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两个小时
在我变调的笑声中,楚悠然停下动作,疑惑的问:“你笑什么?”
我不去看她不去理她,只管吃吃的笑。
腥甜的鲜血不断从喉咙中涌出来,五脏六腑好像被揉碎了搅成一团,身体每一个细胞都被剧痛贯穿。
上帝在打盹,耶稣在发呆,佛祖在看戏,观音拈花笑。
为恶的混蛋得势,善良的傻瓜被杀死,一群人叽叽喳喳瞧热闹。
哈哈哈,多么好笑。
连问了三遍我都没回答,楚悠然恼了起来,伸手握住长针用力一按然后拔出来,我惨叫一声,视线对上一双结着寒霜的眸子,眼泪又流出来,叫过之后又开始古怪的变调的笑。
楚悠然有些茫然的自语:“这姑娘疯了么?”她叹了一口气,松手放下长针,站起来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只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倒在我脸上,冰冷的茶水混着汗水血水一起往下流。
我完全没在意那些东西,只顾看着她笑。
我笑着,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朝她伸出手。
双手十指都残破得不能看,艳红鲜血覆盖了整个手掌,混着肮脏尘土,顺着手臂往下流淌。
视野里那个干干净净的漂亮绿衣姑娘皱了皱眉,后退一步避开我的双手。
我咯咯笑着朝她扑过去,绿色影子俏生生的一旋,我扑了个空,重重撞上了她身后的桌椅。
桌子椅子倒了一地。
茶壶杯子碎了一地。
放在椅子上的包袱掉在地上,里面的衣服杂物散落开来。
放在桌上的锦囊也掉在地上,里面的纸包露出来,有两个纸包破了,锦囊上占了少许浅蓝灰白的药粉。
楚悠然低低说了声“真疯了”,然后弯身去拾那锦囊,细白手指在触到锦囊之前顿住,然后收了回去。
她站起来,我随即伸手抓住那锦囊递出去,吃吃的笑:“你的……”
药粉一沾上鲜血立即融进伤口里,从手指开始迅速生出诡异的蓝色纹路,以扭曲的姿态在肌肤上起舞,不疾不徐的向手臂方向蔓延。
楚悠然神色一凛避开我的手,仿佛我是可怕的病毒。不过这么说也没错,云离的毒站在了我手上,现在我就是毒。
“漂亮姐姐,给你……”我继续吃吃笑着,努力将锦囊递出去,她脸色变得很难看,继续后退,一直退到墙角。
她的样子真好看,不管是微笑的还是现在微微吃惊的样子,乌青幽深的眼瞳衬着雪白肌肤格外的漂亮干净。这样的外貌,该是很让人怜惜的吧。
“漂亮姐姐……”我讨好的笑着,艰难的爬起来,蹒跚的向前走了两步。
那双漂亮眼睛流露出了杀气,我停下脚步,歪头笑着:“漂亮姐姐,你不高兴妈?”蓝色纹路已经蔓延到手臂上,皮肤下清晰的饱满的蠕动感穿过刺痛紧绷的神经,我又一次递出锦囊,嘴里的鲜血还在往外流:‘漂亮姐姐……去死吧!!!!”我大叫着将握在掌心反复揉动的锦囊丢过去,药粉全部散开飘浮在空中。
楚悠然脸色大变,侧身一跃来到床边,伸手拉过棉布床帐裹住自己,我挥舞着满是鲜血的双手夺路而逃,门口众人自动散开一条道,逃出客栈,那种蠕动的感觉已经爬上了肩膀,我吃力的低头咬开手腕上的挂着的铃铛,将里面的药丸嚼碎吞下肚。
云离给了我九种毒药,还有一枚救命金丹,那粒药丸不足小指头大,我怕弄丢了,便用蜡封好装进铃铛系在手腕上。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无可否认,云离的救命金丹确实救命,服下一会儿,我身上的痛楚开始减轻,手上的蓝色纹路渐渐消退。
想不到竟是他间接助了我。
左臂早就痛得没知觉了,也许是脱臼,也许是骨折,总之是暂时不能用了,额头上的鲜血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而十指的严重创伤在金丹温热的药力散开之时也渐渐的得到了抚慰。
我不停的跑着,狂奔的同时一直在笑,路人都在看我,看一个满身尘土鲜血的姑娘披头散发,一边怪笑一边奔跑。
他们一定以为我疯了。可是我知道我没有疯。我还能有条理的思考理性的判断,可是我止不住喉咙不断溢出的怪笑。
我周身被一种诡异而错乱的情绪控制着,我挣脱不开,只能被其支配。
谁都救不了我,救了我的人,是我自己。
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可靠。
我一口气跑到城外,跪坐在一棵树下不停干呕,心肝肠肺翻江倒海的绞在一块。
我一边干呕一边吃吃的笑,眼泪爬了满脸。
当我终于止住笑声恢复平静的时候,世界还是原来那个世界,只是在我眼中似乎有了些微的不同。
……仿佛内心深处有什么被压抑住有什么释放了出来。
还有不知什么支离破碎无法修补。
身后传来柔和的声音:“原来你是在装疯。”这么柔和,却尖利的刺着耳膜,好似丝缎里藏着尖锐的针。
我转过身,看着曾经喂我喝药片刻后却又将我百般凌虐的人,洗练的白和葱郁的绿之间夹杂着一抹不起眼但是突兀的红色,就在楚悠然的手背上,像是被谁薄薄的削去一层皮。
“你留下的好大麻烦,害我差点中毒。”她浅浅柔柔的笑着,将手背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大概是她不小心沾上了毒粉,为了自保果断地削去肌肤。这样的果断,我想我做不到。
我冷冷看着她,奇怪的心里却没有畏惧。
我知道我今天凶多吉少,可是心里很清晰的印着一个念头: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要杀了她。不管用什么手段什么方法都好,我要杀了她。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一定要杀了她。
我张口,声音嘶哑:“你最好快些杀了我,你若不杀我,我一定会杀掉你。”
楚悠然轻笑出声:“你?要杀我?”
她全然不信,看着我的目光多了一丝玩味:“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有本事便来吧。楚悠然随时候教”如果不看具体内容,她的声音真像是在跟恋人说话。
她闪电般伸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突然的瞪大眼后退,她温和的向我解释:“别怕,我只是收回放在你身上的蛊。”
我忽然对她笑:“楚悠然,你信不信我会算命?”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后退一步笑嘻嘻的看着她:“你马上要受伤了。”
她身后不远处是无声无息提剑刺来的慕容临水,也算楚悠然命大,竟然在剑尖到达后背之前发觉不妙,拧腰侧身避开,饶是如此,她的肩胛处还是被剑风挑出道血口,鲜血红艳艳的染湿了后背。
“秋临水!”她咬牙念出来人名字,手一扬弹出好几道不同颜色的粉末,接着一挥宽袖,一阵异香飘散开来。趁着慕容后退闪避,她不敢恋战,施展轻功抽身离去,离开前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说“我等着你”。
救命金丹的止痛药效在这时渐渐减退了,我全身冷汗呻吟着倒在地上,慕容临水急忙收剑还鞘扶我起来,看着我血淋淋双手眉头出现深深的皱褶,低声说了句:“忍着,我带你去找大夫。”
我伏在他背上,他小心翼翼的施展轻功不给我增加半点不适。
他的背很暖和,但是那温度传不到我身上。
如果他是前回来,我会一辈子感激他。
可是他来得太迟了。
到城里找了大夫包扎好伤口,慕容抱着我住进另一间客栈。
将我放在床上,他坐在一旁迟疑一会才慢慢的说话:“抱歉,我回来迟了。我问了客栈里的人才知道发生什么事……之后便去追你……”
我没有看他,两眼直勾勾盯着棉帐,他的话滑过耳边,我听见了,但是仅仅是听见了。
我该有什么反应?说不要紧没关系不是他的错?还是声泪俱下痛哭流涕的求他帮我报仇?
这些话……听起来多可笑。
楚悠然下针极为巧妙,让我痛得半死却没有伤害到筋骨,我的手指痊愈之后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而折断的左臂也被很好的接了起来,剩下的大小伤口也悉心处理了……
只要过些日子,我又是一个完整的林轻影……外表是这样。
但是里面坏掉的……还能拼凑好么?
我茫然的翘起嘴角。
那种认人欺辱没有半丝力量反抗不能解脱无人救赎连死亡也是一种奢侈的感受,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骨头里。
不管怎么求饶都没有停止的仿佛看不到终点的暴虐,有力量的人可以任意伤害弱小而不会受到惩罚。
楚悠然,我不会放过,慕容,你也一样。
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我一定会好好报答。
因为要守在我身边,慕容停止了他不断自虐般追杀逃犯的举动,看着我的神色压抑安静。
他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我没办法感动。
我的手指上的伤足足养了一个月才好,然后便带着上着夹板的断臂跟着慕容继续奔波了。
事实上,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有问过我的意愿,问我是愿意继续跟着他还是将我送回他家去休养,我选择了前者。
因为我的伤,他的行程被拖慢了很多,但是他没表现出半丝在意的样子,我也就管它什么拖不拖累的。
他心中有愧,我恨不得能在他的愧疚上多踩两脚,又怎么会心软同情?
因为考虑到我的安全问题,所以他首先带我去找一个暗器制作名家。
到达那人居住的离人居要穿过一片森林和沼泽,而我们如今在森林里迷路了。
慕容临水撕开衣服做成白色布条绑在树枝上来做标记,当第三天我们第五次经过同一个标记时,慕容临水困惑的皱起眉,停了下来转头对我说:“此处暗合奇门阵法,我们出不去了。”
他就那么干干脆脆的说出不去,脸上一点负担的表情都没有。
但这话是在连续三天绕圈打转后说的,慕容临水一向不喜多言,将事情埋在心里,如果没有最后作决定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我在心里翻翻白眼,叹了口气:“您对我说也没有用,我又不懂得破阵……”早知道会遇到这种情况当初在云离那里看到相关书籍时就会认真看了……
慕容点点头:“那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好了。”他又一次爽快地下餐风露宿的决定,在这种情况下,我虽不愿意,可除了点头也没有别的办法。
慕容捡来一堆木材点起堆篝火,沉静的面容在火光明暗中掩映。
晚上有点冷,我缩着身子往火堆移动了一下,明明快要触到火焰了,身体对靠近火的部分像是要被烧着一样,背后却依然冷得时不时蹿过战栗般的寒意。
看着一旁凋零的树叶,我又缩了一下:已经入冬了啊。
有武功的人真好,穿那么薄都不会冷呢。下意识的看一眼对面慕容坐下的地方,忽然发现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影了,我正要站起来找,背后传来温热的气息,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披在了我背上。
不知什么时候COSPLAY了一下背后灵的慕容临水若无其事的回到原来的位置盘膝坐下,只穿了件单衣,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望着篝火继续沉思。
我迟疑了一会,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看我一眼,拿了根树枝拨弄火堆,突兀的说了声:“抱歉,累你被困此处……要是师兄在就好了。”
他眼神平静,可是从他的话里,我却听出了几分不抱期待的意味。
他是真的判断没有希望了。
这里不仅有阵法,还有各式各样的暗器机关,三天来如果不是有身手高超的慕容在,我可能死了无数次了。
而且这林子里鸟兽稀少,再这么下去,我们不是饿死就是被机关杀死。
非想办法离开不可。
我不说话,定定望着篝火,等慕容快要睡下的时候抬起头问:“公子,你备了多少水和干粮?”
慕容愣了一下,慢慢开口:“水还可支撑一日。干粮两日。”我看了一眼,估量一下:大约还有两升水。
水少了一些,不过如果委屈一下自己,大概能够支撑过去。
我露出笑容:“我有办法出去。只要公子你敢跟着我赌命。”
我说了我的计划:让慕容临水用剑将大约二十多平方米的一片地上可燃的草木全部砍干净,然后我们站在这个区域外,点火,把这片地上最后能烧着的草根碎木烧掉。确认这块区域不再有可燃物之后,我们可以开始放火烧林。
只要把这片树林烧光,就无所谓什么阵法不阵法的了。到时候一片平地难道不是任我行走?
这就是我的全部计划。
这个计划中唯一需要顾虑的是火烧树林的时间内我和慕容只能呆在这个无火区域里,直到所有树木烧成焦炭才能走出去,这段时间如果太长,我们也许会先撑不下去。
我说完自己的计划后,慕容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望着我,过了好一会抽出腰间宝剑:“就这么办。”然后便转身充当伐木工去了。
有了慕容的全力襄助,初步工程很快就完成了,我看了一眼正在检查佩剑有无损伤的慕容临水,跟他伸手要了火折子亲自去点火。等了几个小时,空地里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无火区域正式造就出来。
忙了一晚上,这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我拉着慕容走进去,感觉脚底土地还有些温热的感觉,但是已经不烫,可以站人了。
接着我和慕容各拿了一支火把分头放火。因为害怕会迷路回不来,所以我们只走了几米点着火就回来了。
从枯草落叶开始,火苗一点点攀爬上树枝树干,然后横向传达……火势开始蔓延。
罪过罪过,我这个放火烧林的举动要是放在现代不知道要判多少年的刑呢。
望着自己一手促成的火灾,我在心里默念:不是我要破坏生态平衡,但是你要是平衡了我就该不平衡了,为了我的小命,地球,对不起啦。”
很快的,林间冒出浓烟。乌黑的细小粉尘在空气中扩散,渐渐的将干净的天空污染。
我“啊”了一声,翻翻白眼:我忘了这个,不过现在补救也不迟。
我示意慕容将衣摆撕成两块,沾上少许水,自己拿一块蒙住口鼻,递给慕容另一块。
放火烧林这个办法是我在没来到古代前不知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因为时间久了,记忆不太清楚,所以在准备的时候忽略了放火会产生浓烟这一点。好在身旁有水囊,湿手帕这种东西是能即时准备的,否则我们可能会被呛死。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忍耐和等待。
来赌吧,赌我命有多大。
22. 两个七巧
几个小时后,我知道自己错了。
灼热的空气铺天盖地的汹涌而来,一寸寸熏烤着肌肤,一点点撕咬着神经。
湿布巾很快就变得滚烫,呼吸进气管里的空气也是滚烫的,肺部好像要烧起来了。
过于富余的热量从地面,从空中,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
要命,二十平米的空间果然还是太小了……早些时候应该让慕容弄出个二百平米的空地才对。
热死了……
汗水早已经烤干了,我张口,发现声音意外的嘶哑难听:“水……”话音未落,我落入了一个带着清爽凉意的怀抱……
……是慕容。
他的身上竟然是凉的。一缕缕柔和的秋天般的凉意,渐渐的沁入我的衣衫,将我整个人包裹起来。
我拿过水袋,水袋很热,慕容伸手过来,他掌心覆着层寒霜,很快的将水袋温度降了下来。
我曾听云离说过,这是一种极难修练的武功,名为寒冰掌。
“勿须担忧,我在这里。”慕容用他的身体为屏障,挡住外界一切热源。
就在我以为这场大火会无休无止的烧下去的时候,火势慢慢的减弱下来。
在慕容凉爽的怀抱慢慢变作滚烫的时候,大火熄止了。
森林变作了焦灰,一眼看去,大地满目疮痍。
地面还是滚烫的,空气还是满布浓密黑烟,慕容放开我,像是支撑不住一样跌坐在地上。
他的洁净白衣满布黑灰,头发变得有些干枯,上面落满烟尘,面色蜡黄中透着惨白,唇边燎起了水泡……
比起我只有少许因脱水和过热引起的不适,他的模样可谓狼狈至极。
他额头上冒出一层虚汗,渐渐汇集成滴,顺着脸颊流下来,划过面上的污尘,留下一道泥印。
他的呼吸粗重混浊,好像风吹动沙砾摩擦着地表的声音。
仿佛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睁开眼,眼神黯淡无光,唇边却露出浅浅笑意:“替我守着,我运功之际无法分心旁顾,若有外人来了,叫我一声。”他将剑交到我手上,“若我未能及时回神,拿剑刺我。”
我应声后,他放心闭上眼。
他毫无防备……
……现在是杀他的绝好机会是不是?
甚至不需要什么剧毒,只要将我手中的剑刺进他的咽喉……
那么,我到底还在等什么?这么好的机会,我为什么要错过?
狠下心来,将剑抽出来往前一送,那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是为什么在过了这么久之后,我还抱着剑站在慕容临水身旁?
我到底在犹豫什么?
忽然间觉得口干舌燥,我伸手去拿水袋,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水好像全被我喝光了……
等等,水我喝光了……那就是说慕容一口也没喝?
那么他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我眨眨眼,抿了抿嘴唇。
一定是太热了,要不然我的掌心不会满是汗水,连剑都拿不稳……
我努力眨眼,咬牙命令自己抽出剑:林轻影,别忘了因为谁你才落到这步田地的?不要忘了,他当初一剑刺来,剑锋多么锐利,他的眼神多么冰冷。
不要忘记了,他是全世界你最应该痛恨的人。
我缓慢而无声地握住剑柄……手指伸向剑簧,用力按下……
只要一下就好了……
……
我忽然松开手指,放开剑柄,重新抱剑入怀。
不着急,不急在这一时,如果这又是慕容的圈套我就完了……
我只是小心谨慎,决不是心软才放弃的。
这一次,就算是偿还慕容刚才以身护我。
总有一天我还会下手的。
一定。
我静静站着候在慕容身旁,直至暮色微现,慕容长长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他看着我,眼色疲惫却清明:“走吧。”
我们踏过满布焦灰的地面,缓慢而笔直的朝前方行进。
就快要走出森林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狼狈不堪的绿色身影,就是那个人,让我品尝到地狱般的痛楚。
楚悠然。
她侧立着,我只能看见她沾上了少许黑灰的素白侧脸和被火烧去一截的长发。她低着头专注的将水袋里的水倒在布巾上,然后仔细擦拭自己的脸颊双手。
她身上还有数道像是被利刃划破留下的血痕。
原来她方才在树林里。怎么没烧死她?
对于自己莽撞烧林的举动忽然一点也不后悔了。我只遗憾在这场大火中楚悠然居然活了下来。
她转过身来,看见慕容临水和我,先是一惊,同时身体向后飘去,站定后微微笑起来:“这场火,是你们放的?”
慕容二话不说,抽出剑就要刺过去,楚悠然晃动双手连连后退:“先听我一言,你要报仇要做什么的可否改日?你我如今皆是强弩之末,谁也讨不了好去,你我二人目的相同,有你在我必不能胜,我在此退出,你我此番罢战,如何?”她秀眉聚满凝重,显然在方才受了重创,才会为避锋芒作此让步。
慕容低头沉吟,楚悠然咬牙又后退了几步,双手紧握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口中仍不死心想要说服慕容:“前方还有沼泽一关,楚悠然虽不才,却也能教阁下吃些苦头,观阁下气色,若与在下一战,恐怕少说需修养数日方能渡过沼泽,届时若有他人捷足先登,阁下岂非白费苦心?”
她冷静的给慕容剖析利害关系,慕容却还在考虑,过了一会,他回头看向我:“你意下如何?”
楚悠然看我一眼,无奈苦笑:“小姑娘,方才那场大火令我误闯死门,若非身受重伤,我又何必退让至此?”她顿了顿,眼中浮现骇人戾气,“在下已如此退让,请勿逼人太甚。”
慕容侧了侧身子,有意无意的挡在了我前面。
我轻轻开口:“公子,让她走吧。”将她逼急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还是暂且退让一下算了,要报仇今后有的是机会。
慕容这才开了口:“楚悠然,我有一事要问你。这张药方,可是你所开?”他缓慢的背出一串药物名称。
楚悠然思索片刻,淡淡一笑:“开药方的虽不是我,可这药方我确实见过,数年前,有一蒙面人找上家师,言明病症请家师对症下药,当时在下也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慕容收起剑,楚悠然见状微微颔首,身形急速后退,不一会儿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在为渡过沼泽所做的准备中,慕容道出了带我来的真正原因:天下第一机关暗器师七巧六年前隐居于此,如果谁能第一个找到他,便能拜他为师。只是江湖上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少之又少,更别说知道他的隐居地点了。
慕容想让我成为这方面的高手,就必须来此拜师。
就像是那个传说中的故事一样,他要给我的,是点石成金的手指,而不是用掉就没的金子。
我原本是做好了再吃一番苦的准备的,可是当我们来到一个看似沼泽的地方时,却发现地面居然是硬邦邦的……
不要说人,就是大象也沉不下去……
慕容沉默很久,好半天才找回说话的能力:“师兄可能弄错了。”
穿过所谓沼泽,我们看到一座坟墓。
我心中惊疑不定:莫非七巧已经死了?慕容走上前去,伸手在墓碑上的几个字上按了一下,墓碑应声移开,露出一个洞口,有楼梯直通而下。
原来真有跟小龙女一样喜欢住墓地的人物……
我无奈的翻翻白眼,跟慕容走下去。
墓穴里的通道两侧挂着火把,让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亮如白昼。
通道的尽头是出口,重新回到地面上,什么森林沼泽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石屋。
屋里有一个人,素衣广袖鹤发童颜,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味。
这便是我们要找的人。
慕容拉着我上前施礼,说明来意,老人打量我一下,笑着摇摇头:“你们迟了。”
慕容面色一变,我正想发问,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该说是我早来了五年。”那声音异常熟悉,我霍然转身,看见那一身亮青色华服刘海盖过眉眼的青年,黝黑皮肤雪白牙齿,不是云离又是何人?
原来如此。
原来暗器师早有传人,所谓收徒之说已然作废,难怪那沼泽干涸无人顾及。
他看着我微笑:“下一代七巧是我,你可以拜我为师。”七巧这个暗器师的头衔是单人一脉相传,每一代暗器师都叫这个名号。“若五年之内你能胜过我,便能取而代之。你来得也算巧,今日是七巧传承的日子。”
他撩起恼人的刘海,露出好看的眉眼,眼眸清澈明亮却又幽深如潭水。
他与他师父面对面站立着,相隔只有三米之遥。
“只要,你能活下去……”他慢悠悠的说……
云离话音未落,慕容忽然一把揽住我疾速飞掠,迅若奔雷闪电,我眼前一花,耳旁听见一声惨叫,只这一瞬间慕容后退到石墙边站定,我抬起头来看见慕容满脸冰冷戒备,而身后不远处,原本站着的两个人有一个躺下了,站立着的那个……
是云离。
躺倒的那人身上缓缓渗透出殷红色液体,血液在地面上流淌开来。
云离半蹲下去,俯身替老人合上双眼。
就算我再怎么无知,也知道这弑师的举动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我想我一定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云离没有看我,他替自己刚刚杀死的师父合上眼睛后站起来,静静看着地面上的尸体。
他的侧面意外的沉静,垂敛的眉眼漫溢着淡淡的忧伤。
然而这沉静也只是一会儿,不一会儿,他转头看像我,淡淡一笑:“方才我与前任七巧各自施展暗器,我快他一步,所以死的是他,这是每一任七巧的命运,死在自己传人手上,死在比自己更快的暗器之下,方是死得其所。”他缓慢的将不知何时插在手臂上的数根银针取下。
原来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一场生死较量,所以慕容才会将我带远离战场以免误伤,而更让我意外的是这一门派的怪异规矩,师父收徒之后就做好了要被杀死的准备。
他也做好了这种准备吗?
我的疑问写在眼里,云离轻笑一声,笑容骄傲眼色轻薄:“若五年之内你有法子胜过我,我亦可含笑九泉,否则,死的人将会是你。七巧门下不留无用之辈。”他满不在乎,仿佛生与死不过是他掌心一个翻覆。
看着他的模样,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林轻影,冷静下来,别让他看笑话,别让他看出来你怕他。
镇定一下情绪,我撇撇嘴,耸了耸肩:“我还没应你呢。”我没自信能从他手下讨过便宜,还是避开好了。
“也罢。”他抬起眉毛朝慕容看了一眼,慕容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面色严峻。
云离淡淡一笑:“饶你些时日。”随即离开。
23. 无关信任
云离走了,留下慕容和我面面相觑。
慕容刚想说什么,忽然脸色大变,揽住我往门口飞掠,四周墙壁忽然迸射出千万箭矢,齐齐往慕容所在的位置招呼过来。
“就知道这厮不会轻易放过我。”慕容冷哼一声,双足一沉站定拔剑格挡,舞出剑网交织得密不透风,箭矢与剑身撞击的声音错落不绝,偶尔有一两只箭穿透剑网从我们身边擦过。我缩在慕容怀里,心里忽然出现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慕容拿我来做挡箭牌,大概就能实打实的确保自己平安无事吧。
这个念头让我心里发寒。
慕容一边格挡一边后退,他不是自愿后退的,我能感觉出来,是那些箭矢射来的力量太大,每挡住一些箭,慕容就会被震退少许距离。
我小心回头看了一眼,慕容握剑的那只手手背青筋毕露,虎口开裂溢出鲜血。
可是当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神色还是那么淡漠,尽管处在这随时会丧命的环境下。
我看不出他的心思,谁能保证在危急时刻他不会把我扔出去?
也许是觉察了我的僵硬,慕容抱着我的手又收紧了一些,耳边传来他依旧嘶哑的声音:“不要害怕,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我心中一震。
原来……不信任人的人,是我。
即使曾经在大火中同生共死,我依旧不信任他,我依旧怀疑他,随时随地担心他会把我害死。那时时刻刻疑神疑鬼的习惯仿佛毒蛇的毒液侵入血管渗透肌肤,无处不在。
他信任了我,我却不信任他。
慕容忽然身体后仰直挺挺躺在地上,被抱着的我跟着被拉了下去,受了一惊的我一开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慕容平静的声音传来:“不要怕,地面无箭。”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我吓一跳,刚要挣扎,忽然想到他这是在拿自己做挡箭牌……
忽然安心下来。
并不是信任什么的缘故,而是这个状态下,如果要死,一定是慕容在我前面。
越过慕容的肩膀,我看见上空有无数灰黑色的线状物体交织穿梭,以对面墙壁为终点深深的插入其中。
我看着箭雨,心里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当密密麻麻的箭雨渐渐稀落下来的时候,耳边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吐气声,慕容双手支地一跃而起,然后弯腰伸手拉我站起来。
我转头,看见进来时的石门关上了,那是唯一的入口和出口。
这是云离的又一场游戏。
他现在也许正想着我们如何狼狈的保命慌张的逃离,暗自发笑。
慕容站在门口,一掌拍出打在石门上,砰的一声巨响后,细碎落到地面上的只有灰尘,连碎石也没见到半块。他环视四周一眼,淡漠开口:“我四处看看有无其他出口。”
我站在原地等他回来。我知道云离的,他如果真的算计好了什么,就不可能有所遗漏。
如果他真想为难我们,一定不会留下别的退路。
果然,一刻钟后,慕容脸色微凛的回来,对我摇了摇头,手上拿着一些干粮和水,“先垫垫饥,我在内室找到的。无毒。”
内室?我眼一亮,抱着期待四处搜寻了一番,看见一间屋子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零件,大约都是用来制作机关暗器的。
桌子椅子上摆满了各式机关的半成品,有的已经初具雏形有的还只是一堆看不出成品形貌的散件,这些东西静静的躺着,流动着安宁的冰冷的金属光芒,完成之后它们将会是可怕的杀人凶器。刚才云离就是用这个结束了一条人命。
在这些半成品中,有少许已经完成的作品,比如正放在我眼前的银色圆筒。圆柱形的外观,直径约七厘米,柱高十五厘米,一端底面上满布密密麻麻的细小孔洞。它的外表是那么精致细腻,光滑的表面上没有半点瑕疵,接缝处连接得完美无缺,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是拼接起来的。
这是天下第一机关暗器师的技艺。
这是艺术品,也是凶器。
我伸手摸上它,圆筒流动着冰冷的光芒,和它的触感一样细腻而冰冷,渐渐的,圆筒有了温度,而我的手则有些发凉。暗器会从那些小孔中发出来吧,那会有怎样的景象和怎样的效果呢?
我只是好奇而已。
这么对自己说,我试着从这个圆筒上寻找发射暗器的机关,研究了一阵子后,我尝试握住圆筒下部转动,转了半圈之后,稍微遇到了一点阻碍,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卡着,我稍稍用了点力,然后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金属磕击声,紧接着是爆炸般的一声巨响,一丛银光就这样暴射出去,我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巨大的反坐力震退跌坐在地上,双臂也被震得发麻,手上自然握不住东西,任圆筒跌落在地面。
用力甩着手,我站起来,在对面墙壁上看到了发射暗器的成果,墙面上整整齐齐的钉着一片银色细针,直径约摸一毫米,每一根露出墙面的长度大约有四厘米长,我伸手想要拔出一根来瞧瞧,忽然想到针上可能有毒,于是在手掌上包了块布,可是不管我怎么用力,那细针硬是纹丝不动。
慕容听到声音过来察看,我跟他解释了一番,并央求他将细针完整的拔出来,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出来一根给我,细针的长度远远超出我的预料,原本以为针没入石壁不过一两厘米,可是区出来后才发现细针竟长达九、十厘米,也就是说,这小小的圆筒,竟然有将这么细小的物件射入坚硬石壁五六厘米的力量。
我瞪着长针发呆,慕容告诉我他试着能不能用剑破坏掉石门便出去了,我弯腰捡起圆筒,却被其上热得骇人的温度烫得一下子丢开了。
“痛痛痛痛痛痛痛……”我抽着气小声叫起来,闭着眼不敢去看红肿的手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原来是什么样的手,变成了烤猪蹄之后一定不会很好看。
好不容易适应了手上的痛楚,我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瞄向自己的手,看清楚伤势后放心的睁开另一只眼,虽然手上有大片的红肿,不过还好,离烤猪蹄还有一段距离。
“没见过这么蠢的,鹿皮手套放在一旁都不会用。”耳旁传来冰冷的讥讽声,慕容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他双手环胸站在门口,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就躺在脚下的鹿皮手套,有点尴尬,慕容走过来放下一只瓶子:“拿去抹在伤口上,三日内不要用力不要见水。”说完他又走开了,我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干嘛来的?
不管了,顾自己要紧。在手上所有烫伤发红的部位抹上了厚厚一层淡绿色的药膏,带着薄荷清凉气味的药膏一抹上,立刻有一种淡淡的凉意渗入肌肤,连带的痛楚也减轻了很多。
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慕容还在外厅试图打破石门,我实在没事做,戴上鹿皮手套拿起地上那个圆筒形状的机关端详。
银色的光色细细流转,很难想象刚才这里射出了速度力道俱是惊人的银针。
等我走出内室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慕容依然在与大门“缠斗”,他努力了这么久,坚硬的石门只被他砍出了一个不深的坑,我笑了一声引起他的注意,走过去学着他的口气说话:“没见过这么白目的,有工具在一旁都不会用。”
他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我,我笑眯眯的回看他:“公子,我有办法出去哦。”工具就在身边,只看你会不会使用。
云离之所以说“饶你些时日”,是因为他确实给我们留下了活路,虽然那是极隐蔽的极难觉察的,可是那活路毕竟存在。
深深没入石壁的箭矢和长针。
暗器发射时的那一声巨响。
还有发射了暗器后滚烫的圆筒。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箭矢在发射的时候也有很大的声响,只是被我忽略了。
慕容用了两个小时也只在石壁上弄出一个浅坑,说明其材质非常坚硬,但是这里的机关却可以将箭矢长针嵌入石壁。
结论只有一个,这些机关的引发依靠的是——火药。
只有威力强大的火药爆炸,才能制造出这样的效果。
所以我仔仔细细的将内室里一些半成品拆开,果然在里面发现了火药及其引发装置,设计精巧得让我惊叹。
几乎每一个机关中都有火药装置,这说明火药的用量不少,而云离和他师父不可能一点点去买,只可能是一次买齐足够的分量分批量使用,所以在屋子里巡视一圈后,我很快发现了收藏火药的地方。
因为一只手被烫伤了不方便,我便让慕容代劳取出火药分装成小包,用剑在石门上看出一道较深的窄缝,将一包火药塞进缝中,拉出长长的引线一直延伸到内室,之后点火。
我和慕容在内室听见一声闷响,同时感觉石壁有轻微的震动,慕容和我出去,待硝烟散尽后,石门上被炸出两道交错的长一米多宽约半尺的深深裂痕。
我压抑住内心的喜悦,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用力抓住慕容的手腕:“我们继续!”
继续将更多的炸药填充在石缝中,继续拉引线点火,这一次,我们看见了外面的光亮。
——从只有一指宽的狭窄空隙中透进来,是金灿的阳光,那么的清爽透亮。
“快好了!”我开心得想大笑。眉毛眼睛不由自主弯了起来。我抓住慕容笑着看他:“我们再来一次。”
他看了我一会,定定的有点奇怪,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抓着他的手这个动作很失礼,连忙放开,他默默点点头,重复刚才的工作。
这一次,用上了所有的火药,整个石屋因爆炸而震动,声音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
慕容的手掌捂在我的耳旁,掌心温暖触感粗燥。
他眼神清澈,冷静冷漠,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就这么看着抬头看他的我。
我的手扶在石壁上,感觉到剧烈的震荡,波动由指尖传递进肌肤骨骼。
而出口,终于打开。
“重见天日了!”我拉住他的手腕,管他什么失礼不失礼,拉着他穿过硝烟踏着碎石奔出门外,接受阳光的沐浴。
我蹦跳转身,笑着看他:“我很厉害吧。”我炸开了这么坚固的牢笼也,一定要讨一个赞美才行。
他看着我,良久没有答话,最后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敷衍过去。
耳旁传来轻轻的鼓掌声,云离懒洋洋的坐在不远处树下,笑着拍手:“做得不错。”他看着我眼色明亮,慕容抽出长剑,他微笑着撩起刘海,“动我之前,请三思,区区一个捕风楼可否能敌得过辜王爷手中十万大军。”
慕容用力皱了一下眉,然后放下剑,声音冷硬:“你在这做什么?”
云离不理他,只看向我:“你过关了,若是改变主意打算拜我为师,半年内来找我。”他丢给我一块玉佩,“我近期行踪不定,但我在各地皆有回风书阁,你只消将玉佩交给任意一间分铺的老板,他自然会教你如何寻我。”
他看了我最后一眼,眼色魅如子夜,在清清朗朗的阳光下,他是无尽的漆黑。
24. 双面慕容
我忽然很疲惫,好心情一下子消散,云离说的半年,让我想起了自己身上的毒。
等等。
我忽然想起自己把曾经把云离给的救命金丹吞进了肚子里,那颗金丹轻轻易易化解了九种剧毒,会不会连同“借刀杀人”这种毒也一并化解了?
而楚悠然替我诊治过,她是否已经知道我中毒了?
云离何其缜密精细,既然他要利用解毒一事与我交易,他会不小心把解毒的药物给我自弃筹码么?
可是如果毒性没有化解,那么为什么大夫在替我看病疗伤的时候没有发现?
是因为那种毒很特殊寻常大夫发现不了?还是说,我身上的毒已经解开了?
……这其中太过自相矛盾……我需要确认一下。
但是……但是怎么确认啊?
我焦急地想着,想得心乱如麻,忽然肩上传递来一股压力,是慕容的手放在了上面,他掌心的温度火烫,缓慢的渗透进我的衣衫里。
“你一夜没睡,先休息吧。”他淡淡开口,手掌移到我颈后,热力熏染着肌肤,与他寒凉淡漠的眼神成鲜明对比。
说起来我们为了炸开石门忙了一整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我一直没睡,到现在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可是……
“睡哪?”我看他一眼,他指一下我们好不容易才逃离的地方,我又看他,他继续指……
最后我低头:“能不能先把死人弄走?”
慕容想得不错,在炸开出口之后,这里确实是最近的休息场所,可是我的神经还不至于粗到能和死人一起睡觉的程度。
慕容点点头,走进去将前任七巧的尸体抱出来,放在地上,我晃了晃脑袋,昏昏沉沉的走进去找了间有床的石室,室内很暗,我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走出去看见天色已暗,慕容靠在石屋外休息,在他面前不远处,是一座新坟,用以充当墓牌的树枝上上刻着七巧之墓四个字,而慕容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那座新坟,目光呆滞迷惘。
“你怎么了?”我拿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他眼睛一眨不眨,视线仿佛穿透了时间空间看向我所不知的地方。
让他继续自己发呆好了。
我耸耸肩打算去找吃的,慕容忽然开口:“我师父也是被我这么埋葬的。”他脸色非常糟糕,双眼满布血丝,“那是四年前的事情,师父病重,命不久矣,可是忽然有人送来一张药方,说照方调养可保师父性命,师兄大胆放手一试,结果师父奇迹般死里逃生,身子日渐康健。可就在三年前,也是送来药方那人再度传来口信,要与师父师兄单独会面,师兄已经当那人是恩人,自然一口应承,与师父一同前往,但是只有他一人重伤被送回。我得知此事后赶往捕风楼帮忙寻找师父,却遭人偷袭重伤,醒来时,我看见了师父的尸体,在荒郊野外,死状极惨。”他面无表情的叙述,声音很低很慢。
“师兄醒来后只说遭人出手偷袭,并未看清来人。我早该退出江湖,但我须得为师父报仇,我的仇家,应该是武功极高,内力深厚,擅长使剑,因为师父身上和他遭人弃尸之处有数道剑痕,切口极其锋利平整,就是我也无法做到。”他摊开双掌,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一只手的手心泛红,而另一只手掌上出现寒霜。
看到这幅景象,我心脏漏跳了一拍,记得云离说过,寒冰掌与烈焰掌与寻常掌法不同,内功心法自成一格,单学一门已经非常困难,若要二者兼修,不仅须吃尽苦头,还需要极高天份,否则不足以平衡阴阳二气。
而慕容竟然做到了。
这时我听见他淡漠的声音:“这两种掌法我只练到三成,而三年前师父身上留下的两个掌印少说已经有了七成功力,那两掌是致命伤,若凶手与使剑那人是同一人,我想我练一辈子也不是他对手。”
“师兄穷尽捕风楼全部力量,在江湖上也找不到兼修两种掌法之人。而我自那之后便开始照秘籍修炼,以期有朝一日对敌时派上用场。”说话间,掌心的红色和冰霜渐渐散去,他收回双手,叹了口气,声音更加低沉压抑:“我与师兄约定分头行事,从药方查起,一个大夫说过开着张药方的人绝对是医中圣手,我们遍寻世间名医,总算让我在楚悠然这听到答案。”
难怪他针对燕不归,在他眼中,每一个医术高明的人都有可能会与杀死他师父的凶手有关。
……但是楚悠然的答案等于没有答案。
“她是不是在说谎?”我忍不住插嘴,慕容想了一会才回答:“应该不会,她若有心欺瞒,该有个比这更好的解释。”
换句话说,从药方这个角度追查的线索断掉了……可是,为什么慕容要告诉我?
慕容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伤愈之后,我要向使剑高手挑战,看可否有人能使出那样快的剑法,有丧命之险,你若不愿跟着我,我会给你安排个去处。”他终于说出了原因。
他要赶我走。
他曾经给我一次离开的机会,可是我拒绝了,现在他又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看着他,几乎只想了几秒钟,便摇头拒绝。
我不要。
如果我要走,那必定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自己离开,不消他慕容临水来安排。
他皱了一下眉,再仔细地问我一句:“真的不要?”
我依旧摇头,我看着他,目光尽量澄澈清明,满脸的真诚和无知。
他沉默很久,终于让步。
我开始跟着慕容东奔西走。
慕容是个很称职的剑客,他光明正大的向对手发出挑战,下战书,然后给与对方准备的时间,选择的决斗地点双方都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如果对手在决斗前不慎受伤生病,他会主动提出延迟决斗时间。
可是我还是见识到了卑劣。
那些所谓的正派大侠,为了获胜,在比武中出尽手段,比武前做尽手脚。
两个月来七次比剑,慕容六十八次从茶水饭菜里验出迷药或者剧毒,十三次在比剑前遭来历不明的蒙面人伏击,更有趣的是,隔几日便会有一个落难女子正好在慕容面前出现,她们无一例外生得姣好面孔曼妙身姿,即便粗布衣裳亦掩不住万种风情。
慕容曾私下告诉我,他师父在教导他们是兄弟的时候曾特意训练他们提防暗算的本事,寻常迷药毒药根本奈何不了他。我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这样对他下手的同时欣赏他平静地倒掉一整壶茶水,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好似看见顽童在他面前做不入流的把戏。
我还记得第一次救到落难女子的情景,那是一个深山里,一个美貌女子哭哭啼啼跌跌撞撞的冲过来,后面跟着几个如狼似虎的恶汉。
我当时打了个哈欠冷眼旁观,心里评价这戏子好不入流,这深山老林哪来的美女,要演戏也不换个合适地方,那华美衣裙只脏污了边角,若是真的被一路追进深山,哪来这么干净?
但是慕容异常合作的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
那时我真是不解。美女被救之后自然是感恩图报,跪下请求收留,只要细心一些,就能发现她说话间的破绽,我敢说我能把谎言编得比她完美十倍,可是慕容留下了她。
那女子很美丽,天使面孔,纯真无邪的神情,仰望着姿态全然依赖,我若是男人,也会被激发出英雄气概。
也许美丽的面孔真的很占便宜。
这般美貌,我就算整上十次容也未必能得到,即使有这样容貌,也未必能修炼出依附仰望的姿态。
我承认自己有时会忍不住小小妒忌一下。
美女跟着我们同行两天后,我的忍不住会小小妒忌变成了不小的妒嫉。山路崎岖,不管多辛苦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行走,有时候还要带着包袱,可是每到难走的地方美女必然会得到英雄相助。
两个人变成三个人之后,我端茶倒水一类轻松的工作被人抢走,留下的都是要使力气的重活,使唤我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
我之所以任劳任怨留下不走,是因为这场戏演员虽然蹩脚,可是很有笑料,不看可惜。
慕容除了比较照顾那女子之外脑子里就像少了一根弦,不管那女子怎么明示暗示表明心迹要以身相许他硬是不明白,美人计对他不管用,比柳下惠还柳下惠。我看着那女子焦急的神态躲在一旁偷笑。
这场戏的结局是,决斗前夕,那女子莫名失踪,慕容没有去找,悠哉悠哉的喝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神态。
“你早知道的是不是?”我问他,他看着我,嘴角好像有一点上翘:“知道什么?”
明知故问。我撇撇嘴,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直接拆穿不好吗?”
很意外的,他忽然笑起来,神态格外的轻松,融化了冷漠的面具,很好看。
他告诉我,留一个已知的危险在身边总比在赶走这个危险后面对其他未知的危险要好,必要的时候可以反过来让这个危险为自己所用。
他满不在乎的玩火,毫无畏惧的在刀锋上行走。
那么危险。
我是个怕死怕得要死的人,本来不想和他一起玩,我本来准备在他决斗之后悄悄离去,可是那天晚上我出门散步时遇到燕不归,他替我诊脉后让我赶紧完成未了的心愿,我心死如灰,全世界一同离我而去。
既然快要死了,那危不危险还有什么关系?因此我留在慕容身边直到今日。
相处的时间变长,我开始一点一点的了解慕容。
这个男人有坚强的意志和信念,一旦决定就不会放弃,不管遇到多少阻碍,都不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他待人冷淡凉薄,是因为他不擅长表达内心的感情,不会与人交往,即使他很擅长对付卑劣的诡计,可是当他面对他人真诚的善意时,他会不知所措。这大约与他从小离开家人跟师父一起生活有关。
他可以游刃有余的杀光所有对他不利的人,可是他没办法拒绝平凡纯朴的乡村成员邀请他吃一顿饭。
那是他与人比武之后,路经一个村子,顺手救下了被巨石压住的农夫,然后就受到了热烈招待。他原本想拒绝,可是几双手,几双真诚的眼睛,胜过了他的高明轻功。
简简单单的粗茶淡饭,几个人围成一桌,真的不是很好的食物,可是我看见慕容垂下的眉眼分明的柔化,眼角沁出温暖的情感,嘴角挂着可笑的饭粒。
用餐之后,他找了个理由拉着我逃走,他掌心火热,眼色慌乱尴尬。我偷偷瞥他,忍不住笑。
原来慕容临水是这么有趣的家伙。
但是这只是他的一面。
面对敌人的时候,他不会手下留情,他不会给敌人可趁之机,他手段狠辣,即使面对女人亦毫不手软。不管对方多么楚楚可怜柔弱无助,他冷硬的心肠不会有半丝撼动。
我曾经亲眼看着他将被派来暗算他的女子打成重伤,然后将她丢在荒郊野外不顾而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该狠毒的时候决不手软。
这是他的生存原则。
他足够笨拙可爱,却也足够狠毒无情。
我躺在床上结束回忆,然后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慕容身边,还有一个多月,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云离告诉我的生命最后期限,我应该去好好的享受生活,可是我却在犹豫该不该离开。
真是不干脆。
再过十天,再等十天,让我确定一件事后再离开。
然后,那最后一个月,属于我自己。
25. 不告而别
在这一个多月之内,慕容有三次在比武中受伤,这是我下手的大好机会,可是每一次我都错过了。
我究竟留在这干什么?既然解毒已经无望,我又没有出手报复,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那么离开?什么也不管的离开,放弃继续怨恨去珍惜剩下的时光?
我做不到。每次想到这里,肩膀就会痛得发抖,提醒我那一剑多么可怕多么残忍。即使现在慕容待我很好,我依旧记着他最初的冰冷。
不管怎样的温暖也没法抹煞。
林轻影不是圣人,做不到慈悲为怀的宽恕。只要一想到我命不久矣,浓烈的不甘便从心底升腾而出,化作怨恨的火焰灼烧。
不能宽恕,那就报复吧。
用我仅有的力量。
我的计划其实已经早就在进行,只是还没有收到成效罢了,慕容有时候饭菜是由我来安排的,这就是说,我可以在其中做手脚。
不必下毒,因为下毒会被慕容辨认出来。我给他吃的每一样食物都是无毒的。可是无毒的东西未必完全无害,有这么一个词叫作“食物相克”,意思就是一些食物要尽量避免一起食用,否则会令人体产生不良反应,比如大蒜与大葱同食伤胃,栗子和鸭肉同食会中毒,所以我只需要将相克的两种食物放在两个盘子里端给他,自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这是我还在现代时因为私人兴趣而专门去搜集的资料,原本只为了解,没想到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退一万步,就算慕容知道这些食物相克,我也可以辩解为自己不知道,是无心之失。
一开始我不敢做得太过火,所以只敢拿些不良反应轻微的食物给慕容,比如消化不良,伤胃,腹泻,呕吐之类的,用量也很控制,让其中一种食物分量大大减少,只有很轻微的效用。
这样的行为已经进行了一个月,事实证明,慕容对于食物相克并不怎么了解。
所以,在等了三天后,慕容准备去决斗之前,我给他准备了一顿饭,食物中有一道菜是鹅肉,餐后点心是柿饼。
鹅肉柿子同食重者死亡。
看着慕容毫不设防的进食,我心里有种古怪的滋味蔓延。他看我不动作,抬起头来:“怎么了?”
我低头扒饭:“多谢公子挂怀,阿青只是担心公子。”
他微笑起来,我抬起头眼皮莫名一跳,看着他浅浅的温柔愉悦从冷漠的裂缝中缓缓弥散开,很轻松的样子:“别担心,这一次总算遇上个像模像样的,值得敬为对手。”
在慕容的认知里,跟他交手的会有两类人,一类是对手,值得他尊敬以及以君子之礼相待;另一类是敌人,不值得尊敬,对付敌人要不择手段。比如他最近的挑战,他将对方放在对手的高度上,可是只要对方使用了卑鄙龌龊的手段,便不再是对手而是敌人。
他这次面对的是个正人君子,所以不担心,可是在他身边的我是个卑鄙小人。
我会伤害他暗算他设计他。
慕容不知道他这次也许没办法活着回来,可是我知道,他的生死取决于那一顿饭,如果真的如我所知一般这两种食物食性相克,他便很可能活不下来,如果我的记忆有误,那么也许是他命不该绝,我只能自认倒霉,放弃报复。
不管他能不能活下来,我都不会再见他。
所以,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看着他。
心头忽然被沉沉的压住,我机械的咀嚼着不知道什么味道的食物,只吃了半碗饭就实在无法下咽,推说没胃口将饭碗推开,静静看着擦拭长剑的慕容。
因为害怕被他发现异样,所以我连看都不敢多看,心口象有几只爪子在不停的抓挠,这种折磨直到慕容离开才停止。
慕容出发前吩咐我好好留在客栈,我看着他转身,想要张口,忽然用力咬紧嘴唇,让自己说不出话来。
不能开口,一开口就前功尽弃了,林轻影,不要心软,千万不要!
我死死咬着嘴唇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浓重的雾气中,今天雾很大,只一会儿我便看不见他了,可是我还是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唇齿间弥漫出腥甜的味道。
我叹了口气,转身收拾行李,然后结账离开客栈。
走出客栈,我茫然四顾,竟然不知道该往哪去。
我该去哪里?我要去哪里?我又能去哪里?
余下的生命屈指可数,为什么我还在这里发呆?
我就这样茫茫然的,漫无目的的走,没走多久看见一个卖馄饨的小摊,便上前去坐下,要了碗馄饨,用竹筷仔细挑去里面的葱花,像是消磨时间一样吃了起来。
慕容,他现在,应该跟人动上手了吧……我可以想象他出剑时面无表情的犀利,因专注而闪动的目光,但是我想象不出他胜利后潇洒离去的背影,所能想到的,只有漫天猩红的鲜血。
今后再也看不见那个人微笑了,好像被春水渐渐消融的冰雪一样的浅浅流露出来的微笑,他掌心的热度,今后会变得冰冷,再也不会扶住我,让我感觉到疏远而又迫近的温暖。
他低沉的询问的声音,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细密的心思,冷冷淡淡的关怀……
他说“我不会让你受伤”……
全心全意的信任……
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我食不知味,全身冰冷,感觉好像有什么从骨头里一点一点地化成灰烬,沉寂下来。
为什么尽管报复成功了,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无边的迷惘,绝望,和不满足?
原来憎恨一个人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么?
我不知道这碗馄饨我吃了多久,只知道当馄饨汤变得冰冷的时候,我还剩下半碗没吃。
身后有人走过,他们的谈话声传入我耳中……
“你说那秋临水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稳占上风,忽然一剑刺来软弱无力,倒教大哥反刺了个窟窿,然后就跑掉了……”
“二弟切勿胡说,秋兄大约是身体有恙,他身上带伤应该走不远,你我四处找找看看能否找到……”
我心脏透凉。
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卖馄饨的老汉提醒我:“姑娘,你怎么了”,我才如梦初醒,付了帐跌跌撞撞的往客栈跑,跟客栈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冲进慕容的房间,不出我所料,床上躺着个满身是血的身影!
慕容听见有人闯进来,努力睁开眼朝我看了一眼,示意我把门关上,然后扯开苍白的嘴唇对我淡淡的笑:“别哭了,我还活着。”
我用力擦掉眼泪,看着他:“伤口处理了吗?”
他摇摇头。接着跟上一句:“点穴止了血。”
我用力吸一口气,看见窗户大开着,明白他是从那里进来,便伸手关上,然后找来纱布伤药,照慕容的吩咐给他上药。
我根本没学过护理,所以好几次触碰到伤口,慕容只是眉头皱一下,眼中浮现痛苦之色,却什么也没说,只在我停下来的时候说继续。
伤口包好之后,慕容苦笑,低声说:“我还以为对方是个好对手,没想到一样用了不知什么卑鄙伎俩。你帮我从包袱里绿色的药瓶中拿一粒辟毒丹给我。”我垂下眼照他的话去做,心里却知道他的失利于对方无关,是我在一旁暗害的。
他沉沉睡下后,我缩在地上,背靠着门板,双手抱膝,头埋在其中,以一种筋疲力尽的姿态。
我想,我是真的下不了手,我没有江湖人那份漠视生命的狠劲,我会心软会后悔会内疚。
这么婆婆妈妈……真是要命。
我苦笑。
在慕容养伤的过程中,我给自己限定的十天很快就到了,可是我还没有离开。
慕容伤愈的速度不坏,没几天就有力气下床走动了。
他带我来到一个宁静的江边村落,江水旁有一座坟,坟头整齐干净,想来是经常有人来打扫。
慕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坟前放了祭品,点燃一炷香,然后默默站着。
墓碑上的名字是曾莲,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也不明白慕容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他忽然开口:“这里埋的是我以前的侍女。”
我悚然而惊!
那个被毁容的女子?那个导致慕容迁怒于我对我下毒手的女子?
她……死了?
怎么死的?还没等我找到合适的询问辞,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衣裳像个庄稼人的青年人冲了过来,对着慕容一阵乱打:“你还好意思来这?还我莲儿来!”他出拳毫无章法可言,慕容却一动不动任他殴打。
一拳打在脸上。慕容的脸歪到一旁。
第二拳打在胸口。慕容后退两步。
第三拳第四拳正中腹部,慕容弯下腰。
我险些叫出声来:他的伤就在腹部啊。
那青年打出第五拳的时候,手腕被捉住了。慕容依旧弓着腰,单手捂住腹部,另一只手却伸出,看也不看的就将青年的手腕擒住,任凭对方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
那青年恼起来,另一只拳头送了出去,慕容轻轻扬手,将他丢开到远处,然后直起腰淡淡地说:“你不是我对手,前四拳是看在小莲伴我四年的份上没有还手,以后便不会留情了。”
那青年大叫一声,恨恨跑开,我这才注意到慕容雪白的衣衫上沁出了鲜红的血。
伤口裂开了。
他压住伤口阻止血流,看着墓碑的眼神灰暗宁静:“她陪伴了我四年,有如亲人,那时我带她回去,原本是不打算再让她跟着我,她辛苦伴我四年,到了嫁人的年岁了,她家乡有人在等着她……可是却出了意外。”他唇边浮现苦涩的微笑,我闭上眼。
我明白他的意思。那个侍女并不仅仅是侍女,在四年的相伴中,他几乎已经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家人。原本要办的喜事变成丧事……我可以想象他猝失亲人的创痛。
慕容接上话:“她死于自杀。她被人毁了容,一时想不开,便拿刀抹了脖子。尽管我杀了害她的人,可是她却活不回来了。”
我心底突的一跳:他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我惊疑不定,他冷冷淡淡的声音适时响起:“那之后我立誓不让我身边之人受半分伤害,可是你却遭人重创,这是我的过错。我遭人暗害而不自知,也是我技不如人……我还有何面目言护佑?”他微笑着转身,看着我:“我必须让你离开我了,不管你是否愿意。”
他在……告别。
对我。
好像有一通冰凉冷水从头到脚浇下来,心,定了下来,可是却非常不舒服。
被人一脚踢开的感觉很不好受。
他之后再说什么,我都没有注意,因为我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
当天晚上回客栈,我趁夜悄悄离开客栈,留下一封信:“恩怨相抵,互不相欠,经此一别,相忘江湖,天高云广,任我邀游,碧落黄泉,至死不见。”
署名是:林轻影。
骗了他这么久,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说出自己的名字。
慕容临水,就算要走,也该是我自己提出来,我的去留,由不得你安排!
26.
“……后来呢?”云离饶有兴趣的追问。
我白他一眼:“后来我四处闲逛了几天,拿着从慕容那里偷来的钱吃喝玩乐,然后就遇到你了啊。”听听,我的口气多么无奈。
“啊,这样……”他一脸失望,好似对于慕容没有追上我找到我然后百般报复很是不满,他真以为自己是在看戏啊?
我离开慕容后没几天就碰上了云离,他表明自己不会对我有任何不轨企图,我便与他一道四处旅行,两周后,我在酒楼二楼靠窗的座位上一边吃饭一边告诉了他前因后果。
“你,真的不想活下去了?”他恶意的微笑,明亮眼眸瞥着窗外,指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你真的不想活下去么?”他在引诱……引诱我心底对于生的贪欲……
我闭眼,咬牙,努力抗拒那甜美的诱惑。云离这个死混蛋,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这么容易就动摇了……
“我不要。”我努力逼自己说出这句话,生怕自己反悔,“我留下了那么帅的告别信,离开的方式那么潇洒,现在要我回去,岂不是自打耳光?云离,你说过不会害我的,你现在是在反悔吗?”
睁开眼时,我看见的是云离一脸的无奈:“小丫头,我不信你当真不贪生不怕死。”
他说得不错,我确实贪恋生命,畏惧死亡,可是如果这样就让我沾染上慕容的鲜血……我想我还是没办法狠心下手……
放弃,是我认真思考后的结果,是我的选择,我不想再更改。
不管多么害怕,也要强迫自己面对死亡。
所以……请让我平静的、从容的,走向死亡,不要引起我生存的欲望,流露出卑微的懦弱。
“云离你不要再说了,你明知道我这人经不起诱惑的……”我低声恳求,他注视了我一会,忽然开口:“也对,这样死掉,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然后,不再说话,就连他自身的存在感,也仿佛瞬间消失。
我看着他英俊的脸庞隐藏在凌乱的发丝下,灵魂藏匿在黑暗里,除了他自己谁都看不到……或者,连他自己也看不清楚……
云离此人,似乎天生与江湖脱不开关系,江湖上什么事他都想去凑一脚,比如一群江湖人为了比试谁的剑法更高超而进行的试剑大会。这样的行为说好听些叫做增广见闻,说难听些就是八卦。
他临走前力邀我与他一同前往,热情得叫人不得不心生疑惑,我拒绝了他。
我不会忘记慕容正四处找用剑高手挑战,这样的盛会他怎能不去?我既然想避开他,自然要尽量免除这样的交集,绝对没有自己送上门的道理。
云离说他七天之后就回来,如果没算错的话,我还有十天的性命,等云离回来,我死的时候身边有一个认识得比较久的人,也许会愉快些。
掰着手指数日子,云离走了六天,我坐在茶馆里要了碗茶润喉,心里猜想他会不会提早回来……
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如我所想回来了……站在我面前,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他不客气地伸手拿走我手中的茶一口饮尽,然后坐下来不说话,对我一直笑。
我看他一眼,将茶壶推过去:“自己慢慢喝。”然后起身就要走。他这么笑,一定没什么好事,我才不要留下来给他作弄。
“你怎么不问我有什么新鲜事?”他慢悠悠的开口,我仿佛嗅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但是我仍然决定不搭理他,脚步不曾停顿。
反正什么事都与我无关了。
“有关慕容临水。”声音依旧是慢悠悠的,甚至有点满不在乎的意味。
我站住。
死穴!
我两三步回到桌边,居高临下看着他:“说吧。”
他懒洋洋的抬眉揶揄我:“有兴趣了?”
我咬牙坐下:“算你狠,说吧。”他确实是玩弄人的高手,他知道我没办法对慕容的事无动于衷……
好在世上只有一个云离。
“前阵子,我从楚悠然那偷来一把剑,剑名为桃夭,桃之夭夭的桃夭,与紫竹、白露并称三大凶器,桃夭是一柄杀气很重的剑,尤为凶戾霸道,自出世以来不知斩杀了多少条人命……我很想瞧瞧是否有人能操控它,所以我得剑后将之送给了慕容临水,之后我告诉楚悠然剑在慕容临水手中,试剑大会上,他二人对上,约定此战死伤不论。”他笑眯眯的望着我,“如何,我的借刀杀人之术还使得不错吧?”
我的手藏在桌下,紧握成拳,尽量让自己冷静:“谁输了?”虽然我相信慕容剑术上不会输,可是我也知道,楚悠然不会那么君子的只用剑术,她是用毒的高手。
“比武前,他们二人约定,楚悠然不用毒,慕容不用桃夭剑……可是慕容输了。”云离像是看出了我的担忧,微笑说出重点,我惊得站起来。
不是不吃惊的,我跟慕容相处好几个月,他有多少斤两,我大致也知道些,楚悠然的武功不可能有那么高,否则那日在火烧树林之后她不会求全退让……
我疑惑的看着云离:“她违背了约定?”用了毒?
“不。”云离一笑,“也不算,她用蛊。昨日比武五十招后,楚悠然已落下风,但慕容突然定住身形……遭楚悠然刺了一剑,就此落败,有人请来大夫,却瞧不出慕容中毒,我也验不出来,便猜想是遭下蛊,蛊术一道我全然不知,验不出也无可厚非。”
我尽量平静的开口:“他现在如何?”
云离扬起眉毛,神色轻悦:“昏迷不醒,大家束手无策。”他起身唤来小二结账,他背过身,我才敢松口气,压抑的情绪蓦然爆发,五味陈杂一片混乱,好像被人夺去了理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像有什么失去了……
心口,有一种沉甸甸的酸涩缓缓地蔓延开,一点一滴强行侵入肌肤脏腑的刺痛叫人无法忽略……
我竟然会这么不开心……分明不关我的事不是吗?他是江湖人,性命相搏是家常便饭,不是他杀人,便是人杀他,不论武功多么高明,也无法避免这一天的到来不是吗?
为什么我竟然……
哭了。
眼睛和心脏一样酸涩难当,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来,脑海一片空白,控制不住。
云离转过身来,我条件反射的擦去眼泪,看清他脸上期待的神情,无奈的张口:“你不是在期待我要求你带我去看慕容么?如你所愿。”
再看一眼他,确定他无恙,这样就好。
我原本只是想看一眼,看一眼就走,可是当我确确实实亲眼看到时,我的脚在地面生了根。
我看见慕容临水闭着眼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好像只是在睡觉,但这一睡,却也许是是一场再也唤不醒的长眠。
一天之后,他没醒。他的面色变得苍白,嘴唇干裂,我要了碗米汤小心翼翼的喂他喝,绝大部分都从紧闭的唇间流了下来,只有少许勉强入了他的喉。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大夫摸着胡须摇头叹气,心里有一种将这群庸医的胡子拔光的冲动……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医院医死人之后家属怨恨医生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失去亲人的痛楚才有一个宣泄的窗口……
两天之后,他还是没醒。
我坐在他床边,感觉时间无限拉长,神灵残忍的放慢脚步驻足观赏这一幕,他的呼吸好像慢了很多,每次吸气呼气之间都隔着好长一段距离,我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呼吸会毫无预警的中止……
一寸光阴一寸苦的煎熬……
我不是一个足够隐忍的人,我没有这样的承受力,所以我离开了房间,去找云离:“帮我一个忙,备齐这些药材。”我列了一张单子给他,他看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明白了我要做什么:“你确定?”
我迟疑一会:“我不确定,但是这么做我会比较舒服。”
云离很有效率的将所有药物找齐,磨成粉末交给我,我接过来,低头笑一下: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我要做什么。
晚上,除了我和云离,所有人都离开了慕容的房间,我向云离伸手:“刀。”他从怀里摸出把匕首,将锋刃在烛火上烧了一会,接着递给我。
我挽起自己和慕容的袖子,低头看一下,抖着手先在慕容手腕上开了个口子,殷红的液体立即涌了出来,我用力咬着嘴唇,狠心在自己手腕上也割了个伤口,迅速将药粉撒在伤口上,接着伸手让我和他的伤口贴近……
这是我从云离那里看来的用来医治蛊毒的古方子,说是以药为饵以血为引,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将蛊引导至另一人身上。
那书上还写道此法以牺牲人命为代价有违医者济世救人之本心,故而只作旁注,告诫后人切勿滥用。
一命换一命自然是不值得,可是利用一个只还有一天就要死去的人命去换取一个人今后几十年的生命,单就算数来看……很划算。
忍着手腕上的疼痛,我静静等待着,忽然伤口传来一种奇异的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钻了进去,我大叫一声移开手腕,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我重新向伤口上撒药打算继续刚才的工作,忽然间我的手脚僵住了,全身的血脉神经肌肉好像水泥一样凝固起来,我努力想说话,可是面部神经仿佛也坏死了,嘴巴怎么也张不开,我全身上下唯一能够活动的,是我的眼珠子。
我头一次真正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感觉,身体的自主权被夺走……这么的无力。
这种症状维持了几秒钟就消失了,我喘着气跌坐在地上,双眼发直:我明白为什么云离说慕容在比武时突然站定不动了,原来是这样,楚悠然的蛊可以使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高手较量,只需几秒钟便足够杀死对方,她正是用了这种卑鄙手段来取得胜利。
肩上一沉,我回头一看,是云离,他拉过我的手想要包扎,我这才想起自己和慕容还在流血,于是赶忙闭眼忍痛,耳旁忽然传来他“咦”的一声,我睁开眼,他指指我的手腕,在没有上药包扎的情况下,我的伤口止血了,伤口不再疼痛,而是有些发痒。
云离仔细的看了看我的脸,伸手探了一下我的脉搏,然后转头去给慕容裹伤。
太好了,他已无恙。
我呆呆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缓慢的舒展开来,一点一滴的,沁透整个胸口,仿佛可以静静站着静静看着,所有的躁动、烦乱,都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好像是被40度的温水包围一样的感受。
比皮肤的温度稍微高一些,但却不是太高,不会觉得烫,只有很温和很柔软的触感。
这种感觉,也许应该叫做安心,或者……温柔。
他没事了,他安全了,他会醒来。
这个认知在我脑中盘绕。
好像被什么触动被什么软化,连心脏都变得柔软的感情……
什么时候起,我竟然产生了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
真是……
糟糕透顶!
我发热的头脑到现在才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我一时冲动给了自己多大的勇气……
我居然让一条虫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呜呜……啊啊……”我咬着嘴唇欲哭无泪……
云离转过头来,看我皱着眉头,一脸不以为然:“我说小姑娘,现在后悔迟了些吧?”
我冲着他咬牙:“你试试往身体里放一只虫看看?”我现在全身不自在,总想着方才那只虫钻进我身体里时那一瞬间的感觉……脑子里似乎浮现出一只细长的虫子在我血脉里游动并不断啃噬血管的画面……
云离漫不经心耸耸肩:“我倒是想试试,但那不可能,我血中含有剧毒,什么蛊进去了都是死路一条。”他看我实在抖得不行,便出言安慰:“你也别这么担心,养蛊之人多半在自身体内放过蛊,也没见谁出了事……你别总自个吓唬自个便行了,楚悠然一月之内必会来找我,待到那时我替你问问这蛊有何害处。”
我瞪他:“一个月?你忘了我身体里有毒吗?还有一天我就要翘了,否则我为什么这么急着四处玩?”
他眨眨眼:“什么翘?你……你说你会死?你蛊毒入脑了么?我给你一粒救命金丹你不是已经自己用了么?那金丹可解百毒,用来解借刀杀人之毒已经是大材小用……谁说你会死?”
我愤怒大叫:“三个月前我遇见燕不归请他替我看诊,难道他会骗我不成?”呸呸呸,谁虫子入脑了?分明是他的药没用。
云离一下子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淡淡开口,口气竟有几分悲悯:“燕不归,早在三四月之前,因与人斗毒,战败而死。有上百人为证。”
我睁大眼看着他,好像隔着窗户看不清楚,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我不想听,可是那声音不断的钻进我的耳朵里:“我不知道你遇见了谁,可那绝不是燕不归。”
我几欲崩溃。
究竟,究竟是谁在说谎?
云离居高临下看着我:“你若不信,大可出去打听打听,我云离就算再怎么有权有势也买不了全武林的嘴。”
他这回没骗我,可我多么希望他只是在戏弄人!
我惨笑。
什么温柔温和安心宁静,什么四十度温水莫名其妙的感触,全都没了。
瞧我做了什么蠢事?我竟然自以为命不久矣,想要用一天的命去换别人将来几十年的命,多么可笑的妄想?
上天是残酷吝啬的,他不可能同意世人肆意进行不等价的交换,所以我付出的,其实是我完全没有结束征兆的性命,我今后的几十年。
难怪我找云离配药时他一脸不确定的疑问。
我居然愚蠢到……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人的性命!
多么愚昧无知多么惹人发笑多么多么……
……荒唐。
我所能为慕容作出的最大牺牲,只是我一天的性命,如果早知道是拿我将来几十年性命和不可预知的痛苦去交换,我怎么可能同意?
我喜欢慕容,是的,我喜欢他,所以才会担心才会难过,才会左右为难踯躅不决,可是为了这喜欢,我所能牺牲的,仅有一天,再也不会多,我即使喜欢,也是极其有限的吝啬,可是谁跟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让我付出这么多?
云离看我神色不对,蹲下来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回魂了。”
我不理他。
他喃喃自语:“这么严重?”
我继续双眼发直,不看他。
他叹了口气:“没法子了。”
我正好奇他想做什么,忽然颈上一痛,黑暗随即袭来……
我跌进黑暗里,黑暗里有无可名状不可自抑的无力悲哀。
原来,所谓生死,不过是上苍手掌翻覆间一个漫不经心的玩笑。
如此而已。
27. 骑虎难下
醒来时,我躺在床上,慕容在床边,看他气色精神,已无异样,可我满心不甘。
慕容神色凝重,见我睁眼,倾身过来:“你怎么样?”他眼色奇异,是否已经知道一切?
我不回答,自顾坐起,他伸手欲扶,我侧身躲开,穿鞋下床正想出门,手被人拉住,回头,是慕容犹疑压抑的脸。
我冷冷淡淡开口:“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他先是一惊,随即扯开苦笑:“别玩了,我有事问你。”
我移开视线:“我很好,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回答他前一个问题。
“一头牛?这么厉害?”云离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大笑道:“我让厨子去准备吃的,你待会就能上桌了。”他挑眉,“真要一头牛?”
我差点忘了他在这里,以他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若是不跟慕容说出前因后果好方便看戏那才是怪事。
我抬脚向他踹去,他笑着退后一步躲开:“不必心焦,你脉象虽奇,却似无生命之忧,大可放心等到楚悠然来找我那一日。若你愿意,自个去找她也行。”
我撇嘴,上前拉住他:“帮我解决后面那个。”手上拖一个百十斤重的东西可真不好受。
他瞥一眼,勾起嘴唇笑:“自家事勿求人,这人你自己想办法。”他在幸灾乐祸。
我咬牙:“我变这样还不是你害的?”若不是他故意引我来看慕容,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也许我会平静地等待一日然后欣喜若狂的发现自己没死,于是真相大白皆大欢喜,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满心不甘。
他大笑:“分明是你甘愿送命,我可有半分威逼?如此下场,与我何干……”他忽然住了嘴,因为喉间被明晃晃的剑尖抵上,慕容神色冷峻,他全无畏惧,抬眉回望,笑意拂面而来。
云离抬手拨开剑,同时甩开我的手腕:“给你一炷香时间,跟我走,我保你见到楚悠然之前不死。”
“保我不死?”我挑眉,斜眼看他:“好大口气。”若当真死亡到来,谁又能拦得住?
他只笑不语。
“要是我在你的承诺下死了怎么办?”我追问。
他转转眼珠子,狡猾地笑笑:“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没有对认失信过。大不了给你下葬。”标准没心没肺的回答。
我又一脚踹过去:“找死。”他躲过,我笑:“等着我。”他若拍胸口担保我绝对不死,我反倒没办法放任自己跟着他,他答得诚实,反倒叫我觉得安心。
云离走出去,反手带上门,我转身看着慕容,疲惫的笑:“慕容,别再搭理我了好么?我真累了。我误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引蛊救你是我自己犯傻,跟你没有关系,我承认我有些喜欢你……”叹了口气,我顿一下看着他,他的目光有些许闪动,略微苍白的嘴唇紧闭着,眉峰微拢,这是他苦恼时的表情。
我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视线一点点变冷,看着他感觉距离越来越远,分明近在眼前,我却不想伸手触碰……
厌倦。
只是厌倦,不只是对谁。
我淡淡的笑,眼角有些沉重:“我不想再计较了,咱们两不相干可好?”
他缓慢的摇头,固执而坚定:“是我的过错,我必须弥补。”他抓住我手腕的力道加大:“你不能走。”
我冷笑:“慕容大侠要强留客人么?倚仗强权暴力,这嘴脸何其可憎!”
他松手。眼色微暗。
我同时收起冷笑,尖锐又变成疲惫和无奈:“慕容,我不想再见到你,真的,在你身边,我会不停的想起你刺我那一剑,不断在怨恨和放弃间挣扎……”我看着他,第一次这么诚实这么坦然,毫无保留,我努力在心里描画他的眉眼,我知道他的漠然之下可以冷酷也可以温柔:“我喜欢你……可是我累了。”
喜欢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喜欢一个曾经给自己造成极大伤害的人则更加困难。
看不见你,我会比较轻松。
他一直看着我,我回望,努力让自己不移开视线,努力让自己不要后退不要让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但是在我印象里很漫长,他终于先收回目光,眼中的光芒一点点一点点熄灭,越过我,打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背脊挺直。
我关上门,双手背负靠在门上,胸口空空荡荡。
结束了。
我用力呼吸。
吸进第一口气,我想起初见时他寒凉淡漠的眼神,瞥向我时泛着琉璃一般的光芒。
呼出这口气,我的肩膀抖了一下,他刺来那一剑那么痛那么冷,可是那剑光比不上他冰冷的眼神。
吸进第二口气,我记得火海中石室里他紧紧拥着我,他的狼狈我的安全,他的信任我的多疑……他披在我身上的外衣。
呼出这口气,我提醒自己不要遗忘,他曾经的狠毒无情。受伤了就是受伤了,不会因为疗伤药多么上佳而抹去曾经对伤口的记忆。
吸进第三口气,他固执和困惑的神情尤在眼前,他眼中的光芒因为我而黯淡熄灭。
呼出这口气,我告诉自己一切已经结束,我与他再无瓜葛,喜欢人很困难但是让心情麻木却很容易,麻木久了,自然会忘记。
心情快要平复的时候,一股很大的力道把门撞开,我被这股力道推着向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没趴跌在地上,回头一看,云离笑眯眯的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抬着扶在门边,典型的现行犯罪证确凿。
“死人啦,我在门后耶。”怒从心起,我顺手拿起桌上茶壶想要砸过去,忽然想起这不是我的东西,砸碎了要赔钱,于是又放下了。
很意外的,他这么胡闹似撞进来,好似把我的郁闷一下子撞飞了,门被撞开,外面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汹涌扑来。
我眯着眼享受春光的温暖。
他无赖似的耸耸肩:“就是知道你在门后才这么用力,我的姑奶奶,照你这么磨蹭法,咱们今天就别想上路了。”说罢,他过来拉我的手,将我拖到屋外马车上,临上马车前,我不经意回眸一瞥,看见街头角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么熟悉,却又看着有些眼生,不复昔日卓绝出尘。
但是与我无关。
我搭上云离向我伸来的手,脚下一蹬上了马车,上去后第一句话:“拜师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眉毛一抬,亮出灿烂笑颜:“算,怎么不算?”他转身从包袱里翻出一本很厚的蓝色册子丢给我,“自己看,不懂问我。”册子封面上写着“闲话机关”四个大字。
这本册子看起来有些年月了,全书皆为手抄,工整的小楷看着很舒服,我并不急着学习,所以只是先翻看一下大致了解了全书构架。
每天时不时翻个几分钟,五天后,我大致了解了这本书的主要内容。
这几乎可以算是一本入门的书,写这本书的人自称云,记录下了自己与另一个叫做苏的人之间关于机关暗器的讨论,上部分为入门篇,开始以苏问云答为主,渐进为二人互动,自称云的笔录者是个很博学的人,他与苏不仅只谈暗器机关,还不时涉及天文地理奇门五行,而那叫做苏的也不差,到了下部分的探讨篇,问出的问题已经能把云困住,于是二人共同思索答案。
不过……云?
我看向正在悠闲假寐的云离:“这里的‘云’,指的是你?”
他眼也不睁懒洋洋的回答:“不是我,这本书少说已有二十来岁年纪,那时我才刚出世呐。”他说完便偏过头,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马车忽然停下,这时候云离正在扮深沉似的转身,一个平衡没掌握好,狼狈的摔出马车……
虽然还是有些凉意的春天,可是我感觉额角流下一滴冷汗……现在我终于相信他是真的不会武功了……
云离坐在地上,神色有些无奈的望着听到重物坠地声过来察看的马车夫柳回风,后者有些紧张,云离笑一下站起来,神色自若,对旁边围过来看笑话的人视若无睹:“若非知你甚深,我真要怀疑你是故意的……”他伸手去拍柳回风的肩,转头去看立于街道左侧的楼阁:“酣睡不知时日过,这么快就到了。”
那酒楼名字很是有趣,牌匾上潦草几个大字“世事一场大梦”,拖沓出三分倦倦懒懒的潦倒疲惫,不知是哪个落魄书生写的。
我心里想着口中便问了出来,旁边柳回风听了一脸古怪,云离好像没听见似的率先走进那间阁楼,柳回风落后几步,凑近我小声八卦:“你说的落魄书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不相信的朝他上下打量,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你?”不像。
他嘴角抽搐一下,无力的抬手指向走在前面的人。
我斜视他:更不像。
柳回风叹了一声,英俊的脸上蓦然浮现难以言喻的阴郁,那是我从不了解的灰暗:“小姑娘,你还太年轻。”看着云离,他眼里掠过一丝近似痛楚挣扎的神色,激烈宛如地火焚烧,但是只一瞬间便消失了,云离转过身时,他已经恢复湖水一般的平静。
“你们俩做什么呢?”云离掀开阁楼门口的帘子低唤,我赶紧过去,柳回风有什么伤心痛苦跟我没关系,他说的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要保全我自己就好。
阁楼内空空荡荡,红木桌椅整洁雅致,垂挂着的洁白纱幔被风吹动,掀开来,纱幔之后是临窗的茶几,雕工精细远胜方才所见的木桌椅,窗户半开,窗外新柳翠绿欲滴,让人隐约产生出尘离世的错觉。
云离走到窗边折了一支新柳,插在檀木茶几上的玉瓶里,在茶几旁的软垫上坐下后抬眉对我微笑:“坐吧。”不知是不是环境改变的缘故,他这一抬眉看起来有了几分静瑟的味道。
柳回风不客气盘膝坐下,我刚坐下,便有个青衣少年端着只盛满鲜花的银盘走进来,放下后躬身低声道:“公子,余音姑娘前日染了风寒,卧病在床,阿九擅作主张,让凝翠楼新进的乐师来此顶替……”
他迟疑一下,询问云离的意思。后者懒漫一笑:“你瞧得上眼的乐师自然不差,让她上来吧。”
青衣少年退下后大约半分钟,纱幔再度掀开,进来个白衣及地面上覆着纱巾的女子。她抱着琵琶缓缓欠身,嗓音沙哑低柔:“见过公子。”云离不答话,懒洋洋的合眼摊手向后一躺,那女子席地坐下,素白手指在琵琶上拨弄两下,不言不语开始了弹奏。
这两人一个弹一个听,半天不说话,柳回风在一旁打瞌睡,睡前告诉我刚才端上来那盘花可以吃,我便开始牛嚼牡丹……
那琵琶声冷冷涩涩凄凄惨惨,虽然一开始可以忽略,可是听久了便开始觉得刺耳烦躁……连带心情也跟着烦乱起来。
很烦躁,一股闷气压在心底,很想要用力的发泄出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出去透透气的时候,琵琶声忽然一变,节奏陡然舒缓拉长,越发的哀怨消沉起来,如果说刚才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耳边不停的小声哭泣,那么现在的琵琶声,就仿佛悄然传达到心底的悲哀……
有时候,无声的眼泪比大声嚎哭更能打动人……
在这琵琶声中,我不禁想起了自己来到古代后发生的那些不幸的事,这短短的两年里,我所经受的痛苦,比来到古代前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那些刻在在身上和心上的伤口让我疲惫不堪。
我……为什么要活着?
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干脆死掉?
我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一缕悠悠渺渺的萧声兜转周折而来,漫漫散散却一直不断绝。
好似生机。
枯草余根来年再发,死木逢春可见新芽,那一缕生机藏在地下,蛰伏在黑暗里,等待着时机破土而出……
……是谁?
……是谁在吹箫?
我睁开眼睛,看见云离正手执紫竹箫,眼眸清朗饱含笑意。
宛如打破重重迷障,我登时清醒过来。
也就在这时,琵琶声停下,声音陡然消失的同时,一直压在我心口的压抑沉痛也犹如轻烟遭遇了疾风,霎那间无影无踪。
我……我刚才怎么了?
云离放下执萧的手,放下时紫竹萧身在他掌心漂亮的转了个圈,他看着那白衣女子笑意盎然:“楚悠然,你还有什么招数?”
我身子一僵,顺着云离视线看见那白衣女子抬手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清隽秀美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纯洁无辜的面孔,唇边俏生生的一抹笑弧带着些许甜意……
我有些害怕的将身子向后缩了一下……她甜美笑容后藏着怎样的血腥手段,我是不会忘记的。
但是她似乎不认识我,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云离,她放下琵琶,然后无辜的笑了笑,眉眼风致宛若春水:“黔驴技穷。”神色很是轻松惬意。
云离反手一勾将我揽到身后,声音爽朗明快:“你若不用内力,任凭这琵琶声如何哀伤入骨,也动不了我分毫……”他顿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冷淡平和,“陷阱下毒,买凶暗杀,南宫以为你能对付我,请了你来,你是个聪明人,第一次交手便该知道对付不了我,我本已有心放过你,你为何依然再三挑衅?”
楚悠然放下琵琶,笑意清明神态娴雅,好似桌上那支青翠欲滴的新柳:“阁下是我生平之大恨,宛如心头毒刺,若不除于世间,在下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她言辞尖锐近乎刻薄,这好似赌咒般的话语却用再平和淡然不过的语调说了出来。
“哦。”云离很平淡的应了声:“你既然来了也好,我有话要问你,你对秋临水做了什么?如何解救?”
楚悠然垂下眼帘:“你问我下的蛊么?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那日我力不能敌,危机之际弹出洗脉蛊,此蛊初入血脉之际有片刻至人不能动弹,但只消耗上七八日,便可化解,秋临水被我重创,大约会睡久些……”她沉吟片刻,“嗯,也就睡个十天半月吧,待他苏醒自当无恙。”
我迟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紧接着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她的意思是……我会没事?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实,我的心神有些恍惚,耳旁好像传来了一些声音,但我没有注意,当我回过神来,楚悠然已不见踪影,我只看见一个带着血红的白影从窗口消失。
而地上,留下了一滩血迹,浓稠暗红,将这清幽之地逼出几分诡异肃杀。
云离淡淡吩咐人打扫干净,然后便拉着我走出去坐上马车,让我到客栈休息,留下柳回风陪我,他自己不知所踪。
也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柳回风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他的眼神却出人意料的沉静冷漠。
到客栈的路上我心里一直盘算着怎么离开,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口的理由,总不能这么对云离说:“我既然已经没事了,你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我走了,拜拜。”虽然我的确有这个意思,可是人要脸树要皮,我再怎么厚颜也不好意思说得这么直白啊。
既然不好明说,那就直接偷溜好了。
云离走后,我动了逃跑的心思。
可是我才冒出这个念头,刚走进客房,柳回风便扣住我的手腕,眼神森冷:“难怪云离说要看着你,你还当真不安分,一以为自己没事就想离开……你听好了,楚悠然所言未必是真话,你若不想半路死得不明不白,就给我乖乖留下来。”他手劲很大,我手腕生疼。
他的话好像一盆冷水,狠狠的浇在我火热高涨的情绪上,霎时将我的心情冰冻。
寒意森然。
温室与冰柜大概只有一步之隔。
我想我的表情大概满是畏惧瑟缩,所以他的表情开始软化,看我的目光变得有些歉意,片刻之后寒冷被温暖覆盖,他松开我的手,拍拍我的肩:“我说话重了,抱歉。”他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不该与他一道,我曾劝过你,你却不听。以我之见,你就是现在死了,也比一直跟着他强……”他顿了一下,英俊的面容上有复杂的阴郁,语气是淡淡的苦涩:“我认识他几年,看得多了,也知道多些……那家伙,很擅长让人生不如死。”
他说到“生不如死”四个字时,我轻轻抖了一下,好象有一股寒意窜进骨头里。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死更可怕了……当然,楚悠然那种凌迟手法也一样可怕。
糟糕,怎么又想起来了?
我闭上双眼,努力驱赶走心中那丝不愉快的感觉,睁开眼时看见柳回风有要离开的意思,连忙拉住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什么都是你说的,那就给点意见吧。
我对他认识不深,只知道他是云离的属下,常给云离担任马车夫,但是他曾经劝告我远离云离,心肠应该不坏。
他皱一下眉,看着我拽着他衣角的手,估计在犹豫要不要把我扳开,过一会儿,他移开目光:“别忘了他是我主子,我不可能为了你背叛他。你既然已经自投罗网,我便不会教你怎么脱困。”他的目光有些闪烁。
过分!哪有这么不负责的?就好像医生诊断出病情却不给开药一样。
被拒绝的不悦让我下意识的反击:“你一直在骗人吧?如果说跟着他会生不如死,那你为什么还跟着?”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且不说我这么对一个不知根底的大男人言语攻击会留下什么恶果,光是我这句问话,就违背了我刚才不探人私隐的决定。并非是为了尊重人,而是知道的越少可能卷入的麻烦以及危险也会随之减小……
柳回风却没有动气,我的反击好像一片羽毛打在他身上一样不痛不痒,他只是淡淡地丢给我一句:“云离身边只有三种人,一是猎物,二是棋子,三为玩具,你以为你是哪一种?”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我的房间。
他关上门后,我慢慢开口:“第三。我是第三种。”他打发时间的玩具。
带我回他家也好,引诱我杀慕容临水换解药也好,告知我慕容被楚悠然击伤也好,对他而言,都只是无伤大雅的玩闹。
看一眼我的包袱,里面装有云离给我的那本书,我苦笑一下:“目前,似乎有向第二种发展的趋势。”
我知道自己已。
28.
云离一直没回来,从柳回风口中,我断断续续套出了少许信息:楚悠然受云离手下一个叛徒所托出手对付云离,被其先发制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心有不甘,于是自试剑大会结束后就一直在暗杀云离,可她请来的杀手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云离的人提前解决了,而下毒对云离完全没有作用,几番试探之下全无结果,她只有亲自上门,试图以琴音动摇人心,哪知道不但没得手,反遭云离下达诛杀令,目前正在逃亡中。
现在我知道自己已经不能置身事外,所以也就尽量打探对自己有利的讯息,知道得多一些,我才能判断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
知道那个背叛者就是上次重伤柳回风的叫做南宫的家伙后,我撇撇嘴,很不屑的开口:“云离那家伙作老大很不成功嘛,让属下三番四次背叛。”理论上说,如果我是他,我会在那人第一次背叛后将之格杀,虽然我知道自己实际上做不到这一点,但是依理性判断,如果要成大事,必须足够狠毒……云离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仁慈?
一时的轻纵,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到那时就不仅仅是后悔而已了。
柳回风有些无奈的叹一口气:“云离对待背叛者从来就是心狠手辣,不仅用残酷手段杀死,连那人的亲朋好友都不放过,若然有人侥幸不死,那等待他的将会是生不如死。”他顿了一下,眼中有隐痛闪动,像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而后恢复平静继续开口,“他早知道南宫心存二心,他若想要南宫真心臣服于他其实不难,他不那么做,只因为要从南宫那寻些乐子,南宫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自己毫发心思皆逃不过云离掌握。”
我呆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好恐怖的家伙,做到这一步,还能算是人么?
……窥探人的思想,连人心都能左右,那家伙当真不是魔鬼么?
我一定、一定、一定要离那家伙远一些,尽量跟柳回风在一起。
但是在我暗自发誓的几天后,我却不得不远柳回风而亲云离。
云离回来之后我们就继续上路,柳回风还是马车夫,他戴着斗笠,遮住了他那张英俊的脸。
柳回风的魅力是很内敛的,他的五官是那种极为明朗温和的英俊,顾盼间颇有一种风流倜傥的感觉,是那种很容易让闺阁少女一见钟情的类型,可是相处久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眉间始终萦绕着一抹淡淡的不得志的抑郁,目光深邃悠远,好似藏着很深的心事,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疲惫和沧桑……
对于喜欢忧郁美男子的人来说,柳回风的杀伤力好比原子弹,虽然我不好这一口,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偶尔出神显露出忧郁神情的模样十分迷人。
马车缓慢行进在郊外大道上,两旁是巍峨高山,云离在马车中打瞌睡,我则继续钻研云离给我的那本书,既然不能逃避,那就要多学些自保的办法,我知道习武要从小打基础,我这个年纪想要学武已经是天方夜谭,所以我从借助工具这方面下手。
忽然耳边传来马嘶声,紧接着马车停了下来,虽然震动不是很大,但是云离还是醒了。
“回风,出了什么事?”他没睁眼,淡淡地问。
前面传来同样平淡的回答:“没事,几个不成器的山贼拦路而已。”
我偷偷掀开帘子从柳回风身侧看出去,看见前方五六米处站了七个人,将去路堵死。
那七个人一共五男二女,有须发皆白的老者,也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七人打扮兵器各异,但是光是用看的,也能看出他们身上的东西价值不菲,他们的衣服不是丝纱就是绸缎,在阳光下反射着很贵气的光芒,他们有人拿刀,有人用剑,最老的那家伙拿的是一根龙头拐杖,龙头以玉雕成,其余六人刀剑长短大小各不一样,但每一把都是闪着耀眼寒光的好兵器,有一把刀刀身呈金色,想必在上面镀了金,有的人剑柄上镶着宝石,有的人腰间挂着玉佩,而那两个女子头上的珠钗看起来很值钱。
相比之下,倒是显得穿着朴素身上完全没有装饰的柳回风和云离比较寒酸了。
切,骗谁呢?哪来装备这么华丽的山贼?
如果他们没带武器,我们倒是比较象拦路抢劫的那一方。
“金银八环四分刀,一尺二尺三尺剑,龙头拐杖深铁寒,是富贵堂的人。”柳回风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如果光听他的口气,很容易让人觉得富贵堂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知道来者不善,我很自觉地缩回马车里,转头去看云离,看他要如何处理。
“山间拦路,虽不劫钱财,却劫人性命,也是山贼。”云离依旧闭着眼,好像完全不紧张,不仅不紧张,还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扎手么?”
“还好。”感情柳回风这马车夫还兼任打手。
“那就动手。”话音方落,外面就传来惊呼声,接下来是打斗声,马车外有风吹过山林的歌声,也有刀剑撕裂空气的呼啸声,间或夹杂着尖利短促的金属厉啸声,还时不时有他人遭遇痛楚或者死亡的惨叫声。
但是唯独没有柳回风的声音。
我有些不安,想要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情况,忽然车帘被撕裂开,同时一个身躯伴随巨大的冲力闯了进来,将我撞到一边,那个人影进入马车后就立即架住了云离,将他拖下马车,用金色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大喊:“给我住手。”看来这家伙运气不错啊,一把就抓住比较有做人质价值的云离。
而我,也看清了此刻外面的情况。
拦路的七个人,只有三个还站着,一个人在马车旁挟持着云离,另外两个背对着我合力挡着柳回风,一个老人一个女子,这三人身上都挂彩不少,鲜血不断从几可见骨的伤口中往外流,至于其他四个是全躺下了还是有人逃走我不知道,因为我实在无法一眼从地面上四散的残躯断肢甚至碎肉块中判断死掉的是几个人。
空气中飘荡着浓厚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不愿多看一眼地面上的惨状,我目光上移,对方另外两人停手侧身,让我看见了头脸乃至上半身像被人用整桶鲜血浇过一样的柳回风,他拿着把软剑,剑上满是鲜血,粘稠稠的不断在往下滴。
他眼神幽深宁静,好似完全没有情感波动。
他的肩头,挂着一只齐腕斩断的人手,而身上,则留有几截断肠和碎肉。
我再也忍不住,转头干呕起来。
我不是没见过杀人现场,来古代这么久,看慕容临水砍人也有些习惯了,可是杀人杀得这么没有美感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眼睛可以不看,耳朵却还在自动接收声音,第一个说话的是柳回风:“云离,你真无能,这么容易就被抓住了,扯我的后腿。”说话的内容有点抱怨的意思,但语气却很轻松。
我微微侧目,看见云离几乎是放任自己靠在挟持自己的中年男子的怀里,好像一点也没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让敌人漏网脱逃以致有机会抓人来威胁自己的你才是真的无能吧,方才是谁对我说能轻松应付的?”
“你耳背么?谁说能轻松应付了?这些家伙是富贵堂的人耶。我只说了还好……我只负责杀人,不负责照料你的安危。”柳回风很爽快地撒手不管,他刚说完话,打斗声便立刻响了起来,同时响起的还有那奇异的金属厉啸声。
云离还是微笑着,右手却飞快的抓上挟持者的执刀的手腕,对方一惊,下意识的回刀反斩,他轻笑一下,侧身的同时站直,左肘反撞,右手下压,让刀刃避开颈部,斩上他的左肩。
这一刀斩得并不深,刀锋才刚切入肩膀,执刀者便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手腕上有一个血孔,神色愤怒不甘,却无能为力。
云离看了一眼柳回风那边的战局,平静的吩咐:“留下这两个。”
柳回风正举剑要将那个拿着龙头拐杖的老人劈成两半,听到云离的话立刻停招收剑,空气中的尖利金属啸声立即哑然顿止,他将软剑放入怀中,看也不看就往回走,当瞧见云离肩上的伤口时,面不改色将人当西瓜砍的他皱一下眉:“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叫我从包袱里拿一件干净衣服出来,三两下撕成布条,给云离包扎伤口,他身后的老人和女子还活着,但是受了很重的伤,老人断了一只手臂,而伏在地上的女子双腿弯曲的角度很诡异,应该是骨折了,两人身上还有大小不一的剑伤,都已经没有再战的能力。
云离单手扶着肩膀,微笑看着失血过多站立不稳的老者,用一种淡漠的上位者的口吻询问:“死,或是服从?”
在死神的威逼下,老者和那一男一女选择了屈从。
之后,云离让柳回风给挟持他的人解除迷药,拿出金创药让他给自己和同伴止血疗伤。
我这才发现那几人的伤不止我刚才所看到的那么些。
中年男子伤势最轻,只在胸口、左臂和左腿上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老者的右手齐肩断掉,右耳被削去一半,左肩到左胸三道剑伤皮肉翻卷,而那女子除了断了双腿,腹部还有一个大口子,令她不得不捂着伤口使内脏肝肠不至于流出来……
想不到柳回风平日看起来温和斯文,杀起人来这么蛮横血腥,简直就像是切菜一样。
云离自己充当马车夫,让柳回风在马车上清理身上的血迹,而三个失败的幸存者也听从他的命令上了马车。
马车内很宽敞,即使坐上五个人也不会显得拥挤,柳回风和两个男人坐在一侧,我则和那个女子同侧,虽然他们都离我有一段距离,可是我还是感觉害怕,只要是正常人,和四个血淋林的家伙同处一室,总会感觉不自在的吧。
而血腥味最重的,要数坐在我对面的柳回风。
他撕下了沾满鲜血的外衣,卷成一团扔到外面,然后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了擦脸,勉强擦去了脸上粘稠的血浆,但脸上还是满是可怖的血红,而头发乱七八糟的纠结成一缕一缕的,其中隐约可见黑红色的细小块状物体,不知道是血凝结成的血块还是从别人身上砍下来的碎肉块……
看见我一直在下意识的躲避他的目光,他笑着开口:“阿影,怎么了?”他不笑倒好,笑起来更可怕,血红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很是狰狞恐怖。
我小心的指了指他的肩膀,那只齐腕断掉的手还死死的扣在上面,刚才撕掉衣服却没能将断手弄下去,手掌下隐约可见外衣的残破布片。
他笑了笑,将那只手强行从肩膀上掰开,空气中响起清脆的骨节断裂的声音。
又看了我一眼,他语气有些抱歉:“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声音温和,好像又变回了从前的柳回风,可是我知道那不可能了,这一幕留给我的印象太过鲜明,我很难不去介怀。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云离的声音传过来:“回风,往西半里处有河流,你去清洗一下,别吓着阿影。”柳回风点点头,跳下马车,回头看一眼车上其他乘客:“你们要不要去?”他在问那三个人。
三人迟疑不答。
我想我知道理由,柳回风让他们跟自己走是担心这几人会趁他不在袭击云离,而那三个人不走的原因大概是还存着少许投机之心,却又惧怕柳回风的武力而不敢说出拒绝的话。
最后还是云离给他们解了围:“回风,你一个人去吧。”
他话一出口,柳回风立刻不再理会地走开,而那三人脸上则浮现了怪异的神色,大概是想不到云离会这么大胆,而柳回风走得这么放心。
但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却同时浮现了小心谨慎的畏惧神色,云离越是满不在乎,他们就越是戒惧,生怕云离有什么奇招,不敢贸然出手。
云离轻笑一声,回身钻进马车来,在柳回风原先的座位坐下:“趁着有时间,我有话问你们。”
那三人互相对视一下,点了点头。
“是楚悠然派遣你们来的。”用的竟是肯定的语气。
“是。”
“她承诺了什么?治病疗伤还是解毒?”云离漫不经心的再问。
“……”对方无言,但是惊讶的神色已经表明了云离所料不差。
云离很无所谓的笑笑:“她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些东西,别的我还不放在眼里。”
“二堂主得了怪病。”
“哦。”云离淡淡的应了一声,又问:“你们来之前,她可曾嘱咐你们什么?”
三人对视一下,脸上同时露出懊悔表情:“她说过我们须全力施为,半点大意不得,有什么手段尽管施展出来。”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光明正大劫杀而是采用卑鄙手段,云离未必这么容易占上风。
云离“嘿”了一声,声音中有不少的嘲讽意味:“你们以为施用手段便能杀我么?”他转头对我笑:“论起暗杀,回风可比他们老到多了。”
对我说了这么一句后,他转过头看向那三人,淡淡的开口:“楚悠然还跟你们说了什么,都告诉我罢。”他这么轻描淡写的吩咐,语气间竟全然一派睥睨的自信,不在乎他们隐瞒,亦不担心他们欺骗。
三人老实道来。
原来,云离这个不会武功的人,竟然是江湖第一杀手集团的首领。
云离是不会武功的,那曾经挟持他的人也说了,他之所以能反制那中年人,一来是中年人有伤在身,二来是因为该人注意力几乎全部放在柳回风身上,而云离用的动作十分凶险且出人意料,才能脱出钳制,他左肘反撞的那一下正好打在对方伤口上,如果那一招含有内力,足够将对手打晕,更不用铤而走险让肩上受上一刀,那一刀如果偏差少许斩上颈部,云离现在便是死尸了。
我听着有些恍惚,感觉很是荒唐,杀手集团的首领,竟然完全不能施展武功,这样的组织如何能稳定?可这种诡异的错位感,更让人觉得他深不可测。
云离看了他们一会,像是在确定他们有没有说谎,过了片刻,他点点头:“她知道的毕竟也不多,你们若是知道回风是什么人,便不会这么说了,他原本是叫做柳是语的。”他话一出口,那三人失血过多的面孔立刻变得更加惨白,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我对于江湖往事秘闻并不是很了解,所以也不明白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但是看那些人的表现,柳回风从前似乎是很了不得的家伙。
云离拍拍我的肩,轻松的说:“也告诉你些吧,省得你总小瞧回风,别惹他生气,他平日性子还好,但发起狂来我还得请别人来制住……那还是我小时候的事,回风他从前是正义盟的弟子,才华过人,武功在年轻一辈中是佼佼者,就是长一辈的师长也不遑多让,十年前反出师门投效森罗殿,三年后,百年来一直与森罗殿抗衡势均力敌的正义盟便烟消云散了。”他忽然很愉快地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还有,在我将森罗殿完全拿到手之前,他是森罗殿第一高手。”
这时柳回风回来了,大约是听到了云离最后一句话,淡淡的甩下一句:“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那都是过去,现在的第一高手是你的心腹……得了,我洗干净了,换手吧。”他换了身干净衣服,身上已经看不见一丝血迹,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不断往下滴水。
云离很爽快地交出马车控制权。
我瞪这个家伙:这么厉害的杀手被他拿来当马车夫使,太浪费了吧。
不过那之后我就不敢没事找柳回风搭讪了,天知道如果我一不小心惹怒了他会不会被拿去练习切菜。
我毕竟是正常人,对血腥不能免疫。
这也是云离的意图,这样一来,我就必须更依附他,我虽然知道,却无可奈何,只能更加依附他,因为我发现身体里出现奇怪的感觉,一缕缕细小的异样感不受控制四处流窜,那完全不可捉摸的东西让我恐慌。
“危机之际弹出洗脉蛊……”楚悠然的话不期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29.
“拉弓的时候不要光用腕力,要注意将手腕、臂膀、肩背、腰胯的力量尽数用上,别跟我抱怨力气不够什么的,这世上没有废物,只有懒虫。”云离一边说一边拉开长弓,目光如电直视前方一百米处的草靶,紧绷的肩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美。
手指松开弓弦,羽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准确地钉在红漆点就的靶心上。
“好厉害,再来一个。”我非常配合的鼓掌,辅以没什么诚意的安可声,云离看着我,无奈的翻了翻白眼,我笑咪咪的和他打太极:“大哥,我是弱女子啊,练这东西会长肌肉的,很难看啊,再说我学这个也没啥用处……”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这没几两肉的细胳膊就算练上几年也不可能练出健美小姐的效果,可是我就是懒……
云离一带我回到他的地盘就开始训练我,美其名曰要教我防身之术,然后拉着我练习射箭……
一开始我很有兴趣学习的,以前看着漫画上那些漫画人物射箭的pose又帅又酷,自己也想来耍一把帅,可是才拿起弓我就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了:那么紧绷的弓弦,是我这种弱女子能妄想拉动的么?
箭术一般是在远程攻击中使用的,而我对于攻击向来没什么兴趣,在我的观念中,若是遇到危险逃跑就好了,实在跑不了的时候再考虑攻击,但到了那个时候似乎还是机关暗器更有用一些。
他撇撇嘴,却没什么懊恼的样子,只是转过头,拉开弓,专注的,一箭又一箭的射向靶心。
我四处漂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就算我可以忽略那张漂亮得引人犯罪的脸,也无法忽略他此刻的凛然风姿。收敛起平时慵懒散漫甚至是有点无赖胡闹的气息,此时的云离,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其锐利的气质,就好像将绝世名剑抽出了蒙尘的剑鞘,头一次展露出它犀利的锋芒。
直到箭囊空空如也,他才停下手,转头看着我微笑,又恢复了那幅懒懒散散的神态:“我教你箭术,是因为你和我一样没有内力,现在想要修习也来不及,这是我唯一能够教你使用的武力。”他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微笑:“你若真的不愿学,就算了。”有点落寞的样子。
我的回应是欢呼一声奔回去,把他撇到身后:“可以吃饭了!”如果说第一次看到他这副表情,我可能会感到愧疚,可是在对他有初步了解后,我要是再被蒙骗,那我就该重新投胎了。
家里没有太大的场地,所以云离就在外面立了张靶子给我练习,看起来是很好心没错,但是一旦联系上他规定的四个时辰的练习时间,我就无论如何都感激不起来。独自早就咕噜咕噜不知叫了多久了,我三步并作两步的打算冲进半月居的大门,猛然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是的,我绝对认识这个背影。
然后,那个背影转了过来,我看到了正面。
俊俏的眉目,温柔的神色,一身绿色衣裳……
燕不归????
有些发白的脸色,离地面大约一寸距离的双脚……
燕不归!!!!!
是燕不归燕不归燕不归啊啊啊!!!!!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他还……会变成鬼的。
到了现在,我已经完全相信,作者是一个什么都敢写的变态,所以出现一两个鬼魂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鬼啊!”我惨叫一声,用完全正常人的反应扑到身后云离的怀里,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转到他身后,将他推到前面去除妖斩魔……不对,是超度怨灵……
对于这个状况,云离只淡淡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一愣,燕不归也一愣。
云离还是那么淡漠的口气,甚至有几分冷淡嫌恶了:“你的易容术还没到家,拿下面具吧。”
他这话一出,我心底的惧意变成了敌意,不知道读者们还记不记得,我之所以视死如归的去救慕容,是因为有一个燕不归模样的人告诉我我命不久矣,而那之后,云离告诉我燕不归早已死亡。这件事,别人可以不记得,但是我是一定不会忘记的。
也许,就是眼前这个混蛋。
燕不归微微一笑,缓缓撕下面具。
“不愧是云离。”还是熟悉的声音。
白玉脸庞,如画眉目,除了嘴唇有些苍白其余一概无恙的楚悠然!
我下意识又缩回云离身后。
这时候,我很清楚的感觉到云离的身躯有轻微的震动。
“楚悠然?”连声音也是不可置信的上扬。
我知道他为什么惊讶,云离在前几天告诉过我,他对楚悠然下达了诛杀令,派出了森罗殿半数杀手去执行,对楚悠然进行为期一月的不死不休的追杀,在这一月内,他手下所有消息探听组织都为此服务,楚悠然连躲藏的时间都没有,在回报中云离得知楚悠然虽然撑过了这万分艰险的一个月,但是却受了不知多少次伤,已接近奄奄一息的状态,而眼前的男装少女,神采奕奕,除了有些苍白之外,甚至看不出虚弱的感觉。
今天是一个月之后的第五天。
但凡正常人,都不可能如此快速的恢复。
所以云离震惊了。
我也在暗暗感叹:有这种变态的回复力,这个女人应该能在任何条件下存活下来吧。
“楚悠然,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云离的语气恢复平静,继续问,平静得完全不像是在面对一个他杀了一个月依然毫发无伤的对头的样子。
楚悠然温柔的笑起来,抬手捋了一下鬓角的发丝,眼神却冷厉得恐怖:“无他,只是不信你全然不会武功。”她突然出手,快如闪电的擒住云离手腕,另一只手随即搭上云离肩膀,也不见她如何用力,云离也没什么反应,柳回风却突然出现抽剑刺向她。
楚悠然立即放手,云离后退一步,柳回风随即补上他腾出的空位和楚悠然对上,云离后退之后却没有站定,而是踉跄了几步,退至我身旁时,我看见他面色平静,可是满脸的汗水却出卖了他的身体状况。
楚悠然不慌不忙的招架柳回风咄咄逼人的剑招,口中曼声道:“你居然真的没有内力。”
云离低下头,于是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只勉强瞧见他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回风,生擒。”说罢拉上我就走。
半刻钟后,云离坐在半月居大堂首位,悠闲的喝着茶,看着底下被五花大绑的楚悠然,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吓人。
“阿影,你跟着我这么段日子,我也没送什么好东西给你……你不是跟她有些过节么?我这便把她送给你,随你处置。”他轻描淡写的对我说。
我看着他,他看上去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我转头去看楚悠然,她秀美如画的脸上终于掠过了一丝懊悔的表情,眼中隐约浮动恐惧。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看,是云离常带在身边的匕首,据说削铁如泥锋利无比,而这把匕首塞到我手上时,已经出了鞘。
锋刃闪动着冰冷尖锐的光芒。
我看一眼楚悠然,她睁大美丽的眼,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好似强迫自己不要出声,合上嘴,使劲咬了咬下唇,眼神不甘而倔强。
我不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聪明人,她的眼色心思,我看不明白,可是我知道她是不想死的。
我低头又看一眼匕首,这是柄很锋利的凶器,很容易很容易切割人的生命。
我又抬头,看楚悠然,她目光闪动,眉头微颦的姿态煞是惹人怜爱,即便在狼狈的恐惧之中,她依然如此美丽,如果我是男人,恐怕已经在心里原谅她了。
可惜我不是。
将我害得这么惨的人就在眼前任我宰割,这真叫人意外。
我轻轻开口:“楚悠然,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遇到我,打伤我,折磨我之后,我说了什么?”
她不明所以的眨眨眼。
果然是不记得了。
但是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她,她美丽得宛若画中仙子,俏生生的甜笑,她救了重病的我,却转眼将我重伤,我在地上垂死惨叫,她居高临下看着我,不动声色。
今天轮到我居高临下看她,她无力反抗,任我宰割。
我轻轻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你最好快些杀了我,你若不杀我,我一定会杀掉你’。”那一日,我曾对自己发誓,若我能不死,他日必定报复,不择手段。
她瞪大眼,好像不可置信。
想来也是,她半生杀戮不知夺去了多少人命,又岂会记挂我一个小小丫头?
手起刀未落,我猛然顿住:“我还有疑问,什么是洗脉蛊?如何解除救治?”好险好险,差点忘了我身体里还有从慕容那里引来的蛊,杀了她我不就没得救了?
楚悠然猛然瞪大眼:“你?洗脉蛊?怎么回事?”
我忍着不耐,将原有告诉她。
她听后出神了很久,直到我快要暴躁的敲她的头时,才听见她叹息一声:“你不需惊惶,洗脉蛊原不是为了害人用的。”她低下头,声音很轻:“你这些日子可觉察身子强健了些?”
我愣一下,觉得她没必要骗我,便仔细回想,可是一个原本健康的人身体状况好转岂是能明显感觉出来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这阵子都没怎么生过病,连身体不适的状况也很少出现。
“是又怎样?”
楚悠然依旧低着头:“洗脉蛊,原是为了救人养出来的。”
“救谁?”知道了我已没有生命危险,我大大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问了下去。
她这回却不答了。
这人怎么这样,明明她才是恶人,怎么做出这么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看她的样子,我气恼起来,被伤害的记忆飞快回闪。
那种,令全身肌肉骨骼缩在一起的疼痛啊,那种,完全无能为力渺小卑微得任人踩在脚底的无力感啊……恍惚中,我又回到了从前,哭着喊着求她放我一条生路却被轻巧拒绝,想要逃离却被人好似玩偶一般摔坏的绝望,在痛楚与昏沉交错中中逼近死亡,恍惚间看见血肉模糊的替天行道者和一群畏惧的看客。
“怎么不说话了,你当初害我的时候,可嚣张得很咧。”我轻声问。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我心底真正烧起了好似剧毒一样的怨火。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我对谁都没办法再信任。
心里怨恨着,有火焰在燃烧,越来越炽热,好像从心脏一直烧过了咽喉,烧到了脑袋里。我握紧匕首,刀刃对准她细白的咽喉,一点一点迫近。
杀了她。
我想我的面孔一定憎恨得扭曲。
杀了她。
我的心脏狂热的鼓噪。
杀了她。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一定要教她懊悔当日的残暴。
一定要教她领受死亡的苦楚。
刀刃贴上了她的肌肤,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见血,事实上,我也开始用力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猛然从近乎狂热的迷乱中清醒过来。
就好像在炎夏酷暑中几近中暑昏迷的人脑袋上突然浇上那么一盆冰凉的雪水。
我猛然吓了一跳,缩回手,很恐惧的看着楚悠然,又很恐惧的看着云离,再看恐惧的看向我自己的手。
我的手上居然还拿着匕首。
我用力甩开手,丢掉那把匕首。
好可怕。
好可怕。
我双手环住自己,如果不这样,我会恐惧得发抖。
我居然差一点杀了人,而且是在对方全然没有还手能力的情况下,像是屠宰鸡鸭鱼一样要杀人。
刚才的那个我还是我么?脑袋里充满着血腥的狂热,叫嚣着要夺取生命,我什么时候变成如此可怕可憎的模样了?
云离惊讶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你为什么不下手?”
“我没办法下手。”逐渐冷静下来,我转过身,很坦诚的面对他,这个时候,我居然松了口气,好像放下了一件很沉重的事。不,也许不止一件。
他惊讶的吹了声口哨:“我以为你恨极了她。”
我很坦白的点头:“我确实恨极了她。”如果一个人在遭受到那样的对待依然能不怨不恨,那他一定是圣人。而我不是。
他的声音很疑惑:“既然恨她,为何不下手?”
我笑起来:“为什么要下手?不是每个人都要杀死仇人方能罢休的。”说这话的时候,我有些得意,能让聪明的云离困惑,恐怕是极其难得的事情,可是如今他因为我困惑了呢。
他走过来,走近我,仔细地看着我,然后摇摇头:“我想不出来,你告诉我原因。”他说完这话又走回去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等我解释。
我拍拍手,笑着开口:“很简单,因为我没杀过人。”我想我此刻的动作定然帅气无比,“所以我放弃。”
云离冷笑,很嘲讽不屑的笑:“我在第一次杀人之前也没杀过人。”
我大笑起来:“所以我不是你,你不是我。云离,我们不一样,我和你们每个江湖人都不一样,我很怕杀人。”直到今天,我才认清这个事实,看清楚了之后,我很开心,也很高兴。我原先身处的社会,本来就不是这么一个刀口舔血江湖博命武力优先的世界,我的生长环境极为讲究秩序,整个社会都被规范在明文或者非明文的条条框框里,所以我没办法下手杀人。
即使这个人是我的仇人,即使这个人是大恶人,可是如果双手染上了她的鲜血,我还是会有犯罪的感觉。
我不是法律,我没有审判他人生死的权力。
“云离,我很害怕把手弄脏,我怕找不回原来的自己,就是这样。”我笑着说,看见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想他也许明白了。一旁的柳回风眼睛发亮紧紧盯着我,看来他也明白了。柳回风能想明白的事情,云离没有道理不明白。
不管他们是否真的明白,我自己倒是很高兴,看开了这点后,我觉得天空格外的蓝,白云格外的白,云离柳回风格外的英俊好看……心情好得快要飘起来。
“你真叫人意外。”云离抬起头来,先是叹息一声,而后先是看到了什么好玩东西似的很愉快的笑起来:“要不要,做我的娘子?和你成亲,一定极有趣。”
我吓一跳,后退三步连连摆手:“敬谢不敏。”当他老婆?拜托,我还不想死那么早,更不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惜。算了,你既然不杀她我今日也没什么兴致杀人,回风,将她押到密室里锁着。”被我拒绝,他没什么惋惜的神态,只是示意柳回风去带走楚悠然,他自己却转头向另一边,如沐春风般的笑着:“那边的朋友,瞧了那么久也该够了,还是要我差人请你下来?”
他话音一出,墙头茂密枝叶中随即传来一声轻叹,而后树影晃了一下,一女子静立在枝头,素白衣衫上血色斑斓,面色沉敛目若秋水。
我惊叫起来,柳回风停下步子,就连云离,也忍不住噫了一声。
楚悠然!!
又是一个楚悠然!!
只是这个楚悠然脸上,颈上和手背上这些露出来的部位都有还未结痂的伤痕,衣衫上的血迹是从内而外渗出来的,可以想象衣衫下的身躯是怎样的遍体鳞伤。
可是尽管这样,她苍白的面容上还是写满了从容镇定,因伤重带来的颓萎,丝毫掩不住眉宇间的气魄。
我下意识的回头问云离:“是不是易容?”如果是,云离应该能看出来。
云离忽然松了口气似的笑了一下:“我方才还在疑心手底下那些人谎报情形蒙骗我,正想着要不要整顿一番呢,如今看来,被追杀的人,是这位。”
原来如此,是孪生子。
只是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当初几乎将我弄死的楚悠然。
后来的那个楚悠然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后朝我一揖:“姑娘心性气度叫人钦佩,我姐妹二人在此立誓,今后绝不伤姑娘分毫,否则有如此树。”她话还没说完,脚下的树便开始落叶,树叶不断变黄,枯萎,而后纷纷落下,最后,一棵生机茂盛的大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干。
随着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她轻飘飘的落地,忽然眉头一皱,转过身去,以袖掩口低声咳嗽,片刻后又回转过来,脸上带着从容微笑。
这个誓,真是发得有够狠的。
她说得很沉静,而我在听了她的誓言后,不知怎的安下心来,自她出现后心中隐隐约约跳动的惶恐不安平复下去。
云离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笑嘻嘻的问:“阿影,你来猜猜看,谁才是真的?”他在考我,想必是已经看出哪个是真货了。
我低头很仔细的想了想,然后伸手遥遥一指被柳回风押着的阶下囚,问刚才咳嗽的那个遍身伤痕的“白衣”少女:“楚悠然,她是你什么人?”
其实我并不是很能拿定主意,只是看出这两个“楚悠然”有少许区别,也许在平常的时候看不出来,可一个被擒一个重伤,同在遭受困境的情况下,后来的那个硬是比先来的那个多上几分从容气度,好似有力挽乾坤之能一般镇定,其实以她虚弱的程度,几乎下一秒钟就会倒下,比起另一个情形更加糟糕,可是她却仍笑得出来,那么从容那么自信。
我直觉她才是楚悠然。
那白衣少女微笑答话:“舍妹年轻气盛,各位请勿见怪。”
这时,那被擒的少女也抬起头来,轻声叹息:“悠然,我方才一直不说,你又何苦自认?你身负重伤,何必暗中跟着我来?”
楚悠然微笑:“你若不是如此冲动来寻云离晦气,我又何苦辛苦跑这一遭……”她话未说完,低头又是两声轻咳,抬起头来时,唇边沾着少许血渍,更衬得那嘴唇苍白若死,“你不是云离对手,来了只会送死。”
我想起了看过的一个故事,一个最凶狠的恶人,在家中却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人皆有一体两面,楚悠然也有对亲人眷顾的另一面。
“你来了又何尝不是送死?”那少女皱眉,楚悠然却笑起来:“谁说我来送死?我惜命得很哩,方才你险些死去我也没出手救你不是么?如今现身也只不过是因为给人看破了行藏,自认身份只因他人早已看得分明,你信不信若那小姑娘未曾停手,我真会眼睁睁看你去死呢。”
我哑然:那她辛苦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无奈之际,我更松了一口气,幸好方才我没有动手,否则杀死的就是一个无辜的人,即使楚悠然不找我报复,我也一辈子没法原谅自己。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伤人,眼前这个真的楚悠然,我也没心思去怨恨去报复。
云离松开我,示意柳回风放了楚悠然的妹妹,然后拍了拍手,笑道:“你心存宽厚,我若再为难下去岂非小家子气?”
他举起茶杯:“今日在下认识了三个叫人惊奇的女子,便以茶代酒,第一杯,我敬甘愿代姐妹受死的这位姑娘,叫什么来着了?”
“楚嫣然。”楚悠然含笑接话。
“好,敬楚嫣然,你审时度势,心知逃不过去横竖一死,便打定主意以楚悠然之名死去,令我以为楚悠然已死便不会再在此起防心,便于今后楚悠然暗中与我敌对,这一杯,我敬你赴死气魄。”他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一杯。
“第二杯,我敬楚悠然,这杯有三敬,一敬你竟能从我森罗殿一月不死不休追杀中逃出生天,你是我森罗殿第一遭失手没杀成的人,堪称前无古人;二敬你姐妹情深,我见你衣衫上隐隐有风尘之色,显然是日夜兼程赶来,以此重伤之躯,值得一敬;三敬你隐忍不发,若我猜得没错,你原是为了阻你妹子而来,迟了一步,楚嫣然已为我所擒,你姐妹二人竟似心有灵犀,一个赴死,一个隐忍,你心知便是主动现身也是送死,不如留此有用之身日后与我敌对。这一杯,我敬你铁血柔肠,隐忍心性。”
他喝下第二杯茶,接着又倒了一杯:“这第三杯,我敬你,阿影,自打识得你以来,我只道你胆小怕事懦弱偷生……”他话一出,我脸红起来:知道就好了,说这么直白做什么?
他接着说:“……虽有些小聪明但我尚不放在眼里,但你今日所为,教我刮目相看。仇敌便在眼前,你竟能保持本心不手刃仇人,如此心胸可谓难得,世间快意恩仇者比比皆是,如你一般的却是凤毛麟角,云离虽自负心思见识,却自问不能做到你这般洒脱,甘拜下风。”
我继续脸红:我只是很单纯的不想背负犯罪感罢了,哪有他说得那么伟大?
敬完茶之后,云离三言两语,将楚家两姐妹留了下来,让楚悠然在他这里养伤,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挑挑眉,这家伙该不会想泡人家吧,就不知他看上的是哪一个?还是想大小通吃?
瞥见身旁还有个人站着没走,我奇怪的问:“柳回风,你怎么不去保护云离?不怕他被那两人给撕了么?”
柳回风却朝我走来,低头看了我一会,然后低声说:“男女授受不亲,今后别再让云离如此亲近于你。”说完后便走了,留下我一头雾水。
为什么他那句话,那么像古装言情小说里闷骚男主角不准女主角亲近别的男人的台词啊?
刚才我和云离没怎么亲近啊,他不过是搂了一下我的肩膀而已,从前我和云离怎么样也没见他管?
虽然我不会自恋到认为自己魅力大到柳回风这帅哥抗不住中招了,可他刚才那句话怎么看怎么可疑。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30. 新年贺礼 的废话连篇
阿影:今天,我们来开新年茶话会,主持人是我,林轻影,小说主角,各位读者大家好,新年快乐狗年吉祥。本书连载以来,虽然作者RP发作不断,但是总算是坚持到了今日没有弃坑,也算可喜可贺,为了感谢大家一直坚持到今天,作者决定临时召开一个茶话会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大家,以博诸位一笑。今天我为大家请来了几位嘉宾……
(伸手指一旁长桌后坐的五人。)
阿影:下面让我为大家一一介绍,坐在最边上那位身着白衣看上去有点冷漠的帅哥是曾经被大家误认为是第一男主角的慕容临水,也是最先出场的男性主要角色,(把话筒递过去,)慕容,跟大家说句新年好吧。
慕容:(抬头,瞪,无奈,看,叹气,低头)
阿影:= = 算了,这家伙大概是要保持酷哥形象吧,大家可以直接把这一大块当作天然背景不要在意,直接跳过他我们来介绍左起第二位的这位穿衣服松松垮垮,好好一件华服差点给他穿成乞丐装的嘻皮笑脸的黑人牙膏代言人——云离。此人,嗯,据说呢,也曾是被大家误认为是第一男主角(= =),而且到目前为止也是被认为是最BT的角色,(云离:^^)嗯,阿离,你要不要跟读者们说两句,不要学第一个那样摆酷哦,当心作者不爽雪藏你。
云离(笑容可掬的):各位读者新年好,在下云离,白云的云,别离的离,其实我才是主角……(阿影:磨刀霍霍向云离 = =)开个玩笑,顺带打个广告,请大家观赏相关小说《离歌如殇》,是披着武侠外衣的言情小说,里面虽然没有阿影,可是有我云离哦^_^
阿影(一把夺过话筒):谁准你在我的小说里做广告的……咳咳,下面我来介绍第三第四位嘉宾,因为第三位嘉宾身体不适,第四位嘉宾一直在她身旁照顾,她们就是双胞胎楚悠然和楚嫣然。虽然她们长得很像,也都穿着相同样式的绿色衣裙,可是因为今天楚悠然身受重伤的缘故,所以大家很方便都能认出来。两位姐妹花,有什么要对读者说的么?
(后退两步,将话筒递给慕容,示意他传过去。)
楚悠然(脸色苍白的微笑):谢谢,小姑娘你不必如此害怕,(咳一口血……)我说过不会再加害于你便会信守诺言,(再咳一口血……)我没什么想说的,(继续咳血……)大家好好过年吧,短期内我不会给哪个角色下毒了。
(话筒易手。)
楚嫣然(眉头微皱):其实我不太方便出场,毕竟我是刚出现的角色,只是悠然身体很糟糕,我放心不下,不过大家不必担心我的出现会给主角带来什么坏影响,我不是反派。顺便祝大家新年快乐。呐,话筒给你。
阿影:谢谢,你真是温柔善良的好姑娘啊~~~最后,是云离英俊潇洒的马车夫兼职打手,柳回风,斯文忧郁型帅哥,杀起人来却是出人意料的血肉横飞,嗯,你也来说些什么吧。
柳回风(单手揉着太阳穴):等我调整一下,最近正在忙《离歌如殇》里面的戏份,我的这部分情节正到紧要关头,赶过来时还在想着,没调整过来。
阿影:哦,那我们就当作又多一个临时布景道具好了,下面是提问时间,第一个问题是代一个读者问的,那位读者是作者网友的好友,现在我来问云离,咳咳,你,到底……嗯,爱不爱我?(害羞状)
慕容:(愣住。)
柳回风:(刚入口的茶水喷出来……)
云离(无奈叹气):我说爱你会相信么?
阿影(斩钉截铁的说):不信。
云离:那不就得了?
柳回风(冷笑):云离说的话,十句话你须得怀疑十一句。
阿影:打住打住,我们就此打住,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是对云离,慕容,楚悠然三个人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目前统计有不少读者强烈要求虐各位,各位有什么感想?
慕容(神态平静):她们会如愿的。
楚悠然(抹抹嘴,将红桃K的盒子丢开,微笑,顺便咳了一口血):难道你们现在不是在虐我么?(继续咳血……)
云离(继续笑):阿咧?抱有这个期待的读者更不能错过我为主角的小说《离歌如殇》了……你们干什么?慕容回风你们把剑从我脖子上拿下去,大不了我不广告了就是嘛。(叹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懂的尊老敬贤……
(众人黑线……)
阿影(抹一把冷汗):我们继续,下面的问题是对楚家姐妹的,是我私人的问题啦,我一直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叫作悠然和嫣然呢。
楚嫣然:悠然身体不好,我来答,楚悠然这个名字是作者一早就想好的,取自“悠然见南山”,而我的名字则是不久前刚想好的,其实她原本想叫我做南山的,后来顾及观赏性便放弃了娱乐性。
阿影(黑线):楚南山…… - -南山,啊,不对,是嫣然,你是妹妹对吧。
楚嫣然: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谁是姐姐,所以平时直呼其名,一有机会向人介绍说对方是妹妹。
阿影:那边的柳姓布景道具,你调整过来了么?
柳回风:我有一个小问题,为什么我身边多了一个人?
(这才注意到桌子最右侧缩着一个人,稻草头发,枯黄脸色,麻秆手臂,乞丐衣衫。)
阿影:请问这位,你……是谁啊?
陌生人:我素作者。
(众人大惊。柳回风慕容临水拔剑,楚悠然袖子一抖,掌心指缝扣着十多种毒药,楚嫣然咬牙,云离摸着下巴微笑。)
阿影(皮笑肉不笑):您来得正好,我有些话想问您,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作者:你难道忘记了本小说原来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留”字么?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你走。
阿影:(- -)那么,你就是把我拉到古代来任意蹂躏是吧?
作者:猜对了,加十分。
阿影(大吼):关门,放慕容!!
慕容:(= =|||||||)
楚嫣然(拿过话筒):鉴于主持人处于暴走状态,下面暂时由我代为主持,作者,请问云离为什么会这么变态呢?是什么造成了他今日扭曲的心性?
作者:终于有人问到正题了,故事要从十五年前说起,云离本来也是个天真无邪的可爱男孩,追求五讲四美三热爱,学习好身体好品德好,但是十五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他的一生。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月黑风高杀人夜,云离本来应该好好的当他的王府世子,可是他看见了两个影子,一前一后从他们辜王府上空飞过去,他以为看见了UFO,非常兴奋,就跟过去,打算俘虏一个外星人明天交给老师当成他的科学研究报告,可是他走了很远很远,却没有看见外星人,这里需要交代一下,那两个影子其实是慕容临水跟他师兄在练习轻功……云离很失望,可是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迷路了,而且走了这么久,他也累了,也就是这时候,他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正在看着他,他便从怀里拿出他从王府带出来的绿豆糕,说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奴隶我就把这块糕点给你,这个小女孩就是楚悠然,楚悠然虽然很想吃但是她还是说你真是个土老冒,现在奴隶中已经废除了你难道不学历史的么?云离说你到底愿不愿意不愿意我自己就吃掉了,楚悠然很饿,所以就点了点头,她拿到绿豆糕之后顺手拿这块糕点在云离脑袋上敲了一下,这块绿豆糕放得太久了,以至于硬得像石头,楚悠然很轻松的就把云离敲晕了,捍卫了自己的人身自由后,楚悠然回到了妹妹楚嫣然那里去,楚嫣然也想吃这块绿豆糕,两姐妹就打了起来,最后绿豆糕落到了楚嫣然手里,她很高兴,拿起来啃了一口,结果崩掉了三颗牙,幸好她那时在换牙,所以崩掉了还能长出来要不然我们今天看到的就是一个说话漏风的美人了,楚悠然很高兴的把绿豆糕抢回来,打算拿水泡软了自己吃掉,她没想到绿豆糕已经过期了,她吃了之后躺了半个月,从那之后,两姐妹立志学医研究毒药……另一边云离醒来后发誓不抱此仇誓不为人,于是遍访名师蓄积实力……他那之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是那个小女孩的欺骗令他失去了做好人的机会……这个故事教育我们不要随便抢别人的东西,不仅馒头不能抢,绿豆糕也不能,还有吃东西前要检查一下食物有没有过保质期……
(剑鸣声,惨叫声……)
楚嫣然:作者已经被灭口,身上二十八道剑伤四十三种毒药一百一十六件暗器。
慕容:(面色如常的收剑。)
楚悠然(一边咳血一边擦去手上毒粉):我只下了四十种毒。
楚嫣然:另外三种是我下的。
云离(收起暗器发射筒):回风,来练习切菜。
楚嫣然:作者死亡,茶话会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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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是我故意^^
31.
在云离的挽留下,楚悠然留下来养伤,而她妹子也跟着留了下来。
楚悠然一到厢房便不支晕倒过去,之后我看见一个使女端着一脸盆换下的绷带往外走,绷带几乎给鲜血浸了个透。
楚嫣然的医术似乎也很不错,她拒绝云离请任何大夫,将所有人赶出房间,只偶尔让侍女进去一两次换水和清理废弃绷带。
我怀疑楚悠然半辈子流的血都没有这一个月来的多。
同样被赶出来的云离笑眯眯的坐在后园凉亭内,照着棋谱往刻有纵横十九道线的石桌上摆棋子:“看到这般景象,我才信了手底下那些人是真没偷懒,也知晓了楚悠然能逃出生天绝非偶然,如斯坚忍心性,若留她活命,日后必成大敌。”
我瞥他一眼:“你要杀她?”说笑吧,既然要杀何必多此一举方才放过她们?
云离微笑:“不,我不杀她,我要留她。”他甩开手上棋谱,笑着看我:“会不会下棋?闲来无事,与我下一局解解闷如何?”
围棋啊?当年疯狂迷恋《棋魂》的时候曾动了心想去学,可是在书店翻了翻入门书,五分钟后我便很有自知之明的选择了放弃,那玩意不是我掌握得来的。我看着石桌上黑白二子,眼珠子转了转,而后笑眯眯的看着他,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围棋我不会下,不过我家乡有一种简易的棋,学来极容易,你要不要试试?”
他很感兴趣的点头。
我一本正经开口:“这种棋名叫五子连珠,规则很简单……”围棋我是不会下,可是用围棋的道具来下五子棋还是会的,我没有别的用意,只想体验一下赢过云离的快感。
听我介绍完规则,云离将白子推到我面前:“你先。”看来他还是习惯围棋白先黑后的规则,嘿嘿,是你自己同意要玩的哦,输了可不要怪我。
第一局,云离没有丝毫悬念的输了。
当我将五颗白子连成一线的时候,他以及其优美的手势拈起的黑子掉落在地上。
“第一次下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还下不下?”我继续笑眯眯的给他灌迷汤,心情极好。
云离很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错落穿插摆放的云子,嘴唇抿起来,过了一会儿轻轻吐出口气:“继续。”
第二局,我以为还会和第一局一样赢得轻松,可是令我意外的是,云离出奇的顽强,一点机会都没给我,将我的棋子切得支离破碎,当然,为了给我搞破坏,他自己也没建设成,一直到整个棋盘都摆满了棋子,我们仍然没有分出胜负。
我心中因为赢了一局而带来的虚荣和满足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死的云离,做什么学得那么快,让我多得意几把不成么?
第三局开始前,云离说了句“原来如此”,接着便是完全一面倒的局面,完全是云离将我压着打的局面,输了一局和了一局后,他再也没输过,我再也没赢过。
如果说第二局后我只是有些失落,后几局下来我简直就是挫败丧气。
之后不管我怎么胡搅蛮缠死缠烂打,完全放弃将自己的棋连起来专门给他搞破坏,他总能很轻松的找到法子巧妙的将五颗子连成一线。
这家伙,以前真的没下过五子棋么?
但是看他第一局的表现,又真像是新手的模样。
叹了口气,我扫兴的丢下棋子:“不玩了。”脑瓜好使的人真占便宜,学什么都比别人快。
云离又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承让承让。”口气上很谦虚,可是在我看来怎么看怎么像得了便宜卖乖。
我撇撇嘴:“当你师父一定很辛苦。”有这么聪明的徒弟确实很值得骄傲,可是看着自己飞快地被赶上被超越,骄傲之余定然会觉得怅然。
云离很文雅的笑一下:“我师父是个绝顶人物,我及不上他。”
我瞪大眼,我头一次听见云离承认自己不如某人,而且还如此坦然……
他师父是什么怪物啊?
我正想问下去,云离却转过头,看着从厢房中走出忧心不已的楚嫣然,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也许,楚悠然未曾将那件事告诉楚嫣然,所以她才在我这里住得如此心安。”他眼睛明亮,咬着嘴唇笑,有些天真的孩子气。
我心中微微一跳,有些心猿意马。
他真好看。我想不出别的词,看云离笑,就只觉得真好看。
“其实啊,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制住她后将毫无反抗能力的他丢到一个土匪窝旁。之后便走了。”云离很无辜的说,还是笑嘻嘻的,孩子一般天真的神色。
我蓦然觉得有些冷,周围的温度好像一下子下降了几度。
将一个年轻貌美柔弱无力的少女,丢到一群如狼似虎的土匪身旁,用脚趾甲想都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
“阁下是我生平之大恨,宛如心头毒刺,若不除于世间,在下食不下咽,寝不安枕。”这是上次楚悠然暗杀不成功时说的话,当时我并不了解她与云离哪里生出的仇恨,如今看来,这言语正是她心声写照。
那时候,她遭受的是什么?强暴?轮暴?我不敢细想,因为越想越害怕。我是亲眼见过土匪的,和辜连翘一起,我知道那些人的凶狠残忍。
只能说,她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忽然间,我有些同情楚悠然了。在古代,女子贞节好比性命般重要,加上楚悠然如此心高气傲,那样的打击肯定是毁灭性的。
“你真恶毒。”沉默了半天,我只想出这句话。
“多谢赞美。”他倒是毫不客气的收下。
说归说,可我并不同情楚悠然,因为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两个人争斗,在我看来,不过是狗咬狗,其中一只咬输了而已。
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只能是我对其中那只咬赢了的更加小心戒慎刮目相看罢了。
云离,外貌俊美,至于学识,我相信他家书房里那些书不是摆着好看的,言谈风趣平易近人,家世背景也极好,可谓有财有势,可是这样一个人,在他微笑的时候,在忍不住会有些心动,忍不住觉得这个男子实在是很厉害很好看的时候,我为什么会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呢?
好像在黑暗中,卧着一只美丽的野兽,眼中有浓烈的血腥气。
想要接近,却又害怕他的厉爪和尖牙。
有的时候,我可以毫不在乎的接近他,与他同笑,好似沐浴阳光般温暖,可是有的时候,我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在笑着的,可是却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好似面前空无一物。
人天生对未知的事物有着本能的恐惧,我也不例外。
相处了一阵子,我发觉楚嫣然的性情比起楚悠然要温和厚道得多,和楚悠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貌,却有一幅好心肠,闲暇之余时不时去贫民窟义诊,这些事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但是一次偶然上街瞧见一群衣衫陈旧破烂的贫民围着她千恩万谢感激不尽,才知道她近来时常出去干什么去了。
纯洁美丽有爱心,勇敢善良不拜金。(-_-||||)
这样的人,和我完全不在一个世界,连一点交界都没有。
望着赞美声中脸颊微红的美丽少女,我悄悄的后退,以免她看见我来,退了几步撞着了人,我一边说抱歉一边转头,却发现给我撞倒在地的是楚悠然,不由条件反射的想要跑,忽然又想起来她说过不再对我下手了,于是压下逃跑冲动:“你怎么出来了,伤好了么?”
楚悠然抬眉对我微微一笑,嘴唇苍白得吓人,孱弱无力的姿态足以让任何一个热血男子化身为护花骑士。她示意我不要声张,站起来转身拐入一旁小巷,而后靠在墙上闭目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对我又笑了一下:“原来她拿走我那么多银两是做善事去了。我见她接连外出,放心不下,今日身子好些便跟了出来。”语气有些无奈。
“嫣然心地好,看不得别人受苦,和我不一样。”她目光柔和。
我有些羡慕。
我是独生女,家中上无兄姐下无弟妹,见楚悠然说起楚嫣然神色温柔,不由得有些羡慕。
她虽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姐姐。
楚悠然看我一眼,朝我伸出手来:“能扶我回去么?”
我笑了一下,忽然间觉得她没那么可恶了:“乐意效劳。”在楚悠然惊讶的目光中,我行了个不是很标准的欧洲中世纪骑士礼。
扶着她手臂,我感觉她很瘦,手肘骨头很硌人,不由得低声问:“你伤势如何?”我问得很小心,生怕刺激了她。
她低笑一声:“不好说,即便是合我与嫣然之力,若要痊愈,少说也得半年。森罗殿名不虚传。”她情形如此糟糕,话语中却无伤痛颓然之意,最后一句竟然有些赞赏意味,我惊讶的看向她,她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可是那张脸上,却写着明亮的骄傲和自信,如此的,如此的……
不可一世。
好像在说,她没有输,她不会认输,她终有一日会扳回局面。
在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的状态下,她说,她会赢。
我想,今后不管在哪里,只要她不刻意伪装,我都能分辨清楚她和楚嫣然。
“嗯,我相信。”我低声说,楚悠然奇怪的看了我一下,随后笑起来。
到家的时候,云离在门口等我们,不,是在等我。
“白吃白喝这么久,你也该为我尽一下心力了。”云离这话一出,我心里就说:看,果然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好生甜蜜的微笑:“我要作些什么呢?”心里不可避免的难过,我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我没病没灾,吃饱睡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看着我不说话,存心吊着我。
他微微笑起来,神色越来越愉悦。
我看着他,笑容渐渐挂不住。
“你爹娘在何处?你想不想他们?”他轻声问。
我再也笑不出来。
我爹娘在何处?
哈哈,我要怎么说,我父母亲在遥远的平行世界的二十一世纪,这话,我怎么对人说?
我想不想他们?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我父亲,但是我父亲工作很忙,经常留我一个人在家,所以我对他的感情很淡薄,所以我上大学后很少回家,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我掉进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后也很少想起他,亲情凉薄得我自己都忍不住叹气。
可是为什么他这一句话就让我止不住心情压抑,压抑到胸口有一种麻木的疼痛?
我越过他,冷冷开口:“我今天没心情和你说话,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急忙忙的走,身后却一直有一个脚步在跟随,我火大的转身:“都说了不想看见你了你烦不烦啊……”话骂到一半噎在嘴里,跟着我的是柳回风。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我,眼中有少许的担忧。
我有些尴尬,回想起他拿人当菜切的情景又有些害怕。
“不好意思,我……刚才心情不好。”道歉的原因倒不是怕他拿我当菜切,在没有云离的命令下,他不会随便动手,但是人家是担心我才跟来的,却给我臭骂,这怎么也是我理亏。
至于心情不好,则是因为我终于明白过来了为什么我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同时云离的注意力暂时被楚家两姐妹转移的时候依然不落跑。
因为只有在这里,前途茫茫的我才能找到少许的归属感。
我其实……是想家的,只是我一直在骗自己说不想不想,假装一个人自在。因为如果不这样,我没办法一个人支撑下去;因为如果不这样,我会软弱的痛哭出声日夜以泪洗面。
在那个世界,即便我与父亲关系不是很热络,可是不论我在哪里,我都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地方是我最后的归处,即使我做错了什么事,全世界都不理睬我,至少也有一个地方可去。
那个地方就叫作——家。
可是这里并没有那么一个地方。
我找不到那个地方。
云离有时候拉我出去游玩,玩累了他就会说“回家吧”。
原来我心心念念不舍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
他有时候会让我觉得:啊,这里其实算是我的家了。
可是不是的,他留下我,只是要利用我而已。
我笑起来。
柳回风皱起眉:“真那么想家的话,我求云离送你回去。”
我微笑,轻轻的说:“我没有家。”虽然很想继续自欺欺人,可是我再也装不下去了。
我已经筋疲力尽。
在我睁开眼,发现周遭环境不是睡眠前的寝室的瞬间,我就彻彻底底失去了一切。
32. 楚悠然!!
再怎么疲惫,再怎么迷茫,日子总是还要过的,性命总归还是要保住的,第二天,我主动去找了云离:“你昨天说有事要我做,是什么?杀人还是放火?”
“杀人放火你哪有我部下做得娴熟?”云离挑起眉毛,很漂亮的笑:“王爷催我成亲,我说要带自己中意的姑娘家回去。”
我撇撇嘴:“这事与我何干?”
他笑:“眼下我中意你。”
我震惊,失色做小白兔状:“大哥,你不是在讽刺我吧,要找人衬托你的花容月貌也犯不着搭上我这么颗杂草啊?!”
他失笑:“你怎么如此妄自菲薄?”
我瞪他一眼:“这点自知之明我尚且不欠缺。”我长什么样,我自己最清楚不过。
他抿起嘴唇,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笑意:“没有哪个姑娘家天生容貌丑陋。”
他强行拉起我:“跟我来。”将我拉到他一个丫鬟的房间,就这么大刺刺的占据少女闺房,闺房的主人居然还笑着欠身说公子慢用。
咳咳,不要误会,用的当然是闺房里的梳妆台,想到床这种不纯洁物件的家伙通通都给我面壁去!
我勉为其难的往打磨得光滑的铜镜里瞄一眼然后迅速别开目光:“看完了,还是那么丑。”
云离低下头闷声笑:“你一直这么照镜子的?”
我翻白眼:“很抱歉我无法对不美丽的事物生出爱慕之心仔细研究。”
他单手托起我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下,而后对我的眼睛吹了口气:“闭上。”
啊啊,他这算不算调戏?我要索讨清纯少女的名誉损失费!
我闭上眼睛,等待更多的名誉损失费。
他的手在我的脸上轻轻摩娑,掌心似乎有细腻的粉末,带着淡淡的香气。他的手指,轻柔的滑过我的眉梢眼角,用花瓣飘落一样的力度。
他小心的解开我的头发,然后用不会弄痛我的力道一小缕一小缕的梳理得柔顺,他的手掌扶着我的脑袋,手指在头发间灵巧的穿梭。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我的嘴唇上,沿着唇瓣的弧度慢慢的来回勾画,有一种暧昧而甜腻的温情。
他的手掌太温暖,我几乎不愿睁开眼睛。
最后听到他说可以了,我头一个动作是跳起来抓毛巾,预备把脸上的妆擦掉。
云离按住我的肩膀:“喂,好歹看一眼吧,我难得给人打扮呢。”
我瞟他一眼,用一种“我是给你面子哦”的神色再度大无畏的接近铜镜。
镜中映出的人……是我。
可是看上去好像陌生人。
我的头发没有那么柔顺,一丝不乱的披在肩头,我的眉目没有那么清澈柔和,我的嘴唇没有那么嫣红玲珑。
其实改变的地方并不是很多,云离没有给我上浓妆,只是将我的眉毛描得浓黑一些,细长的眼睛在眼尾稍稍挑了那么一下,而原本枯黄的脸色瘦削的面颊,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白皙丰润了些,颊侧添上了一抹淡淡的绯红。
至于嘴唇,他则用唇红做了小小的修饰,使原本平凡无奇的唇形变得娇柔可爱。
我惊讶的回头,迎向我的是他得意的目光。
“我猜你一直没好好看看自己吧,自从你和我在一起之后,一直用好吃好喝养着,再不生得好看些,岂不是对不起我?”嘿,感情我原本的底子也是拜他所赐。
不过细细回想起来,我似乎,也许,真的,一直没注意到这具身体在慢慢改变呢。
“没有哪个姑娘家天生容貌丑陋。”说这话的家伙真有开美容院的天分啊。
化妆完毕,云离将我拖出去献宝,宅院里的人挨个观赏一遍,拖我到楚悠然面前时,云离很璀璨的笑:“悠然,我手艺怎么样?”
她眼眸转动,目光好似不经意的扫过来。
我忽然紧张的屏住呼吸,等她回答。
楚悠然莞尔一笑:“真好看,想不到阿影生得这么秀气。”她目光闪了闪,忽然向我提议,“我认识几个少年俊彦,都未成亲,改日让他们见见你如何?”
云离忽然扣紧我的肩膀,笑嘻嘻的回绝:“那可不行,我要和阿影成亲的。”他的语调有些软,黏得勾人耳朵,嗓音清润动人,我忍不住偏头去看他的脸,又一次无可奈何的承认他生得实在好看。
他像最美丽最甜腻的陷阱,陷阱外是瑰丽的景致,陷阱内是甘醇的美酒。
我想不出哪种生物能逃离这样刻意的引诱。
可是他下一句话让我的脑海异常清醒:“你那几个少年俊彦,留着我想休妻以后再用吧。”
我微笑:就知道他只不过是在玩闹。可是即使是戏耍,他也能认认真真做出诚挚情切的模样,待别人都当真了,他转头笑话一般的甩开。
……绝对不能忘记,这人是多么可怕。
若是不小心喜欢上他,朝他奔去,说不定奔向的是永无止境的地狱。
我回过头,看见一直跟在云离身后的柳回风,他的目光深沉莫可度测,好似有无言的哀凉。见我回头,他别开视线。
※ ※ ※ ※ ※ ※ ※ ※
幸运的是,云离说要娶我的事,只好似一句戏言,那日说过之后,便不再提起,而我也假装完全没这回事。
如果云离说要成亲,我寄人篱下,没法拒绝,但我是真真正正不愿我配偶栏内出现云离这个名字。
无言的恐惧比什么都更能压迫人。
我害怕喜欢上人,我更害怕喜欢上云离。
幸好他不再提起。
我一边暗自庆幸着,一边不知为何与楚悠然越走越近。
如果几个月前有人告诉我我会与楚悠然和平相处相对谈笑,我一定会跳起来骂他胡说八道,可是如今我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
楚悠然对我的贪生怕死很是鄙薄,而我也对她的心狠手辣不以为然,但这不影响我们谈话。
“今天我可是扫屋待客,你可别像上次那样给我吐一地。”楚悠然亮出她白皙秀美的双手,我眯起眼,不由得幻想她雪白的手指上沾着些许鲜红的肉末的情景……
这可怪不得我,前次我来找她聊天的时候,不料她正在研究人被不同的毒毒死后内脏器官有何改变,弄了三具死尸摆屋里,每一具都被开膛破肚内脏被一件一件取出分开放置……
我脸色苍白的摇摇头,逼自己不去回想当时的情景。楚悠然这厮比医学院锻炼出来的还要强悍,拿把匕首就随便将人体割着玩。
看我神色,楚悠然很是不以为然,自从从云离口中得知我和慕容的事,她就一直拿这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我。
“我说你啊,总这样可不大好。”她轻声叹息,“有些东西,即便多么不愿意,也是要去面对的,你这样一直逃,一而再再而三,我不知道你能逃到何时,逃到何处。”
我愣了一下,低声说:“天下很大,总有我可以逃亡的地方。”
她不由失笑,摇头叹气:“算了,与我何干,来,听我新谱的曲子。”她取出琵琶,神色悠然的弹奏起来。
云离曾说过,那日楚悠然用琵琶弹奏出离魂之音,却自负本领,不肯加入内力,惨败收场,几天前,她再次与云离较量音律,却是用上了内力的,过程无人得知,但结果是楚悠然已经好了一半的内伤复发,云离安然无恙依旧活蹦乱跳。
一败再败,我以为她短期内不会再碰乐器,没想到她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神色间丝毫不见黯然。
莫非,最近那次较量是她赢了?
我疑惑的看向她:“前几天那次……”
她轻笑一下:“一败涂地。”手上动作跟着停下来,很是无奈的语气。
“我此生有三项得意,一为毒术,二为音律,三为武学见识,哪知道遇见云离,全都一败涂地。”她敛眉低笑,却不见灰心气馁,“有生之年得遇此人,死亦无憾。”
我不明白。
愣愣看着她,却只见那个素来显得温柔婉约的少女眉目生辉,光彩耀目:“遭此惨败,方知晓世间有如此人物,不可逾越,怎能不叫人心潮澎湃。”
我越发的不明白。惨败之下,不该是伤心抑郁么?难以逾越,不该是心灰意冷么?为何她的反应如此奇怪?
疯子。
“你不曾有过么?那种无能为力,怎样都无法改变现状的沮丧?那种一败涂地,骄傲被扔在地上的折辱?”我恍惚的问。
“怎么没有?”她笑意盈盈,“我不是才尝过这些滋味么?”
“那为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
她失笑:“我哭出来那些挨过的苦就不在了么?”她放下琵琶,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小姑娘,看在你曾丢开那把匕首的分上,我提点你两句。”她这么叫我,我竟不觉得奇怪,楚悠然实际经历过的年岁比我要少,但心理年龄,却好似大我不少。
“我瞧得出来,你不会武功,可是不论你会不会武功,你已身在江湖,云离这棵大树是极好也是极险的,一不留神,便是尸骨无存,你若想长久的靠着这棵大树,最好令他不能轻易舍弃你,他身边可用之才众多,你算不上什么,唯一的法子,就是让他对你心生怜爱,这法子虽是千难万难,可是若是成了,你这一辈子都不必忧心了。”楚悠然兴致勃勃地向我提供馊主意,听得我哭笑不得。
“若是我不想长久的靠着这棵大树呢?”
“若是如此,那你还是及早离去的好。”楚悠然秀丽的面容一下子沉静下去。“若不是一心呆在这人身边,还是早些避开罢,省得招来无妄之灾。”
“那你呢?”我依然有些不信。
劝我离开,那她又为何留下?
她神色温柔的笑,目光清澈,带一丝丝冷:“死亡于我,早已不是什么畏途。若真有那么一日,便让它来罢。我倒想看看,那黑白无常,勾魂使者,如何取走我项上人头!”
好傲气的话。
好傲气的人。
我心中涌现针刺般的酸痛,竟然妒忌起她来:这样无畏的神情,不该是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才有的么?为什么她在受到如此的创伤后,依然能有这样的勇气?为什么,在我的天真和热情消磨殆尽后,让我看见有人能这样坚强而无畏的活着?
对比其实是一种让人很难堪的行为。
当然,只针对输家。
“你不会明白……”我自我辩解一样的低声说。
是的,谁会明白,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迷茫,不知所往不知所归的悲伤?
楚悠然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眉头微皱:“明白什么?”
我忽然绽出灿烂的笑,看着她神色无辜:“没什么。”
粉饰太平。
然后,不欢而散。
33. 逃之夭夭
云离那次说过的话我只以为是戏言,可是当有一日我看见家里张灯结彩贴满喜字的时候终于知道他不是在说笑了。
我脸色苍白的看着他:“怎么这么突然?”
他讶异的挑挑眉毛,道:“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
我张口结舌:“我以为你在说笑。”
他微笑,眉宇间有隐隐约约的威势:“谁告诉你我在说笑。”
他的神情让我有些害怕,我迟疑了一会才小声开口:“我好像还没同意。”
他微微扬起下巴:“我云离要做的事谁敢反对?”这句话,竟然有了一些血腥和威吓的意味。
于是我不敢做声。
然后我被换上喜服软禁在房里。
院子口有人看守着,我这点本事自然是不可能硬闯出去,于是我只能把满腔的郁闷发泄在地板上。
不过发泄着发泄着我也冷静下来:云离究竟在搞什么鬼?我相信这场婚礼决不像我所看见的那么单纯,但是我实在没有什么心计能分析出那家伙打的什么算盘,只能任凭疑惑将我淹没。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开了,进来一个绿衣女子,眉目清俊仪态温婉,正是楚悠然。
她一进来,就不怀好意的向我行了一礼:“恭喜林姑娘得嫁如意郎君。”
我郁闷的瞪她:“靠,云离那家伙算什么如意郎君?你落井下石也别捡这时候。”我忽然想起自己的疑惑,赶紧和她说了,请她参谋一下。
楚悠然仔细想了想,然后很斯文的笑了笑:“这个,我也不知晓,不如你干脆就此等着看,等到真嫁给云离,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
我一听更加郁闷,知道她这是在报复我前几天和她不欢而散,于是坐一旁沉默不语。
我一番做作,楚悠然却主动开口说话了:“我有一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
我心中暗喜,心想你总算忍不住先开口了。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相处,楚悠然的个性我虽说不上了若指掌也算是略知一二了,她是一个很现实的实用主义者,没有价值没有利益没有目的的事情基本上不会去做,所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她通过重重关卡来这里不只是为了看热闹这么简单。果然,我假装爱理不理,她便主动说话了。
我继续装模作样,她撇撇嘴道:“你上不上钩,再装我就走了,拿乔也要有个限度。”原来她一早看出我是在装样子,为了自身利益,只有乖乖做出洗耳恭听状。
见我转变态度,楚悠然满意的点点头,道:“我和你换。”
我没想到她这么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要代我出嫁?”啊啊,代嫁代嫁,多么经典的言情小说情节,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我一边鄙视作者的俗套一边感激中带着怀疑怀疑中带着感激的看着楚悠然:“你打算怎么做?”
楚悠然用看小白的眼光看我一眼:“还能怎么办,易容呗,我的易容术可不像你那么半吊子。”
我一阵脸红,但是还是不死心的问:“真到了洞房花烛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不会真的和云离那个那个吧。
“……还没想好,真到那时候就亮出真身吧。”楚悠然有些犹豫的回答,我翻翻白眼:原来她压根没想到那一层上。
事不宜迟,楚悠然和我交换衣服,然后仔细的给我易容,停手之后目光迷惘的看了我很久,看得我心里发毛,直想问是不是易容出了什么问题,却听见她幽幽叹了一声:“原来我生得这般好看……”
“……”
最后检查一遍没有纰漏,我尽量平静的走了出去,一路上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同时按照她的吩咐到京城里已经订好房间的客栈住下,在楚悠然指定的房间里,留着她给我的包袱,里面有换洗衣服和足够跑路的银两,楚悠然交了三天的房钱,意思是我可以选择现在就跑掉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等她来找我。
可是我两样都没选。
我先走出客栈,换了身衣裳,洗去脸上易容药粉,扮作一个普通少年住进了楚悠然所定那间房的斜对面,我的易容术虽然唬不过云离慕容这等眼力变态的家伙,但是对付普通人还是很有效的。
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等。
我基本上每日都老老实实呆在客栈里,房门打开一条缝,装作捧这本书看,耳朵却竖起来,一开始的时候,每当听到脚步声走近,我都格外紧张,可是那些脚步声没一个是停在楚悠然所订客房门口的,让我白紧张了好多次又失望了好多次。
我特地花钱买通店小二,叫他留神注意那间客房,如果订房的人回来或者有什么人去那间客房找人,他便会来知会我。
楚悠然订房的时限是三天,我也将等待的时间定为三天,可是三天过去了,那间让我劳心费神关注的客房完全不受打扰。
我开始胡思乱想,猜测楚悠然是否被云离囚禁或者杀人灭口了,编出十数种可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过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我的担忧还是一点一点的加深加重……
三日过去了,我又等了一日,这一日无比的漫长,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可是多么漫长的一日过去后,依旧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第五日,楚悠然订的房间来了陌生的新客人,看身材明显是男人,我决定外出看个究竟。
临行检查,衣服,没问题,起伏基本可以不计的胸口也裹好了(T_T),头发,没问题,不会散掉,面具,这个最关键,也没问题,检查了三遍,我自认为这是我学习易容以来做得最出色的一次了。
万事俱备,出发!
才踏出房门,我便惊悚的看着门口一个秀丽的绿衣少女抱臂而立,在冲我微笑,虽然面容很陌生,但是那双美丽眼眸里的揶揄笑意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我登时恍然:我自以为聪明找了一个安全的监视地点,可是别人也不是笨蛋,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便会知道我就留在附近没有离去,只消转一圈就能发现我的所在。
“楚……”我才喊出一个字,便自己捂住自己的嘴,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赶紧拉她进屋:“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正想出去打探消息呢。”
她轻笑一声,扯下脸上面具,伸手去拿桌上茶壶。
我赶紧抢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还有些余温的茶水,苦着脸哀求:“大姐,你行行好,告诉我怎么回事吧,我好奇死了。”
楚悠然打了个寒颤,苦笑道:“我怎么听你叫我这么别扭……”顿了一下,她正了正脸色,不再拖延,道:“就我所知,云离这次突然的婚礼,其实只不过是他心血来潮一场玩闹,他想看看他身旁会有多少别人派来的奸细会因为这场变动露出马脚,顺带全部清理掉。”
“就这么简单?”我睁大眼。
楚悠然苦笑:“就是这么简单,却有人上了当,连我都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她忽然顿住,颇富深意的看我一眼,道:“那日我坐在房里,忽然有人闯进来把我劫走……不,应该说,把扮成你的我劫走……”她说了一半,又停下来,看着我直笑,笑得我好生不安。
我双手合十:“你说话别大喘气啊,直接告诉我那人是谁吧。”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她没有完全说实话,但这感觉来的毫无依据,也许是我太过多疑。
她眨眨眼,拉住我向外走:“跟我来。”
她带我到她原来定的那间房里,我心里忐忑,她古怪含笑。
推开房门,屋内站了一人,我看着那人背影,觉得好生熟悉,没等我仔细回想,那人转过身来,我一见大惊,失声道:“怎么是你?!”
竟然是柳回风!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居然会是柳回风呢?我想破脑袋想一万种可能也想不到柳回风出手的理由……
柳回风啊柳回风,为什么你是柳回风?
我思绪乱成一团,好一会才艰难的转向楚悠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那边柳回风似乎也才回过神来,微皱眉头,神情冷峻的和我看着同一个人:“你为何骗我来此?”
楚悠然扬眉轻笑,道:“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她伸手示意让我们坐下,然后瞬间淡去了一脸调侃的神情,正色道:“说句狂话,云离虽然厉害,但我却是不怕的,森罗殿一月穷追,也没能拿了我的性命去。你们二人却不相同,阿影,你无依无靠,身无武功,那几手机关暗器的伎俩在我看来也仅仅足够自保,你眼下离开了云离那儿,最好就别再回去。”
她沉吟片刻,继续道:“我也不怕在此说了,云离此人,我是定要对付的,你继续留在他身边,不是做了送死卒子便是成了他臂助,若是后者,我只怕留你不得。”她明媚清澈的双眼不带感情地看着我,“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头一条,就是立誓再不与云离一道;第二条更为简单……”
她忽然绽出笑容,宛若夏花般绚烂,眼中的杀意却寒冷彻骨:“那便是——死。”
柔软的嘴唇轻巧的吐出不容辩驳的言辞,柳回风没有说话,只是抽出长剑,指向她。
楚悠然嗓音轻柔:“柳公子何必心急?小女子只是在和阿影商量事情罢了。”
我露出苦笑,哪有你这么商量的?要么点头要么死,我有选择么?
不过我也正想远离云离,答应她也没什么。
我点点头,楚悠然却坚持让我立誓,我只有说:“你先让我想想。”真不明白古人是怎么想的,所谓立誓不过是空口白话罢了,若是执意不想遵守,就是把誓言说出花来也没有用。
组织了一下词汇,我轻声开口道:“我林轻影在此立誓,从今往后,与云离断交,再不与之为伍,如违此誓……”我内心忽然一阵惶然,一连念了两遍“如违此誓”,迟疑了很久才继续说下去:“如违此誓,便让我失却一切世间欢乐,无一刻不是哀愁彷徨,无一刻不是无处归依。”
话音方落,我微微出神,呆了一回了,有些吃惊,然后苦笑。
林轻影啊林轻影,不过是随口说句话应付楚悠然而已,你这么较真做什么?我虽然不相信自己立下的誓言,说出违背誓言的后果听起来也不可怕,但却是我的真心话。什么天打五雷劈之类概率极小的誓言我是不屑说出的,而万箭穿心死无全尸之类的话血腥气太重,我也很不喜欢,可是这个誓言,我说得很认真。
我最害怕的,除了死亡伤病,便是再也笑不出来,天下无处可去。
除了吃惊,我还有些失落。虽然心里明白云离的危险,可是真要下决心再也不和这人打交道,却还是有些困难的,如果不去看他背后的血腥,不曾给他算计利用,云离其实是全天下最好的友伴,他见识广博,言辞风趣,心思玲珑,闻弦歌而解雅意,……和他相处,是一种享受。
前提是你不是他的棋子,也不是他的敌人。
可是云离眼中,不是棋子,便是敌人,其余的,不过是路人甲乙,于他全无干系。
楚悠然拍手笑道:“如此一来甚好,这下我便能放心将你交予柳公子了。”她对我微笑,“你今后的生活便让柳公子来安排吧。”
“且慢!”
“等等!”
她说罢转身便要走,出声阻止她的不止是我,还有屋内的另一个人。
“等等!”我冷笑道,“楚悠然,你当真把我当成任由你提线左右的人偶么?我林轻影虽不才,却也不是个废物,云离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又何尝是什么善类?”
楚悠然微微扬眉,娴静优雅的微笑:“你待如何?”
我笑道:“出了这间屋子,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认识谁,这样可好?”我笨得很,心计什么的谁也玩不过,为了避免再糊里糊涂的给人当枪使了,最好的办法是远离一切使枪的人。
她目光闪动,片刻后欣然点头,道:“如此也好……”她扭头看向和我一同喊出“且慢”的那个人——柳回风:“柳公子叫住悠然可是有什么见教?”姿态温婉,语调柔和。
我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如果第一次见面,看她这模样肯定会把她当成正统闺秀,不再多想,我连跑带跳的蹦到门口,招呼门里两人一声:“二位有话慢聊,小的先告退了,再见,啊,不对,是别再见了。88~~~”
我一溜烟逃掉,麻利的结账走人,管他们说什么干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什么英雄枭雄红颜佳人,一边死去!
我只要顾好自己就好。
34. GJM之路
楚悠然给我准备的包袱里足足一共有七百两银票,那家伙真是有钱人呐!
不过想起她治病敛财的手段,我相信这点银子对她来说连九牛半毛都算不上。
我现在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了解,只要不过分浪费或者发生什么天灾人祸,这七百两银子足够我舒适的度过一生。
我易容改装,一路吃喝睡吃喝睡,过着猪一样的日子,不知不觉,我回到了清水镇,当初遇见慕容的地方。
故地重游,我百感交集,心说我总算熬成了一只米虫,暂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加上心里也实在很想有一个固定的住处,于是便在清水镇慕容府隔一条街的位置买下了一个荒凉的小宅院,独门独户,青瓦白墙,六间相连的大小屋子简单但不简陋,屋内家具一应俱全,附赠后院杂草丛生的小花园,房主只要了我三十两银子!
虽然后来有好事的街坊告诉我这屋子里闹过鬼,但是我好歹也曾是新一代有为大学生,虽然那原本十分正统的唯物主义观念因为穿越而稍稍扭曲,但是区区一个闹鬼的传说我还不放在眼里!
现在,咱也算有房一族啦!
屋子因为久无人住而落满灰尘,不过我没有买仆人或者雇用下人来打扫,一来是嫌费钱二来是不想管三来是懒得养……
什么都可以不管,就是不能不睡,我先是把睡觉的卧房打扫干净,把床上发霉的被子扔掉,接着去向邻居买了一床新的,邻居家是卖豆腐的,白老爹人很好,儿子媳妇也孝顺能干,自家的棉被做得很是厚实温暖,让因为收拾房间而劳累了一天的我睡得很香。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辛勤的劳动中度过,花了足足十天才把屋子里外收拾干净,还不包括那个杂草丛生的后花园。
处理好了自己的住处,我又变回了懒惰的米虫,前阵子好歹还自己做饭,一懒起来后,居然连火都懒得生了。
不过这样的我居然没有饿死,是因为前后左右的街坊大半是不识字的,他们有的有亲人在远方,听说我识字后便请我给代写信,代价就是让我白蹭一顿饭吃,而更多的时候,我是在邻居家的白老爹那儿吃的,白家媳妇手艺好得没话说,即使是简单的青菜豆腐也能烹制得美味可口。
我一直以男妆打扮在街坊面前出现,看起来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白大哥见我整天无所事事便劝我某个营生,但是每次都被我给含糊过去了,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所以也不嫌麻烦,但是奇怪的是,同样热心的白老爹居然从没劝过我,反而每每在白大哥劝我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以至于我每次都心惊胆战的猜疑自己的易容是不是露馅了……
就这样平安的过了三个月,我也反省自己这段时间太废了,不过更加坚持的认定我是在好好平复到了古代后所经历的风波伤害。
我其实是一只很上进的米虫!
反省的第二天,我便开始找工作,不过我一没学历二没体力,所能做的事也很有限,最后在临溪书斋里找了个差使:写书。
当我意识到自己可以写书为生时,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同时暗地里骂自己怎么从前没想到这个好工作?要知道这里是架空世界啊,什么《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不是任由我抄袭?
还有在网上看的那些武侠小说仙侠小说志怪小说,现在可都是资源财富啊!就算原样写出来也没人会控告我更没人追着我要版权!
虽然咱文笔不行,但是那么多层出不穷的别人的创意,足够我抄袭一辈子的了!
于是,带着满怀的雄心壮志,我开始了自己的抄袭之路!
今后,这个世界的文学史上,一定会有我的大名!
之所以会想要写书,是因为有一日我经过书斋,见里面有卖话本小说,随手翻了一下觉得大多没什么意思,又了解到这个世界没有红楼梦西游记那样的名著,于是决定动笔。
写文的最怕和什么扯上关系?是政治。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前世”的历史上有过不少文字狱,虽然不清楚这个王朝对于言论的管辖如何,我还是要尽量避开在文中触犯到统治者的逆鳞。
所以描绘绿林好汉的《水浒传》是绝对不能写的了,我第一个下手的目标是《红楼梦》。
我尽量删去了书中贾府由盛到衰的暗线,尽量突出宝玉和黛玉宝钗的三角恋,原著中一些绝妙诗词我也有许多记不清楚,于是干脆省略,大好名著《红楼梦》被我糟踏成一篇标准小言。
我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写出六万字,并不是我偷懒,而是这毛笔字毕竟不同于现代化的电脑打字,加上我功底不好,稍微写快些那字便丑若狗爬,头几天手还肿了起来,害我不得不停笔休养。
即使我这般糟踏,《红楼梦》的丰厚底蕴还是不可小视的,在第一册《石头记》印出后,十天后便被抢购一空,书斋掌柜告诉我,许多未出阁的姑娘都成了我的书迷,并催促我快些写出第二册。
因见我写字奇慢,书斋掌柜便派了个专门负责手抄的来帮我,我口述,他笔录,这样一来快了很多,我也沾沾自喜:咱也有专用速记员啦。
我用五个月时间完成了《石头记》,林黛玉病逝,宝玉和宝钗举案齐眉,却“到底意难平”。
其实我大可抛弃曹老的原意,将结局写成二女共事一夫大家皆大欢喜什么的,甚至书斋掌柜也向我这么暗示,但是我下不了这个手,剽窃已经是罪孽深重,若是再毁却书中人物,我怕我会睡不安稳。写完石头记后,我很是疲累,也明白自己承受不了大部头巨作的厚度,于是同为名著的《西游记》逃过一劫,我将第二个目标放在了古龙的《绝代双骄》上。
写《绝代双骄》让我轻松了很多,这是一个纯粹江湖的故事,有潇洒的帅哥,美丽的少女,上一代的恩怨和这一代的情谊,我写完第一册后,家中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日我正在动笔写第二册,忽然听见后院门外有敲门声,我心里奇怪,因为我一直懒得整理后花园,所以后院的路很不好走,平时街坊找我都是敲前院门的,不知这会来的是什么人。
穿过丛生的杂草,我打开门,袖子里藏有随时能发射出去的袖箭,却看见敲门的是一个仆役打扮的人,那仆役见我开门,转头道:“小姐,他出来了。”他身后停着一顶蓝色的轿子。
轿帘掀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娉婷少女,我一见之下目瞪口呆,差点儿脱口而出:慕容执子!
她她她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头一个反应是自己被认出来了,下一秒立即推翻这个结论,心绪纷乱,我呆呆站立,口不能言。
慕容执子嫣然一笑,道:“静月山人可是住在此处?”
她这话一出,我便镇定下来:静月山人是我写小说用的笔名,原来慕容执子是为了小说而来。
心神定下,我说话也流畅起来:“在下便是!请问这位姑娘寻在下何事?”
慕容执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听闻掌柜说静月山人甚为年少,想不到竟年少如斯。”
我扬眉不语。
慕容执子微微欠身,道:“小女子冒昧前来,只想一睹先生风采,今已如愿,尚有俗务在身,改日再来拜访。”
她施施然离去,我郁闷的关上门:这慕容大小姐也真是的,你吃了一只鸡蛋觉得好吃赞一声也就罢了,干吗还要特地去看下蛋的那只母鸡呢?
要知道母鸡也会受惊的!
又过数日,不见动静,宛如惊弓之鸟的我心绪稍安,也恢复了以往的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后东家蹭饭西家蹭汤的日子,并快快乐乐的写第二册的绝代双骄。
话说这爬格子真是好赚呐,我每写出一册,就能从掌柜那里领到十五两甚至二十两银子呢。
第二册绝代双骄很快完成了,我亲自去书斋送稿子,见了书斋掌柜,和他说笑了几句,说起数日前慕容来访,那掌柜歉然道:“先生请见谅,慕容家乃是在下东主……”
我笑笑摆手,心中释然。虽然我曾要求掌柜不可说出静月山人的身份,但是若问的那人是他顶头上司,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我还要靠人家混酬劳呢。
轻松愉快地回家去,打算给自己放个三五天假,我走近家门,却看见门口倒着一个活人,衣衫褴褛,气息微弱。
我犹豫一下,请白家大哥帮忙把他搬进院子里,自己去找大夫,诊断的结果是饿昏加上染了风寒,大夫开了副药走人,我犹豫一下,去药铺抓药。
我想我只是怕他死在我家门口。
就如同所有小说中写的那样,这个半死的人在汤药和米饭的作用下没几天就救回来了,也和所有小说中写的一样,这个被救回来人洗干净脸上的污垢后,竟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不算很帅,但是也不丑,端正的五官比起慕容柳回风之流也就是及格线之上的水准,但是身上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
他清醒后知道我救了他,第一句话就是:“给我饭吃,我帮你干活。”
我顿时想起从前看过的电影里的一句话:“给我饭吃,我帮你杀人。”想着我不由失笑。
笑了一会才想起眼前还有个直勾勾看着我的人,我笑笑拒绝:“不要。第一,我不想在家里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第二,我家里没什么活,即使有,我自己也能应付。”我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何其逍遥,干什么要自讨苦吃养一个人?
大概是想不到我会拒绝这么一个不要钱的劳工,他的目光忽然茫然起来,有一种无处依归的悲哀,我看着他,好像看着我自己,心中一软,脱口道:“算了,你留下来吧。”说完之后我立马后悔,却也不好出尔反尔。
他愣了愣,领会到我的意思后眼睛忽然一亮,看着他的样子,我觉得心里的后悔似乎也不是那么重了。
那之后,我家里就多了一个人。
他告诉我他叫尚心。
35.
尚心住下来后,我便趁机把以前一直懒得收拾的后花园交给他打理,顺带把以前自己能干的杂活也一并推给他。
每天早上起来,我都能看见院子里有一个人在打扫,第一天是受惊,后来渐渐习惯。
晨光温柔的包裹着他年轻有力的躯体,看他毫不费力的扛起我用拖的才能挪动的水缸,我好生羡慕。
年轻的男孩子真好。
尚心是一个沉默的人,一天之内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除了他帮我干活这一点,我和他的关系,更像是房主和房客。
因为家里养着一个人,我也不方便到处蹭吃蹭喝了,转而自己下厨。每次做足两个人的分量,摆上桌后喊一声“尚心”,他就会洗干净手(这点是我规定的^^)坐到桌子前。
吃完饭后尚心会收拾好一切,而我悠悠哉哉的继续去进行我的抄袭大业。
多了一个人后,日子还是那么平淡又悠长的度过,慕容执子偶尔来访,我一开始接待她的时候会心惊胆战的担忧易容会穿帮,可是她来的次数多了之后我也渐渐放下心来,继续安心的当我的米虫。偶尔想起过去,那些惊心动魄的片断就好像在梦中发生的一样,现在看去,隔了一层朦胧的纱,有时候甚至会想不起来。
可那刀光剑影的残痕,铭刻在我心中,永世不可忘怀。
变故发生的那天是一个阳光躁烈的午后,太阳将地面烤得发烫,连空气中也流淌着不安分。
外出买米的尚心急匆匆的跑回来,双手空空如也,脸上带着不寻常的焦急。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只简单说了五个字:“流窜的马贼。”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微微僵硬。
他看了我一眼,按住我的肩膀,用力的按了一下,然后将我用力推进卧室里。
接着关门。
我在门里。
他在门外。
我试着推一下门,推不动,好像被他用什么给抵住了。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我只听见外面杂乱的声音,吆喝的声音,呼号的声音,金属撞击的声音,物体碎裂的声音……
我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逐渐变暗,喊杀声息止的时候,门口传来重物移开的声音,我忐忑不安推开门。
尚心站在门口,左手拿着一把砍得卷刃的刀,脸上身上都是血污。
距离很近,我看见他身上有多处伤口,也看见他游移不定的目光。
那么近那么近,不容我眼花,也无法用近视做借口。
我一言不发,返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长方的盒子,推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的分了十二格,每一格中装着不同的瓷瓶或者玉盒,我取出其中一个瓷瓶交给他,他沉默不语的接过,离开。
半个小时后,他把瓷瓶还给我。
我没有去追问他为什么能在这场乱劫中安然活下来,他也没问我为什么会有治疗刀剑创伤的上好金疮药。
我们都选择了一言不发。
缓过神后,我才想起去探望白老爹一家的安危。
敲门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抱期望,所以看到来开门的白老爹,我不由得呆了一下。
屋内的满室狼籍和安然无恙的老者形成了鲜明对比。
白大哥夫妇不见踪影。
老人家眼色安宁。
我苦笑一声:“您果然不是普通人。”一场杀戮的狂澜,至少让两个人显露了原形。
我出门的时候,尚心还在处理尸体,而白老爹这里却是连血迹都没有,比较之后高下立现。
原来我身边的人都不简单。
白老爹先是愣了愣,然后笑笑:“看来这里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
我吓一跳,赶紧阻止:“我不是在赶您走,您千万别和我这小辈过不去。”刚才我说那句话的口气有些郁闷和怨气,主要是因为被尚心欺瞒所带来的不满,同时也是有些恼恨自己太过迟钝。要是老人家因为我这一句话而迁徙他乡,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更何况,我自己也是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
白老爹依旧微笑:“这与你无关,此乃我家族训,隐于市井者,不可无故出手,一旦出售,须得改头换面,另辟一地重起炉灶。”
见他如此,我不再多劝,只得离去。
临去前,白老爹叫住我:“小丫头,平日多注意一下自家墙头。”
他果然知道我有易容!
平日里睡得极死的我一夜无眠,睁眼躺在床上听细微的开门关门声。
第二天,我对尚心说,我要远行。
并且,不会带着他。
入夜,我睁着眼,果然又听见了推门的声音,我起身去尚心住的屋子前,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而床上的被褥还是温热的。
我茫然的睁着眼,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随便救一个人就是免费的青壮劳力。
原来我一直身在网中而不自知。
第二天,我简装出行。
如果脚下是无边无际的绳网,没有陆地,我愿意做那无足之鸟,不断飞翔,直到力尽死亡。
离家的刹那,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尚心,有些感伤的,笑了一笑。
再见,或许,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