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四爷收贾环
这一年的夏天,是特别的人,黛玉在胤禛的稻香御田村里算是过去了。可如今的冬天,却又是冷的十分厉害,几乎便是滴水成冰,黛玉便吩咐把屋子布置的暖暖的,不断地燃烧着上等银霜碳,又不叫熏香,又不要过了碳气,惹得雪鹰雪雁几个只吆喝黛玉真是难伺候。
黛玉却是淡淡一笑,道:“我说两个好姐姐,这屋子暖和了,不也是你们都舒快了吗?”
雪雁白了她一眼,然后端上了才慢火细炖好的人参小米粥,道:“姑娘且吃一点儿粥罢,如今是冷了一些,可这人参是补气的东西,吃了也暖和一些。”
黛玉放下手中套着额黄段子的掐丝珐琅白铜小手炉,吃了两口粥,然后皱着眉头道:“今年怎么一回事儿?夏天热死人了,冬天又冻死人了,活了如今十多年,也没见过这样反常的天气。”
雪雁打点出来黛玉的冬衣,又重新烘好了叠着,道:“这老天爷的事情,没谁能知道呢?”
黛玉吃完了粥,忽听人道:“赵姨奶奶来看姑娘了。”
黛玉听了忙命快请进来,赵姨娘进来笑道:“如今天冷,姑娘可好?”
黛玉知道她是从探春那里来的,顺路过来,便笑道:“我自然还是好些儿的,难为因爱那个这么大冷天过来看我。紫鹃,替姨娘倒了滚滚的茶来暖暖身子。”
赵姨娘看这黛玉,神色颇为扭捏,黛玉便笑道:“姨娘有什么话只管说得,凡是能帮一些的,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赵姨娘叹了一口气,道:“我熬油似得熬了这么打年纪,也不像别的什么东西,只是如今三丫头算是好的了,横竖有老太太。只是那环哥儿,如今天也冷得很,偏他屋子里烧火烧炭的,我看着也心疼。才重三丫头那里来,她那里姐妹三个住着,便是炭火也是有限,我也不敢张口。”
黛玉听了心中会意,笑道:“不过就是小事儿,因爱那个且不必担心。我这里别的什么没有,倒是因为今年冷了一些,所以炭火多预备了许多,火头就打发人给环兄弟送一些银霜碳去。”
赵姨娘喜极而泣,道:“多谢大姑娘了,多谢大姑娘!如今也只有求着大姑奶奶个一些儿,才能叫我那环儿不冷着冻着罢了。”
黛玉笑道:“都是一家人,又神秘写不写的?姨娘只听我几句话,明儿里好生教导一些环兄弟,他人却也是聪明即便的,只是顽劣了一些,若赵姨娘想有个好依靠,就多教他一些儿罢。好在他如今也还年轻着,学什么改什么都来得及。这英雄不怕出身低,也别叫他小看了自己,好歹他也是个哥儿呢!”
赵姨娘叹了一口气,流泪道:“也只姑娘说这些话罢了。偏那环儿只怕我委屈着,凡是也就顽劣了一些,心里却都是为了我呢!我如今也不求什么,只求他好就是了。偏那些人都瞧不起他,他也就越发瞧不起自己了,模样儿他也是不错的,只是给人挤压着,少不得猥琐了一些。”
黛玉递给她手帕擦拭眼泪,道:“姨娘今日来了,少不得我也说几句一样。素日历姨娘也改一些性子,别鸡飞狗跳地闹腾着,虽然姨娘是想叫别人注意这姨娘这一房,却也是给人看了笑话呢!三妹妹优势个心气高的人,少不得也觉得有些面儿上过不去。因爱那个是聪明人,环儿也不笨,既然如此,何必计较那些歌呢?将来环儿出人头地了,害怕有人看不到姨娘?”
赵姨娘终究并不是笨人,自然是明白黛玉话中的意思的,不由得低头愧悔素日所为。
黛玉轻叹了一口气,道:“姨娘也知道我,在这里,我也和三妹妹环儿没什么两样的,只是因为老太太疼着,才又人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罢了。我也没什么好的,素来优势多心的人,多少人我也不大看在眼里是有的,如今我安稳,不过是依仗着有皇上和四爷庇佑,身边又又这几个丫头大点莫不然我也是够呛的。”
赵姨娘苦笑道:“大姑娘是聪明人,也是有福气的,不管如何让,从事林姑老爷家里根苗正长的嫡亲大姑娘,三丫头和环儿终究是不能和姑娘比的,姑娘这里又有皇老爷和四爷庇佑,自然我也只能老着脸皮来求姑奶奶个了。明人不说暗话,我自然也是嫉妒姑娘的,原本也想着什么坏主意,偏后来姑娘对环儿那么好,我才罢了的。到了如今,还是有些不服气,可是今儿听了姑娘这话,我也是服了的,以后自然是天天给姑娘上着高香,祈求姑娘一辈子平平安安罢了。”
不等黛玉再说什么话,她便告辞出去了。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窗中白雪地上,黛玉不由得暗自悲叹。
雪鹰道:“听了今儿她这掏心窝子的话,素日里她的不好也都罢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她如何鄙贱,终究都是想替自己的儿女挣一个面子罢了。”
黛玉点头,吩咐雪雁和紫鹃道:“如今天如此冷,哪一些银霜碳给环儿那里送去吧,便是姨娘屋子,也送一些儿,她只顾着环儿了,可还是没想到自己屋子里也是冷着的罢?偏三丫头也是个倔强的,主仆本分守得如此演示,虽说不是明儿上的母亲,到底也是亲生的奶奶个,这丫头,就是太在意了一些别人的眼光。别人虽不深知,只怕连姨娘都不知道,三丫头如此,还是为了因爱那个和环儿好。”
雪雁和紫鹃答应了,收拾出来一些上好的银霜碳,和一些熏香,命春纤带着几个小丫头子送去。
黛玉原本怕冷,可是如今却也没什么心思了,只做了两针活计,便有些闷闷的,忽然抬头看见雪地上竟站着胤禛,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忙换了素白雪缎分红镶滚得棉服,披裹着意见大白狐皮里大红羽缎面竹叶花样的鹤氅,穿着一双红香掐金羊皮小靴,蹬蹬蹬跑了出去。
胤禛就穿着黛玉给他做的那件大白虎皮的大氅,一双青锻靴子,越发显得英挺雍容,看着黛玉如一团火焰似得跑了出来,冷峻的面容上浮着淡淡的笑容。
黛玉道了跟前,抬头问道:“四爷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气不再家里暖和,出来做什么?”
胤禛没有回到,只问道:“方才看到几个小丫头子拿着一些炭火家伙去哪呢?”
黛玉听了笑道:“给那环兄弟送了一些去,他一个小孩儿家,也不容易的。”
胤禛想了一想,道:“是贾政的那个庶出儿子?名叫贾环的那个?”
黛玉让他进屋子,亲自烹茶送上来,才道:“正式他呢,因是个哥儿,所以总是不得太太待见的,自然家吓人也就不大看得起他了,如今大冷天里,他那里只怕也都是冷着呢,才那姨娘来求了我来,所以才送一些过去,好歹也是一家子人。”
胤禛脱了大氅,雪雁接了过去,道:“那环哥儿,说实话,虽然顽劣,我瞧着那心计也是个极厉害的,若是如今往好的地方教导者,自然是好的,若是还由着他如此,只怕将来冷毒奸诈得很呢!”
胤禛听了,想了想,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贾环的声音道:“林姐姐你在家吗?”
黛玉还没答应,胤禛就笑道:“我倒也想见见他呢,如今叫他进来也好。”
黛玉听了一小,便叫人掀了帘子笑道:“在家里呢,外面冷,快些进来。”
贾环也不客气,飞也似的跑了进来,只穿着半旧的皮棉衣裳,裹着半旧的猩猩毡斗篷,见到胤禛在座,不由得一愣。
黛玉笑道:“环兄弟怎么看楞着了?这是四爷,快些见过了。”
贾环赶紧上前磕头请安,然后抬头看着胤禛,道:“四爷很厉害是不是?”
胤禛有些失笑,道:“你听谁说爷儿厉害的?”
“我听三姐姐说的,三姐姐说四爷是最厉害的人,也是最有能为的人,处置贪官污吏的时候,就如同铁面无私的包公。既然如此,四爷,以后叫我跟着四爷好不好?”
黛玉也有些诧异地看着贾环,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之间胤禛随意地靠着靠枕,道:“你跟着爷儿能做什么?”
贾环小脸蛋上竟闪现了一丝煞气,道:“我什么都能做,只要是四爷的吩咐,便是赴汤蹈火也要替四爷做!我只要能叫姨娘过好日子就好。”
“好,有志气!今儿里,爷儿就收了你,不过可不准在外头宣扬是爷儿的人,不然,你该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胤禛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浓浓的煞气和威严,贾环忙磕头答应了,欢喜无比,道:“总有一天,我要出人头地,叫姨娘过上好日子,不要给人看不起!别人越是看不起我和姨娘,我就越是要比人家更有本事!”
胤禛淡淡一笑,然后道:“你回去好生上学读书,爷儿有什么吩咐了或是叫你做什么,自然都是会有人告诉你的。”
贾环答应了。然后看着黛玉,道:“林姐姐,谢谢你叫春纤姐姐送给我和姨娘的炭火。”
黛玉还没答话,他就一阵风似得又跑了出去。黛玉摇摇头,然后看着胤禛,道:“四爷为什么收他?”
胤禛笑道:“这个孩子,是个人才!的确是个有心计的人,与其让他将来被别人收用。倒不如我先收了过来。”
黛玉轻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他果然能好,倒也是罢了,只是四爷收他,能叫他一个小孩子家做什么呢?”
胤禛笑道:“自然是有用他的地方的,我想了,那四林商行,也需要一个机灵的人打点着,暂且先叫他学习一些东西,等磨砺够了,就使他到那里去,虽说不是仕途为官,但是却也会少了一些是非。再者你在这里,他两边走动,自然也方便你好些事情。”
黛玉听了,忍不住一笑,道:“敢情四爷还是替我想的呢!”
胤禛看着她娇俏可爱的模样儿,心中却是一动,随即道:“你在这里也是不容易的,如何能不替你多想一些呢?老爷子还天天说你身边伺候的人少了,所以总是受到一些闲言碎语的。”
黛玉摇摇头,淡然一笑,道:“不过就是这么着罢了,如今倒也是比先前好些了,也没什么过多的闲言碎语。”
胤禛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紫檀木小匣子,道:“老爷子叫我给你送来玩耍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黛玉好奇地打开一看,登时是满目珠光宝气的,原来里面竟是慢慢一匣子的大东珠,晶圆光滑,难得的是一粒一粒都是一般大小,发着淡淡的柔和光晕。
清朝有规定,凡是王公贵族,都是规定用几粒东珠的,不可多用,地位低的人亦禁止佩戴东珠,偏康熙给她这么许多,黛玉自然是有些异议的,道:“这些东珠,原不该给我的,我要来也是无用,四哥还是带回去罢。”
胤禛笑道:“你确定叫我带回去还给老叶子?若是如此的话,只怕他要亲自来送给你了。”
黛玉有些无奈,值得收了,胤禛对雪雁道:“这些珠子,横竖也没什么大用处,只是给你们姑娘打首饰的时候,镶嵌在首饰上,倒还是有些个用处的。”
黛玉只是“嗯”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亦一事,问道:“四爷原本装着眼睛坏了,可如今四处走访。也不怕别人知道了的?”
“早已由着皇阿玛告诉了外面,只说得了一个神医医疗,眼睛痊愈了。”
黛玉忍不住娇笑道:“我算得是哪一门子的审议?亏得老爷子还说得出口,神医,连个正经大夫都比不上呢!”
胤禛笑道:“虽说你算不得那劳什子审议,但是眼睛是你只好的却是事实,自然老爷子也不是谎话儿。”
黛玉也笑,想了想,道:“四爷今天来这里,前面老爷老太太是不知道的么?”
以这里层层叠叠的规矩,不该是不知道才是,若是知道,想来不久也该过来打搅了。
胤禛淡淡地道:“那贾政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也嘱咐了不许别人过来打搅的,所以他们便是有什么话说,也不敢说的。”
说着,然后道:“我来接你出去玩儿一会子去,天气虽然冷,但是总是闷在屋子里也没什么好处。可能还要多住几日,你也叫那些丫鬟们收拾一些衣物什么的。”
黛玉听了却也十分高兴,笑道:“好啊,我也闷得无所事事呢!”
说着便进里屋去换衣裳,出来的时候却是雪缎紫貂小袄子,素白雪缎冷蓝滚银狐皮对襟长褂子,搭配着白缎子大白狐皮绣花百褶皮裙,袄儿领口绣着翠蓝色竹叶,蓝宝石小盘扣,褂子亦是疏落撒着翠蓝色竹叶,戴着大白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披着一件雪白羽缎面撒着翠蓝色竹叶的斗篷,斗篷边缘袖口都是滚着长长地大白狐皮毛,领口亦是大白狐皮毛风领,衬着一张粉红色小脸蛋越发温润娇俏。
黛玉素来少见如此大皮草打扮,但是如此打扮,却更加显得俏皮了起来,让胤禛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动了几下。
胤禛披上了方才进来是时脱下的大氅,收拾妥当了,雪雁又把一个白铜小手炉塞在待遇手里方罢。
胤禛外面早已带了几个小太监来抬着版典,黛玉却是看着胤禛,胤禛笑道:“爷儿一个大老爷们,还做什么版典?你一个年轻女孩儿家坐着就好。”
黛玉摇头笑笑,然后上了版典,果然是胤禛不行相随,不过除了贾家之后没几步,那版典就出城向西,胤禛也骑上了骏马,身后跟着两名蓝一人陪着,行了好久,就笑道:“下来罢,道外面玩耍,原本不用叫人抬着!”
雪雁和雪鹰紫鹃浮着黛玉下来,黛玉好奇地问道:“这是去那里玩耍?外面风雪这么大?”
胤禛道:“这是圆明园的畅春园,老爷子每年几乎有一半的时候是住在这里的,如今老爷子身子不好,最近可在这里修养呢!只因他身上实在不好了,所以便直要和着叫姐你来玩耍。”
领着黛玉进了畅春园康熙住的书屋,就见康熙浮着李德全的手和胤祥坐着说笑,苍老的面容上真真儿是带了一些即将大去的蜡黄,曾经明亮有神的眼睛也有些眍下去了,黛玉见了不由得心中一酸。
康熙却抬手道:“丫头过来,自你回去,也没大见你了,竟出挑得越发好看了。”
然后看着黛玉一身大皮草打扮,康熙笑道:“这个小模样儿,越发俏皮了起来!朕素日历也见过咱们满洲的嫔妃公主格格如此打扮,怎么都比不上得丫头穿着好看呢?”
黛玉娇笑道:“老爷子,您确定您是没有吃蜜糖的?说话甜的腻死人了!”
康熙笑着对胤禛道:“这丫头,年纪越大,越是不跟朕分个大小了!老四你可得记者,得多管管她,少不得你也落得和朕一样!”
黛玉羞得脸若朝霞,端的清丽无比,不依地顿足道:“老爷子您还拿我取笑呢!在取笑我,我今儿可不做饭给你吃了!”
康熙惊喜地道:“你要亲自下厨做饭给朕吃?”
然后换衣地看着黛玉,道:“你可会做饭么?朕可知道你那家子里小姐们都是娇生惯养的,素日历不过看看书做做诗,再不就是做做活计,那里听说过做饭呢?”
雪雁笑道:“老爷子可是小看了我们姑娘了,虽说那里姑娘们是不进厨房里的,可是我们姑娘那里是个单个儿的小厨房,有时候姑娘闲了,倒还是学过做饭的,老爷子要是不吃,可是亏大了。”
康熙听了,打搅李德全道:“快打发人去把那厨房收拾干净了,朕要吃媳妇做的饭!”
黛玉脸上又是一红,李德全笑着答应了,自取厨房中吩咐收拾干净了,生怕黛玉进来染了油烟味儿。
第052章 玉做五梅宴
黛玉心知康熙时日已经不久,也乐得叫他临去前能多乐乐,便去胤禛给她安排的房间里换了简单的家常衣服,便和雪雁紫鹃两个去了厨房,果然已经收拾干净了,几个小丫鬟在旁边听唤。
黛玉问李德全道:“老爷子可有什么忌口没有?素日里又最爱吃什么?”
李德全想了想,道:“老爷子如今身体不好,所以太医都嘱咐多吃一些清淡的,老爷子也没什么忌口的,。倒是极爱吃佟佳皇后娘娘曾经做过的一道菜,叫做什么五五梅花,偏自娘娘去了,也在没人做出来过。”
黛玉听了,点了点头,又细细问了一些别的,然后笑道:“公公去伺候老爷子吧,这里留着我们来做就是了。”
李德全笑着就告辞除了厨房,到了康熙身边,就听到康熙抚摩着胡子笑道:“不知道这丫头能做出什么好菜来?”
胤祥啃着果子,道:“皇阿玛,你可别路那副馋样,瞧您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康熙一窒,然后看着胤禛道:“朕想,朕也就那么几天了,想也不久了,后事你也该打发人去办一办了,顺便也叫那隆科多和年羹尧也多留在这里,再看胤禄和胤礼也素来和你算的是好的,也打发人叫了他们两个来。”
胤禛听了,心中哀伤,低头不说话。
康熙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幽幽地说:“朕登基至今六十多年了,该享的也都享尽了,如今你们哥儿两个也算是好的了,朕也能好好的去见佟佳,告诉她,朕和他有了一个好儿媳妇,还在忙或者给朕做饭呢!只可惜,他那么早早的去了,不能有口福了。”
康熙看着胤禛道:“你去叫了那十六和十七来吧,咱们父子几个,吃饭也热闹一些。”
想来是大去之际,也就更喜欢热闹一些,胤禛忙答应了,快马去叫胤禄和胤礼来。
胤礼一进来就抱怨道:“大冷天的,不让我在家里暴乱炉取暖,却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康熙没好气的敲了他头一下到“去你的,若是不想吃我那儿媳妇的饭,你尽可回去,”
胤礼眼前一亮,笑道:“是林姑娘亲自下厨吗?这可好,我十七也有口福了!十六哥,咱们可都是有口福了。那可是堂堂一代才女啊,能亲自吸收做羹汤,真是难得,真是难得我们的福气~!”
胤禄斜斜的看了胤礼一眼,然后坐着不说话,不过看他的脸色,还是蛮期待今天的饭的。
雪雁走了过来,笑道:“我们姑娘的饭快要好了,姑娘吩咐了,要老爷子和几个爷们去洗漱了,然后换了岁以上,到长春院的花厅里作者等着。”
康熙不可思议的到:“吃个饭也要那么麻烦?还洗漱换衣呢!”
胤禛二话不说,拉着胤祥就去了,雪雁笑道:“老爷子不洗漱换衣也行啊,不过姑娘不叫老爷子入座的!”
康熙叹了一口气,对着胤禄胤礼道:“起来,和朕一起去!”
等洗漱好了,在花厅中的大圆桌子旁围绕坐下,康熙便叫胤禛坐在自己左手的第一位,右手第一位留给黛玉。
康熙拉长脖子等着,然后小丫鬟们鱼贯而入,把各色精巧的盘子碟子摆在桌子上,偏偏每样都盖着罩子,看不到其中是什么,中间留着一块空地,想来还有什么主裁
黛玉已换了衣裳,也洗漱过了,才进来,看着胤礼和胤禄,有些儿吃惊,然后笑道:“今个儿人到蛮多的,回头再多天两道菜来。今个这个,叫做五梅宴。”
黛玉笑笑道,“回头老爷子就知道了,何必急着知道”
他洗了手,然后一一揭开配菜的盖子,登时就见得热气腾腾,香气馥郁,令人食指大动,忍不住大剁快颐。
黛玉笑道:“冷菜不用说了,不过就是摆设罢了,大冷天的谁吃冷菜?配菜也就罢了,不是我做的,只是这五到热菜,分列如梅花,第一道是迎龙入门”
康熙看着黛玉揭开的第一道菜,问道:“这不过就是一块高汤里的豆腐罢了”
黛玉笑道:“老爷子你尝尝味道可好?”
康熙拿起白玉筷子,挑开了豆腐一角。惊奇的叫到:“这是银鱼?”
众人看到,只见那豆腐之中竟都是一条条烦着淡淡银光的银鱼,扑鼻就是一阵银鱼的香味,却闻不到丝毫的腥气,不由得纷纷拿起筷子来夹起银鱼入嘴,然后都惊奇的到:“这是什么银鱼?滑嫩而不老,咸淡适中,既无腥气,却只有点点的与香味和那豆腐的淡淡香气。”
黛玉浅笑道:“这就是迎龙入门。先把各色调料放进高汤里煮的滚热了,然后把新鲜的活银鱼清洗干净,放进高汤,银鱼遇热,自然是动的,最后把一整块豆腐放进高汤里,豆腐是凉的,高汤是热得,那银鱼自然一条条极力钻进了豆腐里,银鱼又有银龙之称,所以这个叫做迎龙入门。”
众人啧啧赞叹笑道:“真不知道这个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竟做出如此别出心裁的菜肴来。”
黛玉揭开五大主菜中的第二道,笑道:“这个有一首传世的诗说的是‘白子起家,炒菜传香,知微豆渐,百年不腐’”
康熙一看,喝,这不就是白菜豆腐吗?“这又是什么名堂?”
黛玉笑道:“这个没有名堂,就是菜肴中最简单的白菜豆腐,白菜号为白菜之首,曾有医者说,百菜不如白菜,就是说这所有的猜中,白菜列为第一。清凉可口,脆嫩爽心,可以清肠道,可以做解酒菜,今天五梅宴,怎么可能没有百菜之首呢?不过这个白菜可是支取彩信,然后用鸭掌末快炒,最后才和豆腐一起炒出来。这道白菜豆腐,美不在其味,而是贵在其传家的意义。”
康熙尝了一口,道:“奇怪,这个味道真是不一般!白菜脆嫩豆腐嫩滑,吃起这心头果然也爽快多了。”
胤祥吃了一口到:“我说着该叫豆腐宴才对,这第一道菜和第二道菜可都是有豆腐啊!”
黛玉浅笑道:“虽然有豆腐,不过就是接着豆腐的润滑而已,因此豆腐只是菜中之次。这第三道菜,才是地地道道的蒸豆腐。”
揭开了盖子,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竟是二十四朵梨花状的豆腐花,可是那味道却也不是单纯的豆腐的味道,经有一股淡淡的火腿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香气,丝毫不掩豆腐的香气。
黛玉笑道:“这个可有一道故事名目的,叫做‘千树万树梨花开’。”
康熙看着黛玉,道:“这有什么名堂?竟真真儿是二十朵梨花!怎么雕出来的?”
雪雁笑道:“豆腐软嫩容易一触即烂,这天下也就只有姑娘的一双巧手才能轻柔如飘絮,雕出二十朵梨花来。”
黛玉笑道:“这个是吧从一胆子豆腐中挑选出来最嫩话最匀称的豆腐,然后雕成了梨花,再把金华今年进贡的火腿泡成两半,在其中挖了二十四个梨花模子,装上豆腐梨花,以丝线扎紧,放在蒸笼里蒸熟,那火腿的美味自然已经在蒸的时候就已经侵入了豆腐里,火腿弃儿不用,这才是千树万树梨花开。”
胤禛吃了一个,问道:“这里头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是什么?”
黛玉笑道“自然是梨花的香气了。蒸豆腐的时候,那蒸笼里铺满了梨花,热气一吹,那热气自然浸入了豆腐里了。”
胤礼奇道:“这个时候,怎么有梨花呢?”
黛玉揭开下一个盖子,雪雁笑道“”这是素日里我们姑娘收的梨花,风干了放着的。“
康熙连连咋舌不已,道:“这么一道蒸豆腐,竟如此麻烦。”
第四道菜凤凰水晶和第五道菜菜鱼跃龙门无不巧夺天工,别出心裁,叫康熙父子几个吃的那是十分尽兴。
这时候,雪雁已经送上了一个官窑梅花式脱胎大腕来,罩着梅花式的盖子,放在五彩中间的空地上,顺手揭开了盖子。
康熙“啊”的一声,满脸惊奇诧异之色。
黛玉笑道:“这个就是五五落梅汤,虽然是汤,确实今个儿的压轴主菜。”
只见那汤,微微泛着淡红色的汤,中飘着一些粉白色的梅花花瓣,香气极其浓郁,竟是肉汤,办事闻起来却是极其爽口,即使已经吃得办报,但还是忍不住给这个汤勾起了食欲。
康熙拿起一个金银交错小银勺姚乐怡过没话上来,众人看到,却是肉丝娇痴起来的梅花,并不是真正的梅花,却也是十分精巧可爱,虽说是肉丝,但是却有一种五色晶莹玲珑剔透的美感。
众人赶紧捞了上来放在嘴巴里,不由得都是“啊”呃一生,不知道怎么回事,嘴里的梅花每嚼一次,都有一种不同的味道,有哟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奇,嘴里的味道是变化多端。
胤禛捞起了一朵梅花细细看是每一条肉丝竟是五条不同的小肉丝柔和在一股,她闭上眼睛放在嘴里叫,道:“路舌头,牛乳样该股,野兔腿肉,最后两个是什么?”
待遇抿着嘴笑到:“猜得出来算你厉害~”
胤禛突然睁开眼睛,到“是境遇干肉和牛肉。”
众人除了康熙之外都是一惊,万万想不到一道菜居然是这么多肉糅合在一起,黛玉听了笑道:“算是四爷厉害~”
康熙却是眼睛有些朦胧,叹息道:“丫头,你做的这个,是叫做五五落梅吧,不过那是踩,你这食堂罢了,”
黛玉点头:“听李公公说老爷子很想吃这道菜,所以今个儿才做出了来,只是如今天冷,便是肉条也不适合,所提出相爱改成了肉汤。”
康熙点头有点头,看着胤禛道:“这是你佟佳额娘曾经做过给朕吃的菜,原本以为自从他去了之后,朕就再也俄吃不到这道菜了,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园了朕的这个遗憾。”
胤禛听了,只是深深的看着黛玉,没有说话。
黛玉说完了,才坐下来慢慢用这番,胤祥见康熙伤感,忙岔开道:“丫头,黛儿妹妹,净额打算给我吃什么饭?”
黛玉笑道:“面食是粉丝画卷,饭就是极其普通的白米饭。”
胤祥嘴里就交到,“爷如此高贵的人,怎么能吃拿下人吃的白米饭,至少也该是笔耕米饭或是红稻米饭才行。”
黛玉瞪着他:“十七爷不吃也可以,之别说后悔就是。再说了,使企业可知道这天下到底有过少吃不上白米饭的人~便是没吃过,今儿也该尝尝了。”
康熙笑道:“正是该尝尝的时候了,朕素日里常想,那白米饭和笔耕米饭红稻米饭有什么不同,没想到这丫头今个儿竟是一色俱全了。李德全,快上白米饭~”
李德全笑着端上了米饭,一色是定窑白瓷碗装的白米饭,竟是泛着淡淡的竹叶清香。
康熙吃了一口,惊讶的到:“这可比红稻米饭想多了,有粘稠柔然,又是好吃,还有一股什么香味?”
黛玉道:“这个是竹筒米饭,把普通百米淘洗干净了,在温水里浸泡一刻钟时间,然后装入才重选货主街区下来的翠绿色嫩竹筒,包裹上纱布,放在蒸笼里蒸熟的。那竹筒里的之水也黄也是医术上的一种药物呢,浸入了米饭中,自然也就更芳香了。”
胤祥奇怪道:“皇阿玛说有时粘稠有时柔软,可是也而我吃着怎么就是干爽有劲的?”
黛玉轻笑道:"这米饭,有人爱吃粘稠柔软的,也有人爱吃有较近的,自然这竹筒米饭有的水多一些,有的水少一些。"
胤禛眼中若有所思,道:“想来你也是打听到了我们谁爱吃粘稠的,谁爱吃有嚼劲的饭了,所以爱吃粘稠柔软的就是水多一些挣出来的,爱吃干爽有嚼劲的饭就是水少一些蒸出来的。”
康熙叹息道:“这丫头,真是心细呢,便是朕那些御厨也没有这么细心。”
待遇只是浅浅一笑:“既然是要下厨做饭了,自然要下足了功夫,岂能随便就应付过去?”
吃完了饭,黛玉就吩咐人送上温水来洗手漱口,却不肯吩咐人送上茶水。
胤祥这可就不干了,道:“饭后核查,本就是规矩,怎么连茶也不叫也喝了?连漱口的水也不是茶水,只是白开水。”
黛玉瞪了他一眼,然后道:“才吃过了饭,喝茶不好,等米饭严禁,过一时喝茶,方不伤脾胃。茶水容易伤牙齿,温水极洁净,才能去了牙齿上的污垢,十三爷也该改改平时吃饭的规矩了,不然伤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胤祥叹了一口气:“谁娶了你,还真是罗嗦死了,吃茶漱口也都有规矩了!”
黛玉不说话,只命人收拾了杯盘等物,然后才出去去了那外面桃花上的学来,亲自扇着风炉煮茶,将那盖碗中的茶过了两遍,才起了第十三早的茶来,送到了各人跟前。
胤祥吃了半口,只觉得清醇无比,轻浮异常,诧异道:“这是什么茶?怎么味道竟是如此特别?”
胤禛吃了一口,道:“十三,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你也算是极懂得吃茶的了,偏也吃不出这个来。也不过就是梅花上的雪水,加上过滤了头两遭的茶水,所以才如此出色。”
胤祥吐了吐舌头,自也是没有想到茶水功夫如此到位,但是康熙却是抚摸着胡子只是笑,自然是十分欣赏待遇的吃饭吃茶规矩和那道茶的功夫了。
活了这么大年纪,竟真是没有想到,临大去之前,竟能吃到黛玉亲自做的饭,还能尝到那除了佟佳之外无人能做的五五梅花,这个遗憾,已经完全没有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由得十分佩服自己,居然能给老四这么一个儿媳妇来,琴棋书画,女工烹饪,无不巧夺天工,何况又是个玲珑剔透的水晶心肝玻璃人。将来虽然可以预见老四登基会困难重重,但是有他在他身边陪着,想来他是一定可以度过难关的。
虽然是在畅春园中修养,但是康熙终究大限将至,身体每况愈下,只是他仍旧只叫胤禛和黛玉知道罢了,更多的琐事他都交移给了胤禛,胤禛妹妹忙完,都急急进来伺候,有时一天进出畅春园数次。
康熙看着外面的雪花和梅花,叫了胤禛,他也不说话,只是这么着看着外面,胤禛也是静静的垂首站着。
康熙看了看胤禛,道:“朕登基了六十一年,操劳了六十一年,一生自以为没什么遗憾了,但是晚年却是你们这些兄弟争位,朕,正是心力交瘁啊~朕知道,你也有争位之心,只因为你不服气,所以更要做的比别人好。只是你聪明啊,既不露长,又不露其短,躬亲友爱,的确是聪明之举。”
胤禛心中哀伤,脸上而却不敢露出丝毫,只是淡淡一笑。
康熙笑道:“朕也不得不说,你的确是心机厉害,可是你也确实是极顺理成章即位的人。你的心,的确是比朕狠,所以你更适合,适合整治这个江山。其实你也不够聪明,只想着朕偏心别人了。早在当初朕把年氏指给你的时候,其实就是把年家的兵权指了给你,接着朕又封你为亲王,但是你那是却没有明白朕的心。”
胤禛听了悚然一惊,亦不由得暗自愧悔,竟然没能明白康熙爱自己之心,低声道:“儿子不孝,让皇阿玛操心了。”
康熙摆摆手,道:“你若真想孝顺朕呢,就赶紧把林丫头娶了过来就好了,她年纪也有十三了,该是嫁人的时候了。”
胤禛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儿子便是有这心,她也不会愿意呢!素日里看她虽然总不大快乐,却也自在,儿子何苦要把她拉进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阿玛是过来人,也知道佟佳额娘,如果不是在那里,如何能去得那么早?这黛儿也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又无那争荣夸耀之心,自然是不愿意到了那里去的。”
康熙听了点头,道:“倒是没有想到,虽然她不说,你却也是明白的。”
接着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朕也知道,佟佳的死,不会那么简单,只是朕明白得太晚了。有时候,朕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非要为了巩固佟佳家的势力,非要叫她进宫做贵妃?她明明是不喜欢啊!朕对她的恩宠,终究是害了她的鹤顶红,朕真是后悔莫及。”
胤禛听着他语气中的浓浓伤感,轻声问道:“佟佳额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康熙看着他,然后冷冷地道:“自然是有心人偷换了你额娘吃的药,只是做得太过天衣无缝,朕直到康熙四十六年才调查得清楚,只可惜她已经死了,剩下的两个,都还在世,一个是宜妃郭络罗氏,一个就是你的生母德妃乌雅氏。死了的人,就是辛者库贱籍良妃卫氏。”
胤禛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的亲额娘竟也是害自己养母的元凶之一。
康熙冷冷地道:“剩下的两个不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吗?朕就叫她们希望破灭。一旦你登基做了皇帝,是她们多少人的心事付诸流水,多少不甘心,可是朕就叫这样,还要叫你好生孝顺她们,叫她们看着你做皇帝,看着你处理朝政,看着你处理着应该整治的人。”
说到了这里,康熙又看着胤禛叹了一口气,道:“朕只是这么打算的,若是你不忍心德妃,也就罢了,朕也不想你背负太多的东西。德妃虽坏,但终究是你亲娘,只要你当上了皇帝,她就已经十分接受不了了,也不必你再来苛责于她。朕留下的弊政很多,偏要朕来做好人,你来做坏人啊!那几个人,做的事情也没有朕不知道的,偏要你来处理啊!”
胤禛轻轻地道:“儿子无妨的,只要能叫皇阿玛留下来的江山清明稳重,儿子既然无愧于天地,自然是不怕那些的。”
康熙想起了黛玉,想起了那笑靥如花的小模样儿,道:“是啊,你最好是要保护好了你的黛儿,朕可不想她将来也和你佟佳额娘一样。这个小丫头,可比你佟佳额娘灵气多了,人又是倔强的,看来你是要有些苦头吃吃的了。”
胤禛听了有些好笑,道:“那当初阿玛和佟佳额娘在一起的时候,阿玛是不是也吃了许多的苦头?”
康熙瞪了他一眼,笑道:“你当你额娘是那丫头呢?你额娘可没她这么满小脑袋里的古怪。”
摸了摸胡子,康熙又道:“素日里朕也知道一些她那里的事情,以后你登基了,也就更照顾她一些儿,那里虽然是个小小的贾家,只怕勾心斗角也不比皇宫里差一分儿呢!”
胤禛道:“不必阿玛说,儿子也自然是会的。”
康熙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窗外的雪花和梅花,出了一会子神,才道:“朕记得她一个表姐是你的侍妾是不是?”
胤禛点头,道:“不过就是个献媚取宠的庸俗女子罢了,心计也是极深的,儿子只当是没见着,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康熙听了,幽幽地道:“你也别小看了那女人的心计,有时候,那可是比男人还要狠毒上十倍儿百倍儿呢!她自然是不敢算计你什么,好歹你可是她的依靠呢,只是那林丫头终究是住在她娘家里,保不住算计的是林丫头。”
“儿子明白,所以早已给了她一个极好的归宿,只等着她慢慢走进去罢了。”
康熙点着头,然后又道:“听说那贾家里头,也有德妃的人?你可打探清楚是谁了?”
胤禛听了这个,便是忍不住一笑,道:“自然是早已清楚了的,阿玛恐怕也想不到会是谁呢,真真儿是难为德妃额娘了,竟然是如此的打算,找了这么一个和她性子极相符的人。”
康熙好奇地问道:“是谁?你这么一说,朕倒是好奇起来了。”
“也不算得是什么密探之类的,不过就是个普通丫头,德妃额娘曾经有恩与她罢了,所以她也当着十四能登基为帝,就小心巴结着了,也不是别人,就是……”
话犹未说完,就听到李德全在外面道:“老爷子,四爷,林姑娘送汤来了。”
康熙便道:“快叫她进来,外面那么冷,她站在外面如何使得?”
说着李德全掀了帘子,黛玉进来了,后面雪雁拿着海棠花式云龙献寿洋漆大盘,托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
黛玉一面拿着小碗来盛了一碗递给康熙,一面又盛了一碗递给胤禛,笑道:“这是三天之前就开始慢火细炖的牛骨汤,一共已经细炖了三十六个时辰了,不断用宣纸过滤了杂质和油脂,又加了一些驼酪,极清淡的,牛肉性热,冬天喝这个是极好的。”
康熙和胤禛听了,便慢慢地喝着,却也奇怪,果然浑身一会就开始暖洋洋起来,那味道也是十分鲜美。
康熙慢慢喝着,然后问道:“外面那几个小子在做什么呢?”
黛玉听了笑道:“正在抹骨牌划拳射覆呢!谁输了谁喝酒,已经喝了好几坛子的惠泉酒了。不过这时候的惠泉酒,想来已经给雪鹰换成了茶水了。”
康熙遣退了李德全和雪雁等人,然后问黛玉道:“丫头可还记得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给了你的东西?”
黛玉道:“老爷子给的东西,如何能不记得过且过?现如今还是带在身上不离身的呢!”
康熙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年纪也到了,明儿里老四登了基,你可是愿意参加选秀?”
黛玉听了,顿了一会,看着胤禛看着她的神色,然后摇头,道:“我不想参加选秀,也不愿意进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地方里,那里的宫墙,太高了,会遮蔽住我看着天空的视线,而且,自古以来,也听多了,看多了那里的事情,那里的人已经是够多了的,何必也叫我去掺和一脚呢?”
胤禛眼色深沉,康熙道:“你要知道,老四可是在那里呢!你进去了跟着他,岂不是极好的?”
黛玉红了脸,低头不说话,过了良久才道:“爹爹曾经说过的,这一男一女,各是半个圆,只有找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一个,这个圆才会是圆满。如果一个男人拥有那么多的女人,又怎么会是一个圆呢?黛玉没有那些女四书烈女传贤媛集上女子的贤德,黛玉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能真心实意平等对待黛玉的男人罢了。如果找不到一个这样的人,黛玉就是宁缺毋滥。因此,皇宫里,不是黛玉的去处,也不适合黛玉这个性子。”
康熙笑道:“好丫头,有志气!果然和素来女子皆不一样!”
黛玉笑道:“所以老爷子和四爷可别打着叫黛玉进宫选秀的主意了,老爷子可是说过的,我有了什么条件,不管是老爷子还是别人都是要答应的。我第一个条件就是我不参加选秀,也不能由着别人来做主我的婚事,我要和爹爹一样,自己做主自己的婚事。”
康熙促狭地看了一眼胤禛,然后笑道:“好啊,朕可是答应了你了,便是以后也不许任何人来勉强你嫁人!你要是找不到和你爹爹一样的人,你就宁缺毋滥好了。朕可是天子,金口玉言,说话算话的,加上跟前有这么一个未来天子,两大天子跟前说话,决不反悔!”
黛玉连忙谢恩,康熙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胤禛和黛玉赶紧上前扶住他。
康熙笑道:“老四,你可是知道丫头的想法了,少不得你的苦头可是要吃得多。”
黛玉听了,羞红了脸蛋,道:“老爷子您说什么呢?身子不好了还来取笑我们。”
康熙促狭地道:“我们?谁是我们?我们是谁?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能称得上是我们了!”
黛玉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更是羞得几乎要把一张小脸蛋埋到了地底下去。
胤禛心中有些不舍,看着康熙道:“阿玛就别闹她了!”
康熙笑着咳嗽,拿着手帕握住嘴只咳嗽着,嗓子内只觉得一阵甜腥,他就有些明白,道:“李德全,把十三十六十七和隆科多年羹尧都给朕叫过来。”
李德全外面答应了一声,急忙飞快去叫了过来,一行人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自然急忙过来请安,只是隆科多年羹尧不敢擅进。
康熙看着跟前的三个儿子,道:“你们三个待得你们四哥登基之后,皆封为王,要记得一心一意,扶持你们的皇兄,要帮着他打点咱们大清的基业。”
“是,儿子遵皇阿玛旨意。”声音之中都未免多了几分泪意。
“老四得朕之皇位,乃是光明正大,雍为贵气,朕早已有立他为储之意,是以老四明年年号改为雍正。废太子胤礽已如西山落日,不足为惧,但是仍要丰其衣食,其长子弘皙无罪,暂封为理王,另备城外王府,不得居住京城,以免祸患。如有其他皇子不服老四登基,起心叛变,老四可削其爵位,圈禁其身,驱逐出皇室宗族!”
胤禛跪下嗑头道:“儿子遵皇阿玛旨意。”两行清泪,却是落在了尘土之中。
康熙拉着黛玉的手,看着黛玉泪流满面,两只眼睛也肿了起来,便笑道:“丫头,人生在世谁无死?你不可太过伤心了。你要记得多体谅你四哥一些儿,人生不会那么称心如意的,他也是不容易的。”
见到康熙即将大去,仍旧如此谆谆教导着后人,黛玉哭着点点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康熙看着李德全也在那里暗暗自饮泣,便道:“小李子,你跟了朕那么多年,按皇室规矩,原本应该跟了朕去的。只是老四登基之后,无可信任之人,你仍旧辅佐老四衣食寝居,等得年老之时,就回自己的家乡去罢。”
“老奴多谢皇上恩典,老奴定然尽心尽力伺候新皇衣食寝居,不敢懈怠。”
等得黛玉进了里间,康熙才叫隆科多年羹尧进来。
康熙只是咳嗽,然后看着床榻前的人,缓缓地道:“朕即将不久于人世,皇储之位一直悬而未决,想必人人也都是心里跳上跳下的,不知道朕的心意是什么。”
两人点头,康熙奋力坐起,道:“隆科多,年羹尧,你们听着,朕的皇四子胤禛,得朕与佟佳皇后亲自抚育,多年以来,人品贵重,躬亲友爱,办理政务不徇私情,与朕最为肖似,朕将皇位传与他,你们须得好生扶持你们的天子。”
两人万万没有想到康熙心中之人居然会是胤禛,忙磕头道:“臣下遵皇上旨意。”
康熙凝目看着即将继承他皇位的儿子,目光之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慈爱,轻轻地道:“小蝶,小蝶,朕终于把未来的位子传给了咱们的儿子,将来,他就是君临天下的皇上了,你知道之后,会不会很高兴?不,不,不,应该是朕亲自去告诉你的,你一定也会高兴的……”
恍然之间,仿佛看到了巧笑倩兮的佟小蝶正站在自己跟前,朝着自己伸出了她如玉似的纤纤素手,康熙把手伸了过去,沾染了他咳嗽出来血迹的手帕悄然而落,那只曾经举起了大清江山的手也滑落了下来。
登时之间,满室恸哭之声。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一代明君康熙大帝驾崩于畅春园,享年六十九岁。
这一天的雪,分外的大,这一天的风,分外的刺骨,满天满地的雪白,仿佛是静静的哀悼,仿佛是老天也舍不得这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皇帝就这样悄然而逝。
康熙的遗体要移回乾清宫入殓,胤祥兄弟几人忍住悲痛料理康熙身后事。
隆科多和年羹尧早已飞马进京报丧,以及传康熙口谕,皇四子雍亲王即位登基为下一任皇帝。
多少人惊慌,多少人不服,多少人无奈,多少人艳羡,多少人的多少心事,在这一天里,忽然都惶惶不安了起来。
而被康熙早早调任在西北的十四子胤祯之母德妃,因为那时候给黛玉脸色看所以给康熙禁足,此时得到了消息之后,却是失手打碎了手里的茶碗,手上长长的掐丝珐琅假指甲也随之脱落,雍容华贵的面容上满是不甘和不敢置信。
为什么?即位的会是老四?为什么,不是她最疼爱的心肝宝贝儿子胤祯?
他不是一向疼爱十四吗?他不是一向重用十四的吗?他不是给了十四兵权,封了十四王和抚远大将军的吗?为什么,最后,她还是输了,输给了他,输给了死去的佟佳小蝶?
她亲生的儿子,亲自抚养的儿子,难道真的就是比不上佟佳小蝶抚养的一个老四?
她陪着他整整四十几年,难道还比不得一个只在他身边的十二年的佟佳小蝶?短短十二年的感情,又没有儿子女儿在身畔,怎么能比得她四十几年的贤德淑惠?
不过就是口谕罢了,又没有明文规定,她不服的,她绝对是不服的,不把十四扶上了皇位,她决不罢休!
匆匆出了她的寝宫,迎头就见到宜妃等嫔妃也匆忙而出,一叠声地吩咐着准备车辇,亦连仪仗彩仗等物也来不及摆起,就是那么急忙赶向了郊外的畅春园,面上皆有惶惶之色。
一旦是自己所不在意所看不透的雍亲王爷胤禛坐上了那九五之尊的位子,那么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什么样的下落?谁的心里都是没有底儿的。
是如胤礽圈禁? 还是如十三圈禁? 谁能知道?
那可是冷面无情的老四啊!最是看不透摸不透的老四啊,为什么多年来康熙对他冷冷淡淡的, 临死的时候却是他登基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皇宫中挂起了白幡, 雪白的孝衣也赶制而出, 接着,孝榜发下, 官员发间停一切宴乐, 婚嫁暂免。
满朝文武百官乍然听到皇上驾崩之消息, 无不惊慌失措, 毕竟谁都是希望自己所奉承交好的爷们登基。
贾家, 虽然是惊慌的, 但是毕竟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自家的大姑娘可不就是伺候着四爷府邸的格格吗? 而且他们家已经按着大姑娘的意思逼秦可卿自缢了, 这就说明大姑娘已经在四爷跟保全了贾家了。
薛家, 确实心中微凉, 毕竟薛宝钗明白的, 黛玉, 可是胤禛心头尖子上的人儿, 只要黛玉的一言半句, 就足以是薛家面临着灭顶之灾。既然是胤禛登基, 那自然自家的生意也会损耗, 自然自己的选秀大计也成为了泡影。
畅春园中, 早已一色雪白, 黛玉浑身淡妆素服, 如泉的眼中含着淡淡的泪光, 似黛的眉梢带着点点的忧伤, 她郑重地取出了康熙曾经叫她绣出的第二件东西, 华美威严而尊贵的九龙黄袍, 明黄色的缎子上, 精心地绣着栩栩如生的龙形图案, 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之气。
这件代表着天子的龙袍上, 绣着她的心, 她的意, 她的绵绵不绝的情。
回门锦红, 那金灿灿的金色, 绣出了那栩栩如生的龙, 那么的灿烂, 那么的光华, 可以说, 除了这件龙袍, 没有任何人的龙袍可以比拟, 只因为, 用的是她的意思所染出来丝线, 回门锦红。
胤禛穿上了黛玉替他做出来的龙袍, 刚毅俊美的面容更显得威严万分, 他是天生的帝王, 他那天生的气派是无可比拟的, 经过多年的历练, 他的果断, 他的刚毅, 更胜过康熙许多。
龙袍之外, 披麻戴孝, 为的, 是对他父亲的一种尊重和爱戴。
抚摸着黛玉冰冷的小脸蛋, 胤禛泛着红丝的眼睛中带着淡淡的心疼, 道:“现在忙着老爷子的丧事, 四哥恐怕无法照应你周全, 如今只怕那些人也该到了, 四哥还是叫雪雁雪鹰陪着你回贾家罢, 至少那里清净一些。”
黛玉抓着他的手, 有些粗糙, 有些温暖, 但是却也带着淡淡的冷意, 想了想, 还是摇摇头, 道:“老爷子还是要回皇宫里发丧的, 而且, 我也知道有很多人都不服四哥坐上了老爷子的位子呢! 这个时候, 即便是想走, 也是不能走的, 我是一直在老爷子跟前的人, 他们少不得还是要把我拉扯出来的。”
胤禛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娇弱不胜的模样儿, 一身的素服, 发丝上的白色头绳,使得她更显得怯弱。
那即将到来的, 可是一阵狂风骤雨, 她就像是那暴风雨中弱柳娇花,如何能经受得起那些风吹雨打?
不等胤禛再说些什么, 李德全已经进来道:“万岁爷, 外面德太妃娘娘宜太妃娘娘等娘娘们和八贝勒十贝勒等人都到了先皇圣体跟前了, 吵闹着要见万岁爷。”
胤禛目光一冷, 看着黛玉一眼, 黛玉轻轻地点着头, 道:“四哥, 你可是老爷子临终之前, 亲自指定的皇位继承人, 既然是光明正大的, 又何必惧他们的到来呢?”
胤禛点了点头, 道:“我不会惧怕他们任何一个人, 因为这个位子是皇阿玛传了给我的。”
说着向李德全道:“李总管, 陪着朕出去见他们。”
“是,老奴遵旨。”
扶着胤禛到了停放康熙圣体的灵堂前厅, 果然就见到浑身缟素的德妃宜妃等嫔妃以及胤祀胤禟胤俄等人和厅外的文武大臣, 一个个伏地恸哭, 哭声足以震天。
见到胤禛出来,那孝服之内微微露出的明黄色使得所有人都明白那是黄袍。
看着一身帝王威严气息的胤禛, 多少文武大臣不敢发出一丝儿声响, 但是德妃却终究是他的母亲, 披头散发地道:“你能坐上皇上的位子, 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我只知道皇上疼爱十四, 怎么会把位子传给你?”
意思很简单, 就是她德妃,你胤禛的亲娘, 她一口否决了你继承皇位的事情!
帝王心 53. 康熙遗诏雍正朝
胤禛面色一变,凌厉的眼光看着德妃,扫过了宜妃,冷冷地道:“额娘今日失了体统,朕得先皇临终前口谕,兄弟十三十六十七乃至于步军统领隆科多与年羹尧皆在先皇驾崩前,朕得之光明正大,不必受人之话柄,以讨伐朕得之不正!先皇逝去不久,英魂犹在,太妃话出此意,叫儿臣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德妃厉声道:“本宫伺候先皇四十余载,最知先皇心意,素来只有先皇斥责你喜怒不定,难当大统之话,如何能把这万钧重担交予你?本宫决不承认你是先皇遗诏中的继承人,你若想登基为帝,就先从本宫尸体上踏过去!”
胤禛心中冷笑,但是他终究是要顾及堂堂皇家颜面,跪在康熙跟前,道:“先皇以大事交付与儿,今额娘却以死相逼,额娘执意如此,叫儿又有何瞻依?倒是不如一头撞死在先皇跟前,省得将来没有任何颜面面对天下臣民?使儿蒙受不孝罪名?”
见到母子二人竟以达到以死相逼的地步,李德全心中又是慌乱,又是担忧。
忽然听到一阵少女声音道:“先皇方逝,英魂未泯,何以竟叫德太妃以死阻止新皇即位?”
语音娇柔婉转,如击玉磐,动听无比,随着声音,后堂走出了一名浑身素服的娇弱少女,虽然蒙着面纱,但是其风流婉转的容光霎时使得灵堂亮了起来,不是别人,自然便是黛玉了。
她一直在内堂,未曾离去,本想以胤禛之能,诸人之意,该当顺利才是,但是却没想到竟会是胤禛生母为难胤禛,她无奈之下,顾不得她深闺少女身份,只得走了出来。
其实为了胤禛,只要他好,便是违犯了天下规矩,她亦会如此。
德妃自然是认得黛玉的,厉声道:“我皇家的事情,你一个狐媚子来多什么嘴?”
黛玉扶着雪雁和雪鹰的手,逶迤而至康熙遗体之前,淡启菱唇,轻轻柔柔地道:“小女子一介平民,年幼无知,原不该出入先皇灵堂,插入德太妃和新皇之话,但是今日是先皇逝,新皇继的时候,德太妃却不想着先皇刚刚驾崩,圣体犹温,反在先皇身体之前反对新皇即位,便是寻常人也该知道此乃不忠不孝,德太妃又何以如此理直气壮?”
德妃一阵气噎,不知道如何回话,黛玉轻轻地看着李德全,道:“如果隆科多和年羹尧两位大人说的话不足以相信,那么李总管伺候先皇多年,十三爷十六爷和十七爷亦为先皇亲子,总该是不会假传圣意了罢?倘若先皇意不在雍亲王身上,如何会居住在雍亲王圆明园以南的畅春园修养?又如何只叫雍亲王爷知晓圣体违和?”
众人听了都低下了头,不知道怎么看着黛玉那清澈无渣滓的眼神,和朗朗的气魄。
“没有先皇遗诏,只凭信口胡说,如何能服众?如何能说服这天下悠悠之口?嘴可是都长在人身上,和心离得远着呢!”
黛玉听了德妃之话,亦不由得十分气愤,同是她亲生之子,当着如今无数虎视眈眈的时候,她居然会说出如此之话,简直就是把胤禛往那谋权篡位的罪名上推。
黛玉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荷包,打开荷包之后,里面确实一只短短的小转轴,便淡淡地道:“这是四年前,小女子九岁之时,先皇所赐之物,曾云他年要紧之时打开,如今德太妃乃至于各位皇子文武大臣,都对新皇登基颇有微词,想来先皇早已料到。”
除去了卷轴上蜡封,缓缓展开,明黄绢上恰是有“遗诏”二字,又有“朕之皇四子雍正王胤禛人品贵重,躬亲友爱,尽心尽力,三十五子中最是肖朕,当得朕之大统”等等言语,鲜红玉玺之印,字迹亦是康熙亲笔无疑。
德妃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黛玉手中的遗诏,那些文武百官自然是见风使舵,赶紧共和胤禛即位为帝。
便是胤祀胤禟胤俄等人不服,但是他们终究是聪明人,亦不过露其长,唯唯诺诺,既不露喜色,亦不露悲色。
康熙遗体移回皇宫发丧,黛玉自不会去,只将遗诏之令交给了李德全替胤禛收着,然后留在了畅春园,替胤禛打点好畅春园的事务,这才又在胤禛派人护卫下回了贾家。
谁都知道胤禛素来极疼黛玉,如今登基为帝,少不得黛玉是个主位上的人,那贾家自然是欢欣鼓舞,殷勤小心。
邢夫人是第一个开口的,满面喜色地道:“咱们家大姑娘那是四爷身边的人,如今又有了林家的大姑娘,明儿里可不都是荣华富贵的人吗?尤其是当今皇上登基,那大姑娘的功劳可是无人能比的,明儿里皇上恩典,大姑娘长了那尊贵人,可别忘记了提点着咱们家啊!”
王夫人最是得意,毕竟元春可是她的亲女儿,而如今那胤禛登基,自家女儿自然是那主位上的人。到时候自己也是皇上的丈母娘了,那自然在这贾家里,自己的分量也是无人能比的了。
但是一想到黛玉竟会在康熙灵堂上有康熙遗诏,为新皇立功,她心里就不痛快了起来,暗恨黛玉,自然是怕生得风流婉转的黛玉将来和元春争宠,毕竟论起风流灵巧,元春是一百个也不及她一个。
黛玉却是微感疲乏,听了邢夫人的话,淡淡地道:“舅母严重了。甥女虽然鄙贱,却也蒙受先皇无数疼爱,如今先皇初逝,甥女甚为伤感,将来之事不但言之过早,也有违制之处,还请舅母说话当三思之后而行才是。”
如今的贾母,自然是对那完颜太妃的话十分信真了,乍然听到胤禛登基的消息之后,她就猜测到了黛玉真如那完颜太妃说的凤凰格命,只是为何是非凤非凰,却是不得而知。
见到 黛玉眼底微露倦色,贾母便道:“你在畅春园里,想来也是累的人了,还是先去歇息罢。”
黛玉听了,方告辞回放歇息,各人自也是散了。
这里王夫人房里,薛姨妈和薛宝钗又都向王夫人道喜,笑道:“如今四爷登基,还怕大姑娘不是那主位上的人么?可见太太是养了一只即将飞上枝头的凤凰儿了!”
王夫人喜容满面,道:“咱们一家人,还说什么外道的话?我这里,日日妹妹和宝丫头将来也都是好的。”
然后皱了皱眉头,道:“那个林丫头,我实在是看着不顺眼,一副风流妖媚的模样儿,又素来和那四爷相见的,大姑娘也早有防她之心,可如今偏她竟给新皇立下了大功,怎么可能会没有封赏?按着那四爷对她着迷的样子,只怕将来也把大姑娘也呀了下去呢!”
薛姨妈听了,忙道:“姐姐糊涂了不成?还有那十四爷原本就是有要她的心思呢!如今她也十三岁了,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姐姐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难不成还是做不了她婚事的主儿的?明儿打发人送了她的生辰庚贴到了十四爷府里,叫那里来一顶小轿子抬了她进门便是。”
王夫人毕竟也是聪明人,道:“如今那四爷登基,咱们如此可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么?何苦去妨碍了大姑娘如今的求升?横竖这日子也多着呢,我就不信我不能除了她去!”
薛姨妈和宝钗听了,都不由得暗自沉吟。
如今这时候,刚刚即位的新皇处理着朝中大事,一时倒也不会想起叫黛玉进宫或者是什么别的什么,王夫人等人也略略放下了心来,加上如今雍正王府的旧人都要移驾进宫,王夫人自然是要准备了各色贺礼等物的。
多少人到王夫人房中巴结恭贺,唯独黛玉因伤感于康熙之逝,如今天又奇冷,不妨就着了凉,凡是登门之人除却三春姐妹凤姐儿寥寥数人之外,一概推病不见。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召回抚远大将军胤祯由大西北回京奔丧,又以贝勒胤祀,十三子胤祥,大学士马齐,和尚书隆科多为总理内务府大臣,批诚亲王胤祉之上书,改兄弟之胤为允。又因禛祯同音,改允祯为允褆。
十二月,册封了十三爷允祥为和硕怡亲王。允祉为和硕诚亲王,允禄为和硕庄亲王,允祀为和硕廉亲王,允祹为履郡王,废太子胤礽长子弘皙为理郡王,于城外郑家庄建造王府,九贝勒允禟发往大西北,封隆科多兼任吏部尚书,允祀兼任藩院理事,允祥管户部三库事务,命各省在三年内清补钱粮亏空。
允禛通过户部向各省督抚下达了全面清查亏空的命令:“各省督抚将所属钱粮严行稽查,凡有亏空,无论已经参出及未经参出者,三年之内务期如数不足,毋得苛派民间,毋得借端遮饰。如限满不完,定行从重治罪。三年补完之后,若再有亏空者,决不宽贷。”
展眼就是次年正月,胤禛改年号为雍正,号称雍正大帝,因不忍动康熙之遗物,故挪寝宫乾清宫为养心殿,遵其德妃为仁寿皇太后,无奈德妃死不肯从居住的永和宫移驾慈宁宫,言下之意,就是不承认胤禛做皇帝,自然又是一阵是非。
雍亲王府旧人,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册封为皇后,侧福晋年氏册封为贵妃,侧福晋李氏有子弘时,册封为齐妃,格格钮钴禄氏有子弘历,册封为熹妃,格格耿氏有子弘昼,册封为裕嫔。唯独格格元春,既无出,又无才貌,却册封为了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贵妃,一跃而升数级,除皇后之外,竟与年贵妃地位旗鼓相当。
一个没名没分的格格,竟凌驾在自己头上,齐妃自然是心中暗恨,却也不敢说什么,只道是元春年轻貌美,所以皇上册封为贵妃,但是元春终究无出,便是贵妃,亦比不得她脚跟之稳,也不是指住在东西六院,因此若是宫中遇见,却也不免一阵冷言冷语,元春又深知自己地位,也不敢稍加反驳。
那贾家自然是欢欣鼓舞,语笑鼎沸,来往恭贺之人络绎不绝,王夫人等人自然也都是按品服大妆,入宫谢恩。
不管贾家是如何谢恩,如何庆贺,如何嬉笑非凡,黛玉总是只当不见,况且身子不好,自然只是在房中修养。
元春的得封,叫薛姨妈和宝钗母女两个到王夫人房里走得更勤了一些,宝钗更是每日承奉于王夫人跟前,陪着说笑使其开心,各色玩意络绎不绝地送,只说给王夫人进宫谢恩时孝敬给元贵妃。
这一日探春来探,道:“那里人可都热闹着呢,怎么偏偏就姐姐闷在房子里?”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淡然一笑,道:“他们热闹是他们的,和我有什么相干?再说了,谁能知道是好是坏的?”
探春听了诧异道:“姐姐做什么说是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我虽然不深知,但是终究大姐姐被封为了贵妃,是家里的喜事。”
黛玉笑道:“也不是我说的,你也是聪明人,有什么你是猜不出来的?偏又到了我这里来说?想必你是已经猜测到了其中之意,所以才过来的是不是?”
探春轻叹了一声,坐在黛玉身侧,看了一会窗口,才轻轻地道:
“姐姐果然是玲珑剔透的水晶心肝玻璃人。我记得曾看过这么一条标注,道是:‘魏明帝曾“选女子知书可付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不过就是后世宫女的一种虚衔罢了。然后又有白居易《上阳白发人》诗称:‘玄宗末岁初选人,入时十六今六十……今时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如今宫中根本没有尚书一号,大姐姐却先是这个,才加封为妃,可见,并非是纯粹的贵妃。”
54. 省亲别墅攒金造
黛玉看着窗外,淡淡一笑,道:“如今各人还顾不得各人呢,何必替着别人操心呢?虽然你是想到了这个,但是别人可未必能想到,只记得皇上隆恩罢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他们的热头上泼了冷水?反叫他们不自在?”
探春看着黛玉的有些憔悴的娇容,关切地道:“如今先皇已逝,你也不要太过挂念了,以至于伤了自己的身子。”
黛玉轻叹道:“你叫我如何能不伤感?自我来此,也只有在老爷子和四爷跟前自在一些罢了,老爷子更是爱我如女,如今突然逝世,不啻为晴天霹雳,至今尚不能回神呢!”
探春道:“素日里姐姐也常说人可是朝着前面看的,姐姐也是够伤春感秋的了,如今好不容易身子骨好些了,也就多将养一些罢。姐姐心里伤感,也只放在心里头罢,如今这是这里高兴的时候,姐姐若是这么一副样子,他们自然又是有了那闲话的。”
黛玉点了点头,这要说话,就见鸳鸯进来道:“老太太屋里正商议着大事呢,叫姑娘们也去。”
黛玉听了有些诧异,探春却是知道说起了什么省亲的事情。
雪雁拿来衣裳,服侍黛玉换了,白绫子中衣,葱黄色左敛右捻斜襟软缎褙子,以兰花做主要绣饰,搭配着素色薄棉缎曳地裙,棉缎裙薄而柔软,下垂感极好,裙角绣着和衣襟上同样的淡色鸢尾兰花,仿佛随着波动似的,腰间是一根柳绿色垂下来的蝴蝶结子宫绦压裙,葱黄柳绿更显得雅淡。
头上只是数着简单的嫦娥髻,顶发高梳,寰髻紧致,围了一圈黄金小珠冠,耳上是小巧玲珑的赤金吊玉水滴耳环,越发显得娇羞默默,两边鬓角跳出来两缕长长的发丝,仿佛是点睛之笔,逶迤而下,几有随风舞随烟浮香升满室之势。
探春见了赞道:“到底是姐姐,不管什么样的衣服,总是另有一股不同的风姿。”
黛玉浅笑道:“可见你也真是的,难不成你模样儿就是不好的?谁不知道咱们家的姑娘没有一个不是水灵的?偏你们三个总是爱穿一样的裙袄钗环,没得出挑了!依我说,你们就该当挑自己喜欢的服饰打扮才是,一模一样的有什么趣儿。便是那宝姐姐,虽然爱素淡,可服饰打扮也并不在我之下呢!”
探春挽着她去贾母哪里,道:“我们倒也罢了,没的叫人心中舒快呢!”
黛玉摇头,道:“连老祖宗都说咱们姐妹们都是不俗的,可见老祖宗最喜爱女孩子家打扮的,虽然称不上什么浓妆艳抹,插金戴银,但是也该当因个人容貌风姿喜好穿着才是。这些个又不是给人看的,只看自己喜好罢了,偏你和二丫头四丫头那般小心翼翼做什么?同样的服饰,也把你们那水灵模样儿也都掩盖住了。”
探春惊奇地看着黛玉,半响才笑道:“想来姐姐是跟多了先皇和当今皇上,素日里那些小心翼翼的性子却是少了许多呢!这样也好,省得你还想那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泣流泪的。”
黛玉轻笑道:“难不成这人都是站在原地儿的?那时候来的时候我不过才六岁,谢谢年纪离开了家乡,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着,这里又都是许多眼高手低的人,该当说当时也难为我了呢!如今已经十三岁了,七八年的历练,若是还是那时候小孩儿性子,反倒才叫人家笑话了呢!”
探春直点头称是,黛玉笑道:“若说是因先皇和当今皇上,却也是不可抹杀的,若没了他们这几年照应,只怕我也还是以前那么个没见识的小样呢!”
探春笑道:“姐姐那时候来这里,那副娴雅端庄的样子,我可还是记得牢牢的呢!但是我就想了,这是什么样的人家养出来的闺女?竟那般知书达理,进退得宜,便是如今,我还及不上当初姐姐的气派风度呢!”
黛玉本是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虽然笑起来十分俏皮,但是却也是自身不足,故黛玉素日笑的时候,不是拿着手帕掩口,就是以团扇遮面,既掩了自身不足,又更增添了一副别样风情,但是此时她听了探春的话微启菱唇,浅露碎玉,笑声如银铃,嘴角边露出浅浅的小梨涡,却也十分可爱俏皮。
惜春突然走了过来,道:“说什么呢?还没走近呢,就听到林姐姐的笑声了。”
黛玉看着惜春一身淡红粉红浅疏落搭配的衣裳,发上也是戴着粉红色纱制宫花,胸口一枝玉兰花枝逶迤而上,更显得惜春整个人儿恬美娇俏,清傲不让自己,便笑道:“才听到三丫头夸我呢,所以我得意地笑,手指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惜春上下打量着黛玉,然后继续往前走,道:“别说什么三姐姐夸林姐姐,就是我见了,都恨不得吃了林姐姐呢!”
黛玉便指着走在她前面的惜春笑道:“瞧瞧你们姐儿俩,竟是嘴上抹了蜜糖是不是?净挑那好听的话儿来说我。”
惜春就是直接会了一个“嗯”,然后道:“我那里少了一些颜料了。”
黛玉奇道:“你那里少了颜料便打发人跟凤丫头说去,单单告诉我做什么?我那里也不画画儿的,又没有什么颜料给你。”
惜春斜瞅了黛玉一眼,还是继续走路,小手一挥,道:“姐姐那里没有,就叫雪鸢去买去!姐姐那丝线都是她去单买了来的,顺便就替我捎带一些好颜料罢。这府里的,不知道有多脏呢,我不要!”
黛玉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模样儿,忍不住又是一笑,才要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贾母院子里,便住口不说,姐妹三个只进了贾母房中,只见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果然都在,薛姨妈也和宝钗在座。
看着黛玉的一身飘逸,贾母心中暗赞,自是满意,越看越觉得黛玉年纪渐长,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袅娜娇柔,每一个眼神都是那么娇羞默默,每一个姿态都那么风流婉转,仿佛是显然羽化而成,一入室便香随风舞。肖似当年敏儿弱女,却又更多了十分轻灵气韵。
王夫人见了黛玉虽然不及宝钗之艳,却多宝钗十分风流的气派,加上她素来是极厌恶这样风流袅娜的人物的,一副勾引人的狐媚样子,不由得心中微生鄙视之意,只是她终究是念佛吃斋的厚道人活菩萨二太太,因此眼光低垂,也不会叫人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心思。
探春只问道:“好端端的,老祖宗叫咱们大家都来做什么?”
凤姐儿一旁笑道:“三妹妹可忘记了不成?咱们家大姐姐那可是当今的贵妃娘娘,如今皇上初登基,所以老爷们题本请奏,然后皇上特别恩准了宫中嫔妃娘娘们回娘家省亲,咱们家娘娘也是要回娘家省亲的,所以大家商议着建造省亲别墅呢!”
探春深知自家财务,便诧异道:“竟是已经恩准了不成?便是恩准了,咱们家那里能有这么大一笔银子来建造别墅?”
凤姐儿心中亦同她话,但是面儿上却是笑道:“你可不用担心这个,如今二太太从素日里的梯己嫁妆里头拿出来十万两银子呢!便是薛家姑妈也拿了二万两出来,还有什么银子是凑不够的?”
探春听了更是诧异王夫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银两,自然也十分诧异学家竟好大手笔,贾母已开口道:“按理说,我也是一家之长,也该拿出一些,可太太是娘娘的亲娘,拿出这么些,我这个老婆子倒是拿不出手了。”
并不是她小气,只是她终究知道这几个后辈孙女无依无靠,要给她们理好后路,不能图一时的欢乐,叫孙女们吃苦受罪。
王夫人忙笑道:“怎么能叫老太太出这个银子?便是我们这些小辈也能凑够那建造园子的二十万来那个银子的。”
邢夫人心中虽然舍不得,但是毕竟好处在后头,便笑道:“我房里也不敢比二太太那里,只能拿出一万两罢了。”
凤姐儿笑道:“我们那里不敢比太太,八千两还是可以拿出来的。”
算一算还是差了五万二千两,王夫人忽然想起了一事来,道:“记得帐房里是有五万两银子没动的是不是?拿了那个来填补上正是好呢,也不必老太太出钱了。”
贾母明白她说的是从林家拿了来的五万两银子,只是淡淡地道:“别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不止那么些银子,你们各房里的了多少,我心里也是有数儿的、你们如今自己拿银子也罢了,若是还动那银子的主义,我这里可是不依的,只怕那银子如今也是没多少了,偏你们还打主意呢!”
王夫人等人都是一惊,不由得低头不说话。
黛玉自然是明白指的是什么,但是她因是装着不知道,故也不当一回事,只探春笑着看贾母道:“我记得太太曾经说过,那江南甄家还欠着咱们家的五万两银子,既然如此,何不叫人拿了汇票去支了来?既免了再凑什么银子,也不必再携带到江南买那些唱戏的女孩子了。”
贾母听了便道:“正是呢,既然如此,二十万两银子也算是凑得够了,爽快地也准备着娘娘省亲的事情。”
王夫人等人无奈,亦只得忙应了,凑够了那银子之后,就大兴土木开始兴建省亲别墅,凤姐儿又不十分热衷,为了那元春省亲时的风光,王夫人亦连家也不管了,只呕心沥血整治省亲的事情,当然不可能用管账的银子。
黛玉和迎春探春姐妹自然是无所事事的,也不当一回事,也不会也那薛宝钗一样处处替王夫人稍稍大点着一些家常东西等物,只是闲时下棋作画,描龙绣凤罢了,倒也是自在的。
帝王心 55. 春日喜画山村图
展眼已至阳春三月,四处花红柳绿,一片春光烂漫,可喜这日天气清朗,因那旧日花园都拆了建造省亲别墅,所以黛玉和迎春姐妹几个人也不到花园里走动了,生怕遇到了人,便只正在黛玉小院子里晒日阳儿,紫鹃雪雁等丫鬟们把黛玉的大小厚薄衣服都拿出来晾晒。
两个才留了头的小丫头一脚踩着台阶,一脚支着地,只在那里翻着手里的红线。
迎春善于下棋,便命人摆了棋盘等物,硬是拉了黛玉来下。
黛玉笑道:“虽说这下棋也能知人胸中丘壑,不过我的棋艺那可是比二姐姐你差远了。”
迎春听了,一面摆着棋子,一面下了子,道:“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儿,别人我虽然不知道,难不成还是不知道你的?”
黛玉好奇地问道:“姐姐知道我什么?”
迎春也不回答她的话,只看着她俏皮可爱的模样儿,指着她便向探春道:“三妹妹,你瞧瞧,还说这个比你年纪大呢,我瞧竟是小的才是。”
探春正在看着惜春绘画,听了这话,便笑道:“这也怪了的,林姐姐虽然那年纪是比我大了几天,可到底是那江南水乡的人物,娇小精致,水掐出来的玉人儿,哪里比得咱们是在这北方土生土长的呢,自然粗糙一些了。”
黛玉随手挽住了随风飘舞的鬓发,随手先落了一子,笑道:“竟不知道,你们说我的不是呢?还是说我的是呢?”
迎春下了一子方道:“是也不是,心中自有定论。”
黛玉听了只笑道:“二丫头悟了!”
迎春看着黛玉巧笑倩兮,如香飘舞满院,便笑道:“回头拧你的嘴,谁悟了呢?四丫头,说你这参禅的悟了呢!”
惜春停了手里的画笔,然后抬头看了一下天,装做没有听到,继续绘画。
黛玉见到惜春也不理迎春,便笑道:“可见四妹妹是知道我不是说她的,所以也不理二姐姐呢!”
探春摇摇头,指着惜春的画道:“你不过就是几笔写意儿几笔花草画得好,像是这样的东西,还是要跟林姐姐学一学才是。”
黛玉听了,便起身过来一看,竟是画的她们姐妹几个,便笑道:“这有什么趣儿?依我说,竟是画那乡下的田野风光才是有趣儿的呢!那日我曾见那些庄稼人收割麦子,乡下的小姑娘儿拾麦穗儿,竟真是一片朴实呢!”
惜春听了,便把画纸揉成了一团,然后把笔递给黛玉,拉她到了大案跟前,道:“画出来!”
黛玉好笑地道:“瞧这个四丫头,竟还命令起我来了!谁真能把那样的景色画出来呢?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
惜春便道:“姐姐也别跟我打马虎眼儿,我可知道姐姐的丹青是一绝的。”
黛玉摇摇头,咬着笔杆子想了一会,便吩咐调各色金黄、碧绿、淡金、青黛等颜色出来,想着曾经见到那姥姥的情景,那幅曾经叫她感叹不已的景色慢慢从笔尖下流淌了出来,那庄稼人黑红的脸膛上,闪着点点的汗珠儿,丰收的喜悦却是叫他们不曾感到劳累的辛苦。
只画了一半,惜春就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惊叹道:“好漂亮的景色啊!”
迎春见黛玉只顾绘画,也不和她下棋了,便摇摇头,命人把棋盘收了起来,才起身到大案前观赏。
探春诧异道:“这是哪里?竟真是好看呢!”
黛玉边画边笑道:“自然是田野村庄了,这些麦穗儿,咱们吃的面条馒头用的面粉,可都是从这里出来的呢!一道一道工序的,烦琐死了,那个姥姥还说有很多人也是吃不上馒头的呢!真真是那‘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了。”
不等黛玉画完,惜春就道:“姐姐这幅画儿给我了。”
黛玉笑着放下手里的画笔,道:“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好了,有什么好的。我见过的那景色,可比这个美多了。”
惜春小心地拿起那幅田野风光图,吹风晾干,有些羡慕地道:“姐姐真好,竟能亲眼见到那美景呢!”
黛玉又故意笑道:“我可也戴过那大大的草帽子,和那姥姥家的外孙女青儿一起拾过麦穗儿呢!”
惜春眼睛顿时亮晶晶起来,看着黛玉,问道:“真的?”
黛玉笑道:“自然是真的了,难不成还哄你不成?”
雪雁端了四碗茶过来,笑道:“我们姑娘说的没错,当时还送出去了两把团扇和一百两银子呢!四姑娘可没听到那个青儿和板儿,叫我们姑娘是神仙姐姐呢!”
惜春兀自是啧啧赞叹着乡下的田野风光,听了这话便笑道:“林姐姐本来就是仙女一样的人物,人见人爱,人见人怜的,这个叫法可是怨不得那两个乡下孩子的。”
“什么怨不得那两个孩子啊?”宝玉一面说一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袭人和晴雯两个。
众姐妹抬头一看,只见宝玉穿着崭新的素白色绸缎夹衣,紫红色团花蟒缎长袍,腰间束着雪白玉带,颈中带着记名符、长命锁以及赤金盘螭璎珞项圈,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鲜明美玉,竟还带着黑珠儿线和金线拈在一起打的络子,越发显得面如满月,眼如秋波,十五六岁的年纪也让他更显得秀色夺人。
后面的袭人和晴雯似露非露的眼神都略带一些娇羞地偷偷瞥着宝玉。
晴雯也还罢了,身材窈窕,眉眼通透,竟和黛玉颇有一二分相似,亦有春睡捧心之遗风。
袭人虽不及晴雯之美,却也是娇媚可人,衣着亦比晴雯华贵,竟都是素日里薛宝钗曾经穿过的衣裳首饰。
黛玉也不在意,只接雪雁递过来的茶慢慢嚼着。
探春便道:“这个时候,二哥哥不去上学,倒来这里作什么?”
宝玉朱唇微启,笑道:“还上什么学?那泰钟现如今病着,我也没那上学的心思了。”
探春听了便道:“上学也不是因为有了好朋友才上的,二哥哥就该正经一些上学呢!二哥哥这络子倒是精巧,这攒心梅花的格式,也就只有宝姐姐身边的莺儿能打出来罢了。”
喜得宝玉笑道:“真真三妹妹的一双眼,就是莺儿给我打得呢!宝姐姐说杂色断然是事不得的,大红的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固此宝姐姐竟想了一极妙的法子,拿着那金线配了黑珠儿线一根一根拈上,打成了络子。”
听了这话,惜春低低哼了一声,道:“络子络子,什么金线,可不就是指她的那把金锁,想拿着这络子笼络住二哥哥的心思罢了!也只她满肚子的心思都在那宝玉上,动不动就提起这宝玉。”
黛玉和迎春探春都已猜到其中之意,因此只是一笑,那宝玉却没听到,只睁着两只清明澄澈的眼睛看着站在绿色芭蕉下的黛玉。
只见黛玉身材已高了许多,更见轻盈婀娜,眉黛春山,眼颦秋水,红唇若菱,笑靥如花,穿着竹黄色斜襟比肩上襦,粉红色腰封,雪白纱裙,兰色长宫绦压裙,拿着粉红色纱帕,斜襟上绣着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梅花,越发显得风流婉转,袅娜有仙子之风,不自禁地心中大动。
黛玉见到宝玉满是艳羡的眼光,心中却是有些不舒服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拉过了目光不看他。
宝玉却是走近了黛玉身边,然后问道:“听说妹妹近日身子骨不大好,如今可好些了?若是还没好,我就吩咐人找大夫去。”
黛玉淡淡地道:“多谢二哥哥惦念,我已大好了,很不必二哥哥操心。”
宝玉听了便笑道:“我们还分什么彼此?妹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话因还没落,忽然就见到宝钗后脚走了进来,笑道:“一个个都在作什么呢?走了一遭儿,一个人影也不见在屋子里,却原来都是到林妹妹这里来了,真真林妹妹这里就像是个聚宝盆呢,全聚来了。”
三春姐妹和黛玉相视一笑,倒也有趣地看着宝玉一来,宝钗就后脚跟来的举动。
宝玉见宝钗穿着藕荷色花宫缎粉紫色牡丹缂丝直身长夹褙子,白色绫子裙,原本曾被削去的秀发,经过这两年,早已又是浓密满头,高高梳着新月髻,雪白额头留着对钩刘海,余者发丝都已挽起,微露雪白颈子,戴着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圈和那把沉甸甸的金锁,更显得雍容华贵,端庄大方。
宝玉便笑道:“姐姐可是从太太那里来?去过我那里没有?”
宝钗也不答话,只看着惜春正在晾着的画儿,道:“这画儿真好,四妹妹丹青越发精进了。”
宝玉听了,连忙凑过来看,笑道:“四妹妹画得越发好了,什么时候替我画一张罢。”
惜春本欲说不是自己画的,眼见迎春给她给使眼色,便心中会意,冷冷地道:“你便是自己多琢磨琢磨也画出来了,何必要我这样粗俗不堪的画作?挂在你那里,也不过就是玷辱了你这富贵闲人的称号。”
宝钗近前看时,诧异地道:“这个画儿看起来和四妹妹素日里的笔法不大一样呢。”
惜春还没回答,偏那宝玉离宝钗最近,就闻到了一阵甜丝丝凉森森的香气,眼中见到宝钗新月髻上斜插着一枝滴翠红翡吐珠蝴蝶珠花,越发显得灵动有致,轻巧可爱,蝶之轻灵,却也减了宝钗身材的丰腴之感,便笑问道:“宝姐姐这珠花真精致,是大哥哥到了外面给姐姐买的吗?”
宝钗微露笑容,道:“他哪里有那么大的闲空去给我买什么劳什子珠花?这是娘娘打发人从宫里赏赐了来的。”
宝玉听了便道:“这可奇了,大姐姐从宫里打发人赏了的?为什么就只给了姐姐一个人?难不成大姐姐忘记了,咱们家里还有林妹妹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呢!”
宝钗听了面色微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迎春便笑着打岔道:“宝兄弟你要是能把你爱看人家花儿朵儿的性子用到书本上一分儿,老爷太太也就不必紧看着你了。”
宝玉把头一扭,把嘴一撇,道:“谁爱看那些什么庸俗板腐的混帐话,不过都是害人的东西罢了。”
宝钗听了就道:“宝兄弟,你这性子还是改改罢,回头姨丈听到了,少不得又是一番训说。再说了,男人家读书明理,就是要辅国治家的,不然你能作什么呢?难不成真是要白过一辈子?去做那耕种的低三下四之人?”
袭人笑道:“到底是宝姑娘,竟是说得有条有理的,若二爷真能改了,倒是阿弥陀佛了!”
晴雯嘴角一撇,宝玉只装着没听到,转眼见到那些轻雅飘逸的衣裳晾晒着,硬是凑到了黛玉身边,猴着脸笑道:“林妹妹这里晾晒的衣裳竟真真都是好呢,还带着一股香味儿,越发宜人了。妹妹这么多的衣裳,也穿不遍的,如何不赏赐几件给袭人?也全了妹妹素日里待她的情分了。”
黛玉素来讨厌别人穿自己的衣裳,尤其是那个袭人,因此听了这话,面色便是一冷,淡淡地道:“我的衣裳从来不给人的,便是不喜欢的,旧了的,我宁可叫人绞碎了也不与人。二哥哥要是单为了袭人要衣裳呢,就别进我这里。”
宝玉一呆,袭人目光一跳,宝玉只笑道:“这又有什么了?妹妹什么时候这样小气了?不过几件旧衣裳罢了,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探春便道:“二哥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好似你就是单为了袭人来要衣裳似的!那袭人素日里年例衣裳彩头是没有的?还少了衣裳不成?偏来要林姐姐的?这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林姐姐最不爱与人穿戴一样的衣裳首饰,偏你竟是大糊涂了的人。”
袭人忙上前陪笑道:“二爷糊涂了,难不成三姑娘和林姑娘也糊涂了不成?不过就是二爷小孩子心性,闹着玩的罢了。”
雪雁淡淡地道:“袭人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素日里你是老太太给了宝二爷的人,最是知道的规矩的,年纪也比二爷大了两岁,如今二爷不知道的礼数,你原本也该提点着一些,怎么偏来我们姑娘这里开这个口?你也该时常提点着规矩,别动不动就开一些不该开的口。原是二爷的不是,怎么姐姐反倒说姑娘们不是?谁又给了你编派姑娘的规矩?”
袭人粉脸涨得通红,方知自己说话错了,不由得自悔不及。
宝钗知道王夫人素来看重袭人的,她原本素来也是极看重袭人语言志量深可敬爱,素日里相交极厚,忙打岔道:“不过就是玩笑话罢了,妹妹还不在意呢,偏雪雁你却来在意了。”
雪雁冷冷地道:“宝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姑娘不在意,原本是身份不同,犯不着和一般没见识的下人计较什么。偏我是姑娘的丫鬟,难不成连我也不在意姑娘身上的事情不成?以后二爷说话也想明白了再开口,不然别人倒还以为这么一大家子里,竟连丫头穿的衣裳也没有了呢,竟找姑娘要。”
宝钗亦有些羞红了脸,黛玉便淡淡地道:“雪雁你也别多说什么,横竖心里明白就是了。这日阳儿晒得我嘴里倒是有些干了,你且去倒一盅子茶来我润润口。”
雪雁听了,忙答应进屋子里去了。
惜春拿着晾干了的田野风光图,过来岔开了话,道:“林姐姐,什么时候叫人糊裱起来好不好?”
黛玉听了笑道:“这是你的,你爱怎么样便是怎么样好了。”
正说着,忽见凤姐儿进来,后面跟着婆子丫髻捧着许多东西,笑道:“这是宫里面打发人来送给林妹妹的,妹妹可叫雪雁和雪鹰两个查收清楚了,少了我可是不管的。”
黛玉听了,雪鹰和紫鹃雪鹭上前来,命小丫头子都接了过来,细细查点着收起来。
黛玉只是看着,问道:“可说了什么没有?”
凤姐儿接了春纤端上来的茶润了润口,笑道:“仍旧是那李公公亲自送了来的,只说是皇上和皇后娘娘送妹妹的,一样一样都写着签子呢,说给妹妹玩耍,明儿再送来一些。”
黛玉听了,便道:“该告诉了李公公,不用皇上和皇后娘娘赏什么东西才好,如今皇上登基不久,国库空虚,正是皇上励精图治的时候,偏拿这些没处搁的东西作什么?不过就是白压了箱子底罢了。”
凤姐儿听了,便道:“哎哟哟!偏妹妹说这样的话,这些东西,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呢,偏妹妹只嫌多!”
然后笑道:“不过那如今西北军饷尚无着落倒是真的,如今那年贵妃的哥哥年大将军在大西北打仗呢,皇上可是盼着大捷的,偏如今那国库没了多少饷银,皇上和皇后可都是焦急着呢。那皇上不知道整治了多少贪官污吏,便是搜抄了的财物,也不过就是那杯水四薪罢了。”
黛玉听了心中一动,只沉默着不说话。
宝玉却是好奇地看着雪雁紫鹃等人收拾登记的东西,便道:“妹妹这些东西,怎么都是我没有见过的?一样一样精致着呢!尤其是这个九曲玲珑小凤钗,怎么就是那么精致呢?”
一面说,一面就要去拿小红棒在手里匣子内的小凤钗,雪雁突然走近小红,宝玉一个冷不防就给撞到了一边,袭人连忙上前扶住宝玉,一叠声地问道:“二爷可是撞到了,撞坏了哪里不成?”
宝钗也只当宝玉给撞着了,连忙上前细看,也忙问如何。倒是晴雯靠着院门门槛子道:“也不知道宝姑娘和袭人姐姐担忧个什么劲儿?二爷好歹是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能给雪雁撞到什么?”
宝钗方退了两步,暗自愧悔自己失了身份。
黛玉本不在意的,迎春姐妹因都有些累了,也就向黛玉告辞,黛玉方送了她们出去。
回来的时候见到宝玉宝钗等人犹在,便微微蹙起了淡淡的眉梢,心中大不乐意。
到底宝钗是个有眼色的,忙拉了宝玉告辞。
黛玉方进了屋子里,想了想,还是把那年父亲给自己装着金银票的匣子找了出来,叫了雪雁和雪鹰。
“我知道你们晚上的时候也是经常出去的,我只问你们,果然皇上那里如今军饷难集?”
雪雁和雪鹰低着头,两人都没想到原来自己虽然每日晚上小心翼翼出去,却还是叫黛玉知道了,只是黛玉从来不说罢了。
雪雁想了想,道:“老爷子一生挥霍无度,况又心肠极软,总是任由着那几个爷们挥霍着,其实如今国军里实在是剩下没多少内帑了,虽说责令填补亏空,但是谁真是愿意的?大西北的军饷,确实是皇上的燃眉之急。”
黛玉低头想了一想,然后把匣子递给了两人,淡淡道:“我也知道这些只是金银票什么的,其实派不上多大用场,只是这几日你们便出去,到了那四林商行,多叫一些人,到了钱庄,能提到多少现银就提多少,这些金子银子我原本要来也是无用的,暂且就先替皇上解了这燃眉之急。”
雪雁听了急忙道:“这可是老爷留给姑娘日后吃用的银钱和嫁妆。”
黛玉淡淡一笑,道:“先别说什么吃用不吃用的,如今也没花多少银子,将来想来也不会花多少,再说了,嫁人之事尚远,何必此时就急着留这些东西?这些金银票留着,也不过就是白放着,既然如今是皇上急用,那拿出来就是了。虽然你们都不说,可是我也知道如今还有许多人不服皇上登基,这次的大捷,可是皇上必须要拿下的,不然难堵悠悠之口。”
雪雁和雪鹰自然是明白的,也不由得暗自低头不语,其实心中却还是极震撼的,当此时候,两人都没有想到,黛玉竟会如此不在意身外之物,极力相助雍正。
两人本是极聪明人,也知道军饷确实是重中之最,次日两人便向凤姐儿告假出来了,直奔向了四林商行。
林青玉听了两人的话,不由得沉吟了片刻,道:“姐姐实在是深明大义,怪不得爹爹素日里常自称赞姐姐实在是女中君子。自皇上登基之后,我这里极力敛财,但是到了如今不过才集到了三十多万两白银而已,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既然姐姐有此意,那就赶紧去各大钱庄银庄提取现银。”
四林商行的人,本都是自己人,既然有了银票,自然是办事迅速的,各处都派了不少的人去提取现银,雍正得知之后,自然是心中激动的,他自命心腹侍卫统领西林成带了一支精锐侍卫从中相助,一时之间,弄得京城里各大银庄钱庄叫苦不迭,黄金白银流水似的给四林商行的人取走。
三日之内,很快就已经集够了五百余万两白银,送给大西北打仗的军饷已是绰绰有余,雍正便派人告诉雪雁雪鹰两个,不用再多提银两了,余下金银票仍旧归还黛玉,所花军响之五百六十八万余两白银,只当是国库亏欠于她,来日必还。
黛玉听了雪雁和雪鹰的话之后,只是摇头淡然一笑,道:“说什么还不还的,这些银子,还不是在百姓身上赚了来的?那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
雪雁道:“姑娘何必如此妄自菲薄?若不是姑娘这笔银子,如何能叫皇上解了眼下的急迫?虽然是先皇的意思,但是仁寿皇太后德妃如此处处刁难皇上,十四爷也是不肯对皇上行君臣大礼,竟还对皇上拔刀相向,多少人可是对皇上虎视眈眈呢,多少人也是盼着这次打仗溃败呢!姑娘的这笔银子,不啻是久旱中的甘霖。”
黛玉听了,轻叹道:“那德妃娘娘,如今还是不满皇上登基吗?”
雪雁点头,道:“已不仅仅是不满了,而且还是处处刁难,处处维护着十四爷,便是皇上每日前去请安,她亦不肯见皇上之面,还处处以死相逼皇上退位于十四爷。皇上虽不啻她行为,却也终究是顾忌着老爷子生前的声名,因此每日也都只是寅时趁着她未曾起床才去请安,省得撞见。如今皇上虽然是登基了,但是国库空虚,官吏腐败,不知道多少只老虎在四面围视着呢!”
黛玉听了,便道:“皇上之位,乃是老爷子亲传,倒不曾想到,她竟然如此作为。退位让于十四爷?这可不是把皇帝上往死里逼的吗?同是亲子,为何她竟如此偏心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雪雁淡淡地道:“或许,在她心里,就根本没有把皇上当成是她的儿子罢。”
黛玉摇摇头,原本她还对德妃心中存了三分怜悯之意,毕竟雍正不是她膝下长大的孩子,偏心一些也就是了,但是如今却到了逼子退位的事情了,那么她心中对德妃的那三分怜悯,已经消逝得干干净净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雍正的心里,会是那么的寂寞,会是那么的彷徨。
彷徨,是的。她曾在他身上看到过他想却步的意图,只是世道终究是不允许他退步的,为了康熙爷,他还是一如既往走了下来,但是,他心中,还是彷徨的。
或许在他知道康熙传位给他的意图时,他就有一种想逃避的想法,他想要的,其实和自己一样,很简单,温暖和乐的一个家,但是他的生活中,赋予在他身上的责任,却使得他不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因为从小,他就已经失去了,那最能温暖人心的亲母之爱。
56. 五月初夏石榴红
这日一早,黛玉尚在床上安睡,其实也早已醒了,只是闭眼养神罢了。
“林姐姐,你懒死了,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湘云随着她娇嫩爽朗的声音便直闯了进来。
时值夏日,她穿着一身大红色撇着石榴的薄纱斜襟褶子,水红色纱裙,梳着简单的慵妆髻,斜插着一支玛瑙滴珠凤头钗,珠钿错落,发髻中央却是围着一圈红玛瑙珠冠,腰上
宫绦系着一只赤金点翠的麒麟,更显得鹤势螂形,纤腰如蜂。
黛玉睁开了眼睛,然后看了湘云一眼,便道:“你先到各处去逛逛罢,我昨儿个睡得晚了,至今还算疼着。
湘云便坐着推她,道:“身子酸疼就起来逛逛走走,躺在床上越发懒骨头了。”
然后笑着对黛玉道:“姐姐瞧我这衣服好看不?是宝姐姐特地给我做的呢!是娘娘昨儿里赏赐了的绸缎,她舍不得自己做以上,所以就给我做了一套!可见是好姐姐呢,但凡
我若有这么一个好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好的。”
说着连眼眶亦红了起来,感叹自己无父无母的哀痛。
黛玉方坐起了身,长长的青丝披散在胸前肩后,睡眼惺忪,薄面微酡,揉了揉眼睛,才道:“偏你这么一大清早里来。”
湘云笑着拉着她的手,笑道:“好姐姐,我好容易来一遭儿,你怎么也得喝我玩耍才是。”
“难不成你竟是来玩耍来了?”
见着黛玉一脸稀奇,湘云叹了一口气,道:“不过就是避一些儿时非罢了。”
黛玉起来梳洗了,穿着白底撒着红玉兰花苞的对襟褶子,领口和袖口都是红色镶滚,下身系着绣黑色玉兰团花的红色长裙,质地轻柔,拨入蝉翼,轻如烟雾。
头发盘起来斜梳成一朵兰花形状,右颊耳前留着两根长短不一的麻花小花辫,紧致精巧,以小碎花点缀发髻,左边不留鬓发,鬓角却簪着一朵蓝色小鬓花,看起来越发较小精致,手腕上却是两串大东珠串子加上一把大团扇,团扇上的玉兰花枝,恰和一群上的遥向辉映。
吃了一点子桂花冰糖燕窝粥,黛玉漱口完毕,便随着湘云出了院子,方转到了贾母院子里,就见到姐妹们都在那里玩耍,唯独迎春和惜春是在芭蕉下面下棋。
凤姐儿抱着巧姐儿玩耍,见到黛玉过来,便笑道:“如今建造娘娘省亲的园子,竟叫姑娘们都没地方玩耍去了。”
黛玉淡淡地笑道:“这有什么啊?素日历也都不是爱出门的人。”
宝钗忽然走过来笑道:“昨儿打发人给妹妹送了两匹上用纱去,妹妹可收了?”
黛玉方想起来,笑道:“哦,多谢多谢,难为姐姐记挂着。”
凤姐儿却是觑着眼睛看待遇身上的衣裳,笑道:“这是什么稀罕物儿?竟比那上涌的纱还要细巧绵密呢!”
上用即是进上的绫罗绸缎,为其中之最,官用即是扑通官员人家所用的绸缎不了,比上用稍次一等,而贾家豪富,且是四大家族之首,故主子太太姑娘奶奶们所穿都是进上的布料,许多用物业多是舶来品,可见贾府之富贵,排场用奢华无度,其实也非亲王可比。
宝钗这才注意到黛玉穿的衣服竟不是那江南进贡的上用蝉翼纱,而是一种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质地,虽然轻薄柔软,却还是色泽明亮,远远望着,如一团烟雾一般,仿佛可以浮动满院。
黛玉扬着手转了一圈,那薄软的纱也随着她的转动而漂浮起来,几乎想起充满了院子,嘴里只是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动,不过穿着倒是干爽,不但肌肤生香,且不生汗渍,就叫紫鹃给我做了几套夏天的衣裳。”
紫鹃只笑道:“二奶奶不知道,这个据说是茜香国进贡的女儿罗。听雪雁说那茜香国三年才进贡一次,也从来不进贡这个的,今年那茜香国国主是庆贺新皇登记,所以另多了这个据说是他们镇国之宝的女儿罗,统共不过三匹,既轻薄又想软,正如姑娘说的,夏天穿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最珍稀不过的了。”
凤姐儿啧啧称叹,道“想来也只有妹妹这样的人,才配穿这独一无二的衣裳了。”
黛玉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凤姐儿笑道“按着妹妹这个标致玲珑的小模样而,我瞧着过不两日也就有人来给妹妹下聘提亲了。”
雪雁和雪鹰听了面色微微一变。
黛玉却是淡淡一笑,道:“别人也罢了,偏你也来笑话我。”
“哎哟哟!何尝是笑话呢?谁敢笑话妹妹呢?”
宝钗也笑道:“真真儿这个凤丫头,说话也利索。”
凤姐儿便笑道:“瞧瞧,又说我开玩笑呢!别的可以说笑,这个难道是可以说的?还不怕下了拔舌头的地域!”
黛玉听了心中怔忡,便知凤姐儿是故意如此来告诉自己的,不由得一阵狐疑不定,道:“你倒是听谁说的?”
凤姐儿笑得亦有些讥讽,道:“什么听谁说的?这可是千真万真儿的事情。”
冷不防惜春插口道:“到底是个什么事情?我可不认为林姐姐是该嫁人的年纪,别人比林姐姐大了许多的,可也没见什么动静呢,怎么偏这样的事情拉扯道了林姐姐身上了?”
宝钗听了面色微微一红,自然是知道惜春是说她的。她年纪其实已经够大了,但是一直蹉跎至今,也非她心中所想,只是如今进宫于参加秀女之选之事沦为流水,而那金玉良缘又因贾母在堂而无动于衷,她心中自然也是苦的。
好容易盼到了元春竟风味了贵妃之尊,薛家也只能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到了元春身上了。
她年纪既大,况出身又非极富极贵,虽然也能找到合适的人家,但是去不必暴雨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儿,况且如今游游贵妃姐姐,家族可称得上是如日中天,况且他虽然无大担当,终究比其他纨绔子弟好上千百倍,又是国舅之尊,嫁到这里又是亲上加亲,有亲姨妈在堂,自己也更加好掌贾家之权。
凤姐儿听了惜春的话,便笑道:“难不成还要等着林妹妹年纪大了才提亲事么?况且如今那十四爷已给皇上贬去手皇陵,自然曾说的亲事也是不算的了。如今倒是有一户极好的人家,也堪匹配妹妹的人才了。”
黛玉淡淡地笑道:“二嫂子可不要说什么有的没的话,别说我如今年纪尚轻,便是真是年纪道了,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嫁了的。我也不管谁做主谁不做主,只有一件,我得了先皇答应,当今在前,只要是我不愿意的事情,即便是这终身大事,也不能由着别人来做主。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就突然提起了我的亲事,但是我也明白一些事情,所以还劳烦二嫂子告诉了,不管是谁,也不必把心思动刀了我身上。”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三春却是又惊又喜,道:“这可是真的?”
黛玉笑道:“这样的事情,谁还能编个谎话哄人呢?自然是真的了,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从来不担忧着这样的事情?”
惜春低了一下头,道:“这样倒也是好的,省的日后还有人算计着姐姐。”
黛玉仰着头,轻轻柔柔的风吹在她脸上,那淡淡的笑容竟是那么妩媚,恍然之间,素日历曾经小心翼翼的黛玉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一名有主见有刚强的少女。
众人自然是都看在眼里,宝钗却是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淡淡的忧心。
巧姐儿忽然摇摇摆摆走到了黛玉跟前,抓着黛玉垂着的手,娇声唤道:“姑姑,姑姑!”
黛玉弯身笑道:“小巧儿有什么事情好姑姑?”
巧姐儿抓着黛玉受伤的大东珠串子,小小的嘴里笑道:“圆圆的,弹子!”
黛玉褪下一串,随手扯散了,大东珠落了一地,巧姐儿拉着黛玉蹲在地上一粒一粒捡着,笑呵呵地扔到了旁边花盆里,笑道:“弹珠,好玩儿!大珠大珠落入盆!”
众人都笑了起来,凤姐儿如今已是万事小心仔细,便皱着眉头道:“林妹妹,你这些可都是那明文规定紧致的东珠,咱们家里虽然这样,到底也只是奴才人家,是禁止佩戴东珠的,这些妹妹何必给她玩耍,回头又是一番事情呢!”
黛玉也不回头,笑道:“这些原本就是用来玩儿的,谁能有什么正经用处?”
凤姐儿瞎声叹气,道:“人家是求也求不来的东西,偏你只当着是玩耍的东西!真不知道说你是清高呢,还是什么败家子。”
黛玉听了却是想了一想,笑道:“我可是见识到了败家子的不好,我宁可不清高一些,也不能做什么败家子。”
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待遇也不在意,只看着远处通红的石榴花,便诧异道:“什么时候这里多了许多石榴花?”
探春笑道:“太太说了,那石榴多子,便是皇宫里嫔妃年年的盆景也多是石榴,大姐姐可不就是那宝玉说的什么榴花照宫闱的,所以太太吩咐了,多多种上一些石榴花,祈求娘娘多子多孙。”
黛玉听了,不自禁地心中淡淡一笑,也不说什么。
宝钗却是笑道:“大姐姐端庄儒雅,知书达理,又是生在了那大年初一的,谁都知道是个富贵的主子,明儿里再替皇上生了龙子,可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探春笑道:“到底是宝姐姐,说话也是说道了太太心坎子里,怪道大姐姐也是那这样喜欢宝姐姐呢!”
宝钗一笑,越发显得端庄柔媚,却是并不多说话了。
才太阳渐渐热了起来,众人便进了贾母房中,可巧王夫人薛姨妈等人都在。
正值王夫人道:“听说那人家也是极好的,哥儿也是生得人才齐整,如今又是皇上身边的侍卫首领,那可是正经的旗人呢!大姑娘许了过去,是正经的正方大奶奶,自然是最贵的。”
众姐妹面色都是一变,黛玉更是眼中一冷,未曾料到王夫人对自己之事真是急不可耐。
薛姨妈听了王夫人的话便笑道:“按姐姐这么说,倒是极好的一处人家了。”
说着看着黛玉笑,道:“素日就说大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可见正合了那富贵呢,如今多少包衣人家的闺女,不管如何才貌双全,若没了过硬的身份,也是那正经旗人家不愿意娶的。”
黛玉此时最听不得别人再提她亲事,因此听了,心中恼怒。
语气有些淡淡地道:“不知道舅妈和姨妈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多少包衣人家的闺女也是那些旗人家不要的?难不成舅妈和姨妈竟是忘记了?虽说我是寄居在外祖母身边,可到底我还不是姨妈的闺女,也不是姨妈的闺女,我的终身大事,什么时候由着舅妈和姨妈做主了?再说了难不成舅妈和姨妈也忘记了如今的规矩了?凡是在旗女子未经过选秀,是决不允许私自婚配的?”
王夫人和薛姨妈一惊,顿时想起黛玉不是包衣人身份,便是亲人,也只有贾母一个,心中自然也想起了自己未免逾越了贾母去,不由得有些灿灿的,忙都陪笑道:“不过就是说笑罢了。”
贾母呷了一口酸梅汤,淡淡地道:“太太也别在我跟前说得多好,如今也不怕姨太太笑话,也当着她们姐妹们都在,我就实话说了罢。写别说林丫头是那正三旗的正经姑娘,再说了,我也曾有人说林丫头命中不该早稼的,便是去是留,也不是你我等人能做主的,她只管做她自个儿的主罢了,我今儿说明白了,也就是说谁也不必打着她的主意,给她什么亲事。”
三春姐妹和凤姐儿黛玉都松了一口气,却也未曾想到贾母竟会如此说话。
57. 深夜寂静心却累
贾母此说也是无奈,她早已知道黛玉是凤凰格儿命儿,偏如今也没什么动静,但是那完颜太妃又说得那么郑重,她也不能不信,毕竟黛玉确实是和当今皇上先皇是非同一般的。
她一生之中经历了多少的岁月?又经历了多少的富贵荣辱?岂能是眼光短浅的王夫人可比得的?
虽然说他不管如此,都不会叫黛玉委屈,因为她是她的心肝儿肉。
但是,终究她还是要顾着老太爷留下的家业,只有黛玉好,贾家才能立足于朝廷。
元春虽贵为贵妃娘娘,但是却怎么能比得上黛玉和先皇录今的瓜葛?
再说了,不管黛玉是不是什么凤凰格,终究她是敏儿的女儿,再怎么着,当今也不会亏待了她。
多一个孩子和皇家有瓜葛,这家也就更稳了一分。
把一家子荣辱都放在一个孩子身上,她终究心中亦不好过,也只得对她更好一些。
黛玉听贾母如此说,虽然亦不明白此时贾母心中所想,但是也是欢喜的,心想自己的外祖母终究是疼自己的。
在这里,除了三春的姐妹之情,亦有贾母的疼爱之心,忽然之间,她明白,她真的也不是孤单一人。
王夫人和薛姨妈面色都是有些讪讪的,毕竟贾母已经放话出来了,无论她们怎么热心,也已经给贾母堵住了。
凤姐儿也笑道:“可见老祖宗是知道林妹妹的,今儿里我才知道,原来那先皇在世的时候,曾经答应过林妹妹叫她亲事自择的呢,便是当今,也不得干涉着妹妹。”
贾母听了,又惊又喜,问道:“这话可是真的?”
黛玉淡淡一笑,道:“谁能拿已去了的先皇开玩笑呢?可巧如今我也十四岁了,按着年纪也是要参加选秀的,若是父母在世,自然是他们做主,偏如今我只是孑然一身,自然是这里做主的了。今儿也一并说明白了的好,那先皇可是答应了的,免了的我的秀女名分,因此也就不必这里的人操心着了。”
此话一出,不但贾母一呆,亦连王夫人也是心中一跳,也不自地有些欣喜,毕竟她不进宫里,那么元妃就少了一个强劲对手,但是留在这里,都也算得是一个祸患。
虽然王夫人心中喜悦,但是薛姨妈却和宝钗面面相觑,心生忧虑。
黛玉不进宫,倒是元贵妃少了对手,但是在贾家如此跟蹉跎,却未免就是自己的敌手。
上上下下谁都知道宝玉是对她极其上心,若多了她,岂不就叫自己心计难了了?
很快,夜幕降临,湘帘垂地,温温柔柔暖暖洋洋的夜风透过纱窗吹了进来,雪雁等人早已在外间睡了,唯独黛玉却挑灯看着那随风摇曳有烛火,心头此起彼伏,难以平静。
她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形势,她不是不知道,如今的风言,她也不是不知道,如今的仁寿皇太后,德妃,忽然触柱而亡。
有人说,德妃是因为不满雍正得位,所以激愤要为十四讨个公道,因为皇位应该是十四的。
有人说,雍正之所以号为正,不过是欲盖弥彰。
明朗的五月之天,那鲜红的石榴花尚且热烈的盛开着,但是那德妃之死的风言风语,早已吹满了全城。
那么,德妃死了,四哥怎么办?
他是刚刚登基的啊,他有着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他的心中,还有着他的雄心壮志。
那么德妃的一个死,会给他带来多少的风浪。
要他怎么面对天下悠悠之口?要他怎么面对那不孝之罪名?
德妃,她经历了四十几年的风雨,她的精明厉害,无人能比,她,是早料到了如此罢?
她是想以她的死,来控诉四哥登基不是先皇的意思,来否决了四哥身为皇帝的正统性。
或许更应该说的是,她是对四哥最后一击,以死来击,给十四子胤礻题谋一个令人同情令人激愤的身份,最终,她还是一心一意想把十四子扶持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她,最终,即便是死了,还是要把这个她从来没有看在眼里的儿子推到那风头浪尖。
四哥是何其无辜,他又何其要忍受着这一切?
不属于他的罪名,却给德妃强加在了头上,背后,不知有多少骂名滚滚。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欲安歇,忽然听到树叶落地之声。
披上一件衣裳,黛玉掀了帘子出去,没有意外的,她盾到了充满疲惫的雍正皇帝,她的四哥。
雍正就是这么静静地看着黛玉疲惫的心,仿佛受到了安抚,渐渐冷清下来,黛玉眼中微微有些湿润,轻轻地道:“外面也有露水的,四哥,还是进来坐坐罢。”
雍正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黛玉拿着小银剪刀剪去了烛花,红红的烛光亮堂了起来,映照得满室流光。
黛玉沏了一碗茶放在雍正身边的小几上,柔声道:“四哥从那里来,路也远着,想必还是没有吃什么东西罢?空着肚子仔细又压了一肚子的风,先喝茶润润口,我去做一些点心。”
雍正突然抓过了黛玉微凉而柔软的手,低声道:“黛儿,不要走。”
他的嗓音沙哑而干燥,带着些许的悲哀和迷茫,像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径的孩子。
黛玉轻轻叹息,这几日,自从知道德妃之死,她的叹息,竟比素日里她因自己之故的叹息多得多。
“为什么,她即使是死,也还是要把我推到那刀山火海风头浪尖?为什么,她即使是死,也还是没有把我当作是她的儿子?难道,真的,都是我的错吗?难道,真的,我不该继承阿玛的皇位吗?”
黛玉蹲到了他跟前,烛光下依旧明亮如水的眼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四哥,你是皇上,你是正大光明得到了老爷子指位的皇上,你没有错,也没有什么不该。你的身上,担负着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而是天下的百姓,大清的江山。如果,仅仅是因为私心,而否决了你,那么,只能说这个人,真的是被自已的私心蒙蔽住了,不仅仅是自己的眼睛,还有自己的心。”
雍正迷茫的眼神望着黛玉柔美娇俏的而容,那如水的眸子,那似黛的烟眉,少了一丝青涩,多了几分成熟。
容颜如玉,红烛轻语,一种极度的娇红映入眼底深处,淡淡的火焰滋生摇曳,仿佛一朵红花绽放刹那间的芳华。
薄薄的红,洒落房中,轻薄的纱帐,越发如烟雾,滑落指缝之间,洒下的,淡淡的艳丽。
可,谁知那红中的迷情?
谁明那艳中的凄凉?
“可是,黛儿,你知道吗?我好累,好累,我的心,真的是好累。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我还可不可以支撑下去。”
黛玉抓着他放在膝盖上粗糙而温暖的大手,语音严肃而轻柔,却是那么善解人意:
“四哥,你别忘记了,老爷子的心血,是要你来传承的,不能仅仅因为着仁寿皇太后的否决,你就这样放弃了,对老爷子食言了。你要知道,你没有错,也不应该承担着皇太后死的罪名。如果说,她非要把你推到那风头浪尖,那么,你就要稳住自己,这样,你才是堂堂正正的雍正大帝,而不是因为一些小小的事情就退缩了的胤禛。”
雍正眼中突然涌上了一股淡淡的热气,无论别人怎么来评价他,至少,他有她在身边,有她可以理解他。
如今的他,背负着太多,所以他不敢表露他对她的情意。
她是那么的清泠纯澈,她是那么善解人意,就仿佛是坠落凡间的仙子,既有倾国倾城貌,又有七窍玲珑心。
她仿佛,是为他而生。
走过了多少的风风雨雨,走过了多少的心机算计,纯净自然的她,就是他心灵的归宿。
他多想带着她逍遥天下,笑看风云变幻,笑谈山水幽情,多想每天都能看到她美丽的笑靥。
可是他知道,他现在皇帝,他有责任对待他的天下百姓,有责任打理好父亲交给他的万里江山。
如今的他,不能吐出他心中的情意,不能以一个皇帝的身份来对待她,或者纳她为妃嫔,只因为他懂她。
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不相离的爱,如今他给不起。
握着黛玉的手,紧紧贴在嘴边,有些自嘲,有些悲伤,有些酸苦。
“或许,我真是自古以为唯一一个如此累的皇帝了罢?刚刚登基不过半载余,却要圈禁兄弟,斥责庶母,抄贬群臣,而今亲母又忽然触柱而亡。”
黛玉凝视着他,缓缓地道:“可是这一切,那些痛骂你的人,又有几人是知道内中隐情的?如果不这么做,或许将来毁的就不仅仅是四哥一个人,而是整个天下,整个江山。‘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生在世,是功是过,总是有后人定论的。四哥,你是一个人,所以你挡不住那些悠悠之口,那些人的心和眼睛都没有看到内中事实的,既然如此,四哥,你又何必太过在意呢?”
雍正缓缓把黛玉拥入怀中,下巴放在她的肩上,面孔埋在她清香柔软的发丝中,感受着她身上那浓浓的温柔,那静静的纯净,洗去心中的烦躁,洗去浑身的疲累,自己的整个身心,似乎也放松了下来。
黛玉本是闺阁女儿,自然知道这是极违背了规矩的,但是此时的雍正,疲惫沧桑的面容,泛着淡淡血丝的眼睛,叫她的心莫名地纠结在一起,泛着微微的疼。或许这样,会叫他的心渐渐地静下来。
时候总是由指缝间流逝,越是不舍得时光飞逝,却越是离别的时候总容易来。
天色有些晶明,却已将近四更时分,是雍正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此时仁寿皇太后逝世,身为皇上,他不能叫人发现他出了皇宫,很多很多的事情,还要他去处理。
黛玉仍旧是下厨做了一碗汤面来,雪白的面条,黄澄澄却清澈的汤,洒着碧绿的芫荽。
很香,很诱人,夹杂着芫荽的清幽,却比皇宫御厨做的东西还容易勾起食欲。
雍正挑起一筷子面条,道:“再加一些腌制的五香小青辣椒,就更好了!”
黛玉端了一个定窑白瓷小碟子来,盛着一碟子五香榨菜丝儿,道:“如今天气虽热,可是还不到四更,也不敢给你硬东西吃,汤面软和一些,容易消化,可吃了辣椒胃里受不了的,吃一点子榨菜丝儿将就一些罢!”
雍正心里暖暖流的,那细细滑滑的面条,吃在嘴里,却亦润在心头。
吃完了面,漱完了口,掀了帘子送雍正出去,黛玉轻声道:“路上小心一些,毕竟你的身份不容许你出什么问题。”
一句话,温温柔柔,胜过了千言万语。
雍正深深地凝视着黛玉,幽深的眼神中,闪着点点的情思,他还是点了点头。
“黛儿,等我,等我处理完所有的事情!”
然后转身消失在黛玉的眼帘中。
十年,他给自己十年的时间,来处理完他应该处理和担负的责任。
为了他心中的这一分纯澈,为了他心中的这一分柔软和甜蜜,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去完成他应该完成的事情。
黛玉静静地站了一会,才又掀了帘子进屋,躺在床榻上,盖着薄软的纱衾,翻来覆去,她也了无睡意。
累,是的,他怎么能不累呢?
他的身上,背负着他对天下百姓的责任,背负着他对大清江山的安宁。
他是国之根本,若是他动摇了,那么固若金汤的江山也随之倾覆,到时候,伤的又岂止是他一个?
连她一个小小的闺阁少女都能明白的事情,为什么,德妃她就不能明白呢?
扶上十四爷,就真的是她那么大的心愿吗?难道,她就真的愿意拿天下来扶着她疼爱的儿子?
夜,即将黎明的夜,很静,但是很快的,夜拆的声音也远远响起,逐渐,传来了起更的声音。
58. 女儿欢悦秋千喜
一大清早,黛玉亦是起不来的,夜间也未免劳烦了一些,所以竟有些不好。
况且贾母心疼她犹胜宝玉,只叫她房内将养,不必晨昏定省。
好容易这一日起来了,想起已多日未曾省过贾母,黛玉便起来勉强梳洗了,随便吃了半盏燕窝粥,便出了院子。
刚到贾母房中,就见到正在说着什么省亲的事情,姐妹中也只有探春和宝钗在座。
黛玉见过了贾母,才斜身坐在贾母身边,问道:“怎么?好似都有些不大高兴似的?”
凤姐儿故意唉声叹气了一会,装给王夫人看。只道:“妹妹不知道,如今那皇太后老人家去了,朝廷中下了意思来,官宦人家宴乐俱免一年,一年之内不得婚嫁,百姓人家三月不得婚嫁,自然也是那省亲的时候往后拖延了的。”
黛玉听了淡然一笑,到:“如今是以孝治天下,自然是要守这个的。”
那省亲别墅已建造好了十之八九,如今忽然推迟了那省亲之乐,王夫人自然是心中不大乐意的,毕竟十万两银子已经拿了出来的,如今风光未至,反免宴乐,少不得也是叫人家笑话的。
贾母也道:“娘娘能回来省亲,自然也是极好的事情,也是大欢喜的事情,偏如今皇太后去了,咱们这样人家还露什么不满不成?好歹也都是大家子出来的,这些个规矩还是要守的。娘娘这次不能回娘家来,总有回来的时候,如今只是求佛祖保佑娘娘平平安安,能生个阿哥,就坐稳了那位子了。”
王夫人听了,道:“话虽然如此说,却是谈何容易的?前儿里进宫给娘娘请安,才知道如今皇上万岁爷处理政务,居住养心殿中少近宫人,便是皇后娘娘和年贵妃也少见皇上之面。”
黛玉听她话中之意,似颇有幽怨之意,想来她是替元妃着想,也急着想叫元妃承欢雍正,早日怀个龙子。
贾母久经风浪,深为小心,听了这话面色一沉,道:“如今是什么时候?娘娘在宫里也是不容易的,偏你拿这些话出来做什么?莫不是想给娘娘惹了什么祸患?那宫闱密事,也是你能在姑娘们跟前宣之以口的?还像不像咱们家的太太!”
王夫人方知自己心急于元春遭际,所以如此,听贾母之话,不由得脸色微微一红,忙把未完的话咽住了。
探春亦是会意的,忙向黛玉笑道:“今儿里外面的花开的却是极好的,姐姐且陪我一块儿赏花去!”
黛玉笑道:“好啊!我正也闷着呢!”
说着便与探春携手出来了,亦不好留在贾母院中,两姐妹便去李纨那里。
可巧过了一道长廊,便是几曲栏轩围着几株青翠芭蕉,又有美人蕉花吞吐烟霞,红艳如火,两人便住了脚步下来观赏。
探春轻叹道:“也难怪太太心中老大不高兴的了,好容易盼到了风光的时候,偏如今又不能省亲。”
黛玉眼神幽幽地看着喷吐胭脂的美人蕉,便绕过了栏杆,到那美人蕉下,伸手捡起地上落着的一片花瓣,纤细晶莹的手指捻着花瓣,放在鼻端轻轻闻了闻。
“每个人,都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谁能管得谁呢?荣华富贵,风光旖旎,不过就是那昨日的黄花,过眼的烟云。”
探春却是折了一枝大芭蕉叶子,笑道:“想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如姐姐这般想的。我但凡要是个男人,也是能建功立业的,我也早就去了,何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一个个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黛玉听了,诧异地看着她,问道:“怎么啦呢?倒像是又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探春摇头,自是不说前儿怎么着赵姨娘又受了王夫人房中小丫头子的气。
拿着芭蕉叶子举着放在头顶上遮荫,黛玉便笑道:“幸而这里没人,不然早已叫人把你牵了去炖脯子吃酒!”
探春听了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有云:‘蕉叶覆鹿’。你可不就是一头鹿了?不炖了你吃酒,还炖别的不成去?”
探春笑道:“你也别笑话我,明儿个,谁还能知道谁的下场呢!”
说着谈了一口气道:“好在如今太太只忙着娘娘省亲的事情,所以也就不大理会了咱们,便也因这忙着,上下到处又都是一番闲言碎语,听着令人好生着恼!”
黛玉便知她必有生气恼怒之事,只是因着身份,所以不便发火罢了,既然她不肯说,自己也不好多问
忽然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淘气的丫头在两株树上做了一个秋千,上面缀满了花花草草,虽然粗糙,却颇为雅致,便指了过去,笑道:“你瞧,那是谁搭的秋千!”
探春笑了起来,道:“可见也是老天爷也不乐意见到我们愁绪满怀的,偏送了一个秋千来!”
说着便走了过去坐在秋千上,两手握着秋千索,用力荡了起来,笑声如银铃,道:“林姐姐,好好玩儿,你一会也来试试。”
黛玉便过去推秋千,探春一声尖叫,然后秋千盈盈落了下来,却是有惊无险的。
探春停了下来,笑道:“林姐姐你坏死了,偏这样吓唬我!”
说着遂下了秋千,硬是把黛玉按在秋千上,笑道:“你也来试试,果然是好玩儿,明儿里也叫人在你院子里搭一个,姐妹们闲了好去你那里荡秋千!”
秋千飘荡,黛玉身上的薄纱也随风飘舞,尤其是她今天穿着白色窄袖中衣,粉领藕荷色软纱交领上襦,白色暗绣樱花腰封,系着淡紫色细褶绣折枝梅花纱裙,更显得纤腰一束,双臂上绕着长长的三色樱花雪白轻纱披帛,经风一吹,霎时飘荡了起来,仿佛在花海中飞舞一般。
黛玉一手握着秋千索,一手拿着粉紫色纱帕掩口大笑,嘴角便梨涡乍现,显得难得的清丽中带着娇憨俏皮。
这里原来只是过道,亦算不得后院,却也算不得前厅,所以怡亲王允祥跨步进来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一个娇憨婉转的仙子飞舞花间,斜梳到右边的偏髻,点缀着精巧细致的小碎花,更显得清丽温婉,亦非画中仙子可比。
“我来得真是巧呢,迎面就是仙子下凡!”
听到允祥的声音,探春好奇地看了过去,她可不认得允祥,但是见到恭恭敬敬站在允祥身后的父亲和贾赫贾珍的模样儿,她就知道允祥身份必定不一般,只怕是亲王郡王之属,便忙过来见礼。
允祥把手一摆,道:“姑娘不必多礼,本王不过是闲来无事过来而已。”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地下了秋千,见到允祥荣光焕发的深情中却还是隐隐带着三分忧愁,仿佛心中口中藏着万段愁绪,便问道:“好端端的你又是怎么了?还是有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听到黛玉语气之中似和允祥颇为熟悉,贾政贾赫贾珍三人都不由得一愣,亦连探春也有些奇怪。
黛玉却恍然未觉,毕竟她虽聪敏,但是终究和允祥是颇为熟悉的,素日里相交也极为深厚,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节。
贾赫迟疑地看着黛玉,问话毫不客气地道:“大甥女竟认得怡亲王不成?”
允祥听出了贾赫语气中的惊喜,其中之意也不难明白,便道:“本王曾在畅春园料理先皇丧事,自然是曾见过的。本王可不希望有人打着林姑娘认得本王的事情,来要姑娘做什么不愿意的事情。”
允祥在朝中之为人虽然温和敦厚,但是他终究曾纵横江湖多年,十三侠之名亦非浪得虚名,语气之间,自然而然溢满了威严爽朗的王者侠客之风,也叫贾赫贾政贾珍等人不由得心中惴惴。
黛玉淡淡一笑,允祥也不理会贾政等人,只道:“来要两颗你那海棠的种子。”
黛玉自然明白说的是七星海棠的种子,便问道:“要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有谁中了毒了?受了伤了?”
允祥摇头,道:“中毒也算不得,受伤也算不得,只是皇上为皇太后守灵,有些儿中暑,已昏厥过去数次了。”
黛玉心中一痛,知道雍正惧怕暑热,如今正当烈夏,他自然是受不了的,可是为了不留人与把柄,他也只得忍了下去。
想到了这里,黛玉便道:“那种子是用不上的,用了那个,开始虽然好些,只怕明儿里更重了呢!”
允祥心中一急,道:“你倒是说说那可如何是好?我也竟没了主意了。”
听到了两人只是你我相称,允祥不以亲王为尊,黛玉不以平民为卑,众人自然是眼神深沉了起来。
黛玉便走向自己院子,先让了允祥,一面走一面才道:“可说着老天真真儿是长着眼看着的,你今儿来得竟也是巧之又巧。昨儿里我得了一件奇物,想来是可用得的。”
允祥有些儿好奇,只转头看着贾政等人道:“政老赫老就不必相随了。”
贾政方止住了脚步,黛玉却是有些儿顾忌这里,便笑着向探春道:“四丫头还跟我要颜料呢,妹妹你便也到我那里去,顺便替她拿回去罢。”
探春素性聪明,自然会意,便点头答应了。
到了黛玉院中,允祥抬头看着康熙的题匾,不由得有些儿怔怔的,叹道:“真真儿是物在人亡了!”
黛玉听了,心中自然有些伤感,只是记得雍正昏厥之因,只得忍住了,勉强笑道:“若是老爷子在世,也不愿意见到十三爷如此的,倒还不如先帮着皇上,打理好老爷子留下来的江山。”
允祥听了,急忙笑道:“正是呢,你且快将你那奇物给我。”
让了允祥进屋,允祥便道:“若不是有皇阿玛当年曾给四哥的那串千年菩提珠护着身,只怕四哥早已支撑不住了。偏他也是个倔脾气,越是有了那么多的闲话于他,他越是要支撑下去,便是有人劝他,他也不肯听。”
黛玉也没注意到允祥说那千年菩提珠,只是轻叹了一声,道:“他的脾气,你又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劝也只是白劝罢了,倒不如由着他,使他心里也爽快一些。”
说着便打开了妆台上的一个小抽屉,拿出来一个锦匣子,递给了允祥,道:“这个你拿了回去,叫皇上佩戴在身上。自然是可以凉快一些儿的。”
允祥打开看时,却是一根青色丝绦系着一粒白色的珠子,大如拇指,乍看时不过就是普通的东珠,仔细看时,却发现隐隐宝色流转不定,竟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这事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
黛玉道:“这是冰晶之珠,前儿里雪雁到了四林商行里拿了回来的,只说也是机缘得了的,所以叫她拿来放在屋子里,夏天里却也是清爽凉快的。我昨儿里试了一试,竟果然如此,佩戴在身上也是清凉舒适的。”
允祥惊讶地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冰晶之珠?你可真是舍得给了四哥。”
黛玉便道:“不过是一件玩物,虽然是那遗篇上说有多好,我也没见到多好,再说了,你也知道我这身子最怕寒气的,你只管拿去吧。”
允祥也不跟她推辞。毕竟二人之心,他也是明白的,也只有雍正好,眼前这丫头才好罢了。
他回身便要回去,黛玉又叫住了他,道:“也不知道十三爷你忙什么呢!”
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紫檀木小匣子,托在手里看了一会,才递给了他,道:“这里面就是七星海棠的种子,这几年来,一共得了二十来粒,这里面一共是十八粒,你且带了回去,用处你自然是知道的。”
允祥点了点头,接在手里,然后道:“虽然我不知道如今你在这里到底如何,只是,你也小心一些儿,前儿我还听说你身子不大好呢!你好了,他也才是好罢了,也别叫他担忧着了。”
黛玉轻叹一声,然后露出微微的俏皮,道:“想来我是极好的,只是你们那里不好罢了!”
允祥大笑了一声,道:“也是,什么事情是能瞒得过你的?”说着便潇洒而去!
雍正为德妃守灵中暑数度昏厥,黛玉自然是担忧的,直到三四日后,恍惚听人说起雍正龙体略好些儿的时候,她一颗提到了嗓子的心才轻轻放回了原地儿。
帝王心 59. 谋不同不相为道
探春是难得聪明的人,见到黛玉形容举止,加上允祥话中之意,自然也猜到了什么。
她虽然知道一些事情,却是丝毫不肯说出半句,黛玉和她的姐妹之情,那是永远无法磨灭的,自然,她也不会多黛玉的嘴。
看着眼前观赏她书画的宝钗,探春淡淡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啜着黛玉送她的碧螺春。
她明白宝钗的心思,也知道她为的是什么,既然她不开口,那么自己也就等着。
她知道宝钗从来都不会是单纯的探望着谁,唯独宝玉那里,她走的勤快无缘由。
果然宝钗看了好一会书画,连连称赞不已,才坐下来喝着侍书沏上来的碧螺春茶叶。
“你这里倒也是沾林妹妹的光了,竟也是拿着那进上的碧螺春喝呢,甘美芳香且清醇无比。”
探春笑道:“我自然是沾林姐姐的光了,素来也只有我沾别人的光,没有别人沾我的光的。”
宝钗看着探春穿着粉黄色撒着大朵红枫叶的衣裳,更显得俊眼修眉,神采飞扬,自有一股闺阁女儿未有的英气,便笑道:“几日没见你,越发显得精神俏丽了!”
探春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倒是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也爱说这样的话了!再怎么俏丽,也不能同姐姐这株艳冠群芳的牡丹花儿相提并论,谁不知道姐姐是咱们这些姐妹中的尖儿呢。”
宝钗笑了笑,喝了一口茶,才漫不经心的道:“听说前儿个怡亲王爷来过,妹妹是陪着林妹妹见的?”
探春道:“不知道姐姐想知道什么?我不过就是陪着林姐姐玩耍,见了怡亲王爷的罢了。”
宝钗笑道:“那可是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兄弟,难得妹妹好福气,竟能见到他老人家呢!听说好似林妹妹和怡亲王爷极熟的?”
探春只是淡淡一笑,道:“这样的事情,说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又岂是能由人随便多嘴多舌的?再说了,正如林姐姐说的,不管什么事情,人在做,可那天在看呢!”
宝钗便只得不在这话上多说,只笑道:“如今天虽然是热的,可外头却也是极好的,倒不如回了老太太一声,姐妹们都出去玩耍一会子,可巧我们家新开了一家酒楼,倒也可以去看看。”
探春原本欲推辞的,偏就见贾母房里的琥珀走了过来,笑道:“才姨太太和太太说了,姨太太家新开了酒楼,再者除了林姑娘之外,别的姑娘们也少出门,所以太太就回了老太太,叫姑娘们都出去玩耍呢!”
探春停了,只得应了,便带着侍书翠墨两个和宝钗约了迎春惜春,一齐到了黛玉院子里,说明了来意。
黛玉道:“天这样热,我倒是懒怠出去的。”
宝钗忙笑道:“好歹妹妹也给我们家酒楼一些面子,去逛逛又有何妨?”
黛玉只得答应了,方换了出门的衣裳,又戴了雪雁特地做的一只红顶白纱帷帽,面上亦蒙了面纱。
姐妹们一行人出门,难得今日是为了玩耍,因此除了贴身的丫鬟之外,也只带了两三个媳妇跟着。
那宝钗似是经常从她住的梨香院出来的,因此见到什么都认识什么,自然是对姐妹几个高谈阔论,讲解嬉笑一番。
夏日天热,自然尘土是多,黛玉只拿着手帕掩着小嘴道:“这样的天,这样的尘土,也不知道出来是做什么的。”
宝钗只当黛玉是嫌弃那些路边摆摊的贩夫走卒,便笑道:“可见妹妹是素不知道那人也艰辛的,所以嫌弃他们,妹妹可不知道他们哪一个不是为了生活奔波呢?”
黛玉眉头一蹙,惜春便插口道:“倒是宝姐姐没听明白姐姐说的是什么,姐姐说的只是她不喜欢这个时候出来罢了,什么时候却是嫌弃了他们了?宝姐姐可别曲解了姐姐的意思。再说了,姐姐知道的可多得多,只是不说罢了。”
宝钗一愕,尚未说话,便听到有人道:“听说前面开了一家珠宝行呢,里头的首饰竟真是有一无二的。”
惜春停了便拉着黛玉,笑道:“姐姐,我要去看!”
黛玉也不喜欢这时候偏在路上走,便笑道:“也好,若是有难得中意的,买了也是。”
迎春探春素来也都由着惜春难得的俏皮,也却了素日里的冷漠乖僻,见黛玉答应,也都笑道:“竟是实话,都去看看。”
才至那新开的珠宝行门口,黛玉抬头看着上面的横匾,念道:“玉泪轩,竟真是好书法呢!倒是和爹爹在世的时候书法有几分相似,只是更精进了许多!”想起父亲,未免又是一阵伤感。
探春素喜书法,听了抬头一看,只见字迹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直把书法之精髓酣畅淋漓的表现了出来,道:“真是好书法呢!充满了难得的豪气。”
说着便随着姐妹们进去,里面倒有不少的贵族千金名门少妇,想来也都是慕名而来。
姐妹五人都是大家风范,举手投足之间非一般人可比,可掌柜的早已迎了上来,笑道:“几位姑娘想要什么?”
雪雁道:“把你这里最好的最精巧的最清雅的首饰拿出来,姑娘们看看,有中意的,少不得买了的。”
那掌柜的连连称是,一面让了五姐妹到旁边厅中坐下,一面吩咐人拿了最好的首饰来。
黛玉见那些金银珠玉翡翠玛瑙首饰,倒也果然不俗,样样精致中透着典雅,可见做这些首饰花样的人必定也是不俗。
偏三春姐妹虽然是姑娘,但是也只有每月的月钱而已,眼见这些首饰无一不精致,显然名贵非常,唯恐是自己买不起的,倒有些踌躇了,黛玉见状便笑道:“这有什么的?只管看了,喜欢就买好了。”
惜春素来是不和黛玉客气的,便笑道:“要是最后付不起银子了,就把姐姐抵押在这里好了!”
黛玉听了笑着指着她对探春和迎春道:“可是听到了,那丫头可是要卖了我呢!”
说着玩笑了一会,才去看首饰,惜春拿着一只交织麻花状的细巧镯子,道:“这个羊脂白玉镯子倒也是十分别致。”
黛玉便笑道:“可见你这丫头也是有眼光的了,还说什么羊脂白玉呢!这个可是冰种白玉镯子,看着也是极清澈的。”
说着便对那掌柜的道:“这个镯子替我妹妹包了起来。”
掌柜的答应了一声,命两个小丫鬟来包,黛玉暗自点了点头,眼见着掌柜的也是极有眼色规矩,知道姑娘家不喜男子在旁边的,所以打发两个小丫鬟来。
雪雁突然看到那掌柜的袍子下摆绣了一个颜色极淡的四林字样,便知道是四林商行的,微微一笑,道:“这是四林商行的珠宝行了,你们公子可在?”
那掌柜的诧异的看着雪雁,雪雁笑道:“想来你也是新来的,所以不知道许多事情,倘若你们公子在呢,就请出来一见。”
黛玉听了遍道:“你这丫头糊涂了不成?偏找人家公子做什么?又不是不知道那里的规矩。”
雪雁笑道:“好姑娘,回头你谢我还来不及呢!”
那掌柜的道:“这位姐儿问我们公子,偏是不巧的,前儿出京城去了,所以不在。”
雪雁听了点了点头,对黛玉道:“可见今天姑娘是见不到公子了。”
姐妹几个各挑了几件喜爱的首饰命人包上,探春自己倒是没挑什么首饰,只是特地替赵姨娘挑了一只金丝芙蓉镯子,赤金绞丝,白金镶嵌成芙蓉之形,工艺精巧,十分名贵,唯独宝钗家大富贵,黛玉自也不让她,她便未曾挑选。
惜春奇怪的问道:“宝姐姐怎么不挑?难不成没有中意的?”
宝钗面色微粉,轻笑道:“我素来不爱这些花儿朵儿,也不大爱这些富贵闲妆,家里头不知道多少金银东西都撂在了箱子里,所以就不用挑了买什么了。”
惜春听了就笑道:“也只有宝姐姐这样的人才不爱花儿朵儿罢了,也就只爱挂着那把金锁。我可是常常听老太太说,女孩儿家就是喜爱打扮才是天性。瞧林姐姐,这些姐妹中也就林姐姐最是爱打扮,又最是精致的。”
黛玉对她摇摇头,然后拈了一枚小巧玲珑的樱花式小鬓花,随手簪在了左边鬓上,只是她仍戴着帷帽,白纱垂着脚人不得而见其中之风姿。
挑选完了,雪雁便笑着问道:“多少银子?”
那掌柜的瞥眼之间已经见到雪雁手掌在膝上一翻,使个他明白的手势,便知道乃是自家人,忙陪笑道:“姑娘们喜欢拿去就是了,谁还能要什么银子呢?”
黛玉听了这个,便笑道:“这可好,一两银子也没花,反得了这许多!”
出了玉泪轩,惜春好奇的问道:“林姐姐认得这里的掌柜的吗?不然怎么不肯要我们的银子呢?”
雪雁笑道:“四姑娘你还说呢!单是你挑选的那些首饰,就不下几千两银子,几位姑娘们一块挑选,你真当我能拿出那么许多银子啊?少不得真是要把姑娘你抵押在这里了!”
惜春惊讶的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道:“单是我挑选的就值几千两银子?什么金贵首饰这样贵重?”
雪雁笑道:“自然是好东西了!谁不知道这四林商行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既然都是独一无二的,自然要价上也贵一些,无论做工造价也都是无可比拟的。”
惜春摇着头,道:“随便就是几千两银子,以后再也不来这里挑选什么劳什子首饰了!”
说着扑哧一笑,道:“便是我们这样,白沾林姐姐的光了,可见也是不好的。”
姐妹几个也无事,便慢慢走着,虽说是去薛宝钗家开的酒楼,但是终究姐妹几个心中也不自在,所以如此。
探春只是笑道:“今儿出来也是奇怪,白得了这许多首饰,若是真不要银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挑选呢!”
雪雁听了只笑道:“三姑娘不知道,这个四林商行,原本是我们姑娘的一个亲戚开的,原本也知道我们姑娘住在那里,所以素日里我若是出来,倒也是常从四林商行里拿些东西给姑娘的,所以那掌柜的见了我们姑娘,恭敬还来不及呢,哪里是肯要银子的?也只是我们姑娘如此罢了,别人他们才不理会呢!”
宝钗听了这话,神色微微一动。
探春诧异道:“林姐姐什么时候有如此亲戚了?竟从来没听姐姐说过。”
黛玉笑道:“究竟连我也不知道,只记得父亲去了的时候告诉我的,有什么事情只管找这里,这些不过都是没有什么意思的事情,说没说也没什么趣儿。”
正走着,忽然前面传来一阵细细的乐音,惜春侧耳听了一会,笑道:“好曲儿!”
便拉着黛玉循着声音走了过来,才转了一个街,就见到拐角处坐着一个衣衫落魄的卖艺人,拿着一只短笛吹着。
曲调悲哀缠绵,黛玉听了一会,想起素日情由,心中感叹,眼中不免落泪,惜春亦是想起自己身世,也红了眼睛,问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唱曲儿呢?”
雪雁道:“姑娘不知道,有些人过路的,身上没了盘缠了,就是用这个法子来赚几个盘缠好上路的。”
惜春叹了一口气,问雪雁道:“雪雁姐姐你身上带了银子没有?给他一些儿好不好?”
雪雁听了看着黛玉,黛玉点头,雪雁拿出了一包碎银子,递给了那卖艺人,道:“你且拿去做了盘缠,赶紧回家乡去吧。”
那卖艺人陡然抬头,众人都微微吃了一惊,只见他双眼精光湛然,竟不是个寻常的卖艺人,嘴里突然吐出了一串话,似是外族语言,姐妹们也不大懂得。
黛玉听了淡淡一笑,道:“你也不必谢什么,我们姐妹也只是路过而已,若是没见到,恐怕也不会给你的。今儿你若是谢,就谢我这个妹妹,不是她,我们也不会过来的。”
那人站起了身,对惜春和黛玉深深一躬,接了雪雁递给他的银子,然后飘然而去。
惜春好奇的问道:“姐姐,他那一串话是什么意思?”
黛玉笑着,刮了刮惜春的别字,道:“那是东瀛的语言,我也不大懂得多少,只是略略懂得几句罢了,他说他是东瀛的浪人,是向咱们道谢的呢,所以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惜春扁扁小嘴,道:“银子是姐姐的,我才不是什么救命恩人!”
然后眼睛亮晶晶的,道:“姐姐懂得真是多呢!来拿东瀛话都明白!”
黛玉轻笑道:“我也不大懂得,只是略在书上看到过罢了,有什么明白的?那个人说的,才是正经东瀛语言呢!”
顺路到了药铺,黛玉便要进去,惜春皱眉道:“姐姐好端端的,进这劳什子的药铺做什么?”
黛玉看着各色药材,才回了她的话,笑道:“你也知道我素日里是多病的,趁着这出门的时候,倒是看一些药才是正经。”
宝钗一路无言,这时候才问道:“竟不知道妹妹是懂得医术?”
黛玉淡淡的道:“什么懂得,不过就是书看的多了一些儿罢了。”
宝钗款款的道:“素日里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针凿女工为要,不认得字反好,偏又认得字了,也只拣一些好书看便罢了,好歹妹妹看书经心一些儿,别总是拣那些儿有的没的杂书看,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黛玉冷笑一声,道:“我竟不知道什么书是好书?什么书是杂书了?素日里姐姐满口里都是什么劳什子女子无才便是德,却不知道姐姐比我们懂得多得多呢,比我们看的书业多得多呢,说起来可也是一套一套的,说什么博学多才,倒不如说是旁学杂收,怎么不见姐姐是少看一些儿书的?偏如今反来如此教我。我们家原就是书香人家,别的没什么,倒是这书刻说得上是多之又多,若不看书,竟不知道要来做什么了。”
探春也道:“正是呢,我们家姑娘们又能有什么杂书看的?原是规矩人家,便是有的书业都是精挑细选了来的,我竟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杂书!难不成宝姐姐见过什么杂书的?宝姐姐今日说的话,竟真是有些儿过了。”
宝钗听了面色一红,有些儿不知道如何应对,半日才笑道:“真真是林丫头的一张嘴,比那刀子还利!”
惜春无所谓的挥手,道:“咱们是谋不同不相为道,倒也用不着说多少话。”
迎春有些好奇的问道:“素日只听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什么时候你却来了个谋不同不相为道了?”
惜春道:“我们和宝姐姐所谋的不同,自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说的这个意思,姐姐还有什么不明白?亏得素日里林姐姐也说二姐姐你看的书多呢,连这个话也不知道。”
黛玉笑道:“别说二姐姐不明白,乍然听你一说,我也没听明白的呢!”
探春看着宝钗,轻叹了一声,道:“素日里各人有各人的谋,各人有各人的路,倒也不用计较什么!咱们姐妹们从小儿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了,什么话也不用藏着掖着。正如四丫头说的,咱们姐妹和宝姐姐的谋,是不大相同的,自然也不是在一条道上的人了。”
宝钗笑道:“我竟不懂你这是什么话,什么谋不谋,道不道的。”
惜春听了冷笑一声,也不说话,探春便道:“姐姐也别装着什么不知道,素日里谁的心眼子都是有的,到底谁心里想什么,别人我是不知道,可姐姐这一点儿心事我还是明白的,既然姐妹一场,自然也没什么计较的。今儿里姐妹们出来玩耍,图的就是个松快,姐姐也就把姐姐口里心里的那些话都咽下去罢。”
宝钗面色微微一红,水眼微低,脸颊泛红,更显得姿艳娇媚,灿若牡丹。
黛玉咳嗽一声,雪雁忙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一粒香雪润津丹,黛玉含在嘴里,惜春嘟着小嘴道:“雪雁姐姐我也要!”
雪雁笑着也给了她一粒含在嘴里,笑道:“姑娘身上难道是没带的?偏偏我们姑娘的就是好东西了!”
说着扶着黛玉出了药铺,道:“走了这么长的路,姑娘必定是口渴了,倒是看一家上好的茶馆歇息一忽儿才是正经,谁还这么大热天单单出来到什么劳什子酒楼里逛呢?不过夜都是一些南来北往的人罢了。”
黛玉点了点头,姐妹一行人便到了一家茶馆坐着歇息,点了一些最上等的茶果。
黛玉喝了一口茶,惊奇的道:“这竟是今年的大红袍呢,我也只有宫里送了一些儿罢了,却没想到能在这里喝到。”
忽然听到一阵掌声,笑道:“到底是林姑娘,一点子茶叶也能喝出来。”
说着屏风之后转过一个人来,不是别人,确实完颜碛,一身的黑衣,越发显得英气挺拔。
却见那黑色的衣衫,越发衬得眉宇之间纠结沉郁,目光之中充满了缠绵忧伤不尽之意。
惜春知道他祖母和贾母是闺阁中的好姐妹,况且她年纪又小,因此那些时候她也不和完颜碛客气,便瞪着眼睛问道:“好端端的,你那个绣庄铺子不开着,怎么想起来开了这个什么劳什子茶馆了?”
完颜碛也不理她,只对黛玉和颜悦色,黛玉有些好笑,道:“我正也有这一问呢,完颜公子怎么却在这里?”
完颜碛道:“我只是路过这里歇脚,原欲离开的,偏看到了姑娘和姐妹们过来,所以也就坐住了,想起姑娘素来不喜爱喝外面的茶水,所以才把随身带的大红袍叫随身的丫鬟沏了起来。”
黛玉淡淡一笑,道:“多谢完颜公子费心了。”
完颜碛看着黛玉带着帷帽,听着她淡淡的语气,心中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如祖母所言,放手是对她最好的。
“明儿里,就是要陪着祖母她老人家回大漠去,所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京城呢!”
既然走了,那就放手吧,活血远走他乡,才是可以叫他独自舔着自己的心,不见面,亦未尝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只希望,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在她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能在她的心间闪过他的影子,他就是心满意足了。
不是不想争取,只是她这么娇弱婉转的一个人儿,不是能经受他的争夺的,他不想,因为她,而引起别的什么事情出来,不然她也会不高兴的。
让她高兴,让她快乐,他想这不但是他的愿望,也是那个皇帝的愿望,毕竟对于黛玉,那个皇帝做的比他多得多。
黛玉有些惊异的看着完颜碛,她是聪明人,自然或多或少都明白一些完颜碛的心事。
完颜碛淡淡一笑,道:“既然是去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会里呢!昨儿个已经吩咐了绣庄的掌柜的,也把那绣庄过到了姑娘名下,姑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他们去做便罢了,这也算是对姑娘一点子心意了!”
见黛玉正要推辞,完颜碛便抢先道:“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那时候姑娘对完颜碛的一番恩德,完颜碛此时不过就相报而已,若是姑娘不肯收下,反是看不起完颜碛了。”
黛玉轻叹了一口气,道:“完颜公子如此说了,黛玉还有什么话说?只是这个绣庄黛玉实不敢受,只是仍旧如此罢了,等他年再见公子,仍旧原样奉还。”
完颜碛深深的看着黛玉,想把她的面纱下的容颜牢牢的记在心头,想把她那风流婉转的袅娜,永远的记在脑中,良久之后,才一作揖,飘然离开。
他年相见,谁能说的清楚是什么时候呢?或许,也不会再见了,只要她好,他可以不再见她。
黛玉虽说是不收那凤来仪绣庄,但是终究那掌柜的得了完颜碛的吩咐,况且那绣庄也确实是在黛玉的名下,心中自然也只把黛玉当做是主子,凡是一概大小事务,每每都是打发了两个十分精细的丫头来贾家回黛玉。
贾母念着与完颜太妃的姐妹之情,加上黛玉如今有了凤来仪绣庄,也更能在贾家站稳了脚跟,心中自然也是欢悦的,也就先吩咐了凤姐儿,不但随着凤来仪绣庄的丫鬟进出,亦吩咐了便是黛玉想去凤来仪绣庄,也要打发人好生伺候着出去。
却惟独黛玉丝毫不曾支用过凤来仪的银钱。
这一日那绣庄打发来云霄云琼来回了绣庄中的大小事务,黛玉翻看了一会账册,然后点了点头,道:“你们其实打理的极好呢,倒也不是不用我来多这个心的,既然如此,你们也一如既往便是。”
云霄是个十分英气爽朗的女子,笑道:“怪道素日里太妃的时候就夸赞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姑娘不但模样儿美貌,人又聪明,就是看这看着账册也是有板有眼,竟没有丝毫差错。”
雪鸢倒了茶上来,笑道:“你们知道什么?我们姑娘心算可是厉害着呢!”
忽听人道:“姑娘,宝姑娘来了!”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还没说话,就见宝钗已掀了帘子进来了,见到云霄云琼两个,便笑道:“我来的竟不巧了!”
黛玉起身让座倒茶,淡淡的道:“什么不巧了,反正我这里也没有什么正经大事儿。”
宝钗看着桌子上放着账册,笑道:“妹妹也做了那管家的了,竟也看起了那账册子来了。”
黛玉淡淡一笑,问道:“姐姐来可有什么事情?”
“我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
宝钗笑的极其亲热,亦是一点温文,款款的道:“妹妹也知道我们家也是生意人家,偏生如今都是我哥哥料理着,他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自然也未免消耗了一些儿,我一个姑娘家也只得打理起了家业。可巧前儿得了一笔丝线绣品的生意,素闻那凤来仪绣庄可是京城第一,所以想和妹妹做个计较。”
黛玉听了,道:“生意上的事情,我也是不懂的,况且我原不是这上面的人。这原本是完颜公子的家业,岂是我能随便动用的?再说了,我除了去绣庄一两遭儿,闲了的时候就看看账册,别的也不大明白,这些个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好做主,唯恐做坏了主,因此竟叫姐姐失望了。”
宝钗没料到黛玉竟是如此直截了当的推辞了,不由得微微一惊,然后笑道:“妹妹虽然不懂,到底也都是一家子亲戚,还有什么是不能帮衬着一些儿的?这亲戚家若不相互帮衬一些,还算的是什么亲戚了?只要我们家的人懂得做生意也就是了,况且又有许多积年的老人家照应着。再说了,恐怕明儿里我们家的珠宝生意也还是要和妹妹计较一些,和那四林商行合计做生意呢!若得了进益,也都是大家有好处的。”
黛玉语气淡淡的,道:“姐姐也不必如此说,我只因不懂,所以不敢做主,况我原非生意上的人,连姐姐都说了,姐姐家都是会做生意的,和别人家合计也是稳赚不赔的,何必只盯着我认得的这两家呢?若姐姐果然想合作,也不必找我,只和那些掌柜的计较就是了,他们都是生意上的人,觉得合适允许了自然是好的,若是觉得不合适,向来也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宝钗一顿,有些儿讪讪的,只是他也是不得不为之,毕竟家中的生意已经消耗了许多,信誉又非极佳,此时再不加以计较合算,只怕明儿里这薛家只剩一个空壳子了。却没有想到素日里万事不管诸事不问的病秧子黛玉,竟也在这管家理财上是极精明的,丝毫不在自己之下,把个什么事情都推得一干二净。
看来素日里,她确实都小看了这个林黛玉了,她根本不像是未曾理过家的人。
她也是聪明人,心中也是极明白的,虽然黛玉不答应,但是她也总算是替自家争取过了,不成的事情,谁还能怎么样呢?
她是汲汲于富贵,是汲汲于权势,富贵权势,谁人不爱?那高高在上的风光无限,又是谁人不喜?
但是三春姐妹却和宝玉都说自己庸俗,谁又能了解自己的心酸和无奈?
如果她可以像三春和黛玉那样无忧无虑,她自然也是愿意的,只是老天爷终究不给她这个机遇。
父亲早亡,家世的中落,母亲的年迈,哥哥的不整齐,她不再为家里谋取生路,将来可如何是好?或许世道上就没有了薛家的一席之地,或许自己就会被埋没在滚滚红尘中。
她是个有志气的女子,她自认为不属于须眉,她相信以自己的精明厉害,可以得到更高的富贵。
她有青云之志,她要做那高高在上蹁跹九霄的尊贵凤凰,她不允许自己连林黛玉都比不得。
这里的人上上下下多少人她要打点清楚明白?上上下下多少人极口夸赞她温柔端庄会做人很大方?可是谁能明白自己心中的冰冷?谁能了解自己心中的那一分儿彷徨。
能或在父母的膝下,谁不愿意?哪一个年轻的少女愿意如此承担家里的担子?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父亲替她撑起天空,所以她不得不亲历而为,所以她不得不圆滑世故,不得不比大人更见老成稳重。
她是羡慕黛玉,她是羡慕她有贾母疼爱,有皇上垂帘,有姐妹情深,有丫鬟忠心。
从小到大,自自己来此,见到她活在所有人的爱护之下。
羡慕她的清泠纯澈,羡慕她的无忧无虑,也羡慕她不必刻意寻求,也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她。
这份羡慕,这份嫉妒,深深的烙进了她的心里,刻骨铭心。
宝钗心中固然如此想,她却只是自己先入为主,只是由着自己的心性来,却没有想到,黛玉比她,更缺少了亲人的关怀。
她至少有母亲,有兄长,还有家业可以扶持,而黛玉,却是孑然一身,身处此地,寄人篱下,更见人情冷漠。
如果没有父亲就是她做人的准则和理由的话,那么黛玉的任何小性子,任何刻薄,谁又能有资格来说呢?
或许,她只是故意不去深想这个,故意不去想黛玉比她的身世更加可怜,不然她难以自圆其说自己的理由。
只是,日子仍旧还是这么过着,所有的一切,自在人的心中,无论怎样,谁都是有一双眼睛,可以自己去看,自己去琢磨。
终究黛玉认得四林商行的人,又成了凤来仪绣庄的新主子,整个凤来仪绣庄就只怕比整个贾家还富,那些与墙头草无异的家下人自然也都多喜在黛玉那里请安问好,以图一些额外的进益。
谁说待遇不懂得世故?谁说黛玉不懂得看人眼色?谁说她不懂得管家?如果她愿意,她比宝钗做的更好。
黛玉本性懒怠,素来也不大爱和人结交,自然心中多不耐烦,偏又毕竟不是自己家,也只好凡是忍耐了。
这一日惜春想着出去,就硬是缠着黛玉去凤来仪绣庄,黛玉只得带她坐车去了。
才进了绣庄,掌柜的迎了出来,笑道:“小的云遥,给两位姑娘请安。”
黛玉此时方知他名字,便笑道:“云掌柜不必多礼,这也没有外人。”
云遥笑嘻嘻的应了一声,陪着黛玉和惜春看丝线,笑道:“这几日生意仍旧是一如既往,倒也平静。”
然后皱了皱眉头,道:“倒是那个薛家说和姑娘是亲戚,所以想和咱们这里做生意的,我想着他们家业不是好的,不过就是仗着皇商的名分,所以推辞了,未曾答应。”
黛玉点了点头,道:“你做的极是,我也没什么说的,什么样的人家该做,什么人家不该做,想来你也比我更明白一些。”
云遥心中却也甚喜,道:“一个月前有人送来几幅画,要这里的绣娘绣出来,出的价钱竟也是极高的,竟出了一千两黄金,小的见是普通的绣图,也就应了下来,谁知道那些绣娘倒是绣出来了,只由给退了回来,说没有神韵。”
黛玉听了眉头微微蹙起,道:“素来听你说这里是信誉极佳的绣庄,便是在这京城里,也没有第二家可比,如今如是绣布出来,反毁了你们公子的这个招牌了。”
云遥道:“正是这么说呢,所以说笑的是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黛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你们这里不是会千丝凤绣技的么?怎么不叫人用这个绣出来?”
云遥叹了一口气,道:“想来姑娘是不知道,这个千丝凤的绣技素来是只传给一个传人的,这一代的传人就是曾经的素云姑娘,偏她原本是为了主人才留下的,如今主人不在这里了,她自然也是走了。”
黛玉想了想,道:“明儿我打发人把千丝凤的绣谱拿来,你也督促着那些绣娘学的用心一些儿。”
云遥奇怪的道:“姑娘竟有那千丝凤的绣谱?”
“我家中素来多书,所以这些书我娘亲在世的时候收藏了好些,所以倒也是有的。”
云遥诧异的道:“多少人梦寐以求也求不到的千丝凤的绣技,姑娘就这般轻而易举的传了给这里?”
黛玉淡淡一笑,道:“绣技本来就是用来绣活的,我自己留着有什么用?会的人多了,才能绣出更多更好的活计来。”
云遥敬佩之极,随即皱眉道:“姑娘虽然是好意,但是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黛玉问是什么图,云遥忙命人拿了过来,确实四幅极普通的梅兰竹菊四季图,虽然是普通,但是画笔意境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神韵,黛玉看了一会,想起来素来也无所事事,每日里总是闲着,倒不如做做针线熟熟手,便道:“这个就叫雪雁拿回去,我闲了的时候绣出来就是。”
云遥可是知道黛玉拥有一手绝顶绣技的,听了又惊又喜,道:“姑娘愿意执针?这可是绣庄的大福气了!”
黛玉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云掌柜你也别和我打什么马虎眼,你儿说这话,可不就是想央我来绣么?只不过话也给你说在前头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云遥嘻嘻一笑,然后忙点头称是。
黛玉按着图上的画儿,挑选了一些丝线,命雪雁和紫鹃包了起来。
惜春本来意不在凤来仪绣庄,自然出了绣庄就拉着黛玉去街上玩耍,黛玉亦有些好笑起来。
惜春最喜这些路边小白兔的各色轻巧好玩意儿,便一摊一摊看过去,忽然看到一个小摊上摆着各色娃娃,百年站住了脚,拿起一个细眉细眼的女娃娃给黛玉看,点了点女娃娃的小鼻子,笑道:“这个娃娃好玩儿。”
黛玉也拿起了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娃娃,笑道:“这个,是无锡产的,叫做大阿福。”
惜春惊讶的睁大眼睛,道:“这就是书上说的大阿福啊?真是好玩呢!姐姐,我好喜欢!”
黛玉便挑选了几个喜爱的,回去好送给迎春探春和巧姐儿,命雪雁付了银子,便笑道:“你也挑选了几个喜爱的罢。”
惜春果然挑选了好几个,一股脑儿叫入画抱着,入画年纪是琴棋书画四个丫头中年纪最小的,但是却极机灵,随即嘟起嘴,道:“姑娘也真是的,见到什么酒买什么,也不想想谁有那么多闲钱呢!”
惜春斜斜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点了一下入画的额头,道:“怎么?你对姑娘我有意见?好歹也有林姐姐身后的雪雁姐姐是有钱的主儿呢,什么时候是叫你拿钱的了?卖了你也不值得那么多银子!”
入画一手抱着大阿福,一手揉了揉额头,道:“人家的额头已经很大了,不要姑娘再戳几下,回头一定会肿起来!”
“大额头好啊!大额头才是聪明,没有骂你笨!”
黛玉见她主仆两个吵闹着,只是含笑不说话,不知不觉又到了玉泪轩的门口。
抬头看着玉泪轩的书法,惜春好奇的问道:“姐姐你看那个做什么?”
黛玉轻笑道:“这个书法,和我爹爹的书法极其相似呢,只是未免多了几分爽朗气。”
惜春点头感叹,道:“想来姐姐又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所以如此。”
然后问道:“姐姐进还不进呢?”
黛玉笑着摇头,道:“算了,咱们且回家罢。”
60. 贾母怒打假宝玉
刚回到了贾家,两姐妹就去给贾母请安,却见到满满一屋子的人,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也都在。
黛玉素来不多事,自然是不在意,只见过了各人,便告辞回房。
王夫人忙叫道:“大姑娘略止止步,竟是有事情和大姑娘商议呢!”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淡淡地道:“甥女素来不管事情的,这里有什么事情是要和甥女商议的了?”
王夫人忙陪笑道:“事情却是这样的,因娘娘如今贵为贵妃,按理我每月都是要进宫里给娘娘请安的,大姑娘也知道娘娘熬到了如今的地位,也是极不容易的。可巧正要进给娘娘一批首饰和绣品,想着大姑娘如今有了那凤来仪绣庄和什么劳什子玉泪轩,因此竟是劳烦了大姑娘,好歹给弄一批上好的来。”
黛玉听了,便心中会意,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流转,看着王夫人,道:“甥女不过就是寄人篱下而已,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能耐了?皇宫之中素来严禁私相传递,想来舅母也不是不明白,如今竟是明知故犯不成?再说了,舅母既然有此意,只管打发人去那里买就是了,跟甥女商议什么?甥女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怎么就是能做主白白相送的?”
王夫人一怔,没有想到黛玉竟是立即拒绝,但是终究此时家里一日比不得一日了,她自然是想白得一些东西的,再说了谁不知道那凤来仪绣庄和玉泪轩都是第一等的绣品首饰?拿了出去送人打点自然也都是极体面是事情。
当然,她嘴上不过就是打着进娘娘的幌子而已,实际上自然是想着打点别的人,乃至于多留给宝玉一些梯己东西。
贾母是自叹年纪已老,所以凡事她自然是要黛玉有个主见,所以如今她不管黛玉何事,她就是要黛玉学着应对,所以她只是悠闲地喝着茶,既不替王夫人说话,亦不替黛玉做主。
毕竟她总是有要去的时候,如今叫黛玉学着经历一些人事,将来自己不在了,她也能护好自己。
以她们姐妹的年纪,早已是该学着料理管家的时候了,偏王夫人心存私心,为掌贾家之权,即不想大房里的迎春有本事,亦不愿意赵姨娘的探春能干,更不想东府里的惜春懂得多,自然更加不喜欢黛玉也是个管家好手,因此只由着姐妹们吟诗作画描龙绣凤,丝毫不提叫她们学管家理事的事情。
薛姨妈忙陪笑道:“如今你舅妈可还不是替着咱们家着想?娘娘在那里打点清楚一些儿,这里自然也都是沾光的,大姑娘又不必出一文半个,何必如此呢?”
黛玉听了这话便冷笑道:“谁是咱们了?我竟不知道姨妈和这里什么是一家子的了?既然如姨妈所说,宫里娘娘打点好了,姨妈自然是沾光的,怎么不见舅妈找姨妈要这劳什子绣品首饰?这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姨妈是那‘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家里这样富贵,偏来找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做什么?”
薛姨妈和宝钗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得面色一白,有些儿不大自在。
黛玉毕竟是住在这里的,自然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得罪了王夫人,便浅浅地道:“素日里舅母虽然不管家,到底也是知道甥女一无所有,如今不过就是倚仗着皇上才过得略好些儿罢了,虽说甥女是那凤来仪绣庄名儿上的主子,终究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如何能做这个主儿呢?舅母是最知书达理,深明世事的,这里素日吃喝又岂非别家可比?便是贾家的面子又有谁不卖上三分儿?要买什么好东西好玩意儿是没有的?何必紧盯着这两个呢?”
王夫人却也没想到黛玉竟在贾母跟前如此说话,此言一出,她毕竟还是要维护着自己的管家太太身份,自然也只得笑道:“既然大姑娘如此说,也只得罢了。”
说着便约了薛姨妈和宝钗出去到她屋子里商议事情。
可巧宝玉踢踢踏踏地晃到了王夫人房里,因见着金钏儿和玉钏儿坐在外间做针线,傻大姐坐在地上玩,便忙凑了过去。
金钏儿原本娇憨玲珑,又素知宝玉也和她们没大没小的,便笑问道:“这么早晚的,你从哪里来?”
只见金钏儿穿着半袖的薄纱中衣,青缎掐牙背心,带着一双金钏儿的膀子越发显得肤白胜雪,嫩滑如脂,嘴上才擦的是香浸胭脂,润如红樱,宝玉心中大动,忙去摩挲金钏儿脖颈,闻着头上的香油气和嘴上的胭脂味,猴着脸笑道:“好姐姐,嘴上的胭脂赏了我吃罢!”
他这伸手摩挲着,痒得金钏儿格格娇笑,道:“你是个爷们,要吃就回去吃袭人的去,到我这里来猴着什么?”
宝玉又见金钏儿娇脸如脂,嘴唇上细细的汗珠,更显得面如朝霞,忙从荷包里掏出香雪润津丹递一个在金钏儿嘴里,金钏儿顺势含了,目光流转处,忽然笑道:“你讨好我做什么?我这胭脂可是不给人吃的。”
宝玉抓耳挠腮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到衣内解下一条大红汗巾子来递于金钏儿,笑道:“好姐姐,你瞧这汗巾子好不好?这个可是那茜香国女国王进贡的,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可是廉亲王爷才有的。好姐姐,我把这个与你,你嘴上的香浸胭脂赏了我吃罢!”
随即又悄悄笑道:“好姐姐,明儿里我就回了太太讨了你去,你嘴上的胭脂天天给我吃。”
金钏儿抿嘴一笑,伸手推开了他递来的汗巾子,道:“你讨我做什么?你那屋子里不是有个袭人天天有胭脂给你吃的?‘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再者我倒是告诉你一个巧宗儿,到东院子里拿环哥儿和彩云去!”
宝玉笑道:“凭那环儿和彩云怎么胡闹罢了,我只守着你一个。”
却不妨王夫人突然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照脸就是给金钏儿一记耳光,又照脸啐了一口,指着她的脸骂道:“下流没脸的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给你们这起下作狐狸精教坏了!”
宝玉见王夫人出来,早提着裤子一溜烟去了!
金钏儿半边脸火热,捂着脸一声儿不敢言语,王夫人叫玉钏儿道:“叫你妈来,带了你姐姐去!”
金钏儿听说,忙跪下来哭求,玉钏儿亦跪下来求情,无奈王夫人执意驱逐,金钏儿方含羞忍辱随了她母亲出去。
且说宝玉见王夫人出来,自己心里没趣,偏生腰上的汗巾子还落在那里了,便一手拎着裤子,忙进了花园里来。
但见赤日当空,宝玉正寻思着,便见莺儿摇摇摆摆来了,抿着嘴笑道:“瞧二爷这是做什么了。”
说着递了一条金珠儿线攒心梅花络子络着的玉色汗巾子来,宝玉如获至宝,忙一把拿了系上自己的裤子。
整装完毕,宝玉便拉着莺儿的手笑道:“竟真真是姐姐心灵手巧,这汗巾子上的络子轻巧好看。”
莺儿笑道:“我再巧,巧不过我们姑娘去!这可是我们姑娘做的,我悄悄儿拿来解你危机的!我们姑娘别的没什么,就是那好处可比世人都大呢!”
看着莺儿语笑婉转,憨态可掬,宝玉早已酥了半边身子,又何况她竟提起宝钗来?
忙笑问道:“有哪几样好处?好姐姐好歹告诉我也知道知道。”
莺儿笑道:“第一样就是我们姑娘长得俊,别说这里上上下下的人了,就是林姑娘,那芙蓉怎么能比得牡丹娇艳?那纤柳怎么比得娇花好看?”
宝玉只顾着讨好莺儿了,喜得忙跌足道:“正是正是,常说那宝姐姐就是一朵牡丹花儿,带着点点的露珠,更清澈了!”
“第二样就是我们姑娘性子好,才识高,针线巧,从来不打骂下人,只有和和气气的,可比不上那林姑娘尖酸刻薄,动不动就跟二爷你生气,便是个荷包也不肯给二爷做。”
宝玉轻叹道:“林妹妹素日里眼界高了一些了,极厌恶替别人做东西,也难怪她总是跟我生气。若不是吃醋,怎么会生我的气?可见林妹妹心头尖子上还是有我的。只是守着规矩,所以才对我远一些罢了。宝姐姐还有什么好处?”
“再者就是我们家富贵,林姑娘无依无靠的,那凤来仪绣庄又不是她的,如何能比得我们薛家的富和贵?那可是皇商呢!”
“正是呢,我也说宝姐姐家是极富贵的,怎么能排什么士农工商呢?若是这么排着,岂不就是林妹妹比宝姐姐高了好几等了?好姐姐,好莺儿,亲莺儿好姐姐,真真是有见解的,说得宝姐姐的好处,真真是无人能及呢!”
莺儿听了直笑,拉了他的手笑道:“快跟我去吃茶罢,我们太太可得了一股子好茶呢!”
想起宝钗容貌丰美品格端方,更有一种妩媚风流,宝玉只笑着跟去,却不料两人的话都给假山后头掏促织的傻大姐听到了。
这傻大姐是个实心的傻孩子,粗手大脚的,干活也爽利,因此只在贾母房里当个粗使丫头。
她傻乎乎地只管做自己的事情,闲了的时候贾母也叫她到里面来玩耍,因此掏了一个促织她就回家了。
不想一大早起来去贾母院里打水扫地,却猛然听到有人说“金钏儿投井死了!”
她便吓得大哭起来,正好吵着了贾母,贾母便吩咐人叫她到跟前问道:“好端端的一大清早里哭什么?仔细给打了出去!”
“金钏儿姐姐死了!这可不关我的事情!我可没有撵金钏儿姐姐出去!”
贾母唬了一大跳,问道:“好端端的,金钏儿伺候着太太,怎么就死了?”
傻大姐抽抽噎噎把昨儿里的事情细细都说了,还问道:“老太太您说,是二爷缠着金钏儿姐姐要胭脂吃的,金钏儿姐姐又没有教宝二爷什么,怎么太太就那样生气呢?还有就是为什么骂是你们这起下作狐狸精?狐狸精是什么?金钏儿姐姐是一个人,怎么就是你们了?”
贾母听了只气得浑身乱颤,她可是清楚明白王夫人话里的意思,你们,还不是指桑骂槐说的是黛玉!
可是如今这情形,王夫人有贵妃娘娘在后头,自己也不能莽撞,便叫傻大姐道:“这些个话除了我知道,就别在别人跟前说,不然就打了你出去了!”
唬得傻大姐连连称是,随即也就丢开了,也不记得了。
贾母气了好一会,才叫鸳鸯道:“你去白家瞅瞅,那金钏儿素日里就是伶俐了一些,嘴里不大在意一些是有的,好不可怜见的,年纪轻轻的就这么着没了!带一百两银子与他们家,就说是我的意思,好生料理着金钏儿的后事,将来这事儿,到底还是要有个公道的。”
鸳鸯答应了,拿了银子到了白家,但见一色雪白,玉钏儿坐在那里淌眼抹泪,还有紫鹃也在,见鸳鸯来了忙站了起来。
鸳鸯拉着她的手进屋,将手里的银子递给了白家的,白家的忙磕头谢恩,道:“才二太太赏了五十两银子和几件簪环,宝姑娘也送了她两套新衣裳来与大丫头装裹,林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又打发紫鹃姑娘送了银子和绸缎来给大丫头做新衣裳装裹,如今老太太又赏这么许多银子,可见是大丫头的福分了。”
鸳鸯叹道:“一个花朵儿似的姑娘家就这么没了,再多的衣裳银子又有什么用?”
停了一会,才问道:“宝姑娘的身材和金钏儿又不相配的,一个丰腴一个细巧,怎么就用她的衣裳来装裹?”
玉钏儿冷笑了一声,道:“在太太跟前说得倒是比唱的还好听!只说太太是慈善人,姐姐是玩耍失足掉了井里头的,若是为了因给主子撵出去就寻死,也不过就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那话真真比冬天的雪还冷!太太说没衣裳给姐姐装裹,只有给林姑娘做生日的两套,又说林姑娘三灾八难最是多心忌讳拿她过生日的衣裳来给姐姐装裹。见鬼了的话,林姑娘是二月的生日,如今五六月里头做什么生日?宝姑娘忙不迭地就说她倒是有新衣裳,说什么姐姐穿过她的旧衣裳,身材相配,不如赏了姐姐也省事,我怎么没见姐姐穿过她赏的衣裳?一个个说话比屁还不如!”
鸳鸯和紫鹃听得都是咬牙切齿,但是终究两人都明白,忙都拉着玉钏儿的手道:“好妹妹,如今你姐姐去了,好歹你就嘴里留心一些罢了,这个地方,可比那战场的刀光剑影还要厉害着呢,一个个的,都是吃人的。”
玉钏儿流泪道:“如今我倒是羡慕彩云姐姐了,别人只道她因和赵姨娘好,所以不得太太待见,可是如今她便是不好,可也是平平安安呢!赵姨娘对她是极尊重的。偏我那姐姐最爱拿彩云姐姐取笑,只因昨儿那时候彩云姐姐在东院子里和赵姨娘给环哥儿做夏天的衣裳,清清白白的,可不是什么肮脏下流的事情,也只太太心里以为和宝二爷同袭人的那事儿罢了,我姐姐只是拿着取笑了几句,再不想就是因着这句话,才碍了太太的耳朵!”
紫鹃方才已经听玉钏儿说了那日的事情,听了她这话,便拉着她手,道:“只怕也未必就是因为这些个话。想必是借着撵金钏儿,指的是我们姑娘呢!偏昨儿里我们姑娘嘴里又直,没答应给她绣品首饰,因此心中必定是恼的,只因老太太护着姑娘,所以不好发作,又不能对着姨太太宝姑娘宝二爷发作,只是金钏儿偏撞到了刀刃上!”
玉钏儿拿着手帕子使劲擦了眼泪,冷笑道:“如今我倒是看得明白了,真真儿是人不能貌相的!睁着眼睛也是能说瞎话的!凡事一股脑儿都推到了别人身上,自己倒是干净的!我可是要好好服侍着太太,我要亲眼看着她,看着老天爷给我姐姐讨回个公道!”
紫鹃和鸳鸯也只能拍拍她手,无言以对,毕竟失去姐姐的人是她,不是亲人,谁能解得那股沉痛?
劝慰了白家的和玉钏儿好些时候,鸳鸯和紫鹃方回去,可巧黛玉在贾母房里吃饭,两人便服侍着。
用过了饭,贾母才又细细问了,两人也细细回答,黛玉只气得红了脸,不由得怔怔地流下泪来。
贾母搂着她安慰,道:“好孩子,姥姥知道你委屈,姥姥也是没用,便是贵为一家之长又有什么用?竟叫你处处受委屈!可恨这个愚妇,只知道依着自己的喜厌好坏,却给了你一肚子委屈!”
黛玉方拭泪道:“玉儿无事的,这么些年了,倒也不必在意这些。”
正说着,偏巧那宝玉踢踢踏踏进来了,乍然见到黛玉,忙凑了过来,笑道:“妹妹身上可大安了?”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也不答话。
宝玉见黛玉偎着贾母而坐,穿着竹青斜襟软绸上襦,白色纱裙,兰色宫绦,随意而偎,如玉的面容上,泪痕未尽,却是显得清丽娇俏,脱俗出尘,便笑道:“妹妹如今模样儿越发出息了!”
黛玉心中不悦,淡淡地道:“二哥哥取笑了,这时候该是二哥哥上学的时候,怎么却偏在这里?”
宝玉嗤笑了一声,道:“那秦钟如今去了,我还上什么劳什子学,横竖也没什么意思的。倒不如回来给妹妹淘漉一些胭脂膏子,妹妹擦了也俊俏!”
黛玉原本只是侧头看着翡翠坐在贾母脚边做活计,此时听了这话,猛然抬起了头,冷如月光的眼睛看着宝玉。
宝玉乍然见到黛玉冷若冰晶如水寒似雪的目光,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怔。
但是他终究是个外貌如宝似玉实在腹内草莽的人物,便也不在意,只觉得黛玉更加有一种冷到极致美到极致的风度,恰如那冰雪中的梨花一般,晶莹剔透,心中更是无限爱慕,笑着看黛玉道:“我淘漉的胭脂膏子,也只有妹妹这样清秀的人才配擦罢了。”
黛玉也不理他,只对贾母道:“玉儿有些儿累了,头也有些儿疼,就先下去了。”
贾母心中会意,加上她也恼怒宝玉竟说这样轻薄的话,便点点头,道:“你就回去好生歇息罢,素日里凡事你也多留个心眼子,我能护你一时,可也护不了你一世。”
黛玉明白,轻叹了一声,道:“玉儿理会得的。”说着便告辞下去了。
贾母见着黛玉下去,宝玉就要跟去,便脸色一沉,道:“你妹妹身上不好,所以回去歇息,你跟去做什么?”
宝玉扭股儿糖似的粘在贾母身上,道:“妹妹不过就是去歇息,我也不打搅妹妹的,只和妹妹睡一处就是了。”
贾母听到宝玉竟口出如此言语,不由得又是气又是恼,横眉厉声道:“谁告诉你这些话的?谁又是教你这些儿的?你也老大不小,还如此做什么?”
那宝玉最是个没有眼色的,只笑道:“这有什么?横竖孙子和林妹妹从小儿也是一处长大的,一桌子吃饭到了如今,这些个繁文缛节也守着做什么?不过就是一床睡罢了,有什么的?袭人天天陪着我睡呢,也没见她生气,只有高兴的,想来我陪妹妹睡,妹妹也是高兴的!”
听了宝玉的话,贾母只气得浑身乱颤,伸手就给了宝玉一记耳光,雪白的脸上登时紫涨了起来,肿得有两三指高,气喘吁吁地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哟?疼了一个孙子,凤凰蛋儿似的养大了,竟是这么一个下流种子!”
骂着宝玉的不争气,骂着宝玉的肮脏下流,贾母也痛哭了起来。
这一记耳光,打去了她对他的万般宠爱,打去了她对他的万般期待,亦也打去了她对他的祖孙之情。
带着几许对王夫人的不满,带着几许对宝玉的失望,带着几许自己竟不能传承老国公后世的无奈和惭愧。
“想是我这一生没积什么福德,一个个子孙不肖!满脑子腌臜下流的货色!”
凤姐儿也不顾一旁给贾母打得呆住了的宝玉,忙和李纨三春等人和鸳鸯一起上来劝解。
凤姐儿一面给贾母捶肩,一面笑道:“哥儿爷们不过都是馋嘴的猫儿似的,老祖宗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老祖宗可是咱们家的顶天大柱,老祖宗一气,叫我们这些后辈们怎么着?”
贾母伸手砸着床榻,泪流满面,道:“我真是气他不争气啊!气这个家里竟没有一个争气的!你们看看,你们瞧瞧,这还是我打从小儿疼了这么大的宝玉吗?还是我的那个命根子吗?不喜读书,好,我护着;不爱和人结交,好,我也护着,可是如今成了一个什么样儿了?满脑子里学的都是一些什么呀?竟这样明堂正道拿着姑娘开玩笑!一个哥儿也罢了,好歹我那丫头可还是个女孩儿家呢!这要是传了出去,叫我这丫头怎么做人?”
宝玉此时已经给贾母的一记耳光打得嘴歪眼斜,目瞪口呆,竟未曾听到贾母的话,只是抚摸着肿得老高的面颊。
大哭道:“好端端的,老祖宗打我做什么?我又没有说错什么话,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我可是乖乖儿地孝顺着老祖宗等着老祖宗给我做主娶林妹妹呢!”
贾母更是气得几乎昏厥,指着贾宝玉道:“你们姑嫂瞧瞧,瞧瞧,这就是正经国公爷的嫡孙子!就是如今贵妃娘娘的兄弟!说话口气,成了什么样儿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造了什么孽啊!”
凤姐儿忙对宝玉喝道:“宝兄弟,你还不给老祖宗认错!想想你错在哪里了?”
宝玉只是拭泪,道:“我何尝说错什么话了?原是说要和林妹妹睡一床,这又没有说错什么!”
贾母心中更是气了十分儿,道:“你们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这样的混话也是你能说的?”
宝玉只觉得心中委屈,嚷道:“我何尝说错什么了?只要和妹妹睡一床了,自然妹妹就是我的人了,一辈子只会依靠着我了,再也不会想着嫁给别人了,我又没有说错,又有什么混话?”
贾母只气得一叠声道:“把他撂出去!我只当没有这个孙子了!好的不学,偏学了一肚子坏水!怪道人家都说什么宝玉,只是一块假宝玉,真石头,外头好,里头不中用!我算是白疼了他了!”
凤姐儿自然忙使了眼色,几个小丫头忙拉了贾宝玉出去,回头笑道:“老祖宗消消气儿,气坏了身子,可是什么都不值得的。宝兄弟年纪小,慢慢儿教导一些儿也就回转了!”
迎春亦是软言劝解道:“老祖宗仔细一些儿身子骨,何必气呢?那些事情,谁又能替宝兄弟说了的?再说了,哪一个不是一千一万个心眼子?宝玉成日家给那薛大爷拉出去,便是真好的,也给教导得坏得黑透了。老祖宗素日里眼中心中只疼宝玉一个,所以才娇惯如此,老祖宗放开了这心,自然也会见到有好孙子也等着老祖宗多看几眼呢!”
贾母一怔,抬头道:“你说的是环儿?”
迎春点头,笑道:“可不是那环儿兄弟么?如今竟也出息了呢!”
听了迎春的话,凤姐儿和李纨探春等人都是诧异,贾母亦极罕异,未曾料到素日里温柔沉默罕言寡语的迎春,竟会在这当儿说出这样痛快的话来,只问道:“你怎么知道那环儿是好的?”
迎春笑道:“我原本也不知道,只那日在林妹妹那里玩耍,竟见到他拿着书本子来找林妹妹解惑,又把素日里的功课给妹妹看,那字迹,那文章,竟真是大有出息的。偏他也拿定了主意,也不肯以读书为要,只是要学着做生意呢!前儿个他出去了一遭儿,还真是带了不少的玩意儿给林妹妹和我们姐妹,原本也有孝敬了老太太的好些东西,只是托着林妹妹送了老太太,老太太只没留意罢了。”
探春惊异地道:“姐姐是说,那日里的好轻巧玩意儿,都是环儿拿了来的?”
迎春笑着推她道:“若不是环儿,谁能知道你爱那些东西?原本都是姨娘告诉了环儿,定要他出门捎带了回来给你的。说起这个,我就少不得说你这个姐姐,素日里也该多在意一些你那亲兄弟了,你是个有志气的,难不成你兄弟就是没有的?原本虽然顽劣了一些儿,经林妹妹一调理,此时却大出息了呢!也不是我说他好,明儿里老太太亲见了,才知道他是好的呢,虽然不是正出的,可比正出的宝玉强上十分儿。”
惜春听了却道:“二姐姐你知道什么?三姐姐难道心里就是没有亲娘兄弟的?虽说对着赵姨娘和环兄弟既远且冷,却也是替着两人想呢!若是热乎了一些儿,谁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贾母听了叹息道:“想来我真是老糊涂了,有这样的孙子不疼,偏疼了宝玉这个孽障!”
探春眼中有些儿湿润,她终于听到贾母口中说贾环是她老人家的孙子了,要是姨娘知道,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熬了这么大的年纪,熬了这么多的是非,经过了这么多的闲言碎语,直到今日,她这个女儿才能明白亲娘的心意。
对亲娘远,对兄弟冷,可是谁能知道自己心底保护的心思?如今才发现,谁都懂得她的,亦连娘亲也懂得,所以她就那般的闹,那般的不服气,越是她的笑话是非多,却是自己越发站稳了脚跟。
迎春笑道:“这可就是要怪老祖宗了不是?原该多瞧瞧您老人家还有好几个孙子呢!环儿可是个正经哥儿,如何老祖宗就如此不在意?太太也是不容他的,素日里虽说他那里规矩和宝玉一样,可是谁也不拿着他当主子哥儿呢!大冬天里,竟是连炭火都是不齐全的,年前若不是林妹妹帮衬着,只怕真是叫外头的人笑话咱们家连正经哥儿也冷着冻着了呢!”
贾母听了,不由得脸色一变,道:“竟有这样的事情?凡是哥儿姐儿,不管正的庶的,可都是规矩着一样的,怎么偏就环儿那里什么都是短的?”
迎春叹息道:“老祖宗也不必怪什么人了,这世道原本就是如此的,那些个家下人哪一个不是如此的?哪个主子得意,哪个主子失意,可都比主子自己还明白呢!况且环儿又不比三妹妹是个姑娘家,是个哥儿就是宝玉的妨碍,再者太太那里又是和赵姨娘不合的,也难怪如此压着环儿了。”
贾母听了便欲吩咐凤姐儿告诉了去,要环儿和宝玉什么都一样。
迎春忙止住了道:“这可是不可的,老祖宗那样聪明的人,还不知道该如何么?何必给他找了这些是非呢?”
众人诧异,心中都是不解,齐问缘由。
迎春方款款地道:“俗语说的好,‘树大招风’,‘树欲静而风不止’,素日里宝玉就是如此的,少不得一些儿是非跟着他,那些纨绔亦喜与他结交,自然也就带坏了。如今若是环儿也如此,少不得又多了一些算计,老太太只从心里疼环儿就是了,也叫二嫂子凡事精心一些儿,只别叫人家都知道就是了。”
贾母听了,倒也是极是,便如此吩咐了凤姐儿和李纨,然后又道:“今儿咱们娘儿的话,也只有咱们娘儿几个和林丫头知道罢了。珠儿媳妇你也是老成的,素日里你就和兰儿如此,今后也还是如此,凡事小心一些儿,也省得人家算计了!”
李纨以及姐妹们忙都答应了。
凤姐儿却是看着迎春,半日才道:“谁说咱们这个二姑娘是个万事不管的?如今说话理事,哪一个是比别人逊色的?”
迎春不觉得红了脸,笑道:“偏你就是又爱打趣人!不这样,谁能安生呢?”
众人听了,方知迎春只是为了免去一些是非罢了,别人只当她懦弱,却不知道善于下棋之人,胸中必有丘壑。
自此贾母眼色神情自然也对贾环好些了,偏次日一大早的,姐妹们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就见到宝钗房里的小丫头子文杏急急忙忙跑了来,道:“外头老爷恼了,正拿着板子打宝二爷!太太已经去了,只求着老太太赶紧过去,好歹劝着老爷罢!”
贾母听了亦不觉得十分心疼,只看着文杏道:“你是哪里的丫头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文杏忙跪倒道:“奴婢是宝姑娘房里的丫头,素日里未曾在上房里走动,因此老太太不认得奴婢!”
贾母心中冷笑,但是面上却不露出,只道:“想来贾家是没有来往使役的小丫头子了,却用你来通风报信,你且下去罢。”
文杏小脸一红,忙退了下去。
贾母好歹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正要过去,就见贾环扑了进来跪倒在地,道:“太太要杀我呢!老祖宗救救我!”
众人都是一愣,贾母忙拉了他到跟前,问道:“好端端的,太太杀你做什么?”
贾环冷哼了一声,道:“二哥哥在外流荡优伶,此时廉亲王爷的人找上了门了,偏他还一口否认,金钏儿姐姐跳井自杀,闹得沸沸扬扬,老爷问孙子,孙子也只是实话实说,老爷生气,打了宝二哥哥,太太只说是孙子调唆了老爷打宝二哥哥,若不是现在赶着去老爷那里替宝二哥哥挡着,如今早已杀了孙子呢!”
贾母搂着他道:“好孩子,有我在,谁也动不得你一根寒毛!”
贾环也诧异贾母忽然对自己好,但是心中却终究是感动的,眼眶微红,哽咽道:“老太太说孙子是好孩子,要是姨娘知道,不知道有多高兴!”
贾母鼻子一酸,眼里也有些热气,只忽然有些疑心,问道:“好孩子,是祖母素日里误了你,如今,你也争气些,别学宝玉一肚子黑水。再者你怎么就知道金钏儿死的事情了?”
贾环冷笑了一声,道:“孙子知道的,可比别人都是多得多的!孙子还知道,金钏儿姐姐可不是自己跳井自杀的,是给人推了下去的!”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贾环冷笑道:“这有什么吃惊的?若是仔细想想,也该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贾母听了就知必定是有一件极大的阴谋,使了个眼色,凤姐儿忙叫平儿和几个心腹丫头在外头看着。
贾环方道:“我也未曾亲眼得见,只是彩云姐姐和彩霞姐姐是老实人,老太太和嫂子姐姐们都是知道的。彩云姐姐说,昨儿里她是去找金钏儿姐姐说话的,偏生就见到有一个婆子和金钏儿姐姐在井边说话,说了没多大工夫,那婆子就要走,金钏儿姐姐就坐在井边抹泪,谁承想那婆子忽然回身推了金钏儿姐姐一把,这还不放心,还拿了井盖子盖着井,不叫声音传出来。彩云姐姐也只是个女孩儿家,也吓得了不得,不敢吱声,等那婆子离开的时候她去看,金钏儿姐姐早已在井里便没声息了,彩云姐姐也不敢声张。”
贾母握着胸口,半日才挤出一句话问道:“那婆子是谁?竟敢在家里头杀人!”
贾环摇头,道:“彩云姐姐说天黑得很,她也没有看清楚,当时她又怕给人看到所以熄了灯笼火,不过隐隐约约倒是听着说若金钏儿姐姐不死,外面就会人人都知道贾家的宝二爷拿着汗巾子换吃女孩儿家的胭脂,会给娘娘抹黑,还会说贾家的太太无缘无故就撵走丫头,不是贤德人,因此金钏儿姐姐必须得死。”
众人听了,虽当酷暑,却都是如坠冰窖,怔怔得说不出话来,不必多猜测了,也知道必定是王夫人那里的人。
贾母虽可惜金钏儿的一条命,却也更顾及着贾家的名声,因此便道:“这些事儿,也只你们自个儿心里知道罢了,万不可再多说了出去,不然你们可都不会平安了!”
众人答应了,未免都对王夫人心存了三分戒慎和小心。
贾母又问贾环道:“这些事情,你可跟你父亲说了?”
贾环连忙摇头,道:“没有,这样的事情怎么能随便说得的?再说了,说了老爷也未必相信!因此我也嘱咐了彩云姐姐万不可告诉了别人,因此老太太只管放心。”
贾母听着贾环言谈举止模样儿精明稳重,心中却也安慰了好些,只是想起王夫人之心竟如此冷毒,却也未免更恨了三分。
宝玉挨打,虽有王夫人威胁着贾政寻死护着回来了,却已给打了三四十板子,面白气弱,已经昏晕了过去。
送回住所的时候,自然是一顿忙乱,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等人都急急忙忙安慰救治,到了未时才离开。
袭人心疼得了不得,忙一顿手解开宝玉的衣服,褪了中衣,只见臀部青紫一片,肿得也有三四寸高。
“我的娘,好歹可是亲生父子呢,二爷这么一个清秀文弱的哥儿,老爷也下得出手来?”
宝玉只疼得直哭,道:“你快仔细瞧瞧,可动到了筋骨没有?若动了筋骨,我这一辈子可怎么着?”
袭人方欲看时,就听丫鬟们道:“宝姑娘来了!”
袭人知道不及穿中衣了,忙拿了一床纱来替宝玉盖上,才盖了一半,宝钗已经掀了帘子进来了。
丰美润泽的面颊红扑扑的,香汗淋漓,娇喘细细,想来是当着大太阳,急急匆匆就赶了来的。
袭人忙侧身挡住了宝玉的半边下身,伸手在身后把纱拉严实了,才陪笑道:“大热天的,才离了这里的,宝姑娘怎么又来了?”
心中却也不免有几分埋怨,毕竟宝玉可是个哥儿,一个大姑娘家的急急忙忙就来,也少了几分礼数。
都说女人家心眼子小,和宝玉有了云雨之情,也就极厌恶宝玉和姑娘们亲近,素日里处处跟着宝玉,就是怕宝玉和姑娘们有私情蜜意,却把自己丢到一边儿去了!
如今宝玉可是给打了板子,坏的是臀,人人也都是知道必定是褪了中衣敷药的,所以姑娘们都不来,但是宝姑娘却急急忙忙就过来,连一声通报都没有,可见是担忧得急了,所以连这个也顾不及了。
宝钗手里托着一粒丸药,笑道:“我们家别的不多,就是一种棒疮药是极效验的,还是进上的东西,极名贵的,你拿那黄酒研开,给他敷上,等那热毒散开的时候,他疼得也就好些了!”
喜得袭人感激不尽,忙接了丸药,又是让座又是奉茶,十分殷勤小心。
宝钗少不得又是劝解安慰了宝玉一会,软言软语,娇羞默默,也叫宝玉心中大畅,竟将那针挑刀挖似的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不得摸摸宝钗半袖中衣下的雪白膀子,不免有几分遗憾。
宝钗又坐了好一会,方回家里去,无奈心中总是担忧着宝玉,因此竟也闹得犯了先天胎里带来的热毒。
61. 丁香成雨嗔亦香
二宝一病一伤,黛玉那里却是清静了许多,随感念金钏儿之死,却也无可奈何,贾母尚且无法主持公道,何况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少女,如何能略露不满?
贾母心中虽正,但是终究贾家的名声更甚于金钏儿之死,更甚于她掌家之权。
况且虽然已不疼宝玉,但是终究那是他疼了那么些年的宝贝孙子,又是荣国公老太爷的嫡系孙子,她虽怒其不争,却也终究是祈望他能改邪归正,以承家业,不会因金钏儿之死就真的把他抛到了一旁。
嫡庶之分,在她心中还是极其分明的。
四雪之鸟却是心中气忿宝玉当日在黛玉跟前的疯言疯语,亵渎黛玉之意,又见黛玉每每人前欢笑,人后为之落泪伤心,雪鹰雪雁更是起了杀心。
因此这晚雪鹰就飘然出了贾家,径直到了允祥府中,可巧允祥还在书房,雪鹰便说明了来意。
允祥听了怒道:“这也是一个大家子公子哥儿能说的话?素日里倒也曾听闻那贾宝玉的风雅之名,却原来不过还是这么一个寻花问柳的纨绔!该死的东西,黛丫头也是他能随便取笑的?这丫头原来就是多心,一点儿小事儿也记在心里头,如今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在书房里气得走来走去,半日伸手在桌子上猛然一击,结实坚固的紫檀大案随声而塌。
雪鹰冷冷地道:“偏生那里的人竟一个个不放过姑娘的!十句话倒是有八句都指在了姑娘头上,不说那贾宝玉之过,反说姑娘狐媚子惑人,将个好好的哥儿勾引成了这个模样。”
说着又将金钏儿之死王夫人之话说了,允祥更是怒火冲天,双眉紧皱,眼中露出了浓浓的杀气!
想了想,道:“黛丫头的事情,还是由着四哥来处置好,你且随我进宫一趟!”
雍正正在批阅奏折,听李德全通报允祥来他也不在意,只问道:“大半夜的,你也累了一天了,怎么还过来?”
允祥道:“四哥那丫头可在那里受了气呢,难不成我还是不来的?”
雍正抬起头,拧起了浓眉,看着允祥身后的雪鹰,问道:“怎么?谁又给你姑娘气受了?”
雪鹰把事情来龙去脉一说,“啪”的一声,雍正手里的朱笔给他捏做了两截,神情中盈满了狂暴的怒气,几乎冻结了五月底的炎热之气,便是雪鹰这个女内卫亦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雍正终究是雍正,素日只是喜怒不行于色,如今却因黛玉之故而怒气形于外,也是极其难得让允祥和雪鹰见到的。
过了良久,他才阴沉着脸道:“朕知道了,你且先回去罢,明儿里十三叫你福晋打发人接她出来。”
允祥和雪鹰也都诧异雍正竟没有教训贾宝玉的旨意,想问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因此便忙告退了下去。
也因为两人都退了出去,所以都没有发现雍正紧咬着牙关,耳根处青筋突起,可见心中怒火之深。
好一个贾家,好一个贾太君,心计之深,果然远在诸人之上。
她早已知黛儿和皇室瓜葛极深,因此满心满眼里疼她爱她不叫她受委屈,只为了依附着皇室这个大树。贾宝玉如此言语,她早知必定惹怒皇室,因此先下手为强,怒打贾宝玉,一是出了自己心中的怒气和对王氏的不甘,二就是告诉外头,她不是不通情理不懂规矩的人,没有不护着黛儿,既免了她嫡系孙子的罪名,亦免了贾家教子不当的罪名。
可惜,狐狸再狡猾,也敌不过好猎手。
便是自己明白了又如何?只要敢欺负了黛儿,他一个不会放过!
雪鹰依旧回贾家,允祥到了嫡福晋兆佳氏房里歇息的时候,方漫不经地道:“明儿里你亲自下个帖子,请了贾家的姑表姑娘黛丫头过来玩耍两日。”
随即皱了皱眉,道:“那贾家也都是乌眼鸡似的看着,若是单请黛丫头一个,不免又给她惹一些是非,因此还是多请几个罢。记得贾家的三个姑娘都是和黛丫头极好的,你就也下个帖子一并请来。”
兆佳氏替允祥宽衣,听了这话亦不免诧异,她也是极其聪敏的人儿,不然也不会和允祥夫妻情深,令所有侧福晋们望尘莫及,便点头答应了,道:“爷放心,妾身明日就命人去请林姑娘,和她身边的那些姑娘们。”
次日一早,允祥上朝去了,兆佳氏便吩咐人写了帖子,十分郑重地去请黛玉。
允祥下了朝之后,几位王公大臣都问好告别,允祥只是温厚一笑,均点头示意。
才除了乾清宫,允祥忽然见到贾政正慢慢地走着,便叫道:“政老留步。”
贾政不过就是个工部的员外郎,是个从三品的官员,按规矩原来不大应该是随行早朝的,只因他有个女儿是贵妃,所以才破格出入宫廷,好在他忠厚老实,虽古板迂腐却还算的清廉,倒也无人敢小瞧了他。
听到允祥叫他,忙止住了脚步陪笑着躬身打千儿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允祥摸着下巴,道:“本王也没什么吩咐,好歹政老可是当朝贵妃娘娘的父亲,家中大小事情,也该顾及一些。”
贾政一惊,随即陪笑道:“下官自然理会得,只不知道可是家中的事情污了王爷的耳朵?”
允祥爽朗一笑,道:“你们家的事情,本王倒也是不知道的了,只是你是家中的长者,若是子孙不肖,你也难辞其咎!”
贾政可也不是糊涂人,忙唯唯诺诺答应了,允祥方扬长而去。
贾政回到了家里,一路上都寻思着允祥的话,只没个头绪,便到了赵姨娘房中,赵姨娘忙服侍他换了衣裳。
贾政看了一会赵姨娘,才问道:“素日里你也是在家的,大小事情你虽不管,到底是知道的,难不成家里又是有人闹事了不成?还是先前的事情有我不知道的?”
赵姨娘明知道他问的是贾宝玉,却神色闪烁,笑道:“这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多,太太是管家的,想来问问太太更明白一些!”
贾政皱着眉头,道:“你也知道你那太太十句话中倒是有八句是信不得的。我只问你,可是宝玉有什么失当的地方传了出来?还是先前宝玉在外流荡优伶的事情传了出去?这些个小事儿虽辱没祖宗,却也不算的十分不肖,况且廉亲王府里是早知道的,也没什么,必定是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事情!”
赵姨娘心中早已深恨王夫人和宝玉,见此机会岂有不说的?加上又有贾环早已嘱咐了她一些言语,便款款地道:“我也不知道老爷想知道的是什么,不过和戏子结交,也是大家子里都有的风气,也算不得什么罢,老爷教训几句打一顿也就是完了。只是宝玉挨打前的时候,竟在老太太跟前亵渎了林姑娘,嘴里不干不净的,实在是叫老太太恼了一场。”
说着就又加油添醋把宝玉那日的言语告诉了贾政,末了又道:’老爷也明白,哥儿也还罢了,好歹林姑娘一个未出闺门的女孩子家,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毁了姑娘家的名声?更不得了的事情就是,竟还惹得老太太生气,岂不是不肖之极?”
贾政只气得黄了脸,骂道:“这根天生的贱骨头!竟如此不肖!真真儿是玷辱了祖宗,愧对了贾家!”
只恨得他摔了帘子到了王夫人屋里,一路上大声叫人道:‘把宝玉那个不肖的东西架来,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什么骨头什么血肉,连这样的事情也能做出来这样的话也能说出来!“
王夫人正在和薛姨妈长篇大论话家常,见状都站了起来,问道:’又是什么事情惹恼了老爷?”
一听要把受伤了大宝玉架来,王夫人就是心疼,忙道:“宝玉昨儿给老爷打得半死不活的,如今大毒的太阳,老爷还叫了他过来做什么?有了事情吩咐人告诉一声不就是了!”
贾政冷笑道:“我因素日嫌繁琐,所以家中大小事故都交给太太你来管事,如今竟是管出来了什么?肮脏下流的一个货色,使得我在王爷跟前丢尽了脸面,只因教子不当,愧对祖宗!”
因此竟不管王夫人哭求,亦不管薛姨妈求情,竟真是又恼得狠狠打了宝玉一顿方罢。
宝玉只疼得姐姐妹妹嘴里乱叫,几乎昏晕了过去,正在这时,忽然有人通报道:’怡亲王府里的福晋下了帖子来请姑娘们过府玩耍。“贾政方停了手。
允祥是雍正最重的手足,又是和硕怡亲王,福晋自然也是金尊玉贵,在朝野中面子极大,打发人下了帖子来请姑娘,可见是十分尊重,自然是叫贾家的人欢欣雀跃,贾母急急忙忙打发凤姐儿给黛玉和三春姐妹准备拜礼和出门的各色车轿等物,一行一色都不能有遗漏。
王夫人只道怡亲王福晋不过是看在元春的面子上才给家里的姑娘们面子,见着姑娘们都去,如何肯叫宝钗落后?因此执意也叫宝钗一同去,自然是生怕这些和她不亲近的姑娘们在怡亲王福晋跟前闲言碎语了。
宝钗也想着多和怡亲王福晋亲近一些,也好更给自己多了一条路子,因此也不顾旧疾未愈,盛装艳服打扮,越发显得艳美娇媚,也准备了极多的拜礼,什么古董玩意各色小器具,又多多的带了一些银钱随身,好在怡亲王府打赏那些丫鬟仆妇嬷嬷们。
因是怡亲王府打发人来的车轿,因此倒也免了贾家为姑娘们预备车轿,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是给黛玉备着的,一辆朱轮华盖车是给三春姐妹预备的,朱轮华盖车极其华丽,翠盖珠缨八宝车却是极其清雅,虽然朱轮华盖车亦极其舒适,但是终究不及翠盖珠缨八宝车里各色齐备。
宝钗面上含笑地对黛玉笑道:‘这么大一车,妹妹不烦我跟妹妹坐一车罢?”
黛玉淡淡地道:“姐姐爱坐便坐就是了!”
一时上了车里,宝钗不由得惊叹其中的风流奢华,原来车中不似别的车只有坐榻,迎面而是一座象牙长榻,芙蓉象牙帐,铺着软软的纱垫,因天气炎热,塌下又放了两个盛满冰块的玉石条盆,外面虽然热极,但是车中却是舒适。
车中间是一方白玉小桌和四个翡翠雕花小鼓凳,玉桌上面摆着四色糕点六样鲜果,马车不住晃动,但是盛着点心和鲜果的盘子却丝毫不动,玉桌下却是一格一格的小暗格,分别放着团扇,手帕,拂尘,针线,书籍,棋子,夏季时令药等物。
雪雁寸步不离黛玉的,只扶着黛玉歪在长榻上,笑道:“到十三爷府里还有好些时候,姑娘且歇息一会儿。”
宝钗只得坐在了玉桌旁的小鼓凳上,羡慕地道:“到底是怡亲王府里的车轿,竟比咱们家里的摆设还要豪华。尤其是这象牙榻上的象牙席子,据说是以星罗国进贡的象牙打磨成了席片子,才做了出来这席子的,如今皇上俭省成风,说象牙席太过劳民伤财,因此下令销毁制作象牙席子之法,如今天下就只剩下两方席子。”
黛玉只是淡淡一笑,雪雁却道:“宝姑娘既然知道到底是怡亲王府里的车轿,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的东西,什么时候也由着宝姑娘来指点的了?说出去也叫驾车的嬷嬷们笑话!”
宝钗眼中陡然精光一闪,浅浅淡淡地看着雪雁笑,然后又看着黛玉。
黛玉也不在意,只抬起纤手点着玉桌上的鲜果,雪雁笑道:“姑娘也是,那里是没有的?偏出来了吃!”
说着拿起一个水蜜桃在旁边白铜小架子上的盆里洗干净了,轻轻剥去了细皮,皮已去却果肉未损,拿着旁边薄如蝉翼的小银刀子轻轻横竖一切,水蜜桃分开为四,桃核也出来了。
雪雁拿着玉签子插了一块水蜜桃用手帕托着递给黛玉,笑道:“到底也是这个干净一些!瞧这水蜜桃水嫩嫩的,竟真是姑娘的小脸一般呢,几乎掐得出水来!”
黛玉轻轻咬了一口,那香甜几乎沁进了心里,笑道:“这个好。”
雪雁只替黛玉擦着嘴角,笑道:“瞧姑娘,偏就这个好?家常里难不成吃的就是差的了?”
黛玉肠胃不好,怕吃多了闹肚子,因此也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瓣也就罢了。
恍惚之间,就已经到了怡亲王府,自然也是在怡亲王府里才下了车的。
三春姐妹也都下了车,黛玉缓缓而下,却见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一位贵妇站在自己跟前,温厚柔雅,端庄高贵,身后旁边还有几位贵妇,便知是允祥之妻兆佳氏和侧福晋们了,忙欲拜见。
兆佳氏忙拉着她的手不叫拜下去,口内只道:“我久闻你的名字了,只恨不曾见过,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难怪皇后娘娘心里嘴里念念不忘的。外面太阳毒的很,快些跟我进来。”
黛玉随她进去,又欲正式拜见,却给兆佳氏拉着拜不下去,只和侧福晋们受了三春姐妹和宝钗的礼。
送上拜礼时,三春姐妹和黛玉合送了兆佳氏一把沉香折扇,惜春丹青,探春书法,迎春宫绦,黛玉诗词,虽小却极精致,透着一丝淡淡的清雅。
兆佳氏喜得了不得,笑道:“也只有你们姐妹想出这么清雅的东西来,我竟爱着呢!”
却与宝钗送的沉香珠,象牙扇,玛瑙枕,琉璃灯等物不以为意。
几位侧福晋的拜礼亦都是四人合送了的,无一不是风雅精致之物。
侧福晋瓜尔佳氏也极喜欢四人送的荷包,笑道:“这几位姑娘都是吃着什么长大的?竟一个个都如此齐整模样!齐整也还罢了,偏又有这样的兰心慧质。”
却先啦了探春细细打量,更喜她的神采,便细问年纪大小,爱吃什么,爱穿什么,爱玩什么,探春一一答了。
因此便留着三春和宝钗在跟前说话玩耍,兆佳氏只吩咐人道:“如今天热,带了林姑娘暂且先下去歇息。”
黛玉方退了出去,三春姐妹深知兆佳氏今日主在黛玉,亦知是为黛玉身子着想,不叫劳累,因此也都不曾怎么。
唯独宝钗不知其中缘由,只当兆佳氏是厌黛玉风流妖娆,见不得她的体弱多病,所以不叫她在跟前,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喜悦,只是沉稳以对福晋们的问题,不见丝毫喜色。
黛玉到了兆佳氏早已预备好的院落里,却见竟是丁香成海,淡雅的气息萦绕鼻端。
丫鬟们服侍黛玉沐浴之后,亦应景换了白底撒着淡淡紫丁香的对襟软纱褙子,粉色镶滚上绣着碎碎的紫丁香,下系着粉紫色曳地细褶裙子,薄纱软如烟轻如雾。
秀发偏梳为髻,左边耳后垂着紧致精巧的小发辫,髻上点缀着三三两两的小花饰,发髻的左边也是头顶,却是长长的粉紫色头绳扎成了紫丁香的花样,头绳垂下,更显得慧性灵心,如冰之澈,似雪之洁,到仿佛真是周身环绕着淡淡的紫丁香。
黛玉本是小脸美人,娇小柔美,杏脸温润,桃腮粉嫩,一缕清幽,一点巧笑,罗衫轻软,如诗之清,似书之雅。
才出了屋子,就见雍正背着手站在紫丁香花树下,亦是一袭紫色棉纱长袍,神色深沉,看不出喜怒,却是脸容刚毅如石,一双眼如鹰一般贪婪地吸取着她脸上的温润清澈。
黛玉轻轻“啊”了一声,见到他,才知道,自己心中的相思,泛滥成灾。
这个院落里的丫鬟都是允祥亲自安排好的,见状和雪雁紫鹃等人都识趣地退出了院落。
雍正却突然拉着黛玉的手,细细查看,看得黛玉红了脸,嗔道:“好端端的,你看什么?”
雍正轻抚着她有着几许清瘦的容颜,道:“怎么瘦了?还是那里不给你饭吃了?”
黛玉摇头道:“才没有呢,我好好儿的,吃得也好,住的也好,外祖母很疼,姐妹们又好,哪里就瘦了?”
雍正怒道:“那个贾宝玉疯言疯语亵渎的你的话,两个王氏惹得你生气恼怒的事情,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你给她们算计着,给他们嘲笑亵渎着,你这也算是好的?你在那里,还有多少不顺心的事情是没有告诉过我的?”
陡然见到雍正这么大的脾气,黛玉也恼了,推他道:“你只管做你在皇宫里的皇帝去,我的事情不要你来管!”
“不管?我不管你,还有谁来管你?难不成你竟是把这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去?”
黛玉从未见雍正如此冷峻的神色面容,不由得汪汪地滚下泪来,伸手就打他,哽咽道:“你这么大的气性对谁使呢?我不稀罕你来管我,我便是死了也不许你管!”
雍正手上一紧,黛玉就扑倒在他怀里,黛玉一阵挣扎,他就紧紧地搂着黛玉在怀里。
黛玉气恼,只抓着他的衣袖在脸上乱擦,眼泪浸透了他的衣袖,那紫色浸了泪水,越发深了起来。
到底雍正虽然气她受此委屈,但是还是见不得她流泪,那细细的呜咽之声就如同刀子一般割着自己的心,低哑着嗓子轻声哄着她,黛玉也不理。
拿着衣袖擦净黛玉面上的泪痕,却见她脸红发乱,心中又是万分心疼,碎碎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傻丫头,真真儿是个傻丫头!四哥不管你,还能去管谁呢?”
黛玉心中如何不知雍正是担忧着她?是替她生气?想到这里,却更显得那里人情淡薄,不由得越发抽抽噎噎哭个不住。
忽然一阵细风吹过,紫丁香花落了两人满头满脸满身,轻轻的花瓣,薄薄的紫色,周身都是那淡淡的幽香。
雍正忽然拉着黛玉的小手到了紫丁香花树下,勾起了一枝花枝低到黛玉眼前。
黛玉脸上泪痕未干,却露笑颜,好奇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听说,这紫丁香都是四片花瓣的,若是有人能连续找到五朵五瓣的紫丁香,就一定会幸福。”
“真的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紫丁香还有五瓣的!”
好奇之下,黛玉细细地看着雍正勾起了的花枝,小手指一朵一朵地点了过去,却果然都是四个花瓣的丁香花。
眼睛闪着惊奇的晶亮,黛玉道:“竟真的都是四个花瓣的丁香花呢!你怎么知道的?你有没有找到过五片花瓣的丁香花?”
雍正听着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脆亮声音,笑着摇摇头,心中也是满满的笑意。
黛玉嘟着小菱唇道:“你都没有找到的,做什么这么笃定会有五片花瓣的丁香花?你可是天子呢,你都找不到,我怎么会找到?竟是哄着我呢!”
放开手里的花枝,雍正手指在黛玉小鼻子上轻轻一拧,道:“就是因为四哥找不到,所以才叫你来找啊!”
黛玉张口就要咬他,却给雍正躲了开去。
伸长了手去勾头顶的丁香花枝,衣袖轻轻滑下,纤指如葱,皓腕如玉。
点点的丁香花洒在手臂上,粉粉的白,嫩嫩的紫,迷了他的眼,亦亮了他的心。
雍正笑看着她勾不到花枝的笨拙,轻轻一下,就把花枝勾到了她的眼前。
“五片花瓣的!五片花瓣的!”
黛玉惊喜的娇声响起,入了雍正的耳朵,却也捧起了那簇五片花瓣紫丁香凑到雍正的眼前。
真的是五片花瓣的紫丁香,不是一朵两朵,而是一簇花团,聚在一起显得紫色浓了一些,却更香了一些。
雍正抚着黛玉微有凉意的玉颊,轻笑道:“可见老天也愿意叫咱们家的黛儿一辈子幸福呢!”
黛玉嗔道:“你还拿我取笑儿呢!连这个亏得你想得出来!”
又是一阵风过,紫落,如海,如画。
深深的林,浅浅的紫,淡淡的幽,淹没了两人衣衫的紫色。
夏日天多变,朗朗的清空,忽然飘来一片淡淡的云彩,遮住了偷窥的日阳儿。
哗啦啦一阵雨落,吹打在紫丁香的枝头上,打落了片片的丁香。
雍正忙一手搂着黛玉,一起避到了屋檐下,黛玉拿着手帕擦去了他脸上才落了的几点雨珠儿。
黛玉有些不舍地轻叹道:“才盛开了的丁香花,一阵雨过,就落了满地,枝头也光秃秃的了!”
雍正伸手拢了拢她有些松散的鬓发,笑道:“丁香落尽,化作夏泥也护花,你又何必多愁善感?”
黛玉听了忍俊不禁,伸手接了一把瓦檐上流下来的雨珠儿,调皮地抹在雍正身上,故意又拉散了他背后的辫子。
雍正笑道:“好啊,竟跟四哥闹起来了!看四哥怎么收拾你!”
抓了一把雨水也洒到了黛玉的脸,黛玉尖叫着躲开。
夏伏里的雨忽就过,黛玉调皮地踩着地上的积水,明珠四溅,湿了绣鞋,也湿了裙角。
突然脚一踢,一汪水就泼到了雍正的袍子角,湿了一大块。
雍正眼珠子一转,故意追着黛玉到了花树下,他伸手就使劲在花树上一晃,哗啦啦一阵丁香雨落了黛玉满头满脸满身!
“四哥你坏死了!坏死了!”
黛玉笑着,叫着,娇脸如凝脂,点点的丁香雨,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洒落。
如玉承明珠,亦如花凝晓露。
嬉笑玩闹得就如两个大孩子,绵绵的情意却也在丁香雨的清香中流转。
笑着,闹着,黛玉脚下一滑,仰面就要摔倒在地,雍正飞身过去,抱着她打了个滚,不叫她摔着一点儿。
满身的泥浆水,两人就如同泥塘子里打滚出来似的,允祥朗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
黛玉顿时羞红了脸,摇摇摆摆站了起来,雍正拉着她的手,微一用劲,也随着站了起来,横了门口的允祥一眼。
允祥笑得一个劲咳嗽,道:“四哥,黛丫头年级小,你也跟着她胡闹,瞧瞧你们,竟是泥人了!”
夏天虽热,到底黛玉身子还是弱的,雍正便吩咐在院子门外的雪雁等人进来服侍黛玉沐浴换衣。
好在丁香院中也有书房,里面各色东西亦是齐备,雍正便也在内沐浴换了允祥未曾穿过的衣裳。
雍正的辫子也散开了,允祥吩咐丫鬟来梳时,却雍正止住了,道:“叫个小太监来梳。”
允祥会意,果然吩咐了一个小太监来替雍正编好了辫子,打理好仪容。
出了书房,允祥便问一旁的丫鬟道:“姑娘收拾好了不曾?”
雪鹰已在房内笑道:“已经好了,四爷和十三爷进来罢!”
两人才进了屋子,只见黛玉已换了衣裳,却因洗了头发,所以只是松松地挽着慵妆髻,更显得三分妩媚。
雍正皱着眉头。问允祥道:“你过来做什么?”
允祥知他不愿意叫自己看到黛玉如此家常松散的打扮,便眼珠子一转,促狭地道:“四哥可别忘记了,这里可是小弟的王府呢,小弟到哪里可不都是天经地义的?”
雍正阴沉着脸,半日才道:“朕今日在你这里用膳,你去亲自料理罢!”
允祥叹了一口气,对黛玉摊了摊手,满眼算计的哀怨,道:“黛丫头,你瞧十三哥哥可怜不可怜?给四哥变着法子赶出去呢!你也替十三哥哥说句话儿,别叫十三哥哥累着了!”
黛玉只是抿着嘴,就是不说话,允祥摇着头,走向门口,喃喃自语道:“这还不是没嫁么?都这么护着他了!”
臊得黛玉小粉脸大热,雍正却冷冷地哼了一声,见允祥出去了,便伸手扯开了黛玉扎着发髻的红头绳,一头青丝顿时乌云也似的批泻下来,如丝缎一般闪着淡淡的磷光,幽香溢满了室中。
“才洗了头,还没干呢,别随随便便就扎起来,仔细明儿嚷着头疼。”
黛玉嘟着小粉唇指着他已经编好的辫子,道:“你不是也扎起来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雍正拧着她粉腮,接过雪雁手里的梳子替她梳理头发,道:“四哥一个大男人,风吹雨打惯了,无事。”
“你是天子,自然是你说啥就是啥了。”
才收拾好了,果然就听外面说已摆了饭。
62. 汲汲于名利权势
用午膳时,只有允祥夫妻和雍正以及黛玉四人对坐,三春姐妹乃至于宝钗自有侧福晋们带着吃饭。
那些侧福晋们原都不及兆佳氏,也只瓜尔佳氏极爱探春,便只她来带着姐妹吃饭。
探春也跟瓜尔佳氏熟了,因此落落大方地笑着,豪爽不羁,瓜尔佳氏拿着筷子就敲探春的手。
迎春和惜春见着娘儿两个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惜春便道:“三姐姐素来不是如此的,今日见了,倒是极其难得。”
瓜尔佳氏笑对着惜春道:“你也别说你姐姐如何,我瞧着你竟也是难得的。也别打马虎眼,今日既然是我来坐镇这席面,你就也须得喝酒才是,别当我们马奶子不当酒!”
马奶子酒本就是北方苦寒之地极其常见之物,听着瓜尔佳氏说这话,旁边的丫鬟仆妇都扑哧一笑。
三春姐妹听了都是大笑,因此席面上倒也是热闹的,唯独宝钗依旧是端庄沉稳,含着浅浅微笑。
宝钗因不见黛玉和兆佳氏,便面含微笑,问瓜尔佳氏道:“嫡福晋和林妹妹怎么竟不见?”
瓜尔佳氏看了宝钗几眼,然后才笑道:“咱么只管自己吃喝罢了,她们的事情,自有她们自己处理,由着她们去罢。”
然后又对探春笑道:“我最喜欢你这气魄言谈,毫不让须眉,这人要么就是天生一段娴雅淑静,要么就是天生的一股豪气,东施效颦最可厌的。你和你姐妹且多吃一些,咱们旗人家就是大酒大肉地吃着豪气,别扭扭捏捏顾作端庄地不成个模样。”
宝钗听了这话,面色微微一窒,随即尴尬地笑了笑。
用完了饭,偏那边兆佳氏打发人来说留姑娘们暂住几日,瓜尔佳氏忙命人打扫客房,收拾铺盖,与三春姐妹和宝钗居住。
只她极爱探春,因此便叫探春跟着自己住。
宝钗见状,晚间歇息的时候,才换了衣裳,想了想,就过来到迎春和惜春房里,笑道:“三妹妹倒是个有福分的,竞得瓜尔佳福晋如此喜爱。”
迎春也不答,惜春便道:“除了林姐姐,三姐姐原就是个尖儿,生得好,福晋自然是喜欢的了。”
宝钗笑道:“正是呢,想必是看在大姐姐的面上,所以才如此疼爱三妹妹。”
迎春听了淡淡地道:“宝姐姐这话可就是差了的,今儿福晋们接咱们姐妹来,原就是因着来玩耍的,只是福晋们的意思,和深宫里的娘娘扯上了什么瓜葛?谁还顾及着什么面子不面子呢。若真是要顾及娘娘的面子,想必喜爱的该当是宝姐姐你才是,如何能轮到三妹妹呢?”
宝钗听了不好反驳,便只笑了笑,然后问道:“林妹妹怎么竟是不见的?难不成竟也给福晋留在了身边不成?”
迎春和惜春都摇头不知,宝钗也不好意思再问,便回了自己住的房里。
她原本只带了文杏和莺儿两个丫头来,莺儿倒还好,只那文杏年纪小,道三不着两的,宝钗便不大用她。
宝钗吩咐了莺儿几句,莺儿便点头答应了,终究这里是亲王王府,因此瓜尔佳氏各打发了两个丫鬟来伺候着。
宝钗忙又是让座,又是叫文杏倒茶的,十分亲热,笑道:“我随身带了使唤的丫头了,就不必麻烦两位姐姐,这是进上的碧螺春,两位姐姐且尝尝。”
又叫莺儿道:“把咱们家里带了来的几样稀罕玩意拿来给两位姐姐玩耍,也是一些儿小心意。”
两个小丫鬟从小儿在王府里长大,虽然稀罕东西见了不少,但是终究年纪小,又是个没心机的,自己不必劳累倒也是欢喜的,便道谢坐下了吃茶,看着宝钗送的东西。
宝钗慢慢问着两人年纪大小,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末了又笑问道:“才和我们一同来的林姑娘,姐姐们可知道到了哪里了?我竟一天都没见着她的影儿。”
两个小丫鬟笑道:“林姑娘真是仙女儿似的人物,俊得很,人又和气,如今就住在我们王府里最贵重的丁香院,吃饭的时候是王爷和福晋带着吃的,因此晚间还是住在丁香院。”
宝钗听了一怔,半日不曾言语,好一会又叫莺儿拿了许多玩物出来,给两个小丫鬟,笑道:“我们此次来得匆忙,也未曾带得什么东西,这些玩意儿就给姐姐们带了去送给其他姐妹罢。”
两个小丫鬟见宝钗出手如此大方,却也欢喜,连声谢了,抱着东西离开,果然分给了许多小丫鬟。
不想正在分的时候,却见兆佳氏身边的大丫鬟紫香带着两个小丫鬟过来,看了一眼,问道:“这些都是谁给的?”
两个小丫鬟忙乖巧地道:“是那位宝姑娘赏了的,为人果然极好呢,又大方又展样。”
紫香冷笑道:“你们也算得是王府里的丫鬟了,什么时候这么眼皮子浅?这么一些儿东西也就收了你们的心?也不擦亮了眼睛看着,谁的东西能收,谁的东西不能收?”
两个小丫鬟黄了脸,紫香冷笑道:“好歹你们也打听打听,不干不净的东西也收!都撂了出来,仔细玷辱了王府!”
几个小丫鬟都知道紫香是极得兆佳氏宠爱的大丫鬟,自不敢违拗,唯唯诺诺地都一顿收拾了,包上都撂了出来。
却不解这紫香做什么极厌恶宝钗。
原来这紫香不是别人,就是当初甑士隐两个丫鬟之一,原名叫紫杏,年幼时即将饿死,却是甑士隐和甑家娘子所救,因此心中感恩戴德。当初娇杏给贾雨村娶去之后,她又见甑家娘子思女成疾,便背井离乡去替她找回英莲姑娘。
不妨后来又从娇杏口中得知葫芦案子里被卖的小丫头子就是英莲,她也就跟着进了京城里,偶然得了允祥所收,所以在这里做了一个丫鬟,不过仍旧是伺机想救了此时已经叫做香菱的英莲。
她后来又从允祥身边丫鬟雪鹏嘴里得知了葫芦案的来龙去脉,又闻香菱一介较贵千金却沦落为妾侍,因此她心中深恨薛家。
因此这王府里上上下下大小丫鬟也都不敢对宝钗如何,只是淡淡的罢了。
宝钗素日里只见三春陪着瓜尔佳氏,黛玉也不见踪影,只余下自己形单影只,不由得心中暗恨。
不等宝钗如何,才过了没几日,就传来贾母病了,因此三春姐妹和黛玉忙忙告辞,兆佳氏亦未曾留。
贾母其实也无甚大碍,只是明白宝钗在那里必定又有什么点子出来,恐又算计了黛玉,因此才不想叫黛玉在那里多呆的,亦是怕宝钗光顾着自己心计,却给贾家惹来祸患,才只说身上不好,把她们都接了回来。
宝钗一回来,却是先去了王夫人房里,才又去给贾母请安,不比三春姐妹和黛玉回来就去,贾母心中亦不高兴。
黛玉闲了也就绣着四季图,好在这个绣图的人也并不急的,也不来催要,黛玉自然也是乐得自在,闲了的时候就绣几针。
好在宝玉受了伤,宝钗如今也得了病,因此也少在黛玉房里走动了,黛玉倒也清静。
偏这日绣了一幅叫雪雁送了出去,她自然是自在的,便命人摆了几色精致点心茶果,请了三春过来玩耍。
姐妹们正在说笑,就见雪雁走了进来,笑道:“难不成竟是姑娘下了帖子了?姑娘们都在。”
黛玉笑道:“正是呢,才叫她们过来玩耍。”
雪雁托了两个小匣子,递给黛玉,黛玉诧异道:“这是什么?”
雪雁解开身上的包裹打开,顿时一阵金灿灿的,一大包裹都是红澄澄火炭也似的金子。
众人都吃了一惊,然后雪雁笑道:“这个就是那绣品的金子了,整整一千两。那两样东西我倒是没看的,才到了绣庄,没多大工夫人家就来取走了,又不多工夫就送了那个来,只说是赠给绣图的人,云掌柜的就托我带回来了。”
黛玉奇道:“还有三幅未曾绣完呢,如何绣金却先付了?”
雪雁笑道:“这个绣图的人也古怪,只说此绣天下有一无二,因此先付绣金后取下绣图。”
黛玉听了方罢,只是心中品度了,金子还是不收的,明儿还是叫人还了才是。
雪雁会意,只笑道:“姑娘虽如此想,便是我亦是如此说了,只是那云掌柜的执拗得很,非要给姑娘不可,不然就可要把所有绣庄下的银钱都交给姑娘了。”
黛玉听了摇摇头,有些无奈,因打开了其中一个小匣子,惜春离黛玉最近,便凑过来瞧了,却是两朵昙花,一大一小,一黄一红,黄者高贵,红者娇艳,花瓣极其鲜润,还带着点点晶莹的露珠,滑而不落。
黛玉素来看了一些医书,加上又看过药王遗篇,自然是认得的,就笑道:“这是优昙仙花!”
众人都好奇地问道:“什么是优昙仙花?”
“遗篇有云:‘极北苦寒之地有雪山名曰优昙,盛产仙花,千年种子化为根芽,历经寒暑无数,方能存活在高山之上,一株枝头花开两朵,一红一黄,煎为汤汁,服之则白发转黑,延年益寿。累之极者服用,则精力充沛。’”
只是还有的就是凡是体弱之人服用,则百病不生,百毒不侵。
她之所以不说最后一句,就是因为她知道,倘若雪雁几人知道了,必定会叫自己服用优昙仙花。
听了黛玉的话,惜春就笑道:“那姐姐就留着能到姐姐也白发苍苍的时候服用了,白发转黑,还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大美人儿,然后叫我瞧瞧这劳什子优昙仙花的效验。”
黛玉盖上了盖子,笑道:“偏就你多嘴了!谁能真把这劳什子东西留到那时候?”
想了想,随手递给了雪雁,道:“我也用不着,你就打发人送给了十三爷,然后叫他和皇上两人一同服用了吧。虽然你们都不说,可我也知道如今朝上事务繁忙,多少事情等着两人料理着,清除先皇在世时的宿弊,两人只是挣命罢了。”
雪雁会意,道:“回头就送给十三爷去。”
黛玉看着这些金子,半日才笑道:“这些个,紫鹃你分了五分子出来,给三位姑娘每人一份,留在身边打点着。”
迎春姐妹们忙都推辞,道:“这如何使得?你素日里也没个进益的,还是留着自己用罢。”
黛玉一面随手打开第二个小匣子,一面笑道:“不是我说的,只怕你们都还没有我银钱多呢,素日里我也用不着,不过都是都是白放着的,你们拿了去,好歹手头也宽松一些,也不必那些个下人一个个都不把你们几个放在眼里。”
探春奇道:“姐姐能有什么银钱?偏还如此说呢!如今世道家计都是艰难的,谁还不先替着自己打算一些,偏姐姐给我们作什么?我们虽然没钱,好歹也是这里的,短也是短不了的。姐姐可是不同的,虽说老太太疼着,可是那些家下人可还是把姐姐当外人,姐姐好歹多自己留一些。”
雪雁笑道:“我们姑娘原本就是使不到多少的,实话告诉了几位姑娘,只怕天下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们姑娘更有钱的人了,连那朝廷上可还欠着我们姑娘许多银子呢!”
众姐妹更加诧异,道:“竟有这样的事情?”
雪雁笑道:“素日里姑娘和各位姑娘亲厚,我这个丫头也是看在眼里的,姐妹们私房话,倒也不必忌讳着什么,如今我说明白了,只是叫着各位姑娘也多替着自己打算一些罢了。”
说着想了想,便道:“我们老爷在世的时候,这里的链二爷可是张口借了一百万两银子的,我们老爷想着姑娘此后孤苦无依的,所以留了个心眼子,后来虽然没留给链二爷一百万,却也有七八十万两,全都是那链二爷料理的,自然是一分儿也没有告诉了我们姑娘。”
探春便道:“这便有些不对了,当初链二哥哥回来的时候,可是只告诉了老太太只有五万两的。”
雪雁冷笑道:“三姑娘竟也傻了不成?好端端的,谁会把那么一大笔银子全交了出来?我们老爷终究只有姑娘一个儿在外头,自然是要想得明白的,他老人家就是唯恐链二爷把银子昧了不告诉姑娘,所以才另给姑娘留了一些银子在身边,交给我收了。后来皇上登基,国库空虚,大西北里又是粮草吃紧,我们姑娘便把老爷留下的银子拿了出来,虽未用完,却也真是解了皇上和十三爷的燃眉之急呢!”
三春不由得深为叹息,道:“若不是你这丫头今日说,我们竟不知道你们姑娘原也有这么大一笔银子带了来的。可叹那些人,竟然如此狼心狗肺。”
黛玉也不在意她们说这些话,毕竟三春姐妹和她都是极交好,彼此深知的,自然也不是那多嘴的人,她只是盯着自己手中的小匣子看,眼光挪也不挪、
惜春好奇地问道:“什么金贵东西姐姐看个不住的?”
黛玉方掩了匣子,命紫鹃收起,笑道:“并没有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寻常的东西罢了。”
惜春问道:“她们昧了姐姐那么多银子,姐姐心中可是生气的?若是我,定然气死了。”
黛玉一笑,如清风拂面,淡然无波,道:“这有什么气的?不过就当是我住在这里的吃用罢了。再说,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们既然喜欢,就拿去好了。这老天可是长眼的,都在看得清楚呢!只是那时候,倒也是叫我明白了好些人情冷暖,自然也就小心多了。”
探春等人叹道:“本来是是对这里有一点儿的同情,如今竟只是怜悯了。侵吞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儿家产的事情都能做出来,以后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呢?如今那凤丫头竟也是和她们搀和着,也算不得什么姐妹情了。”
黛玉便道:“你却也别怪凤丫头,我倒是知道她曾劝过了链二爷呢,只是链二爷竟拿着太太来压她,她如今管家也是太太的话,也想给她的巧儿一个好日子,她自然也是不能多说了什么的。只是她有这个心,也就是了。况且她如今又是什么不知道的?只是小心着罢了。”
探春等人轻轻一叹,也都不说什么了,毕竟她们姐妹其实都是一样的。
正说着,忽然就听人道:“姨太太和宝姑娘来了。”
黛玉听了,雪雁忙于雪鸢两个将金子收拾了起来,还没收拾完,就见薛姨妈和宝钗已经自掀了帘子进来,乍然见到金子,不由得脸色都微微一变,随即笑道:“林姑娘竟是发财了不成?”
黛玉和三春姐妹起身让座。黛玉浅笑道:“发的什么财?我也没有什么财可发的。”
雪雁把金子分了五分子,笑道:“也不知道姨太太和宝姑娘开的是什么玩笑呢,要说发财,也只姨太太家罢了。”
薛姨妈喝着春纤才沏上来的茶,满脸的笑容,道:“瞧林姐儿的丫头,竟一个比一个嘴巧了!”
黛玉只是一笑,也不说话,,宝钗正好喝了一口茶,道:“难得妹妹这里喝的竟是宫里才有的普洱呢!”
惜春好奇地问道:“我喝的时候虽然知道是普洱,却也没有尝出来是宫里才有的普洱,只是比素日里吃的好些罢了。宝姐姐快张开了嘴,叫我瞧瞧长的是什么舌头,连这个也吃得出来?”
宝钗放下了茶杯,笑道:“我不过就是吃过一遭儿,所以一尝就知道了。”
惜春道:‘这可奇了怪了,宝姐姐说是宫里才有的茶叶,林姐姐这里的,也不过都是皇上打发人送了来的,所以才有一些儿,难不成宝姐姐竟是在宫里吃的?“
宝钗笑道:”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哪里有那么大的福分进宫里呢》只有大姐姐那样雍容华贵有福气的人才能到那凤凰窝儿里罢了。不过就是昨儿太太进宫里给娘娘请安,娘娘把素日里未曾舍得吃的皇后娘娘赏了的云南普洱拿了一些儿出来叫姨娘带回来尝尝。“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心中虽明白宝钗是拿着她得元妃的垂青来说呢,虽然不在意,但是却也心中不舒服。
薛姨妈道:“如今娘娘也是不容易的,原来就不是正八旗出身的女子,虽然得了皇上偏爱封了贵妃,膝下却没有龙子凤胎,又没有十分的家势,在宫里连熹妃娘娘和齐妃娘娘裕嫔娘娘也比不得,更别提还有一个艳绝六宫的年贵妃了。那年贵妃家中有个哥哥是皇上极倚重的,竟在宫里隐隐有凌驾皇后之势呢!”
黛玉听她语气之中,不但带着对皇宫的艳羡,亦带着元妃不能独宠的不满,不自禁地心中微有不豫,淡淡地道:“宫闱秘事,岂是咱们这些外头人说得的?家里头说说也罢了,若是传了出去,谁能当得起这个呢?皇后娘娘和皇上夫妻三十年,走过了无数的风雨,素日里贤德淑慧,谁能凌驾了皇后娘娘之上?再说了,虽不深知年贵妃之为人,但是素来也是懂得规矩的温柔人,姨妈说了这个,可不就是坏了年贵妃的名儿么?”
黛玉终究不是一般的人,她知雍正,也懂雍正,他身边人的心性,她也略知道一二、
年贵妃虽然有时候亦有些心计,但是却也不失起温柔和善,况且人又美貌,加上如今父兄得势,她自然是有些斐斐然的,但是却也不至于如薛姨妈所说的有凌驾那拉皇后之意。
后宫之中,谁没有心计?若没有心计,只怕早给人吞了。
那拉皇后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是她和雍正是扶持着走过了这么多年的人,把整个雍亲王府乃至于如今的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就是雍正的左膀右臂,谁也无法抹杀她在雍正心中的地位。
或许没有爱情,但是却有感情和尊重,相互扶持了三十年的夫妻,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如果没有,那么他就不是她的四哥了,也就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位雍正皇帝。
雍正的心中藏着太多的事情,藏着太多的心机,身为帝王,怎么可能会叫嫔妃所左右呢?
他的心中,必定已经给所有人都放了一个位置,或者说,是一个结局。
而年贵妃,即使如此,枉自温柔和顺,枉自美貌绝伦,也不过只是雍正手中的一枚棋子。
这就是依附着帝王的女人的悲哀!
无论怎样,多多少少,总是带着一些家族利益的目的,而这个,却是最不长久的。
即使一番心事,在那样的地方,也只能化作流水而逝。
自己不肯选秀,不肯进宫,只因为自己明白,那高高的宫墙,那深深的宫闱,会淹没了自己,会叫自己迷失了自己。
她是黛玉啊!以父亲在自己幼时说的话,就是人间一方美玉,永远只做自己。
如果有情,那么她愿意在自己的地方等,等着他处理完他的事情,他的责任,然后,孑然一身,完完全全属于她。
她不是那些女四书上的贤德女子,自然也没有那些以夫为天容许夫君三妻四妾的想法。
她只知道,她是一个黛玉,一个独一无二的黛玉,她也只要一个丈夫,一个独一无二的丈夫。
在这样的人家,或许是惊世骇俗,或许是耸人听闻,但是,她不会改,宁可蹉跎一生,她也不愿意如当下女子那般将就。
他也明白,所以她总是不提,所以他由着自己的性子,所以,他叫她等。
这个等,谁知道是多长时间?谁又知道是什么时候?谁又知道到时候是什么局面?
或许她仍旧年轻,或许她已白发苍然,也或许她已改变心意。
年幼的心性,谁能了解?或许连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心性,随着时光的流逝,智慧慢慢沉淀下来,或许,那时候才是自己为自己作出抉择的时候。
人生在世,原本就是如此,一年过一年,有些想法总是会改变的。
但是眼前,为什么这些汲汲于名利权势的人,却不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薛姨妈有些讪讪的,但是宝钗忙把话头岔开去,笑道:“妈不过就是担忧着娘娘,也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妹妹也就别计较了,这里头,谁不想娘娘好呢?”
黛玉喝着茶,淡淡地道:“虽说姨妈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但是好歹也留心一些儿,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该有个分寸才是。”
薛姨妈点头称是,因笑道:“正是呢,这也原本不是我能操心的事情。只是如今听说林姐儿身上不大好,所以过来瞧瞧。”
黛玉道:“多谢姨妈惦念着,黛玉已经大好了。”
薛姨妈细细打量着黛玉,拉着黛玉的手,半日才笑道:“林姐儿竟是吃什么长大的?越发标致了!宝哥儿也是知根知底清俊有才气的人儿,可惜我跟前竟没有人给,也只有林姐儿这样标致出挑的人,才配得上罢了,说给了宝玉,竟是四角俱全呢,明儿我跟老太太提,老太太必定是欢喜的。”
黛玉突然给她手上的戒指扎了一下,指尖微微一疼,随即一冷,面色也不自禁地随着她的话微微一冷,也挣脱了她手,果见指尖上沁出了一滴血珠儿,便放进了嘴里吸吮。
惜春已经慢悠悠地到:“这可奇怪了,什么时候姨妈也做起了红娘来了?姨妈说自己跟前每人,可不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哄我们年轻不识事儿么?在姨妈心里,宝姐姐算什么呢?还是早已订了亲了?”
薛姨妈和宝钗一愣,却没想到惜春竟拉扯到了宝钗身上。
薛姨妈忙笑道:“原是说笑呢,岂能是真的?再说了,宝哥儿的婚事,又怎么是我能提的?”
黛玉淡淡地道:“姨妈明白这个就是了,再说了,这些个说笑,姨妈也仔细留心一些儿,姨妈也罢了,我可是个未出闺门的女孩儿,不敢受姨妈这些个言语的。若姨妈真是有心来看我呢,就凡事也仔细一些儿,别说一些有的没的。”
薛姨妈有些儿讪讪的,但是怨恨的眼光随即一闪而过,也就放平了心态,宝钗的嘴边隐隐一丝得意。
63. 通灵宝玉真谎言
日子仍旧如此过着,而西北,终于传来了大捷之报,雍正的心,也终于放下。
这一仗,打得很艰难,很苦,但是却是他必须胜的一场仗,如果没有黛玉在他身后的支持,不会胜。
而打胜仗的年羹尧,自然是恩赏无数,志得意满之时,雍正赐他御前就座的时候,他却忘记了功高震主之说,毫不客气地在雍正跟前坐下,随后仗着雍正的宠幸,和身为贵妃的妹妹,日益嚣张跋扈起来。
多少人,弹劾上书,多少人,心中愤愤。
但是雍正确实仿佛没有听到,凡是弹劾之折,皆一并按下。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真心想去先皇留下的宿弊。
康熙朝留下来的宿弊太多,过惯了那富贵日子的大臣也是不大愿意添亏空,无一不在暗地里动作频繁。
但是雍正终究是雍正,他的心,深如海,他的计,绵如绸,他的人,无孔不入,没有人能逃脱他的监控。
黛玉知道之后,轻叹了一声,有些儿怔怔地出神,不知道心中到底什么滋味。
他如此做,不知道又是要背负多少的骂名,不知道又会动摇到多少他臣民之心。
可是谁能明白?他是故意如此,没有罪名儿,如何处置年羹尧?没有兵权在握,又如何能轻而易举处置年羹尧。
天色过了茫茫的夏日,已然入秋,花也飘零,是人?还是心?只也如那漂泊的枯叶一般。
黛玉只睁着清明澄澈的眼睛,就是呆呆看着玻璃窗外的长廊下放着的两盆枫叶,秋之日,枫叶红时,却也因是早秋,所以依旧有些碧绿之色,或黄,或红,却都不是如火。
一言不发,亦无动作,便如泥像木雕一般,只是像自然是泥金,雕自然是紫檀,贵而不凡。
紫鹃轻叹了一声,亦无打搅黛玉,自从皇上登基之后,她就发现姑娘出神发呆长吁短叹的时候越发多了。
她是姑娘的丫鬟,素日里姑娘也从不拿大小姐的款儿,待她如亲生姐妹一般,她自然是要替姑娘多打算的。
她了结姑娘的心意,也明白如今的情势,只是,那里终究是皇宫,而姑娘,却又是不愿意去那里的。
身为丫鬟,姑娘有什么不快,有什么委屈,她是应该劝解的,但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姑娘,也不知道该如何帮衬姑娘,毕竟姑娘心中的经纬,比她清楚明白得多。如今她能做的,也就是尽心尽力服侍姑娘,能叫姑娘平平安安。
拿过一件烘得温暖的披风给黛玉披上,道:“姑娘站了半日了,歇歇一会儿罢。”
黛玉听了,方觉得有些腿软,便慢慢走回了炕上歪着。
紫鹃替黛玉脱了绣鞋,然后轻轻揉着她的腿脚,道:“我虽然跟着姑娘那么多年,可是也不懂得那些大道理。只是姑娘如今这样,却是叫人好不担忧呢!”
黛玉笑道:“我有什么叫你担忧的?我还是如此过着自己的日子罢了。”
“姑娘你哄我们容易,能哄过你自己的心呢?姑娘年级轻轻的,若没有心事,如何就是这般长吁短叹的?弄得如今身子又不大好了。我劝姑娘还是放开一些儿心罢,好歹先将养好了自己的身子骨。”
黛玉看着紫鹃善良俊俏的脸蛋,眼中的担忧也是一见即知,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自然知道你们都是为我想,只是,谁能那么如意呢?”
眼光幽幽地放在外头,心思又是飘了好远好远。
紫鹃也不抬头,只是轻轻揉着黛玉的腿脚,能叫她减轻一些儿腿脚的酸痛,道:“姑娘又何必如此?姑娘如此糟蹋着自己的身子,连我们都是心疼的,要是他知道了,岂不是更加心疼的?姑娘好了,他才能好罢了,若是姑娘不好,他又怎么能好?姑娘那般聪敏玲珑的人儿,为何如今竟是糊涂了?”
黛玉听了,有些儿鼻酸,晶莹的泪珠滚落在紫鹃手上,“傻丫头,我如何是不明白的?我自然知道我不好他也不好的。只是,我是替他心酸,我常常在想,他如此做,或许是狠历严酷,或许是刚愎自用,也或许是为的是天下百姓,为何就是没有人能能明白他的苦心呢?”
“姑娘糊涂了不成?连姑娘做事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的,如何就替皇上担忧起这个来了?哪怕天下人都不明白皇上的苦心,但是只要有姑娘一个儿一直如此支持着皇上,相必皇上心中的欢悦也是无以复加的。”
黛玉听了紫鹃的话,心头的结豁然开朗,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说的不错,不管天下人怎么看他,只要我心中明白就是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何必太过计较了太多的眼光?”
紫鹃听黛玉终于打开了心结,便笑道:“正是这个呢!”
黛玉笑看着紫鹃,道:“如今我们紫鹃也是明白一些儿事情的,竟胜过了我了!”
紫鹃只是摇头笑着,也不说话,可巧春纤跑了进来,笑道:‘老太太那里来了个刘姥姥,带着她孙子板儿和孙女青儿,真真儿是有趣儿人呢,还带来了好些大白菜大萝卜以及各色葫芦条子豇豆干子等物过来,都是他们家里自己种的,老太太已经留着她住下了,叫她玩两天再回去。”
黛玉听了就笑道:“可巧了,既然是板儿和青儿,可不就是咱们那时候见到过的刘姥姥?”
一面说,一面便换了衣裳,要去贾母房中见刘姥姥去。
紫鹃服侍她换了家常的鹅黄宫缎面绣竹叶梅花的圆领褙子,浅橘色绫子面细褶裙,披上了披风,方摇摇至了贾母房中,果然还没进屋,就听到一阵笑声,细辩声息,果然就是那时候的那个姥姥。
见到黛玉进来,贾母便对刘姥姥笑道:“这个是我的外孙女,老亲家瞧瞧怎么样?”
黛玉见屋子里只有三春姐妹和李纨凤姐儿陪着贾母,并不见刑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和薛宝钗,不免有几分诧异。
板儿和青儿就先叫了起来道:“神仙姐姐!”跑到黛玉身边,青儿就拉着黛玉的手嘻嘻地笑。
刘姥姥张大了嘴巴,使劲揉了眼睛,然后道:“这可不就是神仙姑娘了么?怎么竟是老寿星的外孙女儿?”
贾母诧异道:“老亲家竟认得我这外孙女不成?”
刘姥姥连忙笑道:“怎么没见过?!刚刚俺们不是跟老寿星说起过一个大慈大悲神仙似的姑娘儿么?可不就是这位神仙姑娘?难道神仙姑娘竟是那么大慈大悲呢,原来竟是老寿星的外孙女儿!”
贾母方明白,看着黛玉笑,黛玉忙问道:“如今姥姥那些庄稼可还是好的?”
“俺们那乡下里好得很,如今日子可是红火着的。真真儿是当今的皇上英明,出了一个什么劳什子‘摊丁入亩’的法子,没有地亩的百姓就不用交税,地亩多的人就多交税,而且这交的税也有规定了,不用担心那些官儿自己侵吞。俺们那些庄稼人可都是感谢皇上的英明呢!”
黛玉听了亦有些感动,知道那日的事情,雍正也确实是放在了心中,“姥姥你见过皇上吗?”
刘姥姥咧开了嘴,笑道:“俺们一个庄稼人,哪里能见到那皇帝老爷的面儿?要是我见到了,回去也真是能好好儿跟俺们那村子里的人炫耀炫耀了!”
黛玉逗趣道:“谁说姥姥是没见过的?姥姥可记得那日那位老爷子?”
刘姥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俺们还记得神仙姑娘赏了俺们的银子,还是那位年轻一些儿的爷儿掏了出来的呢!还有俺家板儿的扇子是神仙姑娘身后的那位姑娘的。”
雪雁笑道:“说姥姥有福呢!那位老爷子可就是先皇,那位掏了银子的爷儿,就是如今的皇上!”
刘姥姥惊讶地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那两位就是皇帝老爷?”
黛玉浅笑道:“正是呢,所以说姥姥是见过皇上的。”
“哎哟哟!那两位竟是皇帝老爷?俺们家也那么有福气,能得了那皇帝老爷的银子?”
看着刘姥姥憨态可掬的样子,黛玉掩口轻笑,道:“姥姥可还记得那银子呢,可真是皇上身上带着的银子。”
刘姥姥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死命一拧,然后疼得哎哟。
“俺们家真有那福气?竟是皇帝老爷身上焐热了的银子给了俺们家的?怎么那皇帝老爷一点儿也不像皇帝老爷呢?”
黛玉和三春姐妹都笑道:“怎么不像?难不成姥姥是见过不同的皇上的?”
“俺们那里的乡下人进了京城里,那时候俺们是没见识的,只听他说见过了皇帝老爷的。俺们问皇帝老爷是个什么模样儿?说是穿着黄袍,脖子上挂着大珠串,手上戴着十个黄金翡翠玻璃玛瑙戒指,坐着黄龙大轿子,拿着翡翠鼻烟壶,饿了就吃人参,渴了就喝牛奶子,拉屎还要用鹅黄缎子擦!”
黛玉等姐妹听她乡下粗俗言语,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见那是你们那里的乡下人撒谎呢,哪一位皇上竟是这么着的?竟是暴发户了,哪里还是皇上。”
刘姥姥道:“想来我也是有见识的,竟见到了皇帝老爷。那位老爷子倒真不像是戏上唱的皇帝老爷,倒像是我们乡下人家富贵老爷子。那位爷儿也不像,有些儿像是包公祠里的包公老爷,只是包公老爷比他黑!”
贾母笑看着姐妹们和刘姥姥说笑,然后道:“老亲家是有福气的,也是有见识的,我长了这么大年纪,虽然也进宫里朝贺,可还是真没见过先皇是个什么模样儿呢,竟叫老亲家一次就见到了两位皇上。”
刘姥姥笑得憨憨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俺们也没想到竟是有福气见到了皇帝老爷的。”
黛玉笑道:“要不是姥姥那日里的话,如今皇上怎么会知道庄稼人苦得连馒头也吃不起?若说感激皇上恩德,皇上倒是要感激了姥姥的话才是,不然怎么造福了百姓?”
刘姥姥笑道:“听了神仙姑娘的话,可见我这个乡下老婆子竟也是立下了功劳了?”
黛玉笑着称是,三春姐妹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指着黛玉说不出话来。
鸳鸯倒了茶来,笑道:“姥姥,这个可是只有皇上才吃得起的茶叶,你也尝尝是个什么味儿。”
刘姥姥小心翼翼地解了过去,贾母笑道:“我这个茶叶,还是我这外孙女儿孝顺了我的,若是别处,倒也是吃不到这个茶叶的。老亲家你尝尝,若是好吃,等你回家的时候,就叫我外孙女儿送你一些儿。”
刘姥姥忙咽了口里的茶水,摇摇手,道:“俺们在这里把那些没吃过的没喝过的尝尝也就是福分了,谁还能要神仙姑娘这样金贵的茶叶呢?那样人也忒不知足了。”
贾母极喜她性子直爽憨厚,且又有见识风趣,见青儿站在黛玉身边,眉清目秀的,也比旁的女孩子生的好,看着说话机灵模样儿,也是十分讨喜,便命鸳鸯带着她和刘姥姥去洗澡换衣,又命人叫小幺儿带板儿去洗澡换衣。
黛玉想起自己过生日的时候别人送的衣裳,素来也是不穿的,白放着也可惜,况且青儿年纪笑,自己身材也不高大,想来是合适的,便叫春纤拿了几件出来与青儿穿,春纤又与青儿戴了一些花翠。
惜春好奇地看着青儿,笑道:“没想到这丫头换了衣裳,竟也是个美人坯子呢!”
刘姥姥也换了好绸缎衣裳,左摸摸右看看,一张晒得黑红黑红的脸庞儿就如那黑红的菊花绽放似的。
“想不到俺们也能穿上这么好的衣裳了,还能带着这么好的首饰。俺们家这小妮子,不过就是乡下人,土生土长的,哪里能比得各位姑娘们水灵呢?和姑娘们一比,就是那破败的棉花絮子对着又红又香的玫瑰花朵儿。”
众人听了只是笑,贾母一面笑着,一面叫人摆一些儿精致茶果上来,一面只问她一些儿乡下里的风光趣闻。
刘姥姥也是个聪明人,也生来有些见识,见着姑娘们也爱听,就拣一些儿有趣的来说。
刘姥姥笑道:“也不怕老寿星和姑娘们笑话,我年轻的时候儿,是个接生的稳婆呢!”
众人诧异,贾母更是问道:“老亲家竟是那接生的稳婆?虽然低贱一些儿,可是不知道得救多少媳妇孩子呢!”
刘姥姥笑道:“我也不跟老寿星撒谎,我这一生里头,从二十五上开始接生,方圆三五十里,前后三十多年,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伙子,都是我一手接了下来的,接一个,活一个,接两个,活一双,那是远近闻名的一把好手呢!”
贾母笑道:“难得老亲家竟有这样的本事,瞧我这个老婆子,每天把那能嚼动的嚼两口,不过就是和我这些丫头们每日里说说笑儿罢了,什么都是做不得的。”
“老寿星生来是享福的人,哪里就有俺们这样来奔波讨生活的呢?”
贾母又命人摆了几色果子,又命抓给板儿和青儿吃。
“老亲家有这么一手本事,怎么就不见在这城里过活呢?自然日子也好过了一些儿了。”
刘姥姥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这个还是不说的好,原本也是我那一个老姐妹的事情,才叫我消了进城里接生的念头,也就弃了那老本行,不再接生了。”
贾母诧异,问是什么事情。
刘姥姥眼中有些湿润,道:“我有一个老姐妹,那也是从小一处长大,从小儿一处做活的,也是一块儿学了接生,偏她十多年前没了,我感念她的冤屈,也就不再做接生这一行了。”
众人听了都是诧异,问道:“什么冤屈?竟叫你不肯做老本行?”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我那老姐妹也是一把好手,只在京城里接生,日子自然是比我过得好的,她时常里也拿一些银钱东西到我那里走动。后来才知道竟是因为什么劳什子通灵宝玉,还有什么宝玉通灵的鬼话儿。”
众人乍听到宝玉的那块落草时的通灵宝玉,不由得都有些上心,问道:“都说是落草时衔在嘴里的,满城也都是风风雨雨的,连南方也有人知道,难不成你也是知道的?”
“罢哟!罢哟!老寿星和姑娘们奶奶们可别听那些鬼话!我接生三十来年,谁见过衔什么宝玉生的哥儿姐儿哟?”
惜春突然笑道:“我也想过,那通灵宝玉雀卵一般大小,比林姐姐袄儿里不露出来的温玉还大一会儿呢,就算是如今的大人也是嘴里衔不下的,那么落草时候的一个小嘴巴是能衔得下的?”
李纨忙到:“四妹妹别胡说,那是仙家的东西,自然是可大可小的。”
贾母摇头,然后问刘姥姥,道:“为什么说没有那衔玉而生的哥儿姐儿?”
“实话跟老寿星说罢,我那姐妹,名叫王三儿,是那京城里远近闻名的稳婆,多少大家子公子千金,都是她接生的。”
贾母猛然一怔,然后问道:“王三儿?可是那位有神手稳婆之称的王大娘?”
“正是她呢,难不成老寿星也是知道的?”
见到刘姥姥的诧异,贾母有些儿深思,半日才道:“我们家好些个哥儿姐儿也都是王大娘接生的,就是我这个二孙女,当初她亲娘难产,就是王大娘接了下来的。”
刘姥姥也觑着迎春大量了好半日,才笑道:“真真儿都是水葱儿似的人物。”
惜春急问道:“姥姥那你快说后来怎么样,还有那个通灵宝玉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刘姥姥笑道:“这个小姑娘儿性子就是急躁的!我记得那年我那姐妹到了我家里来吃酒,然后说起了她发财的事情来。说是在一个大户人家里替太太接生,太太还额外赏了一百两银子呢!那太太临盆之前,一个贴身的陪房悄悄儿就递给了她一块什么东西给她,然后在她耳后叮咛了好些话。待得那哥儿落草的时候,我那姐妹就出来恭喜那大户人家里的老太太,说了什么:‘恭喜老太太,恭喜老太太,这个哥儿不是凡人,衔了一块通灵宝玉投胎来了,必定是大富大贵长命百岁!’后来老太太欢喜之下,也又多赏了一百两银子!”
众人听了,都是大吃一惊,贾母颤抖着声音问道:“这个竟是真的?”
刘姥姥叹息出声,眼里落泪,道:“这个怎么是有假的?若是真的,为什么就不见别人也衔着什么通灵宝玉落草?偏就那个哥儿衔玉而生?谁知道我那姐妹嘴里不稳,不知道怎么着,就给那大户太太的陪房找了个什么罪名,竟活生生给除了去了。我也就是怕了这个,所以再不接生了。”
贾母想起宝玉出生的时候,那王大娘也确实是那么回话的,当时自己也额外赏了一百两银子,不由得有些颤抖。
若不是今日的刘姥姥,难道自己竟真的要被人活生生骗了个一生一世吗?
什么通灵宝玉,什么衔玉而生,那宝玉落草之时至今,竟活生生是个骗局!
到底骗一些儿什么?是为了贾家的什么?她管家的权利?还是她金玉联姻的主意?
自己自负精明一生,谁的心眼子都看得明白,但是此时,这个可笑的骗局竟活生生从刘姥姥口中吐露了出来?叫自己情何以堪?叫自己以后如何面对自己竟错疼了那凤凰儿似的孙子?
贾宝玉,贾宝玉,果然是个假宝玉啊!
罢了,罢了,自己年纪已大,还不知道有多少的时候可以过,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计较什么?
好在如今自己早已放开了对宝玉的疼爱,早已看透了他污秽肮脏的想法,知道了这些个真相,也只是叫自己更擦亮了眼睛去看看,看看自己还有别的出息的孙子。
看着贾母的神情,姑嫂们也都明白,不由得也都无言以对,毕竟她们谁也没有想到通灵宝玉的真相竟是如此的不堪入目。
迎春款款地道:“老祖宗只管放开了心罢,如今早已在他身上没有了指望,也不必气坏了身子,反给别人得益。”
贾母亦有些感叹,有些湿润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孙女和孙媳妇。
“想来这满府里,也就只有你们姑嫂们几个和我这老婆子是贴心的了,哪里像她们呢,竟一个个都如此欺瞒!”
刘姥姥虽然聪明有见识,却也万万没有料到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儿,竟是贾母的孙子,而她今日的话,也是披露了一件大户人家的黑暗秘事。
贾母只说身上乏了,吩咐人带刘姥姥下去歇息,嘱咐刘姥姥以后万不可再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了别人,也吩咐了李纨凤姐儿黛玉三春儿仔细一些儿,刘姥姥自然是明白的,大家方散了。
雪雁服侍黛玉换衣,轻道:“真没有想到呢,竟是这样的事情。”
黛玉只是摇摇头,也不在意,亦不多说,只道:“咱们这里也就仔细一些儿罢了,这样的事情,彼此心中有个数儿也就是了,省得又生出许多的事情来。”
是是非非,谁又知道谁知道能有多少呢?真真假假,谁又能分辨多少呢?
有心人为之,而偏偏无心人来披露,怪不得老太太心中亦感到气苦,给人欺瞒了如此之久,谁谁平复心中的不甘?
怪不得,薛家竟有了金锁,怪不得,那玉上和那金上的字迹是一对儿的吉利话儿,怪不得,会有金玉良缘之说。
如此一理,自然也能明了王夫人和薛姨妈原来早在宝玉出生之时就已经布好了局。
贾宝玉,假宝玉,何其悲哀,何其无辜,竟然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给自己最亲最亲的人算计其中。
他如今懵懂茫然倒还好说,若是他年他知晓了自己知晓了自己身处的骗局,又情何以堪?那些算计他的人又怎么来面对他?
忽然之间,越觉得他有些儿可怜,活在这样的算计之中,不知道何时能明白?
摇摇头,黛玉仍旧是轻轻一笑,她不过就是寄人篱下,不过就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做过了,也就不会留下痕迹,素日里也极讨厌他的,倒也不必替他想得太多。
刘姥姥住了这里几日,到了第四日上,就要告辞回家里去,贾母和李纨凤姐儿三春姐妹们都有东西相送,贾母更命人送了她一百两银子回去买一些地亩,或是做一些小生意。
凤姐儿和李纨也各送了二十两银子,另有一些粳米、果品、点心、药物以及绸缎衣裳等,王夫人虽然总没露面,倒也是命人送了一包八十两的银子来,想来多少也顾及着她打着王家亲戚来的身份。
64. 青丝竹毒龙王血
黛玉因这几日总是出来陪着贾母带刘姥姥游园赏景,竟有些着凉,不住咳嗽,便在房中将养,因此也不出来送她,只叫雪雁紫鹃拿了一些素日里的绸缎纱罗茶叶点心果子等物,以及封了五十两银子给她,又把素日里自己做生日别人做的衣裳也都叫拿了出来与青儿带回去穿。
她素性不喜别人穿她的衣裳的,偏因那些衣裳只是家下人做的,所以她从来不穿。她原本想多给一些银子的,只因不能越过了贾母和王夫人,所以才给了五十两,另外也拿了好些小孩儿玩耍的东西与青儿和板儿。
刘姥姥自然是千恩万谢的,每得到一样东西,就念一声佛,已不知道念了几千声佛了。
黛玉这一病可是不轻,只是叫冷,竟过了三四天还是没有起色,雪雁等人自然是忙乱的。
贾母也欲命人去请太医,黛玉忙命雪雁告诉贾母止住了。
雪雁只道:“姑娘病了,怎么能不叫太医的?若是皇上知道了……”
黛玉拿着手帕握着嘴咳嗽了一阵,才道:“我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夫,到底也懂得一点子医术,横竖我自己的身子骨我也明白的,若是叫老太太请了太医去?如此慌慌张张的,他自然也是知道了,如今他也不容易,忙着处理国事,何苦再叫他知道了?少不得又是担心的。”
四雪之鸟都是叹了一口气,自然明白黛玉心性,但是毕竟也是雍正心上的人儿,倘若欺瞒了雍正,他也必定恼了的。
雪鹰几个无奈,偏黛玉不许她们告诉雍正,雪鹰眼珠子一转,晚上的时候就出去遛遛了,飘然到了允祥的书房。
可巧允祥正在处理国事,乍然见到允祥竟仿佛年轻了十岁,剑眉星目,更见潇洒稳重,雪鹰不由得有几分诧异。
“咦,十三爷,你什么时候返老还童了?竟年轻了十岁,乍然见到,奴婢竟有些不敢相信呢!”
允祥抬头见到了雪鹰,自然也有几分诧异,道:“不过就是黛丫头给的那什么劳什子优昙仙花,我和四哥服用了之后,不过三四天的光景,竟然就年轻了许多。你若是见到了四哥才是惊讶呢,竟似是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儿,头上的那些儿白发都转黑了。还有就是,大晚上的,没有什么事情,你怎么来了?”
雪鹰行了礼,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没有事情,奴婢也不会来打搅十三爷。”
允祥不觉得有些焦急,问道:“可是那黛丫头出了什么事情了?怎么我这里一点儿也不知道?”
雪鹰摇头,道:“姑娘倒是没有出什么事情,只是有些风寒,病了好些天了。”
允祥站了起来,问道:“你们姑娘病了,怎么不请太医去看视?也由着你们姑娘闹性子?”
“十三爷差了,见到姑娘病了,奴婢们自然是要请太医看视的,偏姑娘唯恐皇上知道,就是不肯叫人请太医来,也不肯奴婢们告诉了皇上,只怕皇上替她担心!十三爷也知道姑娘的倔脾气可不比皇上差一点儿呢,奴婢们也拗不过姑娘。”
允祥有些儿生气,一面拿起大袄披上,一面道:“这个丫头,不折腾人,她是不是觉得日子太舒坦了?不叫四哥知道,难不成事后四哥就是不知道的?走,跟本王去亲自请了太医去!”
雪鹰连忙答应了,随着他出门,然后道:“姑娘虽然不叫奴婢们告诉皇上,可是却没有叫奴婢们不告诉十三爷。”
言下之意就是告诉了允祥之后,至于允祥告诉不告诉其他人,她就不管了。
允祥深夜亲自登门请了太医来,也就亲自登门送了太医去给黛玉看病,弄得贾家合府皆知,自然是齐来迎接,满府里彻夜明晃晃熬油费火。
敲了黛玉雅居的门,雪雁等人原本明白,所以也未曾歇息,只忙来打开了门。
黛玉正恹恹弱息地卧于绣床之上,听到有人通报是允祥来了,便挣扎坐起,紫鹃忙拿了一件米白色缎面冷蓝镶滚翻豹毛的玄狐皮里斗篷给她披上,黛玉只握着嘴不住咳嗽。
允祥沉着脸进来,黛玉轻轻一笑,道:“大半夜的,十三爷怎么来了?竟好似年轻了十岁。”
说话间已经咳嗽了三四次,允祥瞪了她一眼,道:“你说的是什么话?病了怎么也不请太医?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也不等黛玉说话,便随意坐了下来,叫人放下了帐子和绣幔,然后轻轻扶着黛玉的手出了绣幔,以手帕遮盖住了手,放在迎枕上,那太医方恭恭敬敬把脉。
把完了脉息,允祥便问道:“怎么样?可要紧不要紧?要什么精贵药,你也只管开口。”
太医忙回道:“回王爷话,姑娘只是着凉,所以有些风寒之症,又犯了咳嗽之疾,因素日里曾多以膳食调理,所以脉息虽弱,但是却无大碍,只要吃几剂药,疏散疏散,假以时日调理,也就痊愈了。”
允祥有些怀疑地看着太医,道:“姑娘咳嗽得那么厉害?你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是能好了的?”
正当大冬天,但是太医额头还是冒了一些冷汗,忙躬身道:“回王爷话,姑娘只是素日气管不好,如今又值秋日,所以得了风寒就容易咳嗽,虽然厉害,但是确实是不妨碍的。”
允祥挥挥手,叫人带他下去开药方子抓药,黛玉方又扶着紫鹃的手挣扎坐起,道:“原来也没什么大碍,偏经王爷一闹,竟成了大病了!”
春纤把绣幔帐子挂了起来,允祥瞪着黛玉道:“你还说呢?若是好生请了太医来看,将养几日如今想来也就好了,偏你使什么性子?不肯叫太医看视?难不成不请太医,他就是不知道的?”
黛玉靠着坐在炕边的紫鹃,淡淡一笑,道:“如今你们也忙着,何必再叫你们知道什么?”
忽然想起允祥是怎么知道的,黛玉瞪着四雪之鸟,问道:“是谁去告诉了十三爷的?”
雪鹰老老实实站了出来,端着才熬好的参茶为黛玉润口,才道:“姑娘只说不许告诉皇上,可没说不许告诉了十三爷,那边可也没有不停姑娘的吩咐。”
黛玉瞪了她一眼,但是也知道她们是尽职尽责,也不好说什么,只慢慢喝了参茶,只是咳嗽得厉害,喝下去也都呛了出来,雪鹰忙拿手帕子一口一口接了,雪鸢站在紫鹃身边,轻拍着黛玉的肩背。
允祥只是叹气,也明白黛玉的倔脾气,只看着那太医抓了药来,熬了出来丫鬟们服侍黛玉慢慢吃了,便叫黛玉盖着被子渥汗,在他出门之前,黛玉在药力之下,已有些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道:“十三哥,不要告诉了四哥。”
允祥叹了一口气,她病的这么个样子,还是记得不能叫四哥担心,但是他怎么可能不告诉了四哥?
四哥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事后才知道,他还真是有些儿担心自己要受到他的冷眼和愤怒。
真是不知道这丫头什么好,该骂还是该打?只怕四哥担心,就连太医也不肯请。
四哥是不知道了,她倒是好了,身子骨原来就薄弱不胜,好容易这些时候将养得比先前好了许多,也稳定了许多,偏这一病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允祥踏着深夜中的飘零落叶,传来嚓嚓的轻响,在寂静的深夜中,也就更显得清脆而明显。
这几年,四哥和她,他也不免感叹一些儿。
他知道四哥喜欢她,或许是在他初到了雍亲王府的时候,四哥就喜欢她了。
事后他才从父亲嘴里知道,她竟是那般明白父亲的心意,也那么了解四哥的心性。
她是那么纯澈天真,却又冰雪聪明,也只有她这般的七窍玲珑心,才能懂得四哥的苦,懂得四哥的心。
四哥从小到大都很苦,而他只有四哥一个交心的好哥哥,所以他跟她说四哥心里很苦,或许那时候,他就希望她真的能懂得四哥,四哥的沧桑和疲惫,是需要一个温暖的港湾,才能叫他心神清净。
她真的没有叫他失望是不是?或许天下,也只有她能懂得四哥,无论四哥做什么,她都懂得。
她就是四哥的心,是四哥的精魂,如果心受伤了,如果精魂离体而去,那么剩下的不过就是一副行尸走肉了。
见到他们如此相知,他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中会泛起那淡淡的心酸和疼痛?那是他希望见到的事情呀!
听到她生病,为什么他竟比任何人都来得焦急和心痛?为什么,他会感到嫉妒?一种深入骨髓的嫉妒?
是啊!是嫉妒,分外嫉妒她和四哥,嫉妒她命人给四哥做的香蕾解暑汤,嫉妒她为四哥受伤,嫉妒他为四哥做的衣裳。
似的,四哥眼睛瞎了的那一夜,那身衣裳,那么精细,针脚那么绵密,除了她,还有谁能那么心灵手巧?
难道,他的心,他的情,他的意,也遗落在了她的身上吗?
深深地叹息出声,他明白,她是四哥的人,那么,他只能永远压抑住心中的那一份儿情意。
想一想,她生病的事情,还是告诉了四哥罢,不然,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雍正正在养心殿批阅奏折,李德全几次来催他就寝,他都不理会,因为,这里很多的事情,都有他来处理。
他既然建立了军机处,既然建立了密折制度,那么他就要承受劳累。
他想尽快地处理完他应该做的事情,他想留给自己的儿子一个清明的江山社稷。
而他心中,更有一片净土,还要等着他的守护,从此不离不弃。
忽然李德全悄悄儿道:“万岁爷,十三爷来了。”
其实此时允祥贵为和硕怡亲王,但是较为亲近的人,仍旧是以十三来称呼他。
李德全是康熙的贴身太监总管,又最是知道康熙的心意,雍正和允祥自然而然对他也多了几分敬重之意。
李德全之所以悄悄儿的,自然就是因为允祥不是从正门而入的。
雍正抬起头,然后看着飘然而入的允祥,放下了手中的朱笔,问道:“大晚上的,你怎么不在家歇息,反倒朕这里来?”
允祥看了雍正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视心中那一份淡淡的疼痛,“那丫头生病了。”
雍正听了连忙站起,素来沉稳且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庞上果然带着深深的担忧之色,问道:“那丫头病了?可有怎么样?请了太医去看过了没有?重不重?吃了药没有?怎么没有人来告诉朕?”
最后一句话已经充满了浓浓的怒气。
允祥淡淡笑道:“那丫头就是怕皇上你担心着她,所以不肯让那几个丫鬟来告诉皇上,也不肯叫人请太医,怕皇上知道。”
“这是个什么道理?什么叫不告诉朕?难道事后朕就是不知道的?她年纪小,闹一些小脾气也罢了,怎么雪鹰几个也如此由着她使性子?病了又不是小事情,这也是能耽搁的?”
雍正一面换着出门的衣裳,一面怒气横生。
允祥举起了手,道:“那几个丫鬟,四哥也就别责备俄,她们虽不能违背黛丫头的话,但是却也来告诉了我了,如此也没违背那丫头的话,四哥也就知道了!”
雍正停下手,消了一些儿气,问道:“如今可是请了太医去了?”
“我已经亲自带了太医过去看过了,也开了方子煮了药看着她吃了。”
“太医怎么说?严重不严重?李子,明儿打发人叫了去给林姑娘诊治的太医在外头等着朕,朕有话要问。”
李德全忙应了,允祥摸着下巴道:“严重不严重,也不是那太医说了就是了的。”
雍正听了,已收拾得一身轻便,淡淡地道:“朕知道了,你也回去歇息罢,明儿早早的还要上朝呢!”
允祥答应了离开,雍正也随即对李德全吩咐了一声,然后身形没入黑暗的夜色之中。
雍正飘然至黛玉所居栖凤雅居内,站在窗边轻轻扣了两下。
雪鹰雪雁等人本性警觉,自然是醒了,紫鹃也随着清醒,忙起来打开了门,见到雍正,忙欲开口。
雍正只打了个手势,叫她们不吱声,五人自然明白,忙将雍正请进了房内。
黛玉素来是爱一个儿住里间卧室,所以凡是丫鬟都在外间,雍正只听得里面一阵似有若无但却如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心急之下,早忘记了避讳,便掀开绣金猩猩毡帘子,轻轻走了进去。
雪雁跟了进去,揭开了帐子轻轻挂好,重新换了炕边床头小几上的雕漆痰盒,方又轻轻退了出去。
只见黛玉严严实实裹着一幅芙蓉红绫银狐被,一头青丝散落枕间,蓬松的发上只留着那枚她从不离身的白珠小簪子,更显得病容满面,娇弱不胜,竟比先前大瘦了,虽合目而睡,却并不安稳,若断若续的咳嗽声充斥其间。
雍正坐在炕边,静静地看着黛玉,心中的痛,无以复加。
黛玉睡梦之中,又是一阵急速的咳嗽,痰气涌上,她翻身就要朝外放置痰盒的地方吐,雍正忙拿起了一旁的痰盒接了,却意外见到痰中一缕淡淡的血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满脸怒色。
黛玉只觉的嗓子中一阵甜腥,也略有所觉,忽感到不对劲,似睁非睁的眼笃然里睁大开来,愣愣地看着雍正。
雍正冷冷地看着她,然后问道:“怎么?病得连朕也不认得了?”
黛玉听了,有些苦笑,又是一阵咳嗽,拿着手帕握住了嘴,松了手帕才要看时,手帕却叫雍正抽了过去。
黛玉也不理会,只是淡淡笑道:“四哥好久没见了,你好像年轻了很多!”
雍正紧紧捏着手中沾染了些许血丝的手帕,瞪了她一眼,道:“别避重就轻跟朕说话!”
黛玉明白他心中生气,便挣扎着坐起,雍正心中虽气,却还是拿起一旁的貂绒斗篷披在她身上。
黛玉身上此时穿着月白色撒满竹叶无镶滚的睡衫,晶莹剔透的一张小脸几许清瘦,更显得憔悴宛转,娇不胜衣。
雍正唤了雪鹰雪雁倒茶进来,端着给黛玉漱了口,雪雁拿着金折盂接了,紫鹃欲递帕子给黛玉,雍正已另拿着手帕子给黛玉擦拭嘴角的水迹,谁也不会想到,他的动作竟是那么轻柔,仿佛怕碰碎了黛玉。
看着黛玉静静的坐着不说话,雍正也不知道是气还是怎么着,阴沉着脸道:“怎么不说话?”
黛玉抱怨地道:“四哥拉长了一张阎王脸,满口朕啊朕啊的,拿大着皇上的架子呢,叫我说什么啊?”
雍正恶狠狠地瞪着她,问道:“既然病了,就该叫人请了太医来诊视开了方子吃药,为什么不叫人请太医来看?还是怕我知道?你觉得你身子骨很健壮是不是?还是你觉得你不会得了大病?”
黛玉也觉得自己理亏,嗫麽了半日,才呐呐地道:“四哥素日里已经忙不过来了,我不过就是着了凉,只是小事儿,也没有什么大碍,何必叫那些太医当成了正经大事来?”
她是为他着想好不好?他每日里那么多的事情要忙,怎么还能叫他知道她生病的事情?
她又不是不知道凡是宫中的太医,全部都是他的人,只要请了一个来看视,他也就立刻知道了。
以他的心性,一旦知道了,必定也是担心的,她又何必在他那么多的事情上再掺和一脚?
“你很有理是不是?这生病也是能当小事儿的?‘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难道你是没听过的?”
听着雍正的声音,即使身上不断泛着冷意,黛玉嘴角仍是泛起淡淡的笑意,心中甜丝丝的,掠过一股细细的暖流。
雍正毕竟是雍正,他很快就发现黛玉捏着斗篷边缘的纤纤素手有些儿泛青,指尖微微在颤抖。
大惊失色之下,他摸向黛玉的额头,只觉得烫手,再握住她的手,却是冰冷,病中苍白的嘴唇也微微泛着青色。
一阵阵的冷意袭来,黛玉有些儿迷糊,轻道:“好冷,好冷……”
雍正叫四雪之鸟立刻去请太医,所有宫中心腹御医全部请来,又吩咐紫鹃和春纤拢上火盆烧上熏笼,炕下也加了一些炭火。
黛玉已经冷得陷入了昏迷,小小的身子更是缩成了一团,指尖更是传来冷如寒冰的寒意。
见到黛玉的模样儿,紫鹃和春纤也都急得团团转,不住把炭火添得更旺一些儿,也多拿了两床霜衾来鱼黛玉盖上,黛玉口中仍是只叫冷,气息也越来越弱,脸色也泛着淡淡的青色。
雍正见状心中大痛,已丝毫不会注意到什么体统,更不会顾忌着紫鹃和春纤在跟前,就解开衣裳,只披着大披风,把黛玉拥入了怀中,以大披风紧紧裹在胸前,以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
即使心中焦急,他却还是不断思索着黛玉素日里饮食应该无事,而且早已调养了许久,为何竟会突然重病?
抬眼询问紫鹃黛玉素日里情形,紫鹃含泪道:“姑娘素日仍旧和先前一般无异,饮食也都是我们这里自己做的,很少在老太太或者别的姑娘那里吃饭。倒是有一段时候总是担忧皇上,闷闷不乐了好些时候,不过早在前几日也就解过来了,先前身子也是极好的,没有什么病痛。”
“那如今是怎么一回事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受寒发冷?来过了的太医难道就没有诊断出来?”
紫鹃把太医的话都一一重复了出来,却都没有诊断出黛玉有别的什么症候。
外面突然一阵嘈杂,紫鹃出来一看,却是贾母以及贾政王夫人等都披衣过来了,更有四雪之鸟请了多位御医来。
紫鹃忙上前请安,贾母一迭声问道:“玉儿怎么啦?先前太医不是说无碍么?怎么又叫人急急忙忙去请御医来?”
紫鹃恐怕贾母担忧,只得道:“姑娘身子不大好,好端端的忽然有些儿发冷,所以奴婢们也不敢耽误了,又不能打搅了老太太和老爷太太歇息,所以才叫雪雁妹妹和雪鹰姐姐几个亲自去请了御医来。”
贾母就欲进来,雪鹰忙道:“来的虽说是御医,到底还是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回避了罢。”
贾母心中会意,她见四雪竟然能深夜出去请御医,而且一请就至,她明白四雪决不是寻常的丫鬟,忙点了点头,先带了所有的人都暂且回房,但是还是一遭儿一遭儿打发人来看视,然后去回。
可以说,这一夜的贾家,真真儿是天翻地覆,人人不宁。
贾母也还罢了,原本是她的外孙女,况且她也早就知道黛玉和皇家瓜葛。
王夫人却是心中暗恨,心想御医之所以号为御医,就是只替皇上诊治,出了皇后得皇上特意之外,便是贵妃亦不能轻易得御医诊治,如今竟是登门来给黛玉诊治,岂不就是摆明了她的身份还要高于元春?
雍正听到御医进来之时,为防黛玉名节有损,便把黛玉放回炕上,然后快速穿好衣裳,御医们已经进来了。
见到皇上竟然在此,御医,们自然是惊吓到了,但是他们可都是雍正的心腹之人,自也明白,忙先请了安。
雍正摇头,道:“你们快看看这丫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也不及避讳什么男女有别,毕竟大夫就是有望闻问切说,一共八名御医纷纷轮流看视诊脉,察看黛玉气色。
雍正只急得忍不住站起来在房中不住踱步,时不时看着床上,担忧得心中已经想不到别的什么了!
一名年纪最老也是最有经验和精深医术的柳御医立刻断言道:“立刻针灸!”
御医雍正大惊失色,问道:“怎么?丫头的病严重吗?”
柳御医忙恭恭敬敬地道:“回皇上话,姑娘是中了毒,不是风寒之症,必须针灸以阻止毒性继续蔓延。”
“什么?中毒?她一个闺中的女儿家,怎么会中毒?真要施针,就赶紧动手!”
施针就必须揭开她身上的衣服,寻找准确的穴位,黛玉毕竟是个未出闺门的女孩儿家,而且大家闺秀,更是严谨男女之别,御医们虽然都是年纪已老了的,但是毕竟黛玉身份不同,他们也不敢妄自施针。
雍正自然是明白的,他怎么会愿意别人如此看到黛玉的肌肤?但是毕竟是救人要紧。
黛玉的性命,比任何名节都重要得多。
沉吟了一会,立刻吩咐柳御医和另一位针灸高手张御医留下,其他退到外间。
医者父母心,黛玉气息也越来越是微弱,柳御医拿着针包摊开,然后就命雪鹰解开黛玉身上的被子,雪鹭雪鸢两个把黛玉的身体放平整了,然后吩咐雪雁卷起黛玉手脚上的衣衫,一枚一枚的金针插入黛玉手脚头脸脖颈等各处穴位,两位御医专心致志的表情十分严峻,额头也不住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儿。
时间从指缝之间流逝,展眼已接近雍正上朝的时候了,雍正也不多想,吩咐雪鹰:“告诉十三,说朕今日身体不适,辍朝一日,修养于养心殿,出了十三爷怡亲王侍候驾前之外,不许任何人探视。”
雪鹰答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直到天色晶明的时候,黛玉的脸色有些儿缓和,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冷得缩成了一团,淡淡的青色也消退了许多,柳御医才把金针一枚一枚取了下来,然后开了方子,递给雪鸢,道:“立刻抓药!”
雪鸢看着药方子上的药,微微一顿,还是飞快地去抓药,很快就抓了来。
柳御医见着雍正的神色,忙道:“姑娘中的是青丝竹蛇之剧毒,那是蛇中剧毒之最。”
雍正厉眼看着雪鹰雪雁等人,四雪之鸟和紫鹃春纤都跪了下来,但是却也是谁都不明白,黛玉素日里少出屋子,怎么竟会中了什么青竹蛇的剧毒?
柳御医看着抓来的药,检查了一遍,然后道:“还少一味药引子。”
“什么药引子?快说了出来,朕一定派人拿到!”
柳御医看着雍正的脸,严肃而认真地道:“龙王血!”
雍正立即会意,龙者,真龙也,王者,天子也,指的就是他的鲜血。
卷起衣袖,雍正就欲割开手腕,柳御医却道:“皇上慢着!”
雍正看着柳御医有些不耐烦,道:“救人如救火,你还啰嗦什么?”
“不仅仅是龙王血,还必须要有三样奇物。”
雍正停下了手中的刀子,问道:“什么奇物?”
“一是优昙仙花,二是七星海棠。就是说,必须是曾经服用过优昙仙花,又曾经以七星海棠之叶融入过血肉之中,又曾经服食过七星海棠果实的龙王之血,才能是解毒的药引子。”
雍正听了心头一松,道:“朕曾经服用过优昙仙花,也曾经以七星海棠的叶子敷在眼角皮肉上,后来也曾经服用过七星海棠的果实,那么朕可以做这个药引子!”
柳御医有些惊异地看着雍正,自然也是没有想到雍正竟然有此奇遇,怪不得竟比先前年轻了那么多!
“最后一样奇物是什么?你可以等,朕可以等,但是那丫头的病体可不能等。”
65. 醋意生甜情切切
柳御医缓缓地道:“最后一样就是九转灵芝心,是解毒之最,也是药引子之首,必须和龙王血一同为引。”
雍正幽深的眼光看着柳御医,“何谓九转灵芝心?”
“九转灵芝和寻常的灵芝不同,寻常灵芝越是大的越是年深日久,而九转灵芝却是在高山之崖,由一个大如伞盖的灵芝越长越小,长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时候,就有千年以上的道行了,才称之为九转灵芝,而九转灵芝心,就是九转灵芝的心,拳头大小九转灵芝心内的红珠,凝聚了千年九转灵芝的所有精华。”
雍正听了,然后看着柳御医,道:“姑娘的身体可以支持几日?”
“现在针灸阻止了毒性蔓延,姑娘的身体最多支持五日。”
雍正立刻吩咐雪鹰道:“立刻吩咐人去寻找九转灵芝心,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四日之内都一定要找到!”
雪鹰答应了一声,立即去办,雍正又吩咐外间的御医道:“今日之事,除了今日所在的人之外,若多有一个人知道,朕就要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和你们全家所有人的性命!”
“是,微臣遵旨,决不泄露今日之事半句言语。”
黛玉的性命,就取决于这五日之内的九转灵芝心。但是,她终究是怎么样中毒的呢?
黛玉剧毒未解,御医们也不敢稍有离开,暂时都安置在黛玉院子中的厢房中,轮流看视黛玉病情。
雍正坐在黛玉的炕前,眼中已经泛起了淡淡的血丝,每晚未睡的他,虽然可以支撑,但是仍旧是有些疲惫的。
至于黛玉为何中毒,不但雍正百思不得其解,亦连雪鹰等人也丝毫想不到黛玉什么时候会中了青竹蛇的剧毒,因为这里,从来没有毒蛇出没过,连耗子亦没有一只。
九转灵芝心,谈何容易得到?
五日,短短的五日,难道就真的要把黛玉这么一个精巧绝伦的人儿毁了吗?
为什么,总是天妒英才?为什么,总是看不过好人平安?
她只是个闺阁中的弱女,只是个和权势无关紧要的姑娘,为何,总是她的是非多呢?
雍正抚摸着黛玉冰冷的小脸,此时不见了她素日里的一颦一笑,不见了她时常会露出来的小小俏皮。
只余下,一片冰冷,一脸病容和苍白。
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但为什么九转灵芝心却还迟迟没有丝毫消息?
那个之前误诊了的太医,早已给雍正罢免了官职,驱逐出了京城。
仅仅是如此就轻易免罪么?只有雍正自己知道。
雍正的心,一日比一日冰冷,此时更如那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指尖的热度,似乎让昏迷中的黛玉有所觉察,竟缓缓睁开了眼睛,明净如秋水,清澄似露珠。
浑身的冰冷让黛玉几乎抬不起手指,她看着雍正,“我的病,很严重吗?”
雍正扶着她坐起,披上貉绒披风,把小手炉放在她怀里,然后移过靠枕给她靠着,才道:“不很严重,御医说了,只是凑齐了药,你很快就会好了。”
黛玉听了点点头,然后问道:“没有烧炭火吗?为什么这么冷?”
雍正一窒,双手握着她冰冷的小手一同抱着手炉。
“没有烧炭火,你的身子不能烧炭火,会过了炭气,容易咳嗽,所以就叫她们停了。”
黛玉歪着头看着雍正,她是聪明人,也太了解了雍正了,所以雍正说什么,即使她明白那不是真的,她也要相信。
雍正想起了她是中毒,就慢慢问道:“你曾经见过蛇吗?”
“蛇?什么蛇?我最怕蛇了,不要见到蛇!自从来到京城里,也没有见到什么蛇!”黛玉听了雍正的话,连连摇头,一脸的惊吓,才不要提到那种软绵绵长长的东西呢!滑溜溜的恶心死了!
雍正有些深思,没有见到过蛇?那为什么会中蛇毒呢?倘若中蛇毒,就必须是皮肉之伤才是。
外间的柳御医忽然问道:“姑娘最近可曾经受过伤?似乎也有好些时日了。”
黛玉想了想,笑着问道:“做针线活计儿的时候,给针扎伤过,算不算得是伤?”
雍正瞪了她一眼,然后认真地道:“你最近受过针伤吗?”
黛玉摇头,道:“没有,从绣过四季图之后,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动针了!”
突然想起曾给薛姨妈的戒指扎伤过,黛玉不由得一呆,喃喃地都:“好端端的,为什么戒指会扎伤手?”
雍正心头一凛,眼睛盯着黛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黛玉想了想,道:“是八月里的时候,我刚刚绣完了一幅四季图,和姐妹们玩耍,然后薛家姨妈就过来了,拉着我的手说笑的时候,我的手就给她手上的戒指扎了一下,痛了一下,倒也奇怪,竟还有些冷意,当时也没在意。”
雍正眼中射出了凌厉的杀气,想来黛玉如今的青蛇之毒,就是那时候那薛王氏淬在了戒指上了。
黛玉毕竟冰雪聪明,便问道:“难道她的戒指上有什么东西不成?所以我就中了什么劳什子毒?”
雍正心神一敛,随即摇头,道:“没有的事情,你只是指尖受了伤,加上又感染了风寒,所以才如此的。”
黛玉说话之间也总是咳嗽个不停,雍正拿着痰盒接了,不等黛玉看痰盒中便已递给了一旁的紫鹃等人换了。
嗓子间的甜腥叫黛玉明白自己不是一般的风寒,而是什么蛇毒,只是雍正为宽自己的心,所以总是不说罢了。
黛玉淡淡一笑,静静地也不说话,半日才道:“我饿了!”
雍正忙拍了拍自己的半个脑袋,道:“你已经睡了三天了,不饿才怪了呢!”
便吩咐雪雁把一直细火慢炖的灵芝鸡汤端过来,盛了一碗,他拿着金银交错雕花小银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凉了,然后喂黛玉喝,道:“这个鸡汤已经叫人把上面的油星儿都撇净了,不油腻的,你尝尝。”
本来应该人参鸡汤更补一些儿,但是此时她的身体,却只能以灵芝来慢慢延缓一些毒性。
鸡汤温,虽是荤,却是适合她寒性的毒。
黛玉有些羞涩,但是自己的手实在是举不起来,而她也不想雍正知道,所以就张口慢慢喝了。
刚喝了两口,黛玉一阵咳嗽,又是把喝下去的鸡汤都咳嗽了出来,竟是丝毫喝不下任何东西。
雍正大怒,一面替黛玉擦嘴,一面怒极便大叫柳御医,柳御医慌忙进来听唤。
雍正怒道:“你们不都是太医院里最拔尖儿的人吗?为什么姑娘连喝汤都会吐了出来?”
雍正语气之间的怒气,叫柳御医皱着一双白眉,然后恭恭敬敬地道:“实在是姑娘玉体太弱,所以才会如此,老臣无九转灵芝心,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
黛玉咳嗽了一阵,听到了雍正的焦躁,听到了九转灵芝心,然后抬起了眼睛,看着雍正,却没有说话。
柳御医忽然嗅了嗅灵敏的鼻子,道:“姑娘这屋子,怎么有九转灵芝心的味道?”
雍正猛然回头看着柳御医,问道:“你说什么?”
她这里怎么会有九转灵芝心?怎么会呢?
柳御医细细闻了好一会,才道:“不错,确是九转灵芝心的味道。”
雍正忙命雪雁几个翻找,却找出来了黛玉那日和优昙仙花一同收的小匣子来。
柳御医打开了小匣子,果然是一枚鲜红的珠子,他拿在手中掂了掂份量,闻了闻气味儿,道:“大如龙眼,艳如胭脂,味如麝香,重三钱五分七厘四毫,确是九转灵芝心。”
雍正大喜,立刻道:“那赶紧配药啊!”
说着就吩咐雪雁服侍黛玉,他便要走了出去,但是却被黛玉拉住不肯松手。
雍正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只拉开黛玉的手,轻笑道:“我只是去看看给你煎的药。”
说着便走到了外间,外间只有柳御医和张御医在,柳御医手脚倒也是利落,很快就配好了药,也支起了小火炉,放上了煎药的石锅,开始煎药,就差那份龙王血药引子。
雍正拿起了一旁的刀子,毫不迟疑在左手手腕上划了一道,鲜红的血,汩汩流出,一滴一滴,逐渐涓涓成流,落入石锅。
柳御医见份量已足,立刻就替雍正敷药包扎伤口,心中也不免多了几分感叹。
雍正淡淡地看着伤口,然后道:“今日之事,不许任何人知道。”
柳御医和张御医连忙答应了,然后柳御医一面煎药一面摇头道:“那姑娘也是自己找罪受呢,若是当初姑娘自己服用了那优昙仙花,如今早已什么也不必怕了。”
雍正听了目光一跳,“你说什么?如果姑娘服用了优昙仙花会怎么样?”
柳御医道:“古书有记载,优昙仙花不但有返老还童之功,而且体弱之人服用则百病不生,诸毒不侵。以这位姑娘先天不足的症候,正是该服用了那优昙仙花才是。”
雍正听了,心中怒火熊熊,不知道是该责骂黛玉,还是该好好地疼她。
这丫头,她也懂得医术,也必定是知道优昙仙花对她是身体有好处,但是没想到她竟先把优昙仙花给了自己和十三服用。
她的心,他自然是明白,但是若是她不好的话,他怎么会好呢?
这世间,也只有她才会先想到了他,然后才会想起别的。
优昙仙花,原来对她身体才是最大的俾益,但是她竟不管自己,这份儿心意,他是感动,但是却也愤怒。
药煎好了的时候,雍正亲自端了进去,却见黛玉正在生气,小脸气得惨白。
雍正坐在炕边,问雪雁道:“怎么回事儿?姑娘气什么?”
雪雁忙接过了药碗,才道:“姑娘正气着薛家的算计呢!好端端的,姑娘也不曾得罪了他们,偏竟还对姑娘下这毒,淬在戒指上,这心计也算是用尽了!”
雍正冷冷一笑,心中自有计较,一面喂黛玉吃药,一面道:“你身子素来是不好的,还气恼在心中,岂不是和你的身子骨过不去了?此后你只好好儿将养你的身子,不许再有了病不叫人请御医了。外头的事情,就交给我罢。”
看着定窑脱胎填白碗中黑糊糊的药汁子,刺鼻的味道叫黛玉捏住了鼻子,“好难闻,好苦!”
“难闻也要闻,苦也要吃,谁叫你病了也不叫人去请御医的?如今就该好好惩罚你!”
黛玉嘟着嘴,捏着鼻子好容易吃完了药,赶紧挥挥手,推开了眼前的药碗。
雍正拿起一旁早已备好了的蜜枣儿塞在黛玉嘴里甜口,黛玉咬着蜜枣,打了个呵欠,药性上来,浑身有些儿热乎乎的,困意也阵阵袭来,便顺势躺了下来,拉起被子就睡了,却无人注意,她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
雍正有些失笑,病中的黛玉带着些许的娇憨,也少却了素日里的冰雪机灵,迷迷糊糊入睡的模样儿,可爱透了。
拉高了杏子红绫被子,替她盖好,雍正这三天以来每晚都要亲自来守着黛玉,此时又放了好些的鲜血,也有些疲累,雪雁忙把黛玉卧室中的长塌收拾了出来,服侍雍正歇息。
黛玉本性浅眠的,但是因是吃了药,要渥汗的,她竟睡到了次日傍晚才醒转。
雪雁笑道:“姑娘可真是能睡的,昨儿睡了一夜,今儿睡了一天!但是真真儿药是有效验的,气色竟好了许多。”
黛玉也觉得有些清醒,身子竟似也轻了好些,便拥着被子坐起来,肚子也觉得饿了,眼睛垂涎地看着雪雁手上托着的盖碗。
雪雁笑了一声,道:“瞧姑娘馋得什么样儿了。”
说着揭开盖碗,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灵芝粳米粥,香气浓郁,鲜美无比。
紫鹃过来坐到了炕边,拿着小银勺子舀着粥吹凉了,用手帕在下面托着喂黛玉吃。
“姑娘先前昏迷了三天,粒米未进,昨儿个又吃不下,好容易今儿醒了,但是脾胃也薄了,还是少吃一些儿。”
黛玉小口小口吃着,有些好奇地道:“我病了的时节,就是没有人来打搅的?”
紫鹃道:“怎么没有?老太太时不时就打发人来问,每隔一刻钟就来一遭儿呢!大奶奶和链二奶奶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也急着,都在老太太那里听着这里的消息呢,才姑娘醒了,已经打发人告诉去了,只说姑娘已好了,只养着罢了。”
黛玉听了,轻叹一声,道:“也只有这么几个还是记挂着我的罢了。”
雪雁忿忿不平地道:“薛家竟然敢如此算计着姑娘,一群混账东西,早晚是不得好死的!”
黛玉轻笑道:“咱们和他们,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各人要的也不一样,就如四丫头说的,‘谋不同不相为道’,虽然生气,也不必计较太多了。若是计较的多了,不也和他们一样了么?”
雪鹰凝视着黛玉虽清瘦却绝美的姿容,道:“姑娘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也看得到人心了。”
黛玉娇笑道:“我什么时候是不懂事的了?偏你这时候来说。”
雪鹰毫不客气地道:“谁说姑娘没有不懂事的时候?好端端的,病了也耍小脾气不肯叫太医。”
听到雪鹰勾起了旧账,黛玉就装作没听到,自顾自吃着灵芝粳米粥。
雪鹰有些失笑,然后恨恨地道:“看来当初削了她的头发,也没叫她们改了性子呢!”
这话一出,紫鹃和黛玉都抬起了头,诧异道:“是你干的?”
雪鹰也装作没听到,只自顾自地打叠黛玉的衣裳。
黛玉吃完粥,因睡了好些时候,所以也无倦意,就起来漱了口,也是因为病了几日,蓬头鬼似的,便叫人烧了热水要沐浴。
好在她只是单住了一个院子,凡事倒也是方便的,小红和秦显家的烧了热水送了进来,浴桶中泡着许多鲜嫩的红梅花花瓣,紫鹃几个就把屋子烘得暖暖的,才服侍黛玉沐浴,洗发。
沐浴完毕,黛玉便换了白色中衣,月白粉领绣兰花的小袄儿,雪青色长裙,半干的长发披散着,松松挽了一个慵妆髻,插着白珠小簪子,披了那件米白素面豹纹滚边的斗篷,更显得整个人儿晶莹剔透。
黛玉见雪雁们也还罢了,但是紫鹃春纤等人都有些倦色,便叫她们都去歇息。
雪雁便移灯下帘,又将屋中些许收拾了一下,方与众人都退了出去。
黛玉坐在炕上,倚着搭着云狐皮袱子的靠枕,随便拿了一本书来看。
只听自鸣钟敲了十下,就见雍正走了进来,脱了大披风,问道:“丫鬟们都歇息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黛玉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书,然后就欲下床,雍正忙按住了她,道:“才好些儿了,你又胡闹!”
看着他夜晚出来的风尘仆仆,黛玉轻道:“朝廷上的事务那么多,你白日里上朝理事,晚上还要批阅奏折,已经够累了,况且我已经大好了,你不必总是夜晚也不歇息地来,便是铁打的人也倒了。”
雍正坐在了床边,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放在小几上,然后道:“我无事的,出来散散心也不错。”
想到这里,还是脸色一沉,道:“什么你是大好了的?昨儿个才吃了那药,今儿睡了一天,这也是叫大好了的?”
看着雍正的脸色,黛玉便吐了吐舌头,装作没听到。
雍正轻叹了一声,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若是你不顾着自己的身子,我怎么能好呢?”
看着妆台上高烧的红烛,那轻轻的烛花爆裂声溢在静谧的室中,黛玉也不说话。
雍正静静地看着黛玉,知道黛玉不想提这些,便道:“明年五月初五,我要这府里的元贵妃回来省亲。”
黛玉听了,也不在意,道:“那是你的事情,做什么告诉我?”
雍正伸手把她娇柔的身子拥入怀中,拉着被子盖住她身子,才轻道:“这里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既然他们那么喜欢荣华富贵,我就给他们。只是,我给的只是表面的风光,实际上,我什么也没有给他们。”
黛玉轻叹了一声,她怎么能不明白?贾家许多人的心性,她也都太明白了。
恩准贵妃省亲,看似风光无限,但是却是掏空了贾家所有的内囊,让他们从自己内中一点一点溃败。
“你那些事情,你说过的,不告诉我的,我也不想知道得太多,那些都是你的事情。”
看着黛玉扁扁小菱唇不以为然的模样儿,雍正眼睛中带着一些笑意,也带着一些狡猾,低低的笑声吹在黛玉耳边,惹得黛玉捂着耳朵只叫痒痒儿的,耳根红得也不下于胭脂。
雍正笑了好一会,然后才把下巴放在黛玉肩上,道:“我真想赶紧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然后带着你离开。”
“我才不管你呢!你现在陷身温柔乡富贵窝帝王位,谁知道你舍得不舍得!”
雍正的低低笑声,给窗外呼呼的风声带得零零碎碎,咬了咬黛玉的耳朵,低低地道:“小丫头长大了,知道吃醋了!”
羞得黛玉把小脸埋进了被子里,在被子里嘟囔道:“谁吃醋了?谁敢吃你的醋呢!我又比不得你们,什么龙啊凤啊的。”
怕黛玉闷坏了自己,雍正拉开了被子,轻轻抬起她羞得有些红润的小脸,轻柔的吻,落在她颊边。
“瞧你一张小脸羞成了红胭脂了,你不吃醋谁吃醋?不吃醋,为什么红了脸?”
黛玉更是羞得双手捂着小脸,声音从指缝间流露出来:“快走,快走,好不害臊的你!”
雍正紧紧地搂着她在怀中,轻轻吻着她清香柔软的秀发,“傻丫头,心里不痛快就是知道吃醋了,也是长大了,知道在意四哥了,四哥很高兴呢!四哥的黛儿,长大了。”
黛玉伸着手指头刮着面皮羞他,“谁是你的黛儿呢!不害臊!”
抓着她调皮的小手,轻吻着她细细长长晶莹如玉的手指,痒得黛玉咯咯娇笑忍不住握手成拳。
雍正心中,身上的劳累,在看到她清清浅浅的笑靥时,忽然都烟消云散,只感到一阵的自在。
他毕竟比黛玉年长了许多,几乎可以做得她的父亲,经历了那么多的年的风雨飘摇,多少人的心机他都明白,她这么一个妙龄少女的心思,仿佛水晶一般晶莹剔透,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嘴角边的笑意,让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几乎收不回来了。
一股甜甜的味道,如水中涟漪一般散在自己的心中,一圈一圈又一圈,心湖无法再如以往那般平静。
若心中无他,怎么会吃醋?千古风流,醋意生甜。
雍正轻叹,“你和她们不一样,如果可以,我也可以封你为皇贵妃,独一无二的皇贵妃。”
可惜,这不是她要的,而且,她也不稀罕这样的地位和尊贵。
果然,黛玉惊恐地挥手,“不许你提这个,再提我就恼了!我才不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雍正声音中带着笑,嘴边也止不住那笑意的扩散,“我知道。”
黛玉歪在他怀里,汲取着他怀中的温暖,轻轻地道:“你不是叫我等吗?我可以等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会长大的,总会有些东西会改变的,有些想法也会变的。”
雍正一听到她说有些想法也会变的,就不由自主地揪心起来,不由自主地抓着黛玉的手。
黛玉轻笑,看出了他的担心和紧张,有些坏坏地道:“你要是让我变成了老姑婆,我就不要你了,不等你了!”
松了一口气,雍正惩罚似的咬着她的小手指,周身洋溢着一股帝王的霸气。
“坏丫头!我会叫你一如既往地如水葱儿似的,不许你不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