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元妃省亲妙玉谜
说起薛家,岂是家底还是有些的,各色参行,当铺,药铺,茶叶铺子,花草铺子,都是有些进益,只是现银不多罢了。
薛家的富裕,小小几件首饰花用不了多少,只是为了能叫宝钗直上青云,薛姨妈只花了数不尽的银子吩咐薛蟠暗中悄悄打点,各处王府,包括位高权重之人,皆一一打点到了。
再者,薛家是人人皆知的大富之家,头面衣裳,还是要细心打点妥当的,唯恐人家说他们寒酸。再者住在贾家,如何也得顾着王夫人的面子,又要有立足之地,又要有好名声好体面,其中所花银钱,亦是不少。
吃年酒的时候,那宝钗就如一朵极其艳丽的牡丹花儿,娇娆绽放,许是她心中也确定雍正对她有意,因此笑得更加灿烂芳华,只是终究贵为公侯千金,倒也是极其沉稳端庄,眼中的点点精光,不住打量着前来的各位福晋诰命。
只是,她却忘记了,这些福晋诰命,那一个不是从算计中出来的人精子?又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
大将军一等公年羹尧的夫人苏氏,心中原对贾家有一位元妃颇有微词,今又见薛宝钗如此,便冷笑了一声。
那刑夫人原就不豫王夫人和薛家如此,便忙赔笑着打了年夫人的话,道:“今儿的戏倒是好的,夫人想看什么,只管吩咐人点了来看,大年下的,也热闹好些。”
年夫人笑得声音有些尖尖的:“今儿的戏,也确是极好的,你们且瞧,那戏台子上的戏子,不必擦脂抹粉,也是花团锦簇的,可比凤凰儿都尊贵了。”
一些诰命夫人不明就里,低低地暗笑。
王夫人也还罢了,薛姨妈和宝钗脸色登时微微一变。
年夫人笑道:“这世上的乌鸦,无论怎么装扮,还是乌鸦,变不了凤凰儿的。”
薛姨妈和宝钗脸色终究放不下来,还是李纨厚道,岔开了去。
不想正月初一之时,凡是诰命皆入宫敬贺,王夫人私与元春说了。
云春亦极惊心,忙悄悄吩咐了王夫人好歹留意着薛宝钗,她只在这里想法子。
末了又道:“那宝丫头也罢了,富贵之心皆有之,她如此也能看出她有本事坐镇咱们贾家,况且又是咱们亲戚,因此虽然如此,也称不上什么好防范的。只是那个林丫头,淑人还是小心一些,这么个风流模样,又眼高于顶的,和咱们也不亲,本宫很是不放心。”
王夫人听了正中心意,忙答应了,道:“娘娘说得极是,这宝丫头也难为她了,一个姑娘家打理着偌大薛家,可见极有本事的,明儿里和宝玉结了亲,自也能打理着家业,凤丫头如今只顾着讨好老太太,明儿里我倒要看看她如何回大房去!”
元春听了点头,道:“正是这个,到底咱们才是亲戚,那个林丫头算得什么了?不过就是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罢了。”
更不想,却是一连串又出了许多事情,宝钗的事情也就暂且搁置在了一旁,也无人在意。
只是薛宝钗母女心中叫苦不迭,如今名声在外,银子所花不知凡几,却没个动静,叫她们如何是好?
忽然之间,贾家便有风言风语四起。
“可曾听说了?不是说宝姑娘是个主位上的人么?怎么没有什么动静了?”
“你知道个什么,不过就是宝姑娘在腊八日的时候碰巧见过皇上一面罢了,皇上半句言语也是没说的,倒真是把自个儿当成那枝头上的金凤凰了。”
“正是呢,别说姨太太家只是皇商家里,就是出身更高贵一些,也有人命官司在家里头的,这女儿家凭她怎么好,也不会给皇宫里选中的。”
“姨太太可是白白欢喜了一场,这下子,还是二太太如意,娶来当媳妇。”
丫鬟婆子的窃窃私语,隐隐传入了黛玉和三春的耳中。
探春感叹一声,道:“都说世事如棋局,变幻无常,果然是如此。”
迎春拿着棋子和黛玉对弈,听了这话,便道:“荣华富贵不过海市蜃楼,偏她竟是看不明白。”
忽而转头看着香菱和紫香两个一旁做针线,探春便笑道:“这个紫香,素日里也不见对谁这么精心的,如何就对香菱姐姐如此了?亦应大小事务的,你皆不肯别人经手,只自己服侍他。”
紫香笑道:“姑娘知道什么?焉不知她就是我的主子呢!”
众人诧异,香菱亦极惊异,往事她都已不记得了,此时不过就是给她使唤的一个小丫头子,如何就是她的主子了?
紫香只笑着不说话,突然平儿跟着凤姐儿急急走来,一脸的诧异之色,道:“姑娘们可听说了?”
惜春拿着手炉把玩着,问道:“听说了什么?”
平儿道:“听说昨儿个宝姑娘出门去,却不知道怎么着,给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打了。”
黛玉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三春亦极惊异,问道:“竟有这样的事情?”
平儿点点头,道:“方才我也去看了,遍体鳞伤的,好在不重,只脸上倒是破了一处,好在不起眼。”
凤姐儿坐下吃了茶,道:“她们千般万般算计,总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却不知道这麻雀如何变凤凰?百欢喜了一场,空兴头了一场,什么也没得,倒是白贴了许多银钱,如今又搭上了自家的生意,名声也没了。”
姐妹们听了,多少也顾及着姐妹之情,也都去看,只见宝钗半张脸都裹在纱布中,也不肯叫人看。
只是难得的,竟不见她身上丝毫怨愤之气,端庄稳重一如既往。
姐妹们也都会意,只是略坐了一坐便出来了。
四雪之鸟却是心中暗笑,紫香也不禁为之莞尔,都明白是那年家的人心中不忿,因此才打发了人暗地里打了薛宝钗。
不单单如此,那年家还暗地里辖制住了薛家的许多生意,如今薛家的生意,已经甚是艰难了。
果然薛姨妈急急忙忙又来拜托王夫人,淌眼抹泪地道:“姐姐也明白,我们家也不过就这么着,谁不想更得了个好处?我也有心和姐姐结亲的,宝哥儿是记得我心意的,原只想着宝丫头是个落选的丫头,配不得宝哥儿,因此才如此的,却不料竟出了这么些事故出来。”
王夫人忙亲自给她倒了茶,款款地道:“咱们亲姐妹家,还有什么生分的?咱么这是金玉良缘,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我也极爱宝丫头廉静寡欲极爱素淡的性子,沉重知大礼,最有当家主母风范,我可不嫌她是落选的,她这么个好人儿,皇宫里不选她,是皇家里没有造化。”
薛姨妈听了心中暗喜,忙道:“姐姐好意,我尽知的,难为姐姐不嫌宝丫头。如今只是咱们两家里若是联姻,倒是老太太可怎么处?素日里他是不大待见宝丫头的。再者,我们家生意如今竟有些不大好,更说不得联姻了。”
王夫人笑得灿烂和满足,道:“妹妹说的是什么话?妹妹家可是皇商世家,多少达官贵人也比不得的。如今只是年公爷从中作梗才如此,好歹疏通了他那里,一色都是好的。老太太如今虽未长,到底年纪大了,再者娘娘可是贵人,一道谕旨下来,老太太也说不得什么的。”
薛姨妈听了忙应承了,想起自家生意还有转机,亦笑道:“一切皆听姐姐的。”
王夫人方又问道:“我恍惚听说宝丫头出门给人打了?可好些了?我这里有上棒疮的药,妹妹拿些回去。”
叹了一口气,薛姨妈道:“也没什么正经大事,只是脸上倒是破了一块,好在不起眼,又用了上好的金创药,过一些时候也就能好了。”
说着又有些迟疑,道:“如今宝哥儿是最爱齐整的,我们宝丫头明儿好了,到底也有了疤痕,竟是不配他了。”
王夫人仅仅攥着妹妹的手,毫不在意地笑道:“妹妹说得是什么话?咱们这样人家还只看着模样不成?宝丫头是有福气的,破了一点子才是后福无穷。只要进门来替我打理着这上上下下的家务,谁还拿了这个来说嘴不成?”
到底是姐妹情深,薛姨妈亦不由得湿润了眼睛。
宝钗脸上有伤,自然少出了房门,三春姐妹倒也是乐得自在了,再者黛玉一色皆不在意,在贾家过完了年,便提出回了忠毅公府。
贾母素来疼她,如何不允?虽然王夫人等人甚是暗恨,但是终究她自己家里才是平安。
王夫人此时忌惮贾母尚在,倒也不敢有什么主意出来,再者料理着元妃省亲的事情,多少还是要用到贾母的梯己,因此却也随着宝钗母女的静谧老实了许多,只顾着料理省亲的事情了。
展眼已近五月,黛玉不过多是住在自家,偶尔才过来贾家小住,因元妃省亲,多少也要给一些脸面,因此仍旧过来。
五月初五原本是端午节,偏谁也不明白为什么雍正竟会恩准元妃在这一天省亲,天气既热,瓜果蔬菜亦极容易腐烂,为了能叫贵妃省亲舒爽,那冰块真是流水价似的运送进来,真是来往使役的下人们挥汗如雨,亦连贾母等有诰命的也都是站在门外等着。
惟独宝钗早已和薛姨妈在王夫人正房中先等着了,三春姐妹和黛玉则在贾母屋里吃果子说笑。
三春穿的都是正装,打扮得花团锦簇,各带着朝阳五凤吐珠钗,迎春淡黄色的衣服上滚着点点精巧的迎春花,探春则是鹅黄色的衣服上撒着大杏花,惜春却是嫩黄色的衣服上绣着一朵朵琐碎的木樨花,迎春更显得温柔腼腆,探春更是神采飞扬,惜春则是娇俏甜美。
黛玉却是白色软纱窄袖中衣,浅紫色软缎斜襟上襦,白色腰封,暗绣着点点的紫色小梅花,白色薄纱长裙,紫色梅花式宫绦压裙,却也和上襦斜襟上的紫色梅花交相辉映,白色中衣斜襟领口上近看时才会看到白色的竹叶小暗花若隐若现,更越发显得淡雅脱俗,风流袅娜。
黛玉素来和这些富贵妆容格格不入,又非贾家女儿,自然又是素日习惯的清淡妆容。
她性子本就如此,虽然不合礼节,但是贾母因疼她,也就不在意,只由着她罢了。
惜春拿着手帕子绞来绞去,气忿忿地夺过迎春剥的荔枝塞进嘴里,模糊不清的道:“他们乐他们的也就是了,何苦也叫我们等着?这么热的天,热也热死了人。”
黛玉摇着手里的绢扇,才笑道:“你也只等你的罢了,按那宫中的规矩,要到酉时的时候才出了宫到了这里呢,不过子时也就回去了,横竖天晚了也凉快一些,统共就是三个时辰,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探春只叹道:“不过就是三个时辰的时候,却要如此奢华,不知道图的到底是个什么?”
果然是如黛玉所说,元妃的依仗知道酉时的时候才到了贾家,三春等只得跟着贾母王夫人等接驾去了,好容易一行一地地一一拜见过了,元妃方摆手道:“都是自家人,好容易见过了,也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说不过都是白说罢了,自己父母祖辈依旧是磕头行礼,亦不敢坐。
元妃又命人传见了宝玉,只贾环生病,贾兰年幼,未曾召见。
想起自己也曾在他三四岁时教养于他,偏生自己如今膝下尚无所出,不由得十分动容,抚摸着他的头,道:“终究是长大了好些了!”说毕泪如雨下。
宝玉看着已有十一二年未见的亲姐姐,此时出落得更加端庄儒雅,雍容华贵,心中不自禁地十分欢喜,嬉笑道:“大姐姐如今更是如牡丹花开,雍容华贵了!”
这个姐姐一叫,元妃心中更疼他十分儿,又听他以花中之王来比喻自己,少不得也是有后宫之王之誉,那也自然是自己心中所想,笑着对贾母道:“宝玉竟大出息了呢!也会说话知道礼数儿了!”
“姐姐好容易回娘家一遭儿,又是贵妃娘娘的身份,好歹就把林妹妹赐了给我罢,明儿里有林妹妹陪着我,我好好上进,自然也就更好孝敬太太了!”
宝玉此话一说,贾母和王夫人都是脸上变色,贾母喝道:“宝玉你在娘娘跟前胡说八道什么呢?”
宝玉撇嘴道:“老太太和太太总是不给我做主娶林妹妹,我自然是要跟大姐姐说,求大姐姐的恩典了!大姐姐可是尊贵的贵妃娘娘,是天家的人,一句话还不是咱们家最大的?”
元妃方岔开王夫人道:“薛姨妈宝钗黛玉如此不见?”
王夫人忙道:“姨太太和宝丫头乃是无职女眷,没有娘娘谕旨,自然是不敢擅入。”
元妃端坐上座,命人宣了薛姨妈宝钗和黛玉进来。
一时以国礼见过之后,元妃便打量着宝钗和黛玉。
两人固然如娇花软玉一般,如牡丹芙蓉各擅胜场不分上下。
但是黛玉却更多了一股清雅高华的风流妩媚,轻颦浅笑,足底生象,仿佛是夏日里清晨的一滴露珠缓缓滑过了一片狭长兰草翠叶,纯澈而美进了骨子里,轻而易举滑入人的心坎子里。
宝钗虽美艳娇媚,却沉稳端庄中少了黛玉那股清新脱俗的书卷气,再者元妃亦知她容色稍毁,元妃自不放在心上。
唯独黛玉那清新绝俗的模样,叫元妃心中暗恨,若得了机会,必定先除了她去。
元妃看毕便含笑道:“怪道都说薛大妹妹和林妹妹是那牡丹芙蓉呢,果然越发比先前出挑了。”
黛玉只是淡淡的不说话,宝钗忙道:“娘娘谬赞了,宝钗一介蒲柳之姿,如何能和娘娘如此日月争辉呢?”
元妃暗自赞赏宝钗如此口齿伶俐,善于说话,只看着黛玉笑道:“本宫虽然在宫里,却也知道慢慢曾给皇上立下了大功,想来皇上对妹妹也是上心的,自然另有封赏的,少不得妹妹到时候也是个主位上的人呢!”
按理连贾母王夫人刑夫人等诰命亦不能抬眼直视元妃,以亵渎其高贵,但是黛玉却是抬眼看着高高在上的元妃,眉睫微眨,淡淡地道:“娘娘此言差了,原本就是先皇遗诏,如何能是黛玉之功?再说了,黛玉早已免却了秀女名分,和后宫无缘,已不是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了,娘娘怎么竟是忘记了?”
元妃一窒,随即尴尬笑了一笑,她心中自然也是怕黛玉会不遵守那话,而入宫和自己争宠,只轻轻看着黛玉,再看着宝玉一双眼睛只盯着黛玉,心中一转,忽然有了主意。
“素日里听说妹妹婚事乃是自择的,偏妹妹早已没了父母,如今眼前竟是有一个好人,宝兄弟才貌双全,又温柔体贴,亦不致辱没了妹妹,今儿本宫回娘家省亲,也一并替妹妹做主了如何?宝妹妹年长为大,妹妹年幼为笑,姐妹共侍一夫,亦是一桩津津乐道之事。”
众人都是面色一变,唯独宝玉是欣喜无比,直念佛道:“阿弥陀佛,还是大姐姐疼我的!真真儿是知道我的心!”
心中自然是又惊又喜的,不但得了心中念念不忘的林妹妹,又得了情意缠绵的薛宝钗,这可谓是鱼与熊掌兼得了,人生最得意之事亦莫过于如此。
黛玉面色冷冷的,浅浅地道:“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既然早已知道黛玉是婚事自择的事情,如何还能说出这替黛玉做主的话来?黛玉虽出身卑贱,亦不能落得为人侧室的份儿上,岂不是自己也糟蹋了自己?再说了,连皇上都不能做主的事情,娘娘只为贵妃,却凭什么替黛玉做主婚事呢?”
贾母有心袒护着黛玉,也忽然道:“他们小儿女的事情,都有自己的机缘造化罢了,娘娘却操心什么呢?娘娘好容易回娘家了一遭儿,还是多说一些儿家常话儿罢了,过了今儿,还不知道明年能不能再蒙恩典省亲回家呢!”
王夫人心中深恨黛玉,如何能容她与宝钗并驾齐驱?想起元妃自幼亦是贾母教养,凡是贾母之意,虽然她心中不愿,亦不能明着相对,想到了这里,便忙笑道:“正是呢,老太太说得极是,娘娘好容易回来一遭儿,该当多说一些儿欢喜的事情才是。”
因此时早已将个人遣退,内室就只有娘儿们几个,元妃方一手拉着贾母,一手拉着王夫人,含泪道:“太太也说得极是,既然到了那里,自然也就不能凡事埋怨了的!原本只想着能蒙皇上恩典,得了一个龙子也算得是站稳了脚跟了,偏皇上也是一个劲儿地处理政务,除了那时候的罗妃得了一些恩典之外,别人竟都是没能得了隆恩的。”
黛玉听了元妃似幽怨又似不满的话,终究她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儿,心中不自禁地泛着淡淡的甜蜜。
雍正如今毕竟是皇帝,要负担的东西太多太多,她并不能要求他为她守身,不是不吃醋,只是不能苛求于他罢了。
他说过的,给他时间,终究有一天会带着她逍遥天下,寄情山水,到了那时候,他才会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
她相信他,所以也等待着,希望那一日能早日到来。
今年春天的时候,特地去稻香御田山庄,和他一起亲自种下了一株梅树,以后等待的每年都会去种上一株,等待着那梅花开,梅子结的时候,然后等着他,等着他到她的身边。
何谓幸福?情是幸福,爱是幸福,那绵绵长长的等待啊,亦是一种甜蜜的幸福。
听着王夫人问元妃道:“那年贵妃如今可是安生着的?只是不能凌驾娘娘上头,也就好了。”
元妃眉头微微一蹙,道:“太太不知道,那年贵妃如今气焰可高张着呢,哥哥又有权势,怀里还有一个八阿哥傍身,岂能是本宫比得的?再说了,那熹妃齐妃和裕嫔都有一个阿哥,偏生本宫一无所有,如何能比得她们?心中自然也是急的。”
黛玉和三春姐妹都不耐多听,只得做了一会便告辞出去,虽说不敬是有的,但是元妃亦不愿意她们姐妹几个知道,故也准了暂且下去安歇。
才出了那里,惜春就冷笑道:“这样的话竟是这样能说的?连个身份也不顾忌了,可见真真儿是心中急了的。”
黛玉轻轻摇头,也不在意,偏这时候也有戌时三刻了,便觉得有些乏了,三春姐妹忙与她一起到了三姐妹住的地方歇息,那里省亲游园作诗之类的事情姐妹几个也就不掺和了。
黛玉便住在了迎春房里,三春也不打搅她,想起探春居所阔朗,便一同过去。
偏又见赵姨妈和贾环都在探春这里坐着吃茶,惜春便诧异道:“怎么姨妈和环儿却在这里?不是说环儿病了么?”
贾环扑哧一笑,道:“四姐姐也糊涂了,我如今跟着青玉哥哥习文练武的,如何就病了?只是二太太打发人来说我不必见娘娘,才对外说染病未曾痊愈,不敢惊了凤驾的。”
惜春方才明白,点了点头,道:“我说呢,你好端端的,素日里跟青玉哥哥是个猴子似的活蹦乱跳,什么时候生了病了,却竟是这样。”
说着嗤之以鼻,道:“倒是他们高贵似的,也不想想,谁比谁高贵呢!偏就这样看不起人!”
贾环笑了笑,看着赵姨娘拉着多日未见的探春在一旁窃窃私语,说着娘儿们的梯己话。
过了好一会,才得意地对黛玉笑道:“如今那个含黛阁,姑丈和青玉哥哥都交给我打理了呢!”
赵姨娘和探春听了又惊又喜,却也不免有几分担忧,道:“你可是能打理来的?可别没那个本事也逞强。”
贾环笑道:“姨娘和姐姐还不信我也有这个能为?这家里头上上下下我也看得透了,还有什么是做不来的?再者这些年,我也学了好些东西,前儿也独个儿做了一笔大生意,青玉哥哥极是放心的,连四爷都夸了我,要我好好干。”
说着又笑道:“如今在市面上,可是跟薛家的生意杠上了,这么些年,他们也算计得林姐姐够狠了,吃年酒的时候竟还算计三姐姐,该是咱们讨回来的时候了!我倒是要瞧瞧,他们还能风光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就听说元妃游园,要三春一同去陪。
好容易陪着走了大半个省亲别墅,三春已经累得腿酸,倒是见到了栊翠庵里的住持妙玉,容姿清傲,气度如兰,竟是见了元妃,亦只是合十为礼,不见丝毫局促,浑身颐指气使的高贵,也叫三人不自禁地生出亲近之意。
不知道王夫人低低在元春耳边说了一些什么话,元春倒也没有怪责。
不过宝玉却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盯着妙玉冷到极致美到极致的姿容,那轻灵和冷傲,竟和林妹妹如此相似。
为了元妃省亲的事情,贾家自然是人人劳乏了的,直收拾了十几日方能收拾尽,黛玉也欲早回自家,凤姐儿却忙拉住了她到她屋子里去,笑道:“别忙着走,好歹替我写一个字帖儿再走。”
黛玉坐着吃茶,笑道:“什么字帖儿?爽快就拿出来!素日里我在的时候,你多少东西都是我记账算帐的?”
凤姐儿却给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方去了,小红过来摆了各色果子点心,黛玉诧异笑道:“你怎么在了二奶奶这里了?我原本也想了,我不过就向老太太讨了紫鹃春纤去,只剩下你一个,也不知道你怎么样了呢!”
凤姐儿笑道:“你可别说,这丫头说话简便俏丽又知趣,原本我也就想了,若不是妹妹你要了,好歹我要留在身边使唤的,偏你要了。后来你好容易离了这里,我便把她要了来使唤,竟真真儿是个有心计有本事又机灵的丫头呢!”
黛玉听了直笑,道:“这个丫头本就是个好的,我离了这里,偏你就得益了呢。”
凤姐儿笑道:“你也别这么说,好歹她也还是认了我做妈的林之孝家的丫头,自然也算是我的人了。”
说着脸色微微有几分倦色,黛玉便道:“你也消停一些罢了,瞧你这么着,图的是什么?”
可巧奶子抱了巧姐儿进来,凤姐儿便逗着巧姐儿一会,才道:“我也只想站稳了步子,给姐儿谋个好人家罢了。”
平儿已拿了一个小簪盒进来,凤姐儿亲手接了,打开看了片刻,然后叹息出声,递给黛玉,道:“这个,想来你也认得的,她说叫我给了你,如今我就交给你罢了,丢了也就别来找我算帐。你虽不知道,但是她死了的时候,却是所有一应用过之物皆给销毁的,我好容易才藏了这枝钗子。”
黛玉打开小簪盒,却是曾在秦可卿发上看到过的黄莺叼蝉八宝珍珠钗,不由得有些诧异,如今细细看了,方发现这钗子竟只有半枝,想来还有半枝不知道在何处,虽不明白其中之意,但是收了也就收了,想来必定是有极深寓意的。
拿给雍正看时,雍正沉思了片刻,道:“想来她是托你找到另外半枝钗子呢!”
黛玉看了好一会,才道:“何必托了我呢?便是凤丫头也是个极有本事的,又杀伐决断皆有一套,想必也能办到。”
雍正把钗子放进小簪盒,命雪鹰收了起来,搂着黛玉笑道:“那秦可卿倒也是聪明人,倘或是普通百姓家,我也就只当不见。只可惜了,不该养活在那样的人家里,若是恨,也只能恨贾元春那样狡诈的人罢了,居然拿了她来献媚取宠。”
黛玉原本不知道秦可卿身份,有些疑惑地看着雍正。
雍正这才笑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个秦可卿,本事废太子胤礽的小女儿玉格格,是当初废太子的时候,给太子党的人悄悄转移了出去的,贾家自然是其中之一,假借秦业养女之名,收养她做了童养媳。当初我知道之后,也念着她是我的侄女,因此倒也无杀她之意,不想那贾元春却悄悄告诉了我她的身份,又私命其母缢杀了她。”
黛玉方才明白,忽然叫了一声,拿过了小簪盒来翻开,却见盒盖上刻着“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一行垂珠小篆字,盒底却是刻着“如兰可人秒,云空未必空”两句,中间横批确实“妙可如玉”,亦是垂珠小篆字,看其笔迹该当是以发簪所刻,笔断意连,余韵不尽,颇有冷傲倔强之气,看得出写此字者必定极为不俗。
雍正看了目光一眯,眼色有些深沉,忽然想起前日暗卫所探消息,便拿过了小簪盒看了良久,半日才对雪鹰道:“你们都疏忽了!竟连内卫已经打探的消息你们也不知道。”
雪鹰雪雁等人忙跪下,却不明所以,不知道雍正所说的疏忽在何处。
雍正冷冷地道:“废太子胤礽妻妾众多,未必只转移了一个女儿出去,想来是两个,所以才把钗子一分为二,各带一枝。这两句话里,一句有玉,有秦,一句有妙,有可,果然不仅仅是秦可卿这个小玉格格,势必还有一个,名字之中必定带一个妙字,也或许会是有一个玉字。”
雪鹰听了猛然一惊,随即低头想了想,道:“属下这就立刻去查探明白。那贾家省亲别墅之中的栊翠庵,确实是有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尼,法名妙玉,今年十八岁,乃是苏州人氏,世代书香,极其孤傲洁癖的,文墨既极通,模样儿又极好,竟是王氏命人下了帖子请进了门的。”
黛玉听了,道:“既然她若果然避世,又何必太多于计较了?秦可卿原是贾家东府里管家奶奶,你尚且没有杀她之意,如今连一个出家避世的女孩子也不饶的?”
雍正看了黛玉好一会儿,才笑道:“我何尝是说要除去她了?只是叫人打听明白了,心中留个底儿罢了!若是她果然不问世事的,我自然是可饶了她的,好歹也是我的侄女,只要对我无丝毫威胁,自然亦可以饶恕,也打发人好生照应于她就是了。连她哥哥弘皙都封了王了,又怎么能不饶她一个女子?”
黛玉方放下了一些儿心来,道:“想来还是你最坏了,所以我以为你要除了她呢!”
雍正摇摇头,有些爱恋地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果然是如此认为的?还是只故意提醒我不叫我除了她的?”
黛玉小下巴一扬,装作没听到,只是身子却是依偎进了雍正怀里,轻笑道:“我过得好,也想叫他们好罢了。这个妙玉我虽未见,却也知道是个极其冷僻的人,连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都称赞的人,必定不俗。明儿里若得了空,也该去见见她才好,好歹我也多个手帕交。”
听了这话,雍正想了想,道:“若果然是个极好的罢了,到时候也就免了她的罪责。”
黛玉小菱唇一扁,然后道:“这可是你的主意呢!可别明儿里说是因为我才绕了人家的!”
雍正听了大笑,顾作沉思地道:“竟真是我受了你的、这说法,才有了这个意思的!不怪你怪谁去?”
两只小粉拳头使劲在雍正身上乱砸,不过终究是没多大力气就是,惹得雍正笑个不住,一个不小心笑岔了气,倒在凉榻上,他本来就是搂着黛玉在怀里的,自然连带黛玉也倒在了他怀里,笑成了一团。
好在此时丫鬟们都退出去了,不然黛玉不知道羞成了什么样子呢!
粗糙的手指轻轻滑过黛玉娇如凝脂的面颊,雍正吁了一口气,双手轻捧着她的小脸,黛玉脸红如霞,娇羞无限。
心中的甜啊,越来越浓,越来越香,他的黛儿,出落得越来越如花似玉。
自己的一生,想要的相求的,都到手了,却也沧桑了一生,蹉跎了一世,蓦然回首,才发现对不起的人,依旧在那里默默地支持着自己,没有丝毫怨言。
“我唯一觉得有愧的人,也就是皇后了,其他的,倒也用不着过于在意,这么些年,苦了她了。”
轻轻的叹息,却是无可奈何,皇后的名号,终究不过是一场空,再怎么富贵荣华,也抵不过她心中的凄凉。
如果没有黛儿,他想,他一辈子也就周旋在后妃之中,也就这么过了,和她的夫妻情分也就那么简简单单和以往一样过下去,即使没有爱,终究也是夫妻,曾经也有过那么可爱聪明的弘晖嬉笑膝下。
可是如今不同了,他有了他想守护一生一世的人,有他心中的挚爱,对其他的女人,他已没有丝毫的兴趣。
是对不起啊,对不起那拉皇后陪着自己走过了三十来年的风风雨雨,对不起自己的这个左膀右臂。
她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女人,默默地站在她应该处于的位子上,无怨无悔,不争风吃醋,亦不机关算尽,只是那么平和地帮着自己处理后宫琐事,好叫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地处理政事。
可是自己,却是一个自私的男人,一个自以为是的皇帝,一切只为了自己,却忽略了她的感受。
黛玉低低地道:“如果没有我,或许四哥和皇后娘娘还是那么过着了,即使四哥心中不圆满,也是一种福分。”
“傻丫头,很多事情,往往都是不尽人事的,谁能永远把一切都握在手里?四哥是自私啊,不但对不起皇后,也耽误了你等下去。对皇后,终究她是皇后,也是四哥的结发妻子,皇后的位子,她是要永远坐着的了。四哥尊重她,却也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对她。对你,四哥是绝不放手的了,即便知道自私,却也不能放手,谁叫,你把四哥的心勾走了呢?”
“我才没有呢!是四哥勾走了我的心!替我挡了那菜油,替我放血解毒,替我出气,一切一切,都已经把我的心勾得牢牢的了!你坏死了!你是天底下最坏最坏的人!”
眼中有些湿润,心中亦有些惭愧,对那拉皇后,终究心中是对不去的,对不起她的,又岂止他一个?她也是啊!
那拉皇后对她那么温柔和善,对她恩宠有加,但是她却抢了她的丈夫,她的夫君,一个轻轻的对不起,怎么能抹杀一切?
那拉皇后不是个愚蠢的女子,身为一国之母,自有起聪明才智,周旋于后宫之中,怎么能不了解他和她的事情?
那拉皇后心中的苦,谁能了解?即便自己了解,可是自己,终究也是个自私的女子。她曾经多次想见她,即使如今做了皇后,也曾经想叫她进宫陪着她,可是自己终究没去。
诶有去,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如何面对这个那么疼爱自己的女子。
是自己,拥有了她的丈夫的心,也连带地叫她失去了她的丈夫,如何面对?
自己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别人呢?难道也没有这个心思?多说女人心眼最小,却不知道全因在乎,全是爱意,所以如此,那拉皇后也曾经是从自己的年纪走过来的,难道她是没有的?
或许,她也曾经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不相离,只是,她终究只能把曾经有过的心意埋藏于心底。
惭愧和对不起,只能埋藏于心中,成为一道永远的遗憾。
77. 风起云涌玉泪轩
时候过得却也是极快的,朝廷上的事情,黛玉自是并不深知的,但是贾家的事情,却也听得一二。
如今的贾家,自从元妃省亲之后,越发骄横跋扈了起来,各种大小琐事层出不穷。
此时的贾家,总认为元妃的地位不输于年贵妃,贾家也不应落于年家之后,凡事皆是攀比。
黛玉轻叹了一声,如今的年羹尧已是嚣张跋扈,所以才给雍正设计渐渐架空了兵权,前车之鉴已在眼前,竟让家家人视若无睹,看来也确实是注定百年富贵就此了结的了。
年羹尧的事情,终究也叫年贵妃心中有些恍惚不定,担心出事故,这日可巧嫂子进宫请安,便忙道:“如今也该劝着哥哥凡事小心利落一些儿了,如何近日本宫竟往往风闻一些不好言辞?”
年夫人看了一眼依旧花容月貌的年贵妃,忙陪笑道:“老爷自然也是有分寸的人,臣妾一个妇道人家,自也不好说什么。”
年贵妃眉头深蹙,颇有忧心,道:“好歹你们消停一些儿罢了,锋芒毕露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
年夫人看了一眼年贵妃的肚子,道:“娘娘虽说是有了八阿哥,可是终究也不保险,如今那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可都是阿哥呢,尤其是那四阿哥不但得先皇心意,亦连皇上也对其宠爱,好歹娘娘也多对皇上说说心里话,扶了八阿哥做了太子,咱们年家也就是光耀门楣了。”
年贵妃想起这些年雍正的冷落,心中亦有些失落,眉梢上带着点点的忧愁,道:“嫂子不知道,这么些年,虽说皇上对本宫也算是宠爱有加,可是每每都是传到了养心殿,却是歇息于偏房之中,亦不能亲近皇上。”
年夫人听了不由得暗暗吃惊,道:“竟有这样的事情?”
年贵妃点头,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不单单是本宫不能亲近皇上,这两年来,亦连齐妃熹妃裕嫔亦是如此,更别说那剩下的两个嫔了。虽然皇后娘娘未曾说什么,可是我也知道皇后娘娘也必定和本宫等人都是差不多的。”
年夫人想了想,然后道:“如今谁都知道皇上是忙碌不堪的,一夜不过就是歇息两个时辰,如今也年纪大了,自然没了精力的。明儿里叫老爷多打发人寻找一些虎鞭药材来,想必皇上自然是可以和娘娘恩爱非常的。
年贵妃终究不是年轻的小女孩儿家,自然也没什么害臊的,只是细细又想了一会,把玩着手腕上的东珠手串,细细的丝线几乎承载不了那东珠的分量,方道:‘听说朝中有一个忠毅公极得皇上宠幸的?又认了那个林家的林黛玉做了干女儿?”
年夫人忙点头道:“正是呢,这却也是奇怪的,自从一二年前,皇上就极其中用那忠毅公,许多大事都交给他办,对其重用丝毫不在怡亲王爷之下,好些人都有些不满呢!”
说到了这里,又不免多说了一些别的,道:“那个林家的小姐,据说叫什么林黛玉的,倒是奇怪的,如何就长住了那忠毅公府不走了呢?倒像是那忠毅公家是她自个儿家似的,反不过就是节庆时候才在贾家露个面儿,妾身倒是在贾家见了一面,果然是风流标致。”
年贵妃声音有些急迫:“嫂子可曾听说了那林黛玉定亲的事情?”
“定亲?倒不曾听说那林黛玉定了什么亲事,倒也奇怪呢,也已经及笄的姑娘家了,如何就不曾定亲呢?”
年贵妃想了一会,问道:“那贾家有什么动静没有?小小一个贾元春,竟然也能封为和本宫并驾齐驱的贵妃,想想本宫就是不服。论美貌,贾元春岂能比得本宫?论皇室子嗣,本宫亦有八阿哥随身,她如今连个蛋也没有孵出来,凭什么和本宫并驾齐驱?连省亲也和本宫同一日?”
年夫人忙道:“那贾家,我瞧着也没什么出息,不过也就是那么着,他们不过就是依仗着裙带关系才如此飞黄腾达的,哪里能比得咱们老爷一刀一枪拼了出来的?自然也比不得娘娘的。倒是如今似乎元妃娘娘想极力撮合着什么金玉良缘,只是有些阻碍,所以尚未下了谕旨。”
年贵妃心中想了一会,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长长的掐丝珐琅假指甲翘了起来,正如碧蓝的孔雀翎一般。
“这个元妃,想来心中也没什么算计的,如今还撮合什么金玉良缘?好歹也该先定了那林黛玉才是!那个薛宝钗倒也是罢了,如今破了相。只是这个林黛玉如此风流标致,连本宫也比不得,本宫就不信元妃心中是没有计较的。”
说到了这个,年夫人又想起素日里的言语来,忙陪笑道:“这个娘娘却是放心了的,那个林黛玉,据说是先皇准她免了选秀,不会进宫的,果然礼部和内务府里没有她的名字的,自然也夺不了娘娘的六宫之宠。这件事情早已传得人尽皆知,那贾家王氏也是巴不得林姑娘进不了宫,说的也并不是假话,自然是没有悔改的余地。”
皱了皱眉头,年贵妃依旧有些担忧,道:“想来嫂子是不明白的,那个林黛玉,着实是个风流人物,又心灵手巧,不知道跟先皇和皇上见了多少面,连本宫也不自禁有些动摇,本宫就不信皇上是没有动心的,想来皇上只是为了保护着她,才会如此不叫她进宫选秀的呢!”
年贵妃此话一说,年夫人亦有些惊心,到:“听娘娘如此说,倒果然是有些道理的。回头就叫老爷去打听打听,若果然有这样的事情,就顺道解决了,省得阻碍了娘娘的进封。”
想了想,过了好一会,才道:“倒是有一个叫薛宝钗的,也不知道谁传了出来的,说她竟入了皇上的眼,将来少不得是个主位上的娘娘,在贾家吃年酒的时候,我倒也是见了一面,果然是花枝招展的,十分妖娆。倒可惜了,这么一张如花面容。”
年贵妃听了,冷笑一声,道:“这件事情,本宫也听说了,只是千万提防着,倒没防住这个薛宝钗!只是如今破了相,也就不必多加防范了什么了,如今只这个林黛玉和那贾家的几个姑娘罢了。”
随即又冷笑了几声,道:“你且回去,告诉了大哥哥,该怎么着,他也是明白的。”
年夫人回去一说,你年羹尧不由得拍桌子大怒,道:“这个皇上如此过河拆桥,算得什么好人?如今只中用那个软绵绵的忠毅公,又重用怡亲王庄亲王这些人,不是置我们这些功臣于死地吗?如今倒好,竟还迷上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我倒是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丫头,竟然把他迷得团团转!”
年夫人忙道:“老爷糊涂了不成?先皇驾崩的时候,难不成老爷是没看见了那林黛玉的?据说她在先皇灵堂上还出言斥责了仁寿皇太后,难不成是假的?这个倒也是罢了,原都知道是不进宫里的,只是有一个叫薛宝钗的,倒好似有些个意思似的,说竟入了皇上的眼。”
年羹尧这才想了起来,想起那时候见到的黛玉,虽然蒙着面纱,可是那风流婉转的气派,那弱柳扶风的娇姿玉质,亦不免心中有些痒痒的,说道:“那个丫头,倒也是有些个风流劲儿,不过年纪终究是小了一些,倒也是嫩致的。”
又听多了一个薛宝钗,便大怒道:“这又是个什么丫头?也妄想着夺六宫之宠?”
年夫人笑了起来,道:“这个薛宝钗,倒是不必多加计较了,妾身早已打发人悄悄里打了她一顿,又给她破了相,虽不大严重,但是终究是个瑕疵,按着规矩,有瑕疵的女子是不能入宫的。”
年羹尧冷冷一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包衣女子素来都多是宫女之选,即使有些出挑的,也不过都是女官罢了。那个元妃不过就是依仗着曾经是皇上旧人,才封了那个贵妃的,他们家还能再有哪个福分做了贵妃的?这些倒是不必多加计较的。只是,你一说,我倒也是想起来了,那个西林觉罗忠毅公,竟在朝廷上抢了我的风头去,实在叫我咽不下这口气。”
年夫人愣愣地看着年羹尧,好半日才道:“老爷的事情,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倒也是不必多加计较的。可是娘娘吩咐了,叫老爷消停一些呢,好歹也顾着娘娘在宫里和八阿哥的身份,锋芒毕露自然并非好事。”
年羹尧手一甩,脸色有些不耐烦,冷冷地道:“那皇上如今是过河拆桥,我还当他什么?我也不多计较了,只是多敛一些银钱,好过后半辈子罢了。”
年夫人终究不是一般的女子,听了这话自然一惊,道:“老爷想做什么?”
年羹尧冷冷地看着年夫人,忽然之间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些爷们的事情你不必多管,只去做的事情罢了。”
到了次日的时候,年羹尧便到了一家酒楼里,可巧也有薛蟠和几个人在,另有一位年轻公子极其傲慢地看着年羹尧。
那薛蟠笑道:“难得年公爷竟赏脸到了小人的这个酒楼里,可谓是蓬荜生辉,快请,快请。”
年羹尧也不理他,心中也颇诧异这个不学无术的薛蟠什么时候也说话文绉绉的了?竟还懂得用几个词儿来?只向那公子笑道:“三阿哥怎么竟也在这里?没听说三阿哥出了宫了。”
原来那公子竟是雍正第三子,齐妃所出的三阿哥虹时,听了年羹尧的话,只是淡淡地道:“爷也没听说年大人到了这里。”
年羹尧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三阿哥如此气势,又是皇上长子,少不得将来是那位儿上的人,年羹尧自然是该好生伺候着的。今儿不过就是那薛蟠下了帖子,所以年羹尧才过来走一遭儿罢了。”
一席话说得弘时倒也是十分欢喜的,不由得也满脸笑容起来。
说笑了一会,薛蟠忙送上了一个香囊,笑道:“这个香囊可是装了天下罕见的奇香,佩戴在身上,自然是极好的。”
年羹尧拿了起来闻闻,果然有一股扑鼻的异香,竟是从来没有闻过的,倒也是有些陶陶然,便随手戴在了身上。
好酒好菜自是流水价似的送了上来,自然是弘时首位,年羹尧稳稳当当坐了次位。
各人在座,虽然位至极品,但是不过还是说一些风花雪月之事,谁家的姑娘标致,谁家的花园子好,谁家有奇珍异宝。
薛蟠忽然笑道:“若说谁家姑娘标致,再标致不过那多病西施林姑娘,竟真是天上有一,地下无双。若说谁家的花园子好,再好不过贾家的省亲别墅大观园;若说谁家有奇珍异宝,那林姑娘比仙女儿还美上十分,还算不得是忠毅公家的奇珍异宝?”
弘时斜睨了薛蟠一眼,道:“那个林姑娘果然如你所说?也可不信世上真有那么标致的姑娘家。”
薛蟠笑着指着窗户道:“小人这酒楼对面,就是那玉泪轩,可巧那凤来仪绣庄也挪了这里,时常是会见到那林姑娘过来玩耍的,那身段,那气度,那美貌,那嗓音,竟真真是有一无二的。今儿算是爷有眼福的,小人可是打探明白了那林姑娘如今还在那玉泪轩里未曾出来呢!”
弘时听了自然是心中痒痒的,再说他也早已大婚,若是要几个妾室亦是情理之中,果然就是压抑不住心中好奇,便要去看看,年羹尧笑道:“三爷什么时候也如此急躁了?正好臣可也想见见呢!”
一行人都是会意,自是哄然笑着都下去到了玉泪轩,唯独那薛蟠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谁说他是没有心计的?谁说他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一旦到了妹妹身上,他自然心中亦有计较。
如今的薛家,他也是深知的,好容易得了机会和弘时交好,又能巴上年羹尧,自然你是喜事一件。
年家和贾家是有些不大对头的,但是如今利益在前,他也不会不和贾家交好,那贾赦如今可是和年羹尧好着呢。
弘时和年羹尧进了玉泪轩,掌柜的连忙迎了上来,陪笑道:“几位爷们要一些什么?”
弘时随意看了几样首饰,薛蟠忙笑道:“爷儿瞧中了什么首饰带给福晋,小人就叫他们给包了。”
诧异地看了几眼薛蟠,倒不曾想这个薛呆子如今竟有些精明了,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弘时却不知道薛蟠此时亦是薛姨妈所授意,不然以他的资质,不坏事情就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年羹尧却知道薛家是允瑭的人,所以也毫不客气地挑选了几样首饰,弘时忽然只听得细细一阵笑语之声,从楼上隐隐传来,就如一枚石子投入了心湖之中,荡漾起阵阵的涟漪,使人如沐春风。
弘时不由得有些呆呆出神,年羹尧就毫不客气地道:“天气热,爷儿们累了,要到楼上歇息歇息!”
掌柜的脸色微微一变,忙点头哈腰陪笑道:“实在是对不起几位爷儿,小店是本分生意,楼上只是给几位家中女眷备用歇息,寒微之地,实在是不能留爷儿们歇息,恐污了几位爷儿们的尊贵。”
年羹尧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爷儿们都不嫌,你倒是嫌什么?给爷儿们让开!”
掌柜的貌似极卑微圆滑,但是心中却是甚为坚定,站立在楼梯之口,如镇山之岳,似临渊之塔,冷静自若,白白净净的脸上仍旧是一团和气。
“想来几位爷儿们也都是尊贵人,对面酒楼就是有雅间供应各位爷儿们歇息,如何就定要在小店楼上女眷歇息处歇息?小店本分,好容易有了如今规模,传了出去,也再没有太太姑娘们来购置首饰了,还请各位爷儿们高抬贵手。”
弘时毕竟是雍正如今长子,从小亦是娇生惯养惯了的,不由得扬高了眉毛,怒道:“给爷儿们让开!”
他这一怒,自然而然浑身透着一股骄横跋扈颐指气使之气,黑白分明的眼中微微露出凶狠之色,显然只要掌柜的不让,他就叫人立刻动手硬闯了。
掌柜的可不仅仅是林如海和林青玉的人,他可是雍正麾下极厉害的暗卫之一,也是男子暗卫的佼佼者,自然是认得弘时年羹尧一行人的,也自然不怕这些骄横跋扈之辈,眼中突然精光四射,但是随即收敛,却已经叫年羹尧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凛。
年羹尧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不知道见过多少敌人将士,本人也是一名武功高强之人,自然是知道眼前之人非等闲之辈,便多看了掌柜的几眼,然后摸着胡子道:“看不出来掌柜的竟是真人不露相,难不成今儿实在爷儿们跟前立威来了?”
掌柜的微微躬身道:“小人不过就是个生意人,也不知道什么真人什么假人的,只是还求各位爷儿们放过了小店,小人感激涕零,两位爷儿挑选的首饰小人也一概免费。”
薛蟠冷冷地道:“你可知道你眼前的是什么人?胆敢在此挡着爷儿们的路?”
“来者不管是谁,总都是小店的贵客,小人亦不敢怠慢,只是楼上乃是家中女主退居,实在不能让各位爷儿们上去,坏了家中女主名声。”
看着玉泪轩中除了这个掌柜的之外,余者不过都是普通伙计,年羹尧便使了个眼色,跟随的几个侍从忽然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击向那掌柜的,掌柜的立时神情冷凝,举手投足之间将两个侍从丢出了玉泪轩,偏那年羹尧只是叫人缠住了他,趁此机会年羹尧早已和弘时抢上了楼。
掌柜的眼中泛着淡淡的杀气,但是他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知道如今还不是动年羹尧的时候,他飞快地料理了几个侍从之后,立即飞身上了楼梯,却已来不及阻止年羹尧和弘时二人。
黛玉因曾中青丝竹之毒咳嗽吐血之后,虽说身子大好,但是终究也留下了病根儿,心肺受损,每逢春分秋分总是容易咳嗽,偏生如今虽是五月,却是气候比往常干燥,她又在家里未免贪玩了一些,因此咳嗽却是重了一些,今儿不过是和雍正约好了见面的,所以才出来到玉泪轩等着。
不成想才到了玉泪轩没多少时候,正和丫头们说笑,便听得楼下一些吵闹之声,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心中不大乐意。
突然之间就见到两个男子上来,不由得脸上变色,随即转过了头,拿起面纱就蒙上。
但是只是这惊鸿一瞥,却已叫弘时神魂飘荡,但见杏脸桃腮,烟眉,含露母,轻柔婀娜,冰灵生俏,仿佛是清晨的一滴雨露那么清明澄澈,举手投足之间就如一幅画一首诗,美得叫人赞叹不已。
乍然见到男子,黛玉自是心中恼怒,一股气涌上,不由得咳嗽了起来,她这次出来原来就是只带了紫鹃和雪雁春纤,紫鹃也不及顾忌着年羹尧等人,只忙拍着黛玉的肩背帮她顺气,雪雁也忙拿了茶杯过来给黛玉漱口。
弘时弯身作揖道:“在下弘时,得见姑娘芳容,真是三生有幸,来日必托冰人登门提亲,以防坏姑娘名声。”
黛玉虽然不认得弘时,却也知道弘时是雍正儿子中最骄横跋扈却最不知书达理的人,今日无故闯楼上,心中已是十分恼怒,听了这话更是奴德涨红了粉脸,冷冷地道:“三阿哥这话说的是什么话?明知此处乃是女眷退居却无故闯入,已是不知礼数之人,如今却说这什么话?难不成我生来就是由着三阿哥取笑践踏的?”
听到黛玉虽是恼怒,却依旧语音娇柔,如风中碎玉,又有一种苏州人特有的软软腔调,弘时更是心神飘荡,久久不能回神。
年羹尧年纪也比雍正年轻少许,再说了也曾在康熙驾崩之前见过黛玉,此时自是眼光一闪,突然闪身到了黛玉跟前,伸手欲抓她面纱,那掌柜的此时已经闪了上来,飞身上前阻拦,两人已交了数十招,立即飘然分开。
掌柜的冷冷的也不说话,已然听到允禄冷凝的声音慢悠悠地传了上来,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他说话语音极慢,没说一个字已是近了好些,待得话说完,人也已经站在了楼上,整整衣衫,自在地过来。
年羹尧虽然骄横跋扈,却也不是无知之人,亦连弘时更是不能随意得罪这个叔叔,忙都上前见礼。
“十六叔,什么风把您也吹来了?”
允禄冷冷地看了一眼弘时,皱着眉头道:“这话都是该问你才是,你不在宫中听太傅讲学,倒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我记得错了?这个女眷退居之所也是随便也可以进来的?”
雪雁一旁道:“想来我们是不敢得罪三阿哥这么一尊大菩萨的,亏得还是阿哥呢,竟连礼数都不知道了!”
允禄看着黛玉握着嘴咳嗽,几乎便如那风中的一撮弱柳一般,娇弱不胜衣,便走了过去,问道:“怎么样?咳嗽得厉害不厉害?要不要打发人去找了御医来?”
黛玉摇摇头,偏一股气堵在气管中,咳嗽得越发厉害。
允禄一双厉眼冷冷地看着弘时和年羹尧,好似漫不经心地道:“年大人似乎很逍遥,竟逛到这里来,弘时年纪小也罢了,年大人怎么却也如此不知道礼数了?不是说今儿有太傅教阿哥们读书,有事务要年大人处理么?怎么都是逛到了这里欺负起了人家姑娘来了?还是本王记错了?”
年羹尧却是大笑道:“倒不知道王爷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焦急个什么?说我们进不得这里,王爷倒是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王爷府里是没有福晋格格的?也值得当一件正经事情来责问下官和三阿哥?好歹三阿哥可是皇上的长子,也不是由着王爷如此教训的!”
心中亦不免冷笑,不过就是依仗着是先皇的儿子,才能封为亲王罢了,如何能比得他是一刀一枪拼了出来的?
想到如今,他心中就不免深恨雍正过河拆桥,自从自己大西北大捷之后,就把自己闲置京城,多少事情总是不和自己以及隆科多商议就拍板钉钉,既然如此也莫怪他和财神允瑭有所瓜葛。
允禄眼中精光暴亮,重重哼了一声,淡淡地道:“看来本王说的话,在年大人你眼里也就是无足轻重的了?”
年羹尧骄横跋扈也罢了,但是弘时却是颇帕这个叔叔的,毕竟他如今极得父亲信任,忙陪笑道:“不过就是侄儿听到了一阵笑语之声,所以因为好奇拉着年大人才上来看看,偏瞧见了姑娘如花姿容,想来汉人家女子也是不得叫外人见到容姿的,所以这就回去打发人到姑娘家提亲。”
允禄听了心中薄怒,便道:“弘时你胡闹什么?林姑娘也是你能见的?你能想的?好端端的不在宫里读书学习,偏出来闹姑娘,若叫你皇阿玛知道了,必定不饶了你的,还不快回宫里去?愣在这里做什么?”
弘时还没有说话,年羹尧却是不服,道:“不过就是在宫外,又不是朝廷里,王爷却在这里使什么王爷威风?我年羹尧纵横沙场的时候,掌管兵力,可是没有任何人这么跟我说过话!就是皇上,也曾允许我御前就座!”
允禄似笑非笑,淡淡地道:“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年大人好歹也是臣子呢?我皇家里的事情,一个叔叔管教着侄儿,什么时候也轮到年大人你来凑热闹了?还是年大人嫌得自己日子太平淡了一些,想找一些乐子?年大人可也记得自己的本分,不要逾距了叫人笑话!”
年羹尧面色一顿,有些儿恼羞成怒,正要发作,黛玉便怒目看了一眼弘时和年羹尧,淡淡地道:“这里是我女孩儿家的退居之所,不过就是亲人近友方能过来,外男一概免进,三阿哥和年大人请罢。”
说话之间又是咳嗽了三四次,弘时深深地看着黛玉,突然浑身一热,闻到一股异香之后更是情欲冲动,他怕出什么事故,忙拉着年羹尧下去了,却不妨在离开的时候,腰上薛蟠今日才送的香囊给栏杆刮落了下来。
黛玉这里却是恼怒,原本她一生病就容易脾气暴躁,礼数粗疏,总是无中生有地闹脾气,如今却叫素日名声极不雅的二人见到,自然是更为生气,伸手一推,桌上的茶碗水壶茶盘等物都滑落地上,摔得粉碎。
允禄轻叹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对着雪雁紫鹃等人使了个眼色,各人会意,同掌柜的等人都退了下去。
允禄对着才上来的雍正摆摆手,然后做了一个好自为之的手势,慢条斯理地步下了楼梯。
雍正避过了地上的碎片,走到黛玉身边,双手环住了她的纤细柳腰,轻叹道:“对不起,黛儿,让你受委屈了!”
“我有什么委屈的?一个是你的儿子,一个是你的臣子,我不过就是寄人篱下的一个丫头罢了,想来是出身卑贱的,不过就是供她们取笑的罢了!”
黛玉还是气不过那弘时说的那些混帐话,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粉脸都红了。
雍正有些惊慌地忙拿下她面纱,抱着她坐在自己怀里,然后轻拍她肩背,帮她顺气,道:“好了,你身子不好,别气这些无所谓的
事情!回头我定然好好惩罚了弘时的,必定给你出气!”
眼波微微闪着,如今的年羹尧,不过就是日落西山,凡事他的证据,亦已差不多都已到手,若要出去,已经是轻而易举。原本还想着多给他一些时候,偏他如今竟来惹了黛玉,他心中自然是杀气陡生。
弘时,是他的长子,可是,这么些年来,他他太叫他失望了。
黛玉一口气咳嗽了出来,菱红小嘴微微嘟着,粉嫩而诱人,雍正心中一动,低头吻住了她娇弱的小嘴,像是占据着初春里最初盛开的一朵娇蕊的鸟,恣意吸吮着那如蜜的甜美,不知餍足……
黛玉未知人事,憋住了呼吸,努力吞着口水不叫他吸过去,却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的四哥,在吻她……
这样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见过别人如此,即使是贾家的夫妻们也未曾如此,好羞人!
雍正只觉得浑身火热,黛玉亦是面红如霞,几可压倒桃花之色,仿佛可以沁出水来,娇艳无伦。
雍正恋恋不舍地离开黛玉娇弱甜美的唇,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怎么也压抑不住心中汹涌的欲望,不由得暗暗惊心!
他自认为自制力极强,几有和尚入定之能,却不料面对着娇美的黛玉,竟心猿意马,把持不住。
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不属于黛玉身上幽香的气息,心神不由得一敛,眼中经光四射,极力压抑住心中的欲望,立即吩咐人进来,黛玉只羞得埋在他怀里不敢见人。
雪雁和那掌柜的都进来了,问道:“爷儿有什么吩咐?”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冷冽一凝,道:“她们一行人来,遗留下了一些媚香,仔细查看到底落在何处,赶紧清理出去!”
两人大惊失色,立即屏住呼吸,掌柜的连忙查看,雪雁却飞快下了楼,端了一大盆清水过来。
若不男女合欢,媚香春药原本难以解除,但是终究不是什么毒药,所以服一些清泄之剂也可解除。
掌柜的找到了地上的香囊,只是闻了一闻便立即掩住了鼻子,随手浸入了一旁的水盆之中,端了出去。
那边雍正已经服用了一些清泄之剂,连带也灌了许多冰冷的水进肚子中,片刻不到便去出恭。
惟独黛玉只是一知半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粉脸依旧红得如朝霞一般。
雪雁也赶紧扶着黛玉出了这间屋子,到了另一间歇息,黛玉只是心中有些好奇,拉着雪雁问缘由。
雪雁顿时红了脸,想了好一会,才羞笑道:“姑娘回头还是问四爷罢!”心中却也不免奇怪黛玉怎么竟不受那媚香之用?
雍正解手回来,又到另一房间洗去了一身的气息,换了干净的衣裳,才到了黛玉所在的屋子,只见黛玉尤自沉思。
乍然见到雍正,想起他的狂烈热吻,黛玉自是还有一些羞怯的,红着脸不说话。
雍正满腔的情欲已经平复了好些,才坐到了黛玉身边,手指轻轻划过她娇美的面颊,良久并不言语。
黛玉好奇地看着雍正,然后认真想了想,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叫你喝了那么多水,我问雪雁她也不告诉我!”
听了这话,雍正有些苦笑,轻道:“没有什么,不过就是一些脏东西,没的污了你的耳朵,还是不知道的好。”
抱着黛玉在怀里,雍正轻叹道:“他们竟也傻了,在你跟前,不用这些脏东西,也会叫我把持不住,偏她们竟用那样能够的东西来!只是不知道竟会是谁的,已经打发人去查探 了,想来不久也就知道了!”
黛玉伸着手指头刮脸羞他,虽然雍正不说,可是心中可还是十分好奇,只是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雍正不说的,因此她也并没有多想,自然也不多问了。
雍正抓着黛玉的一缕秀发。笑道:“丫头不生气了?若是生气就拿着拳头来打四哥,养不教父之过,该当打四哥才是。”
黛玉红着脸道:“便是有气,也给你气得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劳什子气呢!我倒也是小性子,我可不是气你,只气他们 好端端的怎么反硬闯了这女眷家人退居之地?我可不相信只是随意过来的。”
雍正是何等人物?手下的暗卫又是何等厉害?不消一个时辰工夫,就已经打探了个清清楚楚。
黛玉在雍正怀里听着,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有些恼怒地道:“我早已离了那里的,又没碍着他们的事情,何苦还来算计着我?我倒是竟成了由着他们算计的人了!”
雍正面布寒霜,一股帝王霸气溢满室中,不怒反笑。
“很好,很好,想来黛儿虽然离了那里,可那薛家可还是算计着黛儿呢,能知晓黛儿今日来这里玩耍,就必定早已布下了不少的眼线在玉泪轩四周,原来也是天衣无缝的算计,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十六会来,更没有想到朕会来!”
佩戴着这样的媚香香囊,不消一会工夫弘时或是年羹尧必定会心猿意马,加上黛儿清冷如露,娇美如花,更会叫他们把持不住,一旦弘时或是年羹尧情欲激动,就必定会侵犯黛儿,到时候,无论是谁,也保不住黛儿的清白!
好一个薛家,好一个薛王氏,好一个薛蟠,看来越来越是算计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叫他们薛家消失罢,凡是算计黛儿的人,他决不饶恕任何一个,更何况是如今的算计!
幽深看不到底的眼睛,此时燃烧着熊熊的怒火,那眼神深处滋生的火焰更是足以焚毁整个薛家!
黛玉见他怒火中烧,虽然有些不解,但是毕竟冰雪聪明,知道必定又是薛家算计自己,所以才有今日年羹尧和弘时到来的事情。伸手轻抚着雍正刚毅冷冽的面容,柔柔地道:“别气了,你可是皇上呢!”
听了这话,如柔风一般抚过心湖,怒火已有些平复,但是却依旧平复不了心中的怒意。
雍正怜爱地看着黛玉秀致的粉脸,抓着她的小手贴在脸上,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阵阵凉意,似发誓又似郑重地道:“黛儿,四哥必定不会叫你受到任何的委屈,只要是算计你的人,四哥一个也不会绕过!”
黛玉伏在他怀里娇笑道:“你可也舍不得我受委屈呢,那些人算计,也只能是他们自找死路罢了!”
多少人为什么总是看不透呢?难道他们如今还是看不透她早已不是他们所能算计的林黛玉?以前他们也算计不到她,更别说如今了。别说雍正贵为一国天子,就是身为忠毅公的父亲,也已足以动摇整个薛家。
只是,别伤无辜。
雍正看着她纯澈又得意娇羞的笑脸,眼中也有了一些笑意,忽然想起黛玉竟似不怕那媚香的事情来,反倒是自己受了一些影像,心中自然微微有些惊讶,也想不透黛玉为什么竟不受那媚香的影响。
他可不会想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将会在以后又救了黛玉一条性命。
黛玉伸了个懒腰,然后伏在雍正怀里昏昏欲睡,慵懒如一只柔顺的小猫儿似的,片刻之间便鼻息微微。
天气虽热,但是却也微有凉风,雍正使个眼色叫紫鹃拿了一件披风过来,盖在黛玉身上,突如其来的温暖叫黛玉满足地吐出一串叹息,安稳入睡,红润的小菱唇边荡漾着浅浅的笑花,长长卷卷的眉睫投下淡淡的暗影,越发柔而妩媚。
雍正手指缠绕着披散在怀中的发丝,指尖传来淡淡的温柔,仿佛如这发丝一般,缠绕进了心中。
那雪雁和掌柜的都垂手站立一旁,听候着雍正的吩咐,心中却都是咬牙切齿,要除掉薛家,以解今日之愤。
一直以来迟迟不曾真正动手,是因为薛贾两家尚未联姻,若是动手,必定不能将其连根拔起,此时薛家家底已尽,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雍正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低声问道:“那薛家如今还有什么计呢?如是说来。”
那掌柜的忙躬身道:“回爷儿的话,那薛家好似已经打发人送了消息给薛蟠的堂兄弟薛蝌,要他带着他妹子薛宝琴,说要发嫁薛宝琴,十月里的时候赶到京城里来呢!如今已经刚刚起身,可巧那王仁和贾珠之妻李氏婶娘堂妹子竟碰了头,还有贾赫之妻刑氏之亲一家子,一块儿进京来,许是慢一些儿。”
“薛蝌?朕怎么倒不曾听过此人?还是另有他计?”
“爷儿有所不知,这个薛蝌和薛宝琴身份倒是有些个意外的,属下虽未得了十分证据,却也可以确定八分,想来明儿里也有些助益。那个薛宝琴年纪虽然只有十三岁,但是美艳绝伦,才气过人,堪称女子中之翘楚,只是生得过于好了,终究不得薛王氏薛宝钗之心,按其性子,倒是可以和姑娘亲近的。明儿他们来了,贾家少不得也是会接姑娘过去的。”
雍正听了他半吐半露,便知道其中定然是大有文章,想到几家进京,贾家也必定接了黛玉过去,心中也就不舒服起来,毕竟黛玉若是到了那里,自己相见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只是随着这几家的到来,人多热闹,贾家必定是欢欣无比,那里必定也是一片雪地嫣红的热闹,过了明年,别说什么贾家,四大家族也将不复存在。
偏黛玉给弘时年羹尧等人撞着,有些气恼伤着了,回去就又中了暑,虽然没甚大碍,但是林家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儿,什么御医太医一大把请来,便是药材补品亦当不要银子似的。
黛玉只是头昏脑胀,全身亦有些发烫地叫她似睡非睡,迷迷糊糊给强灌了一些苦苦的汤药。
没有人想起来给她一颗蜜枣儿甜甜嘴吗?害得她满嘴苦味儿难受得想吐。
“你离我远一些儿,不要靠我太近,都是你儿子不好,都是你不好,弄坏了我身子骨!”
人一生病就容易露出本性,任性地嫌东怪西找人出气,以前在贾家自是担忧自己寄人篱下也不敢如此,现在到了自己家里,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礼数粗疏也没有人在意。
雍正端着汤药舀了一勺,“黛儿乖,把药吃了,病也好得快了!”轻轻吹着药,轻声哄着,大概是他这位帝王一辈子以来做过的最没有身份和气概的事情。
“我又不是孩子,不要用这些哄着小孩子的可气叫我吃药!”黛玉使起性子地一嚷,杏眼圆瞪。
“好好好,都依你,快些把药吃了身子骨好了,就长的快了!”瞧她的模样儿还不像个孩子?一副稚幼的孩子气。
好容易醒了的黛玉已稍稍有了一些体力,把头一扭就是不肯吃,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雍正不怀好意地道:“真是不肯吃药?”既然如此,他有的是办法。
黛玉挥着小手,任性地道:“不吃就是不吃,还叫我说几遭儿?快端了走!”一想起吃药,就会想起她吃过的药里曾经放过雍正的血,就怎么也没有吃药的心思了!
雍正含了一大口的药,把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捧过黛玉病中有些许清瘦的粉脸,直接堵住了她的小嘴儿,嘴里的药汁也顺其自然地流进她喉中。
突如其来的举止叫黛玉又羞又恼地说不出话来,雍正趁机就多灌了她几口药,药汁是苦的,但是她娇嫩口中的蜜汁,却如蜜糖一般清甜叫人上瘾,恨不得多尝几口。
虎视眈眈地看着黛玉捂着小嘴的手,雍正端过还剩下大半碗的药,“还吃不吃药?四哥可是很乐意喂你。”
黛玉红着脸,也害羞他以口哺药,不再逞强地张开小嘴,由着他一口一口地舀着喂,只是蹙着眉头像是吃毒药似的,吃一口就蹙一下眉头,娇俏细致的粉脸叫人看着也心疼。
才吃了没几口,就推开又不肯吃了,只嚷着药苦,没有蜜枣儿甜嘴,十足孩子气,也亏得雍正有耐性和她磨着。
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一碗药才见底,黛玉抿抿小菱唇,气忿忿地看着把药碗放到小几上的雍正。良药苦口自然是知道的,也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但是病中的小性子却是和这个道理是两码子事情,尤其她只是怕自己把风寒传给了他,一个人病了也罢了,若是他也跟着病倒了,她拿什么来陪江山百姓一个好皇上?
雍正还是叫人拿来一碟蜜枣儿,塞了一个在她嘴里,道:“好了,药吃完了,就甜甜嘴,去去苦味儿。”
喜欢着她,疼宠着她,心中就如蜜枣儿一般,甜到了心里,比自己做任何的事情都幸福得多。
“才不要呢!我又不是小孩子!”想起他以口哺药,忽然之间有些娇羞,拉高了纱衾盖着头,不肯看他。
雍正轻轻揭开被子,道:“别闷着头,你心肺不好,仔细喘不过气来!”
“不要!不要!你快去躺着歇息去!我有丫头服侍着呢!”一生病,就想到他放血的事情,心中的疼,就泛滥开来。
雍正眸光柔和下来,还是揭开了纱衾,露出她粉嫩的小杏脸,淡淡的粉色,就如桃花盛开,病中,却美不胜收。
“好,四哥躺下歇息!”雍正顺应着她揭开了纱衾,果然躺在她身边。
惊得差点蹦达起来的黛玉使劲往里缩,粉面含羞地瞪着雍正,有些不知所措。
雍正轻笑着扶着她睡到自己怀里,头脸卧在自己肩窝上,伸手穿过了她柔顺的发丝,手臂给她当枕头,轻柔地道:“黛儿乖,好好儿歇息罢,四哥陪着你。”
一阵倦意袭来,黛玉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也来不及说什么,就沉沉睡去。
雍正拉好了纱衾盖好,眼睛数着她长长眉睫,轻轻吻了吻她的眼角,也觉得有些困倦,合眼安睡。
外面夏风尤热,室中亦是温柔款款的春意,那幽幽的热气直透进了心底深处。
78. 冬日集艳群钗会
时值六月,天气炎热,也无多少琐事可说,偏七月初七是秦可卿的生日,加上废太子胤礽在咸安宫中郁郁而终,胤礽长子又进封理亲王,元妃心中自然是有所害怕的,因此急急忙忙打发夏太监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吩咐贾家众人初六初七初八到清虚观打三天平安醮,也算是给秦可卿的补偿。
别人都只道元妃是因七月初七是乞巧节,以此许愿她能与雍正,如唐明皇与杨贵妃一般月下盟誓天长地久,因此也都不在意,只一些世交亲戚送了猪羊香供来。
三春姐妹都是嫌热,未曾更来,可巧黛玉打发人来请,因此三姐妹便到了林家来。
乍然见到黛玉清瘦些许,三春都是吃惊,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又病了?”
雪雁正好倒了茶来,道:“姑娘们不知道,还不是薛家的算计,把姑娘又气着了。”
探春眉头一皱,道:“她们怎么着,还这么算计着?难不成还是没受过天谴的?才破了相没多久,就又算计着林姐姐?她们只道他们的算计是没人知道的,却不知我们谁不明白?只是总归是一家人,心中都给他们留个脸面罢了,偏他们竟不悔改。”
黛玉因问贾母可好,迎春道:“也不过就这么着,如今天气热得了不得,偏娘娘又打发人送了银子,要打三天的平安醮。”
黛玉冰雪聪明,她原知秦可卿生日的,心念一转,便即明白,只是冷笑道:“一百二十两银子,三天平安醮,就能换回了一条人命不成?可恨他们竟还自以为瞒住了所有人。”
三春不解,欲问缘故时,黛玉却又不说,只问道:“那位妙玉师父,你们可见了?”
惜春听了忙道:“不是我说的,林姐姐,那位妙玉师父,真真和姐姐有些相似呢,那冷傲清洁的高贵气度,尤其相似。”
黛玉眼神有些向往,悠悠地道:“什么时候见见她才好。”
说着便吩咐雪雁道:“如今恐惹是非,也不能给她上一柱清香,七月是瓜果之节,你只把咱们这里才结了的鲜果拿一些给她送去。便是她不稀罕,也只是我们的一些心意。”
雪雁答应着去了,惜春才道:“好端端的,做什么打着平安醮?初七可是乞巧节呢!”
一说起乞巧节,惜春又不免埋怨道:“那可是巧姐儿的生日,自她出生,也没见过给她做生日,也不知道太太是怎么想的。”
迎春正剥着山核桃,听了这话,便道:“想来是觉得巧儿年纪小,因此不给她过生日的。”
惜春轻轻的撇着嘴,道:“我倒是不以为然的,总觉得太太好似很嫌恶巧姐儿的生日。”
黛玉正在压香,听了这话便淡淡一笑,道:“你理这些做什么?”
惜春抬头不见紫香,却见香菱在一旁脚踏上坐着做针线,不由得奇道:“紫香姐姐怎么不见?我最喜她的见识的,年纪大一些,果然什么都是知道的。”
黛玉听了笑道:“她是十三爷府里的丫头,自然是回怡亲王府里了。”
惜春好奇地看着香菱绣的红莲绿叶,五色鸳鸯,便笑道:“好活计,这是给谁绣的?好香菱姐姐快告诉我。”
香菱抬头笑道:“我已不叫香菱了,紫香姐姐给我改了名字。”
三春都诧异地看着她,问道:“改了什么名字?”
可巧紫鹃端了果子上来,笑道:“改了的名字,也和这香菱差不多,叫英莲,倒是喜这英莲二字呢。”
探春听了便赞道:“好一个英莲,英者,豪爽也,气也,莲者,出淤泥而不染,质也。”
英莲便笑道:“一个名字,也值得三姑娘派出这么一番话来,倒只是怕我玷辱了这个名字的好处。”
紫鹃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她,道:“什么你玷辱了这名字的?不是我说的,你这么个齐整人儿,除了这些姑娘们,可没见有别人可比得你的,若你还配不得,倒不知道谁配得了。”
三春也点头称是,正要说话,忽有贾母打发人来请黛玉和三春一同去玉虚观玩赏。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道:“姥姥也是知道热的,如何还来请我们去?倒叫她们打紧的不自在。”
偏竟是鸳鸯亲自过来的,笑道:“老太太总说自个儿在那里,对着那么几个人,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因此才吩咐我来请姑娘们也过去,不然她老人家竟没个意思了。再者,还有几家世交也在呢,都想见见姑娘们。”
姐妹们听了,方各自换了衣裳,外面贾敏早已打发人将车马备好了。
到了玉虚观,果然有几家世交皆在的,除了神武将军冯唐之妻,还有西林成之母,皆含笑着和贾母寒暄。
见到姑娘们来了,忙都含笑起身,西林夫人更是起身过去,一手拉着黛玉,,一手拉着迎春,不肯叫黛玉拜了下去。
她是西林成之母,如何不曾受儿子所嘱?这个黛玉虽超逸绝伦,但是尊贵非常,自己又如何敢受她的礼数?
别人只当她是客套,却不知她确是不敢受黛玉之礼。
细细地打量了迎春好一会,又问名字,又问年纪,满脸堆笑地对贾母道:“竟都是好的,我都说不出来了。”
贾母是个人精子,素日里她也听得贾敏说过一些事故,因此也明白西林夫人是来相看迎春的,便只笑了笑,道:“我们家这些女孩儿,不过就是头脸儿干净一些罢了,哪里称得上好与不好。”
西林夫人笑道:“可见老太太是过谦了的,这样水葱儿似的姑娘,还是不好的?”
说着便褪了手上的一只玻璃绿老坑翡翠镯子,套在了迎春的手腕上,笑道:“今儿来,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个镯子倒还是好的,极配你这水色,暂做初见之礼。”
迎春忙谢了,探春惜春和黛玉都是抿嘴而笑,贾母自然更是喜欢。
因此黛玉和探春惜春都是上色纱二匹,荷包二个,金珠簪环一对,聊复应景而已。
冯夫人等诰命夫人虽都是有见识的人,但是贾家的这几位姑娘都是世所罕见之人,人非草木,岂有不称赞的道理?自都一一见过了,连声称赞,都有表礼相赠。
那宝玉只坐在王夫人和宝钗身边,形容俊秀,冯夫人便笑道:“这个哥儿也好。”
贾母只笑道:“一个大了的哥儿,原来不该在这里的,只因自小溺爱惯了,因此方才如此,还要请太太们都别在意才好。”
冯夫人只打量了好一会,才笑道:“我瞅着这模样,倒和江南甄家的哥儿一般无异,竟似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双生兄弟。”
贾母听了便笑道:“大概年轻哥儿都是一般齐整的,有些相似倒也是真的。我们家也和甄家是世交了,极其相厚的,也恍惚听说过他们家有个哥儿也叫宝玉,只未曾进京来,倒也没见过。听太太这么一说,赶明儿里,竟是得了机遇要见见的。”
别人听了也还罢了,惟独那宝玉越发起了呆根子,不由得呆呆出神,只想着那甄宝玉同自己一般模样,是个什么气派了。
宝钗见了,抿嘴一笑,道:“宝兄弟,你也正经看戏罢,张道爷才送了给你礼物呢!”
宝玉听了忙去看那礼物,活猴子似的,仿若无人,端着盘子凑在贾母跟前翻给贾母看。
贾母心中不豫,便向各位道:‘这孩子,打小不知礼数,极是淘气,倒叫太太们都见笑了。”
宝玉忽然从那盘子礼物中挑出了一个赤金点翠的金麒麟,笑道:“这是什么?”
贾母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才笑道:“恍惚在哪个姐儿身上见过。”
三春和黛玉听了,都是一笑,惟独宝钗笑道:“史大妹子身上有一个,只是比这个小一些。”
探春随即笑道:“到底是宝姐姐,果然都比人细心。”
贾母听了便笑道:“原来是云儿有一个,瞧我这记性,竟是寻常了。哪个姑娘家没个金啊玉的,太素净了也不好,犯着忌讳,只是也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金麒麟。”
她虽不能再叫黛玉嫁与宝玉,但是终究她心中不喜薛宝钗心中藏奸,因此才在此敲山震虎。
王夫人和薛姨妈心中微微一凛,宝钗更是身子一震。
宝玉拿了那个麒麟就到黛玉身边笑道:“我瞧着这个好,明儿里就吩咐人穿了给妹妹戴着。”
黛玉淡淡一笑,道:“我可不稀罕什么金的玉的,这些没要紧的东西,我也不要。”
宝玉笑道:“妹妹果然是不稀罕的,只是我倒是稀罕的。”说着便揣到了怀里。
宝钗只是轻轻一笑,道:“妹妹却也是不稀罕,只见着妹妹带着那玉呢!”
此时虽是七月,却是炎热,因此穿得都所轻薄,黛玉因嫌衣衫单薄,所以今儿就把那块温玉用一根红色丝绦穿了,挂在了胸前,越发显得流光泛彩,温润晶莹,隐隐水色流动。
听了宝钗这话,贾母脸色微微一沉,果然几位夫人都看着黛玉的温玉,又瞅了瞅宝玉的通灵宝玉。
冯夫人轻轻“咦”了一声,忙起身到黛玉身边,拉着黛玉的手,细细看了这玉,笑着对贾母道:“竟不想老太太竟这么好福气,养了这么个好孙女儿、”
说着便想西林夫人笑道:“这块玉,我可是认得的,是先皇爷当年在极北苦寒之地,和如今万岁爷一同得了一块极大万年温玉玉石,都说是有灵气的,可不是什么石头啊比得的。那玉石最后雕琢出了这么一块玉来,可是那玉石的精华,先皇爷也没有佩戴,就赏赐给了万岁爷。我也有十多年没听这玉的消息了,竟不想,是在林姑娘身上呢!”
听冯夫人言下之意,竟是除了这块温玉之外,别的都不过是石头罢了,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贾母听了便笑道:“正是这个,我这玉儿的这玉,可不是什么石头能比得,也不是什么金能比的。”
冯夫人笑道:“老太太那个带着金麒麟的侄孙女,叫什么湘云的,我倒是见过的,果然也是天真烂漫,也是好模样,只是未免看不大清楚事故。”
贾母听了感叹道:“正是呢,偏她大小儿就没了父母,也没人能好生教养。”
冯夫人笑道:“听说是定了卫家,那也是好人家的哥儿了,成了亲,自然是好的。”
贾母听了这么一说,便知道湘云的亲事必定有变,不禁有些狐疑。
回到贾家之后,偏又有许多事情要张罗着,元妃又不断吩咐事情来,因此直到九月将尽,各色忙完,方想起湘云来,再者又听说史鼎迁了外省,便吩咐人去接湘云来。
偏湘云来了便先去了宝钗那里,谁知听说宝钗又到了王夫人房里,便直接过去了。
可巧薛姨妈也在和王夫人说话,见湘云来了,便掩住了话。
宝钗忙拉了湘云笑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我竟不知道?也没听宝兄弟说告诉老太太去接你。”
湘云听了便笑道:“偏要姐姐都知道不成?我也不曾想老太太接了我来呢!想必是因为我叔叔迁了外省大员,我婶婶也去了,老太太不舍得我,才接了我过来住。”
宝钗听了心中暗自沉吟,好一会才笑道:“明儿里咱们这里也热闹了。”
湘云好奇地问道:“如今林姐姐也不大住在这里的,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也时常到忠毅公府做客,怎么就热闹了?”
宝钗笑而不语,湘云也只心中嘀咕而已。
果然的,到了十月的时候,薛蝌围了发嫁妹子就急忙赶进了京城,刑夫人兄弟夫妻携带着邢岫烟,李婶带着李琦李纹,一行人乌压压都到了贾家,满屋子的人也让喜爱热闹的贾母十分欢悦,一面见过了,一面收了礼物,一面又高声叫凤姐儿打发人去接黛玉来。
别人也还罢了,不过都是姐妹兄弟,惟独那贾宝玉,见到了薛宝琴邢岫烟李琦李纹四个女孩子,竟真真是一把子水葱儿似的,尤其是薛宝琴更是出于众人之上,喜得了不得,急急忙忙就跑回了自己居住的怡红院,拉着袭人就笑道:“快去看看,我只道宝姐姐已是绝色的人物,再不承想世上竟还有这些钟灵毓秀所凝结出来的女子!别看素日里薛大哥哥那么模样儿,如今的薛蝌,竟像是宝姐姐的同胞兄弟似的,这可奇了!”
一面说,一面喜得赞叹不已,不住道:“老天老天,到底有多少的女子都是举世无双的?宝姐姐的一个妹子,大嫂子的两个妹子,竟真真都是人上之人了!”
袭人见他有些魔意,心中自是有些不悦,便不肯去看,倒是晴雯等人去看了一遭儿,回来笑道:“果然一把子四根水葱儿似的,竟真真儿说不上来谁好谁不好了!尤其是那琴姑娘,出于众人之上。”
袭人听了也有些诧异,道:“竟能比过了宝姑娘不成?”
晴雯嘴角微微一撇,道:“宝姑娘固然是个好的,可是见了那琴姑娘也就知道宝姑娘也比不得的!”
正在这时湘云跑了进来,拉着袭人笑道:“袭人姐姐快去,那琴妹妹竟真是好呢!”
方至贾母房中,见过了众人,袭人心中虽极惊异宝琴之美,但是却也不说什么,只是请安问好便罢了。
那宝琴亦是天真烂漫,貌美如花,贾母喜得如心肝一般,早已一叠声叫王夫人认作了女儿,要带在自己身边养活,晚上也叫宝琴跟着自己在里间睡觉。
到了第三日,黛玉也到了,湘云便笑道:“姐姐来得好呢!咱们可多了好些姐妹。”
黛玉听了,方一一与众位新来姐妹见过了,只看了宝琴一会,只见她果然美艳绝伦,比湘云更加一股天真烂漫和聪明伶俐,便笑道:“这样的妹妹,才是绝色的人物儿呢!说什么牡丹为花中之王,芙蓉为花中君子的,倒是只有这妹妹是无人能及的!”
贾母只笑道:“这个妹妹倒是好的,难得你们也都是年轻女孩儿家,一处吃一处玩耍也是好。”
那宝琴素来年轻心热,又颇识得几个字,极有见识的,见这些姐妹都不是轻薄脂粉,自是不敢怠慢,在这里住了两日,大概人物已知,如今见黛玉又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一身高华气派非己所及,故也拉着黛玉只是甜甜地叫姐姐,竟比旁人亲厚异常,除了贾母李纨凤姐儿三春之外,别人都是暗暗纳罕不已。
此时姐妹们都已住进了大观园,王夫人私心,所以叫宝玉和宝钗住在了最大的两处,宝玉住在怡红院,宝钗住在蘅芜院,可巧那怡红院都是玫瑰宝相等花朵儿,蘅芜院却是各色香草,取自金玉齐大,花草一处之意。
因贾母亦又命与黛玉打扫一处,故那王夫人便叫凤姐儿把那最小的潇湘馆收拾了出来。
因探春所居秋爽斋阔朗,所以姐妹们都到了探春这里,满屋子叽叽咕咕的,热闹非凡,黛玉虽喜那潇湘馆几百竿翠竹,却因潇湘馆离怡红院最近,心中不喜,又因宝琴住在贾母房里,所以只要和探春住在一起,紫鹃雪雁雪鹰等人更是来安插器具打理铺盖等物,探春只让人坐了说笑。
宝琴因披着一件金翠辉煌的凫靥裘斗篷,宝钗便忙问道:“这斗篷是哪里来的?”
英莲过来瞧了一瞧,笑道:“怪道这么好看呢!竟是孔雀羽毛拈了线织就的。”
湘云也走过来随手拈了一把,才笑道:“这哪里是孔雀羽毛,却是那野鸭子头上的毛拈了线织就的。可见老太太疼你了,便是素日里那样疼宝玉,也没有给他这么金贵的斗篷穿。”
一只野鸭子头上不过就那么一些儿毛,又是不能全用的,若是织就一件披风,不知道要多少野鸭子呢,可见这凫靥裘之贵。
湘云然后又看了好一会宝琴,笑道:“这么一件衣裳,也只配她穿,别人都是不配的。”
正在这时,琥珀走了进来笑道:“老太太说了,琴姑娘年纪小,别叫宝姑娘管紧了琴姑娘,亲姑娘爱怎么着就怎么样好了,便是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也只管说只管要,别外道。”
宝钗忙站起身来笑着答应了,回身只管推宝琴笑道:“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福气!你赶紧去罢,仔细我们委屈了你。我只不信我哪些儿不如你!”说话之间,探春正好和黛玉才到外间洗了手过来,宝钗犹自嘲笑不已。
湘云听了便笑道:“宝姐姐你虽是现话,可恰恰还是有人真心这么想呢!”
琥珀抿嘴笑道:“真心恼的人也没有别人,就只有他!”说着便指一旁陪着说笑的宝玉。
宝钗湘云连忙笑着维护宝玉,道:“他倒不是这样的人。”
琥珀又笑道:“不是他,就是她。”说着便指着黛玉,湘云素习深知黛玉有些儿小性子,果然便不吱声了。
探春冷笑道:“我竟不知道你指的是谁了?林姐姐可和琴妹妹好着呢,我怎么不见林姐姐恼的?还是我的眼睛是瞎的不及你们的?倒是却听着宝姐姐话里浸着一股子酸意呢?还有琥珀你,好歹是老太太屋里的丫头,姑娘家也是你随手乱指的?还是本就没有把林姐姐放在眼里?在亲戚跟前,连个规矩礼数都没有了?”
众人细思方才之言,宝琴黛玉之形,宝钗话中之意,果然如探春所说,都不由得笑了起来,琥珀却是红了脸一声儿不吭。
看惯了这里人对待黛玉不是冷淡便是看不起的情形,因此琥珀才敢随手乱指黛玉,也笃定黛玉不能说什么的,自然是心中存着没有把黛玉当作这里正经主子的意思,原本想着自己是贾母房里的头等丫头,却也不成想探春竟丝毫不给一些儿面子,不由得心中有些讪讪的,只推说贾母有吩咐,退了出去。
宝钗之精明圆滑,便是在于半吐不露,不失身份,原来别人也都不在意她话中之意的,便是听了,也只会想着黛玉才是那恼了别人的贾母意的,却没想到竟叫探春一语道破,反让自己有些儿下不来,自是有些不自在。
湘云见宝钗不自在,忙岔开了话,见黛玉竟比上次见面更加娇柔妩媚,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颐指气使的高华气派,隐隐有一股威仪凌驾于众人之上,穿着一件大红羽缎面子对襟长褙子,更显得肌肤如冰雪,晶莹剔透,小菱唇边一点梨涡,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香溢满秋爽斋,已非宝琴之美可比。
“林姐姐越发标致了呢!连我见了,也不由得爱十分儿!”
凤姐儿拉着黛玉的手,笑道:“这可是我们家的林姑娘,金尊玉贵,娇生惯养,这么个小模样儿,哪里是不讨人喜欢的?幸而我是个女子,若我是个男子,早已把这个妹妹娶回家里当菩萨拱着了,还等这时候由着你逍遥自在。”
黛玉站在炕上,一手抱着手炉,一手笑着指着湘云和凤姐儿道:“这个云丫头,竟是怕我怪了她了,所以净说我好话儿了!在琴妹妹跟前,还有什么美人可说了?亏得你们也不害臊!你们不害臊!你们不羞,我都是替你们羞了!来,琴妹妹,咱们姐儿两个就跟她们对着了!”
宝琴吸吮着手指,憨态可掬,笑道:“我可没听见二嫂子和云姐姐说我呢,倒是姐姐满嘴里都是夸我的话,我听着也高兴!”
迎春怜爱地点了点她额头,笑道:“你这个小丫头,那么聪敏的一个人儿,也能听不出来的?”
探春房里原有炭火,有点了熏笼,黛玉如今心肺不好,过了一些炭气,少不得又咳嗽了一阵,雪雁忙过来抚着黛玉的肩背帮她顺气,一面又对紫鹃道:“紫鹃姐姐,把那枇杷膏拿来给姑娘吃一口润润喉!”
紫鹃忙拿了一个小玻璃瓶来,一手又拿着一个镶嵌金丝银错芙蓉花细长柄的小银勺子,从玻璃瓶里挖了一勺递给黛玉嘴边。
黛玉捏着鼻子,小粉脸皱成了一团,道:“甜腻腻的,谁吃这个!”
紫鹃道:“姑娘又使小脾气不吃,回头老爷太太知道了,必定是要怪责我们没有服侍好姑娘了!好姑娘,看在我们这些可怜可叹的牛马份上,就吃一口。”
黛玉听着她说得可怜,却也知道不过是玩笑,捏着鼻子撅着小嘴吃了一勺,紫鹃见她吃了,又赶紧挖了一勺塞进黛玉嘴里,弄得黛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赶紧向春纤招手,春纤赶紧端来一盅温开水,才把黛玉嘴里的甜腻冲了下去。
看着黛玉皱着脸吃药,凤姐儿笑道:“阿弥陀佛,可见你也是有怕的时候。”
自己拧紧了玻璃瓶子的螺丝盖,道:“二奶奶不知道,如今姑娘脾气可大着呢,别说是那些苦不堪言的汤药丸药了,就是这个蜜糖似的枇杷膏,也使着性子不肯吃,总是大家好歹劝着才吃一些儿。六月里因着事情恼了,
回来就倒了,药也不肯吃,御医也不肯看,急得老爷太太团团转。”
黛玉鼓着双颊,嘟着小嘴,皱了皱小俏鼻,抱怨道:“还不是吃药吃好了的,偏你就揭你姑娘我的短儿、”
紫鹃斜看着黛玉,道:“有了短儿,还怕人揭开不成?才离了家,离了老爷太太的眼,就又不肯吃药,回头老爷太太也罢了,要是都知道了,明儿里看姑娘怎么处!”
黛玉给紫鹃的话弄得顿时红了脸,如三月的桃花一般,娇嫩得几乎可以沁出水意来,拿着手帕只遮着脸。自然想起前儿时候使性子不肯吃药,怎么哄也不肯吃,还是雍正后来嘴里含着药哺入她嘴里的,自然是叫她羞得了不得,一想起这个,就是脸红若朝霞,却也不掩心中的甜蜜之意。
众姐妹可是不明白其中门道,只凤姐儿指着黛玉笑道:“亏得你过了年也就二八了呢,连个药也不肯吃!倒是怎么从着小时候里的药罐子长了如今的?小时候儿还能乖乖儿吃药看太医的,大了反而不肯吃药了!”
宝琴只问道:“林姐姐得了什么病儿?总是吃药的?说了出来,我也好叫哥哥打发人给你找一些上好的药材来,或者是请了个什么高明的大夫,一次儿去了病根儿才好,不然姐姐这样小小年纪的,有了什么病根儿也不好。”
黛玉心中感激宝琴直率关切,便笑道:“不过就是曾大病了一场,所以心肺有些儿受损,容易咳嗽一些儿罢了,终究大的病根儿也是没有的。虽说妹妹好意,可是那些什么珍奇药物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倒也没有什么效验,不过就是这么着罢了,横竖也没有什么大碍的。”
紫鹃只管瞪了黛玉一眼,道:“没什么没有大碍的?什么大病不是从着小病来的?可见真真那‘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说的就是姑娘这样的人。亏得姑娘这样说,也不知道保养一些自己身子骨。”
每逢紫鹃雪雁等人说起这个,黛玉就装着没听到,只管仰头看着探春墙壁上挂着的书画,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惜春只是好奇地看着紫鹃手里的玻璃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也叫林姐姐不肯吃的?”
自己笑道:“这是西洋进贡的枇杷膏,蜜糖儿似的,治咳嗽的,姑娘因着那时候的那病儿,所以心肺就不好,素日里每逢春分秋分就咳嗽,过了一些儿炭气也容易咳嗽,所以这个就是随身带了过来的,姑娘咳嗽了就服侍着姑娘吃一勺。”
黛玉只抱怨道:“可见你这丫头说话也不尽不实,什么吃一勺呢,明明是硬喂了我两勺子!”
自己瞪着她,“姑娘到来怪我了不成?还是姑娘不曾好生保养自己的?”
探春听了方知黛玉是过了炭气,便吩咐人把炭火挪到了外间门口,把那猩猩毯的软帘子卸了下来,另换了透气儿的布帘,吩咐把外间的窗户打开,一阵风吹来,也把里间门口炭上的热气吹进了里间,果然有些温润的热气,却没有了先前刺鼻的炭气。
宝琴便拍手笑道:“到底是三姐姐,果然是个当家主事的人物呢!这个法子,别人再想不到的!”
黛玉笑着推探春,只笑道:“若论杀伐决断,谁人能比咱们家的三丫头?不是我说的,凤丫头就比不得!”
凤姐儿笑道:“我不过就是睁眼的瞎子罢了,怎么就能比得三妹妹识文断字的?真真儿的,这些姐妹们中,林丫头和宝姑娘倒是好的,再者就是三妹妹了,偏你们都是清闲的命儿,林妹妹又是个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只知道吃喝玩耍作乐,只叫我一个病痨子劳烦。”
众人听凤姐儿把年纪比宝钗小的黛玉排在宝钗前面,便知道在凤姐儿心中黛玉比宝钗之才尚高一筹,众人也素知黛玉之伶俐,虽未见过她理家或是打点上下,但是却也都知道她是无意为之,因此倒也都有同感,都笑着点头。
黛玉只是关切地看着凤姐儿有些清瘦的面容,道:“怎么?你竟有些不好的?可请了太医看了?吃药了不曾?”
凤姐儿只笑道:“你当我是你这个药罐子呢?动不动就病了的?病了也不吃药的?我这病也不过就是这么着,虽病着,却也比先前减了一些儿,现吃着调经养荣丸养着罢了。”
黛玉想了想,向紫鹃道:“你去瞧瞧,我记得带来的盒子里装着人参是不是?去拿了一些交给平丫头,给凤丫头配药,或是家常煎药吃罢,这个是外头进贡了的,比外头买的强一些。”
紫鹃答应了一声,凤姐儿笑道:“到底是林妹妹呢,我说一句话,你也能知道!”
原来素日里凤姐儿也知道家中进益一年比不得一年了,配药的人参虽然有些,也都不是上好的,药性已过,剩下的也不过就是一些参膏芦须,亦不能家常吃用的,便是有些银钱,也买不得好的。
她知道黛玉和皇室必定有瓜葛,如今又是忠毅公之女,些许上好人参必定是有的,姐妹情深,也无甚害臊,所以才开了这个口,也是不想拿着自己身子骨玩笑的意思,果然黛玉是明白她话中之意的。
紫鹃去了盏茶工夫就出来了,拿着一个锦纸包着的包儿递给了平儿,道:“这个是高丽进贡宫里的人参,年深日久,可比黄金还贵呢!有了银子也是没处买去的。今儿也巧,我们竟随身到了一些出来,原是冬日给姑娘熬粥的,我也留了一些,这个你拿了去,吩咐太医配仔细了,剩下的就家常煎药,别吃那些混的腐朽的,也没药性。”
平儿心中感激不尽,连连道谢,方收起来。
探春因笑道:“如今倒也是好的,明儿里姐姐出银子我来做东道,请大伙儿吃酒做耍。”
黛玉指着凤姐儿笑道:‘真真儿你也糊涂的,有这么一个铜商在此,还叫我出什么银子?赶明儿里就拉着凤丫头做群芳监察主管,保准儿银子是有的,也不必别人来拿。“
凤姐儿正在吃茶,听了这话,一口就喷在了迎春的裙子上,绣橘和司琪忙上来收拾。
凤姐儿好容易喘过气,道:”素来只有我算计别人银子的,什么时候倒是换了你来算计我了?什么监察主管,竟是你说的那个进钱的铜商!平儿,封了五十两银子来,你奶奶立马就拜了这印,叫姑娘们做东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因见天色晚了,也都各自归房,黛玉便与探春同睡。
探春因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黛玉也未睡,就道:“如今倒也是热闹了,只是怕是一时的欢乐,瞬间的热闹。”
黛玉亦惊异探春之敏,心中有些叹息,裹着被子道:“只可叹除了你之外,竟没几个是明白的。只可惜你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哪里还有别人建功立业的机会?素日里就说你才思敏捷,无人能比,今日才算是见了,便是我也未曾注意的言谈举止,你竟也是知道的,且一语道破。”
探春翻着身子对着黛玉,道:“姐姐你说实话儿,她们那些话儿,难不成你就是不明白的?我可不信你是不知道的,想来你是不想多事,所以也不在意,只是我心中实在是气不过。好歹你才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呢,什么时候也轮到她们来取笑乱指得了?”
黛玉一双明净的眼睛在探春脸庞上转了几转,道:“我如今也不住在这里的,何必如此多事呢?你虽是为我好,却也对你不好呢,太太和薛家就是不忌讳你的?我也罢了,你知道我有爹娘兄弟,一家子和和乐乐的,可不比你在这里。”
探春双眉一轩,到:“我可不怕她们,虽说我是庶出,可是我到底还是贾家正经的主子姑娘,难不成她们薛家也就明目张胆了不成?好歹老太太还在呢,由不得她们这样那样。”
黛玉心中自是十分感动于探春之心意,只轻道:“三丫头你且放心,不必多管这里多少算计,你只心中有数就是了!也不管将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狂风骤雨,有我爹娘在,好歹保着老太太和你们姐妹的周全。环儿也不怕,如今他跟着青玉,又是四爷的人,爱屋及乌,自然姨娘也是无碍的。”
探春听了暗叹,道:“听姐姐意思,果然将来必定是狂风骤雨了!我也看透了这里,心中自然是有数儿的,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多想的,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更不求什么锦上添花,只叫亲近的这些亲人平平安安便罢了。”
看着探春修眉入鬓,目似朗星,俊美娇俏的面庞如玉温润,散发着一股闺中女儿少见的英气,黛玉却是淡淡笑了。
怪不得爹爹和娘总是极口称赞三春姐妹呢!果然都是心中有计较且不让须眉浊物的巾帼英豪,各自都是有打算的,相比之下,自己就比她们逊色了许多。既然如此,各人都是有各人的机缘,自己乃至于自己的父母,亦不必替着她们操心。
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说女子必须依附着男人过着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谁说女子的一生非要紧紧扣在一个小小的框架之中?她的三春姐妹,她的凤姐儿,哪一个不是胜过男人无数的?
次日清晨起来,黛玉和探春忙忙地洗漱,换了衣裳去给贾母请安,才见竟已下了一夜的大雪,如今空中尤自撕锦扯絮一般。
姐妹们用过了饭,偏那湘云是个极淘气的,竟和宝玉拿了那鹿肉到芦雪广里烧着吃,黛玉姐妹在贾母屋里说笑,便见李婶走了过来,笑道:“怎么那个带着金麒麟的姐儿,和那挂着玉的哥儿那么干净清秀的人,在那里商议着吃生肉呢?说得有来有去,我就不信那生肉也是可以吃得的。”
听着李婶嘴里说一个金一个玉,别人也还罢了,都不理论,惟独宝钗神色微微一动,立时便有些忧心,暗想湘云之天真烂漫最是宝玉所喜,保不住那湘云亦是对宝玉有心思,便忙笑道:“这可是不成的,快拿了他们去!”
说着便领头就去,果见宝玉和湘云大说大笑的,湘云一身大红锦衣,映着脸蛋红彤彤的,越发如海棠盛开,娇嫩艳丽。
宝钗便坐到了湘云和宝玉中间,拿着那鹿肉也烧了起来,笑道:“还没来就闻到了一股子香味儿,我倒也要吃两块。”
凤姐儿原本是个极爱热闹的,批了斗篷过来坐着也要吃,黛玉忙道:“你这个身子,还吃这个东西?仔细又腻了你那胃!”
凤姐儿方罢了,笑着对站在一旁的宝琴笑道:’傻丫头,过来吃!这个好吃的,我因病了,你林姐姐因身子弱,所以不吃。“
宝琴笑着摇头:“怪脏的,我不吃!”
黛玉只笑看着几人凑在一起吃,笑道:“哪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广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
黛玉就景取笑,本是无心,那湘云却是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听湘云如此顶撞,极不知礼数,隐隐又带着对黛玉的三分不满,黛玉亦不在意。
惜春素来看不过湘云之笨拙,总受薛宝钗蛊惑,加上她素知湘云因宝玉不大和她亲近不听她劝而怪责黛玉,便冷笑道:“倒不知道云姐姐你说的是谁?什么清高假清高?一句你们,说的是林姐姐一个儿呢,还是我们这些都不吃的人?林姐姐本是无心,看你倒是有心呢!”
惜春素来冷冷的不让人,话比刀子亦厉害,湘云面色一红,讪讪地不说话。
出了芦雪广,但见银装素裹,真如琉璃世界,数株红梅花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越发显得精神,扑鼻就是一阵幽香。
见到贾母带着姐妹们过来,两个小尼姑通报了,妙玉方迎了出来,笑道:“大冷的天,难得老太太和姑娘们都来这里。”
贾母笑道:“我们那园子里都是热闹过了,所以想清静清静,来拜拜菩萨。”
一面说,一面进了拢翠庵,黛玉心中品度妙玉,眉冷如翠,眼静如波,只道虽说以人喻花,以花比人,但是在黛玉心中却无人能比得花,宝钗牡丹之比,心中不以为然,自喻芙蓉,亦不堪比芙蓉之清新脱俗,但是此时却不由得以那清冷傲然的梅花来喻妙玉之冷傲。
妙玉,雪地中一方极美极妙极玲珑的美玉,如玉之洁,似梅之傲,看似清冷,却也看得出眼波中的那一腔柔情。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到底心中藏着什么样的柔情?
为了什么走出红尘,为了什么落入空门?
婀娜娇影,一袭月白缫衣却绣着一株清冷梅花,满头青丝,一条紫绫丝带撒着点点暗花。
僧不僧俗不俗,去越发显得冷傲至了极点。
清晨的雪空中,没有丝毫的阳光,淡淡地雪光映照之下,风雪如画,梅吐胭脂。
黛玉也不吃茶,只站在了梅花下,随手拈起地上的一朵落梅,晶莹剔透的手掌之上,那一点殷虹,冷如玉,残似血。
妙玉也不理会里面贾母和王夫人等人都在座,便迎风走了过来,仿佛是那广寒宫中的青女素娥翩翩而来,清冷的眼光中,点点的刚毅,点点的冷傲,恰和黛玉之心性不谋而合,只是黛玉形容极柔,而她则是极冷。
“黄金有价玉无价,金为尊,玉为贵,一方妙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妙?”
听了黛玉的话,妙玉笃然一笑,恰如雪地之中一朵绿萼梅忽然绽放,虽然清冷,却带着极度的娇美,心中亦为曾想到黛玉小小年纪竟如此想问,更未曾想到的,竟是黛玉似有所觉察。
“金不尊,玉不贵,虽为空,却不空,一方红尘妙玉,贵在心,妙亦在心。”
黛玉听了娇笑起来,道:“真真儿的,怪不得姐妹们都说你乖僻呢,果然如此!”
想了想,又笑道:“气质冷如玉,才华馥比仙,天生孤僻人皆罕,如此可人,焉能不妙?”
妙玉深深看了黛玉一眼,抬头看着枝头上点点的银红,淡淡地道:“我如此清静,何苦来招惹我?”
黛玉摇头,手中的残红从指缝之间滑落,恰如一滴血珠儿落于白雪之上。
“既然想清静,何必到此处?你虽无心,别人未必无意。无暇白玉,何必掉此泥?说你无心,却又有心,若不是为她,怎会来此?只是必定未曾想到她竟已早去。”
妙玉冷冷地道:“不错,若不是为她,我必定不来,此处一片,不过污泥之所,若有去处,我自当归去。只可叹她一缕冤魂,飘摇此地,久久难以离去。”
听她提起秦可卿,黛玉轻轻叹息,眼露微微的迷茫,道:“既然如此,又何必来此?你是怪他么?”
没有知道她说的是雍正,却是摇头,“身为胜者,若要背负天下,原来如此心狠手辣,无可怪责之处,当初他亦是若无瓜葛,并不要她之命。我只恨她不该仍旧趟此浑水,落得如此下场,亦恨她不知洁身自爱,更恨那奸诈狡猾之女,为一己之私,竟逼她致死。”
“认得私心就是如此,人生在世,不管结果如何,总是自己做了决定的。倒是你,何以如此?”
妙玉冷冷地笑着,虽不及黛玉之轻灵,却更多几分出脱的清雅,“各人为各人,就是私心,我如此,自然也是私心。”
黛玉摇头轻笑,亦不在意妙玉之冷,只听着室内一片笑语喧哗,道:“风已起,云已涌,如此繁华,还能长久?”
“不过就是,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看破的,是福;痴迷的,是祸;食尽飞鸟各投林,白芒大地也干净!我之所以来,是我要亲眼看着这里,一点一点从繁华走向没落。”
看着妙玉一身的清冷傲然,眼神中的刚毅,黛玉道:“如此明白,想来你也受了你那先生十分真传。倒是我误了,你一切深知,自然心中有计较,也不用我多次一举。”
妙玉心中亦极惊讶黛玉之聪慧,只低声问道:“你知我师从何人?”
黛玉双手摸了摸眉毛,顺着眉毛指下滑,笑语如珠,“白眉先生!能有如此神机妙算的先天神术,也只有白眉老先生才能教出如此的人物。”
妙玉也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你竟能认得我师公,可见你和他老人家渊源必定极深,我虽拜师,学的却是师公传授三年,只知道他老人家曾收的二人为徒,一是令堂,一是当今,只是先天神术,却只传我一人。”
黛玉俏皮地拿着手指头戳着脸颊,鼓了鼓双颊,笑道:“如此算来算去,还是一家子人,”
然后笑道:“用一句话来喻你极恰,‘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柔情酬知己’。”
妙玉亦露出极温柔的笑容,清冷的面容也软和了下来,就仿佛是月下的仙子,融化了心中的寒冰。
心中亦未曾想到,黛玉和雍正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见雍正此人心计之缜密,怪不得他竟能的祖父之意,继承皇位。
黛玉此来,原本就是想见见妙玉是何许人也,今日一见,竟果然是那世人意想不到之人,不由得心中十分钦佩,又见她无丝毫怪责雍正之意,一双请冷眼,却似看透世事,自然而然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妙玉却是摇头看着黛玉一副娇羞女儿之态,虽感叹她能得一段美满姻缘,但是起波折也必定是有。
或许世上,也只有她这样清凌凌的女儿,才能明白四叔心中之苦涩冷寂,多少的算计,终究阻不住她心中那天生的热情。
她的热情,足以融化掉四叔的钢铁心,演绎出一段美至极点缠绵至极点甜蜜至极点的爱情。
见到黛玉竟和孤僻的妙玉相谈甚欢,王夫人等都十分诧异,毕竟她之所以下了帖子请妙玉进来,就是因为妙玉随身带着不少的财物,以及她苏州官宦世家的身份,若不是当初妙玉身边的老嬷嬷送了两箱子东西来,她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极其美丽又极其有钱的妙玉。
偏这妙玉僧不僧俗不俗的,又极其孤僻,凡是不待见的人一概不理会,最是她心中厌恶之人。
偏自己的宝贝心肝儿子又喜到这里,若不是看在那东西的份上,她怎能容她?
贾母一手拉着宝琴,一手拉着黛玉,笑道:“你也是不大待见人多的,既然如此,我们也该回去了,一大屋子的人,也打搅了菩萨,恐怕菩萨也怪罪了。”
妙玉听了,亦不远送,众人都出了山门,回头看时,妙玉已命小尼姑掩了门,唯见那红梅还盎然生意。
宝玉赞叹道:“真真儿是世人竟想不到之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起那清净洁白的梅花儿了。”
宝钗笑道:“才出了妙玉师傅的‘山门’,宝兄弟你竟是‘装疯’了!”
宝玉讪讪一笑,有些不大自在,只一双眼睛看着正和宝琴探春一路指着梅花雪地说笑的黛玉,眼珠子也就看不得别人了,只围着黛玉娇俏身影转啊转的,一门心思在心中。
探春伸着手指头给黛玉,笑道:“这两日,满园子里的年轻姑娘家,竟也都见到了!”
黛玉回头看了一眼栊翠庵冰冷的山门,有些儿心疼,道:“咱们倒也是都身处红尘俗世热闹中,唯独那妙玉姐姐伴着那冷冰冰的青灯古佛,慢慢长夜,也只有木鱼之吟佛经之诵,倒也是苦了她了。”
忽然拍手悄悄笑道:“有了,有了,她原本身在空门,心却不空,明儿里就叫她还俗罢,也热闹好些!”
宝琴抱着才从栊翠庵里问妙玉要的一大枝红梅花,梅花的红,莹润了她娇俏的脸,笑颜如花,脆声如铃,道:“林姐姐你和三姐姐说什么悄悄儿话呢?也不给我说一声,我也想知道呢!”
黛玉方要回答时,却看到宝钗的眼光看着这里,便改口笑道:“哪里说了什么了?偏就你耳朵尖!”
姐妹三个渐渐落了后,宝琴才幽幽叹道:“我也没什么耳朵尖的,只是,也不过多留一些儿心罢了。”
黛玉探春都诧异看着她,宝琴才强笑道:“不过是见到那清冷庵寺,心中有些感触罢了。”
然后又看着远处只穿着家常旧衣的邢岫烟道:“这个邢岫烟姐姐,却也是个温厚可疼的人呢!”
探春看了过去,中肯地道:“模样儿虽好,只是家中穷了一些,这么些姑娘们哪一个不是大红羽缎羽纱猩猩毡的斗篷?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白雪好不齐整,偏就她披着那旧毡斗篷,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
回到了秋爽斋,探春便叫司琪包了一些未曾穿过的皮棉衣裳和一件大红羽缎面的斗篷,吩咐给邢岫烟送去。
那凤姐儿又是见邢岫烟不比刑夫人和她父母,极其温厚可疼,虽把她安置在迎春身边居住,却也比别人多偏疼了一些儿。
79. 湘云何时解钗心
新新的省亲别墅,风流奢华的构筑,一草一木,虽然富丽无匹,却搜神夺奇之至,也真是人间仙境。
去迎春的紫菱洲,只见一池枯干的残荷,虽然半枯半干,却依然透着曾经的碧色,隐隐几许苍凉,正是这繁华中的凄冷。
可恨,人人只看那鲜花一般的热闹繁华,却无人在意这一池的清冷。
姐妹们丫头们吐气如雾,雪落在池中水上,悄然融化。
午后的气息很冷,因为雪微微有融,下雪不冷化雪冷,自古以来如此。
却也因雪洗过了天空,因此那气息很是清新,充满了幽幽不尽之意。
姐妹们原本都是淘气的,都喜出来玩耍,因此吃过了午饭,就都跑了出来在园子里。
尤其是湘云,只打扮成了小子模样儿,和宝玉扑起了雪人儿。
红红的脸蛋,比擦了胭脂还要觉得鲜艳,那风致也叫宝玉心中恋慕。
再者湘云同他不若黛玉之疏离,又不若宝钗之谆谆教导,在湘云的跟前,宝玉才觉得惟我独尊。
黛玉抱着小手炉站在一株粉色梅花树下,笑看着姐妹玩闹。
但见老干虬枝,花团簇簇,雪光映照,花姿风致楚楚,浅淡的梅花冷冽而芳香。
紫鹃笑道:“倒是姑娘打扮成了小子模样儿是极好看的,比云姑娘更显得俏皮!”
迎春一旁也笑道:“在你这丫头嘴里眼里,就你们姑娘是最好的了。”
紫鹃笑道:“可不是我说的,这上上下下,各人有各人的好处,我们姑娘不是最好的,壳是在我眼里,是最好的。”
说着又笑道:“二姑娘可也别说我,在司棋眼里,还不是二姑娘是最好的。”
迎春听了只是笑,可巧司棋托着玫瑰式雕漆小茶盘来,里面放着两盅茶,笑道:“姑娘们站了半日,也喝口茶润润口罢。”
迎春端起了一盅,笑道:“可见还是我这司棋好,巴巴地送了茶来。”
黛玉抱着小手炉暖着手,身上穿着粉蓝色缎面花草纹样圆领棉褙子,映着小脸,如 粉一般晶莹。
白色软绫子子百褶裙,似雪一般逶迤,如水一般波动,只有一枝粉红的玫瑰花缭绕裙边。
偏髻上插着一只翠蓝吐红珠凤头小钗,娇小精致的小凤头钗,比任何奶奶姑娘的发钗都显得玲珑剔透,映得人也娇小玲珑。
却是杏脸桃腮,秋波菱唇,少了青涩的味道,多了一种成年少女的风流绰约。
忽而一只鸟在姑娘们的头顶盘旋飞舞,轻盈地落在一旁的花树上,嘴里却衔着一枚小小的玉坠。
只见那鸟如鹦鹉一般大小,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鸟儿,羽毛斑斓,玉色居多,极是可爱。
请脆脆地鸣叫一声,落在黛玉肩上,小嘴里的坠子却吐在了黛玉手里。
黛玉惊异地看着手里玉色坠子,隐隐透着波光,一个小小的眼儿,似塞着东西。
黛玉取出了玉坠子眼儿里塞的东子,确实小小的一个小纸条。
黛玉正欲看时,可巧湘云玩得累了,就爽快地走了过来,黛玉方把手里的纸条卷儿塞在手镯的缝隙里,那鸟儿扑棱棱飞了去。
正好看见宝钗也站着一旁,湘云便笑道:“宝姐姐可渴了?正好司棋拿了茶来。”
司棋脸色微微一沉,淡淡地道:“我们姑娘喝茶,从来都是身边人倒的,姑娘若是渴了,我这就吩咐人倒去。”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茶是给迎春和黛玉倒的,若是想喝茶,就自己吩咐自己的丫头倒去。
偏宝钗竟走了过来,笑道:“我却不渴,只想着漱漱口罢了。”
说着就端起司棋手上的茶喝了半口,剩下的的递在了湘云手里。
众人脸色一冷,湘云正欲喝时,黛玉挥手就打落在了地上,淡淡地道:“紫鹃,云姑娘渴了,你再倒茶去。”
紫鹃也气湘云如今竟这般不知自爱,竟吃宝钗的残茶,因此便答应了一声,吩咐小丫头子扫了碎片,自去料理。
湘云微微一楞,黛玉冷冷地道:“难不成家里还没了你吃的茶不成?偏吃人家剩的?”
湘云爽朗一笑,却是维护宝钗,道:“这是什么,素日里姐妹们亲厚,这些个也不用在意。”
黛玉冷冷地道:“素日里,凡事也由着你,可你也别太长不大似的了,如今人人都为自己,偏你不为自己不成?”
湘云亲热地拉着宝钗的手,笑道:“我有一个好姐姐呢,凡事自有宝姐姐替我料理。”
宝钗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只是看着黛玉的怒色。
黛玉听了,便看着宝钗,似笑非笑地道:“如今宝姐姐也是忙的,不但要忙着自家的生意,自家的事物,还要连云妹妹的事情也管着了,可见最是端庄稳重,能做管家奶奶的。”
湘云只拍手笑道:“正是呢,宝姐姐心地宽大,最是温厚,又能体贴人意,不是我说的,来日必定比凤姐姐管家还来得呢!”
说着红了眼眶儿,道:“若是我有这么一个亲姐姐,但凡没了父母,也是好的。”
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只把黛玉气得了不得,三春亦是心生怒意。
素日里只当她年纪小,凡事也都不在意,可是如今,年纪本已大了,如何还是看不透事实?
是因为从小失了教养?还是如今姐妹们和她都非亲人?
她笨非愚笨女子,诗词亦连三春尚不能及,何以竟在这些事情尚如此?
都是一处长大的姐妹,是他们都疏忽了她?还是曾经算计了她?为何她竟始终不肯和他们姐妹交心?
不为什么姐妹情深,只为了,那一点点比别人亲的血缘。
黛玉看着湘云,想起那日冯夫人的话,知道湘云的婚事必定有变,只是也不好开口问她,况且她如今叔叔婶婶也不在,连姥姥都没权过问的事情,自己一个姑娘家,自然也不能开口的。
因此只是淡淡地道:“云丫头,你好自为之罢了,但愿来日你别怨咱们姐妹都没提点着你。”
湘云听了也不在意,只拉着宝钗手里的手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娇笑道:“爱哥哥,咱们到宝姐姐那里去吃好吃的罢?”
宝玉岂舍黛玉在此?自是不愿,可巧袭人过来,忙笑道:“二爷快去罢,我才从太太那里过来,知道宝姑娘那里有了新鲜东西,竟是难得的。”
宝玉听了登时好奇心起,便对黛玉宝琴和三春笑道:“既难得罕见的东西,姐姐妹妹都一同过去见见罢。”
黛玉只淡淡得道:“我也乏了,二姐姐,四妹妹,琴妹妹,我且和三妹妹歇息去了。”
宝琴笑道:“姐姐快去罢,你这身子原本不好,还是在意一些好,明儿里,我可有事情求姐姐呢!”
黛玉抿着嘴笑道:“倒不知道你能有什么事情要来求我。”说着便和探春携手去了秋爽斋。
迎春亦和惜春宝琴各自回去。
湘云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道:“好端端的,林姐姐又气什么?也不是我说的,林姐姐就是气性大了一些。”
宝钗只拉着湘云的手,将手腕上的一只金镶海棠玉镯子褪了下来戴在湘云手腕上,亲热地道:“好妹妹,你是大方人,不必和这些小性子的人计较什么,只过好咱们自己的便是了。”
宝玉忙道:“云妹妹也别气了,林妹妹可不是什么小性子人,我才听我那里的坠儿说起过,昨天打发她给林妹妹收拾东西,可巧紫鹃数钱,林妹妹二话没说就抓了两大把给她呢,何来小气了?”
湘云听了怒道:“爱哥哥你也不必在我们跟前说这恶心话,既你说她好,偏和我们在一处做什么?你且去找她罢,只讨她的好罢,何必在我们跟前献殷勤。”
宝玉见宝钗亦是冷面含霜,不见素日的雍容和蔼,忙再三作揖赔罪道:“好妹妹,你且绕了我罢,我什么时候只顾着讨林妹妹的好了?我只是说实话罢了。大家姐妹们,一个一个都是如花娇嫩如玉温润的,何必鸟眼鸡似的?”
湘云冷笑道:“我们竟是鸟眼鸡了,你算得什么了?你有什么好,值得为你生气?”
说着便挽着宝钗的手走向蘅芜苑,可巧遇见迎面邢岫烟颤巍巍地走来,更显得闲云野鹤一般,清秀中透着出脱。
宝钗见邢岫烟披着一件大红羽缎的斗篷,身上衣服虽是半新不旧,却有一块碧玉佩压裙,便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邢岫烟见到宝钗湘云二人,忙止步含笑道:“是三姐姐给的。”
宝钗点头感叹,湘云便道:“我只当是林姐姐给你的,原来是三姐姐。三姐姐倒是色色妥当的,也能得宝姐姐一二分,别人也就罢了,都比不得宝姐姐的。”
宝钗听了含笑不语,随即拉过了邢岫烟,笑道:“如今这些富贵闲状,都是无用的,你瞧我从头到脚都是有富贵闲状的?这些太太素来不喜。咱们这样人家,虽有一大箱子的这些妆饰,可是原本比不得她们富贵,能俭省也就俭省了,何必和她们攀比。”
邢岫烟分明看到宝钗胸前金灿灿带着金锁,偏又来说自己,但是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也只当不见,听了这话,便忙笑道:“姐姐既然这么说了,回去我摘下就是。”
宝钗忙又道:“你也糊涂了,这也是她的一份心意,若你摘了,她岂不是又多心的?”
邢岫烟听了方罢了。
湘云问她从哪里来,刑岫烟忙又道:“从妙玉师父那里吃了茶过来的。”
宝钗听了诧异,道:“那妙玉是极其孤僻的,咱们家才在那里吃了茶,回头我就见到她竟将几个盅子都叫人砸了。竟不曾想,你还得了那妙玉的眼呢。”
邢岫烟欲说妙玉和自己乃是半师之分,突然想起妙玉所嘱,听了宝钗如此之言,遂又住口,只是腼腆一笑。
宝钗知她住在迎春房里,素知迎春不过就是个针扎不出一声来的二木头,因此便放邢岫烟去了。
在原地站了一会,宝钗自言自语道:“这个邢岫烟问候端庄,又是大太太的亲侄女,倒和我家兄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湘云听了只喜道:“宝姐姐是叫邢大妹妹做薛家的媳妇么?这可好得很,我也喜欢邢大妹妹。”
宝钗忙掩她口道:“瞧你,说的是什么话?这些事情也是咱们能在意多说?你也有些大家子小姐的气态罢了,省得她们一个个都和你不合,外人看着也不像。”
湘云只紧紧挽着宝钗的手,笑道:“我只和姐姐和爱哥哥好,别人我才不理呢!”
宝钗爱怜地理了理她鬓角的发丝,神色可亲,道:“正是这个话呢,咱们姐妹好,也别在意别人说什么。若是你因老太太责备你和我好了,那咱们就是白好了一场了。”
湘云娇憨地笑道:“姐姐当我是什么了?连这个也不知的?凭她怎么好,我只认姐姐。再者了,连姐姐的好处都不知,也不是个人了。最奇的就是老太太,好歹宝姐姐才是最好的,连她自己都夸赞过的,何以只疼林姐姐一个了?别人都靠后了。”
宝钗淡然一笑,道:“林妹妹可是老太太最亲的外孙女,连宝兄弟都是靠后的,咱们怎么能和她比呢!”
湘云想了想,道:“我也不喜林姐姐小性儿,倒像只她才是公侯的小姐,我们就只是贫民的丫头似的。爱哥哥又是个不知世事的,总是因她和我闹翻,今儿不过就说这两句话,爱哥哥还和我恼。”
宝钗听了笑道:“所以你才该在老太太跟前多走动一些,不然你只和我好了,反和老太太生疏了,老太太自然心中不喜的,只要老太太疼你,你想做什么谁还敢拦着你不成?便是你说话,也举足轻重了。”
湘云听了暗自点头,心中有所觉。
忽而想到宝钗的事来,笑道:“宝姐姐你什么时候做我爱嫂子呢?我可是乐见其成的。再不想别的人抢了你的爱哥哥去。”
宝钗粉脸微微一红,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湘云笑道:“姐姐你的心思我是尽知的,你也别瞒我,我可也看着太太喜欢你的,爱哥哥那么温柔可亲的人,也只姐姐你足以匹配得上罢了,前儿我恍惚听琥珀说,老太太跟鸳鸯姐姐说话的时候,好似二姐姐已经有人相看中了的。二姐姐都如此了,姐姐你还不急,我倒是替姐姐急了。”
宝钗听了心中狐疑,忙问缘由,湘云却道:“我也没怎么听真,只恍惚听说罢了,姐姐既然想知道,回头问问琥珀姐姐就是了。”
宝钗听了,也不带湘云回蘅芜苑,径自往贾母房里找琥珀来。
贾母午后必定是要歇息一个时辰的,偏因冬日夜长,也偏不睡,却在里间和黛玉宝琴探春抹骨牌,隐隐传来一阵嬉笑声。
细细听了,除了此三人之外,还有凤姐儿李纨和迎春惜春,竟连邢岫烟亦在内。
湘云轻轻嗤笑一声,低低地道:“才说林姐姐是去歇息的,却不想都在这里讨老老祖宗的欢喜。”
宝钗亦不说话,只拉着湘云到了琥珀的房间来。
丫鬟本是都是聚睡在同一间下房里的,只因贾母身份不同,八个大丫头除了鸳鸯和琉璃陪睡在贾母房里之外,别个倒是六个睡在外间,外间又分了三个下人房间,因此琥珀和珍珠是住一间的。
可巧琥珀端了一个梅花式羊脂玉盘,托着一盘鲜嫩的水蜜桃,软软的绿色透着粉粉的色泽,一阵扑鼻的蜜香,煞是诱人。
宝钗和湘云都是吃了一惊,湘云低低地惊道:“这样的天,竟还有水蜜桃?”
宝钗只浅浅地笑道:“可见老太太是享福的人了,果然吃的穿的都是我们极其罕见的东西。”
琥珀见了两人忙问好,笑道:“这个水蜜桃,难为是怎么弄出来的?究竟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林姑娘前儿来的时候带了过来,连她自己都舍不得吃,只孝敬了老太太,因才拿来的时候有些硬,因此老太太还放了两日,今儿才吩咐拿出来给姑娘们尝尝。”
宝钗似笑非笑,道:“林姑娘倒是个极富贵的人儿呢,竟连这个有的,可见还是因那忠毅公府门第富贵罢。”
琥珀只把水蜜桃递给珍珠送了过去,才悄悄道:“宝姑娘可别这么说,那林姑娘,可金贵着呢!”
湘云左看右看,也拿起了炕桌上的花样子来看,只管赞好,欲待问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琥珀虽因前儿之事不大待见黛玉,但是终究也知道奴婢本分,那日的事情原也不是黛玉的不是,因此也并不想多说,只是淡淡地笑道:“人人疼着姑娘,姑娘自然是金贵的了,倒也不是因着忠毅公府门第高就富贵的。”
说着感叹道:“这林姑娘也是好的,前儿我那样指着她,她都不恼的,倒还是三姑娘提点着我。都说林姑娘是尖酸刻薄说话不让人的,可是今儿里细细想了,也没见林姑娘对我生气,可见素日里我竟是大错了,怪道老太太那样疼林姑娘了,真真儿是个好人,嘴里不让人,可心里是好的,从来不计较,果然有老太太的影子的。”
湘云听了猛然一怔,一双眼睛只看着琥珀。
琥珀斜签着身子坐在坑上,拿着炕桌上的孔雀金线拈了起来。
宝钗见湘云似有动摇,忙笑道:“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人人心里都是不一样的。”
琥珀含笑点头,又问道:“这样冷的天,宝姑娘和云姑娘怎么过来了?既然来了,也进去陪着老太太抹骨牌好。”
宝钗往里间努里努嘴,悄悄笑道:“老太太如今只和孙女孙子媳妇们嬉笑,我们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琥珀听了只笑道:“宝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了?邢大姑娘可不是老太太的孙女呢,老太太不也是疼的?云姑娘可是老太太的亲侄孙女,和林姑娘一样都是老太太的亲人,满园子里,也就云姑娘和林姑娘是最亲的,如今怎么侄孙女反和姑奶奶生分了?倒不像是一家子人了。”
湘云神色微微一动,心中顿时多了无限心事。
宝钗只亲热地拉着琥珀的手,笑着把手腕上的另一只金镶牡丹玉镯子套在了琥珀的手腕上,笑道:“这个镯子还算的是精致,我见姐姐有些儿素净,就给姐姐戴罢。”
不想琥珀却褪了下来,递在宝刹手里,笑道:“这些个东西,我们这里素来是不短的,老太太时常也赏头面衣裳,不过都是没处挌的东西,都压在箱子底下呢。”
宝钗一怔,只得收了回来,因琥珀不收的东西,她也不好戴,抽身见到身畔站着一个小丫头子,便递给了她。
湘云只垂头吃着茶,只听宝钗款款问着琥珀贾母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等等言语。
琥珀一一答了,宝钗忽而话锋一转,道:“听闻二姐姐已经有人家了?”
琥珀虽是个丫头,可是机灵远见并不输了鸳鸯,便笑道:“何尝有的事情,偏是有了人家,也不是我们这些奴才秧子能嚼舌根的,反坏了主子们的名头。”
宝钗没能探听到什么,只得携着湘云的手出去。
琥珀忙追了出去,拉着湘云的手,把手里的尚未做完的抹额递给了湘云手里,笑道:“好姑娘,我知道你是针线精巧的,好歹替我做了老太太的这个抹额,我打从心里感激姑娘。”
湘云正欲生气,忽觉得琥珀暗暗塞在自己手里一个硬硬的东西,便知其中有玄机,随口答应了去了。
回到住处,宝钗便道:“好端端的,这上上下下里都是做活计的人,怎么连个丫头也能使唤到你头上了?”
湘云一心想看手里是什么东西,便推着宝钗笑道:“好姐姐,你且去洗澡,这些话咱们回头再说。”
宝钗点点头,方吩咐人烧水洗澡去了,屋子里只剩湘云一个。
80. 怒斥弘时为雍正
话说湘云打开紧攥着的手掌,却是个纸团儿,打开看时,却仅仅仅来自心田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湘云暗自嚼着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宝钗到,她已来不及烧了,便忙把纸团儿塞进了荷包里。
宝钗一面擦着头发,一面道:“你也去洗澡罢了,我才听我妈说,十两银子,明儿里请老太太赏雪呢!”
湘云听了便去洗澡,帘子一掀,薛姨妈却披着大憋进来了。
宝钗忙给母亲让座,薛姨妈却道:“我的儿,你也不必忙活了,我是有正经大事和你商议呢!”
宝钗诧异道:“妈,有什么事吗?”
薛姨妈接了莺儿端来的茶,轻轻吹开茶水里漂浮的玫瑰花儿,才道“而来是为了刑大姑娘的事情来的。”
宝钗便心中有所觉察,道:“妈必定是想叫刑大姑娘做咱们家的媳妇!”
薛姨妈点头,道:“正是这个,刑大姑娘温厚可疼,又极是出众,是个荆钗布裙的女儿,谁做了媳妇去,可不就是得了福分了?因此我明儿要你姨娘说了,求了她给你哥哥做个媳妇。再者,你也知道,你姨娘那里不和的,不管怎么说,要是想嫁到了贾家里来,倘或大太太横加阻挡儿,也不是小事,结了亲,她也不好意思再难为你嫁过去了。”
宝钗听了沉吟片刻,踌躇一会,才道:“依我说,竟别给哥哥求了,你也知道哥哥素日里的性子,举止骄奢淫逸,这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的?若求去,只怕反说咱们只欺负人家家底穷,竟叫哥哥糟蹋了人家的好女儿,叫这里都小瞧的。”
薛姨妈一怔,道:“那你说倒是怎么着?”
宝钗笑道:“还是说给蝌儿罢,好歹他虽不是咱们家的正经哥儿,也是我同胞兄弟似的,可比哥哥更似我呢,如此倒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咱们家的根基富贵,邢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薛姨妈点头,道:“我的儿,你虑得极是,我只听你的便是了。”
想了想,道:“咱们家如今确是不比先前了,你哥哥又是那样,再这样下去,可是什么都不成了的。”
宝钗道:“如今蝌儿来了,他是极有本事的,妈只叫他来料理罢,好歹总比哥哥自己料理强得多。再说了,咱们两家虽是堂族,却各自做自己生意,当初咱们家是皇商,因此才不和他们一同做生意。如今他们家虽非皇商,却日益兴旺,好歹咱们家也借着他们的光罢。再说了,有了什么亏空什么的,他也不好意思告诉我们,想来也会想法子补足的。”
说到这里,又笑道:“妈给他定一个好媳妇,他还有什么不听妈的?竟是一石二鸟。”
薛姨妈听了只点头,暗自赞叹女儿精明,次日谋之于凤姐儿,凤姐儿也不愿意多事,偏竟有推给了贾母。
贾母一听,自然就明白薛家心中所想,好在不是薛蟠,那薛蝌也是见的,才貌俱全,亦不致辱没了邢岫烟,因此便做了保山,说给了邢夫人,又命凤姐儿夫妻做媒。
邢夫人想了想,知道薛家大富,薛蝌生得又好,因此亦答应了。
薛蝌定了邢岫烟为媳,合府皆知,二人路上也有一面之缘,大约心中也是愿意的。
才吃了定亲宴,姐妹们都出来玩耍。
湘云此时却是闷闷的不知道怎么了,总坐在一旁搓着手帕子,也不理人。
因旁边无人,只三春姐妹和黛玉以及宝琴,惜春便轻轻地道;“为什么,求的只是邢大姐姐?”
迎春想着湘云在旁边,便低低地道:“你也糊涂了,这个也不知道缘故?”
惜春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是知道的,可叹还有人不知道呢!”
说着便道:“绮儿纹儿哪一个家世不比邢大姐姐好些?又是大嫂子的妹妹,大嫂子又是二太太的媳妇,这一求可不比求大太太容易多了?怎么姨太太却舍近求远去求邢大姐姐?可见心里打的算盘,是想到时候结了金玉良缘的时候,大太太也是薛家的亲戚,这亲就容易结得多了。”
迎春听了笑道:“说你孤僻冷漠,偏又事事有心,色色明白。”
宝琴也惊异地道:“倒不曾想打的倒是这个主意,若是我哥哥知道他的亲事竟是为了大姐姐的金玉良缘铺路,不知道他是什么形容了。”
随即又冷笑道:“哥哥如何不知道的?想必心里比我还明白呢!”
忽见湘云坐在那里闷闷,宝琴故意笑道:“那石头冷,云姐姐你坐在那里做什么?”
湘云抬头看了姐妹几人一眼,闷闷地仍旧是不说话。
忽见宝钗远远来了,亲热地拉着湘云的手,姐妹们也都掩住了口。
那日给黛玉送了玉坠子的鸟儿却盘旋飞舞在姐妹们头上,请脆脆地鸣叫着,扑棱棱又落在黛玉肩上。
黛玉见它腿上用丝线系了一枚小小的细铜筒,黛玉咯吱一知,随手摘了下来。
正欲看时,却听到一阵清朗的声音笑道:“再不巧,竟在这里见到姑娘。”
猛然听到男子声音,姐妹们都不由得一愣,黛玉听着声音极熟,随声看去,也不是别人,却是弘时,还有宝玉跟在后面。
那弘时不过二十来岁年纪,长挑身材,身为皇室子弟,自然形容俊秀,目若朗星。
披着一件猞猁狲大憋,眉宇之间的骄气和贵气虽损了一些气派,但是风姿依旧不下宝玉之秀色,更添三分英气。
黛玉心中微怒,冷声道:“女眷后院,也是三阿哥能来的?传了出去,还叫我们家的女儿要名声不要?宝玉你年纪也大了,规矩也该知道了,还这么没礼数,也能领得三阿哥进来!”说着便抽身回房。
弘时身形一闪,挡到了黛玉的去路,笑道:“也算得是见过姑娘的了,如何姑娘还是这么一副大气性?”
眼睛贪婪地看着黛玉如弱柳新花的娇容,眉梢眼角风姿楚楚,娇丽无限,弘时只觉得心中那股悸动越发明显起来。
当着如此美人在前,一个热血青年,少不得心猿意马的,只是那日却也没有想到竟会来得那么突然,几乎压抑不住,好在十六叔到来,自己匆匆离开,不然自己却也唐突了眼前的俏佳人。
这些时候以来,虽然给皇阿玛责令闭门思过,但是眼前心中,总是闪过她绝色的容姿,叫自己神魂颠倒。
好容易过了闭门思过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她了,叫人打探到黛玉如今在贾家,因此才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那宝玉不通世故,极好利用,再者他母亲王氏更不敢得罪皇室丝毫,因此他便畅通无阻地进来。
但见雪如玉,却人如兰荷,天然一段婉转,自然一段风流。
黛玉心中越发怒了起来,似蹙非蹙的眉登时竖了起来,薄面含嗔,冷如冰霜,“三阿哥请自重!”
弘时向来是骄纵惯了的,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地性子,见黛玉丝毫不给他一些脸面,心中倒也是有些恼怒,道:“爷儿看中了你,就是你的福气,不要有福气却往外面推,早晚你还是爷儿的!”
黛玉冷笑道:“我竟不知道三阿哥是什么人,凭什么就如此坏我这么一个姑娘家的名声?这样的福气我不要,三阿哥还是施舍给喜欢这福气的女子,别在我跟前威胁什么话!”
说着又冷笑道:“再者三阿哥也记得自己的身份,别因贪小失大,得不偿失。”
乍然见到黛玉的时候,弘时总是以为黛玉不过就是有着一副天姿国色,其性子定然也如容姿一般娇弱无依,所以未免气盛了一些儿,也总是以为自己乃是堂堂皇子,不管是哪家姑娘,也必定是趋之若鹜,因此听了黛玉这丝毫不在意他身份的话,心中自然是十分诧异。
雪雁早已取了面纱过来覆在黛玉脸上,扶着黛玉的手,道:“姑娘,咱们回罢。”
黛玉点点头,扶着雪雁的手方欲回房,弘时又挡了住,盯着黛玉面纱下若隐若现的绝色容姿,道:“姑娘很不把爷儿放在眼里呢?好歹爷儿也贵为皇子,怎么连个规矩也不知道了?”
黛玉有雍正依附,自然是丝毫不怕,只冷冷地道:“规矩?什么是规矩?三阿哥随随便便就闯进我们女孩儿家玩耍的院落里就是规矩了?自己尚且不守礼,叫别人守什么规矩?”
听着黛玉口气极冲,宝钗自是不敢得罪弘时,况且弘时也是因薛蟠之故才认得黛玉的,忙推了湘云一把。
湘云不知道怎么,这次竟未曾明白宝钗之意,只呆呆地站着不说话。
宝钗只得自己笑道:“林妹妹也别恼了,好歹也给三阿哥一些面儿才是,虽说是有些莽撞了,但是到底大规矩还是要守的。”
黛玉看了湘云一会,看来琥珀纸条,岫烟之事,似乎已经点醒了她,不然她不会不护着宝钗,因此便冷笑道:“我竟不知道什么是大规矩,什么是小规矩了?便是那大规矩还不是小规矩来的?我原本就是没有规矩的人,也不必守什么规矩!请容我告退!”
弘时还欲再拦,雪雁眼光一闪,挡在了黛玉身后,一股杀气透了出来,冷冷地看着弘时。
“三阿哥也该知道一些规矩了,我们姑娘可不是随便就由着三阿哥起了那不该有的心思的!三阿哥也好歹顾着一些儿自己的身份,素日里听说四阿哥和五阿哥年纪虽小,却已文武双全,却不知道三阿哥的长处在哪里?皇上责令三阿哥闭门思过,想来是没有思过的,既然如此,就回去好生在闭门思过一个月!”
自从上次玉泪轩事件之后,加上黛玉又大病了一场,雍正心中极是恼怒,可是弘时终究是他唯一成年的儿子,因此早已告诫过四雪之鸟,若是弘时再打搅了黛玉,四人可以不必忌讳身份高低教训他,只要不伤了他性命就是,因此雪雁才会说这样的话,不然她虽然恼怒弘时,亦不能违背了这身份高低。
弘时大怒,道:“你不过一个卑贱的丫头,也敢来教训爷儿?”
从小,他就是父亲最宠爱且是唯一的儿子,偏偏弘历的出生夺去了属于他的那份光华,他心中越发不忿,而自己明明是父亲的长子,却因自己母亲齐妃李氏是汉旗人,因此自己不得皇祖父康熙爷之心,亦不似其他亲王郡王的长子那样被册封为世子,多年以来累积心中的怒愤,谁能了解?
父亲是那样的严厉,严厉到了冷酷无情地逼着自己读书上进,可这有什么用?父亲还是选择了弘历做他的皇位继承人。
那应该是属于他的位子啊,为什么竟会是弘历的?自己的母亲可是父亲的两位侧福晋之一,位份尊贵,什么时候一个没名没分格格生的弘历就凌驾于自己头上?如今竟连一个丫头也胆敢斥责自己!只因为弘历的母亲钮钴禄氏是满旗人女人吗?
既然如此,那么他宁可和八叔允祀交好。
雪雁冷冷地道:“三阿哥可是皇上如今的长子,倘若没有错的事情,奴婢一个丫头又怎么敢教训三阿哥?”
弘时却当雪雁是取笑他,更是气恼不已,道:“皇阿玛冷漠无情,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舍得贬斥皇陵,逼死了亲生母亲,贬斥庶母宜太妃娘娘,爷儿一个不受宠的阿哥,又怎么会给他放在心头?只怕没两日也就真把爷儿贬斥了呢!想来你也是看着老四受宠,因此如此小看爷儿!”
话尚未说完,“啪”的一声,脸上竟着了黛玉一记耳光。
黛玉少女体弱,力气不大,打在他脸上也算不得什么,可是终究也是大不韪的罪名,只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黛玉虽然蒙着面纱,可是粉脸气红的容姿还是可以让人轻而举看到。
弘时目瞪口呆地看着黛玉,他虽然不受宠,到底还是阿哥,她竟然敢打他,目光之中顿时皆是杀气。
黛玉怒道:“你凭什么来怪责他?凭什么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加在他的头上?我告诉你,别人闲言碎语,那是因为不了解,不知道他的为人,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可是你呢?你是皇家的阿哥,是他的长子,他是堂堂正正登基为帝的皇上,是先皇康熙爷亲自指定的天子,他的一切都是光明正大,先国后家,先君后父,你凭什么说他冷漠无情?”
弘时目光忽而如散开的雪花一般,冰冷涣散,却又隐隐三分诧异。
黛玉目光如冰雪,寒气袭人,冷冷地扫过了在场的人,道:“你从心底怪责他,你是成年的阿哥,却没有爵位,你可想过,他为何迟迟不给你爵位?你身为阿哥,却如此怪南皇上,是为不忠;你身为长子,不能体贴父怀,孝顺膝下,却说父亲偏心,不思进取,是为不孝。试问,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如何担当大任?”
弘时正要说话,却又给黛玉堵了回去,道:“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他没有任何错,帝王之位,是康熙爷所传,遗诏是在我的手里,所有的事情我都明白,他得位光明正大,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来否决他即位的正统!你真以为如仁寿皇太后所说,他篡改遗诏吗? ”
“我告诉你,不是!我九岁见到康熙爷,然后遗诏就一直在我身边,康熙爷早已有意,怎么会是他篡改遗诏?十四爷智勇双全,康熙爷素所喜爱,可是却一直未曾进封,在那样的风云中,还是远调他至西北,为的是什么?就是告诉他,他是贝子,是将军,却不是帝王。没有雷厉风行的手段,他坐不稳九五之尊的位子。”
“你以为,你皇阿玛他真的那么在意那九五之尊的位子?你以为,他真的就那么不在意手足之情?如果不是康熙爷的遗诏,如果不是为了天下百姓,不是为了祖宗传下来的江山,他早就可以逍遥自在,不枉他一身才华。”
“仁寿皇太后,可是他的亲生母亲,身为亲生母亲,不说体谅儿子,却以死相逼,传言他得位不正,一句话简单的话,就否决他即位的正统,让他登基的第一天就是那般难堪,他忍了,因为那是他亲生的母亲,他不能不忠不孝。可是最后呢?竟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推到了那风头浪尖,还被安上了杀父弑母的莫须有罪名!”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拔刀相向商王,那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十四爷不服,他也忍了。十四爷智勇双全,却心胸狭窄,只说那是属于他的位子,所以贬斥十四爷为康熙爷守皇陵,为的是给十四爷留下一条性命,是要他静心思过,要他不要枉费了一身的智勇。你只看到他的不好,你可看到他为何如此?”
“如果他是冷漠无情,那么为什么十三爷十六爷十七爷都一个个忠心耿耿为他料理政务?仅仅是因为康熙爷的遗诏吗?如果没有忠心敬佩之心,何以如此?你只知道吃喝享乐,你可知道,年前雪灾的时候,他是如何赈济灾民?他是皇上,是天子,是九五之尊,可是他却和十三爷亲自为灾民烧火熬粥。三阿哥你扪心自问,这些,你能做到吗?”
“流言止于智者,多少人都被流言所误,派给了他多少的罪名,可是他不在乎。你是三阿哥啊,是他唯一成年的儿子,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他,不能为兄弟表率,而到处惹事生非?你和廉亲王爷好,那是你八叔,你可以和他交好,可是如果是因为对他不满而如此和他作对,那么你就不配做他的儿子!”
黛玉从来没有这般酣畅淋漓地痛斥谁,今儿却当着这所有人的面一股脑说出来。
别人目瞪口呆,这些人,大多都是多嘴多舌之人,自然会传得飞快。
她就是要这样,她要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一位难得的好皇帝。
她心疼他,心疼他忍受着那么多的是非流言,如今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这般说他。
她的心,跟着好痛。
他登基于此,只有两年,这两年来,他忍受了多少风言风语?
她只在一个小小的贾家就如此,那么他君临天下,又受了多少?
谁能明白?谁能了解他那高高在上的冷寂和心痛?
她不想再因为她的事情,而叫他更加恼怒了弘时,毕竟,那是他的儿子。
她不想,看着他和他的儿子反目成仇,一辈子无法体体谅彼此。
宝钗等人惊得脸色都白了,忙斥责黛玉道:“妹妹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还不快给三阿哥赔罪!”
就在这时,就听到允祥声音道:“弘时你又在这里胡闹什么?不是说今儿出去狩猎了么?怎么反在这里?”
众人见到贾政陪着允祥过来,虽然亦有些不守得规矩,但是毕竟允祥已是长辈年龄,故而也都不在意,忙都上前见礼。
允祥披着一件领口镶滚着黑灰鼠皮毛的貂皮大憋,大憋下穿着淡蓝色的众所周知袍,越发显得英气爽朗,面容如玉。
肩上站着两只浑身雪白的小雪貂,长不过半尺,毛色莹润,骨溜溜的眼睛如火星一般。
允祥目光看着黛玉,却被她方才一番言语所震慑。
是啊,谁能了解四哥的苦?唯独她一个罢了。
81. 梅冷桃香云心明
黛玉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因此话音一落,就扶着雪雁的手不住咳嗽,一张小粉脸都咳嗽得通红。
允祥摇了摇头,道:“你这个身子,难为你说这么多话。果然这一生气,什么都是做得的。”
语气之中皆是惊叹不已,叹她看得透说得明。
允祥说着示意身旁的丫鬟赶紧端了茶来给她润口,看着她咳嗽平复了一些,才晃了晃雪貂。
黛玉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也觉得好些,忽见那雪貂儿,爱得了不得,忙伸手就要抱,那两只小雪貂倒也是有灵性儿的,柔顺地由着黛玉抱着。
黛玉早把方才的怒气抛到了九霄云外,欢喜地笑道:“这是从哪里来的?真是好玩儿呢!”
允祥笑着看着她娇俏的小粉脸,见到她欢喜,自己心中也自然而然欢喜了起来,笑道:“前儿里去长白山一遭儿,救了一对老雪貂,却没多少工夫就死了的,见到雪貂洞里还有这两只小白雪貂,就带了回来给你玩耍。”
湘云宝钗三春诸人早已知道黛玉和允祥是熟识的,自是见怪不怪,只是宝钗却是心中暗恨。
唯独弘时却是奇异之极,心神尚未从黛玉的一番怒斥中回神,只问道:“十三叔认得林姑娘的?”
允祥抬头看了一会弘时,才道:“你如今也该消停一些,好好在上书房里读书,前儿个里你闹林姑娘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你十六叔说的话,你还不放在心里是不是?林姑娘也是你能胡闹的?今儿林姑娘的话,你也回去细细想一些罢了。”
说着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你皇阿玛就是从来不替自己辩解,才一至于斯。他心里的苦痛,你们怎么能明白?”
听到允祥教训,弘时越发桀骜不驯,道:“不过就是个汉人家的丫头罢了,难不成我连纳个侍妾的事情,十三叔和十六叔也是要管的?我竟不知道十三叔和十六叔什么时候管得这么宽了!虽说十三叔和十六叔是亲王,可好歹我也是皇子呢!有了皇阿玛的金牌又怎么样?”
允祥伸手在旁边的梅树上一拍,震落了许多花瓣,冷冷的一地落红,红至人心深处。
“弘时,你不是愚笨之人,姑娘的话,还没有点醒你么?莫要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才来后悔!”
允祥之怒自是为黛玉,却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知道弘时是雍正如今长子,却是心中不忿雍正疼爱弘历,已和允祀渐有契合,若是再这么下去,少不得又会惹出一些祸事来。雍正子嗣本就少,若他有了什么缘故,谁能解雍正心中失望之痛?
弘时虽然骄纵,却也不是无知之人,自然明白雍正对允祥的信任,其中的手足之情,无人能比,再者听了黛玉的话亦未能想得明白,因此只是心中终究不服,气忿忿地看了一眼黛玉,摔手离开。
允祥皱了皱眉头,道:“这个弘时,越来越是不像话了,骄纵不堪,回去定然是要叫皇上好好管教管教的!前儿闭门思过,也没个效验,明儿里按个一年半载叫他闭门思过好了!”
黛玉冷笑道:“想来这里就是由着别人来去的,不管是谁,外人内人的,随便都是可以进来的!”
允祥摸了摸鼻子,道:“你这丫头,把我也怪进去了。也罢,明儿里我也不来了,省得给你添什么麻烦!”
黛玉本就最厌弘时眼光心意不轨,后来也知道他是受薛蟠之因,此时心中的气也顿时扬了上来,气咻咻地道:“给我添什么麻烦?我有什么麻烦的?横竖这里又不是我的家,自然是由着别人随意进出的!你们来,这里还巴不得的脸面呢!因着我不来,倒是叫我白受了人家的责备!”
允祥好笑地摆摆手,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到底想叫我怎么样?”
黛玉也不答话,只抚摸着怀里的小雪貂,小嘴一嘟,目光流转,顾盼生姿,道:“这却是好了的,先在那里,是十六爷来解围,如今却是十三爷来解围,难不成就是还要了见了那三阿哥的?下次见了,又谁来解围?”
虽说她容姿妩媚,似未生气,但是语气之间却是有些薄薄的怒意。
允祥眼色微微一怔,随即瞅了耿直迂腐的贾政一眼,才笑道:“这个我自然是明白的,你且放心,再不叫他来如此胡闹了!”
说着淡淡地对贾政道:“政老是极其明白的,可是政老这个宝贝儿子,早已成丁,难不成这园子里的礼数也不知道了?”
贾政狠狠瞪了贾宝玉一眼,忙陪笑道:“都是犬子胡闹,竟惹如此事故,还望王爷海涵,日后必定不会再有此等之事。”
允祥点了点头,眉宇之间凝结的一点沉郁之气也微微散开,对黛玉笑道:“也罢,实在那弘时就是这样的性子,回去我跟皇上说一声,管紧了他。再者也打发两个极有用的人来伺候着你,省得出什么事故。”
听了允祥这话,黛玉就道:“我才不要太多的人跟前跟后的,明儿里我就回去,想来也不能随意就闯进了我们家!”
允祥爽朗一笑,道:“你说的倒也是,原本就是跟着的人多了,再给你添两个,岂不是叫你更加繁琐了?”
抬头看了看玉色蝴蝶在眼间蹁跹飞舞,再看旁边一群妙龄少女容颜如花,一副春光烂漫之气萦绕满园,看似繁华灿烂,却已掩盖不住其中之凄,才散了开的沉郁越加纠结,叹息道:“如此美景,却也可惜了!”
黛玉歪着头,抱着雪貂,目光流转,扑哧一笑,娇声道:“人谓侠王十三,英气爽朗,什么时候也如此多愁善感的了?”
允祥看着黛玉如玉的风化,如花的娇姿,暗叹她终究是得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幸福,眉梢之间的忧愁渐渐淡去,多了的,是一种极度的甜意,更显得婉丽妩媚。
寒雪如刀一般锋利,但是却冻结不了她浑身的清甜,那是幸福的味道。
风声如诉,红梅如画。
罢了,罢了,心中还纠结着一些什么?只要她幸福,只要四哥幸福,那么他也是幸福。
如今,只是,弘时啊弘时,你父已忍你多次,你可要好自为之,太骄横了,太张扬了,终究是后悔也来不及。
嘴上却偏和黛玉计较,“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人生在世,谁没个多愁善感的时候?偏我就不成了?”
黛玉听了不禁莞尔,道:“我可没说不许你多愁善感呢,我也罢了,原本没什么大用处,别人也不在意,若是换成了你这堂堂怡亲王,若果然这么一副模样出去,人家都忙不迭来劝慰你,百般讨你开心。”
允祥一笑,朗声道:“今日此来,不过就是送这两只貂儿与你,既如此,也该去了!”
说着转身离开,来如风,去亦如风,不再回首,回首虽是妙人笑,却不是为他。
他的四哥啊,如今算得,是圆满了罢?
只要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一生幸福,那么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盯着允祥远去的背影,仍旧是那般英挺爽朗,却已有些落寞,为的是什么呢?
黛玉轻叹,心中隐隐已有些察觉,但是不能回应的,又何必纠结?
黛玉只有一个,一个人,一颗心,一段情,多了的,她承受不起。
贾政恭送了允祥回来,就见到宝玉急急忙忙欲跑回怡红院,便喝道:“站住!”
贾宝玉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脸带惶恐之色,忙给宝钗和湘云使眼色。
贾政心中却也明白,极怕允祥到雍正跟前说了什么,到时候才一家子老小都没了好下场。
因此大怒道:“在我跟前,还给你姐妹使什么眼色?我因政务繁忙,家里大小事故都不管,就是你称王称霸了不成?虽然三阿哥尊贵,可是终究是外男,年纪轻轻的,岂能随便见家中女眷?什么时候也由着你随便引进来了?还好怡亲王爷没有怪罪,不然要了你这条小命儿都不为过!”
贾政性子极其迂腐,又极重清名,今日之事又是允祥在,无论如何他都是要给一番交代的。
想起黛玉是忠毅公之义女,又是当日皇上登基之功臣,难怪怡亲王爷如此宠爱,竟连弘时都不在意,他知黛玉性似敏妹,如今眼看着宝玉更是一无是处,贾家后继无人,心中更是恼怒。
本要痛打贾宝玉一顿,忽而想起宝玉最厌恶诗书,便怒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滚回去,鉴于今日不守规矩,罚你闭门思过,抄写家规百遍,四书五经各百遍,回头我会出一些题目,把文章做出来,不然不许出门!”
宝玉挨打还犹可,可是若说这抄写四书五经做文章,可比要了他的性命还重,只苦着脸正要辩驳。
宝钗见贾政正在气头上,忙暗地里拉了宝玉一下,暗暗吩咐袭人赶紧带了他去。
贾政这才对黛玉道:“今儿的事情,叫甥女受罪了。”
黛玉淡淡地道:“舅舅言重了,甥女不敢当。”
贾政还欲说什么,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蹒跚着离去。
看着他蹒跚苍凉的背影,黛玉和探春都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然多了两只极可爱的小貂儿来,惜春和宝琴湘云喜得了不得,三个人你争我夺,都要玩耍。
黛玉盯着空落落的双手和怀抱,指尖仍能感受到貂儿身上的点点温暖,但是却已不见了貂儿,只余下两只素手,一副空怀。
迎春和探春相顾莞尔,有些儿无可奈何,看着三人争夺,迎春见到惜春已抢着抱到了一只貂儿,便柔柔笑道:“琴儿和云儿是亲戚,你该让了她们才是,横竖是林妹妹的貂儿,你还能飞了不成?”
惜春唉声叹气地把貂儿递给了宝琴,道:“给你玩儿一会,等你回去了就赶紧还给林姐姐。”
宝琴摸了摸貂儿温润的皮毛,格格娇笑,如花绽放,“好可爱的貂儿!”
今日也算是见到了黛玉形于外的喜怒,虽有些尖利,却是真实,因此心中却也和黛玉越发亲厚。
湘云素知黛玉小性儿,话比刀子尖,别人便是有千般好万般好,她也能挑出来刺儿,今日的怒气她也算是见了,偏又见天真烂漫的宝琴竟和黛玉交好,犹胜宝钗,亦不由得暗中纳罕。
忽想起昨儿之事来,倒也闷闷不乐,只是心中却也看清了一些。
唯独宝钗心中暗自得意,有心看着黛玉的笑话,毕竟那可是皇上的长子。
再者宝玉被罚,王夫人必定怨念极深。
一些家下人等都对黛玉避之唯恐不及,生怕给黛玉连累了去,毕竟那是三阿哥。
在花园里的事情,贾母和王夫人等人自然是知道的。
贾母倒也是罢了,毕竟黛玉有雍正护着,只是心中却怒宝玉如此年纪,竟还是这般不懂得规矩。
可巧到贾母房里请安,王夫人便冷冷地吩咐凤姐儿道:“去准备一份厚礼,吩咐链儿亲自登门给三阿哥赔礼道歉去!”
凤姐儿一愕,王夫人便道:“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不成?好歹我才是管家的太太,得罪了三阿哥,岂不是给咱们家安了一个大罪名?别人孑然一身不怕什么,咱们家可还是拖家带口几百人呢!”
黛玉面色微微一变,淡淡地道:“甥女既是孑然一身,就必定不会连累舅母家,舅母多虑了。”
王夫人正欲再说,忽见贾母脸色一沉,她只得掩住,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姐妹们见各人声色不比往日,便都淡淡地早些散了。
湘云晚间和宝钗一处睡,偏见她拿着老油竹纸在牡丹红纱宫灯下抄写四书五经,嗫嚅了片刻,终究掩口不语。
至次日清晨起来,天已经大亮了,忙梳洗了,轻启玻璃窗子,却见地上四周竟是尺来厚的积雪,仿佛就如身处一个玻璃盒子里似的,想来夜里竟下了好大一场雪,蘅芜院那些香草已结了实,秋日冷翠,此时更是晶莹剔透。
湘云正要说什么,忽见薛姨妈急急忙忙进来,宝钗忙对湘云笑道:“你且出去走走罢。”
湘云听了,便穿了那件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束了一条五色蝴蝶绦子,便出了门一路逶迤而行。
迎面却是黛玉和探春携手慢走,身后却是削肩细腰的紫鹃抱着一只美人耸肩瓶。
瓶中插着一枝二尺来高的红梅花,虬枝如铁,花瓣似玉,色若胭脂,香欺兰蕙,更有一种清冷的姿态引人注目。
那紫鹃,在梅花的映照下,一张瓜子脸红红的,越发显得眉清目秀,温柔似水,风姿亦是难得。
黛玉只穿着淡紫兰花刺绣领子粉红宫缎面银狐皮里对襟褙子,银色暗花白色立领中衣,白底绣折枝红梅棉绫百褶裙,披着大红羽缎面芙蓉兰草纹样滚白色风毛儿的斗篷,细眉如烟,明眼如水,小杏脸细致娇润,清幽如诗,不笑亦柔,更如雪地里的一尊雪人儿一样晶莹剔透,直穿出了大红颜色的极度风流。
湘云暗自诧异,心道:“素日里倒也不曾觉得林姐姐长得如此好的,只是觉得比宝姐姐的绝色差远了,偏这时候接连着几日见了,竟是一种衣裳一种袅娜,却都有一种极度的风流,别人再穿不出这种味道来。便是这大红的斗篷罢,姐妹们也都穿,我也是有好几件的,只怎么穿不出林姐姐这样风姿卓越来?就好似这大红也只配她穿似的。”
想到这里便迎了上去,笑道:“好一幅雪地双艳图呢!竟比画儿上的还好看!”
探春披着一件蓝底杏花枫叶纹样的缎面皮里斗篷,鸭蛋脸儿,一双俊眼神采飞扬,顾盼流波,晶灿如星,发丝如云,蓝绳挽就,素面淡妆,就如池塘中的一朵青莲,洗尽铅华,却眼底深处更多了几许刚毅。
黛玉却是抱着那对雪貂儿暖手,连手炉也不抱了,听了这话只笑道:“瞧你说什么话!”
说着见探春冷得搓了搓手,便把怀里的雪貂儿递给了探春抱着暖手。
湘云看着黛玉一身的风姿无限,和对着探春的体贴,问道:“林姐姐和三姐姐这是去哪里呢?”
探春笑道:“到林姐姐那里蹭点子好茶吃去!”
湘云听了便笑,道:“可见你也糊涂了,林姐姐可不就是和你住一处的?还到林姐姐那里蹭茶吃呢!”
探春忍不住一笑,目光流转之处却看着湘云,道:“我却果然是糊涂了,这人生在世,有谁是不糊涂了的?总有糊涂了的时候,只有看清楚了世事,改了糊涂的心思也就是了。”
湘云听了面色微微一白,晶莹如玉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眼光呆呆地看着紫鹃手里的梅花。
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道:“做什么这人总是会变的?变得我竟有些认不出来了。”
黛玉和探春听了,眼波如水,都凝视着她略有愁色的容姿。
湘云只道:“我只想着,姐妹们一处,好歹都是从小儿一处长大的,斗斗嘴也罢了,只要心里存着好意思也就是了,还有什么能变了的?却不曾想,变了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多得叫我措手不及。”
悠悠长叹了一声,目光中亦有些歉意地看着黛玉,道:“好姐姐,素日里,我竟是大错了,只当你果然是小气的,处处和你作对,如今我才算是看明白了,到底咱们才是亲姐妹们呢!怪不得老太太总说我糊涂呢,果然我是糊涂的。”
说着扑到黛玉怀里大哭起来,道:“林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黛玉有些可惜地看着自己才上身的新衣裳,只伸手轻拍着她肩,道:“好了,好了,这么大姑娘了,也还哭鼻子。”
湘云在黛玉怀里蹭了蹭,道:“林姐姐,你说,这人,为什么总是变呢?这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黛玉轻笑,道:“这你可难到我了,我也不知道这心是什么做的,总之是肉做的罢了。也是你还是小孩子心性了,这天真烂漫的心性倒是好的,只是,可不能太糊涂了,给人卖了,还替着别人数银子钱呢。这一年一年的,人哪,总是长大的,如何能不变的?”
湘云接过探春递来的手帕胡乱擦着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黛玉的新衣裳。
黛玉道:“你也不好意思了,我这衣裳,还是刚上身的呢!”
湘云笑道:“姐姐衣裳多,这一两件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黛玉指着她笑道:“你竟说这话来,实话告诉你,自去年雪灾开始,我就极少做新衣裳了,只是逢年过节走亲戚才做新衣裳罢了。咱们只在这里享乐,却不知道外头多少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呢!”
湘云吐了吐舌头,姐妹逶迤到了秋爽斋,才坐定了。
湘云惊奇地看着大案上一只玉色美人细腰瓶里插着两枝粉白色的桃花,花瓣上才洒了一些水,更见三分韵致。
“啊,林姐姐,这样的天里,怎么能有这桃花开的?”
探春听了对黛玉淡淡一笑,这个花,她自然是知道昨儿夜里有人送来的。
怪道昨儿黛玉独独歇息了一间呢。
不过是谁,也就不是她能多管了的事情,只是那窃窃私语,虽不知道是一些什么,倒还是叫她早上起来和雪雁几个笑了好长时间。
黛玉正换了衣裳,听了还未答话,便见宝钗进来,笑道:“到处找云妹妹不见,竟在这里。”
湘云却在紫鹃和雪雁的服侍下洗脸,听了这话,便道:“倒不曾想,宝姐姐对我真是上心,我来这里也能找到。”
宝钗今日穿着葱黄色绫面灰鼠皮袄,柳绿色春皱绸裙子,更衬得容姿如花,肌肤欺霜赛雪,温柔和蔼的目光之中,依旧是暗蕴的点点精光,只是端庄的气韵却愈加明媚沉稳,显然面上的浅疤亦未曾留下阴影。
光看此容姿,任谁也看不透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
宝钗未曾在意湘云的目光,只忙上前拉着黛玉的手,细细端详了片刻,道:“妹妹竟是清减了一些,可是昨儿气着了?”
黛玉淡淡一笑,道:“我也没什么气可受了的,不过就是晚间未曾睡好罢了。”
说着又问宝钗从哪里来,宝钗笑道:“才给老太太太太请安过来。”
探春便问道:“我们也没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姐姐却是每日不落的。老太太今儿精神可好?姨太太怎么也不过来了?身上可是好的?”
宝钗笑道:“妈早已预备着要请老太太太太们赏雪吃酒的,偏忙了蝌儿的亲事,家里又有些事情要料理,因此暂且放下了,如今正预备着呢。”
忽然看到了玉色瓶里的桃花,沉思了片刻,惊异地道:“好俊的桃花,这样的天,亏得它怎么开得?”
探春听了笑道:“正是呢,原本这花也没什么稀罕的,只在这时候就比金花银花还金贵了。”
宝钗凝视了黛玉片刻,才笑道:“也不知道妹妹到底是做什么的,竟有那样新鲜的水蜜桃和这粉嫩的桃花。”
黛玉正在梳头,道:“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不过就是图个新鲜罢了。”
宝钗笑道:“只是图个新鲜,如今多少大家子里可也没有这样新鲜的东西呢!偏就妹妹有,可见妹妹是个极出众的,将来若得了什么事情,少不得好要求了妹妹了呢!”
正说着,湘云已经洗漱好了,过来趴在大案上细细赏玩着那粉桃花,娇笑道:“林姐姐,你才学是极好的,快作诗来。”
黛玉却是摇头,不肯作诗,道:“你也少罗唣一些,这时候,冷得什么似的,谁还有闲情逸致作诗呢!”
湘云不依地拽着黛玉的衣襟,可巧惜春和宝琴也走进来,指着湘云道:“你可仔细一些,单拉林姐姐的衣襟,有些人可是醋汁子拧了出来,林姐姐的一角儿也不叫别人碰呢!”
湘云好奇,欲问是谁,惜春却偏是不说,姐妹两个闹得不像样子。
只宝琴却抱着两只雪貂儿玩耍,惹得湘云也来夺。
正闹着,就见凤姐儿摇摇进来,笑道:“哎哟哟,一大清早里的,又是梅花,又是桃花的,又有一大群子仙女儿,竟是仙境了不成?氤氲了我的眼,也看不真到底是哪里了。”
正好紫鹃沏了茶来,她端了就喝一口,笑道:“今儿薛家姑妈治了酒席请老太太赏雪,老太太打发我来请姑娘们都去。”
说着眼光只瞅着粉桃花,笑对黛玉道:“妹妹有这花儿,回头也送我一枝插在瓶里。”
黛玉听了便叫春纤道:“既如此,把那两枝红桃花儿送给二奶奶。”
春纤答应了一声,果然拿了一只定窑白瓷美人耸肩瓶来,插着两枝鲜艳娇嫩的桃花。
那粉嫩的红色,就如雾气一般缠绕在了各人的眉梢。
喜得凤姐儿笑着推黛玉道:“果然你这里稀罕东西多,怪道能吃到那样新鲜的水蜜桃。”
黛玉淡淡一笑,惜春和宝琴可是憨态可掬地吮了吮手指头,笑道:“林姐姐下次得了水蜜桃,可别忘记给我们吃。”
凤姐儿一本正经地道:“你们两个年纪小,难不成是没听过的?这吃人手软,拿人手短,你们只顾着吃了,手可软了?”
惜春笑道:“竟也是,让我瞧瞧,你这手怎么还是长的?可短了?”
众人忍不住一笑,只往外走。
凤姐儿却拉着黛玉走在了后头,渐渐离了人群,低低地道:“方才我在老祖宗那里,才听说了的,薛家竟似有些不大好。”
黛玉不解地看着凤姐儿,凤姐儿又道:“你也糊涂了,好歹你可是忠毅公爷的干女儿,那忠毅公又是个极有权势的,你当薛家不来求你?不然那宝姑娘今儿偏到你这里来做什么?素日里哪里有今日的殷勤了?”
黛玉听了只是淡淡笑着,并不多说什么。
想来如今薛家也并不是什么大要紧的事情,因此方才薛宝钗亦未曾说起。
凤姐儿又低低地道:“才听了说的,昨儿没上朝,倒是在书房里生了一场气,责令三阿哥闭门思过一年,罚俸三年,若再不悔改,必定削其宗籍。这也罢了,偏又不知道谁上了书了,弹劾如今皇商薛家,说和九贝勒纠结一起,垄断了商道,哄抬了不少价位,因此皇上大怒,竟命人查抄了薛家几个铺子。”
黛玉微微一惊,凤姐儿又道:“这些只是小风波罢了,皇上已经另指了数家商行,不再是薛家一家了。”
说着到了贾母房里,却不见人影,鸳鸯笑道:“如今在芦雪广里摆着酒席的呢,姑娘们且去那里罢。”
到了芦雪广,果然是觥筹交错,一片繁华热闹,却掩不住薛姨妈眉梢的淡淡忧愁。
只是那忧愁并不显眼,别人也未曾在意。
唯独宝玉还是一无所知地在姐妹丛中手舞足蹈,欢喜嬉笑,见了黛玉,忙献殷勤。
他此时原本该是闭门思过的,不知道何以在此,想来是王夫人看贾政不在家,因此擅自做主叫他来乐一乐。
黛玉见过了贾母和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才落座在贾母身边,轻轻地拉着贾母的手,问道:“老祖宗怎么了?”
贾母摇头,拍了拍黛玉的手,轻笑道:“哪里有事情了,只怕你嫌烦罢了。”
凤姐儿笑道:“可见老祖宗就是只疼妹妹的,怎么倒不可怜我天天料理着事情?”
贾母听了笑道:“你这猴儿,也来抱怨我这老婆子偏疼了你妹妹们!”
薛姨妈一旁笑道:“凤丫头可不该抱怨了的,这些姑娘们都是水葱儿似的,怨不得老太太疼的。”
说着又亲自端了一杯酒给黛玉,笑道:“素日里只听说姑娘认了忠毅公爷和夫人做了父母,也没个时间来恭喜姑娘,可巧今儿有好酒,虽晚了一些,不过还是恭喜姑娘得了这么有权势的父母。”
黛玉款款站了起来,接过了酒杯,一看却是黄酒,便淡淡一笑,道:“多谢姨妈了,我素来是不能吃酒的,倒是烧酒还来得,这个实在喝不得,还是以茶替代罢。”
薛姨妈也只是笑了笑,似不在意,只道:“如今姑娘也快二八了,倒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能得了姑娘去呢!”
王夫人听了面色冷冷的,见到宝玉依旧在黛玉跟前献殷勤,心中的怒,越发张扬,目光如剑,寒气逼人。
只看着宝钗笑道:“别人也罢了,我倒是喜宝丫头这副大家子沉稳端庄,也不知道谁有福气得了宝丫头去呢!”
冷冷的声音,窗外冷冷的风声,竟交错成一股子寒意,令人胆战心惊。
82. 乡村野店遇三英
贾母面色微微一变,淡淡地道:“这些女儿家,哪一个不是极好的?各人有各人的好处。再者这些女儿家的事情,也是要看机缘的,再看根基底细的,谁真能一下子就得了好人家的?虽然年纪大了一些,可也都是瞅准了才好,一辈子的大事,岂能随便就糊弄过去的?”
王夫人心中一动,随即敛容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知道了。”
薛姨妈一旁陪笑着,也不敢说什么,毕竟要数年纪,宝钗可是最大的。
只是贾母迟迟不开口,王夫人也不好逾越,只得心里干着急罢了。
却不知薛姨妈心中更急,如今薛家的生意已给查封了好几个铺子,偏这金玉良缘却始终没有消息,怎么叫她不急?
她是极其明白王夫人之心的,一旦她知道了薛家已没剩下几个铺子的话,必定不会联姻。
谁知忽有人通报,说西林大人家送东西来给姑娘们玩。
贾母听了含笑,王夫人亦是惊喜,毕竟西林家可是难得正经旗人,忙亲自料理。
来了四个媳妇,呈上了礼单,陪笑道:“我们太太说如今天冷,姑娘们也都怕出门,也不敢请了姑娘们大冷天出去玩耍,因此送一些玩意儿给老太太的孙女儿赏丫头罢了。我们也没什么正经好东西,还有几样补品是极好的,因此送了老太太补身子罢,只怕明儿里还有正经大事来求老太太呢!”
贾母道了谢,笑道:“可见太太是客套了,西林大人身份贵重,主子一句话也就成了,还来求我这老婆子做什么?”
四个媳妇听了笑了笑,随即明白,便又陪笑几句,便告辞了。
贾母方看礼单,不过都是绸缎吃食玩意笔墨等物,黛玉,宝琴,湘云,三春人各一份,除了黛玉的厚了一份,迎春的厚了半份之外,别人并不露出厚此薄彼,想来西林夫人是早知黛玉身份贵重,不敢将她与姑娘们相提并论。
王夫人见独独没有宝钗的,黛玉却是两份,不由得心中暗怒,道:“怎么不见宝丫头的一份?”
贾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方才管家娘子也说了,是送给我这老婆子的孙女儿们玩耍的东西。”
言下之意就是,黛玉是她的外孙女,三春是她的内孙女,宝琴是她的干孙女,湘云是她的侄孙女,宝钗可不是她的孙女。
王夫人面色又是一变,但是终究不好开口,只得道:“如今宝玉也大了,整日里没笼头的马似的。”
贾母听了便截断道:“我也虑着这些了,咱们家都是有规矩的,未娶亲之先总是要放两个人在屋里服侍的。既然如此,就挑个好丫头给他罢,娶亲的事情,终究还是要等他有些出息了再说,如今这时候,也是没的糟蹋了人家姑娘。”
王夫人见贾母始终不肯提宝玉的亲事,只得唯唯诺诺答应了。
却不知贾母不肯宝钗入门,并不是因为黛玉,而是因为宝钗心计之深,恐毁了贾家。
不想忽然又有人通报说科尔沁部落的布竘玳贝勒打发人送了礼来。
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可是出了好几位皇后和贵妃的,孝庄太后和其姑孝端太后,其姐海兰珠宸妃都是出自这个部落王庭,因此布竘玳的身份十分贵重,贾母等人亦不敢怠慢。
才收了礼物,三春姐妹和黛玉每人一份,只有黛玉重了一份,惜春重了半份,也多了一块狼皮。
凤姐儿只觉得有些好笑,道:“这倒也是奇了的,如何就凑到了一天里来送礼?这送礼也罢了,偏又都是林妹妹多一份,二妹妹和四妹妹又分别厚半份?若不是先后来的,我还当是商议好了送礼呢!”
迎春和惜春脸色都是一红,就听一个娇嫩跋扈的声音道:“你知道什么?这个小姑娘可是要做我嫂子呢!”
话随风落,一道火焰一般的卜媚人甩了一个鞭响,便闯了进来。
见到她,别人也还罢了,黛玉和三春宝钗湘云都是认得的,贾母见她气派不凡,又是一身蒙古装扮,想起如今在京城里的蒙古贵胄寥寥可数,便知她是布竘玳的妹妹,进京居住的卜媚人,便忙站起了身,笑道:“郡君怎么有空到寒舍来了?”
卜媚人左看右看雕梁画栋,和珠围翠绕的主子丫鬟们,摆了摆手,道:“老奶奶,你说这里是寒舍,我见可比我们住的地方还要奢华好些呢!一屋子暖暖的,哪里有寒气了?”
众人听了都是莞尔,湘云道:“寒舍是谦称,谁家里还真是冷的呢!”
卜媚人眼珠子转了几转,抓了惜春的手就向贾母笑道:“老奶奶,这个可是我未来的嫂子,是我们博尔济吉特氏未来的媳妇,你们可不准欺负了她去,不然我和你们没完!”
众人都是一愣,贾母面色却微微有些喜色,看着红着脸的惜春,忙笑道:“哪里敢的事情,谁若是欺负了四丫头,老婆子第一个不饶他!”
卜媚人笑嘻嘻地指着惜春已经收了的那块狼皮,道:“这是我们科尔沁草原的规矩,凡是英雄第一次打猎所得的狼皮,就是送给心中最美丽的姑娘,也是未来的妻子,那美丽姑娘收了狼皮,就是答应了亲事,可以不必长辈做主。”
探春见惜春已经羞得脸如海棠一般,便道:“虽然是蒙古科尔沁草原的规矩,可是我们家终究是汉人家,这些个规矩在我们这里可不是算什么的,要是传了出去,可是坏了我们家妹妹的名声的。”
卜媚人抓了抓帽子上的红花,笑得爽朗,道:“这也没什么,我就去叫我哥哥请了旨意来就是了!”
说着有些得意地道:“我可是知道的,你们这里,只有王室贵胄的女儿,才能有皇上指婚的荣幸,一般人家是不能的。不过我哥哥是我们科尔沁的布竘玳贝勒,想要娶媳妇,也能请了旨意的。”
说着又挥了挥手,沮丧着脸道:“罢了罢了,我瞧着还是过些时候再说罢。”
湘云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还是过一些时候再说?”
卜媚人瞪了湘云一眼,道:“不知道谁惹怒了你们皇上了,总也没个好脸色的,听说昨儿个冷着张脸,可是迁怒了不少的人,我哥哥又不是什么傻子,还去撞这冰山去不成?我才没那么笨呢,我哥哥也就更没有那么笨了。”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只在黛玉身上打转,道:“你这个软绵绵的女儿家,怎么不哭了?你还是哭着好看。”
说着自己给自己点头,重重地道:“不过没有我嫂子好看,我哥哥可是说了,只有我嫂子才配做我们博尔济吉特氏的媳妇,你就不成了,哭哭啼啼的,一阵风吹就倒了的。”
众人听了都是失笑,不过也就是几人欢乐几人愁罢了。
卜媚人大喇喇地坐了下来,抓着铁炉子上的一块烤鹿肉就吃了起来,对惜春道:“这里的肉不好吃,等你嫁到我们科尔沁草原去了,有许多好吃的烤肉给你吃。”
惜春红着脸,道:“都是没影儿的事情,亏得你说!再说了,二姐姐林姐姐三姐姐还没出门子呢,我才不嫁!”
卜媚人愣愣地看了惜春一会,道:“你还嫌弃我哥哥不成?不行不行,我哥哥可是我们科尔沁草原的英雄,你不能嫌弃他!”
贾母揽着惜春在怀里,笑道:“我这四丫头也是好的,如今竟也是有机缘的了。”
王夫人突然冷冷地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岂不叫人笑话咱们家没有规矩礼数了?”
贾母也不在意,卜媚人一鞭子就打了过去。
这一鞭子猝不及防,王夫人又不是什么会功夫的人,便打在了王夫人脸颊上,划了一道血口。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卜媚人却撅着嘴,道:“本公主的话,除了我哥哥嫂子,还没有人顶过呢!不准你说我嫂子的不是!再说了,我们科尔沁草原的英雄儿女,哪里像你们这样拖拖拉拉,自己不中意也要结亲!”
宝钗薛姨妈赶紧吩咐人给王夫人看伤,一叠声地叫着拿药。
卜媚人也不在意,只瞪了黛玉和迎春探春一眼,道:“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嫂子的姐姐,你们赶紧嫁了罢,我好接嫂子到我们科尔沁草原!不过,还是先定了亲事才好,我和哥哥知道嫂子的好处,别人怎么不知道?要是抢了嫂子去,可是大事不妙了!”
说到后面的话,急急忙忙就跑了出去,赶紧告诉布竘玳请旨意赐婚,不能叫别人抢先。
来的时候如火,去的时候如风,一股脑的倒都是她在说话。
留下一屋子人失笑不已,但是眼见王夫人受伤,也不敢露出来。
不过卜媚人惊世骇俗的举止,还是让贾家的人未能回神。
次日清晨,雪后的梅花越发冷冽,黛玉才梳洗了,就见湘云走来。
湘云打扮成了一个小子模样,笑道:“林姐姐,我瞧你是出门的打扮,要出门去?去哪里?”
黛玉看了看天色,然后轻轻地道:“去凤来仪走一遭儿罢了,听说他回来了,也该见一遭儿。”
湘云更是巴不得能出去走,笑得只跳了起来,拉着探春的手叫道:“好姐姐,也带我出去走一遭儿!”
随即又狐疑地道:“谁来了?他是谁?姐姐又怎么知道谁来了的?”
黛玉听了一笑,自然不会说她是有那只灵性的鸟儿来传书信的。
雪雁和雪鹰雪鸢雪鹭春纤小红等人早已备好了翠盖珠缨八宝车,凤姐儿又打发了三四个心腹婆子跟车。
到了凤来仪绣庄,下车之前黛玉和探春覆了面纱,湘云却忘记带面纱了。
黛玉回身从车里的小柜子里拿了一幅面纱给她,湘云这才兴高采烈地戴上,然后直接跳下了车。
姐妹刚刚站稳了脚跟,就听寒风之中传来一阵错落有致的马蹄声,一行人远远奔驰而来,金光闪烁,马蹄铁竟是黄金铸就,马上乘客一色玄色皮衣,黑色薄毡狼皮大氅,却是人似虎,马如龙,人既英挺,马亦雄峻。
当前一匹马上乘客和身后都是一样打扮,唯独大氅领口滚了金雕风毛儿,气度高贵,自然也就是这一行人的首领了。
风刮如刀,黛玉素来身形娇弱,竟给逼得身形摇摇,有些儿乘风归去的味道。
雪雁忙扶住了黛玉,轻笑道:“瞧姑娘,不过马过了罢了,竟还是要把姑娘吹了去了!”
探春也扶着侍书的手,站稳了脚步,笑道:“林姐姐本来就是那乘风归去的仙子!”
马队突然停在了凤来仪绣庄之畔,那首领跳下了马背,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凤来仪绣庄的匾额,道:“这里就是凤来仪?”
只见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而已,却是浓眉入鬓,方脸薄唇,一双眼睛便似深夜中的两点寒星,开合之间精光四射,扫过了黛玉姐妹丫鬟一眼,眉头微微一皱,眸光却落在黛玉身上看了几眼。
黛玉亦不理会,只扶着雪雁的手进了绣庄,那掌柜的云遥早已迎了出来,作揖道:“想着姑娘也是该过来的时候了,果然才等了没两天,姑娘就来了!快些进来,外面虽没下雪,但是因晴了,也就更冷了呢!”
黛玉环顾四面,青玉已经跑了过来,气咻咻地道:“一堆的事情就知道交给我,累死我了!”
也不知道青玉是从哪里跑来的,俊美的面容上,却是点点的汗珠儿,脸颊红红的,却越发显出了少年人的风采。
把怀里的雪貂递给旁边的紫鹃抱着,黛玉拿着手帕替他擦拭,嘴里只道:“必定你又是去淘气了不是?这里不过就是算账之类,怎么能一头的汗珠儿?就这么迎着风跑动,大汗淋漓的,仔细着了风,回头又嚷头疼。”
青玉抓着黛玉的手帕子胡乱抹了抹汗,笑道:“姐姐你可来得正好呢,昨儿个我可得了一样好东西!”
探春也还罢了,原本认得青玉的,那湘云却是不知,故心中暗暗诧异。
云遥只招呼着探春和湘云姐妹,然后看着才进来的那青年,忙堆满了笑招呼入座,道:“容公子来了,快些请进。”
遂又对黛玉和青玉笑道:“这就是容之轩容公子,是咱们这绣庄的大客人,常在这里订绣东西的。”
黛玉亦不在意,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一会,才问道:“如今也好,不是说完颜公子回来了么?怎么不见?”
青玉和云遥尴尬地笑了笑,青玉眼珠子更是直转动着,十分灵动。
黛玉见状心中有些明白,伸手就戳了青玉额头一下,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也骗我了?”
完颜碛,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或许她会记得他赠送回门锦红的情义,也会记得他赠送凤来仪绣庄的情义,但是他的心意啊,即使明白,却已无法回复,既然如此,倒不如永远不要表态。
而她,亦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只要他放开了自己的心胸,就会发现,认得她的心其实很狭小。
他和十三都是一样,看似退得容易,但是那情义在心中,却叫人难以磨灭。
那个优昙仙花,那个九转灵芝心,是别人吗?只是绣东西的报酬吗?
那么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是随便赠送给绣图人的?为的,还不是绣东西的人?
完颜太妃虽算不上是精通面相神术,却也颇有所察,隐隐约约她心中早已明白,自从姥姥跟娘说过之后,她就确定了心中所想,或许,早已知道她的劫,所以才有那样送东西的行为。
都说人情难还,他的这个人情,又怎么去还?
那容之轩却是盯着黛玉出于众人之上的脱俗,那股冷傲的风姿,竟和她是那般的相似,却又比她更柔上十分。
青玉拿了手炉放在她怀里,指了指楼上,都:“上去罢,上面等着你呢!”
黛玉轻轻摇摇头,只跟探春和湘云道:“你们且到旁侧里间坐着玩耍一会罢,我一会就下来。”
探春笑道:“你只管去,理我们做什么?不过就是出来透透气儿罢了,便是一会不来,我也知道。”
黛玉缓缓步上了楼梯,到了转角之处就看到雍正站在窗边看着下面。
一身的青灰色宫缎棉袍,银白色暗绣巴图鲁马甲,越发显得尊贵,气势凌人。
听到黛玉轻轻浅浅的脚步声,雍正回转了身,看着黛玉袅娜而至,一双眼睛黑沉沉的,越发似看不透。
黛玉站着也不说话,清凌凌的目光就这么看着雍正,眼光之中,亦是充满了缠绵不尽之意。
回到贾家数日以来,就好似已是许久未曾见面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冷沉沉甜蜜蜜的相思,却绵绵无尽。
今日见了,才发觉,真的是好想好想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他,是否穿得暖和?是否吃得舒心?是否政务忙碌?是否心情舒畅?生活的点点滴滴,她都好想一直陪在他身边。
是因为年纪大了吗?还是因为明知道有家却离家的缘故?为什么却越来越想见他了呢?
雍正走到黛玉跟前,低头轻啄了她菱唇一下,然后拉着她坐在炕上,大手握着她的小手,一同抱着手炉。
“黛儿,这时候,你又何必还在贾家里搅和着?明儿里还是回家罢。”
慢慢把头依偎在他温暖而干燥的怀里,黛玉道:“那里是非虽多,可是终究名上那里才是我该呆的地方。再说了,姥姥和凤姐姐她们可都是在的,如何能舍?”
雍正轻笑,道:“你也很不必担忧了的,这些事情,我都自有定论的。”
黛玉娇笑道:“你只说自己有定论,我可不知道你的定论都在哪里。”
雍正听了大笑,道:“也只你这么说罢了。”
说着手上紧了一紧,雍正叹息,低哑着嗓子在黛玉耳边道:“已经叫人备了马车,带你去稻香御田山庄走一遭儿罢?”
黛玉亦喜御田山庄的风景如画,欣喜地点头,道:“不用带了雪雁紫鹃她们过去?也不告诉青玉?”
“你想带一串儿人去么?我可只想带着你一个儿去呢!”
雍正拉着她下了后面楼梯,果然早已有西林成和纳兰溪驾好了马车等着。
“你呀,把你拐走了,你都是心甘情愿的!”
雍正说笑着,扶着黛玉上了车,自己也才跟着坐在车里,纳兰溪和西林成忙赶车出城。
“要是别人也拐不走我呢!跟着你,不管是哪里,总是心甘情愿的!”
黛玉偏爱看景色,雍正只得半卷起了帘子,阵阵的冷风,点点的寒意,雍正只道:“仔细冻着!”
黛玉只窝在他怀里,出了城,满目雪白,茫茫然,凄凄然,无限苍凉无限忧伤,马蹄扬过,溅起银花,偶尔一两粒随着寒风溅上了马车,落在半卷的猩猩毡帘子上,车内的温暖,叫那溅起的盐粒儿化而为水,在毡帘上晕染出点点的深色红花。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看破的,是福;痴迷的,是祸;食尽飞鸟各投林,白茫大地也干净!难道,这个,真的会是贾家最后的没落么?”
雍正诧异地低头,看着黛玉的头顶,却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道:“谁说的?”
黛玉仰头看着他,娇笑道:“是妙玉啊!‘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柔情酬知己’,这句话形容她最恰。只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遁入空门,她的知己又会是谁呢?”最后一句却是喃喃自语。
会是那位容公子么?若不是他,如何二人身上竟有相同的气度?
若不是他,为何他腰上那枚江南同心结缀着的碧玉竟和妙玉吃茶的那只碧玉斗是同一质地?
雍正点了点她娇俏的小鼻子,眼色中充满了缠绵不尽的情意。
“你啊,定然是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青玉,所以闲得没事情做了,才会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你的清凌凌,就是没有染上太多的算计,这种特质是最珍贵的。虽没见了那个妙玉,但是听着他们探听来的,倒也算是个极其难得的女子。”
黛玉扁扁小菱唇,打了个浅浅的呵欠,雍正拉过了斗篷裹好她娇小的身子,道:“还要好些时候呢,你就先歇一忽儿罢。”
黛玉揉揉眼睛,忽然透过半卷的帘子看到远处官道边有一家三层的小酒馆子,旁边松声如涛,树梢挑着一面酒幌,虽粗陋,却极有乡村风味儿,高高的烟囱上冒着一缕青烟,袅袅而出,映着白雪,越发青翠,一股浓浓的香气也随风飘来,忙便拉了拉雍正的手,道:“我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雍正听了一愣,随即道:“真是胡闹,你这个弱身子,早起也是不该吃饭的?”
虽有生气之意,却舍不得责备一些儿,只叫纳兰溪和西林成停了车在那酒馆子门口,自己先跳了下来,便扶着黛玉下来。
早已有个妇人迎了出来,穿着白底蓝蝴蝶花样的粗布褂子,深蓝色粗布细褶裙,头上包着羊肚手帕,虽然粗陋却也洁净,五官极为清秀,一双眼睛更是黑白分明,笑道:“外面冷着,几位客官里头请。”
雍正扶着黛玉进去,西林成吩咐道:“把你们那锅灶用开水多洗几遭儿,做一些极洁净的饭菜来。”
那妇人忙答应了一声,去了片刻,不多时,就拿着黄杨木托盘送上了四菜一汤来。
黛玉素来极有洁癖的,见饭菜粗粝,虽然亦是香气扑鼻,但是也没甚胃口,只撅着小嘴。
见酒馆子里并无其他客人,便摘下了黛玉的面纱,才道:“你这丫头,叫嚷着饿的是你,偏又不肯吃!素日里你动不动就生病了的,也是吃多了细食,所以如此。正经吃一些粗食,养养你这身子要紧。”
黛玉眨眨娇俏的眼,诧异地看着雍正,道:“这可奇了,你什么时候也懂得这些了?”
雍正舀了一勺子汤尝了尝,味道却也鲜美可口,才端了起来喂着她喝,道:“你这么一副懒性子,虽说医术也懂得一些,到底你还是不肯多看了的,也没了多少心思。我空了的时候,自然是多看了一些医书的,也叫柳御医亲自指点过我呢!说起你这身子多病,大多还是饮食上不好,饮食太过精细了,失了原味,不免少了许多好处。”
黛玉听了有理,也就张口喝了,香香浓浓的,不由得惊奇地道:“这是什么鸡汤?竟十分鲜美呢!这也罢了,里头好似也有生姜、党参、枸杞等物,也不油腻。”
那妇人站在一旁笑道:“这个可是从城里头得了的一个方子,许多大户人家里也是如此吃的,只是我们这个不过就是乡下里的鸡,又请大夫配了这些东西,放在了淘洗干净的鸡肚子里细细炖了三天三夜,又撇去了上面的油星儿,才有如今这味道呢!虽不及京城里的身份金鸡银鸡珍珠鸡的,倒是有我们乡下的风味儿。”
黛玉听了,对雍正笑道:“明儿里我也如此做给你吃罢。”
雍正却只是一笑。
黛玉喝着雍正喂的汤,一面眼睛打量着酒馆子,但见虽然都是普通木桌木椅,一个粗木柜台,旁边几个极大的酒坛子,但是却十分洁净,墙壁上还挂着一幅画儿,画的不过就是草木山石之类。
黛玉抿嘴笑了起来,低声在雍正耳边道:“到了认识的人家里开的酒馆子了!”
雍正不解,想了想,在这玉泉山附近认得的人也就是那刘姥姥了,便问道:“是那刘姥姥?”
黛玉点点头,笑道:“正是呢,这幅画儿,就是四妹妹画了的会芳园,那时候给了她带回去给村子里人见识的,再不想竟挂在了这里,想来这个就是他们家开的罢了。想必是因为那时候的雪灾,所以才在这里开的酒馆子。”
正说着,忽听外面一阵吵嚷声,刘姥姥之女,狗儿之妻,板儿青儿之母忙道:“姑娘戴上面纱罢,我瞅着都是男人呢!”
黛玉忙戴上了面纱,雍正亦觉得不好,伸手把黛玉的雪帽罩上了头,也就露出两弯似蹙非蹙的罥烟眉,一双似睁非睁的含露目,虽如此,却亦不掩飘逸轻灵。
黛玉有些可惜地看着雍正手里的汤碗,却见门外走进了三四个人。
当先是一名英气爽朗的紫袍公子,四方脸儿,浓眉长睫,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鼻子微翘,薄唇边带着一股豪气,腰间弯刀耀眼,一件紫色大氅边缘领口却是滚着白风毛儿,脸上亦是微有青伤,颇有将士之威。
接着是一名青年人,也不过二十六七岁上下,衣裳虽然有些敝旧,披风上的风毛儿也磨损了一些,但是却容貌极美,容长脸儿,虽是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如柳之韵,似莲之清,却不掩眉宇之间的一丝淡淡刚毅,目光转动之处,颇有几分浪荡潇洒,看得出此人必定是个极其爽侠不羁之人。
最后的比那青年人小了几岁年纪,亦是身材细巧了一些,衣裳质料虽然比另两人次了一等,但是人才俊俏,举止风流,面莹白玉,眼澄秋水,眉梢眼角,一段风流,唇边颊上,三分妩媚,竟比寻常女子还美上几分,有一些梨园戏子的风味儿。
满清在服饰上是极其严格,顺治三年定:“庶民不得用缎绣等服,满洲家下仆隶有用蟒缎、妆缎、锦绣服饰者严禁之。”康熙元年又定:“军民等有用蟒缎、妆缎、金花缎、片金倭缎者,禁之。”
因此轻易可以看出紫袍公子是汉军旗人身份,那年轻人亦是世家子弟,最后一个却似真是个伶人。
那伶人和那紫袍公子眼光只是在雍正黛玉身上微微一掠,亦不在意,只拉着那伶人坐下,笑道:“琪官,难得出了那劳什子乌烟瘴气的地方,如今又见了湘莲兄,索性大家不醉不归!”
那位被称作湘莲兄弟的年轻人坐了下来,将背囊解了下来放在桌子上,露出一把龙吞螭护珠宝晶莹的宝剑来。
83. missing
帝王心 84. 佛寺初遇柳湘莲
黛玉心中微叹,为凤姐儿,亦为这多年姐妹情,才换了衣裳欲去探视,却见紫鹃从外面来,便问道:“你去哪里了?”
紫鹃道:“我哪里有地方去的?不过这两日姑娘不在,我也白在这里走走罢了。偏听说大奶奶三姑娘宝姑娘管家的,动静大着不要紧,却是给赵姨奶奶闹了个没趣的。偏巧娘娘省亲的时候,买的几个戏子因如今不唱戏所以分给了姑娘们使唤,老太太特地指了藕官过来跟着咱们了。”
黛玉听了点头,瞅着藕官时,果然是细巧身材,瓜子脸儿,一双水盈盈的秋水目顾生姿,亦有些精灵顽气。
藕官尽瞅着黛玉瞧,半日才笑道:“别说我们素日里扮这个装那个的,那些戏文里的天仙大小姐,如何能比得姑娘?竟给姑娘提鞋儿也不配了!我果然好造化,能伺候姑娘!”
黛玉听了扑哧一笑,紫鹃也笑了,道:“姑娘可别听她说这个,这丫头可是淘气着呢!还有那个芳官,竟真是淘气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连宝玉都给改了个名字,先叫了什么耶律雄奴,又因云姑娘咬舌头叫成了野驴子,故而又叫什么劳什么子温都里那。”
黛玉点头道:“这宝玉,在这些上头倒还是有些偏才情的,这就是金星玻璃的意思了。”
藕官听了只管拍手,叫道:“到底是姑娘,果然比谁都明白呢!”
紫鹃便笑道:“你也别尽说姑娘好话,正经去多学一点子针线,既做了丫头,就得有些本分,不然可叫人家挑刺儿出来,有你不好的日子。”
藕官听了,忙捂着脸跑了出去,笑道:“这个紫鹃姐姐,竟是姑娘的管家娘子了!”
黛玉听了也是一笑,紫鹃才冷笑了一声,道:“这么一管家,本是三姑娘想出来的俭省的法子,偏给宝姑娘几句话就揽了去,一些小恩小惠的,竟是叫家下人服帖又谨慎的。才听玉钏儿说,喜得太太逢人就说比二奶奶还麻利一些,办事端庄大方得体,一字一句透着风度,才是大家子威严。我今儿才知道,不晓得那莺儿什么时候竟认了宝玉房里茗烟的妈做了干娘了。”
黛玉淡淡地道:“这些事情,你多管什么呢!”
紫鹃听了叹道:“我何尝多管什么了?这里原本也不是我们能多管的。只是太太这几句话,竟把二奶奶气得了不得。如今身上也不好,姑娘且去劝劝罢,我们丫头的话,总比不得姑娘的话贵重,她还能听一些。”
黛玉答应了,就见宝钗和宝玉一同微笑而来。
一身浅金二色桃红揪花褙子,朱砂红绣牡丹马面裙子,更显得艳美娇媚,丰腴粉白,虽额头亦留浅痕,却不减丝毫风姿。
那宝玉也穿着浅金二色桃红撒花的长棉袍,竟和宝钗的衣裳是同一质地,想来这布料也是元妃所赐。
宝钗只亲热地拉着黛玉的手,轻笑道:“才出去玩儿的,怎么一连三日,反不见你回来?亦连丫头也不在身边?”
黛玉看着宝钗俏脸沉稳,微微侧着头,浅笑道:“不过出去一遭儿,亦无大事,别人尚且不管,何以姐姐如此在意?想来是姐姐如今做了三丫头和大嫂子管家的监察,所以连我也管起来了。”
宝钗笑着戳了她额头一下,道:“就你这张嘴,别人什么话你都能堵住,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正经你才回来,想必是要去看凤丫头,可巧我也正要去看凤丫头,就一同去罢。才有我哥哥买了的新胭脂,送一些给凤丫头。”
宝玉只看着黛玉,笑道:“这几日,妹妹去哪里去了?身边也不带个丫头跟着?若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黛玉淡淡地道:“这可奇了,便是出了什么事情,如何就是二哥哥的罪过了?”
宝玉一双清澈的秋水目,乌沉沉的更有些深邃,只凝着黛玉的娇容,道:“我的心,也只妹妹知道罢了。”
宝钗脸色一变,黛玉面色一沉,淡淡地道:“二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各人有各人的心,谁知道谁的心呢!”
宝玉讪讪的,想说什么,终究忍住没说,半日才笑道:“正经今儿来,是有事情求妹妹呢!”
黛玉淡淡地道:“贾家财大势大,还有什么事情要求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儿家的,说了出来没的叫人笑话。”
宝玉忙陪笑道:“咱们也都是一家子亲骨肉,若不好了也都不好了。我知道妹妹和皇家的人亲近,连三阿哥也不敢惹妹妹,可见妹妹果然是金尊玉贵的。如今宝姐姐家里的铺子,竟是不大好,虽说抬高了一些价位,但是终究一分价格一分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这个皇商的名头还了回来才是,因此还要请妹妹给怡亲王爷说一声,疏通疏通才好。”
黛玉冷冷地道:“那些朝廷上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干系?我一个小女孩儿家,如何能管?亏你来张这个口!”
宝玉笑道:“这有什么的?妹妹虽和朝廷上的事情有干系,到底宝姐姐家才是我们自家的亲戚,如何能不管?”
黛玉打量了宝玉一会,才道:“二哥哥素日里最是厌恶经济仕途的?怎么今儿也来管了人家的事情了?没的打了自己的嘴!”
宝玉雪白的脸上顿时红了起来,嗫嚅了片刻,才讪讪地道:“我只是不肯看着自家人家里倒了名声罢了。”
黛玉淡淡地道:“正经今儿也说明白了,当今也没冤枉过谁,下的旨意若谁家不好,也都是咎由自取罢了。宝姐姐,你是明白人,素日里我们虽不说,到底你们家光景如何,我们也明白,若真是想保着你皇商的名分,也要你们自己掂量自己的家里的本事。我一个女孩子家的,这些事故,原不是我能管得的。”
说着便不多说,只叫紫鹃拿了一个妆盒随后跟着,宝钗亦无话说,只得和宝玉跟着去了。
路上又见了傅试家的两个婆子请安问好,黛玉也只淡淡的。
那傅试是贾政的门生,素日里不过都是攀着贾家的门第才做了一个小官,偏家里有一个妹子叫傅秋芳,有三分姿色,聪明过人,宝玉素知是个琼闺秀玉,心中十分艳羡,因此站住了和那两个婆子说话。
宝钗心中不豫,知道傅家根基浅簿,门第不高,不过想借着傅秋芳的才色和贾家结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怎能给好脸色?故而只拉着黛玉就走。
才拐弯处,就见小红迎面抱着一个包袱过来,见了忙上来请安。
黛玉看着她的包袱,问道:“怎么?这时候你伺候凤姐姐,反出来做什么?”
小红眼中微有泪意,道:“奶奶把我家的奴籍都消了,打发我出去呢。”
说着又道:“奶奶对我那样好,我也舍不得离奶奶半半步,偏奶奶执意如此。”
黛玉凝眸看着小红,叹道:“她一点子好意,你也就依了她罢。再说了,想来她也有所安置你的。”
小红脸上飞红,呐呐地道:“芸二爷来给奶奶提亲,奶奶替我允了,又赏了二百两白银。”
黛玉笑道:“这样也好,你也有靠了。”
说着回头对雪雁道:“你就带了小红去,一色吩咐人打点妥当罢。”
雪雁听了点头,便带小红先去了。
摇摇至凤姐儿之所,却见凤姐儿面色有些苍白,正歪在炕上想事情。
想是如今已不管家之故,是以往来者寥寥无几,冷冷清清。
床头茶几上的那两枝桃花儿,却冷冷的微有憔悴,如玉的花瓣卷曲起来。
却在那憔悴中,亦有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儿,含着淡淡的红。
宝钗说明了来历,送上了胭脂,凤姐儿浅笑道:“难为你记得,多谢了。”
虽面色带笑,却声音清冷,正如那寒风中的雪花划过了冷冷的琴弦。
宝钗素和凤姐儿无话可说,坐了一坐,也就离开。
凤姐儿手一挥,新的胭脂落了一地,洁净的地,点点的红。
“送什么胭脂,不过就是来看我的好戏罢了!取笑我不若以往,取笑我栓不住男人的心。”
黛玉轻叹,拉着凤姐儿的手,看着她略有不服微有憔悴的面容。
“三日之前我就已尽知,也知必有风波。”
如此美丽的女子,有一种无人可比的风姿,却为何,竟有如此命运?
是她不好?亦或是他不好?终究他无爱,只有拈花惹草,而她错爱良人。
凤姐儿亦有些怨愤,手上不由自主得紧了紧,语音如窗外风诉,面色苍白如雪,紧紧地咬着嘴唇。
“妹妹可知,他如何诅咒我?只说我下红之症无药可医,只等我一死,便接了那狐媚子来做正经奶奶!”
想过,争过,打理着上上下下的事情,不肯有一丝错缝儿,不知道拿了多少梯已来填补亏空,却换来,如此言语。
是她的错吗?还是她不值得他对她好?
黛玉拿过紫鹃手里的妆盒,拣出一枝珠花,浅粉的颜色,极其淡雅,别凤姐儿青丝之上,却映得面白如玉。
凤姐儿苦笑,道:“女为悦已者容,我还要这劳什子做什么?便是打扮得再如何花枝招展,亦不能挽良人之心。”
黛玉端详着风姐儿,道:“姐姐素日里的威风哪里去了?姐姐素日里的杀伐决断哪里去了?姐姐如此自怨自艾,还是我的姐姐么?我只记得我的姐姐,是极其厉害的人物,是风吹不倒,是雪压不垮的。”
凤姐儿眼中含着泪,道:“妹妹还认我这个姐姐么?我如此贪财,与他们合计妹妹遗产;我又两面三刀,处处掐尖要强;一身的污浊,怎配妹妹如此清灵纯澈?”
黛玉微有恼怒地拧着她,道:“再这么说,我可就真没你这个姐姐了!我早已知姐姐之事,只是姐姐志比天高,未曾多言,如今之事,也只得自己放开。我若看你不上,如何多年来总是姐姐姐姐地叫唤着?姐姐是咱们脂粉队里的英雄,亦是一只五彩蹁跹的凤凰,终究还是要飞翔九霄的。”
拿过披风,替凤姐儿披上,叫了平儿留着打理家中琐事,丰儿陪着,拉着她手,出了院落,道:“我已命人备了车轿,亦已告诉了老太太,咱们姐妹两个,到铁槛寺清净两日。”
白雪皑皑,风声忽起,洁白的雪花,夹杂着一些雪珠儿纷纷而落。
铁槛寺一片苍茫之中,傲然挺立,却听钟声幽幽,诵经之声亦隐隐传来。
凤姐儿轻叹,道:“若他日我能削去这三千烦恼丝,倒也是造化了。只怕我这样的人,连佛祖也不肯收。”
铁槛寺位郊外,四周荒山野岭,另有一些贾家的祭田,故而少见人烟,亦无行人来去。
不到铁槛寺的时候,黛玉就命停了车,拉着凤姐儿下来,呼出一团暖暖的白气,娇笑道:“姐姐可看到,这苍茫原野?便是不论心中有多少的事情,总是可看开了的。”
凤姐儿却看着松林之上的那轮红日,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刺眼。
脚下,是细细碎碎的声音,踩着积雪,却是有趣。
黛玉抓了一把雪,笑看着凤姐儿,道:“姐姐可知,为何老祖宗这些时候以来,总是不插手家中之事?”
凤姐儿摇头,只是关切地道:“那雪冰得紧,你身子不好,偏又玩雪。”
黛玉伸手把雪团丢了出去,如花的娇容却是俏皮,道:“老祖宗早知你身处尴尬,虽处处护着你,却并不阻太太掌权,只因,她终究是贵妃娘娘的母亲,她管家,是理所当然,而你,却是大房媳妇。老祖宗何尝是不明白的?不过装愚罢了。别人看来,老祖宗是愚了一些儿,但是终究,她什么都明白。”
凤姐儿暗叹,道:“老祖宗的心意,我何尝是不明白的了?只是管家也罢了,终究我还是要回那里去的,只是,我终究不服,却为何他竟如此无情无义?事到如今,想必上上下下早已看尽了我的笑话。”
把尤二姐接过来,本想算计,治死了她,却想起,自己是女人,她终究也是个女人。
追根究底,一切皆是男人之过,却又忽然不忍亦伤她之身。
黛玉拿着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拿着手炉暖了暖,才道:“世间之事,总是不尽人意的,姐姐,对如此之人,又何必心伤?便是心伤,又能挽回几何?女为悦已者容,这个已,又何尝仅仅是知已之已?自己又何尝不是已?姐姐,你还有巧儿,你终究不仅仅是自己一人。”
凤姐儿轻笑,胸臆之间,尽是冰雪之气,却忽而有些感悟。
姐妹相携,逶迤至铁槛寺,却见住持迎了出来,虽有笑意,却少了往日亲热。
凤姐儿感叹世态炎凉,黛玉却是浅浅一笑,雪雁递上了二百两银,道:“打扫几间上房,奶奶和姑娘做住两日。”
住持立刻眉开眼笑,殷殷请入,吩咐人打扫房屋送上茶来。
到了大殿,仰望那慈悲菩萨,凤姐儿忽然道:“却不知道,到底菩萨保佑的是什么人呢?是供奉多的?还是香倒少的?是不是香银多一些,菩萨就多保佑一些?不然为何那些人总是多供养一些银子呢?”
黛玉轻笑,道:“你这个可把我问倒了,我也是不知道的。”
凤姐儿轻叹,“大观园中花团锦簇,谁知这世态炎凉?素日里这些姑子巴结我还来不及,此时却是见风使舵,不见了素日里丝毫亲热。想来这菩萨也是不灵的,有着这么些眼高手低的人供奉香火,怎么灵验?”
黛玉亦有些轻叹,携她一同用过了素斋,凤姐儿却不喜那冷清,定然要和黛玉同室而居。
身处佛寺,自然佛经多,黛玉又因胤禛之故,颇解佛经,便与凤姐儿谈论一些,佛寺的清净,竟叫凤姐儿也多了三分清灵。
见着凤姐儿听得似是而非,黛玉轻笑,放下了佛经,道:“虽说佛经修身养性,但是人生在世,天然一段热情岂能压抑?只不过是用来清净清净烦琐的心罢了。”
凤姐儿抚摸着额头,道:“我竟也是误了,我这么一个睁眼的瞎子若是出家做了姑子,可怎么认得佛经?”
黛玉挽着她手,笑道:“姐姐啊,是注定了要在红尘中的,既然如此,何必想着那劳什子空门!”
“我倒是极爱妙玉那个极可恶的乖僻人,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是觉得她好似看透了世事似的,见到她心也微微静了。偏我是个大俗人,她也不待见我!”
想起素日里凤姐儿和秦可卿交好,黛玉便笑道:“谁说她不待见你的?她原本是世人意想不到之人,眼光自然高是高一些,但是对你,可是必然没有不待见的意思!”
黛玉本想带着凤姐儿住到自己家的,偏她身子不好,倒不如在铁槛寺清净,故陪着她住在这里。
一应吃用自有家中父母打发人送来,那住持亦不敢怠慢,凤姐儿身子渐渐好了,也便接了巧姐儿和平儿来。
那贾琏右边尤二姐,右边是秋桐,没有凤姐儿在侧,凡事自己做主,心中乐得了不得,哪里还会不允许凤姐儿住在外面?
凤姐儿摸了摸有些圆润的下巴,在铁槛寺净心了几日,多了一股出尘的气息,心,竟真的渐渐静了下来,原来削尖的下巴也多了一些肉,黄黄的脸儿也有了些红润的气色,素日里渐渐沥沥不止的下红竟也渐渐止了。
怪不得说,佛门清净,最是养人,虽然这里的佛门也是势利,却也比贾家那个染缸清明一些。
寒风忽起,雪意更浓,巧姐早跟着黛玉跑到后面打雪仗去了,凤姐儿不由得拉了拉领口,随意漫步出了铁槛寺。
俏若秋菊的面庞,此时浮现着淡淡的清灵,对以往的争强好胜,却突然觉得不值。
为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争也好,夺也罢,从开始的爱恋,到不顾一切地维护着自己的唯一,却最后,什么也没有。
走到一片松林之下,凤姐儿亦觉得有些累了,方止住脚步,以斗篷的上摆扫去了青石上的积雪,便坐了下来,支着双颊看着铁槛寺,此时已是黄昏时,松林之上,一点残阳似血,寺庙之中,却是香烟袅袅。
就在这时,一名青年男子踏雪而至,想来是想到铁槛寺中的,却见到凤姐儿时,忽而止步,有些呆愕。
但见凤姐儿玉挽着青丝,独坐青石,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上一枝清淡菊花傲然胜霜,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眉梢三分刚毅,眼角一点哀悉,竟如玉雕就,极尽风姿。
凤姐儿本性机敏,似有所觉,抬头看去,却是一极美公子,想起自己终究女眷,不由得脸色微微一红,丝丝的红晕,如梅花一般,映着白雪,更见韵致。
柳湘莲猛然一惊,却不禁哑然失笑,自己浪荡江湖,多年来眠花宿柳,也曾有过一二红颜知已,却不料见到眼前素衣佳人竟如此蠢蠢欲动,心头的血也热了起来。
凤姐儿露齿一笑,如秋菊盛开,清中带媚,却落落大方,丝毫无局促之意。
柳湘莲见凤姐儿这么一笑,眉宇之间的一点忧愁微微散开,更有一种天生妩媚来,好在他素性爽侠,不拘小节,便也对之一笑,道:“在下路过此地,偏风雪渐大,所以欲至寺庙借宿,打搅了姑娘,还请见谅。”
就在这时,铁槛寺已经传来巧姐儿娇嫩稚气的声音道:“娘啊,吃饭了!吃饭了!”
凤姐儿上起了身,裹紧了斗篷,又将雪帽罩上了头,道:“公子过路之人,此地之非我所有,岂有打搅之说?”
走了两步,然后道:“我也不过借宿寺庙之中,如今天色渐晚,公子还是早些过去,也有落脚之处。”
柳湘莲看着凤姐儿逶迤而去,身材轻盈苗条,行动处更是婀娜多姿,便是背影,亦带着一股刚硬要强的气态。
亦跟着到了铁槛寺门口,两个小尼姑就拦住了,道:“阿弥陀佛,里面乃是姑娘奶奶所居之所,还请施主另去他处才好。”
柳湘莲笑道:“既是施主,就是同样可施,众生平等,佛门不分男女,何以贵寺却强分男女?可见不是真心修佛了!”
凤姐儿在前面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可巧雪雁过来找凤姐儿,也听了,不由得吃吃而笑,笑得两个小尼姑都手足无措。
85. 同是天涯寂寞人
那住持也闻言而至,眼见柳汀莲衣裳陈旧,面色微有不豫,但却是凤姐儿吩咐,亦不得不答应了。
凤姐儿方拉着雪雁进去了,柳湘莲却是淡淡一笑,看透了人情冷暖,亦不以为意。
用过了斋饭,柳湘莲也无意睡觉,便出来漫步,可巧见到地不衣佳人,一名少女在月色之下对酌。
黛玉听到了脚步声,便转头来看,认得是那日刘氏酒馆子里三人中的史湘莲,不觉有些诧异,道:“不是说尤三姑娘招了公子做女婿的么?怎么会在这里借宿?”
柳湘莲闻言愕然,细细打量了一会黛玉,自是惊诧于她清灵绝世的容颜,那素衣佳人已是世所罕见的绝色,然这少女却更似世外仙姝,更兼继天姿,具稀世俊美,眉宇之间果然和那日蒙少女极其相似,不由得微微一怔。
凤姐儿听了只推黛玉笑道:“这个话也是你这个大姑娘能说的?姐姐在这里,若是在那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黛玉也不答话,只好奇地打量着柳湘莲,才向凤姐儿娇笑道:“你别说我,如今我可不是那里的人,好容易在外头的,偏还计较那么些做什么,不知道多少人都是口是心非叫约想什么说什么,才是真名士!”
凤姐儿听了也脆声玲珑,更有几分豪爽,道:“正是呢,总比那些说一套心里一套好!还是这外头好,我也不回了。”
黛玉给她倒了一杯酒,只记得雍正说过柳湘莲亦是极其难得之人,一定为他所用,便也招呼柳湘莲坐,笑道:“我们不过在外头,也无人管的,公子请坐!”
然后才推凤姐儿道:“好、歹你不是那里的人,你不回去,留在这里干么?便是你想,那里也不容的。”
凤姐儿爽快地把酒一饮而尽,脸颊薄红,眉梢眼角的忧悉和哀伤散的脸十分美丽之中,带着三分贵气,三分英气,灿若玫瑰,更见姿艳娇媚,便道:“恐怕那里是巴不得我不回去吧!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回去?横竖都是死,一份休书就是了!如今我那些嫁妆也用得差不多了,恐怕还巴不得休了我!”
人人只有一颗心,碎了的,如何拼凑回去?
正如那西洋进贡的玻璃,碎了,也就碎了,没有谁能让它恢复完整。
她的一颗心啊,给贾家,给算计,给自私,给许多许多的无奈和凄凉,填得满了。
只能抛却,才能清净一颗心。
雪雁送了烫好的酒来,听了这话,笑道:“休了倒也是干净的!”
黛玉嗔怪道:“你这蹄子,好的不说,偏来煽风点火!”
凤姐儿笑道:“她倒不是煽风点火,竟是真的。这些时候我想了好些,如今我那里除了巧儿,也没什么可记挂之人,既然如此,倒不如拿了休书走人。纵使我没钱的,好歹还有你这个金尊玉贵的妹妹呢!”
黛玉又给她倒了一杯酒,道:“这倒也极是,只是巧儿,你如何呢?终究她还是那里的姐儿。”
凤姐儿笑道:“我自然有计较的。他的性子我是极明白的,我想了,我私房钱里还有二三万两银子,只要他肯立下文书,叫巧儿跟随了我,我就把那银子全部留了给他,想来他也不过想着就是一个赔钱货,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随即皱了皱眉头,道:“别人我也不在意,倒是只怕老太太不答应的。”
黛玉听了轻叹一声,道:“你也糊涂了,老太太素日里那样疼你的,岂有不答应的?再者那里是个什么样儿,老太太是知道的,依我想,必定是允许的。便是你们没处去了,好歹还有我家呢,在那里,老太太才是真放心了的。”
凤姐儿带着些许的薄醉,伸手在桌子上一拍,道:“就这么定了,这两日我就回去一色料理妥当了,和那里再无瓜葛!我也该长一些志气了,我就不信没了男人我就活不成!”
柳湘莲看着凤姐儿的豪爽英气,不觉得心中微微一动,随即才道:“听来听去,倒是没有听了明白的。”
黛玉看着他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公子素日里和宝玉颇有往来,想来那两府里的事情也没有不知道的。连你们都知道链二哥哥偷娶了尤二姐的事情,如今闹破了,那尤二姐也进了门了,难不成还叫我这姐姐呆在那里净受气不成。”
柳湘莲听了恍然大悟,方知素衣佳人便是贾琏之妻,有母夜叉之称的王熙凤,随即想起素日里众人之评论,又听着今儿之话,心中已经有所觉察,加上自己素来看不惯贾琏之淫俗,不由得更看了凤姐儿几眼,对她的不让须眉更是大为折服,赞叹道:“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称得上不让须眉。”
黛玉没想到柳湘莲竟没有怪责凤姐儿的意思,诧异道:“你竟是赞同不成?”
柳湘莲冷笑道:“我一个浪荡江湖的浪子,也不懂得什么规矩,只知道那两府里,也没什么是真真儿干净的,不过就是几个女子还是出于众人之上。对于王姑娘今日之事,何以不赞同?人生在世,夫妻本就是一心一意,相互扶持,似那链二爷拈花惹草的性子,也不值得一个好女子为他蹉跎一生。”
凤姐儿凤眼微挑,更明净如水,也不由得多看柳湘莲几眼。
忽然一阵拍手声,道:“说的好,果然不愧是冷面冷心的柳二爷!”
是雍正的声音从暗处传来,黛玉惊喜地看了过去,扑到他怀里,笑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雍正伸手扶住了她娇柔的身子,然后携着她走过来,随意坐下。
凤姐儿原是认得雍正的,忙站起了身子欲行礼,雍正却摆手道:“好歹你是黛儿的姐姐,就不必多礼了。”
柳湘莲双眉一轩,看着雍正,问道:“你到底是谁?竟真真儿有些阴魂有散呢?”
雍正亦是双眉一轩,淡淡地道:“何以是我阴魂不散?却不如说本是有缘,方能相见!我来此地,亦不是知道你在此处。”
黛玉看着他一身的风霜雪气,便倒了酒凑在他嘴边,雍正一饮而尽,看着黛玉月色下的娇容,道:“这是你们女人家喝的桂花酿,酒味淡薄,你也拿来给我喝?”
黛玉嘟着嘴,不乐意地顿足,道:“谁知道你要来啊?又没有单单备了你们喝的烈酒。再说了,便是在那里,也没几个爷们是喝什么烈酒,不过也都是惠泉酒罢了。”
柳湘莲看着雍正和黛玉旁若无人似的,心中亦觉得有些惊异,虽说自己亦是浪荡江湖之人,不拘小节,但是似这样的人还真是没见过,但是却也能看出这才是真心实意的爱情。
转而打量起了凤姐儿的时候,即使她俏丽如天人,亦能深深感觉到她的内心凄凉和寂寞。
谁说她是个狠毒的女子?谁说她是个醋罐子?可为何他所见到的,却是一个不让须眉的脂粉英雄?
如果没有爱,何以背负那么多的骂名?甚至连官场上的人也晓得她争风吃醋?
他虽不知雍正身份,但是却也将雍正和黛玉之间的情分看在眼里,不由得,也有些儿羡慕。
想来能有那样的爱情,亦是一生之幸事。
自己虽然家道中落,但是却自视极高,有些儿眼高手顶的味道,记得年少之时,曾有二个志愿。
逍遥自在,浪迹天涯海角,寄情于山水之中,不枉生于世上一遭儿。
寻求一个古今绝色相伴一生,这个女子必定是一个豪气英爽不让须眉,可以陪伴他浪迹天涯的红颜知已。
那凤姐儿虽是他人之妇,但是眉宇之间的那股英气,那股豪爽,那股刚毅要强,比那绝色的姿容更叫自己心魂激荡。
自己不是没有过红颜知已,也不是没有过眠花宿柳,但是却没有一个女子可以比得上她如此容姿气态。
她是嫁了人了,可是不过是所嫁非人,生平恶名虽多,却可见是至情至性之人,方如此争风吃醋不让人。
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是极其难得的知心人,因为她,也是想要一段美满幸福的姻缘,一个家。
他的身份极为隐秘,多少消息都是他尽知的。
对于二尤,他极不喜的,尤二姐嫌贫爱富在前,放荡淫奔在后,与贾珍父子并贾琏厮混一处,又因贾琏年青俏皮根基富贵便退幼时婚约,实是轻簿浮华的女子,不知洁身自爱。
那个欲招自己为夫的尤三姐,他不是不知道其淫浪之名,虽说亦是刚烈标致,却不能洁身自爱,不是自己所要之妻。
东府里爬灰的爬灰,豢养娈宠的豢养娈宠,即便贾蓉亦在两姨娘身边胡混,皆不干净,自己岂能不知?
若说自己是嫌那尤三姐淫奔不才也罢,说自己是眼高于顶也罢,总之,他不会做那剩王八。
自那日乡村野店预见眼前那男子之后,尚未进京,就果然听贾琏说起发嫁小姨子之事,只是未明说乃至小姨子自择,就执意叫自己允诺婚事,留下订婚之礼。若不是那日男子提醒,自己只怕当时以为是贾琏之妻姨,也就应了。
好在没有答应,不然自己真是那剩王八了。
此时看着凤姐儿娇柔婉转的姿态,那眉梢眼角的淡淡狐寂,竟不觉有此怜惜,有些感叹,道:“也不过同是天涯寂寞人。”
雍正和黛玉正窃窃私语,也未听到,但是凤姐儿却是不由得浑身一震。
明亮如水的月光之下,白雪交射,竟如白昼,那双丹凤眼扫过了柳湘莲俊美的面庞,却无法忽略,那眼中的深深怜惜。
雍正是何等精明之人,眼光微微一闪,若有所思,黛玉便打了他一下,道:“你想什么呢?”
雍正握着她打他的小粉拳,一手扶了扶她的领口,笑道:“你说我想什么呢?”
黛玉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珠子好奇地看着柳湘莲桌子的宝剑,有些跃跃欲试。
雍正轻扶着她娇柔的身子,道:“那可是一把极其锋利的秋水鸳鸯剑,吹毛断发,你一个女孩儿还是别玩的好!若你想玩儿,明儿里四哥带你到四哥的兵器阁里看个够。”
听到雍正一语道破鸳鸯剑,柳湘莲不由得眼神深沉,看着雍正许久,才道:“你到底是何许人?”
雍正素来对别人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因此也只是淡淡地道:“不过就是一路人罢了。”
柳湘莲冷笑,淡淡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凝视着他,雍正嘴角扯开一抹淡淡的冷意,刹那间威仪凌人,吐出两个字道:“四英和暗影。”
柳湘莲脸色一变,轻笑道:“果然你是什么都知道的,可是你凭什么就要四英和暗影?”
四英,冯紫英,柳湘莲,蒋玉菡,以及最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醉金刚倪二。
四英,一个将军之子,一个落魄子弟,一个梨园戏子,一个市井泼皮,看似无关紧要,却都是先皇之人,从未有人明白,这样四个人,都是密探,四人可谓掌管了不少官宦之间的消息。
而暗影才是四英幕后之主,身份隐秘到了连四英都不知道到底是何人。
雍正看着柳湘莲,低哑着嗓子道:“除了他亲口告诉,谁还会知道呢?”
柳湘莲蓦地里站起,道:“你是……当今皇帝?”
雍正面色沉肃,扶正了黛玉,道:“外面冷,你们姐儿两个进去歇息罢。”
黛玉会意,知道他不想叫自己知道那些朝廷上的琐事,怕自己为他劳累劳心,便点了点头,拉着凤姐儿进去了。
凤姐儿叹了一口气,道:“倒不曾想妹妹竟是和皇上如此熟稔的,那个公子,却又是什么身份?好似不是寻常人呢!”
那一双眼睛,那么深邃,仿佛可以看透自己的心,怎么可能仅仅是一个落魄子弟?
黛玉打了个呵欠,吃了一点酒,也觉得有些受不住,唇边颊上,如胭脂一般,便伏在凤姐儿身上,道:“想来姐姐也该知道他的,叫什么柳湘莲,就是不久以前打了薛大爷的那个,据说和宝玉极好。前儿个你带了那尤二姐来,想来也知道那三姐儿欲招为夫的人,就是他了。”
凤姐儿听了猛然一怔,道:“原来是他!”怪道如此冷漠潇酒,不愧冷二爷之称。
据说那三姐欲招他为夫,贾链亦从中牵线,只道柳湘莲家道中落,多年不曾娶妻,一旦贾链开口,他就必答应无疑。
却不曾想,那柳湘莲竟一口推却,只道自己浪荡江湖,无以为家,不好耽误好女子终身。
那尤三姐只因五年前一场串戏中便对柳湘莲一见钟情,多年来虽然淫荡老辣,但是性格却烈,连凤姐儿亦只知非男人嫖了她,倒是她嫖了男人,名声之坏,人尽皆知。
如今发誓痛改前非,虽然孤衾难耐,但是一心丢开众人,因此只盼着柳湘莲一口应亲,自己亦终身有靠。
谁承想竟会拒绝,便知柳湘莲必定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自己没趣,竟寻了短见了。
好在二姐在前,才救了下来,如今只还跟着老娘在小花枝巷子里将养。
那尤二姐如今进了贾家的门,万事尽足,本是姐妹名声不好,因此亦不敢十分相劝接济妹妹。
黛玉伏在她身上,娇笑道:“好姐姐,我也乏了,安稳睡罢。”
凤姐儿酒量极宏,一点薄酒,原不在意,却知黛玉极少吃酒,恐她唾酒,便扶着她睡了。
凤姐儿先去看了一下巧姐和平儿,方又回了房,见着黛玉睡梦之中娇美的容颜,不自觉有些感叹。
凤姐儿出了屋子,却见雍正独站清风之中,转头看着凤姐儿,问道:“黛儿睡了?”
凤姐儿恭恭敬敬答应了一声,雍正嘴角掠过淡淡的冷意,伸手却把方才柳湘莲的那个宝剑递给了凤姐儿。
凤姐儿一呆,脸上却是一热,有些不知所措,嘴里只问道:“万岁爷这是做什么?”
“这个是柳湘莲临走之前交给了朕的,朕堂堂天子,出入朝堂,何以佩剑?黛儿体弱,又是不能见剑气的,倒不如交给你来收着,他年再还了给柳湘莲就是。”
雍正面色虽是冷冷如肃,心中却泛着淡淡笑意,柳湘莲此举,亦不过欲盖弥彰而已。
与其说是送他,倒不如说是托他送给眼前这个如火佳人。
自己终究也是过来人,如何不明白那眼中的情愫?虽说王氏是有夫之妇,终究也不过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贾琏之俗之淫,岂能匹配凤姐儿之威之清?
那个柳湘莲,虽说孟浪了一些,但是却不失为一个真性情的男子。
留下宝剑,雍正飘然而去,亦未曾进屋再看黛玉一眼,只恐浑身寒气扰了她素不安稳的睡梦。
凤姐儿呆愣半晌,再看手中鸳鸯剑,只见龙吞螭护,珠宝晶莹,将剑刃一抽,却是两把合体的,一把上面刻着‘鸳’字,一把上面刻着‘鸯’ ,冷飕飕,明亮亮,光可鉴人,果然如两痕秋水一般。
黛玉披裹着斗篷靠着门槛子打哈欠,笑道:“果然是秋水鸳鸯剑呢!”
凤姐儿脸上一红,随即把剑刃插回了剑鞘,看着黛玉道:“方才皇上回去,你怎么不出来?”
黛玉看着白练一般的月光披泻而下,眉梢眼角隐隐几许情愫,道:“见也罢,不见也罢,他还是要去的。”
86. 隐隐风波随风起
因年关将近,黛玉和凤姐儿亦不能尽在佛寺之中,黛玉又心疼雍正总是晚间奔波来去,自有回去之意。
而那探春和李纨亦是不肯多行什么事情,虽有风波,亦都压下了,年关的事情,姑嫂两个也无经验,自然无法料理。
王夫人虽欣喜于掌权,但是一二日之后,上下数百人,一日琐事便是三四十件,家计又有些艰难,手头颇紧,也叫她心生烦恼,又不能十分委派宝钗,恐惹闲话,只得打发人接了凤姐儿回去料理。
回到贾家,已是十一月,偏因王夫人生日之故,所以亦是分外热闹,又请了戏班子唱戏取笑。
这一大笔银钱出去,王夫人自是十分心疼,不免暗恨贾母。
面对着寿宴上各人眼色目光,凤姐儿只是浅笑,眉挽柳叶,神凝三角,凤穿牡丹大红宫缎狐皮褙子,桃红百子缂丝银鼠皮裙,更见她大家闺秀豪门贵妇的雍容风采,直是压倒众人。
那尤二姐一旁伺候,因侧室之故,早已没了穿红的资格,便是先前在花枝巷子里穿的大红衣裳,也都在进了贾家的时候,叫贾母吩咐人料理了出去,因此一身松花色服饰,虽春色可知,却无丝毫大家风度。
凤姐儿此时已不耐热闹,便借故出去,不想才转过了长廊,却见着不远处梅花树下贾琏和秋桐的打情骂俏,便站住了脚冷眼旁观,心中的痛,都已散去。
宝钗却是可巧跟了出来,忙上前亲热地抓起了凤姐儿的手,笑道:“我哥哥才从外面回来,得了最好的胭脂和绸缎,回头就命丫头给嫂子送去。”
冷眼看着宝钗,凤姐儿却堆满了笑,道:“我不过就是烧糊了的卷子罢了,没的叫人唾弃,还要什么好胭脂好绸缎呢!前儿你送的也是无用的,若宝姑娘果然有心,倒不如送了给新二奶奶和秋桐姑娘擦,也好叫二爷见了喜欢。”
宝钗一怔,她原本是想以此来使凤姐儿大闹,未曾料及素日里拈酸吃醋的凤姐儿竟如此不在意。
黛玉正换了衣裳出来,才笑道:“我只道宝姐姐如今还是监察呢,倒是有工夫到这里来的。”
那凤姐儿虽然仍旧雍容华贵,但是却未施脂粉,只有一点胭脂揉在唇上,更显得素丽如梅。
宝钗暗自惊异地看着黛玉和凤姐儿越发清灵的容姿,如今才发现素日里病怏怏的凤姐儿气色竟好了许多,她也知凤姐儿原本不和自己好,便借口寿宴有事情料理复又进去。
那贾琏原是极机灵的,听了声音便看了过来,见到凤姐儿如此,面上亦不免有些得意之色。
黛玉轻叹一声,挽着凤姐儿的手笑道:“咱们在佛寺里住了两日,还没陪着老祖宗说说话呢!”
凤姐儿点头,姐儿俩到了贾母房里,却见宝琴湘云和三春都在。
原来贾母借口身上不自在,又见姑娘们也都无心,因此就到里面歇息来了,外面一概大小事故自有王夫人和宝钗料理。
那宝钗八面玲珑,多少诰命贵妇都赞不绝口的。
大家才寒暄了几句,就见藕官擎着一枝红梅花笑吟吟地进来。
众姐妹见红瓣簇簇,鲜润如玉,扑鼻一阵寒香,霎时溢满屋子,便都笑道:“好俊梅花!哪里来的?”
藕官笑道:“才过了栊翠庵,妙玉师父就送了我一枝!我一个丫头,也没什么福气,就送来给老太太插瓶。”
喜得贾母笑道:“到底是跟着玉儿的,虽是个丫头,却也是个好孩子,连一枝花儿也能想到我这老婆子。”
黛玉抿嘴笑道:“老祖宗要是夸呢就单夸我,可别借着藕官来说,猛然一听,倒是夸了藕官了。”
藕官笑道:“没了姑娘调理,如何能有孝顺老太太的藕官?可见还是姑娘的功劳。只不过,老太太,我们这姑娘身边跟着紫鹃姑奶奶,管得紧着呢,老太太要是念着藕官孝顺,就赏藕官一点子酒吃,也醉一回!”
惹得姐妹们都笑了起来,道:“这丫头淘气!”众人都细细赏玩了一会梅花。
贾母忽然漫不经心地问湘云道:“如今姐妹们也都大了,怎么我恍惚听说你叔叔婶婶给你退亲了?”
湘云登时红了眼眶,伏在贾母怀里呜咽了半日。
贾母长叹了一声,神色萧索,眉梢皆是愁意,喃喃地道:“你们女孩儿家,就算是志气比天大,可也不能一辈子这么着,有了个好人家,也就好过一些。我这老婆子也不求什么,只求你们平安罢了。你姐妹都是好的,唯独你,实在是傻,只受着调唆就由着你叔叔婶婶退亲,你也不来跟我这老婆子说一声。”
姐妹也都沉默无言,凤姐儿和探春上前劝解道:“老太太且别操心着咱们小孩儿家,倒是保养自己身子要紧。”
贾母摆了摆手,道:“我也没什么好保养的,年纪大了,骨头散了,身子自然是跟着弱的。”
说着紧紧瞅着黛玉一会,黛玉心中会意,走到了贾母跟前的小暖杌子上坐下,轻轻地靠在贾母腿上,手也握住了湘云的手。
“姥姥放心,玉儿虽没什么本事,却好歹还有依靠,自能护着云丫头周全的。”
目光忽而看向了湘云,神色间温柔无限,道:“云丫头,多少事情都是要自己心里有数的,你的心意我亦明白,只是,终究做主的是你自己。老太太护得你一时,却是护不得你一世,你可要自己拿定了主意!”
贾母一旁看着湘云点头,湘云心中本存着一段心事,登时红了脸,随即瞅着梅花呆呆出神。
正在这时,王夫人忽然和尤氏宝钗匆匆而至,面色有些惊疑不定,低低地道:“江南的甄家忽然抄了家了。”
贾母面色陡然煞白,颤巍巍地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一点子影儿?”
尤氏叹道:“如今皇上龙威难测,自登基之后便强逼着官员吐出银钱,谁也指不定下个是谁。那甄家此时,家里上下几百口人都入了册子,下人官卖,主子三四十口子都要押解到京里治罪。”
贾母心中一沉,自然想到了如今如繁花着锦的贾家,亦极不自在的。
心思沉淀处,忽而想起了甄家比宝玉小了一岁的哥儿宝玉,忙问下落如何。
王夫人道:“也是成丁的哥儿,自然也押解进京里了。几个婆子来,一个个慌慌张张,气色不成气色的。”
贾母心中更是沉甸甸的,凝眸看着王夫人,缓缓地道:“城门起火,殃及池鱼,素日世交,咱们家是摆脱不了的瓜葛,只是官宦人家,就是没瓜葛,亦怕惹了是非,若是你替宝玉着想,还是远着一些罢。”
黛玉听了心中轻叹,探春是管家人,自然明白甄家前儿就悄悄送了好些东西来给王夫人收着,因此便上前道:“老太太说的极是,犯罪了的人家,自有朝廷处置,当今皇上仁义,自不会随意惩治无辜,只是素日世交,若是为了成全一时的情义,明知故犯,又或是藏匿什么东西,势必要搭上一家子前途,可谓是得不偿失了。”
王夫人和宝钗面色登时一变,有些阴郁之色。
贾母却是长叹了一声,道:“三丫头如今管家,自然虑得极周全。这也是前车之鉴,好歹留心,也保全了咱们这一大家子老小,可千万别贪图了一点子的利益,就招惹了他们家,白给他人留下了罪名儿。再说了,”
说着紧紧瞅着王夫人和宝钗,温暖的目光中,竟如刀剑一般锋锐,缓缓地道:“咱们家虽有娘娘,可是娘娘是内宫女眷,不能从政,再者,依靠裙带始终不能长久,若出了一点子事故,谁能保全谁呢?甄家案子不发落,你们就不能肆意做主,落了话柄,可不是小事情。”
王夫人唯唯诺诺答应了,心中却颇不以为然,便急急告辞了出去。
黛玉和贾母相顾长叹了一声,亦有些哀戚之色,和探春都是心中知道王夫人必定贪图了甄家的财物。
姐妹们都不明白,亦是无言以对,倒是贾母咬紧了牙关一会,含泪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到底都是养了一些什么东西啊!因果报应,因果报应,时候不到,一旦到了,如何自处?”
宝琴和湘云三春都是心中自有心事,听了这话,不由得都痴了。
宝玉忽然披着大斗篷进来,抖落了身上的积雪,笑道:“外头好大一场雪,就是去年也不及今日大呢!”
黛玉听了,想起城外佃户百姓,如此风雪?可又如去年那般背井离乡?
可曾穿得暖和,吃得饱足?
贾母探春早知贾家必败无疑,却又有心力挽狂澜,可是力能使在何处?
朽木难雕,她又怎能忍心看着贾家如甄家一般被雍正所治?
可是,这块朽木啊,连贾母的教诲亦不肯放在心中,自己一介弱女,岂不是讨了没趣?
本自绽放了的梅花忽然飘零了几片花瓣,落在膝头,殷红似血,这是对甄家的哀叹?还是对贾家的忧心?
她并非冷心冷情,只是她过于分明,自始至终,四哥才是她心头之重。
宽恕是福,她亦明白,虽然贾家如此,虽然薛家如此,她亦不能冷眼旁观看着唯一的亲戚家亦如这花瓣一般凋零,可是她不能乱了他的心,不能乱了,他治国之道。
冷心也好,冷情也罢,区区一己之私,岂能比得他的天下大任。
蛀虫不除,终将倒塌,不杀鸡儆猴,何以安民心平天下?
虽然他不说,可是她也知,贾家的罪过,多得恐怕连甄家亦是望尘莫及。
忽而玉钏儿进来轻轻地道:“三阿哥的福晋和理亲王的福晋,还有年夫人竟亲自来了。”
众人面色一惊,贾母忙起身命鸳鸯拿了诰命服饰来,穿戴好了,自是亲自去迎。
玉钏儿却暗地里拉了黛玉和探春一下,二人会意,都站住了,身边只留雪雁和紫鹃。
待得别人都出去了,玉钏儿方悄悄地道:“我听太太和宝姑娘商议,我恍惚听着说什么二姑娘年纪大了,四姑娘虽未定也和蒙古贝勒瓜葛是少不了的,只剩下三姑娘和林姑娘,说什么值钱不值钱的,倒像是打着林姑娘和三姑娘的主意,两位姑娘只心里有数儿罢。”
紫鹃和雪雁面色隐然一变,冷道:“竟是打着两位姑娘的主意?”
玉钏儿道:“每每太太和宝姑娘姨太太商议事情,跟前从不留人,因此我也听不真,只是姑娘们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子才好。”
紫鹃急红了脸,探春抿了抿嘴,沉思片刻,道:“你且快去罢,我们记得就是了。”
玉钏儿点了点头,方匆匆去了。
黛玉淡淡地道:“咱们且去罢,倒要瞧瞧还是打着咱们的什么主意。”
说着挽着探春的手,带着雪雁和紫鹃到前面大厅上。
沿途只见大雪纷飞,一片白色苍茫萧瑟,寒气隐隐沁入骨中。
因花园里只有四季花草,因此萧条的寂寞充斥着满园,只有远远栊翠庵才有一点盎然的红意。
那雪,映得探春面色苍白如玉,只有黛玉抓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才知她心底的恐慌。
到了前厅寿宴上,只贾母陪着各福晋诰命坐着,或是闲谈,或是打趣,或是打量着府里的姑娘们。贾母下首坐着,身畔却只坐着湘云和宝琴,迎春惜春姐妹另设一桌子,李纨凤姐儿却是站在贾母身旁,后面两溜雁翅一般的媳妇丫头。
惟独宝钗和薛姨妈坐在了王夫人邢夫人的席面上,粉红色长褙子,紫色裙子,端庄的发髻上簪着一朵堆纱的淡雅兰花,更衬得肌肤如雪,端庄的面容上浅浅的轻笑,含而不露,恰到好处,虽然姿娇艳美,却不会叫人嫉妒。
见过了弘皙和弘时的福晋,以及年夫人,探春只是旗人包衣,以大礼见,黛玉因是正经旗人身份,因此只是轻轻一福。
弘时的福晋笑道:“素日里常听额娘提起,常说这里的姑娘都是倾国倾城的容姿,一个个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今儿见了,果然名不虚传,只不知道到底是吃了什么长大的?竟一个比一个出挑。”
目光流转,却看着黛玉,那清澈的面容,却似晓露的芙蓉,莫说常人,便是天上仙子亦不过如此罢了。
贾母虽是浅笑,却已有些冷意,道:“这些丫头,粗生粗长的,不过就是头脸儿干净一些儿罢了。至于琴棋书画,哪里真有谁样样精通的,不过都是略认得几个字罢了。”
年夫人高声道:“老太君真是过谦了,我瞧着这林姑娘,可真是百里挑一的姑娘也比不上呢!”
宝钗含着淡淡的笑容温和地看着黛玉,那目光,竟有几分冷意。
年夫人清澈的眼光紧瞅着黛玉,上下溜了一溜,转了一转,细细打量了片刻,想起年贵妃所嘱,嘴角掠过了一丝笑意,道:“如今府上竟是极其难得的,我们家老爷戎马半生,才得了如今这么个地位,府上的娘娘和我们娘娘并驾齐驱,也算不错了。若蒙老太君不弃,倒是我们家富哥儿还算匹配姑娘,莫若结成一段佳话,又替老太太添了一喜。”
王夫人面上有些洋洋洒洒的笑意,道:“年太太这话倒是真的,我们府上怎能比得太太府上?只这些姑娘们年纪也都大了的,似太太这样人家的二公子,袭了年公爷的一等男世职,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也是我们家丫头的福分。”若是出嫁,一笔聘礼聘金,又是府中进益。
她本聪敏人,迎春惜春亲事虽尚未定下,但是眼见着似也有些眉目,那两家的聘礼自然也是极多,她如今心里也就放不下探春和黛玉两个了。
能打发出去一个就是一个,总好过心里还留着一根刺。
再说,黛玉的容姿天下无双,能嫁得高贵女婿,林家早已死绝了,得益的还是贾家。
贾母此时早已无怕何事,凡事总是有雍正在黛玉身后,自然无论何人亦不能算计黛玉,因此只是伸手揽着黛玉,笑道:“太太抬爱了我这丫头了,太太好意,我亦心领,只是我这丫头虽然十六了,只是,我这丫头早已定了亲事了,眼见着日子也要定下来了,因此竟是辜负了太太了。”
猛然听到黛玉早已定亲,王夫人不由得一愣,随即眼睛死命盯了黛玉一眼。
见到王夫人寒气如雪的目光,黛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年夫人声音有些尖尖的:“竟不知道是哪家的爷们,能有这样的福分,竟能娶到这样的媳妇。”
弘时福晋一声娇笑,面上涌着温柔,道:“若是果然定了亲事,如何外头竟未传丝毫?”
柔柔软软的话里,却带着一丁点不易察觉的硬刺。
贾母爽朗一笑,道:“老身这外孙女儿,虽从小住在这里,却不是这里的姑娘,一个小孩儿家的亲事,又怎么张扬?”
弘时福晋凝眸看着黛玉,问道:“倒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这般有福气?”
忽然听得一个娇美清脆却又极其柔和的声音道:“我倒是要听听,谁有什么福气了。”
87. 贾敏为女解危机
众人素知这里规矩森严人人恭肃,不知是谁竟能不等通报就进,打破沉寂,抬头看时,却见一名风华绝代的丽人蹁跹而进。
只见那丽人眉如远山轻黛,目若秋水犹清,体态若杨柳袅娜,容姿似娇花妩媚,虽是中年,却芳姿不减少女,更有一种稳重端庄的雍容气态,叫人见了神夺目眩,眉目间隐隐和黛玉极为相似。
这丽人不是贾敏,却又能是何人?只是一些年轻的主仆都不认得罢了。
贾敏今日打扮得极其端庄隆重,彩绣辉煌,恍然若神妃仙子一般,竟叫人不敢逼视。
过了良久,众人才从她的雍容华贵中回神。
只见她穿着红色撒着极大玉兰团花的国公夫人旗装,袖口和裙摆却都绣着素雅的白色梅花,乌云似的青丝挽着燕尾,戴着华贵的旗头,旗头上却是中间一只朝阳九凤挂珠钗和旁边点缀着一些零碎精巧花饰,光洁秀额上悬着七色宝石联缀抹额,却映照得人素雅如梅,美丽得不可方物。
不但弘时福晋和弘皙福晋一惊,年夫人气势一窒,亦连上下人等都是诧然。
王夫人和刑夫人都是陡然一惊,立时站起,王夫人更自双手微微颤抖。
贾敏目光流转,望着弘时福晋和弘皙福晋,笑道:“今儿是我嫂子的寿日,倒不曾想,原来两位福晋也都大驾光临的。素日里我因身子不好,也只在皇后娘娘跟前走动一些,各家王府却是少走,今日难得见到两位福晋,大家也好亲香亲香,莫叫世人只道我眼高于顶,连皇室福晋都不看在眼中。”
说着向贾母盈盈拜倒,道:“不孝女儿敏见过母亲大人。”
贾母早已下了座,忙一把拉住了贾敏的手,道:“我的儿,这样冷天,你怎么过来了?”
又道:“虽然你是女儿,可是你可是正经的主子福晋,可别轻易折了你这腰。”
弘时福晋和弘皙福晋本都是年轻人家,虽在宫中亦曾见过贾敏,本只道她是忠毅公夫人而已,倒不曾想她竟是贾家的女儿,林黛玉的母亲,曾经名满京城的贾敏。
贾敏笑道:“女儿见过母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便是身份再高,亦不能抹杀了这个孝字。看着那么些长者给儿孙行礼,那心中又有什么滋味了?女儿都是母亲教养到大,一辈子的大事也都是母亲做主,别人是没做主的资格的,若违了这个,岂不都叫人笑话女儿嫁到了旗人家,却忘了这礼数了。”
黛玉上前见过贾敏,三春亦一一见过,果然年夫人面色有些不预。
弘时福晋和弘皙福晋却是知道忠毅公夫人虽只是国公夫人,却是得了皇上特旨,极其看重的人家,便是皇后贵妃亦要礼让三分,因此忙让了上座,笑道:“素日里只道福晋身份贵重,竟不承想还得了这么娇贵的女儿,有福晋这般的母亲撑腰,可见真是福气了。”
又笑道:“真不知道福晋是吃什么长大的,不但有这么标致齐整的女儿,亦连福晋自己也和年轻的女孩儿家一般无二。”
贾敏含笑坐了,目光如水,缓缓掠过了满厅里众人的面孔,又在宝钗面上停留了一会,让众人都忐忑不安。
贾敏招手叫湘云和宝琴过来,细细看了,也都喜欢,都有表礼相赠。
末了又见宝钗,打量了一会,笑道:“竟比我们家丫头还齐整一些,也浑厚一些,不比我们丫头那样淘气。”
王夫人紧咬着牙强笑道:“姑太太过誉了,宝丫头不过就是小孩儿家罢了。”
因恐贾敏此来提黛玉和宝玉的婚事,因此又道:“竟不曾想身份贵重的忠毅公福晋竟是姑太太。”
贾敏笑道:“我家老爷都是给先皇和皇上办事的,假死也不过就是权宜之计罢了。多年来,我这个女儿在嫂嫂这里长大,出落得水芙蓉似的,我这个做小姑子的自是十分感激嫂嫂的教养。”
王夫人面色惨白,贾敏又笑道:“好容易我们老爷进了朝野,只因许多事故未曾完结,才不敢张扬,只认了我这女儿做干女儿,今儿才得了万岁爷旨意,竟是不必再介意素日身份的,这才能来见见母亲和嫂嫂。”
连弘时弘皙两位福晋都对贾敏礼遇三分,谁还说不是?因此一行人便去游赏省亲别墅。
探春松了一口气,手心里的冷汗也都慢慢散了,走在最后对黛玉低声道:“好在是姑妈来了,不然,还不知道她们又说出什么话来。”
虽然冬日萧条,但是却因王夫人生日,因此宝钗命人拿了绫绸扎了一些鲜活的花儿在枝头摇曳,处处透着繁华和精雅。
弘时福晋和弘皙福晋都是啧啧称叹,贾敏亦是道:“果然不愧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省亲别墅。”
说着挽起一枝花树的枝头,摘下一朵堆纱的素花,道:“难为这巧思,竟和真的一般无异。”
贾母听了叹道:“不过都是花了银子钱堆砌了出来的,有什么好的了。”
可巧妙玉远在山上看到了这里,便使人送了一枝梅花来给贾敏,贾敏拈在了手里,看着弘时福晋和弘皙福晋以及年夫人,笑道:“如今正值年关,两位福晋和年夫人怎么倒是有空过来的?”
弘皙福晋淡淡笑道:“不过就是福晋的嫂嫂生日,咱们过来也讨一杯酒喝罢了。”
贾敏听了抿嘴一笑,道:“我怎么听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呢?前儿个恍惚听着说三阿哥要纳新福晋,求皇上的旨意,给皇上驳了回去。三福晋是贤德人,自是不肯见着三阿哥这样的,如今来却只是为了吃寿酒不成?”
弘时福晋面色微微一红,目光在黛玉身上转了几转,道:“果然福晋是极精明的,怪道能是忠毅公爷的贤内助,连皇上也敬三分。实话说罢,果然是我们爷要添新侧福晋,我们又素闻这里的姑娘都是古今罕见的绝色,因此才来瞧一瞧,若没了人家,我们也好求配。”
贾母和探春等人都是面色一白,贾母更是狠狠盯了王夫人一眼。
贾敏听了却是露齿一笑,美目流盼,道:“这倒是好的,添了新人,却是两位福晋亲选,也好合得来不是?”
弘时福晋和弘皙福晋都是红了脸,随即定了定神,笑道:“福晋也在京中好些时候了,又怎么能不知道我们爷儿的性子。”
贾敏莞尔一笑,道:“虽然如此,可是这贤内助也不是两位福晋这样的,果然是讨了王爷和阿哥的欢喜,却失了自己的身份,却是得不偿失呢!”
弘皙福晋沉稳地道:“话虽然如此说,可是我们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的,爷们的话,又岂能是我们违背的。”
弘时福晋却是紧瞅着黛玉,眼中隐约闪着几分精光。
贾敏见状又是一笑,招手叫黛玉带了跟前,笑道:“莫不是三福晋瞧中了我这丫头?”
听贾敏这么一笑一说的,果然人人都惊异,弘时福晋亦未曾料到她竟口吐这般话语,只笑道:“多少人家的姑娘我也是见了,可是就真真是没见过这林姑娘这般的人物,若是能做我的膀臂,自是喜事一件。既是福晋的闺女,想来福晋是做得主的。”
贾敏面上却是满满的笑意,看着王夫人希翼的神色,便开口道:“多谢三福晋怜惜我这要图,只是,正如母亲说的,我这丫头已经定了亲事了,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但是好女亦不能重许二家,因此,竟辜负三福晋了。”
随即又疑惑地道:“这倒也是奇了,怎么别家不提,偏就想起来在我们家选新人呢?”
弘时福晋忙笑道:“素日里只听着说这里的姑娘举世无双的,自然是先来这里瞧了。既然林姑娘是有了人家的,倒是别的姑娘也可的,倒也比我们家的格格们还要齐整好些,若做了我的膀臂也是好的。”
三春姐妹都是浑身一颤,连贾母手心里也沁出了一些冷汗。
贾敏目光如刀,紧瞅着弘时福晋,嘴里却是笑道:“这样的事情,三福晋还是仔细一些的好。按着规矩,可是要在秀女里挑选的,由着皇上指给各位王爷阿哥贝勒,尤其是侧福晋之位十分尊贵,岂能由着两位福晋来亲选的?可别道听途说一些有的没的话,就来糟蹋这里的姑娘,只收了当格格。”
弘时福晋强笑道:“哪里的事情,我们不过就是纳个新格格罢了,再说了,我们可是听准了这里的姑娘都并没人家的。”
贾母便问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管有没有人家,也是不得有谁来嚼舌头的,倒不知道是谁这样告诉了福晋的?”
弘皙福晋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目光却落在了浑身颤抖的王夫人和薛姨妈身上。
贾母只气得要发作,却给贾敏握住了手,眼睛紧看着王夫人,道:“莫不上嫂嫂说的不成?”
王夫人脸色惨白,目光闪烁不定,苍白的嘴唇亦给牙齿紧紧咬着,就是不吭声。
贾敏悠悠叹了一口气,王夫人却突然道:“我们家的姑娘明明都是没定了人家的,实话实说还有错不成?”
贾敏淡然一笑,道:“实话实说自然是没错的,只是若心里存了别的意思,却是大错的。”
说着目光流转,看着弘时福晋和弘皙福晋都恨恨瞪了王夫人一眼,便又笑道:“况且我怎么听我家老爷说,办理查封薛家几个铺子的大人正是三福晋的兄弟,薛家姨太太送了几次礼,不知道和今儿的来意有什么瓜葛呢?”
软软的腔调却是极坚硬的骨头在里头,虽然只几句话,却已叫众人都变了脸色。
弘时福晋和弘皙福晋变了脸色,是因为惊诧贾敏如何知道此等隐秘事情,贾母和三春姐妹们等人,是因为王夫人姐妹此等算计。
薛姨妈母女和王夫人脸色更形苍白了,嘴唇都是微微颤抖着。
惟独宝钗尚且沉稳,朱唇微启,款款地道:“我们家如今是皇商,不比林姑爷位高权重,我们家多少也要走一些门路,才能安稳立足罢了。三福晋的兄弟办理我们家的事情,我们家自然是要求求三福晋的恩德的,这样的事情和今儿的事情拉扯上什么瓜葛了?”
贾敏紧瞅着薛宝钗,笑道:“果然如此的话,倒也没什么,原都是为家里着想,都是尽一点子心意罢了。”
王夫人和薛姨妈母女方略略放下了心来。
却不料贾敏又款款笑道:“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虽从小我并没尽什么母亲之责,但是也不是天生来就是由着别人来作践算计的。我虽不在女儿身边,可是女儿身边的大小一应事故我也都是知道的,素日里的事情也别打量我不知道,不过都是一家子亲骨肉,省得说破了闹得乌眼鸡似的。”
弘时福晋赔笑道:“有福晋这么个娘亲给姑娘撑腰,谁还这么没脸色去算计姑娘呢!”
贾敏复又笑道:“三福晋不知道,我却是极明白的,在这里也不过白说说罢了。我只问三福晋,昨儿薛家去府上说的是什么话?可是只要发还了薛家的几个铺子,就能叫三阿哥如愿的,可是这个?”
弘时福晋脸色陡然一变,有些惨淡,王夫人姐妹亦是面色黯淡。
贾敏盈盈一笑,道:“三阿哥可是皇上的长子,虽然多疼了一些四阿哥,却也是因为四阿哥更守得一些规矩。福晋也该劝劝三阿哥别那么胡闹,若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可是什么都不好办的。”
弘时福晋听贾敏这话,隐然三分气势,忙道:“这是自然的。”
贾敏看着有些惊疑不定的弘时福晋,便走了两步,摘下一朵梅花簪在黛玉发上,端详着黛玉娇俏的容颜,似不在意地道:“过去的事情也就是过去了的,若是两位福晋还给我一点子面子,就别追究先前的事情了。”
两位福晋只得答应了,弘时福晋遂又含笑道:“说林姑娘有了人家也还罢了,我们也并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倒是三姑娘神采飞扬,有些咱们旗人的英气,素闻才思敏捷,极有作为,若做了我的膀臂,劝劝我们爷儿,倒也是好的。”
薛姨妈本自担忧着弘时福晋不得一个姑娘去,自家的铺子便无发还之日,听了这话,方放下了心来。
王夫人心中亦是隐隐三分欢喜,忙道:“正是呢,我们三姑娘是并没有人家的,我是嫡母,自然可做主的。”
探春面色苍白,贾敏瞅着王夫人,明亮如水的目光叫王夫人心头惴惴不安。
半日贾敏才笑道:“竟也是辜负了三福晋了。”
弘时福晋更自惊异,面色亦有些不满,道:“莫不是这三姑娘也是有人家的?”
贾敏含笑道:“有人家倒也是没的,只不过,”
弘时福晋听她这么一说,便问道:“只不过什么?”
贾敏拉着探春的手过来,笑道:“只不过皇上说要亲自给她下旨赐婚呢!”
此话一说,无不惊异,薛姨妈脸上更有几分急迫。
弘时福晋诧异道:“竟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竟不知道的?”
贾敏笑道:“三福晋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岂止是这一件的?前儿布枸玳贝勒进言,认准了四丫头的。二丫头呢,年纪虽大了,可也是西林夫人认准了的儿媳妇,连那家传长媳妇戴着的镯子都给了,昨儿还来央求我做媒呢!惟独这个三丫头,才貌品格都是极好的,虽非王公贵胄的女儿,可到底也是我的内侄女儿,只因略提了一提说姐妹都有好姻缘了,惟独她一个落了单,因此皇上满口就答应要给她指个好人家。”
贾母又惊又喜,合十道:“可见还是我们家的姑太太是真心实意替着这几个丫头着想的。”
贾敏轻轻地叹息道:“这么个家里,也就只有这些女儿是干净的罢了。”
三春姐妹们眼眶早红了,探春盈盈拜倒,泣道;“探春多谢姑妈替探春操心了。”贾敏忙攥着她的手,拉她起来,细细打量了一会,才道:“这样的女儿,连我也怜惜,怎么能不多保着你平安?母亲的心愿,都是想叫后辈子孙堂堂正正平平安安罢了。”
贾母目光湿润,却感叹道;“正是呢,哪个母亲是不想叫儿孙平安的。只是着平安,是要堂堂正正的,不能拿着替儿孙着想的名儿,却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不但人神共弃,亦连自己的肠子也黑了。”
弘时福晋也觉得没意思,弘皙福晋却是紧紧盯着王夫人和薛姨妈几眼,那目光之中,竟有几分狠意。
王夫人和薛姨妈想起秦可卿之死,只吓得浑身冷汗淋漓。
好在两位福晋和年夫人也就告辞离开了,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贾母只冷冷地道:“倒不曾想,我们家的女儿,竟由着姨太太来操心了。”
薛姨妈面色苍白,却宝钗定了电神,随即含笑道:“老太太是错怪了姨妈和娘了,她们都是长辈,如何能拿着姐妹们的终身大事来做什么呢,不过就是两位福晋道听途说,才过来罢了。再者年夫人说的话,可不就是因为年贵妃娘娘在宫里的缘故,不过也是怕林妹妹夺了六宫之宠罢了。”
贾母紧紧瞅着薛宝钗,只看得她心中凉凉的,贾母才满面堆笑,道:“竟果然是我错怪了太太和姨太太了,只是这事情一旦做了,就多少是有人知道的,别当着老天爷是没眼睛的。再说了,我这林丫头早已说过了,既然如此,怎么还有人怕林丫头夺什么六宫之宠?”
王夫人忙道:“想来是年夫人不知道这样的话,所以才过来的罢了。”
贾母听了,也不能在薛姨妈跟前失了大家子的体统,因此不过还给她们略留一点子脸面罢了,因此恨恨地带着贾敏和黛玉姐妹们回房里去了,也不到前面寿诞上寒暄。
晚间用过晚饭,贾政贾赦等人自然也是得了消息的,忙忙就来请安,自然是想见见贾敏。
88. 苦口婆心劝家人
不想偏生这时候贾赦又打发人来向贾琏要一千银子打点上下,贾琏皱了皱眉头,晚间便对凤姐儿陪笑道:“老爷要银子,我竟也没几个钱了,这笔银子还要奶奶出了才好,回头得了租子,就把这银子还了奶奶。”
凤姐儿吃了一口茶,看了贾琏好一会,才慢条斯理地道:“二爷所有梯己不都是搬了出去,给新二奶奶收着的么?当日从林妹妹那里得的银子,我也不得见一个子儿,既然如此,到我这里来要什么银子?我素日里的梯己也都贴补尽了,哪里还有的银子?”
贾琏一怔,随即拿出了威风来,淡淡地道:“好歹这个家可是我做主的呢,这屋子里什么不是我的?别说一千两银子,就是五千两银子你也是拿得出来的!”
凤姐儿冷笑道:“我有什么银子?多少银子都贴补进去了?我贴补的时候,你还在做梦呢!我王家是有钱,扫一扫地缝子也够你贾家用一辈子了!可是补了你贾家多少缝子?我倒是出了力又出银子的,偏得了什么?就是一身的病症,和你在外头养一些个混账老婆戏子粉头,你也算是对得起我了!”
贾琏有些恼羞成怒,雪白的脸都红了,道:“你跟我能什么?女人家就是要听男人家的话,你素日里无才无德又争风吃醋,若再这么处处和我犟嘴,我就一纸休书休了你这母夜叉!”
凤姐儿怒道:“我倒是个无才无德不贤良的女人,不许你纳妾,又绝了你子嗣,这上上下下也没人是不知道的,官场上也都知道我厉害吃醋,你嫌丢了面子,你现在就给我一纸休书,我立刻就走!省得败坏了你贾家男人的声名体面!我倒是丢了面子的,只不知道你要了人家不穿的破鞋又算得是什么!你要能也和你那新奶奶能去,也在我跟前能什么?”
贾琏越发觉得没了面子,狂怒之下,挥笔便写了休书掷在凤姐儿跟前,怒指着门口道:“你给我滚了出去,明儿起,我贾家也没你这个媳妇!”
凤姐儿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素日里管家,也颇识得几个字,细细看了休书一会,仔细折好放入怀里,便吩咐平儿道:“平儿丰儿,收拾了东西,咱们即刻就走!好歹你们的卖身契可都是在我手里呢!”
平儿和丰儿答应了一声,却小心翼翼地问道:“巧姐儿怎么办?”
贾琏立刻道:“巧丫头是我贾家的姐儿,你岂能随便就带走了?”
随手又紧攥着平儿的手,笑道:“平姑娘,既没了这母夜叉,你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平儿用力挥开他手,冷冷地道:“我一身一足俱属奶奶,奶奶既走了,这里也不是我的去处。”
凤姐儿掠了掠头发,看着贾琏似笑非笑,下巴朝着门口里贾赦打发来要银子的丫头一扬,道:“你身边养老婆粉头孝敬老爷,要花的银子可是多着呢,你就真要留巧丫头一个赔钱货在你身边?来日的嫁妆你也是给得起的?”
贾琏看着年幼娇嫩的巧姐儿在平儿怀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本性机变的他自然明白凤姐儿话中之意,忽而转过了头,咬牙道:“给我二万两银子,平儿和巧丫头就归你!”
凤姐儿却是松了一口气,正是等着这个话呢,便拿了纸笔道:“立下了文书,我立刻把余下二万两银子全部归你。”
贾琏眼珠子微微一转,挥笔写下了文书,按下了手模子,凤姐儿细细看了,毫无瑕疵,方仔细和休书一起收好,吩咐平儿拿了二万两银票出来掷在地上,冷笑道:“银子在此,从此以后,我和巧儿和你再无瓜葛!”
抽身抱了巧姐儿,平儿几人收拾东西,贾琏却突然抓住了平儿的手,冷笑道:“这里一针一线,一草一纸,皆是我贾家所有,你既已和我再无瓜葛,这贾家的东西,你一毫儿不能带走!”
凤姐儿冷笑了一声,亦不在意,道:“拿了你贾家的东西,倒没的污了我的手!”
便带着平儿几人孑然一身出了屋子,到了前面,正好贾政和贾赦也来见贾敏,便给贾母磕了头,道:“打从今儿起,凤丫头就不能伺候老祖宗跟前了,老祖宗也容凤丫头胡闹,把巧丫头带走了。”
贾母只是大吃了一惊,鉴貌辨色,亦知其中,只气得浑身乱颤,大骂贾琏道:“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好的媳妇,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如何就休了你?凤丫头你放心,老祖宗在,就给你做主!”
凤姐儿磕头道:“这么几年,老祖宗也看着凤丫头累得一身病,如今回去,也就是凤丫头的造化了,老祖宗也就疼凤丫头一场,容我们娘儿两个去罢!如今家里头,有大嫂子和三丫头,再者宝玉年纪已大,娶亲之后自也有媳妇来孝敬老祖宗,料理着家中大小事情,凤丫头倒也是放心的。”
贾母含泪,心中如何不知道家中之事?虽舍不得凤姐儿,却也知道她倒不如离了这里好。
“你们孤儿寡女的,能去哪里呢?怎么随身也不带了一些梯己离开?”
凤姐儿还没说话,丰儿就道:“老太太不知道,二爷不放巧姐儿,奶奶拿了二万两银子来才叫二爷立了文书。不想二爷竟说所有东西都是贾家的,不肯叫奶奶带了一些儿离开。”
贾母大怒,道:“这是什么混账种子?竟连女儿都卖了的?快叫人打了他过来!”
两个丫头过去,回来的时候道:“二爷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贾母更气怒不已,三春姐妹忙上前安慰,黛玉轻声道:“姥姥也别气了,好歹还是安置凤姐姐好呢!”
贾敏温柔地看着凤姐儿好一会,才道:“娘若是放心,就叫凤丫头来陪着我罢。”
贾母看着凤姐儿,点了点头,便叫鸳鸯拿了一些银钱梯己出来与她,道:“既然你走,我也就明白了,虽说你是个女人家,却比那一百个男人更强,你且先去了,赶明儿里我也带着你姐妹跟你住去!”
贾敏想了一会,瞅着凤姐儿片刻,道:“如今凤丫头没有落脚之处,倒不如先到了我家里住着,那里虽小,却是人情暖和,凤丫头这么个极有作为的人,打理生意可是一把好手,没有养不活自己的道理。”
说着又道:“娘也知道的,如今我们身份明朗了,丫头又有了人家的,林家的女儿总不能在贾家的,因此也带了丫头回去罢了。这三个丫头和琴丫头云丫头都是姐妹们,不妨到我们家里玩耍几日。”
凤姐儿感恩戴德,贾母便叫黛玉和三春姐妹湘云宝琴同凤姐儿母女丫头到了林家。
贾母原本就是打好了主意的,如今贾家不过都是王夫人天下,自己地位虽好,却无实权,亦不能护着姐妹等人,倒不如去了干净,凡事自己也早已将自己梯己中丫头们的嫁妆钱给贾敏收着,余者亦分了一些给贾政贾赦他们,只日后这些个丫头们也就都交给贾敏照应着罢了。
邢夫人也还罢了,早不得意凤姐儿;王夫人虽得了凤姐儿管家这么些年,却也更恨她如今只和黛玉好,如今管家之路已平,要她也无用处,故妯娌两个都是暗自拍手称快,自然亦不当任何事情了。
惟独贾母含泪道:“都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家里上下做的多少事情我是不知道的?因果报应,只未到头而已。罢了,罢了,我一把老骨头,还能做什么?只求我这些干干净净的孙女儿平平安安罢了。”
说着冷眼看着贾政和贾赦等人在眼前,便开口道:“今儿你们也都在,倒想知道你们打的都是什么主意!”
贾赦也还罢了,贾政忙跪倒道:“儿孙不孝,叫母亲担忧了,若是有一丁点的不好,还请母亲明示,也好叫儿孙们改过。”
端着鸳鸯才沏上来的茶,贾母拿着盖子刮了刮茶碗里如君白眉的茶叶,那甘美的芳香顿时溢满了屋子,慢条斯理的气度叫王夫人心神有些不定起来,手心里此时满是冷汗,也唯独她自己知晓罢了。
贾政看着风华绝代的贾敏,贾赦笑容可掬地道:“那忠毅公位高权重,皇上极是器重的,竟不曾想忠毅公的福晋竟然是敏妹妹,若是早知道,也不用提心吊胆好些日子了,真真是一家子亲骨肉,明儿里还要姑爷拉扯拉扯咱们才是。”
贾敏微微一笑,目光虽如水,却也如刀,看着贾赦道:“大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谁又能拉扯谁了?我们老爷是公爷,难不成大哥哥就没父亲当日传下来的爵位不成?若是好好做官,还叫谁来拉扯的?”
贾赦听了微微一窒,随即老了脸,笑道:“虽然如此说,到底还是一家子,大家亲香了,才好在朝廷上立足。”
贾敏轻轻一笑,更形温婉妩媚,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是管不得老爷官场上的事情的,再说了,”
说着目光寒如冬日冰雪,看着贾赦,道:“只不知道谁和谁还是一家子呢?若是一家子的,怎么就偏算计着我这个丫头?”
此言一出,王夫人面色一变,贾赦顿时神色一窒,浑不在意地道:“不知道妹妹说的是什么,大姑娘在这里吃好的穿好的,金尊玉贵的,连这里正经姑娘都比不得的,如何就算计了大姑娘呢!”
贾敏缓缓地道:“本来,我也并不想算什么旧账的,毕竟是一家子亲骨肉,说破了也没什么意思。可如今,我女儿已经离了这里了,还这么算计着她,我若不来替我女儿出头,若是她未来的相公知道了,谁也保不住这里的。”
看着贾赦和王夫人不信的神色,便正色道:“大哥和二嫂嫂也别不相信,他素来性子极冷,又极古怪,极看重我这丫头的,许多事情也不讲情面。别说只咱们一个小小的贾家,就是若真惹得丫头恼了,他也能毁了天下。”
贾母听了方知贾敏今日来的缘由,先发制人,不好叫雍正怪罪贾家,想到这里,不由得泪流满面,道:“你还念着这里,可是这里,却时时算计着你的玉儿。”
贾敏素面含泪,淡雅如菊,白日里的雍容华贵,此时却平添了几分凄凉和韵致。
“这里好歹也是女儿长大的地方,是女儿从小的家,如何能不闻不问?”
贾赦可不在意这些的,只道:“既然姑太太还当这里是姑太太的家,如今就更该拉扯着咱们家了。前儿娘娘省亲,那一注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竟像是淌海水似的,大甥女这么些年在这里吃好的穿好的,银子更是海水似的,林姑爷原先本是江南道的盐课御史,那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肥差,想来是有不少的梯己银钱的,正经还拿一些来帮着咱们家才是。”
贾母听了铁青着一张脸,贾敏冷笑了一声,道:“不知道大老爷何出此言的?难不成我林家的银钱大老爷是少拿了的?好歹也给自己留一些脸面,说出的话来也不怕闪了舌头!我这丫头在这里住了十年,这十年能吃用尽了我们老爷留给丫头的七八十万两银子?难不成吃的是金饭银汤?”
王夫人听了面色惨白,贾政却道:“只听琏二说只得了五万两银子的,当日是听了老太太的话收在了库房里,这七八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却是不曾听说,可是敏妹妹弄得混了?”
贾敏还没答话,贾母就已经骂道:“你从来不管家,哪里就知道这么些事情?你只问问你老婆,可得了林丫头多少银两!还素日里上下叫人嚼舌头,说林丫头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
紧盯着贾赦问道:“你倒是说你得了多少?”
贾赦无所谓地道:“我们两房里人各三十万,公平匀称,没有谁得了便宜的。”
贾政听了,霍然盯着王夫人,怒问道:“老太太和大老爷说的可是真的?”
王夫人跪倒在地,拉着贾政的衣角道:“老爷明鉴罢,我一色还不是为了宝玉和娘娘?家里进益一年比不得一年,娘娘省亲银子钱花得海水似的,咱们家里哪有那么多的银子用?大甥女一个女孩儿家,吃用都是这里的,又用不着多少,不过拿出来用一点子罢了,等她出嫁的时候自然是要还的。”
贾政照脸啐了她一口,道:“没脸的娼妇,连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说得倒是明堂正道的,你天天拜佛,却是这样积德的!你只算计着我的甥女,怎么不见你借薛家的银子?”
说着挥开了她手,走到贾敏跟前,深深一揖,道:“都是家兄管家不当,叫甥女委屈了,这笔银子,为兄必定使人还上。”
贾敏轻叹道:“我来这里,只是替我这丫头求一个公道罢了,他本就不肯这丫头受委屈的,这里昧了老爷留给丫头的家产,我们家也没什么,原不在意这些,只是,若是再听谁说我这丫头是白吃白喝了这里的,便是我不说,他也是不饶的。这些银子我们也不用还,也权当丫头在这里的嚼用罢,我也知道这里是拿不出这么些银子的。”
听贾敏说这些银子很不必还的,王夫人和贾赦都是面有喜色,却都不肯多听贾敏前面的话语,也真是可悲可叹。
贾敏说着紧瞅着贾赦和王夫人,轻叹道:“甄家抄家的事情,嫂嫂也是知道的,做了什么举动,也只嫂嫂自己心里明白。既然如此,也没什么说的,只嫂嫂记得,前车之鉴,万不可因宫里有了一位娘娘就妄自尊大,忘却了许多退步抽身之道。”
王夫人冷冷地道:“想来姑太太养不得一个贵妃女儿,就在这里言三语四。”
贾敏叹了一口气,眉梢一点忧愁,道:“一入宫门深似海,都是见不得人的去处,虽然富贵风光无限好,可是其中心酸又有几人知?当初康熙爷在位的时候,那里的勾心斗角,可比男人的战场还要惨烈。汉人的妃子素来位分低微,且孩子极少能保住,这些,嫂嫂便是不知道,也听说了的。”
见王夫人面色不为所动,贾敏娥眉轻锁,道:“如今皇上后宫里嫔妃少,自登基也没选秀,皇后娘娘又是个浑厚贤德的,才少了许多纠纷,可是其中的心酸和无奈,嫂嫂明儿进宫里问问元妃娘娘,也就明白了。可别仗着宫里有娘娘,就无所不为,到时候不但连累了娘娘,亦连自己也无葬身之地了。”
贾政为之悚然,不由得怔怔不语。
贾敏疲惫地揉了揉眉头,道:“话也只能点到为止,今儿的事情,虽然我来阻止住了,可是他必定也是会知道的。嫂嫂虽然一色都为宝玉,可是,也终究要记得,多积点子福德罢。莫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悔也来不及了。”
贾母揽着贾敏在身边,拭泪道:“好孩子,你有这个心就好了,他们若不悔改,谁又能如何?他们都是儿孙满堂的了,自己做的事情,岂能还叫别人来担待?自己酿的苦酒,终究是要自己来慢慢喝的。”
说着这话时,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苍老的容颜,斑白的鬓发,虽有慈祥沉静,却难掩岁月的痕迹,亦抹不去她对后辈子孙的担忧和憎恨。
憎恨,愤怒,恨其无能,怒其不争,好好一个基业,却落得如此摇摇欲坠。
素日的繁华依然在眼前,可是,人却一一凋零,正如那花园,百花渐衰。
贾政身子一软,缓缓跪倒在了贾母跟前,泣道:“都是儿孙无能,还叫母亲为之担忧。”
贾敏侧身整了整细腰瓶里的梅花,一点梅花却落在襟上,沾染了泪水,凝结如珠,越发显得晶莹。
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二哥哥若是有心,就吩咐着叫上下人等收敛一些。如今皇上登基,就是要励精图治,凡是贪污受贿作恶多端任上亏空的,决不轻饶。这里怎么个模样,也不必我这个妇道人家来一一说明道白罢?”
贾政低头,好容易抬头的时候,才道:“多谢敏妹提点。”
对于贾政的廉洁奉公,贾敏还是极其敬佩的,缓缓点了点头。
忽而见到李纨站在王夫人后面,便招手道:“这个就是珠儿媳妇罢?可叹竟没能见过的。听说兰儿极好,也该当见见。”
贾母听了道:“我这珠儿媳妇倒是好的,心底厚道,正是呢,好容易来一遭儿,兰儿你是很该见见的。”
说着便吩咐丫头去叫贾兰来。
贾兰年纪只比贾环小了两岁,也有十二岁了,长得清秀出众,只是眉宇之间一点英气却叫他看起来很精神。
安稳守礼地见过了贾敏,贾敏十分喜欢,揽着他在怀里,道:“这兰儿,真和年幼时候的珠儿脱了影儿似的。”
李纨听她提起贾兰,不由得侧过身子拭泪,白色的手帕上,绣着一枝虬劲的老梅,渗着泪水,梅色若血。
贾兰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贾敏,道:“素日里听老爷说起,姑奶奶比世上的男子还要刚硬要强,还要有本事,侄孙子只道是没有见姑奶奶的福分,再不想今儿竟能见到姑奶奶呢!”
贾敏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线系着的玉环,挂在了贾兰的脖颈上,端详了一会,温柔地道:“兰儿可要替你娘争一口气,这么些年,你娘守着你一个,苦楚可是咽得多了。”
贾兰挺直了腰杆子,道:“姑奶奶放心,明儿兰儿要做文武双全的大将军,要好好孝敬老太太和娘亲!”
年幼的少年,却说出这样有志气的话,比如今已经十七八岁的宝玉,更有当年国公爷的风采英气。
贾母就这么痴痴看着,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贾敏告辞回去的时候,才出了房门,却见薛姨妈和宝钗亦在外间等着王夫人。
贾敏轻轻看着薛宝钗,款款地道:“姨太太只知道疼自己的女儿,生怕别人算计了去,我又何尝不是?再者你们也该清醒清醒,明白我的女儿自有依靠,你们惹不起她将来的相公的。一句话也不过告诉姨太太一声,福自心田间,积德之家,必有余庆。姨太太和宝姑娘,好自为之。”
薛姨妈和薛宝钗登时惊得面色苍白,无言以对。
虽是夜晚,门外却是亮如白昼,那雪花飞舞得更似飘絮一般,笼罩着贾母忧愁的眉头。
房里的两枝梅花,却先折下来的已经微有凋零,片片的花瓣落在冷冷的地上,只余淡淡冷香。
89. 凤凰蹁跹迎春定
雍正自然是得到了消息的,愤怒之下,手里的朱笔折成了两截。
可巧看到一本弹劾王家的折子,说王家纵容下人捣乱驿站,霸占了今年进上的芋艿,只为了讨好贾家的一干众人。
雍正登时大怒,即批王子腾官降三级,罚银五千,其下人斩首示众,家财充公。
允祥正坐在下面喝茶吃点心,却似不大在意似的,见状便道:“如今也该叫年羹荛任京职的时候了。”
雍正点了点头,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道:“离了他们那里了,还这么来算计着。”
允祥叹了一口气,道:“整日价里活在那层层叠叠的算计里,也真是难为他们家了。”
雍正冷冷地道:“既然如此,就尽快斩除贾家的羽翼,叫他们一点一点,先小后大,等到他们知道危机的时候,便是神仙也难以挽回。至于薛家,哼,暂时先叫他们乐两日,等薛贾两家结了亲,然后就先抄了薛家!”
允祥听了答应,随即笑问道:“为什么不先抄了贾家?”
雍正嘴角露出一丝噬血的微笑,随即冰冷无情,淡淡地开口道:“薛家千万算计着,不就是为了贾家的富贵?贾家王氏算计着,不也都是薛家的银钱?既然如此,我就要叫王氏竹篮打水一场空,也要叫薛家便是达了目的,也没有福气来享用。”
允祥听了只点头,道:“这样也罢,本来这富贵就是一场空,偏黛丫头她娘还提点着他们一些,也没个能听进的。”
说着又问道:“对了,那元妃娘娘应该怎么处置?她终究是。”
雍正阴骛的眼神冷冷地看着手中的折子,窗外风声吹过,似是少女轻声细语。
“何必要我们来处置贾元春,自有该处置她的人。你莫忘记了,秦可卿的死,可是她的主意。”
允祥听了恍然大悟,道:“我倒是忘记了这个了。”
晚间雍正到林家的时候,黛玉正在斜卧在炕上看书呢。
雍正才掀了帘子,就已觉得温香拂面,在看屋中时,却见炕头茶几上放着玉条石盆,一株双瓣水仙攒三聚五地点着宣石。
白色的花瓣如玉雕就,嫩黄的花蕊却是喷芳吐艳,映衬着黛玉的一张粉脸,更显得清丽无水。
恍然之间,竟分不清何谓花,何谓人,不知是花瓣映照了少女的脸,还是红颜娇养了水仙的嫩。
雍正白日里的一身戾气此时却消失无踪,冷峻的面庞上却露出一丝淡淡的温柔,赞道:“好花,这屋子暖和,竟越发清香了,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我的黛儿。”
黛玉听了自然不依,坐起来就嘟着小菱唇,道:“这人和花,就真分不明白了?那你就先站着,什么时候分得明白了,紫鹃什么时候倒茶来。”
紫鹃正好倒了茶来,听了这话便笑道:“真真姑娘着性子,也该改一些才好。四爷才冒着大雪来,一身的冷气,再不暖和一些,有了什么好歹,姑娘还不哭死!”
黛玉听了杏眼圆瞪,碎了一口,道:“谁哭死呢,你着小蹄子也说有的没的话。”
紫鹃笑着出去了,雍正坐在炕上,拿起黛玉看的书,却是一本庄子,却皱着眉头,道:“好端端的,看这些书做什么?”
黛玉笑道:“不过就是图个趣儿罢了,谁还认真拿这些当真的。”
见到黛玉的笑语嫣然,雍正的心,更加的清静起来,白日里的嗜血和残酷,在黛玉跟前,从不显现。
次日,传来年羹荛被召唤进京的消息,赏赐无数。
令人眼红的同时,却也进封了位份,只是,有心人才会明白,如今不过是行同虚设,没有将军的兵权。
不想他竟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骄横跋扈中,却连雍正也不放在眼里。
朝廷中凡是雍正亲信,乃至于那些曾同年羹荛不和的官员亦在雍正示意之下,开始逐渐成形,只等着一击而中。
贾政虽然无能,却也能看清一些局势,只得劝了贾赦和贾珍收敛。
无奈贾赦一心认为忠毅公是自己人,没什么好在意的,和贾珍仍旧一如既往。
贾政不由得哀叹贾家后继无人,眼睁睁看着祖宗的基业一点一点毁却,却无力回天。
一张面上,已是十分泪水,平添了几分苍凉,却无人在意。
林家早已得了凤姐儿被休的消息,也把房屋都收拾出来了,黛玉安置凤姐儿住下。
贾敏晚上回家的时候,见到巧姐儿眼睛红红的,忙抱进了怀里,笑着对凤姐儿道:“好孩子,你切住在这里,什么也别想,我们一家子,也没有什么客套的。我可知道你也是一把子好手呢,如今替我管家,替我们家打理生意,你必定是极好的。”
凤姐儿惊讶地挑了挑眉,本性机敏的她亦是有所醒悟,巧姐儿更是甜甜地叫道:“姑奶奶!”
贾敏笑着亲了亲巧姐儿,道:“巧儿乖乖,姑奶奶带你吃好吃的去!明儿里长大了,就替姑奶奶带你兄弟妹妹!”
黛玉瞪着贾敏带着巧姐儿离去,然后道:“到底我才是娘的闺女呢,如今有了侄孙女,就不理我了?”
平儿掩口轻笑,道:“林姑娘竟吃巧姐儿的醋了呢!”
凤姐儿又对诸人道:“打从今儿起,也就没有什么链二奶奶了,以后只叫凤姑娘罢!”
因此家下人都改口叫了凤姑娘,那曾经属于王熙凤链二奶奶的风光自此不复存在。
凤姐儿原本是个极有能力之人,如今到了黛玉家,自不肯白吃白主,想起锈庄有凤来仪,珠宝行有玉泪轩,一些银庄当铺亦是要许多本钱,便筹划了一个极佳的主意,开了一家酒楼。
她自小都是大家子长大的,自然深通那些吃食,也知道在大家子里什么东西才是稀罕,因此随便几个点子,也叫她酒楼里的生意如日中天,堪称人流如潮,络绎不绝。
如今的她,倒也不怕什么抛头露面,只当起了老板娘,言谈举止爽利,泼辣一如既往,只是更是骨子里却是温柔,不再那么狠厉,短短数日,满京城里都知道有一家凤舞九天的酒楼,酒楼里有一个大美人老板娘,其酒菜俱佳,不下皇宫御厨。
探春本来也是个懂得理家的人物,有的时候来了趣了,亦也曾到酒楼帮忙,只不露面就是。
黛玉素来不在意这些,也不在意,见凤姐儿忙得热火朝天,她便只好带带巧姐儿在雅间里玩耍。
巧姐儿由着雪鹰抱着她,却伸手搂着黛玉的脖子,低低地在黛玉耳边道:“林姑姑,我还会有爹爹么?”
黛玉惊讶地看着巧姐儿,问道:“你这话是谁教你的?”
巧姐儿嘟着粉嫩的小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低低地道:“雪雁姐姐说过,巧儿还会有一个爹爹的!”
黛玉瞪了雪雁一眼,然后笑着逗巧姐儿道:“巧儿想不想要爹爹?”
巧姐儿使劲点了点头,然后冲着正好迎面过来的柳湘莲抱,红扑扑的脸颊如苹果似的,娇笑道:“巧儿没有爹爹了,爹爹做巧儿的爹爹好不好?巧儿的娘,可是个大美人哟!”
柳湘莲抱着她,脸上竟是爱怜横溢,道:“我可是很穷啊,手里从来没有个积蓄的,做了巧儿的爹爹,可养不起巧儿啊!”
“爹爹没有钱,可娘会挣钱,娘会挣好多好多的银子,巧儿有娘养!爹爹啊,巧儿要吃糖葫芦,巧儿看到好多好多和巧儿一般大的孩子,都有爹爹买糖葫芦吃!”
柳湘莲抱着巧姐儿下楼去买糖葫芦了,独留下一屋子的人兀自未能回神。
平儿忍住笑,也觉得自出来以后,巧姐儿也越发讨喜,亦是淘气,忽听楼下凤姐儿交换,忙急急下楼,却不妨迎面撞了一人,冷眉秀目,鲜润如出水芙蓉,飘逸如临风玉树,分明是个男子,却有一株梨花的风姿。
那人稳住了身子,亦是惊异地看着眼前清俊淡雅的姑娘家,微一闪身,平儿已道了不是,急急下楼。
明亮的眼,依旧看着那曼妙的身影,微一顿了顿,方进了自己订下的雅间,转身时却发现衣扣上挂着一方丝帕子。
丝绸凉凉之意透入手心,淡绿色的丝线围绕着丝帕,一只细腰银瓶绣于其上。
如此淡雅精致的女子,如此精巧的丝帕,必定是个极其聪明极其伶俐的人儿。
且说那弘皙的福晋回去之后,便将各色事故都跟弘皙说了。
弘皙亦不免几分诧异,道:“竟不知道原来那西林觉罗海竟就是当年的林海。”
弘皙福晋又道:“那个忠毅公夫人贾敏,果然是个极其精明厉害的主儿,一番子话什么都推了的。可叹那弘时,还一心巴望着能娶了那林姑娘做侧福晋呢!”
弘皙听了目光一闪,问道;“几时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弘皙福晋忙笑道:“回爷儿的话,就是前儿个我到弘时那里串门子,才听了福晋说的。”
又笑道:“果然那个林姑娘是个古今罕见的绝色,连那年夫人都要替年富求配。”
弘皙听了,心中有所计较,却不说话,良久才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也该去贾府上多走走,我可是知道每每咱们这里打发了人去的时候,就让她们有些人心神不定的呢!这个贾府,我要让它一点一点从内里开始溃败。”
说着,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听说贾家里有一个绝色的女尼?你可见了?”
弘皙福晋听了诧异,笑道:“在那花园子里的时候,倒真是有一个栊翠庵,只听说内里有个几孤僻的尼姑,名叫妙玉,远远见了,果然是个标致人,却不说别的,只说贾家这些女儿家,真真是无人能比的。”
弘皙点点头,仰头看了一会屋顶,才慢慢地道:“你也知道可儿的死是贾家的缘故,你很该多到贾家走一走。”
弘皙福晋听了心中会意,笑道:“爷放心,我自理会的。”
且说王夫人此时只是心中想着,贾敏并不叫自己还了那银子的,再者林家又那样尊贵,因此竟又打着黛玉的主意。
想了想,连七八十万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的林家,必定还是有一笔极大家财的,因此只是恨恨地想道:“素日只道这个林丫头是万事不管的,原来也有心计,能存着这么大一笔银子,却不露丝毫风声。怪道素日里大手大脚地花银子,一掷千金也不在意,原来是个有钱的主儿。”
说着又想薛姨妈和自己姐妹情深,宝钗又那样端庄大方,心中很是难以取舍。
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动,拿着一串念珠不断捻着,一时想着宝钗的好处,一时想着林家的财产。
玉钏儿忽然进来道:“太太,袭人来了。”
王夫人听了便坐到了炕上,见袭人进来便问道:“大冷天的,你不在家里好生伺候着二爷的衣食起居,却到这里来做什么?”
袭人忙上前请了个安,满面堆笑,道:“如今麝月秋纹也能好生伺候着二爷了,二爷如今天冷也能收了心思读书,只是奴婢心中有几句话要回太太,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王夫人听了便对玉钏儿使了个眼色,玉钏儿会意,带着小丫头子都退了下去。
袭人放上前道;“如今二爷也大了,房里的丫头也都不大老实是有的,指着二爷解了人事,因此妆狐媚子糊弄二爷,叫着二爷做小伏低地给她们调弄胭脂水粉,太太也该想个名头,肃清肃清怡红院里的风气才好,不然二爷好好一个爷们就给这么些小丫头耽误了。”
这一说,倒叫王夫人唬了一大跳,忙拉了袭人问道:“可是宝玉又和谁作怪了不成?”
袭人忙款款笑道:“没有的事情,奴才也怕耽误了二爷的正业,因此不敢亲近二爷,里间陪床叫茶等事都教给了麝月和晴雯,奴才只是打点着二爷房里银钱出入大小琐事罢了。只是前儿老太太指的几个戏子,年纪虽然不大,却一个比一个淘气,才几日的工夫,就淘出了三四十件故事来,那芳官竟还调唆着二爷要厨房女人柳家的五儿呢!”
说着见王夫人果然三分怒气,便又道:“那五儿不在里头当差,所以太太不知道的,虽然只有十六七岁,可是正如那五月之柳,春色无边,眉眼隐隐和晴雯有三分相似,也是个淘气的主儿。”
王夫人想了一想,道:“那个晴雯,可是就是和你一样,老太太指了给宝玉的?我记得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林姑娘,可见就是个狐狸精,拿尖性大,一双骚眼睛长到了头顶上,很不知个规矩。在老太太房里的时候我就很不待见她,竟忘记了她竟是在宝玉房里的。”
又问道:“那里除了麝月秋纹粗粗笨笨的,还有一些谁是淘气的?”
袭人忙道:“倒是有一个蕙香,又叫四儿的,本不过就是个小丫头子罢了,却因有三分水秀,二爷又极怜惜她,所以二爷就叫上来做一些细活。原也没什么,偏她竟和二爷一日的生日,还戏说一日生的就是夫妻,每日里也变着法子笼络二爷,讨二爷的欢喜,竟将功课都落下了。”
说得王夫人果然大怒,但是却又道:“罢了,我自有分寸的,你且去罢,总之你保全了宝玉,也是保全了你。再者你也好生服侍着宝玉,别叫那个狐媚子近了宝玉的身。”
又叫彩云拿了几件旧日的好颜色衣裳来赏与袭人,又与了她几样稀罕东西带回去给宝玉吃。
袭人才到了怡红院,却见宝玉正在赞赏着一枝红梅花,见袭人来了,忙道:“袭人你来瞧,这梅花可俊不俊?”
袭人正要说话,却见穿着红袄绿裤的芳官和晴雯在炕上咯吱胳肢窝,一屋子叽里呱啦,十分不象话。
袭人心中暗怒,忽而蕊官走了进来,笑道:“你们这里却是热闹的,芳官快起来,藕官才送了好吃的来叫我给你呢!”
芳官听了忙站起来,鬓发松乱,却显得面如满月,眼比秋水,闪着几许淘气,忙夺过了蕊官手里的盒子,打开看时,惊叫道:“我的天,这是什么?好不精巧别致,竟是没见过的!”
宝玉听了忙凑过来瞅,却是两个白瓷小碟,放着两样从没见过的糕点,也忙笑问是什么。
蕊官道:“藕官风风火火地就来,又匆匆忙忙地去,说的我也听不真,只是好吃就是了。”
芳官听了拿起来就吃,满口都是糕点,又塞给晴雯和蕙香,噎得嘴里说不出话来。
晴雯忙拿了一盅茶水递给她,她一仰脖颈喝了下去,才顺顺气,笑道:“想我芳官看透了戏台子上的海市蜃楼,到差点给着糕点噎死,真真是得不偿失的。”
宝玉也吃了一块,笑道:“叫你还淘气呢,哪里有你这么吃的,不懂得个中滋味。”
说着大家又都大笑了一通。
正说着,又听前头一阵鞭炮声,喜悦喧哗,宝玉便问道:“可有什么喜事没有?”
晴雯打发个小丫头子去问,回来道:“竟是西林家来求亲了呢,求的就是二姑娘,真真是快的,前儿姑太太才提,今儿就来提亲了。那聘礼,多得了不得,难得二姑娘这样,还是极体面的。”
宝玉听了便楸然不乐,道:“好好儿的,又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没了的。”
又道:“光听你们说那林姑妈和林妹妹一个形容,只可恨我竟没那个福分见一面。只是林妹妹这样清雅的人,如何偏有一个这样汲汲于名利仕途的娘亲?竟还来替二姐姐做媒,真真枉费了老天凝结在她身上的钟灵毓秀之气。”
蕊官瞅了宝粤一眼,道:“二爷可别说这话,那林家姑太太,那真真才是千金小姐的体统的,说话软和里头带着大家子气魄,哪里是林妹妹的娘亲了,竟是双生的姐妹似的,听说年纪和姨太太是差不多的,可看起来却不过才二十来往年纪罢了。”
说得宝玉又不免多了几分遐思遥爱之心,只恨不能一见。
迎春即将出嫁,自然是要回了贾家的,探春惜春也只得要回去,给迎春准备嫁妆,绣上嫁衣,也甚是烦琐。
贾敏笑道:“这个可是西林夫人巴巴地求我来做媒,这么一个娇花软玉似的媳妇,还不把西林夫人喜欢死。”
黛玉听了就笑,道:“听起来倒真像是娘的功德了。”
贾敏笑着摩挲黛玉的脖颈,痒地黛玉咯咯娇笑,忽听人报雍正来了,便赶紧退开贾敏的手,跑了出去。
雍正却已在黛玉的屋子里坐着,吃着才沏了的茶,见黛玉进来,就笑了一笑。
忽而见到桌子上堆满了各色绸缎布匹,便奇道:“堆这么些东西做什么?”
黛玉笑意盈盈,道:“这是要给二姐姐的,娘说那里虽有好绸缎,却不如我们姐妹给她挑选一些。”
说着挑了一匹极鲜红绸给雍正看,美目流盼,“你瞧瞧这个给二姐姐做嫁衣可好?”
只要黛玉说话,雍正自然点头,拂过她颊边的落发,道:“你眼光是极好的,你说好,就自然是好的了。”
也该是让她为他披上嫁衣的时候了,那凤冠,那霞帔,那红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必定另有一番风姿。
成亲,叫她名正言顺跟着他,做他的妻子,不能叫她蹉跎下去,她不说,却是他不舍。
自己身为天子,自是无妨,可是她一个姑娘家,没名没份,终究坏她名胜。
也好,贾敏已经对贾家的人说黛玉已然定亲,那么就在这几日,定了亲罢。
今年的初春,好似是春意动的时候啊,一个一个,竟都挑选了今年。
感受到雍正灼灼的目光,黛玉歪着头,好奇地道:“怎么了?”
雍正含笑,吹起她颊边的一撮秀发,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来。”
黛玉只道是他想着朝廷上的事情,因此也不多问。
正说着,就见藕官哭着跑了进来,跪倒就磕头,道:“求姑娘救救芳官和蕊官罢!”
雍正见到有人打搅,心中就不高兴,哼了一声,脸色一沉。
黛玉忙拉着他的手摇着,不叫他生气,细问藕官到底是何事。
藕官哭道:“我因淘气,所以跟着三姑娘回去瞧瞧芳官和蕊官,不想竟是太太打发人要把我们这些原本唱过戏的都叫干娘带回家,姑娘想想,当初遣散戏子的时候,我们就是怕再被卖了出去,才不肯走的,太太这么一下令,可不就是叫干娘们把我们卖了吗?蕊官虽跟着宝姑娘,可是身子是极不好的,求姑娘恩典!”
雍正沉着脸看着黛玉有些担忧的娇容,突然对窗外扬声叫道:“阿溪!”
突如其来的声音叫黛玉和藕官都吓了一跳,纳兰溪已经答应了,在帘子外道:“爷吩咐。”
雍正道:“把这丫头拉了出去,再者,使人将那些丫头都安置好了,别来打搅这里。”
纳兰溪答应了一声,藕官忙磕头谢恩,想着芳官和蕊官能保无恙,立时便破涕为笑。
90. 帝王心 那拉皇后解玉心
此时的王夫人眼见迎春比宝钗尚小数月却已定亲,等待出月成亲,不由得心中亦急,加上李纨探春又不能弹压上下人等,越发进宫次数勒了起来。
元妃听了王夫人的话,沉吟片刻,道:“竟不曾想,那忠毅公夫人竟是姑妈,更不曾想,原来他们一家子都不过假死。太太如今也糊涂了,那林丫头如今身份尊贵,家财也比薛家丰厚,如何太太就认定了宝丫头一个呢?”
王夫人道:“虽然如此,可是那林丫头和我不贴心,早晚家里的权势还不是在她和老太太手里了?到时候咱们娘儿两个又算是什么了?再说了,那宝玉时常眼里只有一个林丫头,臣妻一个做娘的,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不贴心?更有一件重要的就是,那林丫头眉眼风流,不是个老实的东西,到时候若是毁了咱们家的声名体面,岂不也给娘娘抹了脸了?”
元妃心中品度了片刻,笑道:“这也容易了,就先定了宝丫头罢。如今那姑妈都还在世,到时候只要在老太太跟前多说几句亲上加亲的话,老太太还是不会答允了结了这门亲的?那林丫头原本说过自己做主自己的亲事,原本就是因为她没有父母在堂,如今有了父母了,还能由着她这么胡闹?”
王夫人听了也心中欢喜,好一会儿闷闷地道:“倒有一件是不好说的,那姑太太竟说林丫头是订了亲的。”
元妃胸有成竹,笑道:“若真是订了亲,岂能没丝毫风声?到底那可是她的亲女儿,按着咱们大清朝的规矩,国公的女儿是乡君之位,尊贵得很,订亲的时候必定是热闹的。她们这么说,不过就是吓唬太太罢了。”
王夫人听了,随即一笑,道:“娘娘说得极是,竟是我没能明白的。”
元妃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太太就回去和老太太好生说上一说,定了本宫就下谕旨,也是给老太太一些面子的意思。”
王夫人忙答应了,这日便觑了空去回贾母,絮絮叨叨地道:“如今凤丫头去了,上竟没有一个能管事的人。”
贾母看着王夫人,道:“若你果然是觉得烦琐的,那宝丫头我觉得极好的,叫她帮衬也好。”
王夫人心中大喜,随即又道:“宝丫头虽好,到底还是亲威,便是理事,亦是名不正言不顺。”
贾母凝目看了她一会,然后笑道:“既如此,如今那宝玉年纪也大了,你们做父母的,也该是给他娶亲的时候了,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只要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你们父母也中意,就聘娶了来就是。我也不过一把老骨头,孙子的亲事,终究还是你们父母做主。”
王夫人心中更埋喜,自知一旦贾薛联姻,就必定才是真正的四大家族联姻,官中库房亦能充盈有余,有了宝钗这个左膀右臂扶持,全家之权自是自己囊中之物。她原以为贾母必定中意黛玉,却未料贾母全然不管,为此,自然是要进宫里一趟,求了娘娘的谕旨,也好体面风光一些。
只是听着那林丫头有了人家,倒不知道是哪个有福气的,竟能得了那林家的万贯家财。
想必也真是如娘娘所说,恐怕是恐吓自己罢了。
“老太太说得是,素日里娘娘常说宝丫头素日廉静寡欲极爱素淡,稳重端庄,生得又好,两个孩子又有金玉良缘之说,因此心中极为中意,只因素日里老太太说宝玉命里不该早娶方罢了。既如今老太太提了,少不得媳妇就进宫告诉娘娘一声,娘娘也好赐下谕旨。”
贾母挥挥手,面色有些儿懒懒的,道:“既如此,你们做主岂有大错误的?便如此罢了。”
元妃次日便派夏太监来下了谕旨,贾政方知给宝玉娶亲之事,亦不由得有些怔愣。
“儿子并不中意宝丫头,何以母亲竟由着太太订了宝丫头?”
贾政这般跟贾母说,贾母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你却看不出,你太太一门心思皆在其上么?我知道你疼林丫头,可是你也明白,公婆若是难相处,吃苦受累的是媳妇,我在还能护着她些,可是一旦去了,岂不是随着人作践了?母夜叉似的凤姐儿尚且如此,何况林丫头,再说,宝玉是个什么人儿,你是明白的,她一个极其聪敏的人儿,我却也不舍叫宝玉糟蹋了。”
贾政叹息,道:“林丫头,确是极其难得的姑娘,又极似林妹夫,只可惜,是咱们家没有福分罢了。”
故此,亦放手不管。
新年,因元妃之故,贾家分外热闹,再加上宝玉定亲,又岂止一个热闹可说。
薛姨妈和薛宝钗知道王夫人心中也打着林家的一些主意,终究是怕夜长梦多,急急催着订下了日子,竟和迎春出嫁同一日,二月初十,那薛家自然是喜悦满怀,只道进京之举,今日终现。
贾家虽比不得亲王皇室之属,却是极其富贵的门第,又有贵妃娘娘支撑,宝玉虽有些无能,却也难得知根知底,一派风流潇洒,又是国舅之尊,日后上进也只劝着就好。
因此在过年的时候,急急忙忙就搬离了贾家,好准备嫁妆送女儿出门子。
只有王夫人心中暗急,如今一日比不得一日了,这一下子一嫁一娶,要的就是银子。
迎春虽非正经嫡出小姐,嫁的却是正经旗人,又要顾及宫里元妃的脸面,自然,所花不菲。
而自己心肝儿肉一辈子终身大事,她也不能稍有马虎,因此也只得打肿了脸充胖子。
事情自然是传到了林家,众人听了,亦不过都是置之一笑而已。
那凤姐儿如今忙着酒楼的生意,也不及照顾着巧姐儿,偏黛玉倒是极喜小孩子,因此就把巧姐儿养在贾敏跟前。
这日,黛玉正在窗下炕桌上画着花样子,就见巧姐儿摇摇而来,道:“姑姑,宝叔叔要娶宝姑姑么?”
黛玉放手里的花样子,伸手把巧姐儿抱上了炕,笑道:“正是呢,怎么了?”
巧姐儿扭着小身子,拽着黛玉的衣襟,道:“巧儿不喜欢宝姑姑,也不喜欢宝叔叔。”
黛玉听了只觉得罕异,笑问道:“巧儿为什么不喜欢宝姑姑和宝叔叔?”
“宝姑姑坏,笑眯眯的模样叫巧儿很冷很冷,巧儿不喜欢;宝叔叔也坏,和以前坏爹爹一样坏,还咬袭人姐姐的嘴,还扯袭人姐姐的衣裳,和坏爹爹和秋桐姐姐一样,巧儿也不喜欢。”
黛玉差点没给巧姐儿的话吓死,道:“好端端的,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
巧姐儿吸吮着手指,憨态可掬,粉嫩嫩的小脸红彤彤的,道:“才没有人告诉巧儿呢,巧儿也有眼睛的,可以看到的!”
黛玉抱着她拉出好嘴里的手指,拿了手帕给她擦了擦手指上的口水,道:“好孩子,巧儿最乖了,这些话可不能再说了给别人听的,不然那猫可要叼走了巧儿的舌头了!”
吓得巧姐儿急忙捂住小嘴,道:“巧儿乖,巧儿乖,听姑姑的话,巧儿不说!”
偏生那对小雪貂忽然窜了上来,吓得巧姐儿哇哇大哭起来。
黛玉忙叫雪雁将雪貂抱出去,回头又连忙哄着巧姐儿,道:“巧儿最爱这雪貂儿玩耍的,怎么现在又哭起来了?这个可不是猫,不能叼走巧儿的舌头。”
巧姐儿听了,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找雪貂,花着一张小脸蛋,就挣扎着下炕去找雪貂。
紫鹃忍不住一笑,拿着手帕给巧姐儿擦干净了小脸,又叫人送了洗脸的东西来,好容易哄着巧姐儿洗了脸,才放她出去找雪貂。
黛玉见巧姐儿无事,方又低头来画花样子。
才描了几笔,就听雍正道:“才过了年,你又忙着一些什么?”
黛玉抬头见雍正进来,忙起身下了炕,替他脱了外面的大氅,见到大氅上有几点雪花,便问道:“下雪了?”
雍正双手笼在熏笼上,点了点头,道:“那雪虽然不大,却也有些冷风。”
黛玉将大氅搭在衣架子上,才要吩咐人倒了滚茶来,紫鹃已经沏了来。
黛玉端着递给雍正,层层的热气,氤氲了屋子,如雾一般遮住了她的眼。
雍正双手拢着她的手,一起握住了茶碗,好在茶虽滚热,但是茶碗却只是温热而已。
紫鹃等人也不多加打搅,便都退了出去。
两人坐到了炕上,雍正方拢着黛玉的手将茶碗放在了小炕桌上,忽然看到炕桌上的花样子,问道:“这是什么花样子?”
细看时,却是一幅粉樱花,枝干细瘦,花团锦簇,绿叶婆娑有致,是花,却透着典雅和精致,是画,却又透着栩栩如生。
黛玉笑道:“二姐姐要出嫁了,那些金银珠宝的贺礼我也不耐烦,所以就打算送她一幅樱花绣画。偏生如今是正月,闺阁中不动针线,我也只能先画了出来,出了正月再绣出来与她,也是一番子心意。”
见黛玉精心给迎春预备贺礼,雍正心中有些不高兴,道:“你身子素来是不大好,偏做这些劳累人的事情做什么?这东西又是费神,又是看得眼睛疼,再者你现这么低下去,可就成了低脖颈了,回头又嚷着脖颈酸疼。”
黛玉笑道:“不妨事的,我也是偷懒呢,所以可不是一幅画了,只是一对鸳鸯同心荷包。”
听到“鸳鸯同心荷包”几个字,雍正可就更不高兴了,道:“我也要呢,怎么不见你也做一对给你我自己?”
黛玉脸上一红,笑啐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二姐姐这荷包吃什么醋?”
见到黛玉透着娇羞的小模样,雍正刚硬的心刹那间如水一般柔软下来,冷峻的面容亦浮着淡淡地笑意,伸手欲将黛玉搂入怀里时,忽而闻到一阵风声,抬头看窗,却有一丝缝隙。
雍正轻轻拧了黛玉的娇腮,才伸手将窗户掩得密不透风,道:“你也不小心一些,在这窗户下画花样子,那窗外的风可正是对着头呢,如今还未开春,风是极冷的,今儿又下雪,吹得你仔细伤风。”
黛玉只当没听见,只又拿了一个极精巧的香荷包与雍正瞧,笑道:“你瞧这个好不好?我想着四嫂在宫里,原也什么都不缺的,只是不过就是我的一点心意。”
雍正听了,细看荷包时,却是白地的缎子,绣着晚香玉,点点淡淡的,不特别华丽,却是精致和典雅,玻璃窗外的雪花反光映射进来,更显得那晚香玉风姿楚楚。
荷包里装的也不是一般的沉香速香,却是一些风干了的晚香玉花瓣,那淡淡的幽香,更是宜人。
雍正知道黛玉的心意,放在她纤腰上的手不自禁一紧,轻叹道:“见到这个,她必定是极喜欢的。”
“四嫂就像是晚香玉,虽然只开在夜里,却是终究一阵淡淡也宜人,不是牡丹玫瑰芙蓉,却自有幽香缭绕。她随着你走过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却不骄矜,惟有自持,是你的膀臂,也是你的贤内助。她不仅仅是你最尊重的人,也是我最敬佩的人,我们这样,终究对不起的,就是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我也不想离开你。”
雍正用力抱着她在怀里,低哑着嗓子道:“傻丫头,你又多想了不是?”
黛玉埋首在他怀中,亦有一些泪流在他怀里,“我没有多想的,只是,四嫂却是我想得最多的。四嫂是你结发的妻子,陪着你这么多年,岂能是我可比,你离了四嫂到了我的身边,我们的幸福,会是圆满吗?”
雍正轻抬起她的小脸,严肃地道:“对不起她的,只是我,而不是你,你这傻丫头,也别兜在心里。我是她的丈夫,这一切都是我的决定。”
黛玉眼中含泪,道:“可是却终究是因为我。”
“不许你再这么想,不然我可是生气了。你以为她是不知道的么?她也是明白的,所以她从不曾怨过,她很好,没有怨过我,亦没有恨过你,我为有这么一位贤惠的妻子而骄傲,却也终究不能再如以往一样对她。丫头,四哥的心里,就只能装着一个人,那就是你。一颗心,也终究不能分为两半。因此这一生,我也就只能辜负了她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岂能真的事事顾及圆满?”
黛玉抱着雍正的腰,嘴里喃喃的,不知道说的一些什么,但是雍正却是明白。
他知道,只要黛玉心中存着疙瘩,就不会顺顺畅畅地嫁给自己。
只因为她的善良和纯澈,不允许她自己的生活有着难以磨灭的遗憾。
看着手里的荷包,雍正眼神一敛,独坐在养心殿里,李德全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雍正才道:“去皇后娘娘那里。”
“喳!”
那拉皇后只穿着家常的衣服,正坐在炕上抄写佛经,宫女急急忙忙进来道:“娘娘,万岁爷来了。”
那拉皇后听了,方款款起身,亦不见惊慌,迎了出去,甩帕子请安。
雍正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漠,道:“大冷的天,起来吧。”
说着走进了坤宁宫,在下面大炕的东座坐下了,见那拉皇后接了自己的大氅,又命小宫女们预备各色茶果点心,便道:“不必忙活了,朕也不饿,你也坐下来吧。”
那拉皇后方告了罪,斜着身子坐在西边炕上。
雍正冷冷的也不说话,坤宁宫里越发显得寂静无波。
那拉皇后温厚一笑,道:“万岁爷日理万机的,这么大冷的天,万岁爷怎么想起来到臣妾这里来了?”
雍正看了那拉皇后一会,才道:“林丫头叫朕给你带了一个荷包过来,送了给你把玩罢了。”
那拉皇后听了,忙接过了雍正递给她的荷包,只见那荷包十分 精巧,一面是晚香玉刺绣,一面却是福寿图,云绵纹锁边,淡淡的晚香玉幽香顿时溢满胸臆之间。
“好鲜亮的东西!这黛儿就是心灵手巧,竟是百不及一的。”
然后看着雍正道:“爷儿什么时候闲了,也允臣妾出宫一遭儿罢。这里宫墙深深的,也难怪黛儿不肯来,臣妾倒是极想她的,她不来,臣妾就出去见见她也好。”
雍正深深地看了那拉皇后一眼,道:“你真要见她?”
那拉皇后温柔笑道:“自进宫以后,虽然时常也送一些东西给她,可终究是见不到面的。这么灵气的姑娘,臣妾怎么能不想呢?如今臣妾也听说了不少的事,见见她也好。”
雍正点了点头,道:“也罢,明儿里无事的,你就出去见见她罢。这丫头,也想你的。”
那拉皇后点了点头,雍正也不多说,只道:“这后边的事,朕也都交给你了,倒是苦了你了。”
听了这话,那拉皇后心中一热,随即却是笑道:“这原本该是臣妾做的,这些姐妹们也都安安静静,守着规矩的,凡事臣妾也都是按着规矩处理,倒也是未曾烦琐什么。”
雍正想了一会,道:“可有什么不为难的事情?你虽然不说,可是朕也知道,那些人,哪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那拉皇后听了这话便笑道:“这些姐妹也没什么不好的,凡事也都不敢出格,因此臣妾并没有为难的事情。只是贵妃妹妹,终究还是一个八阿哥在,又是满旗女子,不免不满一些无贵妃妹妹和她一样罢了。万岁爷闲了,也就安抚安抚年贵妃妹妹罢,虽说如今年家即将失势,但是终究,年贵妃妹妹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安抚一些,也少惹一些事。”
雍正冷哼了一声,道:“这个年氏,必定又是在你跟前闹腾着了是不是?你不说,朕也猜得几分。既然如此,元宵将至,那些节礼,你就按皇贵妃的例赏她罢。”
那拉皇后答应了,雍正方起身离开。
送雍正出去之后,那拉皇后回来便只看着手里的荷包,轻轻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嬷嬷道:“万岁爷难得来一次,娘娘怎么就光提着这些无用的事情?好歹留着万岁爷才是。”
那拉皇后看了这嬷嬷一眼,才道:“李嬷嬷跟了本宫,也有好些年了罢?”
李嬷嬷忙道:“自从弘晖阿哥出生,奴婢就跟着娘娘了。”
“是啊,你是弘晖的奶娘,跟了本宫很多年了!你也该知道如今,万岁爷日夜操劳的,还不是想给百姓一个稳定的江山?把这些事情看似虽然无用,可也是要万岁爷心里有底的,不然后宫里头就不安静了。”
“娘娘说的是,只是自从万岁爷登基,却是冷落了娘娘,奴婢也觉得不服。”
那拉皇后一笑,道:“傻嬷嬷,万岁你何尝是冷落了本宫了?本宫如今母仪天下,贵为国母,算得什么冷落?再说了,万岁爷对本宫也是和和气气的,从不对本宫说一句重话,又岂是后宫里那么些姐妹可比的?”
李嬷嬷眼眶微红,道:“这些身后身前的名儿有什么用的?娘娘就是贤惠,只说万岁爷好,可是谁能知道娘娘心里的苦?”
那拉皇后举着手里的荷包笑道:“谁说没人知道的?这个黛儿就是深知的。”
李嬷嬷看了一会,道:“确是极精巧,可是,娘娘,这位妹妹,娘娘就真容她那么着?”
那拉皇后坐了东边,叫李嬷嬷坐在跟前的脚踏上,拉着她的手,款款地道:“你也知道,万岁爷这么些年够苦的了,也没个知心人来解他心中的苦,好容易有了一个黛丫头,年纪虽小,却真真儿是知道万岁爷的心的,再者先皇康熙爷在世的时候也跟我说过一些,我只有乐见其成的,如何就不容了?”
李嬷嬷惊异地道:“康熙爷告诉过娘娘一些?”
“是啊,你也知道那丫头是个极纯澈的,不似咱们这样人家里的人,一个个恨不得你吃我我吃了你的。许就是她的这份儿天真和烂漫,才叫万岁爷动心的罢。咱们这后宫里头,别看着一个个温厚和顺的模样,可是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肮脏下流的事情做过呢!我虽然能帮着万岁爷处理这些锁事,可是终究是暖不了万岁爷的心。既然如此,也不多求什么,只求那黛儿,能和万岁爷长长久久扶持下去,我这一辈子的事情也就完了。”
李嬷嬷流泪道:“谁说娘娘是不懂得万岁爷的心的?也只有娘娘这般善良温厚的人,才能这么想着万岁爷罢了。”
那拉皇后眼中亦有些泪光,幽幽地看着门外,道:“我感念黛儿,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别看着她有时候冷冷的,可是她的好处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是没看到的。弘晖去了那么些年,除了我和万岁爷,从来没有别的人想起过他,也只有这黛儿,每年的清明,都会做一套衣裳鞋袜去祭奠弘晖。”
一句话叫李嬷嬷顿时睁大了眼睛,道:“那年咱们去祭奠弘晖阿哥的时候,却已经有人祭拜过了,是林姑娘?”
“是啊,我析本也不知道的,后来悄悄打发人守着那里,才知道她原来每年都会去的,只是,咱们都不知道罢了。还记得以前我跟她说起过弘晖,那时候我告诉她,弘晖最爱戴精巧的荷包,里面要装着文房四宝,后来弘晖生日的时候,我也就看到了弘晖的墓前,有一个银丝荷包。”
李嬷嬷眼睛也红了起来,道:“倒不曾想,原来林姑娘竟是这样好的姑娘,怪道娘娘总是很赞叹她。”
拿着那荷包给李嬷嬷看时,那拉皇后道:“你说,黛儿怎么不知道我的心呢?她绣的这晚香玉啊,就是拿着晚香玉来比喻我啊。是感念,是敬佩,咱们都不知道,可是这活计却是知道。有这样灵气的姑娘陪伴着万岁爷,我也很欣慰。”
“既然娘娘如此想,何不回了万岁爷,接了姑娘进宫里,封个娘娘,也就能陪着万岁爷了。”
“傻嬷嬷,这丫头,连我接她来玩耍都不肯,怎么愿意进宫来呢?这里啊,不是她的家,她是不会来的!我也曾想过,如今皇贵妃的位子是空着的,接了她来,以她的聪明伶俐,也是我的一个膀臂,可是我终究也明白她的心性,何必叫她来趟这一宫的浑水呢?外面啊,才能她的家!”
李嬷嬷听了默然不语,或许,娘娘说的,都是对的罢!
她也好几年没见那位林姑娘了,倒不知道已经长成了什么模样,跟着娘娘出去,见见也好。
若果然是如娘娘说得这般好,她也就由着娘娘罢。
乍然见到黛玉,李嬷嬷还真是吃了不小的一个大惊,差点就当成是下凡的仙女了。
那拉皇后看着李嬷嬷的模样,忍不住一笑,拉着黛玉坐在身边,笑道:“这黛儿都长得这么标致了,难怪李嬷嬷看得呆了,只当是仙女下凡尘。”
这日一大早,那拉皇后就吩咐人轻装打扮,悄悄儿地出了宫,未曾惊扰到后宫的那些嫔妃。
出宫之后她也就直接到了林家,好在林家早已得了消息,忙迎了她进去。
用过了早点,那拉皇后就拉着黛玉说话,贾敏等也都不多加打搅。
黛玉听了那拉皇后这话,脸上一红,道:“四嫂还拿我说笑呢!”
那拉皇后抚摸着黛玉的小手,笑道:“这倒不是说笑,竟是真话,好孩子,几年不见,竟真是出挑了,四嫂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这几年,可还好?光听着也就知道你原来在你外祖母家是不好的,好在如今已经是自家了。”
黛玉有些感动在心里,轻声道:“我很好的,多谢四嫂惦记着了。”
“傻丫头,我们一家子人,还谢什么?那样生分,也就不是一家子人了!昨儿个万岁爷带了你送的那荷包,我极爱的。”
黛玉听了道:“一点薄物,岂能比得上……”说着掩口不言,却是细细一声长叹。
那拉皇后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道:“你这丫头,别多心了,你们这样,我看着也欢喜,又有什么不好的呢?我知道,你是多心,可是我也告诉你,我是乐见其成。”
黛玉鼻子一酸,低声道:“四嫂如此,更叫黛玉无颜了。”
那拉皇后拉着她在怀里,道:“傻丫头,你啊,就是实心傻,许多事情,我也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这么些年,万岁爷也够苦的了,有你陪着他,我也喜欢。你知道,万岁爷是个极其有才华的人,只是他只顾着政事,反落下了他曾经心愿罢了。我也不过就是认得几个字,这些,还是你和万岁爷是契合的。”
黛玉幽幽地道:“才华,算得是什么呢?终究不过都是玩耍之用。”
那拉皇后不怪她,但是她却怪自己,如果不见他,多好,或许,他们夫妻还会是那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那拉皇后是看透了后宫里人的心计的,见黛玉如此,也约略可猜测得出,只忍不住轻轻的拍打了她小手一下。
“你若是再多心,四嫂可是恼了!人生在世,求的是什么?身外之物,岂能叫心中圆满?丫头啊,你没有错,也没有对不起我,若是错,就是那时光的错,没有叫你们能早早相遇相知。可是,如今也不晚,只要你不嫌弃你四哥年纪比你大得多,你们会幸福的。你们幸福,四嫂也才高兴啊!”
扑到那拉皇后怀里,黛玉嘤嘤哭泣,是感谢?还是敬佩?已经都不那么重要了!
四哥何其有幸?她又何其有幸?能遇到四嫂这样好,这样温柔体贴的人。
抛去她自己心中的所有,却只为成全他和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有这样的胸襟?
搂着黛玉,那拉皇后脸上却是温柔的笑意,眼中却是点点的失落,但是更多的,却是欣慰。
“丫头啊,你记得了,你一定要幸福,知道吗?你们的心,我都明白,只可惜,我却做不到你和他那样,刻骨铭心。你孑然一身的,只是简简单单地对他,没有想过他的身份和地位。可是,我不同,我虽然也略懂得他一些,但是终究我更重视我的名声和我的家族,所以,他也没有对不起我,因为他给了我我想要的一切。”
解开她的心结,也祝愿她可以早日和他结为秦晋之好。
他,太累了,也太沧桑了,牢牢得守住她的人和心,或许会叫他更知道爱惜一些自己。
风卷起了雪花扑打在玻璃窗上,那是什么?是谁的心思?是谁的心语?溶入了那冰冷的风中?
如诉,却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