道人影。
才见了贾母,竟发现,本就苍白的鬓发,更如雪一般,映着苍老的容颜,那种富态已经不见,却有一种凄凉在上头。
黛玉心中感叹,眼中沁出一点泪痕,道:“老祖宗一个人在这里,也累着了。”
贾母端详着黛玉一会,温暖的手握着她进了铁槛寺,道:“我一个老婆子,才要做什么,早早就是你娘亲给我到处打点着妥当的,我又累了什么了?在这里置办一些房屋地亩,不过就是不忍他们将来无片瓦遮身罢了。”
说着打量饿黛玉好一会,笑道:“洗尽铅华,果然是清新脱俗,我这玉儿,更有一份天然的风姿呢!”
忽而看到了高桥云鹰,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面上皆是笑意,道:“是高桥大爷罢?果然是人中龙凤。”
高桥云鹰上前见过,道:“东瀛高桥云鹰见过奶奶。”
贾母听了满脸含笑,道:“好好,我这个三丫头是极孝顺的,也是个要强的,日后还要高桥大爷好生照应着才是。”
说得探春红了脸,惜春一旁嘟囔道:“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赐婚了的,还有什么可担忧着的。”
这句话倒说得黛玉诧异起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贾母笑着带她进去,才笑道:“是五月里的事情,那时候你就尽着过自己的日子了,哪里还知道这些事情。”
黛玉听了笑了笑,惜春却瞅着探春让了高桥云鹰到了外间,道:“虽然林姐姐不知道,可是奶奶,林姐姐可是要给你添个外曾孙女的,可不是比知道三姐姐定亲还值得奶奶高兴的?”
一句话说得贾母又惊又喜,笑问道:“可是真的?怎么不听一丝消息儿呢?”
黛玉笑道:“才知道的,哪里就传得那么快呢,再说了,不过一个来月,便是显还得好些时候呢!”
贾母叹道:“才听说了的,那薛家已经已经败了。”
惜春把玩着一枝拂尘,道:“他们那样的人家,不知道算计着多少呢,早该败了的。”
贾母眼中却有些泪意,道:“四丫头,也别这么说,他们好歹也是亲戚。我人老了,也不中用了,每每想起素日情由,总还是不禁有些感叹。那薛家,也是及不容易的,摊了这么个哥儿管家,偏又没有本事,只知道吃喝玩乐,也难为她们母女两个整日价活在算计里头。”
惜春扭着头,撅着嘴,道:“奶奶却是心地宽大的,我可是气不过的。”
贾母看着凄冷清幽的铁槛寺,道:“罢了,咱们若是计较多,岂不也是和他们一般无二了?再者,这么些房屋地亩,还指不定他们能不能来住呢!守得富,耐得贫,才是人之根本,只是,只怕到时候他们也都看不上这里的。”
黛玉眼见贾母累了,便扶着她午歇下,走到了铁槛寺院里,却见一株古松虬枝如曲,苍翠有劲,便笑道:“这里松声涛涛,钟声悠悠,香烟渺渺,却真是极好的地方呢。”
惜春不知道从哪里又折了一枝石榴花来,听了这话便惊叫道:“莫不是林姐姐你要出家?快打住这个念头罢,你有林姐夫和小侄女,还出这劳什子家做什么?”
黛玉不禁莞尔,道:“我却是不曾想要出家,如今我很幸福,何必出家?我只记得我们家四妹妹是有出家的念头的,如今怎么着?这里可不就是一个好去处?”
惜春道:“我才不出家呢,若是出了家,可把怎么办!”
黛玉顽皮地笑道:‘正是呢,我倒是忘记了四妹妹家的了!“
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倒是定了,那云丫头呢?”
惜春拍手笑道:“想来姐姐不知道呢,那史家果然不是好的,原本退了卫家的亲,只是想把云姐姐许了给二哥哥做妻,妄想着和薛宝钗平分秋色呢!不像云姐姐虽然也是有心事的,却极自爱,致死不肯,恼得他叔叔婶婶竟要把云姐姐许给吏部一个侍郎做妾,老太太岂能允许的?也不知道姑妈到那侍郎家里说了一些什么,那侍郎家也不敢要了云姐姐的,姑妈又到史家带了云姐姐来。”
黛玉奇道:“轻易就带了云丫头来?我可是不信的。”
惜春伸手用力拍着身边的古松,道:“虽然姑妈不说,可是云姐姐却是含泪不语,事后才知道,原来那史家的竟把云姐姐准折卖给了姑妈,立了字据的,云姐姐算是过给了林家的,日后云姐姐终身大事,生老病死,都和史家无干。”
说着又沮丧地叹了一口气,道:“素日里别看云姐姐大大咧咧的,可真从到了姐姐家,就是没声没语的,也不肯说话。”
黛玉听了,掐了一朵她手里的石榴花,道:“明儿里也接了她过来罢,过去的风雨,也就过去了。”
惜春点点头,急急就去打发人,果然次日就接了湘云过来。
湘云一来,就惊喜地叫道:“林姐姐,好些时候没见了,你怎么也不理我一理?”
黛玉正卧在古松下的一张凉塌上午睡,凉塌四角竖立着的四根竹竿搭着一顶纱帐,枕头边还放着一卷书,凉塌下却是一把折扇和一把团扇,凉风吹来,那纱如烟似雾,更显得凉塌上一个睡美人的娇态来。
紫鹃正坐在脚踏上做针线,听了湘云的大呼小叫,忙摆手叫她轻些。
湘云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凉塌边坐下,见黛玉一身家常纱衣裳,睡得正香,便悄悄笑道:“林姐姐最是警醒的,哪怕一声轻轻的脚步声就能醒来的,如何今儿我大叫了她,她还是睡着的?”
紫鹃悄悄笑道:“姑娘有了身子,自然贪睡了一些,你当还是以往呢!”
湘云瞪大了眼睛,道:“林姐姐有了宝宝了?可怎么不告诉妈呢?要是妈知道了,不知道多欢喜呢!”
原来,此时的湘云无家可归,蒙贾敏留在身边,素喜她天真烂漫娇憨活泼,已经收了做女儿了。
紫鹃轻笑道:“忙的你什么?连我们爷儿还不知道呢,别人倒是急着知道了,仔细爷儿回来跟你们急!”
湘云托着两腮,好奇地盯着黛玉,道:“不知道林姐姐将来生的是男孩儿呢?还是女孩儿?”
冷不防惜春在身边道:“自然是女儿了,男孩儿要来做什么?若是像四爷,冷冰冰的没什么趣儿,若是像林姐姐,娇滴滴的也没什么男子味儿,还是一个想林姐姐的女孩儿好。”
湘云站起来就推惜春,道:“四妹妹你要死了,倒是唬了我一跳!”
说着又坐了下来,得意地笑道:“才听说趁着娘娘如今风头正盛,所以那里给你们定了日子了!”
惜春脸一红,道:“连你也来打趣我们!我们倒是好的,只你如今怎么着呢?倒让你落了单。”
湘云笑道:“我才不怕呢,妈都说了,姻缘这事儿,都是要随缘的,瞧你们几个,可不就是随缘的?”
惜春上上下下打量着湘云,道:“素日里,虽有姐姐们教导你,你也不理会半分,如今怎么偏这样听姑妈的话了?”
说着湘云红了眼圈儿,哽咽道:“那么些时候,只是我呆罢了,竟不知道几个好姐妹的好处,如今,过了这么些事情,竟都是乱麻似的,听着也不像是大家子出身的了,许多事情也想得明白了,哪里还能像以往那般呆呢?”
湘云本是恩怨分明的人,竟真把曾对宝钗宝玉之心一心断绝了。
惜春倒也是点头,湘云笑着进去见了贾母,贾母正在佛前念经,那慈祥和蔼的气态,叫湘云不由得湿了双眼。
贾母听到脚步声就停下了念经,抬头见是湘云便笑道:“就你落了单的,好不可怜见的,快过来。”
湘云笑嘻嘻地偎在她怀里,道:“老祖宗,姐姐妹妹们都去了,我给老祖宗作伴。”
贾母笑着打了她一下,道:“不许胡说,陪着我这老婆子吃斋念佛的,你一个女孩儿家如何使得?好在如今你有了妈了,想来明儿里也会给你找个好婆家。”
说着悠悠笑着,满心的欢喜,道:“瞧你这三四个姐妹,那一个是不好的?都是终身有靠的。虽说各人有各人的机缘,但是,却都是你林姐夫的恩典呢,不然,岂能真的叫她们真么顺当就有了依靠的?”
湘云好奇地道:“总听说三姐姐四妹妹说林姐夫是好的,可我到底是没见过,什么时候也见见才好呢。”
说着又得意一笑,道:“好歹我如今可是林姐姐的妹妹,是林姐夫的小姨子,还见不得的?”
贾母拧着她的脸,笑骂道:“偏你也跟着凤丫头学贫嘴了!只是到底见了面还是要叫一声爷儿的,林姐夫,只是私下你们姐妹这么叫着罢了。”
说得湘云更好奇了,正要说什么,却听惜春在外面道:“云姐姐,这铁槛寺后头有一条河的,那里水极清澈,又有鱼虾螃蟹,你可去不去?三姐姐拿了钓竿来呢!”
湘云忙叫道:“去去去!”说着一顿跑了出去。
贾母摇了摇头,转而回身欲念经时,忽然想起秦可卿之义女宝珠儿亦在此处守灵,便叫鸳鸯去找。
鸳鸯答应了一声,去问住持时,方知那宝珠儿就住在了铁槛寺后头的房舍里。
转而走到了后面的房舍,已经出了铁槛寺,果然见到湘云卷着袖子,提着裙子在水里玩耍。
探春和黛玉却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歇息说笑,尤其是黛玉,手里竟还拿着一根柳条儿在编东西。
见到鸳鸯过来,探春便问道:“鸳鸯姐姐怎么有空出来玩耍?”
鸳鸯先关切地道:“虽然夏天热,可是那石头上却是凉得很,尤其林姑娘是有身子的,可仔细一些别着凉。”
黛玉听了就笑,道:“我身边有个紫鹃唠叨着还不够,偏又添一个你呢!”
果然鸳鸯就见两人身下都有软垫的,才微微一笑,松开了眉头。
黛玉见鸳鸯去了,才对探春道:“再不想,这个云丫头,竟成了我的妹妹!不在那里的这么些日子,你们事情倒是多的,偏我什么都不知道。”
探春听了莞尔,道:“这一段时间事情还真是多呢,好在你避开了,说不得,真真是繁琐死。”
黛玉嘟着小嘴,有些不满地道:“连你定亲的事情他都没有告诉我,等他回来,我定然好好骂他一顿。”
探春便取笑道:“你是舍得骂林姐夫的??我说你们最是自在的,早些就避了开去,自己过着自己的日子。”
湘云却在水里用力踩了一踩,黛玉便道:“云丫头你要死了,瞧你裙子裤子都湿了!”
湘云哈哈笑道:“如今我可自在着呢,既然自在着,就爽快放开了玩耍,我捉螃蟹给姐姐晚上炸着吃,又香又酥脆,好吃着呢!住在这劳什子佛寺里,每日里青菜豆腐的,没一点子油水,想来你们也嘴馋了!”
说着喃喃自语道:“若是再有一坛子的惠泉酒,就更多了十分滋味了。”
黛玉便指着她道:“我说她是个得陇望蜀的主儿呢,果然如此,在这佛寺里吃荤的,也不怕佛祖怪罪。”
湘云扮了个鬼脸,一脸的淘气,吃过了素斋加上螃蟹,湘云又要去玩耍。
黛玉只淡淡地用了一点子素斋,便吃不下去,只随着贾母在佛前诵经罢了。
贾母诵了一会,才睁开眼睛,拉着黛玉坐下,道:“我如今,只盼着你们平安,可是娘娘也是我的孙女,又将一大家子的荣辱都压在她身上,虽然她和自己亲娘亲近,到底也是不容易的,所以只盼着她也能平安罢了。”
黛玉想起元春是雍正的贵妃,而雍正却又为自己冷落了后宫嫔妃,不由得怔怔不语。
贾母紧紧攥着黛玉的手,轻叹道:“丫头,你也别挂在心里什么,连皇后娘娘都不怪你的事情,别人又怎么能来怪你?只能叹当初不该送她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一别经年,除了那省亲,竟再没见过。虽然没了皇上的宠爱,可是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着日子,也是极好的事情了。”
忽而听到一道冷冽甜美的声音道:“老太太却是一份为后辈子孙着想,可他们却是不领情呢!如今可是把天下都当成是他们自己的了。也不想想,她能得到如今的地位,还不是踩着我们奶奶的尸骨走上去的?我日日在佛祖面前祈祷,总有一天,该报的还是回来的!”
贾母心中大惊,两人看时,却是吃饭时不支声的宝珠儿。
浑身依旧是缟素孝衣,扎着一条麻绳,却面目清秀,透着冷意。
宝珠儿缓缓到佛前上了一柱清香,袅袅的烟气笼罩了她冷冷的眉目。
贾母却不由自主地软坐在蒲团上,半日才叹道:“是啊是啊,我知道心疼自己的孙女,别人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姐妹?一个可卿,一个瑞珠儿,两个花朵儿似的小命就这么没了,这笔帐不算又怎么成呢?”
宝珠儿缓缓地用孝衣的衣袖拂着淡淡的香灰,轻轻地道:“我的瑞珠姐姐啊,死得好冤,我一个丫头,说不得什么。可是这老天哪,总还是长着一双眼睛的,紧紧地瞅着贾家的事情呢。姐姐啊,你若是地下有灵,就托个梦儿给我,把你的冤屈一字一句都告诉我;若是地下真有个阎罗殿,你就可要把你的冤屈细细道明了,要阎罗王给你做主。”
看着宝珠儿的忧伤,黛玉也不由得凝结了一些忧愁之意,贾母喃喃地道:“那蓉儿媳妇,究竟是怎么死的?”
宝珠儿双手合十,跪倒在佛前的蒲团上,一缕青丝随风飘舞,澄净的面庞却是沉稳,喃喃地道:“怎么死的,也只有当时在场的人知道罢了,若是我知道,我也不得活了。不过,终究总有一天是会大白于天下的。”
清冷的声音,如风中的碎玉,更如秦可卿死的那天夜里,冷冷的风声。
看着宝珠儿静静地为着秦可卿和瑞珠诵经祈福,贾母面上却是露出了悲痛的神色,眼中滚下泪来,口中却不肯言语。
黛玉深知其中原委,自然只能静静地陪着贾母。
雪雁突然走过来在黛玉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黛玉惊得站起了身子,道:“他怎么来了?”
贾母见状问道:“怎么啦?”
黛玉方回过神来,笑道:“没有事什么,只是家里有些事情,须得回去。”
贾母听了点点头,道:“若是有事就去罢,我这里有三丫头她们都陪着呢!”
黛玉听了,心中也有些急迫,也不及和探春姐妹告辞,便先回去了。
103. 宝钗小月风雨起
黛玉才到了家里,就见雍正一身青衣小帽,长身玉立在眼前,眼中却还有些血丝,但是却不掩其中的温柔。
黛玉却站住了身子,就这样看着他,嘟着小嘴仿佛恼了。
雍正忙过来伸手揽着黛玉,轻拉入怀,道:“怎么啦?竟是不想见我不成?若是不相见,我这就立刻回承德去!”
说着作势要走,所以忙拽住他的衣襟,嗔道:“谁说我不想见你了?你若是走,可就再别回来了!”
雍正方笑着轻抚着她细嫩的脸颊,见到她有些发白的脸色,便心中不豫,道:“自我走了,是不是又不曾好生吃饭?瞧这才几天的工夫?好容易圆润一些的脸又没了肉了。”
黛玉不答,只问道:“不是在承德么?怎么你却回来了?”
雍正拥着她进屋子,笑道:“如承德避暑不过就是一个名儿罢了。离京之时我是在的,到了的时候我也是在的,不管是恭送我出京的,还是迎接我进避暑山庄的,都是真真的见到了我的。”
黛玉听了就笑道:“必定是又将在承德的大小事故都交给了十三爷,所以你就偷空又赶了回来。别人只当你只知道避暑享乐所以不见外臣,却不知道,你根本不在避暑山庄。”
雍正赞赏地吻了吻她莹洁的额头,痒得黛玉直打他手,笑得就像两个淘气的大孩子。
在屋子的凉塌上坐定了,黛玉便推着雍正道:“你坐好,我有话问你呢!”
雍正好笑地看着黛玉略显得严肃的小粉脸,一本正经地坐好,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娘子大人有何吩咐?”
黛玉道:“三妹妹什么时候定的亲?我怎么不知道?四妹妹什么时候定了日子的?我怎么也不知道?妈什么时候认了云丫头做女儿了?我怎么还是不知道?”
雍正听了为之莞尔,搂着她在怀里,手指却缠绕着她鬓边的发丝。道:“你本就不喜这些事情,何苦说来告诉你?只是她们还好就是了。我还以为娘子大人有什么大吩咐呢,竟是这么些小事。”
黛玉打了个哈欠,道:“说的也是的,不过还是心里不高兴罢了。”
雍正见她有些困倦,就服侍她换了衣裳,扶着她躺在了凉塌上,头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道:“乏了就睡一忽儿罢了。咱们两个人的日子,可不许别人来掺和。”
黛玉迷迷糊糊地道:“不是两个人,是三个人,老金,咱们家要有小四四了。”
雍正整个人都成了木雕泥塑,眼睛只是呆呆地看着黛玉的小腹,指尖却微微颤抖,心中虽然欣喜若狂,声音却有些打颤:“黛儿你说什么?孩子,你有孩子了?你有我们的孩子了?”
问话无人回答,低头却见黛玉已经睡得熟了。
雍正忙小心翼翼地把黛玉的手腕扶了起来,按在脉搏上,果然主管妊娠的脉象十分明显。
雍正眼中有些热热的,酸酸的,落在黛玉的小粉脸上,却是淡淡的斑驳泪痕。
他的黛儿,有了她的孩子了,黛儿有孩子了!
孩子,他和她的孩子,只属于两个人的孩子。
他欢喜的时候,傻傻的,就像是个大孩子似的。
因此黛玉醒来的时候却见到雍正傻傻的笑,有些纳闷,一时也没想起来自己临睡的时候告诉他怀孕的事情,因此只是伸出微凉的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大夏天里的,怎么笑得有些傻傻的?难不成是回来的时候累着了?还是中了暑了?”
说着这里便大惊失色,忙大叫雪鸢道:“四爷可是怎么啦?你快来瞧瞧!”
雍正抓下了黛玉的小手,雪鸢也端着一个梅花式雕漆小茶盘来,上面放着两碗酸梅解暑汤。
听到黛玉的话,雪鸢就抿嘴笑道:“可见姑娘是糊涂了,四爷好好儿的,还是震惊着有小公子小姑娘的事情呢!”
黛玉奇道:“谁告诉了他的?我可是要自己告诉他的呢!”
听黛玉这么的话,雪鸢一个劲地笑着,雍正轻轻揉散了黛玉的发,道:“傻丫头,你自己告诉了我的。”
黛玉堵嘴道:“我什么时候告诉了你了?明明没有告诉你的!”
眼中摇头叹气,端着酸梅汤喂她小口喝着,道:“你睡觉前告诉了我的,还说我们家多了一个小四四呢!”
黛玉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几时告诉他了,因此便耍赖道:“我才没有告诉你,是你听别人说的。“
雍正只好道:”是是是,是我听丫头们说的。“
黛玉这才满溢地喝着酸梅汤,酸酸的胃口大开,喜笑颜开地道:”你给小四四取个名字好不好?”
雍正故作沉吟,道:“还是你来取,你这么有才华,取的名字定然极好。”
黛玉歪着头看雍正,道:“你是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不管是男孩儿也好,是女孩儿也罢,总之都是我们的孩子,一样疼爱。”
黛玉听了也笑,摸了摸根本没显得小腹,道:“那就要一个小子,长得和你一样。”
雍正吻着她的小菱唇,道:“不,要一个和你一般的女儿,温柔俏皮。”
雍正如今暗自庆幸自己早早就从避暑山庄偷溜出来,才能早早知道这件喜事,因此万般小心地呵护着黛玉,只怕出了一点子岔子,那些各色精巧玩意儿,给孩子预备的衣裳器具等等都吩咐人购置。
他知道黛玉身子骨不好,本就已经略懂得一些医术了,此时更是钻研起了黛玉随身带着的那本药王遗篇。
当然,他看不懂,但是黛玉可以看懂,一个念出来一个记着,倒果然是天作之合。
更是吩咐雪鸢炖一些补身子的药膳,又怕丫头没经验,特特去请了两位积年的老嬷嬷,尤其是每天一大清早的时候必定要亲自去后面小花园的鱼塘里钓鱼,熬出浓浓的鲫鱼汤给黛玉喝。
黛玉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鲫鱼汤,乳白的汤汁散发着浓浓的香气,也不知道雍正是怎么办到的,竟然没有一丝的鱼腥味,因为洒了一些翠色的鱼葱,显得十分甘爽可口。
雍正拿着小勺子舀着喂她,眉眼也带笑,道:“乖,医书上说,鲫鱼汤对孩子最好。”
黛玉心不在焉地喝着,半日才皱着眉头,道:“现在还不过是一个多月,还好些时候呢,你就这么小心。”
雍正满意地看着碗里只剩下一二成的鱼汤,才放下了碗,搂着她在怀里,手指轻点着她粉嫩的红唇,道:“我们的小四,我要一点一滴都要参与,看着你的身子一天一天臃肿,看着小四一点一点长大。”
黛玉拉着他的手,撒娇道:“闷在这里好没趣,出去走走好不好?”
雍正想了想,点头答应,不知道拿了一些什么东西,在脸上摆弄了一盏茶的工夫,黛玉扑哧一笑。
本来俊逸的面孔,此时却从左边眼角到右边下巴多了一条长长的疤痕,看起来极是难看。
别说是一般的人,就是熟识的人,只怕也认不出他来。
黛玉见了笑不可仰,半日才喘息道:“你这么着,可是怕人认出了你的?”
雍正伸手轻弹了她额头一下,道:“正是这个,如今你也知道,时势并不十分稳重,那些人有些在避暑山庄十三看着还好些,可余下在京城里的可都不是什么吃素的,我倒是要瞧瞧泥鳅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不成?”
其实他没有说的就是,去避暑山庄,注定了是元妃的一个死,她对秦可卿做的事情,弘皙岂能饶恕?
再者他曾命荷香暗中告诉了年羹尧,年贵妃的死是吃了元妃母女送的点心,年羹尧此时狗急跳墙,能不出手?
早在当初尤二姐闹凤舞九天的时候,年羹尧就已向弘皙点明了心意,两人联手,元妃岂止一个死字可说?
黛玉听了笑着点头,然后好奇地摸了摸他的脸,道:“泥什么时候会这劳什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雍正握着她的小手 ,替她拢好了才换了的衣裳,白色薄纱对襟褙子,撒着极大的红色石榴团花,系着一条石榴红绫滚印墨色石榴的留仙裙,眉梢眼角泛着温柔的慈爱,叫雪雁掩口轻笑,道:“石榴多子,今儿姑娘和四爷才是多子多孙呢!”
黛玉脸上一红,却不自禁地摸了摸未凸起的小腹。
雍正听着自是喜欢的,给黛玉蒙上了面纱,才回答黛玉的话道:“不过都是医书里的东西,多少也是学一点子的,别是该用的时候却不会了。”
黛玉笑道:“别人只道你是励精图治,夜以继日,可是谁知道你竟然也偷懒呢!”
雍正听了,伸手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道:“那你可就是我的这个小祸水了!”
这话可惹得黛玉不依,伸手就要打他。
笑得雍正忙抱着她的身子,道:“你这丫头,轻些儿,有了身子了还这么着。”
黛玉倒是点点头,俩口子便出了家门,身边也只带着雪雁和紫鹃而已。
雍正自然也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不肯让任何来往的人碰到她一丁点儿,眼睛也只看在黛玉身上罢了。
倒是雪雁和紫鹃都是十分欣喜地看着热闹,各种轻巧玩意儿,都乐此不疲地看着。
黛玉只笑道:“这几个蹄子,也是见过的了,偏还这样眼皮子浅。”
说着拿起一个拨浪鼓晃了晃,那轻轻的声音,煞是好听。
紫鹃跟在黛玉身后,只抱怨道:“居所不予勿施于人,姑娘还说我呢!”
黛玉转头笑道:“倒不曾想,你这小蹄子竟也懂得这句话的,谁教了给你的?”
紫鹃听了脸上一红,嗔道:“这也是姑娘说的话,还不怕四爷笑话呢!”
黛玉小嘴一嘟,笑看着雍正,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道:“他敢笑话我!”
看着黛玉娇俏活泼的模样,雍正更是心中高兴,在她跟前,也少了冰冷和严肃。
黛玉忽然转过头看着紫鹃,目光流转,笑道:“昨儿个,我怎么就见到你屋里一个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紫鹃脸上大红,雪雁听了好奇地问道:“姑娘说的是什么包袱里?我怎么没见呢?”
黛玉歪着小脑袋,笑道:“我可也是不小心看到的,竟是男子的长衫和一双靴子,怪道呢,前儿里每日里总是悄悄做一个时辰针线,有时候连眼睛也怄了,却是为了这个呢,快些告诉我,是谁的?”
紫鹃低头不语,羞得就是不肯说。
黛玉便也不问了,雍正只是轻抚着她鬓角的发丝,在她耳边悄悄笑道:“你说是谁?”
黛玉睁着亮亮的眼儿,问道:“这小蹄子,心中有了人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快说到底是谁?”
雍正笑着在她耳边低低地道:“自然是不告诉你!”
恼得黛玉追着要打他,道:“快说,快说,到底是谁呢?”
紫鹃只在后面红着脸,雪雁也诧异地道:“素日里姐妹交好的,倒不曾想你什么时候认识谁了?我也要知道呢!”
紫鹃不答,雍正便牵着黛玉的小手,慢慢地走着,即使惹了不少的目光,却也不再在意,做自己的事情,自然由着别人说去。
黛玉虽然喜欢清净,却喜欢集市的热闹,左看右看,总是充满了新奇。
雍正知道黛玉喜欢,因此竟也挑选了不少各色新巧精致的玩意儿,身后的紫鹃和雪雁抱怨地看着乐得自在的黛玉。
忽然一道跋扈的声音扬起,“让开让开!”
话音未落,就见行人纷纷两旁让开,也有不少的摊子都给飞奔而来的马惊得倒了无数。
站在黛玉身后不少人都轻轻骂道:“不过就是贾家的一个奴才,也这般大摇大摆地骄横跋扈!”
黛玉听了一怔,却见身旁本来齐整的摊子散了一地的东西,便走过去欲蹲下来替那老妇人捡起来,紫鹃和雪雁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上前阻止了黛玉,道:“阿弥陀佛,姑娘消停一些,我们来检罢。”
说着两人帮那老妇人收拾,那老妇人心疼地抱着摔坏了一角的铜器,恨恨地骂道:“这个贾家,这般坏,早晚是不得了好下场的。”
紫鹃把捡起来的东西摆放齐整,问道:“是贾家的人?”
老妇人恨恨地道:“不是他们家还是谁家的?不过就是出了一个娘娘罢了,竟是一手遮天了。”
黛玉眉头微微一皱,就听得身后一个娇纵的声音骂道:“不过就是个卑贱的平民百姓,胆敢在背后骂我们家的人!”
听着是莺儿的声音,紫鹃和雪雁脸色一冷,抬头一看,果然是莺儿扶着宝钗,身后跟着一群的丫头媳妇。
几个媳妇捧着匣子,还有秋纹怀里却抱着一个西洋哈巴狗。
宝钗此时竟挺着一个肚子,雪雁知道来龙去脉的,晓得她有身子也不过才三个月左右,不过却是更显得丰腴圆润了。
陡然见到紫鹃和雪雁,宝钗自然也猜到了蒙着面纱的是黛玉了,眼波流转,却盯着黛玉身旁的雍正。
雍正面上带着一道疤痕,极是狰狞,果然把宝钗吓了一跳,忙拍了拍胸口,嫣然笑道:“这位莫不是林妹夫了?”
雍正冷冷地道:“谁许你攀亲带故的了?”
宝钗听了心中登时大怒,道:“叫你一声林妹夫,是我贾家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面!”
黛玉忙拉住了雍正的手,淡淡地道:“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非贾家的女儿,如今也只是我相公家的媳妇而已,既然如此,也高攀不上贾家的门槛子,我们市井小民,也怕抹了宫中元妃娘娘的脸面,宝二奶奶也莫说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话了。”
听黛玉竟和贾家无丝毫的干系,宝钗冷笑道:“怪道林姑娘和林姑爷是极少叫别人知道呢,却原来是见不得人呢!”
雍正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雪雁却是大怒,站直了身子,冷冷地道:“不管见得人不见得人,总是心地坦荡,比得一些面儿里风光内里如污秽的人好得不知有多少呢!”
宝钗虽怒,却也说不过雪雁的伶牙俐齿,莺儿却站了出来,骂道:“如今我们娘娘得蒙圣宠,福德齐天,我们奶奶可是国舅夫人,也是你这么一个贱婢可以随口说的?回头一句话,就拿你下了大牢里去!”
黛玉有些好笑地看了雍正一眼,然后又看了莺儿一眼。
雪雁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散了开来,道:“宝二奶奶,你可知道,当今朝廷里,便是皇后娘娘的亲兄弟,可还没说自己是正经的国舅大人呢,倒是宝二奶奶什么时候自诩为国舅夫人了?要知道,宝二奶奶可非朝廷诰命,什么时候可称之为夫人了?”
宝钗听了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随即便不在意,淡淡地道:“虽然没能得了那诰命之封,但是以我们娘娘在宫里的地位,若是真要,还有什么得不到的?你这个丫头说我不是夫人,明儿里就偏有了品级来给你看。”
毒轻轻摇着头,在雍正面前说这样明目张胆的话,无疑是自寻死路。
因为自己也有了孩子,所以黛玉也好奇地看着宝钗的肚子,宝钗见了,便得意地轻抚着肚子,道:“这可是贾家的命根子,来日里,是要娘娘求了皇上亲自赐名的,含着金汤匙出生,必定荣华富贵一生一世。”
说着瞄着黛玉宽松的裙衫,心中猛然一动,笑道:“莫不是妹妹也有了?”
便自顾自地道:“妹妹如今身子可是薄弱得很,动不动就三灾八难的,可是要好好将养着才是。”
听出了宝钗语气中的幸灾乐祸,黛玉看了身边的雍正几眼,然后淡淡地道:“宝二嫂子说得极是,二嫂子是有身子的人,自然是要好生将养着。”
宝钗听了心中雪亮,知道黛玉必定也有了身子,不自禁心中忿怒,便给莺儿悄悄使了个眼色。
当着雍正的面儿,她还自以为别人没看到她使得眼色。
莺儿见状便即明白,忙从身后婆子手上匣子里取出一串极圆润的珍珠来,笑道:“林姑娘有喜了,这是我们奶奶的一点子心意,当日姑娘出门子也没能去贺喜,今儿这串南海黑珍珠手串就给姑娘做个念想儿罢。”
黛玉什么样的珍奇珠宝没见过的,只是淡淡地道:“多谢宝二嫂子的一番子心意了,这手串还是收了回去罢。”
莺儿只陪笑道:“姑娘或许没见过这珍珠手串,这可是娘娘去避暑山庄之前赐给了奶奶的,难得的是一粒一粒一般大小,十分圆润,带在手腕上,更有清心镇元的效验。”
宝钗也伸手拿过莺儿手里的珍珠手串,亲热地递给黛玉,笑道:“正是呢,这个东西,可是好东西,千金也难买的呢。”
黛玉淡淡一笑,道:“我不过是草木之人,也没什么福气,这么样的东西,也只宝二嫂子带着才好。”
说着又拉着雍正的手,道:“如今在市集上,想来宝二嫂子出来也是有事情做的,我们也就不多加打搅了。”
雍正拥着黛玉正欲转身,宝钗手里的手串突然断了开来,珍珠滚了一地。
雍正目光一闪,带着黛玉丝毫不动,唯恐黛玉踩着地上的珍珠。
宝钗却给吓了一跳,护着自己的肚子,忙紧紧抓着莺儿的手,唯恐自己摔跤。
却不想背后秋纹狠狠扭了怀里抱着的西洋哈巴狗一下,接着双手一松,哈巴狗突然窜了下来,直扑向宝钗。
一个冷不防,宝钗仰天便倒,偏偏别的地方不倒,却直压向了黛玉。
雍正冷冷一笑,心中自是了然,抱着黛玉突然闪了过去,宝钗大惊失色,急忙稳住身子,却已是来不及了,莺儿虽然有心抓着自家姑娘,却偏偏脚下都是散落的珍珠,站也站不稳,主仆两人都摔了下去。
后面的媳妇丫头都惊得丢了手里的东西,一起上来扶住,却越忙越乱,竟是叠罗汉似的一起跌倒在地,宝钗给压在了最下面,一股鲜红汩汩流出,丫鬟媳妇们更是大惊失色,大呼小叫起来。
黛玉惊魂未定,紧紧依偎在雍正怀里,雍正轻轻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无事的。”
说着抱着黛玉就走了开去,不理这里的人,亦不让黛玉看到什么,好在黛玉没有看到宝钗小产,不然,只怕又动了恻隐之心,他是雍正,是黛儿的丈夫,对于欲加害黛儿的人,他绝不会有任何的恻隐之心。
黛玉靠在他怀里,皱着眉头,心眼却忽然亮了起来,小手紧紧抓着雍正的衣襟,道:“她们是不是早就知道珍珠会散开?所以才想送给我?只是没想到那珍珠却在她自己跟前散开了,更没想到她身后的哈巴儿会忽然发疯。”
想起宝钗心计之深之毒,黛玉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自己身子本弱,虽然这么些年调养好了许多,但是若是轻轻摔了一跤,后果必定难以预计。
黛玉扶着她站稳了,然后拥着她在怀里,边走边道:“偷鸡不成蚀把米,也就这样罢了。”
说着侧头看着身后的雪雁和紫鹃,道:“你们两个且先回去罢。”
两人一惊,随即会意,便促狭地对着黛玉笑了笑,惹得黛玉羞红了一张小粉脸。
雪雁和紫鹃走后,黛玉便好奇地问雍正道:“有人跟着也放心好些,再者雪雁也是一身的功夫,偏你叫她们回家去,可有什么别的事情的?”
雍正笑着整了整她散落的发丝,轻轻拿着那枚流珠钗挽住,道:“跟着两个丫头,别人只当是有钱人家的主子呢!”
黛玉听了会意,笑得如花初绽。
洗尽铅华,她最喜平淡,大隐隐于市。
晚间,黛玉熟睡之后,忽然有一道人影飘然落在院落中。
雍正起身替黛玉盖好了纱衾,放下了帐子,便起身披了一件长衫,走到院落里。
雪雁雪鹰有所察觉,也换了衣裳出来伺候,沏上来一壶香茗,摆放了四色点心在古松下的石桌上,恭敬地立于雍正身后。
雍正随意的坐了下来,轻轻拉直了衣袖,淡淡地问道:“如何?”
黑衣人蒙着面巾,雪雁和雪鹰自是见不到他面目,但是却知,他就是雍正的四英之首,暗影。
暗影恭恭敬敬地道:“回爷的话,果然不出爷所料。”
说着顿了顿,道:“自贾元春到了避暑山庄之后,果然处处颐指气使,竟当自己是皇后娘娘似的,一应吃穿用度也不肯略次皇后娘娘在后宫例子半分。”
雍正听了,月色之下,脸色更沉,冷冷地道:“朕要知道的,不是这些废话!”
暗影幽深的双眸中透着淡淡的笑意,不见暗影的冷肃,道:“年羹尧暗中派了不少的人,如今聚集在了避暑山庄周围,日夜都有人出没,势力之大,果然惊心,看来他是破釜沉舟,据那里的密探来报,那年羹尧竟有篡位之心。”
雪鹰和雪雁听了,都是暗自惊心,好在雍正有防,不然,这件事情即使棘手。
雍正慢慢地到了一盏茶,轻啜了一口,淡淡地道:“还有什么,别咬着舌头一句话截做两三段儿回朕。”
暗影笑了一声,随即恭敬地道:“怡亲王早已有所布置,处处辖制着年羹尧的人,因此请爷放心,不会成为大患。至于理亲王爷,果然也派了十二名顶尖杀手,由着
卫若兰统领,其意就是不能叫贾元春活着回京城。却也不能叫她死,要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雍正把玩着手里的茶碗,指尖轻轻滑过碗沿精美的青花,眼中的冷狠,便是黑夜亦难掩。
过了良久,雍正才淡淡地道:‘今夜你和雪鹰一起,拿着朕的手谕传旨给忠毅公。”
雪鹰诧异,问道:“找老爷?”
雍正点头,道:“不错,给忠毅公,然后就叫他传旨给理亲王弘皙,说朕身体不适,调养避暑山庄,京中一些琐碎事务,也许他便宜行事,也算是给秦可卿一点心意。”
雪鹰雪雁都是暗中行事的人,立即便明白了,暗影也只是微微一顿,道:“爷果然是好心思。那弘皙,仍旧是爷手心的人。”
雍正冷冷一笑,道:“他的野心,朕岂能不知?只是小辈的事情,将来都留给弘历去做罢。若是将来他不是弘皙的对手,也就是没有丝毫魄力,也配不得做我大清的下一任皇帝!”
暗影听了心中敬佩,又回了一些琐事消息,雍正看着天边的星子,懒懒地道:“罢了,今儿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罢。”
暗影自是明白,便欲告退,雪雁忽然问道:“薛宝钗如今如何了?”
暗影看着雪雁眼光一闪,笑意盎然,道:“雁姑娘何不自己打探?”
说着带着雍正手谕和雪鹰飘然而去,独留下雪雁顿足。
雍正放下手里的茶碗,站起了身子,对雪雁道:“你也有些经验的了,何以如此定力不足?”
雪雁听了嫣然一笑,道:“能见到传说中第一杀手暗影,属下自然也是敬佩的。”
雍正低沉着嗓子吐出淡淡的笑声,道:“暗影,谁能想到,这个暗影是个那么样的人呢?”
说着便进里屋去了,只留下雪雁暗自沉吟,索然不解。
104. 元妃失踪心慌慌
艳阳如画,时光流逝,展眼已是八月,正值暑气渐消。
朝中雍正虽然不在,却也有雍正每每派人传谕料理,朝政丝毫不落,朝中的折子看似是送到了避暑山庄,实际上却是兵分两路,一路往避暑山庄,一路则是到了黛玉和雍正的家。
黛玉有孕,贾敏虽来过这里几次,却也没有多坐,对着雍正一张冷脸,贾敏也自明白。
只是笑着对黛玉道:“你是我的女儿,如今你有了身子,竟是不放心你在这里的,偏你家竟是个醋缸子。”
黛玉吃着点心,想起自己也没什么经验的,便笑道:“明儿里他回宫里了,少不得我还是回去的呢!”
不想雍正却从她身后环了过来,霸道地道:“不准!”
痒得黛玉笑着拉着他辫子,嗔道:“我们娘儿两个说说私房话,你一个大男人进来做什么?”
雍正瞪了贾敏一眼,道:“若是没来,是不是竟拐了我妻子回娘家去了?”
黛玉刮着面颊羞他,贾敏却是笑了笑,道:“瞧四爷这说的什么话?我这嫁出去的女儿,难不成就不能回了娘家不成?如今又不是什么清净时候,若出了一点子好歹,谁的不是?”
雍正神色一沉,随即淡淡地道:“这院落四周都是暗卫,若是还保不住黛儿,竟去自杀得了。”
贾敏想了想,拿着桌上一个黄绫信笺,递给他道:“昨儿有消息回来,差不多该动了呢!”
雍正听了,打开信笺看了片刻,冷冷地道:“竟真是这个了,由着他们罢了。”
贾敏摇摇头,本欲伸手轻抚着黛玉的鬓发,却给雍正瞪了回去,便笑道:“罢了,我那里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呢!”
说着起身就要离开,黛玉送出了门,贾敏上了马车,坐了进去,忽然掀开帘子笑道:“听说明儿里,完颜碛完颜公子要回来了呢,你爹爹叫我问你什么时候去见一遭儿!”
说完便吩咐驾车的婆子走,只剩下雍正狠狠地瞪着马车扬起的尘烟。
紫鹃一旁笑道:“爷儿可也别气太太,正经明儿里,却是该见一见呢。”
雍正也不理紫鹃,只拥着黛玉进了院落,嘴里却道:“不准你去见什么劳什子完颜碛!”
黛玉嘴里竟还咬着点心,嘟囔着道:“明儿里才是该见见呢,好歹也该把凤来仪绣庄还了给他的。”
雍正沉沉的脸色不说话,也看不出眼神里的喜怒。
紫鹃在后面跟雪雁笑道:“明儿里是八月十五了呢,本是团圆的日子!”
雪雁歪着头看紫鹃,见她眉目如画,温婉妩媚,不由得打趣笑道:“过了这么些中秋了,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也有些感叹了?不知道是对人呢?还是对着这中秋的日子?”
恼得紫鹃追着她打,道:“若你再多嘴一些儿,明儿里就叫纳兰溪管管你这张嘴!”
可巧纳兰溪正站在门前,听了这话瞪了紫鹃一眼。
黛玉只是含笑听着,她也留心看到了纳兰溪和雪雁总是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一些什么,不巧的是还见过雪雁竟替纳兰溪洗衣服,今儿听紫鹃这么一说,倒也果然是一对儿呢!
想到这里便笑着对雍正道:”明儿里就叫雪雁两口子和紫鹃两口子留在我们身边可好?“
说着又皱了皱小粉脸,不满的嘟着小菱唇道:”只是不知道紫鹃家的是谁!“
雍正侧头看着黛玉,道:”你操心这么些做什么?你且放心,等我们寄情山水的时候,只怕他们还真是跟着呢!“
黛玉听了便放下了,暂且先不管,横竖随缘罢了,她又不是什么红娘,竟给丫头们牵红线。
次日是中秋节,紫鹃早早起来,拿了新衣裳来给黛玉换,替黛玉梳洗。
却是一件月白色交领斜襟棉绫褙子,衣襟口绣着鸢尾兰花,褙子右下角也是一丛同样雅淡的兰花,搭配着雪青色长裙,虽然简单,却看起来更显得淡雅脱俗,如水如玉。
紫鹃笑着拿出一对玉坠子,笑道:”他才得了一块好玉,吩咐人特地给姑娘打造了这么一对坠子呢!“
黛玉却也不问紫鹃嘴里的他是谁,只闻得淡淡的幽香,笑道:“这是什么香呢?好生奇怪的!”
黛玉却也不问紫鹃嘴里的他是谁,只闻得一阵淡淡的幽香,笑道:“这是什么香呢?好生奇怪的!”
紫鹃拿给黛玉看时,却是一对桂花格式的玉坠,只有瓜子大小,却打造得极是精致,如真的桂花一般,玉色纯净,花瓣晶莹剔透,甚是清雅,隐隐还见得桂花流动。
紫鹃笑道:“姑娘不知道,这个可是内雕呢,看着是桂花格式的,其实就是水滴状的坠子,那桂花在这水滴里呢!那工匠特地在这玉桂花内又内雕了空心的,里头竟放着香水滴子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说着替黛玉戴上,笑道:“这个香水,可是他千万拜求了许多高人,才得了的一个方子,说这香对有身子的人最好。”
黛玉对着镜子打量着,笑道:“也难为你家的,只什么时候我见见才好呢!”
紫鹃脸上一红,笑道:“姑娘也取笑,明儿里见的时候有着呢!”
说着扶着黛玉到了后院的小花园里,却见呼啦啦一树的桂花开着,幽香扑鼻。
雍正看着黛玉袅袅而来,飘飘艳艳,风致如仙,竟是看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到:“竟是真该天天陪着你呢!”
紫鹃端上了四色月饼,和各色瓜果茶点,细心地料理着。
桂子飘香中,黛玉偎在雍正怀里吃着月饼,眯着眼就如一只慵懒的波斯猫儿。
桌上,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两只海棠蕉叶冻石杯,几声轻笑,桂子落怀。
紫鹃一袭粉紫的衣衫,裙角却绣一枝梅花,和红色丝线绣着一首小词,竟是雅致得很。
紫鹃笑看着黛玉怀里的几朵桂花,道:“桂花开,贵子落怀呢!”
黛玉咬着月饼看着紫鹃,打量了好一会,才笑道:“我们家的紫鹃,竟是出脱得美人一般的模样呢!”
紫鹃脸上一红,黛玉回头顺着雍正的手喝茶。
黛玉转头又见紫鹃腕上带着一只冰种紫玉镯子,也是雕透着杜鹃花,十分精巧,心中便是暗笑。
这只镯子看起来玉色甚新,自己又从未见过,想来定也是她家的那个送了给她的了。
雍正拿着黛玉手里的月饼咬了一口,咽下了之后,又吻了吻黛玉嘴角的碎屑,惹得黛玉红了小脸,嗔道:“我吃剩下的,你也吃,也不害臊。”
雍正伸出大手,满足地抚摸着黛玉的已有些凸显的腰身,道:“自有了这孩子,你胃口倒是好些了。”
黛玉听了,小手盖在他的手上,眉眼含笑,道:“这孩子也奇怪,虽然时候不到,但是却吃得更多了些,比素日里三天吃得差不离,不但嗜吃,也是嗜睡的,只怕真是个胖小子呢!”
紫鹃笑道:“是哥儿才好呢,长大了也好护着妹妹,不必受别人欺负。”
说得雍正心中十分高兴,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在他心中,一视同仁。
院落里一片温馨平和,充满了柔情蜜意,却不知外面已是惊天动地,兵士站满了京城,剩下的王家史家忽然抄家。
满街都是抄家的兵士,那查抄的箱笼等物,也是络绎不绝地运将出来,人人草木皆兵。
却是不知道何时,廉亲王爷竟和理亲王查到了王家外省任上亏空,多年来不但不说添补,反而变本加厉,再者又有许多欺男霸女的恶事,理亲王爷此时都是奉旨便宜行事,和朝中廉亲王爷允祀果郡王允礼等人商议之后,便一同下了意思,查抄了王家史家两处。
既然他们没和林如海商议,林如海也乐得不知道,毕竟,贾家也来过几次人,不过都是推了罢了。
林如海性子虽温和,却有一件,极爱妻子儿女,尤其是一同走过无数风雨的爱妻,那贾赦竟来闹腾着几次,他心中自是生气,何况王家史家也并不是他林家的亲友旧人,本就是罪有应得。
只有史家罪名轻一些,不过是查抄家产,发还原籍罢了。
贾母知道之后也没说什么,虽然史家亏待了湘云,却也是史家确实家境不如他人,也无可苛责,只资助了一些银钱,有着他们自己过日子罢了。史家湘云的嫂嫂也暗自愧悔当日替湘云退亲,只为了攀上宝云,便含羞带愧去了。
不想登舟之时,却见湘云姗姗而来,吩咐翠缕送上了一个包袱。
看着婶母羞红的脸,湘云恳切地道:“云儿自幼是婶娘养大的,虽然从小不似姐姐们娇生惯养,却也还是自在。从前年纪小,总是抱怨着在家里累得慌,如今却也明白婶娘不过也是为了俭省罢了,再说娘儿们也并不是云儿一个做活。这一点子银钱,是干妈给云儿的,云儿如今也用不着,也来日也不能服侍着叔叔婶婶,就是一点子心意,叔叔婶婶看着去了,也做一点子生意,万不可寅吃卯粮。”
史夫人长叹了一声,接了过去,眼睛看着湘云,低低地道:“从前我也知道你心里有一个宝玉,所以才退了卫家的亲戚,再者,也确实是贾家锦上添花,如今,也没什么说的了,只是未免耽误了你。日后你只跟着林家太太好自为之,也不可像小时候儿那般淘气。”
湘云点点头,看着叔叔婶婶一家子登舟而去。
贾家此时才惊慌了起来,想起了尊贵的元贵妃娘娘在背后支撑,也不觉放下一些心来。
却不知,此时的承德避暑山庄,一片腥风血雨。
年羹尧谋权篡位,企图杀雍正而自己登基,却给怡亲王的人马彻底围剿,囚禁了年羹尧。
那元贵妃吓得瑟瑟发抖,急急忙忙披着斗篷就欲到雍正住的房间祈求庇护。
冷不防长廊里窜出了数名黑衣人,冷冷地围住了元妃。
元妃吓得面色惨白,乍着胆子怒喝道:“什么人?胆敢围着本宫,本宫回了皇上,一定斩了尔等!”
一阵低沉的笑声让元妃心神冷颤,那人冷冷地道:“贾元春,你可还记得给你们母女活生生逼死的秦可卿?”
元妃听了,瞪着眼睛不知所措,硬是挺着双肩道:“本宫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本宫跟在皇上的旧邸里,从没出去过!”
“没出去过?当年,那一夜,你不是悄悄离了雍亲王府?和贾家王氏,薛家王氏还有你那位敦厚端庄的薛家表妹,不是硬生生地拿着绳子勒死了秦可卿么?既然你能做出来,就该想到自己的下场!别以为你是贵妃,就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说话的男子冷冷地站着,却是不怒自威,容貌清秀中,带着一丝煞气。
“要不要我再多说一些你想知道的?”男子声音淡淡的,忽而之间又带着一团和气。
元妃更自惊心,大声叫道:“抱琴,抱琴!快来人!快来人!”
男子笑道:“你找抱琴?很好,让我来告诉你她是谁!”
说着手一招,抱琴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冷冷地道:“娘娘,你可还记得我?”
说着卸下了妆容,元妃吓得跌倒在地上,身子软得如风中落叶,颤抖着声音道:“瑞珠,不不是死了么?”
抱琴,也就是瑞珠,冷冷地道:“你害死了我们奶奶,你还没死,我怎么可以死?”
元妃面色惨白,一面大叫来人,一面颤声道:“抱琴呢?抱琴呢?”
瑞珠冷冷地道:“死的瑞珠,也就是和你狼狈为奸的抱琴,你说呢?”
说着伸手掐着元妃的脖颈,恨恨地道:“我告诉你,你也不用叫人了,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也就是说,皇上从来没看重过你,你在这里,也不过就是守活寡罢了。你想知道今天的日子么?是年羹尧造反的日子,所有的护卫,为了辖制年羹尧,都不在避暑山庄。”
元妃几乎喘不过气来,嘴里犹自道:“你们这些叛贼,皇上不会饶了你们的!”
瑞珠冷冷地松开了手,元妃跌落在地上,瑞珠笑道:“你说皇上不会饶了我们,我今天就告诉你,你杀的,可是皇上的亲侄女儿,是你和皇上亲,还是我们奶奶和皇上血缘近?你还想着皇上,我告诉你,皇上,根本不在避暑山庄,既然不在,你说能在哪里?”
元妃颤声道:“不会的,不会的,皇上明明是和本宫一起来的!”
瑞珠大声冷笑,道:“皇上是来了,可是很快的,他就离开了。”
说着冷声叫道:“来人,把她带走,交给主子发落,以主子的性子,想必不能轻而易举地让她死,即使是死,也要她死在贾家的宗祠里,要她死在奶奶的灵位前!”
说着两名黑衣人灵巧地过来,抓起元春就没入黑暗之中。
黑衣统领看着瑞珠,道:“事情已经完了,你去找宝珠儿罢,她还在铁槛寺等着你呢!若是见到你,恐怕必定极是喜欢。你们姐儿两个,日后,就好自为之。”
瑞珠跪下磕头,然后转身也离开了。
这一夜,避暑山庄风声鹤唳,八百里加急很快传入京城,弄得人心惶惶。
元妃失踪的消息,让贾家此时才是真正慌乱了起来,哭声震天。
宝钗小产之后,竟是耐心将养,倒也没有憔悴,只是更丰腴了一些,显得珠圆玉润,多了几分风采。
只是,未免却又多恨了黛玉几分。
王夫人虽然怪责她小产,但是终究此时风声甚紧,她也明白宝钗心计精深,再说还有要倚重她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冷落了她,只是王家抄家的时候,她只忙着和宝钗接手王家的一些财物,倒也没有时候多管宝玉。
不想宝玉虽是养伤,却也并不安静,身边也只有秋纹一个服侍着。
那秋纹虽生得单柔,心计却是极深,只因自己有那么三分容貌,因此也妄想着往上高攀。
素日里只因晴雯娇俏,袭人贤惠,麝月温厚,因此竟没她的一席之地,不过只得拿着一些小丫头出气罢了。
晴雯之去,虽说是袭人进言,却也有她推波助澜。
如今袭人晴雯麝月都已尽去,只剩下她一个大丫环,又比不得莺儿跟在宝钗身边,来日必定也是个姨娘身份,因此未免多了几分算计,本想由着宝钗无子,自己也好开脸进门,不想竟有了喜,自己一番心思也付诸东流。
所以才有了街市之上珍珠哈巴狗的事情,是她故意扭了哈巴狗,加上宝钗自己的珍珠,果然叫她得了心意。
宝钗回来之后岂能饶恕秋纹?偏秋纹也是伶牙俐齿的,只说若不是莺儿没把珍珠串得结实也不会如此。
因此王夫人大怒,想着莺儿是薛家的人,多少也抹了脸面,因此也不顾莺儿哭喊,便叫人找来了人牙子卖了出去,反说宝玉房里无人,宝钗又小月,不好服侍宝玉,因此将秋纹开了脸,给宝玉放在屋里了。
宝钗心中虽气,秋纹却也不是什么好惹的,此时气势可不让当初的夏金桂。
加上贾琏房里的秋桐竟是秋纹的堂姐,两个连成一气,谁还能小瞧了她们的?那些家下人也都怕惹是非。
再者薛家又早已无势,薛蟠已死,贾家也顿时翻脸不认薛家是亲戚,薛蝌宝琴家里生意本不在京城里,想必也是梅家怕宝琴沾染了贾家的是非,早已娶了过去,薛蝌自然也是急忙去了刑岫烟去,心中对贾家也不禁有些灰了。
王夫人本就有心欲贬宝钗为侧室,再给贾宝玉另找一个根基富贵的管家奶奶,因此也并不多管宝玉房里的事情,也由着秋纹打压着一些宝钗的锐气,因此只剩下整日价里宝玉房里闹得鸡飞狗跳的,贾家也日益寥落起来,门前也不似先前那般热闹了。
王家抄家也还不算的什么,终究王夫人此时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宝玉罢了,但是元妃的失踪,实在是叫贾家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对宝钗心存顾忌,王夫人更是淌眼抹泪地对宝钗道:“咱们娘儿两个,指望的都是娘娘,如今可怎么处?怎么娘娘就不见了呢?也不见宫里打发人去找寻。”
宝钗心中也是急躁,却也不敢妄自说话,只看着王夫人的脸色,悄悄地道:“宫里岂能不打发人去找的?到底可是皇上的贵妃娘娘呢,若是不找,反而与礼不合,再者媳妇已经打发人去寻娘娘了,想来也是有消息的。”
王夫人急着数着念珠,道:“你做得极是,该当多多打发一些人去才是。”
宝钗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悄悄退了出去。
才回到怡红院,就见秋纹叉腰在骂着吻杏,道:“也不知道谁教坏了你的?竟如此眼皮子浅,我叫你不知道上下尊卑!”
说着拔下头上的一丈青就乱刺文杏,文杏跪在地上哭着躲着求饶,连声道:“我再不敢了,姨奶奶饶了我罢!”
秋纹听了更是气怒,斜着眼睛看文杏,叫身边的小丫头子道:“给我掌嘴!还死不知悔改!”
不等小丫头子动手,便吓得文杏磕头哭道:“奶奶饶了我罢,奶奶开恩饶了我罢,我再不敢了!”
宝钗逶迤而过,淡淡地开口道:“这是什么事情?闹得满府里都笑话的?秋纹你也收敛一些,别丢了你的脸面!”
秋纹笑道:“倒不知道我丢了什么脸面了?还是要听宝姑娘说说呢!”
宝钗听她称自己是宝姑娘,心中大怒,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掌嘴,连声奶奶都忘记了不成?”
跟着她的丫头欲上前时,却见秋纹斜着身子叉着腰,冷笑道:“我倒是要瞧瞧是谁敢动手了的?若是我肚子里的这块肉稍稍有了一点子什么不好,你们都给我吃不了兜着走!”
猛然听到秋纹有了身子,宝钗自是一惊,盯着秋纹未凸显的肚子,喃喃地道:“你有了身子了?”
秋纹得意地道:“才叫大夫来瞅了,若是不信,便去问那大夫,只别忘了,生下来可是贾家的哥儿,好歹都给我仔细了!”
宝钗听了,恨恨地走进了屋里,也不理秋纹,只剩下秋纹在院子里高声道:“你们这些贱蹄子可听着了,都给我收拾厢房去,如今我这身子可金贵着,别拿那么些下贱人的摆设给我。当日前链饵奶奶还给没立名的尤二姐正室摆设呢!”
宝钗在屋里狠狠地扭着手里的手帕,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杀气。
105. 指尖柔 凤舞九天遇完颜
因避暑山庄风云之起,雍正便又回了避暑山庄,从那里才打着圣驾回京,一进京,便先处决了年羹尧。
紧接着,自然石一番风雨,黛玉只在自家安胎,外事一概不管,也不消多说。
展眼已是秋风凉枫叶红时,雍正绵密的保护,自不会叫丝毫风雨侵袭他和黛玉的家,只是却不免忙碌了起来,并不能似先时那般每日俱到,但是保护却不会有半点闪失。
黛玉身子已显,也只是懒懒地歪在榻上,好一会才起身支起了窗户,看着满地落叶。
可喜这日天气清朗,院子里几盆菊花都开得十分清傲,虽有一些秋意,却不见曾经的寥落。
紫鹃见黛玉只穿着浅紫色小纱衣,系着白色长裙,虽然裁剪简单,却处处合体,又显宽松,如梨花含笑一般,风姿动人,便不赞同地皱着眉头道:“虽然还有秋老虎,可是这天气还是冷的,姑娘心肺不好,若是着凉了可怎么着?也不多披件衣裳。”
黛玉听了转过头来,紫鹃拿着一件披风给黛玉披上,念叨着道:“从前姑娘春分秋分就容易咳嗽的,如今可不是一个人儿,好歹也得好好养着哥儿姐儿呢!若是四爷回来了,又不得说姑娘。”
黛玉拉了拉披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已经有些凸显的小腹,娇俏的小脸上都是爱怜横溢,唇边颊上尽是满足,笑看着紫鹃的模样,道:“这屋子素来是暖和的,冬日里还不怕风雪呢,如今只是秋日,又怕些什么了?你也先别计较这些个,倒是有一件的,我想了凤舞九天的乌梅蜜饯吃。”
紫鹃听了扑哧一笑,道:“姑娘是想去见见完颜公子罢?偏说什么想吃乌梅。”
黛玉粉嫩的面颊上荡漾着些许的红晕,轻轻叹道:“倒也不是想去见什么的,只是既他来了,便也该把凤来仪绣庄还了给他了,总不能总在我名下,再者我也并不在意这些的,没的欠一辈子的人情。”
钱债易还,人情却是难偿。
想一想,当初的九转灵芝心,当初的优昙仙花,仿佛过了许久的事情了,却还是记忆犹新。
这样的,又何止是人情呢?恩情也是,不去道谢,心中总是不安的。
她隐隐明白他三分心事,可是她却人只一个,心亦一颗,不能分成两半儿,只能心中但愿他能得一白首人。
此时已过多年,想来他已经放开了罢,该见的,总不能避着不见。
紫鹃掩着嘴笑道:“四爷竟是醋汁子拧出来的,素日里可还是念叨着不准姑娘去见完颜公子呢,趁着四爷不在,姑娘真个是要去的?也不怕四爷恼了?”
黛玉缓步走到妆台前坐下,对着菱花镜看了一会,淡点菱唇,清润水眸,竟如窗外的菊花一般,清淡幽然,紫鹃笑道:“姑娘不用多看了,再怎么看,还是这么一副天仙似的模样儿。”
黛玉含嗔打着她,却忽然看到菱花镜一角贴了一张鸳鸯戏莲的红色剪纸,不由得莞尔,道:“谁出的主意呢?贴这么一个东西,有什么趣儿。”
紫鹃替黛玉梳理头发,笑道:“姑娘还说呢,也不知道是谁剪了出来的就贴上了,倒是有点子喜气的。”
给黛玉细心地梳了一个挑心髻,都是红绳绾着,只发髻右侧簪着金坠脚扁簪,别无花朵,却是显得清新雅致,又与雪雁拿出熨好的衣裳来服侍黛玉换上,嘴里却不住念叨着:“姑娘真是要去见完颜公子不成?”
黛玉收拾好了,才笑道:“去凤姐姐那里,蹭她一点子吃的去!”
既出门,少不得又蒙着面纱,虽然如今满人英气,也又好些满洲千金在大街上行走,但黛玉却是抛不开的矜持。
才到了凤舞九天门口,藕官就大呼小叫迎了出来,拉着黛玉的手嘻嘻笑道:“千般万般念着姑娘,今儿终把姑娘盼来了!”
只见藕官秋水目更是淘气,顾盼生姿,黛玉便扶着她手笑道:“可在这里给凤姑娘淘气了?”
藕官笑道:“没有的事情呢,不信姑娘就问凤姑娘,我和芳官蕊官可是规矩着呢!”
凤姐儿早已也迎了出来了,见黛玉倒是有些神采,面上堆着都是笑意,道:“好些时候不见,竟有些圆润了!快些进来,今儿客人也少,我们也不忙,正经你既来了,就好好用一点子我们这里的招牌菜!”
说着又埋怨道:“你如今也享福了,连我成亲也不过来吃杯喜酒。”
黛玉看着凤姐儿更有当家主母的气势,柳叶眉,丹凤眼,容光焕发中,隐隐三分幸福,便笑道:“喜酒不过就是个形式罢了,来不来都是使得的,只要你日子过得好,什么事情也就完了。”
藕官只管觑着黛玉微微凸起的小腹,也更加小心翼翼扶着黛玉,嘴里却是笑道:“只听说姑娘有喜了,今儿见了才知道,只是孩子却在姑娘这肚子里么?什么时候出来陪我玩儿?”
黛玉忍俊不禁,凤姐儿便骂道:“藕官你这小蹄子,什么不好说,偏拿着这些来说,明儿生了孩子,竟是给你玩儿的不成?仔细你的皮!你若再这么着淘气,明儿里我就打发你到绣庄里去做针线,瞧你还皮不皮!”
藕官忙捂着一张小脸儿,道:“这个凤姑娘喲,更厉害了一些!我拿着针就扎自己的手,还叫我做活计呢!”
黛玉逶迤进了酒楼里,晴雯却在柜台后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见状笑道:“凤姑娘也陪着林姑娘好生说话罢,好容易才见一遭儿呢!下面的事情有我和平儿姐姐照应就是了。”
凤姐儿陪着黛玉到了一向留给林家的四林雅间,落座之后才笑道:“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黛玉打量着一室的雅致,却见窗明几净,并不见什么奢华,也没有一般雅间里摆一些瓷器花瓶书画来附庸风雅,唯有一些时鲜的瓜果花卉摆着,自有一份清新。
听黛玉不回答,凤姐儿便看着紫鹃,紫鹃忍俊不禁地笑道:“太太说完颜公子来了,所以姑娘来见见完颜公子罢了。”
凤姐儿竟也稀奇地道:“这可奇了,四爷竟是愿意你来见完颜公子的?”
雪雁听了笑着揉肠子,道:“竟真真儿是四爷的性子,都知道了呢!”
黛玉脸上一红,瞪了凤姐儿一眼,道:“你也是个拈酸吃醋的,只能你吃醋不成?前儿我可是听说了的,好似谁家的姑娘给柳公子献殷勤,不知道是谁心里浸了一缸子的醋呢!”
说得凤姐儿也红了脸,却理直气壮地道:“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能容别人来?以前链二也罢了,本就是个下流种子,如今我可是跟着姑妈学得多了,再不能落得以前下场,自家的男人,可不能别人来觊觎!”
黛玉只看着凤姐儿笑,道:“倒是不曾想,你也有这些个想法了。”
说着又看藕官,问道:“你们凤姑娘也嫁了做柳家的媳妇了,怎么还叫凤姑娘呢?”
藕官抿嘴笑道:“还不是姑爷说的好,女子也是能做大事的,可不比男人差一点儿,因此还是称姑娘罢了。”
黛玉点点头,不觉感叹道:“能有这样想法的人,必非池中之物。”
想起雍正也曾说过,因为懂她,所以不想她压抑着她的才情,等到他丢下皇位的时候,也一定要她将所有的才情都使出来,给自己,也给天下一个不同于一般世俗女子的功绩,因为女子,从来不让须眉。
那柳湘莲,既是康熙和雍正的四英之一,自不会是落魄子弟,只怕落魄只是表面罢了。
想到这里,黛玉便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还是回去问问他罢,不然别人怎么能知道。”
又想着凤姐儿的凤舞九天如日中天,柳湘莲却是落魄子弟,一般的人,必定会觉得柳湘莲没用,竟靠着凤姐儿养活呢!
黛玉本是无心想到的,却不知此时也确实有不少这样的闲言碎语,总说凤姐儿因不忿被贾家休弃,所以才花了银子包养了柳湘莲,许多人也都传她是荡妇淫娃,凤舞九天也受了不小的一笔损失。
此时的凤姐儿可不若往日那般计较,既是光明磊落,又何惧一些闲言碎语?因此黛玉才不知道罢了。
凤姐儿听黛玉说得莫名其妙,本欲问的,又想并没有什么可问的,便咽下了,只道:“已经打发人告诉完颜公子去了,想来少时也就会到了。”
黛玉便喝着茶,吃了一点子乌梅蜜饯,正漱口呢,就听人通报道:“完颜公子来了!”
话音未落,帘子卷起,果然是完颜啧一如既往地一身黑衣稳健而进。
黛玉含笑起身让座,完颜啧见到黛玉身形,不由得身子微微一顿,目光幽深,眉宇之间却是沉郁之气。
黛玉却是淡淡一笑,道:“完颜公子,好些时候没见了。”
完颜啧点点头,缓缓落座,目光却看着黛玉,轻道:“姑娘有喜了?”
黛玉自是点点头,有心装作不见他的神情,便只笑道:“正是呢,只是公子那时候还在草原上,没能来喝黛玉的喜酒,只不知道,孩儿的满月酒完颜公子能不能喝到呢。”
完颜啧凝视着黛玉越发显得粉嫩晶莹的面庞,也叹息着她周身环绕的幸福,纠结的心,竟募地里散开,只要她幸福,自己不也是很好么?便淡淡笑道:“是啊,竟不曾有时间回来吃姑娘的喜酒,不过来日姑娘的孩子满月酒,完颜啧就必定要吃了的。”
黛玉眉梢皆是喜色,道:“明儿里必定是要来亲请完颜公子呢!”
完颜啧既放开了心,说话自然也不若当年那般拘束了,只笑道:“不管姑娘这是个哥儿还是姐儿,完颜啧可是要做干爹的。”
黛玉也没有想到完颜啧会这么说,只是微微一怔,便笑道:“能有完颜公子这般的干爹,只怕还是我这孩子的福分呢!”
完颜啧摇头,黛玉又道:“当年绣四季图的时候,完颜公子是不是就料到了一些什么?所以才送了优昙仙花和九转灵芝心?本就早该多谢了公子的,只是竟再没见过,今日该当好好谢过公子。”
完颜啧也是微微一怔,随即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听祖母那么一说,自然是该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黛玉摇头,道:“对公子固然是举手之劳,但是对黛玉而言,却是救命之物,何以言轻?若不是公子的这几样东西,只怕,黛玉早已沦为九泉之下了,哪里还有和公子叙旧的时候?”
完颜啧也不多说,只道:“当年也是姑娘的救命之恩,才能有完颜啧之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完颜啧此举,又怎能还姑娘的恩德于万一?若是谢来谢去,倒是生分了。”
黛玉轻轻一笑,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说来果然是有三分腐气了,只又吩咐紫鹃拿过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推到完颜啧跟前,道:“完颜公子因不在京城,所以生意多少都是黛玉打理了些许,近时又推给了兄弟来做,这是凤来仪这几年的账本,如今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完颜啧却不接,只道:“当年送了给姑娘的时候,就不会又姓完颜的时候了,姑娘又何必说归还二字?”
黛玉微微一怔,却不喜轻易受他人之物,完颜啧似也看出来了,便道:“罢了,这些,只当是我送给我干儿子干女儿的。”
见黛玉还欲推辞,便抢先道:“便是推辞,也是要我那干儿子干女儿来跟我推辞,如今可不是你这个娘亲做主的了。”
黛玉有些无奈,只得收了,想着等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就再教孩子推辞好了。
黛玉此时再没想到,自己素来清高自诩,竟会生一个视财如命的孩子,凤来仪也再无姓完颜氏的时候了。
完颜啧看着黛玉,顿了一会,才问道:“我干儿子干女儿的爹爹,是那位皇帝罢?”
黛玉听了一怔,却荡漾着淡淡的笑意,喝了一口茶,才道:“我嫁的,不是皇帝,也不是曾经的雍亲王,只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爹爹罢了。他的名字,叫金四禛,不是爱新觉罗胤禛。”
完颜啧有一丝疑惑,但是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物,随即便明白了,看着黛玉柔柔的笑意,轻叹道:“多少人都是为了地位,为了家族,为了荣华富贵才嫁了给他,也只有你,嫁的只是他这个人罢了。”
到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深深佩服起了黛玉。
虽然他一直住在蒙古,但是关于黛玉的事情,他还是知道十之八九的,本想抛却,却发现自己,根本放不开。
曾经以为,她只是个闺阁中的娇弱女子,永远活在长辈的羽翼下;本以为,她纵使高贵聪慧,也必定是深受三从四德教养的大家闺秀;却不想,她虽然怯弱不胜,却情比金坚,高贵中有着优雅,聪慧中带着要强,别说女子,就是男子,能有她这般心性的,也并没有几个。
她没有因胤禛是王爷是皇帝而放弃属于她自己的爱情,也没有因惊世骇俗而稍有退却,她活在污浊之世,立于吏治乱世,却独独有自己的一份风姿,一份清澈,能在风雨中和雍正携手共度,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如此?
想到这里,完颜啧不觉有些自嘲,自始至终,自己就不曾付出什么,也比不得他们夫妻两个心心相印,虽然有些不甘,却也只得这样罢了,明儿里,就把自己的这一分遗憾,留在她的孩子身上罢,想来从小儿看着她孩子长大,那孩子也不会和他太生分了是不是?
黛玉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吃着桌子上的点心,冰雪聪明的她,自然也看出了完颜啧真正的放开。
完颜啧忽然想起一事来,道:“我来的时候,祖母说,你命中还有一劫,千万是要小心着一些儿。”
紫鹃和雪雁凤姐儿等人都是一惊,忙问道:“什么劫?”
完颜啧摇头,道:“祖母说,天机不可泄露,并没有跟我说什么。只是说,好歹还是留心一些,这个劫,谁也不知道是轻是重的,若是轻的自然无事,若是重的,那可大事不妙。”
黛玉并不在意,倒是雪雁沉思了半日,道:“倒也是的,明儿里回四爷话,叫多吩咐一些人保护着姑娘罢。”
完颜啧“嗯”了一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道:“想当初来的时候,京城繁华无比,如今,倒是有些寥落了!”
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道:“倒也不是寥落,百姓倒是比先前日子过得还好些,只是好似好了一些什么风景似的。”
黛玉淡淡一笑,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如今雍正励精图治,自是少了许多当年的狐假虎威之人。
忽然一阵脚步声扬起,黛玉浅浅一笑,带着一点淘气的晶亮。
完颜啧还在愕然,就见帘子一阵风似的卷起,却是雍正一把把黛玉抱在了怀里,瞪着完颜啧道:“你来做什么?”
看着雍正沉沉的脸色,完颜啧一阵轻笑,道:“还能有什么?林夫人可是答应了我来见林姑娘的!”
雍正舍不得数落黛玉,自然是恶狠狠地瞪着完颜啧了,道:“她是我孩子的娘,不许你打什么主意!若是叫我知道了,定然不饶了你!”
看着雍正的脸色,完颜啧也是莞尔,难得见到醋意横生的雍正,但是看他虽这么说,却不对黛玉有一丝不满,想来是极其相信黛玉的心性,是真正的相知相惜罢。
黛玉只轻蹙双眉,道:“好端端的,你怎么这时候出来了?”
雍正抱着黛玉坐下,拿着桌子上的乌梅蜜饯喂黛玉,才道:“方才我有事情回家,却不见你在家,问了雪鸢,才知道你带了两个丫头到这里来了,想来也是见他,所以就过来。”
黛玉点点头,拿着茶凑在他唇边,雍正一气喝下,黛玉只拿着手帕擦拭着他嘴角的茶渍。
一言一行,总是平淡,似是繁琐,却是温馨和幸福。
谁说轰轰烈烈才是引人注目?细水长流未必不是一种极点的幸福。
因为这样,有爱情,有亲情,许多的情分,糅合在了一处,滴水穿石似的渗入了骨髓里,无法磨灭。
一室的宁静,也没有人打搅着黛玉和雍正,却偏偏不尽人意,竟听得楼梯上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扬起,紧接着似是进了隔壁雅间里,随即就听一阵破锣似的的尖声道:“原本想着,如今入秋了,爷儿怎么还拿着一把子折扇来?只是倒不知道,爷儿这扇子是哪里来的?果然是好诗呢,竟真真风流精巧,必定是个浊世佳公子罢?”
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自然不是什么劳什子浊世佳公子,你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了,你倒说说出处?”
那破锣似的嗓子道:“爷儿可别难为了奴才了,奴才斗大的字儿不识得几个,如何认得这好诗的出处?”
说着只笑道:“我倒是知道这摇红姑娘的出处,却是真的。”
果然一阵细细的女子笑声扬起,却听那清朗声音道:“摇红虽也算是一个绝色美人了,只可惜了。”
破锣嗓子问道:“爷儿说可惜什么?”
清朗声音不紧不慢地道:“摇红虽嗓音清亮,扮相柔媚,却也不过平常,难登大雅之堂,琪官的一个青衣也把她比下去了呢,爷儿只听说,天下钟灵毓秀都集在了你们贾家里,几位姑娘才色都是极出众的,想必不假罢?”
黛玉听了眉头微微一蹙,低声道:“又是贾家的谁?下面平儿和晴雯也放了上来的?”
凤姐儿和雪雁紫鹃也听不出来,只都摇摇头,却唯独雍正听出了那清朗声音是谁,脸色微微一沉。
破锣嗓子笑道:“瞧爷儿说的,贾家虽有几个美人似的姑娘,可是一则是早已年纪大了,二则大姑娘是皇妃,二姑娘嫁了给皇上身边的西林大人,科尔沁部落的布竘玳贝勒请婚了四姑娘,才剩下一个尖儿就是三姑娘,精明有才干,有些儿男儿气魄,却偏偏五月里又给东瀛来的高桥将军求了去,竟没待字闺中的姑娘了。也不知道贾家里是积了什么德,东床娇婿却都难得的。”
清朗声音叹道:“可惜可惜,如今里,多少王府里的格格福晋的,看着风流标致,可却不过都是歪瓜裂枣。”
破锣嗓子道:“除了这三四位姑娘,还有两位姑娘真是天上地下有一无二的。一个是薛家的宝姑娘,做了如今的二奶奶了,虽说是雪堆出来似的,却也不过一般的美人,大气雍容也不过有些矫揉造作之气。只有一个林姑娘,是如今忠毅公府林爷的千金,名叫林黛玉,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那才是千金小姐的体统,一肚子的诗书不说,更兼风流妩媚,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竟无人可比。那尤二姐尤三姐两姐妹爷儿是见过的,真真一对尤物,尤其是尤三姐,才是风流人物第一个,若是说实话,论起面庞身段来,竟是不及那林姑娘半分儿的。”
听到这里,雍正目光之中尽是杀气,几有立即动手之意。
果然听那清朗声音纳罕道:“竟真有这般的女子不成?那林黛玉,倒也是听过的,据说深得先皇和当今之心,虽如今贵为忠毅公乡君格格,却从未见她在朝廷诰命中走动过。”
破锣嗓子似是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道:“爷儿不知道,林姑娘自小就眼高于顶的,极少有她能看在眼里的,偏又真是才情极高,容又极美,倒也无可苛责。我们那个呆爷儿,可是心心念念的,无时无刻不想着念着,只是太太想着自家人掌权,没给过林姑娘好脸色,偏事后听着娘娘的意思,虽想叫宝姑娘林姑娘共侍一夫,却不料竟是忠毅公的乡君格格,身份竟比贾家姑娘还贵重十分,又听说订了亲,可叹那宝二爷和二太太一番子心意付诸东流了。”
清朗声音冷笑道:“只怕你们那太太也不是什么真心实意呢!”
破锣嗓子一拍大腿,笑道:“爷儿真真是极厉害的,果然如此的。要知道当日林姑爷夫妇假死,却给女儿着实留下了不少的银钱嫁妆梯己,只给那链二爷一股脑儿都吞了进去,只留下了五万两,后来也用尽了。若不是林姑娘这银子,哪里有贾家的这劳什子省亲别墅?偏知道的人极少,家下人也只当林姑娘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谁也不知贾家是拿着林姑娘家的银子摆谱儿呢!不想林姑娘后来身份贵重,林姑太太和姑爷又是在世的,可比那宝姑娘富贵了多少倍,二太太岂能没有心思的?自是想算计着忠毅公府的家业了。还以为自己是施恩呢,却不想,林家怎么能把女儿嫁了给他们家不中用的二爷做小?”
清朗声音听了一笑,道:“也合该这贾家是要倒血霉的了,如今四家倒了三家,再不好好和那林家拉扯好了干系,必定也是落得一般下场!不过你这个鬼灵精儿的,倒是先从贾家出来。”
破锣嗓子得意一笑,又道:“自然是的,寻得桃源好避秦,奴才一个奴才秧子,虽没本事,可也知道冰上不能多靠的,该走的时候可不能有留恋的,不然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只是爷儿手上这首桃花行,听着口气倒是林姑娘的稿子呢!”
话音一落,便听一阵椅子倒地的声音,想来是那清朗声音的人猛地站起,不小心带倒了椅子,口里却是道:“果然如此?”
破锣嗓子道:“林姑娘的诗词我也见过几首的,这首桃花行,全是林姑娘口气,必定是出自林姑娘之手。”
黛玉听了这话,想起当年花朝会上的桃花行,不由得心中一沉,自是十分不悦,雍正的脸色也早已黑得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