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卷二:承 凤元阁上西风急
东宫天勤殿中画栋朝飞,珠帘暮卷,早设好了品藻花案,上摆五色果品香鼎,一排三个酒爵。
儒家拜师讲究礼数,本该是择日、拜帖、束修、三跪九叩一套做下的,但隽宗却只顾趁热打铁,选了今日便行这拜师礼。且皇太女贵为储君,只拜天地父母,这尊师礼便只是象征性的一揖到地为礼了。
笑笑受了慕容媗一拜,忙伸手扶起,两人相视。
慕容媗淡淡一笑。
笑笑有苦自知,此时也只能强自振作,接受现实,朝她也露齿一笑。
隽宗撇下政务,监督全程,临走时还留下“学贵有恒”四字手书,着人装裱挂在殿中,以示勉励。
等皇帝走了,慕容媗挽了笑笑的手,看着她眼睛问道:“小悦,你可怨我?”
笑笑苦笑一下,没有做声。
今日这般形势,她不能去怨旁人,只怨自己。
慕容媗黯然道:“你能在身边助我,我很是欢喜,可是见到你这般勉强,却又觉得难过。”
笑笑强作欢颜,“不关你事,幸好我现在不是去帮皇女,要真被皇上拨给她了,我还不如先一头撞死了。”
慕容媗道:“但我向来积弱,身边几无可亲近之人,只怕会累你受苦。”
笑笑道:“怎可说这些泄气话!人道,靠人靠天靠祖先,都不算好汉!自己亲手打拼的江山才有意思。况且我是你娘亲自选的太傅,一个顶十。”
慕容媗浅笑道:“这话不假,你运气奇佳,是员福将,留在身边,确有起死回生之效。”
笑笑苦笑道:“起死回生?我还惊天地泣鬼神,医死人肉白骨哪!你想不想把我剁碎了试试?”
慕容媗埋下头来,肩膀起伏一阵,淡淡道:“那倒不必,早已目睹了,有你在旁,死人也会气得跳起身来。”
笑笑毕竟被吓了一顿,又被胁迫,心头压上一块大石,渐渐觉得精神不支。
慕容媗见状,便令人送笑笑到新赐府邸休息,拜师宴来日再补。
笑笑觉得莲生还是莲生,真是贴心,不枉自己救她一场。
也不客气,道别便走。
心里想着,是不是该出城回庄一趟,让家里收拾行装那两个等一下。
脑内一边打算,一面跟着那宫侍信步走来。
时夕阳西下,暮色四合,这喏大的皇宫于暗处看来阴影憧憧,实在不似日间那般耀眼富丽。
走了好一阵子,前头突然迎来一个宫侍,草草行礼后便道,西宫宁君知太女今日拜了太傅,甚为欣慰,特在凤元阁设了拜师宴,请太傅亲临。
笑笑顿知不妙。
这宁君性情极悍,手段毒辣,估计这边当太傅的消息一传开,皇帝一走,他就要立时翻脸算帐了吧。
果然,自己还未走出皇宫,他便忍耐不住了。
真是一顿鸿门宴啊。
只是此刻好大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压来,自己又怎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后来那宫侍去了。
她一路行来一路将路径暗记,越走越慢,只盼能尽量拖延时间,教皇帝或者莲生得知好来救她。
那宫侍不时停下来等她,却也不敢催促。
这段路走得好不漫长,到得这凤元阁之时,已是夜色浓重。
但见这凤元阁已是华灯璀璨,仙乐铿锵,厅内画屏与银烛共辉,檀板共金樽齐奏。
厅内已是设好一筵,倒是八珍并荐,百簋俱陈。
笑笑心惊胆战候在一旁。
等了片刻,里面出来一个雪肤花貌、丰容盛箭的人,身上穿的深青金绣团凤纹霞帔,罗袜珠履,亭亭玉立,头上还腾着珠光宝气,压一顶双凤翊龙冠,上饰金龙一、翊以二珠翠凤,皆口衔珠滴,在额前颤颤而动。
来人便是深受当今皇上宠爱的宁君了。他冲笑笑微微一笑,道:“太傅请坐。”
旁边宫侍早已斟了一杯酒递到他手里,他接了朝笑笑遥举,嫣然笑道:“太傅请酒。”
笑笑心道他总不可能在宫里毒死自己吧,豁出去,模模糊糊的干了三杯。
宁君笑道:“太傅好胆量!”
笑笑心道,那是啊,虽然你长得妖孽,但我不是皇帝,也没有爱上你,所以不会怕你。
心内突然一省,这人刚才赞的是自己的胆量,不是自己的酒量,这话大有深意。
正在走神,宁君却道声:“太傅且随便用些酒菜。”说罢退下,入内更衣。
人既走了,下面便传来一片萧管之声,不见人影,但闻其声,宛如流莺乳燕,春啭皇州,令人心醉。
笑笑暗暗警惕,靡靡之音啊!虽然宁君让自己随便吃,可哪里敢擅动。只正襟危坐,对着一桌山珍海味干咽口水,心里暗骂,这就是该死的皇室夜宴啊,分明是要饿死人的,让你看得见吃不到!
这一等只等了小半个时辰,宁君方才换了身衣衫再次出现。这次不复盛装,但艳色更胜昔才。
他瞄了一眼笑笑没有动过的碗筷,笑道:“太傅怎地不吃点东西呢,莫非嫌这些都不对胃口么?”
笑笑对着这样一个妖精级别的男人只觉得心里发毛,强笑道:“谢宁君关心,只是我不饿。”
宁君笑道:“想来是日间不曾动作,是以腹中不觉饥饿。我听说太傅学富五车,技惊四座,才华可比前朝圣人。今日太傅即为太女之师,不若便趁此机会请教太傅学问才识,以作筵前佐餐之计?”
笑笑暗道,来了,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强打精神道:“宁君谬赞了,莫道请教二字,只是饭前交流一下如何?我定必竭尽所能,知无不言。”
宁君笑道:“如此最好。不知太傅最擅长什么呢?”
笑笑暗道,我最擅长的不过是一套防御剑法,不让别人的刀枪招呼到身上,可这是在宫里,自不能舞刀弄枪,不然说我想当刺客就大条了。四书五经我也没有念过,策论在王府时学过几个月,都是麻绳穿豆腐,提都提不起的。
宁君见她沉吟,笑道:“太傅沉吟不语,是谦虚谨慎呢,还是杂学过多,需要故弄玄虚?”
笑笑见此,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也没有什么拿手的,就会做两句歪诗。”
心道,伟大的唐诗宋词们,尊敬的九年义务教育,你们保佑我今日逃过此劫,往后我定当将你们传播天下,让你们发扬光大。
宁君道:“很好,那我就随指一物为题,太傅便以此物题诗数句,描绘此物特异之处,如何?”
见到笑笑答应,又道:“这交流之事最是风雅,但还是应有些彩头增添光彩。”
他脸上带笑,声音嗔腻,眼底却冰寒一片:“若是作不出来,那便是欺世盗名之辈,未免误我皇室之人,我代天略施惩戒,棒打不学门生,一句罚打一棍!”
话声方落,门外走进手持粗棍的壮健侍卫,绷着脸立在席旁。
此刻席下奏乐之声已停,殿里殿外死寂一片,笑笑觉得一滴冷汗自额上滑下,“咚”的一声,砸在面前的白玉碗中。
宁君笑道:“太傅不必惊惶,我只是吓你一吓。太傅才学冠绝天下,哪里会在意这些区区词句呢。”
不待笑笑答应,已一指面前玉杯,笑道:“第一题来了,白玉杯。”
笑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嗯,为何催?”宁君笑盈盈,冷恻恻。
竟还要问为啥!
笑笑肚里暗骂,嘴里应道:“自是‘好水好山看未足,马蹄催趁明月归。’”
肚子里道,是你这死阎王催催催!
宁君笑容一凝,指着一盘螃蟹。
笑笑暗叫侥幸,幸亏自己喜欢《红楼梦》,又喜欢吃螃蟹,每次看到一群美女围着螃蟹大啖还作诗那段都羡慕得流口水。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万寿菊!”
“此花开罢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
“锦袍!”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我这凤元阁!”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随着这太傅对答如流,宁君脸色愈加难看起来。难道此人当真学富五车,不是自己遣人探得的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旁边侍卫手持大棍,迟迟不得放下,虽是壮健,也不禁手酸起来。
看这常悦早就坐无坐相,双拳紧握,置于桌上。一双桃花眼目光迷离,眼神仓皇乱转,脸皮绷紧,汗流浃背,明明已是紧绷如弦,却偏偏死剩一张嘴,题目一出,便即对上。虽则诗句水平参差不齐,却也符合要求,还不时憋出一别有意趣的佳句,只把宁君气得失了方才笑态,脸上泛青。
他定了下神,忽然指着黄金盘中一块白玉豆腐。
笑笑一怔,搜索枯肠,竟找不到一句咏豆腐的诗句。
便是这稍一犹豫,旁边侍卫松了口气,发僵的手臂猛地一落,一棍敲在太傅背上。
笑笑猝不及防,更不用说运功抵御了,这一棍正中背心,只把她打得滚落座椅,趴伏地上,只觉眼前发黑,喉咙腥甜,几要吐血。
这该死的狠毒妖精,竟敢吩咐宫中侍卫,要一棍打死她!
宁君这时已恢复了常态,离座走来,大惊小怪的叫道:“哎哟,真是下手没个轻重,竟把太傅打成这样!太傅,你无碍吧?这豆腐是常用之物,你怎么就不能为它题两句诗呢。”
笑笑咬咬牙,生生把涌到喉咙的鲜血咽回去,迸声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暗道,于谦爷爷,我没得你那么大的志气,我也当不来石灰,权且装一下豆腐。若是不幸在此送命,也借你两句诗留下我一点身后名吧。
宁君眉毛一拧,冷冷道:“太傅的骨头就这么硬吗,连死都不怕。”
笑笑脾气上来,真是豁出去了,叫道:“粉身碎骨都不怕,死有什么可怕!”
宁君眉毛一挑,笑道:“既是如此,再来。”
笑笑暗道,看来今天他是想杀不了我也要拿半条命,我可不能束手待毙。
虽然动起手来对不起莲生,但挣得命再来请罪总比被他活活打死要划算,我家里还有一堆人等我回去,可不能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也不爬起,装成死猫模样,暗暗在身下捏起拳头,打算宁君再敢发难,就跟他拼了,先打出去再说。
宁君也察觉气氛异样,退后两步,皱眉思索起来。
两人一站一伏,都是浑身绷紧,眉头紧皱。只是一人在思量怎样夺人性命,除去眼中之钉,一人正暗暗策划造反,逃命为上。
一席大好筵席,酒淡菜冷,杯停奏绝,众生屏息,都只待那致命一触。
正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外头传来一阵骚乱人声。
宁君剔眉道:“什么人敢在外头吵吵嚷嚷的,把我凤元阁当成什么地方了!”
话声刚落,几个人推推拉拉的进来,当先一个揉开众人,往地上一跪,沉声道:“儿臣向宁君请安。”正是太女慕容媗。
笑笑伏在地上,见到莲生挣开搀着她的宫侍,猛地一跪,似乎都听到了她断腿骨头裂开的声音,吓得脸都白了下。莲生却是眉毛都不皱一下。
宁君道:“太女不必多礼,到此何事呢?”
慕容媗道:“儿臣闻太傅来此赴宴,故此不请自来与席,望宁君恩准。”
宁君道:“有什么准不准的,这拜师宴原也该你列席,来便来了,起来罢。”
跟着太女而来的宫侍想过来相扶,宁君拿眼一盯,都教侍卫给拦住了。
笑笑从地上爬起,走去相扶。
慕容媗瞧了笑笑一眼,直起身来,道:“不知太傅所犯何事,要受此杖刑?”
宁君道:“哪里有什么用刑,不过是佩服太傅才学,跟她定个彩头赌着玩而已。”
笑笑心头暗恨,瞪了他几眼,又用眼去看太女。
慕容媗知她心意,道:“太傅不胜酒力,儿臣想替她请退,请宁君恩准。”
宁君点头道:“既是如此,都回去罢。”
又对笑笑道:“这掌杖之人是我的侍卫,都怪我平时管教不严,下手不知轻重,请太傅谅解。”
笑笑对他又是厌恶又是害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宁君对慕容媗一礼道:“请太女谅解。”
慕容媗道:“宁君,快快请起。”
宁君微笑道:“今日之事纯属我喜闻太女得遇良师,一时兴起,与太傅开个玩笑。只害怕外臣猜忌,我会上奏皇上,择日在宫中召见诸臣,作个交代,太女意下如何?”
慕容媗道:“儿臣谨听母皇安排。”
宁君一笑,挥退左右,放二人走了。
笑笑出了凤元阁,觉得迎面凉风习习,冷汗浸浸,竟如再世为人一般。
慕容媗伤腿触动,也是疼得满头是汗,却对她苦笑道:“太傅不要紧吧?”
“幸亏你及时赶来……”笑笑刚说了半句,突觉胸口一阵郁闷,热流涌出,止都止不住,拿袖子掩住嘴便一顿狂咳。
慕容媗变色道:“快上轿子!快传御医!”
***
东宫太女寝室,紫金帐半垂,笑笑半躺半卧在榻上,靠着月白色的锦缎靠枕,一副脸色惨白,有气无力的样子。
御医刚给她看过,道她背后蒙受重击,心脉受损,需要好好调养,近期不能动气云云。言毕便跟宫侍下去开药,只留下太傅跟太女二人。
笑笑可怜兮兮的瞧着慕容媗,叹道:“不想我才进宫半天,便遭此大祸,命都只剩半条了。若想在此久耽,怕会……”
慕容媗闻言,眼眶微红,低叹道:“都是我疏忽之故,明知你与宁君有深仇大恨,还是料不到他敢如此下手。”
笑笑猛地睁圆眼睛,原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有自己,被捂在中间。
不禁暗道侥幸。
这日皇帝在御书房里逼她留在朝堂替她办事,然后又问她可愿跟在贤皇女旁边,她自是不愿。皇帝便问她为何,还说以你聪明,不难看出朝堂大势。
笑笑也不好说自己喜欢莲生比皇女多,当然也不能说自己想锄强扶弱,想了又想,只有一个理由,必能推托。
而这个理由……她偷偷抬头看隽宗,却发现皇帝也正在探究的看着她,那种眼神,她总觉得不妙。
面前这个人,不是众人心里所想,优柔寡断,予人柔弱感觉的君主,她可以将自己的身份完全瞒过,装成一个平民百姓亲自到她山庄寻访;也不是人们认为庸庸碌碌,人云亦云,不擅把持朝政的皇帝,跟她的谈话中可知她也是有想法不拘泥的人;而且,这个人一直有意的隐藏着自己,把自己当成一块海绵,不断的在吸收她释放出来的东西,至于她自己,却好像从来没有透露过一丝心底的打算。
她忽然发觉一件事,这个人,会不会早就识穿了自己的身份,方才将自己放在这么近的位置来监视她的呢?
现在这人是不肯放自己走,还将自己摆在靶子的位置。树大招风,即使今日自己不交底,他日被人家揭出来,只会死的更难看。
在瞬间她决定,将自己的身世来历和盘托出。
在提及跟西南王世女的纠葛时,她发现皇帝的脸色没有什么改变,但是眼底却似乎有些什么闪亮。
当然她不知道自己在危急关头靠敏锐的直觉救了自己一命。
若是她不打算坦白,想继续隐瞒下去的话,隽宗真的是想把她拨给贤皇女的,这一着孤军直入的险棋甚是狠辣,至于此人这一去,是作为试探扰了布局,还是一枚被直接牺牲的弃子,就看她自生自灭的能力了。
但她想到能和盘托出,隽宗便觉得此人还是有几分可取,或许真能替她完成心头大事也不定,便心肠一软,让她当了太女太傅。
此刻笑笑方知,当时的一个决定是何等重要。
一直以为瞒得很好的身份,不过是聊以自欺。自己的身份,连太女都知道,皇帝自然早就清楚了。至于宁君,他对自己这个害了他外甥女的人,一直都记得,一直都,不打算放过!
笑笑此刻方才后怕,只觉冷汗流了一身,暗道,不可留不能留,危险到极点!
死命撑着眼皮,瞪眼良久,直瞪到双眼模糊,热泪盈眶,便对慕容媗哭道:“莲生,我怕得要死,再留在这里,定会被人取了性命去。你就留我一命,放我去吧。”
慕容媗嘴唇一阵颤动,不敢看她眼神,垂下头道:“可母皇……”
笑笑心里凉了半截,也想到那该死皇帝让自己替她办事,旧秘密未清,新秘密又来,也许真有一天会被她给灭了口。
但想从此就被这皇室囚笼给锁住,逃也逃不掉,顿时悲从中来,抽抽噎噎的哭道:“那……我现在重伤垂死,莲生,你可不可以许我告假一月,回去养伤?”
慕容媗脸色苍白,沉默不语。
笑笑不信她心肠如此硬,哀求道:“一月不行,半月也好啊……那么,七天行不行?”
慕容媗咬着嘴唇,半晌道:“太傅明日还得上殿接旨受封。”
笑笑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有气无力的说:“我这副样子还要上朝,这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慕容媗的眼圈更红,垂头不语。
笑笑咬牙道:“我明白了,那该死的宁君就是想把我打得爬不起来,明天在殿上出洋相,好趁机弹劾我!”
慕容媗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小悦,委屈你了。”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笑笑的心沉到谷底,知道自己是猜着了,浑身僵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心里还真盼那群大臣在宁君授意下大肆弹劾,逼使皇帝把自己踢走就最好了。
可是,手背上烫烫的这是什么东西?
“哎呀,莲生,我没事啦!”
慕容媗不语,忽地把头埋在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上不愿抬起。
笑笑的心绞着绞着,叫道:“你别担心,我死不了,明天也定然没事。”
心里安慰自己,弹劾得被罢官当然理想,可是若是被弹劾得半死不活,降了职,人不放,还得干活,可是权力又没有开初那么大,那就更糟了。
事已至此,也罢,只得奋勇往前冲了!
过了一阵,外面有宫侍送药来。
慕容媗抬起脸来,眼圈微红,脸上却已平静了下来。
托盘上有碗热腾腾的汤药,还有个玉匣子,里面盛着活血化瘀的药膏。
笑笑道:“我肚子还饿着,想吃完东西再喝药。”
慕容媗惊讶的看着她,很快转头吩咐传膳,笑笑听到她的声音,断续了两回。
一会儿送来了荷叶梗米粥还有些精致小点。
笑笑饿狠了,又刚萌生出一股鱼死网破,绝地反攻的斗志,也不顾形象,拼命吃了起来。
慕容媗看了她一阵,转头去看壁上宫灯,半晌幽幽道:“我不会再让人这般伤害你,太傅以后就跟在我身边,有我在一天,便有太傅一天。”
笑笑咬了口桂花卷在嘴里,呆了呆,想说些什么,觉得被粘住了齿舌,费劲的咽了下去,却已忘了自己方才想说些什么了。
用完膳,又喝完了汤药,便上药膏。
侍奉太女的宫侍全是男的,笑笑很不好意思,便说让她自己来。
慕容媗屏退左右,坐到床边,伸手拿去那个匣子。
笑笑惊得要缩,忙道:“不行不行,会脏了你的手。”
慕容媗不说话,拿着匣子不动,很坚持的样子。
半晌,笑笑终叹了口气,躺倒下去。
觉得上衣被掀起,太女的手沾了药膏,均匀的涂在她背后的伤口上,原本火辣辣的疼痛,沾到清凉的药膏,温度渐渐降下去。
涂好了,又轻轻在皮肤上按摩起来,开始时有点疼,但笑笑知道那是要化瘀,便也坚持了下来。
过了一阵,药膏药力发开,却变凉为温,整个背部都暖呼呼的,疼痛一点点的消失。
笑笑四肢放松,觉得舒服得快要睡着了,眼睛睁不大,更显媚眼如丝。她心里却惦记着一事,强撑着道:“莲生哪,我……还没有上过朝,你得教我礼节啊。”
慕容媗便一边帮她按摩一边把上朝礼仪讲给她听。
笑笑睡意渐浓,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失去意识前,好似听到外面有个年轻男子焦急的声音:“皇姐,那人真的在里面吗?死得了吗?”
什么啊,开口就咒人家死,搞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来这一趟,还要好好活上一百年,把自己喜欢的人全娶到,做最大的饼,让他们开心。
笑笑不耐的翻了个身,真的睡熟了。
似乎做了个恶梦,梦中电闪雷鸣,还有黄豆大滚烫的雨点,打在她身上脸上,让她睡也睡不安心。
***
次日,金銮殿上,百官上朝。笑笑走在近侍搀扶的太女之前,拜伏殿上。隽宗颁下圣旨,殿阁大学士兼太女太傅出炉。
殿阁大学士职为一品,主要侍从皇帝左右,备皇帝顾问,掌握宰相之权。
然当朝最高政令的最后决定权在皇帝而不在宰相,宰相不过是奉命行事,即君权重相权轻,虽则位高,却不过担任皇帝喉舌而已。
而太女太傅则是加官的官衔,没有职事。太女太师、太女太傅、太女太保并称三师,“傅”是监督其行动的,即是负责未来君主德育的人。
换言之,以后太女若不能成为明君,太傅是需要负上很大责任那个人。
正名之后,笑笑起身,规规矩矩迈着四方步站到文官之列,排在公、侯之后,站于内阁学士乔珏之前。四品以上官方能入侍殿内,五品以下如甄绣、萧琳只能前北向立。
笑笑暗道,三个姐妹才学都比我高出不知多少,却都站在后头,真是令人好不自在。
正在走神,身后有个言官出列,开始启奏。
笑笑听了半天,方才听出她说的竟是自己。
一堆杂七杂八的引经据典后,她大概只能听懂几点:一、殿阁大学士年纪尚幼,(比太女还小),恐难担任太傅一职。二、殿阁大学士之前名不经传,何以见智明德,难以服众。三、恐太女在太傅影响之下会走向不良方向。
预计中的弹劾热潮果然开始启动。
笑笑觉得自己真是长见识了,就算你前面两点说得还有几分道理,那,最后一点还没有发生,仅仅是大人你的猜测,你怎么就敢这样当众大声说出来!
大姐,人,是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任的!
而在这个言官说完以后,跟着那些言官好像约定了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开腔了。
说的话大同小异,然而言辞各有各精彩。
还有人标新立异,说大学士适才上殿听封后直起身时,向百官扫了一眼,斜睨众人,殿前失仪,可谓缺乏胸襟之人。
笑笑听得心里佩服,大家还真是众志成城啊。如果说刚才那群大姐是在事前予以谏诤的话,这位很明显就是经过精细观察,在事后予以弹劾了。
她也不言不动,只任那帮人群起攻之,只抱着不还击不逃避的冷淡态度。
弹劾殿前失仪,下次不看你们就是,至于对将来的猜测,皇帝心中有数,也不用我多说。
只是她心里有点奇怪,若是这群人是受宁君示意的话,为什么不攻击她的出身呢?
很有可能宁君还不想揭穿这最后一层纱,那样就更方便日后的报复行动了。
正在胡思乱想,隽宗发话道:“众卿说得都有道理,乔学士,你怎样看呢?”
笑笑心内一跳。
乔珏出列,在她身后奏道:“太女太傅为仁德之师,皇上之辅,臣不敢妄作评论。”
一句轻轻撇过,又软中带硬。
文官之首都不敢评论,你们这些鱼虾蟹还敢这么多口水!
隽宗淡淡的环视了殿中群臣片刻,方才开口道:“朕以为,乔卿家说得不错。”
殿上鸦雀无声。
皇帝都这般开了金口,谁还敢再呱噪!
众人消停了一刻,开始讨论正事。
笑笑秉持聋哑精神,立意多听少说,直站成一根盐柱,人家争辩得面红耳赤也好,人身攻击也罢,她都当它乌鸦吵架。
不过除了一人,总是能无意间抓住她的心神。
身后的乔珏不言则已,言必扼住问题核心,一针见血,言简意赅,加上其声调沉厚温和,言谈自有魅力,笑笑再不用心,不知不觉便听了进去。
这时的春风学士,跟平日交友时的谈笑风生不同,在朝堂之上虽态度温和,实质原则性问题寸步不让。笑笑觉得此人善于将问题化繁为简,大刀阔斧,将那些细枝末节尽数忽略,但于核心主干却是剖析处理得极其精简绝妙。
她心中佩服不已,听得那人又出列在自己旁边陈词,忍不住偷偷的斜眼看去。
好风采啊!
那人手不展卷,坦然目视前方,目光炯炯,侃侃而谈,端凝的脸上若有淡淡光华流动。
她看得舍不得转移目光。
突然觉得后方好像有针刺她的背。
转目一看,刚才弹劾过她失仪的那个言官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明白的写着:你还真是不怕死啊!这么快就又失仪了。
笑笑回瞪她一眼。
看什么看!你现在不也失仪了!
言官回过神来,连忙垂目低首。笑笑看见她,脸红了。
就在这时,大家又开始争论一本奏折。
大约内容是,有一笔款子,不知要用来赈灾,还是用来增加军备。
笑笑听得很想打哈欠,突然听到有人点名。
抬头一看,隽宗正瞧着她,当是问她有何意见。
若是换着以往,笑笑定会觉得赈灾要紧,如果军备不加不行,那就从国库里另外拨钱。作为一个国家领导人,首要任务还是要保证人民吃得饱穿得暖的。其次,她相信军备也是一项长期支出,不是靠一笔两笔款项就可以救急的。而娬王赋闲在家多年,也说明这边关不是非常吃紧。
可是,她却想起此刻守在边关的人,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君行啊。
她出列奏道,可将款子分成两半,一半赈灾,一半军备,不够款项,再从邻省赋税中抽调补足。
这也等于是变相从国库税收中抽了银子了。
说完还是有点心虚,不过,人总是有私心的嘛。
大学士此言一出,刚才争论的人静了。
过了片刻,隽宗道:“常爱卿所言甚有道理,就按此执行吧。”
好不容易挨到退朝,笑笑早就觉得浑身都僵了,昨天背上中杖的地方隐隐作痛。
她心里暗暗诅咒,若我以后得了风湿,我望你宁君往后日日失眠,时刻挂着两个熊猫眼看皇帝还爱不爱你!
出得殿来,向太女邀功道:“我今天表现还行吧?”
慕容媗手搭在近侍臂间,淡淡一笑:“很好。”
因太女腿脚不便,皇上特许其座轿停在殿外。
两人正要上轿。
有人在后面唤道:“大学士。”
笑笑回头,见是乔珏,笑道:“快别这样叫我了,笑死人了。”
乔珏微微一笑,却转向太女行礼。
回头再对她道:“恭喜了。只是适才讨论款项一事,边关讨要款项甚急,大学士出言截了一半,恐怕会受人垢病。”
笑笑心里叫道,你别冲我这样笑,我头晕。顺口道:“垢病就垢病,我不怕。”
乔珏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请小心为上。”
笑笑哪里还有余力放在心上,回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瞧着穿着紫色织锦二品官服、头戴乌纱帽的乔珏,深色袍服更衬得眉目清致,面若傅粉,身如修竹朝旭,风流难以尽诉。只看得她目不转睛,神魂飘荡。
旁边慕容媗忽然轻轻一咳,道:“乔学士关心太傅拳拳之情,实令人感动。不日媗定当设宴奉敬一杯,代太傅一谢相护之情。”
乔珏微笑道:“太女言重了,乔某谨遵玉命。若得三五知己围炉,芳樽款洽,怎不快心。”
接着甄绣也过来道贺,却道萧琳被上司遣去办事,来日等众人齐聚方好设宴庆祝。
众官原本都作观望,却见这大学士甫一入朝,众敌凌之,不发一言,皇上却有意回护,众人都奈何她不得。现在又见内阁学士等人都有意结交,有官职小又苦无进阶之道的人便蠢蠢欲动。待乔珏等人离开便想过来打招呼。
却见武将群中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秀眉凤目不怒而威的女子,抢在众人前头,将要上桥的大学士拦个正着。
笑笑定睛一看,正是家姐,兰陵世女兰陵孃。
她当日一时鲁莽,创出大祸,也累得兰陵孃官运受阻,这两年来一直卡在一个小小的五品闲职,不上不下。适才上朝便站在殿外。
笑笑此时见到她未免心虚,低声唤道:“孃姐。”
兰陵孃冷笑一声:“大学士何等威风,这般称呼,不敢当。”
笑笑无语,转目想太女搭救。桥上慕容媗却吩咐轿夫将轿子抬到一旁,撇下她二人单独相处。
笑笑知她想自己姐妹一聚情分,可是……
兰陵孃冷冷道:“官场反复,你生性鲁莽,如此陷入绝非幸事……”
笑笑忙乖乖听着。心道,如果我能脱身,以后就算吃一辈子斋念一世的佛,我也愿意。
“位高而权不相称,圣上看似恩宠,实是将你放上极险恶的位置……”
咦,这是在提点我吗?
笑笑惊讶的看着她,隐隐有点感激。
“昨晚你在凤元阁被打了一顿,便是宁君要杀你威风……”
竟然大姐连这个也知道了,原来毕竟还是有人关心着自己的,笑笑眼圈一红,几乎又想哭。
兰陵孃眉头一皱,低喝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最讨厌你这等没出息之人,说这些,是怕你又闹出什么岔子,连累家人!”
笑笑被她一噎,生生将涌上喉咙的道谢之语吞了下去。
兰陵孃一副厌恶的表情:“哭哭啼啼,没半分女子气概,丢尽了我兰陵家的脸。”
笑笑瞪眼一阵,忽然嘻嘻一笑:“多谢孃姐关心。对了,姐夫最近还好吧?我很是挂念他,什么时候我到你家吃顿饭,顺便探望下如何?”
兰陵孃想起上次回府,这人不知廉耻装傻撒娇在府门前调戏自己夫君的事情来。顿时黑了脸,退后一步,道:“你敢!告辞!”拂袖而去。
笑笑见她走远了,笑容也慢慢褪了下来。
那个姐夫,大理寺卿的大公子,温和可亲,还送了一只镯子给她。那只镯子,那时她想给君行,可是君行无论如何不要,现在是丢在了何处呢?
大概是在王府旧居所某个尘封角落罢。
16. 卷二:承 莲舟入湖歇雨声
退朝后,太女座轿直接将两人送回东宫。
吃完饭还得继续上班,笑笑要履行太傅的职责,就是监督太女读书。
不过,笑笑认为以自己的程度来说,应该更适合当太女伴读。
上课至下午三四点钟左右,方才下课,笑笑也随之下班。
慕容媗欲留膳,笑笑婉言谢绝,只想着赶着出城回庄一看。
太女看穿她心思,淡淡道:“城门戌正关闭,卯时开启,太傅百里往返恐车马劳顿,于身体有损。”
笑笑计算一下时间,戌正是晚上八点,若要在四个小时内往返近百里,确实会赶得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若等明早再进城,恐怕得在凌晨两三点便往皇宫出发。
充分理解长途跋涉上班族的悲哀,更惨的是,当朝的早朝时间是早上五点多,真是异常痛苦的一件事啊。
笑笑犹豫片刻,仍然还是坚持回去。
皇上送了一座大房子给她,还没有来得及去看看呢。
慕容媗也不强留,只令备车相送,临别对她说:“太傅新居极美,勿要流连忘返。”
笑笑觉得她有取笑的意思,也不多疑,只随口应了。
这大学士府在长安街上,靠着一个大园子,原名拾香园。
却原是于园子北边购宅,开通园内,重加修饰。剑阁之旁加造两间书室,俱是雕梁画栋,明窗净几。
园中翠池旁造了一带水阁,共有四间,上挂匾额,一曰醉春风,一曰藕花渡,一曰鸳鸯榭,一曰临霞轩。
笑笑自园子走来,沿路见到波光潋滟,池畔枫叶初红,景致极美。不禁想到若在现代,不知要打拼多少十辈子方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早前的憋屈心情稍微得到舒解。
她见一溜水阁精致,便走在阁中,一间穿过一间,童心大发。暗道这么个好地方,要人多才热闹,可以一起赏月亮,就算捉迷藏也很好啊。
穿过最后一间临霞轩,眼前一溜藕莲,此时已是初秋,莲花大都已凋了,掩在大片莲叶间的是一个个莲蓬。
笑笑想去采几个来,迈了几步,将一颗石子咚的踢下了水,塘里扑通吓跑了一只青蛙,另一边却惊起了一个人来。
那人穿着鹅黄色的轻衣,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脸色稍微有点发白,待见到是她,微带碧色的双眸迸射出惊喜的光芒来,张口欲唤,却又稍稍垂目盈盈一转,晕生双颊。
这人原本长得娇媚,现在亭亭立在荷塘旁边,又是这般姿态,真令人疑心是荷花仙子误闯红尘。
笑笑只看得呆了,半晌才叫道:“烟岚,你怎地在这里?”
烟岚柔声应道:“小姐,不是你着人唤我们来侍候你的么?”
笑笑方想起太女适才别有用意的话,应是她着人到山庄把人叫来的。分手时她嘱她莫要过于流连的,哪里是什么新居,分明是美人温柔乡啊。
想到这里,脸也不禁热了下。
点头道:“那是因为我被封了官,每天都要上朝,又暂时没有摸清楚情况,短时间内不能回庄子了。又惦记着你们,干脆让你们出来住好了。”
看看烟岚附近,“只有你一个人吗?沉璧呢?”
烟岚低声道:“沉璧公子说他需留在庄子打理杂务,只让烟岚来了。”
笑笑有点失望,却也不好在烟岚面前过于表露,便问:“你刚才在这里做什么?”
烟岚转头,凝目。
他看着是一朵迟凋的莲花,颜色泛白,只花瓣尖上有点轻红,花蕊微黄,极是雅丽。
笑笑道:“这花可离这岸有点远,你不是想跳下去采吧?”
烟岚道:“烟岚正想找些趁手的东西把它勾过来。”
笑笑道:“你不用再找了,这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烟岚不解,看看小姐认真的表情,真以为自己找到了而不自知,目光四处找了起来。
笑笑格格一笑,腾身而起,一把将烟岚横抱了起来。
烟岚吓得不能动了,眼睛睁得不能再大。
笑笑看准一梗莲茎,往池塘一跃,足尖往那莲茎一点,再往前跃了两米,莲花已在身后。
“快采!”
烟岚伸手拗住莲梗,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笑笑冲到势尽,已无可借力之处,回身将烟岚一抛,一股巧劲将他送上岸去。自己身子下沉,“扑”的掉入水里。她忙伸手胡乱抓了一把荷叶借力,又从水里拔出身来。只是跳上岸时,官袍下面半截都湿了。
烟岚急忙上前:“小姐!”
笑笑只看着他手里的莲花笑:“摘到了,喜欢不喜欢?”
烟岚哭笑不得,道:“以小姐的功夫,其实……可以自己采来送给烟岚的。”
笑笑呆了呆,苦笑道:“可是看见你那么想要的样子,我就忘了……只想让你自己亲手采。”
心里想,你这猪头,脑筋又短路了。
烟岚脸上一红,低如蚊蚋的叫了声:“小姐……”低下头去,自耳到颈后一溜都通红了。
笑笑突觉气氛回肠荡气,脸也不禁红了,讪讪的想说些别个话题。
烟岚忽道:“糟了,有客人在等小姐呢。”
嗯?这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竟然有人懂得来这里找我?
“是谁找我?”
“是容女士,来了总有小半个时辰了。”
只见方才还红晕满脸眼神迷离的小姐,脸,一下子白了。
隽宗当日与她结交之时,称自己姓容。笑笑称她容大姐,庄中众人便称她容女士。烟岚等人尚未知其身份,是以尚持旧称,也是不大重视的缘故,以为是小姐的普通朋友,是以现在才记起。
皇帝出宫,自必带了一群守卫,不定自己在此情景,此刻都已实时传入她耳内。
只恐被说怠慢不敬,笑笑也无暇换下湿衣,急急往前奔。走了两步,忙又停住,对被抛在身后的烟岚苦笑道:“你来带路,我怕迷路。”
过了园子,便见一排新近翻新过的宅子,并四间室并一厅一正室。
庭前栽了绿竹芭蕉,两旁曲折回廊,可通后宅。
烟岚将她带到厅前。
笑笑仰头见到厅前匾额上书两个大字——“耐寒”!
心里苦笑,这个放在今日可当真应景。
门外两个侍卫见她来了,便有人叩门相告。里面传出隽宗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笑笑暗道,这到底是我家还是你家!
转念一想,唉,不过这确实也是你给我的,若是不喜欢,不说这园子房子,便是我的性命,也都会给你拿回去。
却见隽宗换了一身普通锦缎袍子,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神色已没有了早朝时那股端严神态。
笑笑战战兢兢走过去跪下行礼。
隽宗道:“不必多礼,在宫外仍如往时那般吧。”
让她在旁边椅子上坐了。
说道:“我是想来看看你。身上的杖伤还疼么?”
笑笑心中愤愤,原来你竟是知道的,却是见死不救!嘴里却非常感激的道:“托皇上鸿福,微臣身上已无大碍。”
隽宗神色微微一沉,叹道:“你到底还是疑我了。”
笑笑忙道:“微臣绝不敢。”
隽宗不语,半晌道:“我只愿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家和乐,此事唯你能当。昨晚之事确是宁君报仇心切,失了分寸,他始终对外甥女之死难以放下,适时历半年之久夜夜难眠。他心头也苦,你……莫要怪他。”
笑笑苦苦一笑,不曾言语。
这么说来,这睚眦必报的宁君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只是人皆会为痛失至亲难过,错就错在,立场不同,是非观不同而已。
赵姜死了,她的亲人固然难过,但若是被她凌辱致死的人,他的亲人便不会替他难过么。
无论如何,她还是无法同情宁君。
至于对宁君为了报仇加诸她的家人和她身上的迫害,她一直都记着,昨晚的一杖不过是提醒了她暂忘了两年的痛而已。
即便现在隽宗放低姿态求她谅解,她还是不能欺骗自己。
原谅,一个高尚伟大的词,不是这么一言就可抹杀的廉价,即使你是皇帝也一样。
隽宗看她默然的神色,心内轻叹,这个裂缝,怕是已到了难以修补的地步了吧。
她沉吟道:“朕现在真的有点怀疑昨日你答允朕时,到底有几分诚意。”
笑笑警觉,皇帝对自己的称呼已经从平辈的“我”过渡到尊卑有别的“朕”了,这证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瞬间拉开千里。
笑笑镇定的道:“微臣是很有诚意为皇上做这件事情的,只是皇上并未给予微臣足够的信任。”
若你信任我,不会任我独自面对宁君的挑衅,若你信任我,今日此时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隽宗道:“朕不是对你不信任,只是对此刻局面没有信心而已。今日你上过早朝,应该可以看出有多少人站你一边,又有多少人欲致你于死地。你所凭借者,不过是太女一人,但太女自身难保。”
笑笑暗道,很好,终于开始跟我撇清了!你这幕后大老板,雇用了我,却要自己的女儿付酬金,你果然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奸商!
她想了一下:“既然这样,我自当竭尽全力助太女巩固基业,不过需要皇上给予协助。”
隽宗很感兴趣的样子:“哦,你打算怎样做呢?朕虽可以助你,但不能一直相助,你也应该知道。”
笑笑盘算一下,扬眉道:“不必一直相助,我只求皇上能相助三件事,我就凭这三件事助太女立下威名,扎下深根。”
隽宗眯眼细细打量这个少女。
这个人,当她决定做某事之前,信心突然会提升到极点,身份地位前途障碍全都可以视为无物,对自己的称呼也可以瞬间由谦卑的“微臣”变成大刺刺的直呼“我”!
这个人,鲁莽粗心想法奇特,做事错漏百出,屡屡碰壁……却为何,仍有这般一往无前的勇气!
这个人,前半生大起大落,跌至谷底时亲逐夫离,离乡背井,隐姓埋名……却有何,仍有一群非常之人不离不弃愿随之在侧?
难道,她便是那窝在浅水中的蛟物,一遇风云方化龙?
她的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细缝,突然发现,即使这或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游戏,但过程,必定很精彩。
***
次日,笑笑陪太女读完书,也不就回,窝在书房里跟慕容媗商量大事。
现在慕容媗的表情有点古怪,她实在没有想到太傅提的意见竟然跟自己的弟弟不谋而合。都是让她赶快大婚,开枝散叶。
笑笑的理由很简单。
太女要继承皇位,很重要的一点便是需要有足够的民望,水能载舟,若太女的民望达到足够的高度,上位者要想把船掀翻,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而人们总是信任已经成家立室的年轻人比单身者为多,通常会觉得有家庭作为后盾的人比较有责任感,假如太女能在婚后很快诞下皇孙,相信会更得人心。
慕容媗听毕笑笑的理由,半晌没有吭声。
笑笑道:“你也不必担心会盲婚哑嫁,娶到自己不喜欢的人。我会策划一场太女选夫大秀。要知道,皇室八卦很多人都感兴趣的,如果你能表现得好些,借此机会宣传一下,估计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慕容媗皱眉道:“如此大张旗鼓,恐怕会受人弹劾,且宁君也不会放任不管。”
笑笑摆手道:“你放心好了,此事交给我,皇上定然会支持的。”
慕容媗无奈,便跟笑笑商量计划细节。
当笑笑说到经过她深入调查,适合人选有如下如下时,慕容媗赫然看到林月溪的名字排在首位,心里更是觉得奇怪至极。
笑笑哪里知道自己的水平原来跟人家的弟弟差不多水准,她看太女面有不豫之色,连忙将准备好的一套官方理由丢了出来。不外就是他家中立,起码保证不是敌方阵营的,加上官职虽小,但至少也有一技之长,不用靠妻主吃饭。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若你真的娶了他,他还能不能继续当太医?”
慕容媗道:“可任我的御医。”
笑笑道:“那样也好。”说着唇角一勾,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慕容媗忍不住问:“为何都将林太医列于首选?”
笑笑道:“因为他综合各方面来说,都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且他君子端方,绝不会做出背后捅你一刀的事来。”
其实也包含着她的一片私心,假如林太医早点嫁掉,下次沉璧就算是再闹别扭离家出走,也不会躲在太医府了。
适才她露出奇怪的微笑就是想到,林太医嫁了太女,以后就成为她的御用家庭医生,若是自己娶了沉璧,也有了同样的待遇。嗯,看来也用不着羡慕皇太女。
当下单方面解决了太女的问题,开始来商讨操作细节。
笑笑兴奋的说道:“这场太女选夫秀是做给文武百官看的,是做给天下百姓看的,所以必须容易理解但又有含蓄格调,给人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令不能直接参与的人感到羡慕和向往,以不能参与盛事而引以为憾,以自己不能跻身于其中一员而感到人生不足。于是,为了填补这些,她们就会竭尽想象之能事,替你大肆渲染,通过传播此事达到一定的参与感,产生自豪与满足。”
“因此,我之设想,参与人必须是上上阶层,且范围需广。虽然打着太女选夫的名义,但满朝文武百官尚未婚配的皆可列席参与,且鼓励在此活动中找到意中人,若是一拍即合,更可得到皇帝赐婚的荣耀。而夫郎候选人方面,只要秉持几点,知名度要高,出身要好,尤其是说出名字就会引起哗声一片的偶像级人物,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请到他出席……”
正说得兴起,外头有人叫了声“皇姐”撞了进来。
这撞进来的少年一身小麦肤色,眉毛,双眸,唇角,都是斜飞微翘的,即使没有表情也是一张异常生动的脸,再加上比炒豆子还要爽亮的音色,一开口,便觉得这人是飞扬得极不安生的。
他只唤了一句,便推门直闯进来,直直站在笑笑面前,瞪着她不言不动。即便没了言语,却总觉得耳边还是他刚说的话,人虽站着不动,却总觉得他像那炉子的火,虽则有温柔时候,但那默默在骨子里攒动着的总是暴烈。
笑笑见着了他,顿时觉得右边面颊痛了起来,连忙转头避开他的眼神。
慕容媗道:“丹麒,你又无礼了。”一面对笑笑道:“太傅,这是舍弟,名唤丹麒。”
笑笑闭了闭眼睛,端起茶盅来喝了口,定了下神,展出个笑容来:“果真是一表人才,英俊非凡。”
心里道,还有人比我更倒霉的吗?应该没有了吧,真要有,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丹麒见不到此人的时候,常自想到她挥洒自如侃侃而谈的样子,平凡样貌因那双眸星溅的光彩顾盼神飞,但真到见着她神气的样子,却又恨从心起。
此人无行无德,凭什么说那些大道理糊弄人,凭什么当他皇姐的太傅!
都不知哪里窜上来的无名火,烧得他眼睛都红了,使到他总是忍不住瞪她,想把那张脸上的得意都剥下去。
他现在瞪了她片刻,发觉此人不但毫无愧疚之意,反而装出一副根本不认识他的样子,恨得更是牙痒。
他强自按倷下去,对慕容媗道:“皇姐,方才我在外头听到皇姐正在说什么选夫大事,丹麒很有兴趣呢。”
慕容媗道:“我正在跟太傅请教选夫之事。”
丹麒一听那人受人尊敬便很不爽,忍不住“哼”了一声,“她懂些什么,不过只会干些骗人干活,将人捉弄透顶的事情。皇姐你若听她谗言,定会把你大事搅了。”
笑笑一听这话,气了。
心道,你这死小孩,打了我还害我被人误会,我不跟你计较已经很大量了,你现在还当面塌我的台!我要再跟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猪!
也不知为何,她看着此人就是分外不对眼,开先觉得他鲁莽又单纯,到底也有点想护着他的意思,结果是一只养不驯的小野猫,给它吃的住的还张牙舞爪的,真是谁甩谁啊!
现在见到他又跟自己呲牙,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肚子气,当即就跟他堵上了。
慕容媗不悦道:“口出狂言,你怎可如此说太傅!快快赔礼!”
丹麒不屑的说:“她若不是理亏,怎会一言不发,你让她反驳我呀。”
“砰”的一声响,吓得正说话的两人微微一震。
笑笑若无其事的对站在一旁的宫侍说:“添茶。”
慕容媗微微摇头,明知故问道:“你们以前认识吗?”
丹麒扭脸不答,笑笑却说:“微臣怎会有如此好的福气,得以结识尊贵皇子呢。”
丹麒气得满脸通红,咬了咬牙,对慕容媗道:“皇姐,你打算怎样选夫?告诉丹麒听听,我替你出主意。”
要想主意我替你想,你信这装神弄鬼的人准没好处。
慕容媗道:“这事太傅丘壑在胸,须得问她方知。”
丹麒被她气坏,便又拿眼盯着笑笑。暗想,等她说出来,我再寻出破绽也行,须得让皇姐知道此人根本就是滥竽充数。
笑笑只装没看见,喝罢茶,“哈”的一声,道:“我想起有个故事很是有趣,讲个和尚带了一只猴子一只猪一条龙还有一个神仙变的妖怪去西方取经,太女想不想听听?”
却是摆出一副闲聊的姿势。
慕容媗微微苦笑道:“丹麒,你先回去,闲时我再找你。”
丹麒见那可恨的人初时还有两个黑眼珠骨碌碌的往他身上瞟,看似还有点心虚的样子,后来便摆出一副不屑一顾不屑一谈的样子,分明是怕他当面戳穿。可是他在山庄吃了大亏,却又怎能将这样丢脸的事情公诸于众。他生生吃了个哑巴亏,气得他恨不得又冲上去打她一顿,把她的心掏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前天晚上,他知道此人被宁君打了,伤的不轻,连忙赶来看她。见她脸色苍白的在被下熟睡,什么动静都惊扰不了,就连他喊她骂她也毫无回应,竟像死了一半似的。他忽然就惊怕起来,只怕此人真的就这样死了,那他的仇该找谁报。
这一吓非同小可,只吓得他眼泪直流,不住祷告她醒来无恙,好让他有机会报仇。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二次这般诚心祷告,第一次是他君父病重,他在佛堂跪了一夜,却终是留不住父亲要升天的灵魂。
这回他发了狠,老天爷,上次我跪了你整晚,你也不理我,这次你再不管,我就出去把京城里的寺庙全给一把火烧了。要知道,你欠我父君那一次,我一直都记着!
可是现在人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他又开始咒骂老天爷不开眼,怎地不多给她些苦头吃吃。正是又气又恨无法宣泄,蓦然听到连姐姐都叫他走,分明嫌他碍事。
他气昏了头,冲到慕容媗面前,把她手里捧着的茶盅给一把夺过,狠狠往地上一摔,叫道:“胃不好还喝这茶,喝喝喝,痛死你!”
跺了跺脚,旋风一般又冲出门去了。
慕容媗见到笑笑盯着地上的碎瓷水迹发呆,苦笑道:“舍弟自小失了君父,由我看护他长大,他脾气一向不大好,可性情却是极真挚的……”
却见太傅根本没把她话听进去,翻翻白眼,嘴角抽抽,喃喃说了几个字。虽然听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必定不是什么好评语。
太女心中暗叹,丹麒性子骄傲,太傅看似温和,其实骨头比谁都硬,这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先退一步……丹麒啊,你那点心思,恐怕……
笑笑见到皇子走了,松了口气,只觉得室内的气压随着这人消失都降了下来。
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笑道:“说到这现场策划嘛,当然气氛越是热络越好,场景又要美轮美奂,引人遐想……就像唐明皇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暖洗凝脂……”
突然发现自己口水快要掉下来了,连忙打住。
只是这洗凝脂……刚才那死小孩真的是皇子吗?怎么弄成立顿奶茶似的,虽然觉得很健康,可是古代不都是以白为美的吗?他弄成这样,可不是很贵族,难怪自己压根没把他往什么皇室贵胄上面想……
突然发现太女盯着自己的眼神很怪异,连忙咳嗽一声,问道:“我刚才说到哪里去了?”
这时宫侍送了新的杯子过来,慕容媗连忙接过来,喝了一口,吞得有点急,好像要借那茶压下脸上的古怪笑意似的。
定了定神,好似浑不在意的说:“舍弟的皮肤不是天生那样的,而是两年前母皇曾叱责他一顿,要他收敛性子,往后好遵守夫德侍奉妻主。结果昱日他便找来异国贡来的一种油膏,涂上后站在日光下曝晒,生生把自己晒成这样的……那往后,母皇再也没有跟他提起类似的事情。”
笑笑听得目瞪口呆,这死小孩,简直比自己还狠哪!
慢慢回过味来。啥!咱这是在跟太女品评皇子的容貌吗?
莲生什么时候学会读心术了,难道自己方才竟然不知不觉念了出来吗?
饶是老脸再厚,也不禁红得透了。
***
旁边一间小室内,皇子丹麒正在暴走,不时爆发一声低吼,随便拿起个什么东西就往墙上摔。
小三小五两个小厮拿着脸盆茶杯甚至凳子,呼啦啦好像蚂蚁搬家一样全都出来了。
忽然里面殿下大喊一声:“人呢!”
探头出来一瞧,叫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两人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好像被现抓的贼一样跪了一地,抖成一团。
丹麒瞪了两人一眼,叫道:“我就是不服气,你们替我去拿上次跟林太医讨的药来。”
一面把拳头握得喇喇响,露出一副阴沉沉恶狠狠的样子,“常悦,我就要你落在我手里,要让你……”
游目一瞥:“怎地还不快去!就在我寝室的香炉架子底下。”
小三小五两个打个冷战,慌忙去了。
走出一段,小三忍不住:“你看殿下这样还有得救么?这太傅分明是他克星,殿下自从遇上她就倒霉得不行,现在都这般了还去招惹她……”
小五拧着眉头,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很难说,殿下吃了她那么多的亏,总也得威风一次才算公平,说不定……”说着自己好像也失了信心,一边想一边摇头,苦恼担忧到极点。
***
书房内笑笑跟太女正在谈论细节,如何邀人、如何布置、如何甄选、如何设宴均一一细陈。突然外头有人敲门,道送茶的来了。
来人将托盘交予里面的宫侍,便即离去。
慕容媗匆匆一瞥,见到那身影依稀熟悉,似是丹麒的侍从小三,疑窦顿起。
笑笑却正说得唇干舌燥,见有新茶来,忙揭盅喝了一大口,觉得茶水甘冽,微微泛苦,更能生津。
道声好茶,一气都喝干了。
放下茶盅,见到太女盯着她看,奇道:“怎么啦?”
慕容媗道:“没有什么,太傅请继续说吧。”
笑笑精神一振,比了几个手势以壮声威,又开始口若悬河起来,这次说不了几句,额上忽地密密的出了层虚汗。脸色也看着白了起来。
慕容媗道:“太傅可是感觉不适?”
笑笑勉强一笑:“还好,没什么……”
话未说完,猛然站起,变色道:“我要解手,最近的茅房在哪里?”
宫侍忙急急领她去了,她弓着身子,极度辛苦,偏偏又奔得飞快,还不住转头催那宫侍,到了最后,都凶恶的想骂人了。
慕容媗立知是丹麒干得好事,唤人找他过来,便是好一顿训斥。
丹麒初时还是不以为然的样子,渐渐露出惊慌的表情,低声叫道:“怎会这样?”
他转头便抓住跪在地上的小三低声问道:“怎会这样,你是不是拿错药了?”
小三磕头如捣蒜:“小人怎敢拿错啊,那香炉架子下只有一包药啊。”
“那有没有可能是林月溪拿错了药,我问林月溪拿药时明明说要泻火宁神,令到手脚无力,昏昏欲睡……”
小三吓得呆住,他去跟林太医拿药时,似乎说错了一个字。并非“泻火宁神”,而是“泻食宁神”。本来嘛,他就没有念过书,怎么知道“火”也跟“水”一样,竟是可以泄的呢。
他脑筋也转得飞快,知道自己拿错药定是死罪,连忙磕头说:“可能是小人放得太多了,太医取药时说只能放一银匙的分量。”
丹麒吓得手足冰凉,叫道:“你怎地不早说!我看那银匙只指甲盖儿大小,挑了三匙……”
慕容媗气得脸色铁青,一拍桌子,喝道:“你还真恃着母皇疼你,把我都不放在眼内了!太傅若有什么闪失,你拿命来赔!”
丹麒脸色煞白,眼圈都红了,咬牙道:“她真要死了,我赔就赔,不用你说!”
跺脚便冲了出去。
慕容媗给他气得胃痛,怕他又闯出祸来,唤人推了轮车来,坐上跟在其后。
却远远的见到丹麒在茅房外面的鱼池子旁边搓着手走来走去,极度焦躁的样子,走了片刻,突然以手抱头,一下蹲在地上,变成了块石头,再也不动了。嘴里还喃喃有词,风中依稀吹来几个字:“不就是……想……乖一些……不凶……”
慕容媗见此情形,怒火也都转做了叹息,微谓道:“不必推过去了,我们就在这里看着吧。”
过了一炷香功夫,笑笑方摇摇晃晃的从茅房出来。刚才一顿急泄,只拉得她两腿发软,双眼发黑,晕乎乎的出来,都不辨东南西北了。
她辨了下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书房走,风一吹来,猛地打个冷战。
面前忽地扎起一个人来,颜色凄惨,两眼发出红光,只吓得她猛退一步。定睛一看,竟是满脸扭曲的皇子丹麒,这一吓只比刚才一吓更甚。
见他张开手臂逼近,心里记着上次挨了他打,心里更恐,猛的往旁边一让,一脚踩空,人已掉进鱼池里去了。
慕容媗见到丹麒竟把人逼到池子里去了,气得浑身发抖,一边叫道:“住手!”一面忙令人推自己前去。
丹麒被突然掉进水里的笑笑吓了一跳,跟着发现她站不稳在池里扑腾,想也不想便弯身伸出手去。
笑笑此刻已想明白是这人下了药,现在还躲在这里吓她,把她逼进池里看她出丑,所有的愤怒和厌恶都在此刻爆发,大声尖叫道:“滚开!你这丑八怪讨厌鬼死小孩,我最讨厌你了!恶心死了,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这一串话一出,四周都静了。
就连赶来的慕容媗都呆住了。静了半晌,只见半弯下身的丹麒极其缓慢的直起身来,夕阳淡淡的照在他身上,他淡得就像一个快要化掉的影子。
忽然间,他攥紧双拳,用尽全身之力吼道:“谁稀罕你喜欢!你这大骗子,大烂人!你死了最好!”
伸脚往攀着池边正在艰难爬起的笑笑手上一踢,将她踹回池里去,转头飞也似的跑得没影了。
笑笑被捞起来时,脸色煞白,四肢无力,抖的像只快死的雏鸡,嘴里还是忍不住大骂:“死小孩!心肠毒死了!谁要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定会被你活活折腾死!靠!连本姑娘的玉手都敢踢,你这死野猪,下次给我看到一定剁了你的猪蹄油盐酱醋腌了做梅子猪手!”
***
这回太傅真的是撑不住,病了。
可想到宫里有死对头在,她是怎也不肯留在宫里,吃了驱寒暖腹的药,就急急的回学士府了。
府内烟岚得了消息,早就在那里等着,见到小姐狼狈模样,禁不住又想哭了。
笑笑苦笑道:“你就不能让我省心些么。”
吓得烟岚把泪花儿憋了回去。
笑笑却又愤愤:“这皇宫的风水真差!养的男人个个如狼似虎,大的要打我板子,小的更阴毒,竟然敢下药!我,我要不是看在莲生份上,我就,就……”
“就”了半天却想不出什么狠话,只得作罢,佯佯的去睡了。
这次可真的实现了她请假不上朝的愿望,只是付出的代价稍大了些。
夜里发起的高烧,神智迷糊,说了不少胡话,次日仍是迷迷糊糊的净是想睡。
这一睡,不辨晨昏,乌天黑地,偶尔也会有稍微清醒些时候,却总是觉得倦怠,她是连眼睛都不想睁的。
感觉中好似不少人来看她,来了一拨,走了一拨,她都不曾想去理会。
这日她热度下去不少,清醒了些,觉得床前有个人总是不断给她换走额上的湿毛巾,又给她擦脸,侍奉得极其细致的,慢慢的又嗅到一股熟悉的药香味,心里一动。
她只合着眼装睡,等到那人又伸手来给她换毛巾时,蓦然抬手,一把按住。那手稍微有点凉,肌肤光滑,被抓住时稍微颤了下,却也不挣,只任她握着。
笑笑心里大喜,只怕他识破自己清醒,也不敢睁眼,握着那手贴在自己脸上。
只觉他手心温度略低,贴在自己烫烫的脸上很是舒服,便蹭了几下。感到他浑身一僵。
笑笑只怕他下一刻就挣出手去,连忙趁热打铁,脑袋顺着他手一路往上挨,直钻进他怀里去了。
耳里听到那人低低抽了一口气,鼻子嗅到他那股熟悉的药香味,赶忙伸手一揽,围住他腰肢,把脸埋在他胸口,窝在那里死也不肯再动了。
耳际听到他胸膛里心脏噗通乱跳,好像密雷一般,心里好笑,想着这算不算是装傻吃豆腐?
却不知这人早就被她吃光抹净了。
但她此刻就这样抱着他,听着他狂乱的心跳,呼吸着他身上清淡的味道,把自己身上的热度传染过去,感到那僵硬微冷的身躯渐渐的变得柔软温暖起来,心跳渐渐平缓,呼吸也跟她的渐渐应和……渐渐的,她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满足,完全放松下来,不用装,这回真的是睡熟了。
一觉醒来,她下意识的收紧双臂,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她茫然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房门响。她连忙闭眼,打算重演一出。
等那人放下脸盆,绞了毛巾给她拭脸时,她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这不是上次的手。这只手比那只要略小些,柔若无骨,温度也没有那么凉,是很温暖的。
她猛的睁眼,看见烟岚正红着脸瞧着她。
她连忙放开他的手,烟岚眨眨眼睛,眼皮上的小红痣跳了跳,似乎有点黯然。
笑笑便用手指指自己的脸,微微笑着看他。
烟岚抬起眼来,拿毛巾给小姐拭脸,脸红着,手指的热度透过湿毛巾传递过来。
笑笑觉得他的手指在隔着毛巾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脸,就这样擦了一会儿,便觉得烧好像没退下去,反而温度又上升了两度。
笑笑苦笑道:“不得了,再烧下去会变傻子的,沉璧呢?”
烟岚道:“沉璧公子见小姐的烧退了,回庄子去了。”
笑笑噘着嘴说:“我还没好完全呢。”
烟岚道:“沉璧公子说小姐只要静心调养,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
笑笑觉得很是遗憾,恨不得马上追过去。她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有堵无形的墙,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看看自己的手,也许,只要多抱抱就好了。
嗯,就算是堵冰墙也可以慢慢融掉。
***
起得床来,才知道人不病一下不知道自己重要。
梳洗罢坐着等吃,便看着桌上放着的一小叠拜帖发呆。
烟岚端了粥水来,说这些人都是来探病的,还带了不少礼物,只是他怕小姐不喜,让她们都带回去了。
笑笑暗想,难道自己这官只当了几天便这般风生水起了么,怎地这么多人来讨好自己了。
正吃着东西,又有人上门来了。
烟岚去接待,说是京城一个富商,还带了一张礼单来。
笑笑展开一看,一张大红笺密密列了二三十项,头一样写的就是碧玉狮子纸镇一对。
笑笑看一眼,喝一口粥,一直看到最后一项,百年成型人参一对,一碗粥正好吃得干干净净。
她把礼单一折,站起来道:“我去会会这土财主。”
这手笔很大的富商姓李,是个很富态的中年女子,身上穿着豆沙绿色的衣裳,手指上戴着一串五颜六色龙眼大小的宝石戒指。一见到笑笑过来,便满脸堆笑的站起来行礼。无论外形还是谈吐都很符合笑笑印象中暴发户的形象。
笑笑说道无功不受禄,不知李大姐来此可是有事相求?
李财主见她快人快语,便直接说她听闻太傅替太女负责中秋合欢宴的全盘事宜,她想替自己的小儿子讨张请柬。
笑笑便知自己病着这几天,太女已经按她安排开始造势了,很是满意。想到自己突然这么受欢迎,自然是大家都想趁此机会让自己的儿子攀上皇亲,便是不能进入皇室,能嫁个朝中大官,也是很好的安排。
而由于等级观念森严,士商不婚、官民不婚,这些人将自己的孩子相许只能是做侧夫的命运,但对于这些只有家底钱财,社会地位却备受歧视的从商之人来说,却也是取得朝中靠山的好安排。
这也让她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她之前提出的出身要好,可能门槛设得太高了。比如这些商人,她们有钱财,便开始追求社会地位和安全感,而太女却缺乏资源,钱财也是其中一种,其实很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跟某些商贾搞好关系,经济毕竟是国家发展的杠杆啊。
而且,她对这些由于封建等级观念所限制的通婚本就深恶痛绝,她的君行就是被这样生生推开的,真要有机会,还是把这些约定俗成的陋俗都废除了才好。
想到这里,她对这位李财主露出了亲切的微笑,详细询问了她家公子的年龄相貌爱好,将资料一一记录,然后打了包票,说必定能让她家公子参加。
李财主大喜过望,觉得这太傅人既爽快又亲切,大生亲近之感,临走前还说让太傅操心劳累,她过意不去,回去后她再送些血鹿茸,紫灵芝过来给太傅补身。
笑笑也不推辞,一并笑纳。
烟岚见到客人走了,迟疑着走过来,对笑笑说:“小姐,这些东西……”他眼中满是忧虑。
笑笑道:“不必担心,没事。”
让他把这礼单单独抄录在一本账本上,另外放起。
这些礼她不是替自己收的,所以坦荡荡,不曾想得太多。
见到小姐如此,烟岚何等机灵,猜到她用意,眉头便松了,捧着礼单要走。小姐忽然叫住他,道:“过两天李财主送药材来的话,那些就不用记录。”
她打算把那些珍贵药材留给沉璧,嗯嗯,有所收有所不收,人还是不能太死板的对不。
除了商人财主,还有就是一些庶族土绅,也都纷纷尝试着来走后门。往往一个成功登记,下次便会引来一串。
笑笑借病在家休养,倒也并未闲着,每天都接待几批人,将众人提来的人选一一筛选,到了后来都形成了一套流程:进门来先填一份资料,交上一幅画像,等她审核以后方才会面。
人品粗鄙的,年貌不当的,无论礼送得多重,她也是不见的。
便是这般在家呆了五六天,她收了礼,登记了资料,口头上应承的人也已有了二十多个。
在府这几天来,每日课后,太女都来看她。两人常是商量一下事务,却也很有默契的不曾提过半分关于丹麒的事情。太女见她收礼收到手软,有时也会取笑她,笑笑便一本正经的说:“这些还是小数,以后等你大婚时,嫁妆和彩礼可都得交给我办啊。”
皇女正君的嫁妆不像一般人家嫁儿子,由男家来置办嫁妆。正君的嫁妆是由朝廷统一筹办的,有些时间甚至长达数年,朝廷专门成立了“大婚礼仪处”,筹办正君妆奁成为其最为重要的任务之一。
太女起初以为她说笑话,后来见她认真模样,不由吃惊起来。
笑笑道:“若是我能替你们操办事宜,我身边有高人帮我,定能替你省上一半钱。省下来的那些,再加上这些礼,全都算是你太女捐出来的钱,用来赈灾可以广收民心,用来添置军备开发新武器也是好的。人还是得要有些钱才能办好事。”
太女听得心头感动,点头说:“太傅思虑周详,如此为我打算,真是……”
笑笑道:“决定了自然要尽力做好。”
突然心念一动,“你也不用太感激我了,只要你能念着我今日对你的好,他日我若是有什么得罪了你,惹你不高兴了,你就想想我替你办的事,高抬贵手饶恕我就好了。”
太女微笑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时时记起你相待之情。只是你若是先忘个干净,丢下我撒手就跑的话,天高地远,我也会追你回来。”
笑笑听得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悲凉。
此刻大家是一根线上的蚱蜢,自然亲近,可是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苟富贵,不相忘呢?
真要有那么一天,她也不会想,也不敢,再站在她的身边。
17. 卷二:承 昭阳灿灿辇下草
到了隽宗来看她那天,笑笑知道,自己该上班干活了。
隽宗给她带来一个消息,年方十四的贤皇女也会参加这次聚会。
笑笑很是吃惊,贤皇女不是还没有行冠礼么?
隽宗的回答,冠礼之后才行大婚,但之前是可以先接进宫内同食。
同什么食啊!
分明是婚前同居!
笑笑真是快晕倒了,这是摧残未成年少女啊!
这皇帝,想把水端平也不必偏袒成这样子啊。
见到她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隽宗强调一句:爱卿可别忘了真正的任务哪!
笑笑暗恨,这回可不会搞成是为她人做嫁衣裳吧。
因为隽宗此次来访,她将开始时策划的三分钟闪电相亲模式外加暗箱操作完全否决掉。如果做不到有优势的偏袒,那就干脆办成绝对的公平。
她准备给各位公子都安排有个人特色的独立的花棚,有意者需自己到花棚拿出自己得意的本事自荐,并送上礼物,然后由那位公子挑选合意之人。
这样主动权就掌握在被求者手里,也让那些地位较低的公子们有机会作主,毕竟,结婚是人生大事,她也希望能对得起他们……家里人捐的钱。
当然,这番打算是绝不会事前透露的。
众家公子也会根据追求者的档次和收到的礼物来评定身价,如果没有准备礼物的话,笑笑也会安排给每个入场者送上纪念品,说得不好听,这个纪念品有点像青楼的花头,不过是最低等级的一种,作个表记而已。
若是事先准备下一份精致礼物,或是能够即场发挥写诗画画啊什么的,可就胜过这人人皆有的纪念品几筹了。
为了防止有人特意让人哄抬,所以是不能把规则事先透露的。不过,自己人除外。
她就说了给太女一个人听,然后让她准备打动林太医的好东西。
至于她自己,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一切都免了吧。
可是又心痒痒啊,她背了那么多的美人诗词,真要在这种场合一首首默写出来,定然能轰动全场,迷倒万千少年芳心啊。
可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她自问没有乾坤大挪移的能耐。
唉,算了,还是……在家里写给自己人看吧。
烟岚,磨墨!
提笔悬腕,稍一凝神,将《洛神赋》里面写美人的句子一气呵成。
写完后,笑眯眯的往纸上吹了下,道:“烟岚,这幅字给你。‘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这写的就是你呀。”
“嗯嗯,再写张给沉璧的。”
正待再写,乔珏来了。
乔珏其弟乔榕名满京华,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且属于不许不来的贵宾级人物。
乔珏进了书房,一眼见到墨迹未干的手书,两眼一亮,忍不住屈指击桌,念了几句,赞叹道:“好句,好字!”
笑笑得意极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嘴里谦虚道:“还好,还好。”
自己认真看了一回,只觉得写得确实不错,难得自己这么粗心的人,竟连一点笔画都没有写错,大概是无心插柳的缘故,真要是非常认真的去写,恐怕就写不出这种水平了。
乔珏瞧着那字,露出非常欣赏的表情来。
笑笑正在得意,便说:“既然你这么看得起这幅字,宝剑赠英雄,我就把它送给你吧。”
旁边烟岚听得嘴扁了扁,偏生小姐根本想不起来,又大大咧咧的说:“只此一幅了,以后我再要写可能也写不出了。”
烟岚咬着嘴唇,看着乔学士美滋滋的把字收起来,难过死了,把衣袖都绞成了麻花卷。
乔珏何等人物,见到烟岚这副表情,立即猜到他的心思,忙道:“太傅学富五车,这首虽是华美飘逸,词句清绝,但乔某相信以太傅之能,定能写出更佳作品。”
说着看向烟岚,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可虽是觉得夺人所爱,却实是喜欢得紧,委屈他也顾不得了。
更何况,他是常伴在小姐左右的,再要求一幅新作还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么……
烟岚无奈,却也只得转身去了。
乔珏问道:“太傅何以这般雅兴在此作诗,难道是为了合欢宴之准备么?”
笑笑知道此人聪明,见已被猜着了,便把规则又泄了一遍。
乔珏听罢,眼神闪亮,道:“果然别致。不知……太傅当日可会为谁捧烛呢?”
笑笑道:“我就不献丑了,交给乔大才子你去表现吧。”
乔珏微微一笑:“若是如此,这首诗可否由我转赠榕弟,作为太傅送他的礼物呢?”
笑笑一怔,道:“大家都这么熟了,这不是很好意思吧?要不,我改天再另写一幅新的给他?”
乔珏道:“天下事难得是个巧字,太在意反而着迹了。既然大家熟悉,太傅也就不必谦虚了。”
说着把字放进袖子,求去了。
笑笑无奈,但想这幅《洛神赋》能够为乔榕增添几分光彩,也算是对他送来的画作为回礼了。
若说乔珏拿了《洛神赋》走,是机缘巧合得的,慕容媗上门,却是实求的。
她是旁观者清,知道自己那素来心高气傲的弟弟这次主动要求参加合欢宴是为了谁。只是他跟太傅闹得如此僵,太傅哪里会给好脸色他看。
她也曾对他好言相劝。丹麒却是死鸭子嘴硬,说那人只有对他作诗道歉,他方才原谅她。
太女听了只有苦笑。不得已,瞒着丹麒却来找笑笑,想骗她一副手书,先哄下丹麒,打算先一边软下来事情比较好办。
笑笑觉得很惊奇,太女竟然上门来求她作诗,自己的文才竟高到这般程度了么?
也亏得刚才乔珏给了她无限自信,即时警觉性大大降低,也不推辞,大笔一挥,便给太女写了一幅。
太女一看,上面端丽工整的隶书写着:
“羡美人之良质兮,冰清玉洁;慕美人之华服兮,闪烁文章。
爱美人之容貌兮,香培玉篆;比美人之态度兮,凤翥龙翔。
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蕙披霜。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
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看毕,她眼神也跟乔珏一般闪闪发亮,叹道:“太傅果真出手不凡。”
笑笑道:“等一下,林太医性情端方,恐怕不大喜欢别人赞他容貌,恐怕得加两句说他医术高明才行。嗯,这里倒是有两句:‘好将医国手,从此活人间。’该塞到哪里好呢?”
慕容媗早把手书抢过,道:“这样已经很好,不需再添加了。”
说着等墨迹干了,便卷了揣好,也是急急求去。
笑笑感到疑窦,这两人平时都是极稳重的人,怎地今日都是急叨叨的,好像作贼一样。
摇了摇头,也就丢在脑后,不去多想这些想不通的事情了。
***
转眼已到中秋之夜。
中秋之夜的京城,到处弦歌不绝,人声鼎沸,一派热闹欢乐的景象。
无论是穷人还是富家大户,今晚家家都要安排一顿晚宴,全家人一起饮酒赏月。宴毕,年青男女皆穿上成人服饰,登高楼或至中庭焚香拜月,各自祷告:女的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男的愿寻得佳偶,终身有托。
而在京城此夜,全城瞩目的当属皇室夜宴,燕园合欢。
时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皇家别苑燕园内灯映华堂,画舫珠帘,花木扶疏,雕栏缭绕。士族官商,风流矫矫,金枝玉叶,丽者姗姗。
入园之处,一顶朱红凉棚下,藕荷色半个巴掌大小的心型锦盒堆成一座小山。两个垂鬟童子将这些锦盒一一分派给手持请柬入内的宾客。锦盒旁边堆满折枝鲜花并小型花篮,一张大红纸上写着价目:鲜花一支一两,花篮每只二十两。
旁边小桌配备有笔墨彩纸,一个伶俐童子坐在那里管着,但有人问津,便回答道:“笔墨一份十两,彩纸一张一钱,代笔一字五分。”
一身青衣的太傅站在旁边笑眯眯的瞧着,对身边穿着绯色轻衫的俞迎霄低语道:“盒子里面的一箭双心可有存下货来?估计过了今晚,全城热卖。”
迎霄也低声回答:“金的存了两万,银的存了五万,远些的分号三天前已经派人送去,现在应已收到。各地分号明日均可同时开售。”
笑笑大赞:“真是想得周到。”
想想又说:“这些锦盒也得打上咱们店号的标记,不能让人仿冒了去。”
迎霄道:“造这锦盒的锦缎原是绸缎作坊染坏了的,原本是桃红,漂得淡了。接这批货的老板怕得什么似的,过来求我。我去一看,见到虽然是淡了,但这颜色初看是藕荷,光亮处看来隐隐又有点泛红,觉得倒还好。便跟她全要了过来。那老板见我肯接手,欢喜不已,还说她夫君只是惦记她孤身在外,催她早日回乡,连作坊也盘给我了。所以这批缎子是绝无仅有,别人家想仿也仿不来的。”
笑笑欢喜不尽,道:“迎霄,你这是准备转手做染坊生意了吗?如果还兼营成衣,我倒可以想几款便式,保证是天下无双的。”
迎霄笑道:“那可不错,小姐到时也要抽那一成利润的吧,不过只怕小姐当了太女太傅,已不把这些小大小闹放在眼内呢。”
笑笑道:“这些话我只跟你说,你也别传出去。其实这太傅我是真不想当,就算替人家得了天下,也没有一丝一毫是属于我的,还不如跟你捣鼓这些,赚得多少都是我自己的东西,最是实在不过的。”
迎霄听了,但笑不语。
明月愈高,宾客愈是密集起来。
未婚官员自恃身份,此刻纷纷三五成群结伴而来,多半都认得站在园子入口迎客的便是当朝大学士,太女太傅,一步登天的传奇人物,纷纷上来打招呼。
笑笑便一一行礼,这些人的官职都比她低,但她虽是这场盛事的筹办者,但主办方是皇室太女,她顶多算个大会司仪兼后勤,故此便摆出管家一般的姿态招呼来宾。
众官员见到她态度谦恭,都留下不错印象,待得进到园子,见到布置,得悉安排,都叹其新巧,对这太傅也不禁有了几分佩服。
笑笑站在门口大半个时辰,笑得脸都酸了,眼见人进得差不多了,便打算撤退。却见又来了一个,这人打扮长相都可归为中上水准,难得的是眉宇间有股温柔之态,看来是个憨厚的会疼老公的女子。
笑笑正想这人可是官员,却见她也不领门口那些纪念品,直接往自己这边而来,看来是同僚无疑,正堆起一个笑来。
那人却只对她行了一个平辈之礼,话也不多说句,却转向她身边的迎霄,颤声道:“俞老板,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此人是冲着迎霄来的。
迎霄头上戴着青色幕离罩住脸庞,看不出他脸上表情,语气却是惊讶的:“乐老板,千里迢迢,你是又来办货么?”
那乐老板倒也爽快,直接说道:“不,我是听闻京城有此盛会,俞老板负责此会的礼品,定会出现于此。便托朋友代为报名。我,我是特地为你而来的。”
迎霄转头看着笑笑,笑笑觉得他讶然的目光都要穿透面前的那青色的轻纱了,连忙咳嗽一声:“乐老板是广东的大商贾,商号信誉一流,家财万贯,又是家中独女,年方二十,尚未娶夫……嗯嗯,很不错的。”
回以一个貌似恳切,其实幸灾乐祸的眼神。
迎霄转头对那乐老板说:“乐老板千里而来,迎霄待客不周……请随我到这边来。”说着,把那人给引走了。
笑笑看不了热闹,有点失了瘾头。
转回园子,抓住个小厮就问:“林太医到了没有?”
正说话,远远见到林月溪挽着个药箱来了。
林太医虽则未婚,但他是男子,身属异类,笑笑自从知道贤皇女也要来,就没想跟其他人那样请他参加,她采取了另外一个理由。
这种大型活动除了得注意安全,配备两个保健医生应急也是很必要的嘛。笑笑是直接跟太医局要的人,不过点名要林太医来而已。是以林太医现在是身穿一套整齐官服挽着药箱全副装备前来,一脸复杂的出现在太女选夫现场的。
现场所有工作人员早已得到太傅吩咐,一见林太医前来马上禀告她。现在她自己撞个正着,连忙扯着问话那个小厮躲到暗处,如此这般教他迎客。
林月溪踏入园内,见到周围布置得花团锦簇,一溜儿凉棚沿堤而搭,轻纱笼罩,鲜花团簇,朗月垂柳。那明亮处有人纵声吟哦,那乌暗处有乐声婉转缠绵,正是娇滴滴名花欲语,飘忽忽暗香频闻。气氛甜蜜浪漫,风光旖旎,动人心弦。
他看了几眼,便停了步,渐渐垂下头去,不知该往哪里走了,心内竟涌上一阵彷徨来。
突地走来个小厮,对他行礼道:“可是林太医?我家主人已准备了先生的坐诊之所,请随我来。”
听得这般一说,林月溪记起自己此行任务,便昂起首来,挽着箱子,随那小厮去了。
沿路但见隔岸鲜花,沿堤翠柳,一弯流水,回绕小桥。沿路风景或泉或石,优异非常,却是一路往园子深处而去。
林月溪紧随那小厮,沿路见到人迹渐稀,风景更为幽静,渐渐心神恍惚,有点身在画中之感。
忽然一醒,自己怎地到了这荒僻之处来了,若是有人求医,可要怎样找来?
正要发问,那小厮道:“到了。”
只见面前屋宇一座,飞檐画栋,殿上高悬一匾,曰:“佳客如云”。殿外朱栏曲折,花木参差,殿门开了一线,透出异香馥郁。
小厮推门道:“请林太医入内暂歇,茶水稍后奉来。”
眼见着林太医稳稳进入,便转出来和跟在后面的太傅讨赏。
笑笑笑嘻嘻把碎银子放他手里,说:“不用拿茶来了,守在外面,不要让闲人过来。”
说毕便蹑手蹑脚凑到门缝前偷听。
忽听里面林月溪一声低呼,袍服一阵窸窣作响,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臣惊扰殿下凤驾,请殿下恕罪。”
太女道:“林太医快快请起,你为助人而来,何罪之有。请来陪我稍坐片刻,稍作歇息。”
林月溪道:“不,不,太女殿下在此歇息便可,臣还有要务在身,先请退下。”说着便想走。
笑笑不假思索,一把把门给推上,再取过一旁的门闩把门给闩了。
听到林月溪在里面又推又拉弄了一番,甚是焦躁,心想,这林太医平时也长了一张死人脸的,真想看看他现在这副抓狂模样。可惜哪,可惜!
殿内太女慕容媗忽然“啊”了一声,唤道:“我的腿突然痛得不行,太医快来给我看看。”
林月溪无奈,乖乖的挽着药箱转回。
笑笑暗暗好笑,这招对付这端方刻板的林太医最是有效不过,看来莲生还是蛮有心计的。
果然里面又窸窣了半晌,林月溪迷惑的声音响起:“太女的腿已基本痊愈,太女方才又感觉到剧烈疼痛么?”
太女低声道:“不但是腿,我心窝这里也有一点不妥。”
林月溪惊道:“那可须得去找女太医来。”
太女叹道:“你且莫慌,给我坐下了。”
尔后语声渐渐低喃,房外的笑笑便听不到了。
静了片刻,林月溪忽然惊呼一声:“殿下,这,这是真的么?”
他的语气又是惊惶又是欣喜又是忐忑又是羞怯,笑笑便知道大事已成,笑眯眯的袖手去了。
出来时见到那小厮还忠心耿耿的守在外头,又给他一块银子,让他继续守着。还嘱咐他说无论里面的人怎样闹都不要理会,等到明天天亮时偷偷把门闩去了就行了。
奸计得逞,好事玉成,她心怀大畅,笑嘻嘻的走回前院去。现在主角的戏圆满了,她便多了几分心情欣赏那些配角的表演。
走了一段,隐隐听到浓荫中有人说话,那语声还颇为熟悉,她便驻足偷听。
只听那人道:“你方才说爱慕于我,不知我有什么值得你倾心相与的呢?”
笑笑辨出正是迎霄的声音,暗道果然来的早不如来得巧,你躲来躲去还是得让我瞧见。
便悄悄躲在假山后探头去看,果然见到迎霄跟那个乐老板面对面站着,迎霄脸上覆面幕离随风轻拂,他的语气也是清淡飘忽,极温和的,对面的乐老板却被他问得抬不起头来。
半晌,那乐老板道:“迎霄公子头脑好,手腕高明,脾气温和、风姿卓绝……其实……都不是因为这些……我自从上次跟公子一唔,总也忘不了公子的一言一行,时刻在心,念兹在兹,夜夜煎熬,总想着要再见公子一面。此刻见到了,我才明白自己得的是什么病,须得求在公子身边,时时相伴,方能解我烦恼。”
迎霄轻叹道:“你连我的容貌都没有见过,何必呢。”
乐老板道:“即便见不到公子容貌,我也认为公子是天下第一的人物。在我心中,天下虽大,谁也比不上公子。”
笑笑在假山后听到这些,紧张得攥紧了拳头。自己的好朋友正在被人华丽丽的当面告白啊,而且还很感人的,迎霄他会动心吗?
这个乐老板,看来是个用情颇深的人啊,只是……迎霄如果真的嫁了她……那以后,恐怕自己就会少了一个好朋友了。再难找到一个人全力支持她的那些奇思妙想,再难找到一个人替她赚银子,跟她互相刻薄,锱铢必较了。
她忽然间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朋友都会长大,终于还是各有各的道路要走,然后渐渐走向疏远,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一时间,她也不禁心神恍惚起来。
突然,她听到迎霄的回答。
“乐老板,其实你所说的不过是一种虚幻的感觉而已。人总是很容易会被感觉骗到,总是很容易就说出爱慕谁,念着谁,其实根本就不清楚爱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所说的那种爱慕,只不过是一种甜言蜜语,希望对方听了之后就乖乖上当,然后被你们支使去做这做那。你们口里所说的爱慕,不过是编出来一种契约,想把对方捆绑住收为囊中之物。你们说着说着,便信以为真,真的以为自己具有了这样深的感情,其实不过是骗了人也骗了自己……若是用情至深,自然灵犀相通,怎需要宣诸于口。乐老板,其实照迎霄看来,你想要的不是迎霄一人,而是某种错误的感觉,迎霄是不会轻易为这些感动的,也不会为这些虚幻的东西付出任何,请你收回你的心意吧。”
乐老板完全被打击倒了,挣扎着说:“迎霄公子,你说我这种爱慕不是真正的爱慕,那请你告诉我,何为真正的爱慕?”
迎霄温和的道:“何为真正的爱慕,迎霄也是不知,但迎霄觉得,那人若是不舍得让我吃亏,不舍得让我受苦;即便只有一把伞,宁愿淋湿的是她自己而不是我;不会嫌弃我手艺不好,即便菜再难吃也会全吃光还求我下次再做;即便钱袋里只剩下一枚铜板也会交给我保管;骗她干活明知中计还是乐不可支;即便我无理取闹也会事事包涵……”
看着乐老板渐渐发白的脸,莞尔一笑:“当然这些都是说笑的。迎霄若有所求,求的也不过是‘缘分’二字,说多了反倒让人觉得迎霄浮夸了。”
乐老板忙道:“迎霄公子,你说的这些我全都可以做到,我还可以……”
迎霄微笑打断:“即便乐老板能全部做到,迎霄却是不能为你做到这些。迎霄求的人,须得自己也能心甘情愿为她做这些的,方才算数。”
笑笑听到这里,已知道乐老板完全没戏了。虽知迎霄平日数目最精,却不知这个好友要求高成这样,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吗?
她茫然轻叹,抬步走了。
远处见着一顶明黄色的凉棚,下面人影穿梭,笑笑知道是那个脾气坏透的小孩的棚子,不愿靠近,只绕了过去。
再过去一段,是乔榕的花棚,正设在曲水流觞的亭子后面。乔榕自恃才高,要设在那里借那曲水以文会友。
笑笑想乔珏定然在那里,便想去打个招呼。
笑笑抬步走到乔榕的花棚前,只见围着有七八人,难以近前,便绕到亭后。
亭子四侧均有人坐着,下首是两人,一端坐一静立,都穿着白色的轻衫,如月如玉,宝光袭人,正是乔家双璧。
她在亭后一站,不知哪里吹来一瓣落花,恰好落在顺流而下的木杯之前,木杯轻轻一晃,停了。
乔珏抬目一看,笑道:“太傅来了。”
众人都听过太傅之名,这园盛会便是她主办的,闻名不如见面,却不知她尚这般年轻。一副貌不惊人的样子,不知哪里来一肚子的巧妙心思。便都起哄说让她作诗。
乔榕却道:“太傅的诗,榕早前已经得了。”
摸出一幅手卷,正是笑笑当日手书的一段《洛神赋》。
乔榕展卷,墨迹颇新,笔意流丽。他淡若水色的薄唇微微一掀,淡笑道:“诸位也不必再费心思了。太傅这两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是再也及不上的。”
众人见得这般词句,皆是一静。
片刻有人不服气的说:“这两句中的一个‘尘’字难解,明明是说神仙在水上走路,轻盈飘逸,但水上走路何以‘生尘’呢?”
有人卖好道:“自然是形容那水汽腾起之状。”
乔榕冷笑道:“便恰在这一个‘尘’字表现出诗来。形容在水上走路正如同凡人在尘上走路,可知行者何清,连水面也给他踏出尘土来了。这两句实本应是‘罗袜微步,凌波生尘’,把词序调换一下,境界全出,这才堪称是诗。”
众人听他这么一解,均纷纷赞叹起来。
更有人心悦诚服的说:“唯有太傅如此手笔,方能绘出公子的仙姿。”
乔榕也不说话,垂目瞧着面前的手书,唇间仍是那抹淡如水色的笑意。
忽然外面有人挤进来叫道:“什么好诗,让我看来。”
只见来者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淡黄绣缎衣袍,头上梳了一根大辫,自顶到梢用金丝线蓄了十几颗龙眼大小的明珠,柔和的珠光衬着淡褐的肤色,眉目熠熠飞扬。
原本乔榕容颜皎若好花含萼,明珠出胎,别人站他身边,都被衬出几分俗气。这少年突地窜了出来,从头到脚都没半分安分的,但站在乔榕身边,却有种荣曜秋菊,华茂青松的活泼姿态,竟使人觉得只有这般生机盎然的人才能敌得过乔榕的一身风流。
那少年毫不尊敬的拿过那幅字便看,看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这也算好诗?”双手一揉,扯了数下,竟将那张纸撕个粉碎,两手往空中一撒,雪片似的碎纸落了一围曲水。
乔榕变色道:“皇子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众人见到这小子粗鲁,正待呵斥,忽然听见乔榕唤他殿下,顿时都噤了声。
丹麒冷笑一声,“我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太傅亲手作的,诗!”
最后一字分外强调,自袖里摸出一幅手书,双手拉开,展于胸前。
亭外笑笑一见,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两倍。此刻方知中了太女算计,竟将她写给林太医的手书拿去给丹麒了。
乔榕瞄着那幅字,冷笑道:“殿下得的诗固然是深得三昧,但别人得的也未必就是糟粕残渣。孰为高下,不是殿下一个人自己说了算的。”
丹麒被他连消带打的冷嘲一番,早涨红了脸面,也冷笑道:“你别糊弄人了,太傅只做了一首诗,她送了给我。你的那幅根本不是她送的,不知是哪里得来,也好在这里贻笑大方。”
乔榕被他激得满面通红,霍然站起道:“你贵为皇子,怎可如此刁横无礼,你撕了我的诗,还这般含血喷人,乔榕今日定要讨个公道。”
丹麒冷笑道:“你那是伪作,我撕了有什么不对,你想找谁讨公道!”一面说一面双目已经恶狠狠的向笑笑藏身处瞪来。
笑笑本待出面排解的,被他这般一瞪,一股寒气从脚趾头升上来,顿时被钉住不能动了。
这时外面忽有人高声传道:“皇上驾到!”
却是隽宗于城西月坛祭祀完毕后,顺路过来看看情况,不料一来便见到这般紧张的场面。
丹麒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那咄咄逼人的神色已是收敛了许多。
众人屏息静气,都跪了一地。
隽宗见到气氛奇异,道:“今日佳节佳会,众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一面问道:“这是在作曲水流觞之乐吗?谁人的诗做得最好?”
她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刚站起的乔榕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口呼:“请皇上替草民作主。”
一面也不管乔珏在旁边眼色频传,更不理皇子殿下脸色阵青阵白,已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隽宗听得脸色沉重,向丹麒看来。
丹麒咬牙道:“儿臣就是看不得这乔榕得了一首伪诗便目中无人的样子……”
乔榕厉声反驳道:“殿下,你口口声声说那首是伪诗,何不问问作诗那人!”
丹麒脸色煞白,窒了一窒,一字字道:“那人明明为我作了诗示意,又怎会为你而作。你那首定然是伪的,若是冤枉了你,我,我……”
突然想起刚才撕了那幅字笔画间的风骨,跟他在山庄上看到的匾额甚是近似,方才他怒火遮住了眼睛,不及多想,现在蓦然记得,只觉得一柄尖刀直插入心。
他忍不住看向乔榕,乔榕虽跪在地上,可是丝毫不甘示弱的瞪着他,腰杆挺得笔直。虽是满面怒容,却仍难掩他水晶盘内走明珠般的一身风流态度。
名满京华的贵公子,果真名不虚传。
难道太傅竟真的是为他也作了诗么,比作给他的还好?
原本想着那人若来找他,他便瞧在这首诗的份上宽宏大量原谅她一回,却为何明明要到他棚子之前却突地绕路而过。
难道……这首诗竟不是为他而作?竟是皇姐骗了他?
突然间那戳在胸口的尖刀凌空一拔,鲜血飞溅,只痛得他眼睛迷蒙。
这时,跪在地上的乔榕忽清清楚楚的说道:“榕虽是陋质,但也非容人任意践踏之辈。请陛下为小民作证,明月在上,清风在侧,榕方才所言绝无一句假话。便请适才作出那诗之人现身,当场重书一遍,榕愿以终身相托。”
说罢,深深叩首下去。
众人不禁哗然。
隽宗也不禁惊异,看向丹麒时眼神已有怒意。却见丹麒脸色发白,只剩得个躯壳立在这里,神魂早就丢到九霄云外了。
隽宗只得敷衍道:“乔公子严重了,你贵为乔学士之弟,才华天下无双,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还需从长计议。”伸手亲自去搀他。
乔榕不受,顿首决然道:“榕心意已决,请陛下成全。”
众人便知乔榕不肯受皇子所辱,竟将自己终身为饵作为反击,只是不知是谁有这等福气,难道真是太傅么?可是她为何迟迟不肯承认。
笑笑心里正在叫苦,方才乔榕未曾请命之时,她便想现身解释,不料脚步一动,丹麒的眼睛便跟她对个正着。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呀!
那目光极度惊讶极度愤怒,他好像看见了一棵世界上从不存在的食人花一样瞪着她。眼角微挑的杏核眼里一时好像喷火枪一样喷出火龙来,要把她焚化;一时又好像海面上刮起的风暴,波涛汹涌的要把她淹没;一时又好像千年矿物层那样坚硬森冷,要把她活活埋成化石……
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低压让她无法吸入一丝氧气。
笑笑被这般谴责愤恨的目光盯视着,简直快要窒息而死了,偏偏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瞪着她的这个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假如她现在出头的话,很可能会被这野猫升级版,野豹给撕碎。
可就是这片刻迟疑,令到她无比后悔。
因为在下一秒钟,乔榕就说出了那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这,这是搞什么?
分明是把她和他自己往绝路上逼!
假如她还不出来承认的话,乔榕这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嫁人了么!
她这回真的是被惊到了。
娶乔榕,她是真的没敢想过,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
便在此时,有人缓缓步出,道:“榕弟误会了,这诗是我作的。原是为了在此佳节,一讨榕弟欢心。”
一身白衣的乔珏走到亭中,俯身拾起水道上的木杯,返身走到前面桌前,铺开一张雪白宣纸。
只见春风学士以指代笔,袖间若有月华流泻,一点,一横,一竖,一折,修长食指蘸了杯中淡红色的木樨酒,在纸上写下不朽诗句。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众人见到如此镇静挥洒神态,都道:“不错,原来是乔学士写的。她当年连中三元,才学卓绝,自然能写得出如此好诗。”
笑笑在旁见到,只见乔珏竟然真的将她写的那段慢慢默了出来。虽则知道乔珏聪明绝顶,过目不忘,能记得诗句应不是难事,可是,可是……为何指下一笔一画,竟与她的笔迹如此相似?
书法虽则只有可数的几种字体,但千人千面,同一种字体由不同人书来,便带了不同的风神。
笑笑知道乔珏写得一手挥洒飘撇的行书,从不知也习过隶书,还与自己的字体这般近似,竟似是……临过似的。
忽然乔榕一声低呼:“珏……”
再看时,乔珏不知为何心神微分,恰写到“罗袜生尘”一句,那最后一横,一顿起笔,竟是拖不过去,手指停在纸上,笔意已断。
笑笑见到乔珏一脸黯然之色,宛如月蚀,眸中光彩全失,忽然间,她胸中涌起一股悔意。
常悦,你便打算如此度过残生么!
狂气上涌,她自暗处大步走出,道:“乔学士才思受阻,让我来续这下句罢。”
走至乔珏旁边,乔珏看了她一眼,眼神闪烁,默默让开位置。
笑笑学乔珏模样,以指蘸酒,在纸上写了下去。
手指一触纸面,心中一惊,拿毛笔写字跟以手指写字的感觉大大不一样,笔意跟平日的便有不同。幸得前面有乔珏写的字,笔法跟她平日的又是相近的,便对着前面的字写来,倒像是她又去临人家的字一般。
写了十来字,渐渐顺畅,便得以随心所欲而书了。
她除了写了上一副字中那段,还多加了后面几句,直写到:“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方才停手。
众人都屏息看着,此刻见她一气呵成,不由自主都随着她的动作吁出一口长气。
但见一卷素纸,上面酒液淋漓,酒香扑鼻,每个字色泽浅红,典雅缠绵,加上辞藻艳美,当真称得上是当朝第一风流诗篇。
笑笑将手指在自己袖上揩了揩,上前拜在隽宗面前,禀道:“臣自诩风流,同时书了两片诗篇送给殿下与乔公子,适才又胆怯不敢自承,令殿下与乔公子失和,臣请皇上降罪。”
言毕又抬头眯眼一笑:“不过此时此际当此佳景美人,臣方会一时意乱情迷,失了方寸,作出这般失仪之举,望殿下与乔公子看在臣诚心悔过,恕了微臣罢。”
隽宗微笑道:“太傅风流倜傥,惊才绝艳,写得一手风流好诗,朕便罚你再写三篇来。”
笑笑大喜谢恩,知道这场风波算是过了。
丹麒脸色黑沉,鼓着腮,失魂落魄的去了。
乔榕垂目瞧着桌上诗句,咀嚼着后面新加上去的几句,不置一言。
中秋合欢宴经此一事,名闻天下,其中“一阙木樨赋,双士珠联著”更成一段佳话。
同时,太女太傅,两阙绝妙好词,情挑当今皇子,京城才子,引二人相竞之事也不胫而走。
太傅风流多情之名自此流传坊间,伴其一生。
18. 卷二:承 明月沉沉瓦上霜1
太女选了林月溪为夫,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阻力。
年方十三的贤皇女也在合欢宴上看中了当朝御史家十五岁的公子,因两人均未成年,未能大婚,便先订下亲事,择日将御史公子迎入宫中同食。
宴会昱日,笑笑在殿前被托以筹办太女大婚的任务,成为了“大婚礼仪处”的临时负责人。筹办林太医的妆奁成为目前最重要的事情,皇上特许她这段时间不必每日上朝,真是比任何赏赐都更令她高兴。
只是皇上恩典过后,便轮到有人刻薄。
散朝后西宫宁君遣人相邀,笑笑唯恐中了暗算,只拖拉着不想去。
来接人的轿子轿帘一掀,露出贤皇女光彩夺目的脸来,笑道:“太傅不必担心,父君是为了我的事情,请你商量帮忙呢。”
笑笑哪里肯信,只是推托。
贤皇女又道:“现在母皇也在殿中等候,太傅怎可让一国之君久候呢。”
说着,果然便又走来一个皇帝内侍来催。
笑笑无奈,只得忐忑的上了轿子。
皇女慕容熙打量她一番,“哧”的一笑,“都说太傅手腕了得,文采又好,没有见过的人都不知你是这般绵软模样,听说连丹麒都敢欺负你,太傅的性子真是好得过分。”
笑笑听到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脸黑了下,嘿嘿笑道:“那是我大人又大量,不跟小孩子计较。若是心怀叵测的大人得罪了我,我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慕容熙道:“其实我也有点佩服你,似你这般软绵绵的人物,谁都敢挤兑你的,偏偏又像蟑螂一样怎也踩不死,一不留神,又让你扑扇翅膀飞了起来。”
笑笑毛都要竖起来了:“真要踩死我也要看看有几分斤两,原本就是苍蝇蚊子的重量级,想踩死蟑螂?笑死人了!”
慕容熙也不恼,笑嘻嘻的盯着她:“我现在知道媗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果然有趣得很。”
笑笑气鼓鼓的不要理她。
过半晌,眼看西宫快到了,慕容熙突然柔声道:“我就喜欢跟人说笑,你别恼啊。”
笑笑一怔,见到慕容熙凑近来,一双水晶般的眼睛剔透璀璨,那张精致的小脸微微的扬起,充满冀盼,态度极其温柔的表达着示好的意思。
心里明明叫嚣着不要相信,一定是陷阱,嘴里却忍不住说:“没什么。”
慕容熙听了这话,眼神一亮,道:“你不怪我父君了?”
笑笑脸绷了下,道:“你是你,他是他。”
慕容熙脸儿一黯,过一阵又高高兴兴的抬起脸道:“那也足够了,至少你不会因为我父君的事情讨厌我。”
笑笑老老实实的说:“只要你别打歪主意想害我,还有你皇姐,我是不会讨厌你的。”
慕容熙笑了:“太傅,你真是个好人。”
忽然眼神一黯:“可惜,你先遇上的是皇姐。”
笑笑觉得好笑,想解释自己帮助莲生不是因为先认识她的缘故,不过回神一想,确然也有几分先入为主的印象,倒不好再说了。
慕容熙默然了一阵,忽然低声道:“太傅,既然你是个好人,等下帮帮我好不?”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
“柳御史的公子是我自己挑的,他也愿意,但是他不希望因为他的缘故,让御史跟我父君关系太密。父君也对御史很不服气,所以……”
笑笑明白了,又有点吃惊。
原本以为贤皇女挑了御史家的公子,是抱着什么政治目的,现在看来竟然不是。看着慕容熙微微泛红,带着忐忑的脸,不禁心中轻叹:不管她看上去有多厉害,毕竟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孩子啊。
“如果有我说话的余地,我定会替你美言两句的,你放心吧。”笑笑道:“只是御史若是跟宁君不合,以后你小两口夹在中间可有得磨了。”
“我不怕!”慕容熙剔眉一笑,那笑容可真闪闪发亮:“他嫁了给我,就是我的人了,谁也别想欺负他!”
笑笑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年的小女孩,突然发现,她身上有好些东西值得自己去学。
***
太傅进西宫觐见隽宗宁君,贤皇女没有欺骗她,这次她没有受到什么欺负。
行礼后就赐座了,两人还以很温和的语气询问她对太女皇女这两门婚事的看法。
笑笑觉得奇怪,太女都已经指婚了,自己的任务是筹备婚礼事宜,哪里还到讨论的余地。唯一可能有反复的就是皇女的订亲,看来这两人召自己来实际上是想反悔了,却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所以要找她当枪头。
这么一想,很能理解刚才慕容熙为什么要亲自来接她,在轿上跟她说那番话了。
果然是老狐狸生出来的小狐狸啊!
不过想及她刚才的态度,笑笑对她的感情还是有几分信任度的,加上现在她看到隽宗的眼神,嗯,有点恳切,像是一杯温茶。
毕竟还是跟她近距离相处过几次,她能从这种眼神中读到一点心思,隽宗是希望坚持这门婚事的。毕竟,她最希望的事情就是朝中上下,家国内外一派祥和。
御史跟宁君不对盘,有没有可能籍此婚事缓和一些呢?
只是这么一来,莲生那边的势力不是更孤立了吗?
不过父母的事情有必要牵扯到小儿女的终身大事上面来么!
笑笑自己也矛盾得很,考虑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坚持方才答应慕容熙的想法,说这门亲事很合适,而且虽未正式颁布,但大家都已知道的,要是办不成,于两家的面子都有损。皇家出尔反尔更是会惹来非议,这样就成了双输的局面了。
隽宗听后,对宁君道:“太傅说得不错,需得从大局着想。”
宁君看着笑笑道:“太傅用心良苦,一心为我皇着想,真是难得。既然如此,我也有个不情之请,熙儿的文定之礼也请太傅一并操办如何?”
笑笑只得应承,便又揽下一桩活来。
出来时,慕容熙还在外头等她,她已收到风声,知道大事已成,高兴不已,亲亲热热的要来挽着太傅的手去饮宴。笑笑吃这些皇家饭吃怕了,连忙推辞,自己回去了。
因为特许不必早朝,她一回府便吩咐收拾东西,留下烟岚看门,自己回山庄去了。
上次她被急召进宫,被封官、被暗算、落水生病、筹办合欢宴,诸般事情纷纭而来,直忙到此刻,方才有缓口气的空隙,距离她上次离庄,恰已是一月了。
眼见沿路田园风光正好,此刻正是收成时节,瓜果累累,看得她心怀大畅。马车又驶了一段,离院子还远,却停了下来。
笑笑奇道:“怎地不走了?”
马夫低声唤道:“太傅!”
她从车门探头出去一瞧,不由楞住了。
推门跳下车来,往庄前站着那群黑压压的人走去。
只见以沉璧景明为首,后面五六十个少年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珠直盯着她,因为小姐不许他们跪拜,他们便都站着,抬着脸儿瞧着他们的小姐,脸上都是一副激动狂喜的表情。
笑笑心里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这样一个异世界的灵魂,偷了此处的一个身子,何德何能,怎会如此多的人依仗着她,盼望着她回家。
她的鼻子酸酸的,响亮的抽了一声,笑道:“你们这都是干什么!不用干活了吗?”
大家都站着没动。
笑笑道:“我没事,当了大官,发了大财,这不是衣锦荣归回来瞧你们了么!”
忽然间,这话好像开了某处闸门似的,几个年纪小点儿的少年忽然从队伍里冲了出来,往小姐身上便扑。
笑笑大吃一惊,想躲,后面早有人包抄上来,顿时好像猢狲攀大树一般给缠个正着,她苦笑不已,只得扎稳马步胳膊运劲,努力扮演力大无穷的孙大圣,只差没有呐喊一句:“孩儿们,都上来吧!”
那四五个少年有的揽腿,有的抱胳膊,还有一个胆大些的竟是从后面抱住她的腰,都把脸往她身上蹭,嘴里嚷着:“小姐没有抛下我们,小姐回来了……”
笑笑被蹭得浑身发麻,又觉得背后湿了一滩,忍无可忍,喝道:“撒娇也得有个限度!本小姐最讨厌哭哭啼啼的男人了,快放手!”
众少年被吓得抖了抖,回头看看后边盯着的满脸冀盼的那五六十个,却又转回头异口同声的道:“小姐答应以后都不会丢下我们,我们才会放手。”
笑笑才知道这几个原是有预谋的,仗着年纪小,自己不会认真责罚,才拼命的上来缠住她,再跟她讨价还价。不禁暗自叹息,看来慕容熙说得没错,自己的性子可真软得可以,谁都看准了这个欺负她。
运劲全身,一个个少年都被一股柔劲给弹了开去。
笑笑看看自己一身新衣服,还是当了太傅后才做的,今天第一次上身,就被弄得惨不忍睹了。不禁苦笑道:“你们来欢迎我我很高兴,可是不兴这样的,我最讨厌给人缠……”
众少年面面相觑,刚才抱她那几个突然哇的一声齐声哭了起来。
笑笑火大,可那几个好像铁了心让她发誓似的,怎么说也不肯收声,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沉璧走过来说:“小姐第一天回来,不要让她烦心。”
沉璧说的话还真有效,那几个少年抽抽噎噎的一个接一个都收了声。
笑笑心里嘀咕,这里谁是主子啊,真是没有面子。
却对沉璧绽出个笑来:“沉璧,还是你有办法!”
沉璧眼里闪了一下,脸上没有别的表情。笑笑倒是觉得他又瘦了几分,暗自嘀咕,这次回来怎么都得把他养胖些,不然抱着会硌人。
旁边的景明却也瘦了,眼神里有了点怯怯之意,见到笑笑看来,竟然避开了她的眼神,脸上拢了一层阴影。
笑笑愣了楞,奇怪,这小子一个月没见,怎么生分了呢?
待进了窗明几净的房里,斜躺在湘妃竹的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杯温度刚刚好的香茶,她不禁感叹一句:“还是家里好啊。”
摒退众人,单只留下沉璧来。
她躺在贵妃榻上,往墙靠了靠,让出点空,拍拍说:“沉璧,来坐一下。”
沉璧不言语,自己搬了个凳子。
笑笑不满意,撅着嘴说:“我身上又没有长刺,做什么离那么远。”
沉璧还是不说话。
笑笑觉得气压真低,便没话找话说,道:“上次幸亏你到城里来给我治病,身边缺了你真是不习惯。”
沉璧静静说:“城里的大夫医术高明,不是沉璧能比的,只是怕烟岚一个人照料太辛苦。”
笑笑道:“林太医要嫁人了,以后没人陪你探讨医学了,你会不会觉得闷?”
“沉璧认识林太医以前也是自己一个人学的。”
“学医真是寂寞,沉璧,你有没有怨过我……让你学这个?”
沉璧抬起眼来,很快的扫了她一眼,低下眉去,“小姐忘了,是沉璧自己选的。”
笑笑沉默了一会儿,道:“以前我给你那副莲苞耳钉呢?你收哪里去了?”
沉璧一惊,又抬眼来看她,眼睛里是探究警觉的神色。
笑笑老着脸道:“既然给你了,就别放着,浪费了。我现在有空,就给你戴上吧。”
本想说到这份上了,沉璧该当明白了吧。不想眼见着沉璧的脸就白了去,眼神深了去,薄薄的唇颤了颤,慢慢的说:“小姐想是累着了,先歇一下,沉璧去准备些宁神安眠的药茶来。”说着便要走了。
笑笑急了,手里捧着的一盏茶“铛”的一声在地上打个粉碎,人跳下地来,一把自后抱个正着。
沉璧浑身都僵了,颤声道:“小姐……”
笑笑道:“我不管,就是不许你走。我就不知道你躲个什么,怕些什么,以前是我浑,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就再也不让你走了。”
她紧紧抱着人家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耳朵听到透过他背传来的心跳声,慢慢的,觉得那僵硬似乎有点缓和过来,便悄悄的抬脸,往他脖子里哈气。
这么一哈,不得了,只见沉璧白玉般的颈子到耳朵全都红了,好像忽如一夜春风来一般,吹到哪里哪里便红成一遍。
“小姐……”沉璧又叫了一声,这声低而且哑,已全没有了抵抗的力度。
笑笑暗道,还是这招管用。
试着稍稍松了松臂,慢慢把他转过身来。沉璧身材比她高了半头,现在羞得脸红透,头埋了下来,倒跟她是一般高了。她见到他眼睛微阖,不敢看人,漆黑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簌簌抖动着,心里一痒,凑上去在他眼皮上亲了下。
结果眼皮也染上了胭脂色。
“小姐……”沉璧有气无力的又唤了一声,这回纯属是哼哼了。
“乖,别出声,听话就好。”
笑笑觉得自己像是诱拐萝莉的色老头,有点恶。不过,对沉璧这种性子,她说一百句话也不及调戏他一分钟来得有效。
她趁着沉璧闭着眼睛看不到,便瞧瞧拉着他往榻上转移,嗯,别想歪,她只是想像上次一样,把他拉倒,像人肉抱枕一样抱个够而已。
沉璧察觉到她的意图,神色慌乱的张大眼睛,开始推拒。
笑笑也由他,只是在推过来的时候咳嗽一声,低声道:“沉璧,你手放哪里呢?”
沉璧像只烫着的兔子一般弹了起来,笑笑一揽,已揽着他一起倒在榻上。
他脸色都变了,忙用手死撑着,不让自己压在小姐身上。
笑笑也不管,看着他额头慢慢沁出汗水,这种姿势很累人的哦,看你能坚持多久。
她躺在床上,揽着他腰,不许他逃跑,一面在他耳边慢悠悠的吹风:“沉璧啊,我越来越发现你对我很重要,没见你这些日子,我吃不好,睡不香,天天惦着你。你就不要避着我,给我脸色看好不好?你老是这样,越来越瘦,我心里好难过……你不要恼我好不好……你也知道君行对我很重要,可是,你对我也很重要,虽然我这样说很没品,但是我保证,对你们两个都好,绝不会抛下你,惹你生气好不好……”
沉璧觉得支撑着身体的手臂酸软得不行,他的心却比这些都更酸,他哪里是计较什么君行的存在啊。没有君行的关照,他现在可能早就死了,况且君行的才学,君行的志气,不但他不能比,便是这世间的男子,又有几个能比。
他根本不是计较这些,只要能让他呆在小姐身边,让他守护她一辈子,他就觉得自己活得值了。可是,小姐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么?她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了他的事情为了负责而留下他,为了补偿给他名分?
真要是那样的话,他不就成了出卖身体乘虚而入的小人了吗?
小姐为了责任为了补偿而留了他,往后必然也会嫌他是个累赘,他不想要那样,到了那种地步,连留在小姐身边的余地都没有了,他倒不如选择一个安全的距离,从来没有靠近过。
可是,可是小姐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给他听?
她一点都没有提那事,她只说怕他计较君行,她把一切都说歪了,她是在哄他呢,还是在骗他?
可为什么即使觉得是在哄他骗他,他又那么希望这些都是真的呢?难道被推开了那么多次,被打击了那么多次,他还没学到乖去,心里还存着不切实际的空想吗?
忽然间眼睛涩得撑不住,一颗大大的泪珠就那样直直的砸在身下的笑笑脸上。
笑笑住了嘴,吃惊的瞧着落泪的人,惊慌的说:“你,你生气了吗?”
沉璧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闭了闭眼睛,又是一颗大大的泪珠砸了下来。
笑笑觉得天都黑了,颤声道:“难道……你真的不愿意?”
等了半晌,她听到沉璧悲伤的声音:“请……小姐放开沉璧吧。”
***
笑笑这次被沉璧打击得不轻,竟然有人会被她抱到哭,她就真的有这么讨人嫌么。
她怏怏不乐了好几天。
不少人知道她负责太女大婚事宜,都上门来攀关系找门路,她心情不好,都着人轰了出去。
她一腔的心火没处发,都快憋出病来了。偏偏常玥不在,又不知到哪里游荡去了,善解人意的烟岚给她留在学士府了,景明原本就像她弟弟,现在不知是否长大了,不像以前那么腻人,反倒躲着她了。山庄之大,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是,是有那么五六十个收留的人,但是经过了上次随便路遇个少年便惹了一身骚的事以后,你以为她还敢随便跟人聊天吗?
她真是郁闷得想炸了。
终于,她决定进城一趟,把事情交给迎霄办,顺便找他谈心。
迎霄听她说了半天话,想了想说:“照我看来,沉璧公子绝不会是讨厌你的,只是因为什么缘故会这样,可就猜不透了。要不,我找个时间去找他说下话,探探他心思。”
笑笑无精打采的说:“我现在都被打击得提不起劲儿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直接说不喜欢,最怕就是这样半天吊着了,不上不下,难受死了。”
迎霄道:“沉璧公子心思比旁人都细,他的那些弯弯拐拐的心思你别想跟着猜,不是说你不够聪明,是再聪明的人也猜不着的。”
笑笑撅嘴道:“那倒也是。”
迎霄笑道:“初认识你时,你那个意气风发啊,一下子找我订了三副耳饰,还道是怎么个风流多情的小姐呢,却原来只是中看不中要,一对也没送出去。”
笑笑静了下,道:“我送出去过的,只是……给退回来。”
迎霄一怔,便记起她跟任管家的事来,深悔失言,忙道:“你着我配的那珊瑚玦已有了点眉目,最近若曦族跟我国的关系越来越好,市面上也多了不少若曦族商人,她们带了不少当地货品前来交易。若曦三面有海,出产最好的珊瑚,要找品质好的红珊瑚琢磨成同款的配上,应该不是难事。”
笑笑勉强一笑:“那就劳烦你了。”
静静喝光一盏茶,道别了。
迎霄知道自己挖到她心里的旧创,又是后悔又是内疚,也不敢留,一直送到门口,直看着她黯然的背影消失在长街那端,才抬步回去。
回到屋来,他爹一副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迎霄道:“爹,明儿我想到珠宝集市看看,你在总铺坐镇,行不?”
俞老板道:“我自然可以的,就是你真要去配那副珊瑚玦?”
迎霄道:“早答应人家了的,都拖了这些年,难不成还拖一辈子么!”
俞老板叹道:“我看你就是想拖一辈子。”
迎霄脸一红,道:“爹,你这话我不明白,迎霄从来不会猜谜。”说着要走。
俞老板叹道:“霄儿啊,听爹一句话,有时候,缘分这事儿来得很轻易,但是要错过的话,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
迎霄脚步不停,走远了。
***
笑笑离了迎霄家,便径直回学士府看烟岚。进得门来,听到园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优美得好像清风拂过枝头,令人心情一爽。
她提起精神,往琴声处寻去。
琴声就在大丛夜来香掩着的亭子里发出来,她正接近,琴声歇了。有人大声喝起采来:“真妙真妙,这一曲在夏季听最合适了,可以消暑。”
笑笑大吃一惊,这个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正在七上八下,听到了烟岚的声音:“殿下谬赞了。”
笑笑晕了一阵,果然是他,那死小孩怎么会在自己家的!
她悄悄的一步步往后退,不敢让亭子里的人发现自己,不意竟踩着了一根枯枝,发出“啪”的一声响声。
亭子里丹麒大喝一声:“谁鬼鬼祟祟的偷看!”
笑笑怒了:“贼喊做贼!是谁偷偷摸摸的到我家里来了!”
亭子里面两人都站了起来,烟岚低声唤道:“小姐,你……回来了!”眼神满是惊喜。
丹麒瞪着笑笑,哈的笑道:“我是来找烟岚的,你这府邸还是我母皇赐给你的,我为什么来不得。”
笑笑见到他就头痛,不想跟他多说,道:“好,很好!既然这样,你就慢慢坐。我有事,少陪了!”
转身就走。
烟岚追出来道:“小姐,你这就要走么?”
笑笑瞥了眼捏着拳头鼓着腮亭里站得僵直的丹麒,低声对烟岚道:“等那小子走了,我再回来,今晚准备红烧鲤鱼给我吃好不?”
烟岚眼神闪了闪,低声道:“好。”
这时丹麒大声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做什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事情要躲起来商量,都来跟我一起坐不行么!”
笑笑懒得理他,翻翻白眼,快步走了。
这下鸠占鹊巢,有家不能归,只能在外闲逛,凄惶啊。
她在街上走了一段,眼看夕阳西下,想着那小子该当走了吧,便开始往回走,却让她见着了一个熟人。
她上前一拍她肩膀,叫道:“小山!”
那正晃晃的在街上走的正是甄绣。她回头来看见笑笑,脸上飞快的掠过一阵复杂的神色,笑道:“笑笑,是你!”
笑笑见到甄绣神色憔悴,眼神黯然,满怀心事的模样,不禁道:“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真是的,现在咱们都同朝为官,反倒好像更疏远了似的。”
甄绣苦笑道:“你贵为太傅,哪里是我们这些芝麻绿豆官敢高攀的。”
笑笑瞧了她半晌,瞪眼道:“甄绣,若不是我认识你这么久了,我就会认为你刚才那句是在挖苦我。”
甄绣笑了笑,没有作声。
笑笑去拉她的手:“有什么事情给我说说,我帮不上忙也权当给你泄泄闷气。”
她知道有苦找不到人说是多么凄惨的事情,尤其甄绣那般活泼的性子竟这般消沉起来,不禁为她担心。
甄绣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动,抬头看她,见到小姐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换了,但神情模样还是以前那样。她心里一叹,就由着小姐拉她走了。
笑笑把甄绣拉上酒楼,要了个雅间,叫了几个清淡的小菜,泡了壶好茶,做好准备当甄绣的心情垃圾桶。
甄绣犹豫片刻,方才轻轻说:“笑笑,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这事……谁也帮不了我。”
“我也没想过我能帮,也只是想听听你说而已。”
甄绣又犹豫了许久,然后问道:“听说贤皇女给御史公子的文定之礼也是你负责的对吗?不知……礼单上面都有哪些呢?”
笑笑觉得奇怪,她问这个来做什么?
想了下道:“具体的单子我也不知,都交给迎霄帮忙采办了,不过上面给出的银子是这个数目。”
拿筷子蘸了茶,在桌子上划了一个数目字。
甄绣凝目那个数字,直到茶迹消失,方吐出口气,强笑道:“果然不是普通人家能给得起的重礼啊。”
笑笑觉得她阴阳怪气的,便说:“这还不算什么,太女的才更惊人。是这个数。”
说着又想写,甄绣抓住她的手,“不必写了,我明白了。”
笑笑奇怪的瞧着她,明白了什么?
甄绣脸上很是黯然,过了半晌说:“柳公子,不知他可愿意呢?”
笑笑道:“据我所知,他是愿意的,他跟贤皇女还私下商量了两家的关系呢。”忽然咂摸出味儿来,“甄绣,你不是跟那位御史公子有段渊源吧?”
“吭吭”两声,正喝茶的甄绣给呛着了。
笑笑苦笑起来,不是真的吧,这位好友竟然倒霉到要跟太女也得忌惮的皇女争男人?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难处跟这位好友对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甄绣咳了半天,顺过气来,第一句话便否认道:“我跟这位柳公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千万不能瞎猜,坏了人家名声。”
笑笑只有苦笑的份儿,不过顺口说了一句,好友你就紧张成这样,还不是心中有鬼?
甄绣看她不信,无奈道:“我也不过是在今年春天,到大相国寺赏桃花的时候见过他一面。”
嗯?今年春天,已经过去半年了。好友你的进展不嫌太慢了么……
笑笑永远是那种只看到了别人的不足看不到自己的,净会替别人担心的人。
“那时寺中香客甚多,大家贵族也不少男眷出来踏青上香,这都是很寻常的事。可是那天,寺里的和尚忽然把后殿的香客都清了出来,说有大官的眷属前来上香,要大家回避。我也是年少气盛,不服气,躲在殿角不肯出去。”
“结果那大官的一大家子确实人多,我等了半天,那群人拖拖拉拉的还是不肯离开,我也嫌烦,就又溜到后院里。然后就看到了他。”
甄绣的眼神发亮,像结晶最纯的黑色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又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
“他穿着一身淡红色的衣服,外面裹着一顶白毛大麾,站在一株重瓣的桃花树下。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露出惊讶的神色……满院子的桃花都失了颜色。”
“他端出大家公子的样子来,呵责我四处乱闯。我只得骗他说我是这寺里的庙祝。他给我说活络了心思,求了一支签给我替他解。”
“他的那支签很好,是上吉的‘王道真误入桃源’,写着:‘枯木逢春尽发新,花看叶茂蝶来频。桃源竞斗千红紫,一叶渔舟误入津。’讲他会遇有缘人,一切无心而得,不需花费半点力气……那时我当是给我的暗示,便告诉他这签很好,却不解给他听,怕会着迹。只跟他说下次再遇到我时,就定然给他解个详细……”
“本想……下次相逢,当是我到御史府邸求亲的时候,那时我再告诉他此签上面写的就是我与他两人的缘分,谁知……”
说到此处,甄绣眸中泪光闪烁,哽咽难言。
笑笑现在知道她方才看见自己脸上表情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古怪了,她不是厌恶了自己,实在是自己操办她心上人的婚事,成了梗在人家心头的一根刺。
可是这事情实在是挑头担子一头热,甄绣喜欢人家,人家却不知道她的心思,然后他在懵然不知的情况下接受了贤皇女的好意,也算不上什么负心啊。
笑笑也不知道怎么帮助难过的好友,陪她难过了一阵子,忽然“啊”的一声,说道:“那柳公子可是从来不知道你的心意呀。你,你这样喜欢他一场,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嫁人了,你甘心吗?”
甄绣苦苦道:“就是不甘心啊,要是那时我跟他说明白了就好了。”
笑笑叹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若是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你敢吗?”
甄绣眼神亮了亮,又暗了下去:“要真是能回到那一天,便是让绣牺牲所有一切也是甘愿,可是……又怎能……”
笑笑道:“时光倒流是不可能的,不过后天我会拿礼物到御史府问名,你可以装扮成帮我做事的人,跟我一起去。我便说皇女有些话要我转达柳公子,求个说话的机会,留你跟他单独相处。至于你要跟他说些什么话,你自己看着办,如何?”
甄绣吃惊的看着笑笑,笑笑道:“要或不要,你拿主意。虽然现在好像已经太迟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一了你心中的遗憾。”
甄绣慢慢的笑了起来。
笑笑从好友的笑容里面看到了久违的活泼和骄傲。
***
八月廿六,问名。
在当朝,男家如同意议婚,下一步即是“问名”,也就是请人备礼到男家问清男方的生父姓氏,男子本人的名字、排行和生辰八字等情况。问清后,女家就要用占卜的方法来测定这门婚事是吉是凶。如果占卜结果是主吉,女家会令人带上大雁,将吉兆通知男家,确定婚约,这便是“纳吉”,也就是“订婚”了。
笑笑那日择了吉时,带着四色礼物,率着众人开进御史府。
御史的正夫以主人之礼接见了她,并亲手交给她封在鲤鱼绣袋里的柳公子的生辰八字庚帖。
笑笑趁御史大人暂离之机,低声请求要见柳公子,传达几句贤皇女的私密话。
然后,被允许了。
那日天气很好,笑笑带着仆人打扮的甄绣进了书房,见到了那位令桃花失色的柳公子,编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说是皇女转告他的,然后借故离场,留下甄绣跟他独处。
一切都很顺利。
她不敢远离,就站在庭下给守着门口。
院子角角有两株枫树,叶子红得血一般,风吹来的时候,满树的叶子一忽而扇向某个方向,一忽而又晃回来,像是无数颗不由自主的心。
她瞧了好一阵子,发着呆,等甄绣出来站在她身后还是没有知觉,直到甄绣低声唤她:“笑笑,走了。”
她才回过神来,忽然发现自己方才站了那么久,脑子里竟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想。
“怎么啦?”她低声问道。
甄绣不答,脸上不是黯然也不是喜悦,让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两人上了马车回去。
走了好一段路,甄绣忽然开口。
“我……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他倒是认出我来了,很惊奇的问我怎么到了太傅手下办事……我……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也,觉得不用再说了。我告诉他,我就是为了来解那张签给他听的。”
“我告诉他,那签很好很好,求流年,会长年喜乐;求自身,贵人多多;求姻缘……有缘人在侧……”
“只是一切不可刻意而为,一切佳景,不必刻意去强求,顺其自然,便会快乐无忧。”
“他听了很是高兴,还赏了我……这个……”
甄绣说着摊开一直攥着的拳头,掌心是一只被她攥出水来的小小的金锭子。
笑笑一阵难过,“绣绣……”
甄绣仰脸一笑:“不知为什么,看到他高兴的样子,我心里硌着的那块东西也咕的一下子丢掉了,不知不觉也开心起来。”
说着往车窗一张,笑道:“停车!我到了。”
马车停定,她手把在车门上,忽然停顿了动作。过了半晌,背对着人,低声道:“笑笑,谢谢你。今天的事情,我会一直记得的。”
笑笑想说些什么,她已经拉开车门跳下去了。
下一刻,她已站在道旁,笑容满面的朝她挥起手来,好像什么事儿都过去了,没有在她心上留下一丝阴霾。
笑笑默默的独自坐在车上,张望着窗外的街景,胸口闷的好像塞进了一把棉花。
这是她头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人世间无可挽回的绝望和无奈。
以前她所蒙受的那些打击,都没有能够打击到她坚强的信念,以及争取的勇气,可现在这发生在好友身上的真实事情,却让她意识到,世事,有时也是不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无论多么坚持,多么努力,所抱持的心情是多么真挚,并不是都会得到回报的。
然而,虽然结局令人难过,但曾经有过那么一段过程,曾经努力的争取过,也就,不那么遗憾了吧。
忽然间,她空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东西,她忍不住叫道:“停车!”
***
车子停在一座高高的府邸前面。
紫漆的大门,黄铜的门环,是跟她的府邸仅有一街之隔的乔珏的府邸。
自从中秋合欢宴以后,笑笑跟乔珏碰面时都是颇为尴尬的,她觉得对不起乔榕,连带把乔珏也连累了,心虚,能躲就躲。后来接了太女婚仪的事情,被特许不必上朝,更是有近半个月没有见着乔珏的面了。
今日经过学士府邸,不知怎地,她忽然很想去跟两人好好道个歉,面对一下自己一直逃避的问题。
门人接过笑笑的名帖,诧异的打量她一下,很快的进去通报了。
笑笑静静的站在门外等,心情有点忐忑,她还没有想好怎样跟人家说,不过,只要想着诚诚恳恳的道歉就好了吧。“对不起”三个字,她还是不难说出口的。
不是很久,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乔珏小快步的迎了出来。换下了一身官服,现在身上穿着是一套白色的衣袍,走得有点急,白色的阔袖和衣摆摇曳过院里翠绿的修竹。
乔珏的面容一贯平静的,嘴角还微微含着笑,不知为什么,笑笑却感觉到一股焦急的心情迎面而来。
终于人到了她跟前,微笑道:“太傅突然造访,珏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那么官面的话,但笑笑就是感觉到欢迎的心意,她忽然高兴起来,知道自己不是被憎恶着的,而是被真心诚意的欢迎着的。
乔珏把笑笑迎入堂中,着人奉上香茶,便说:“天色已晚,太傅今日在此留膳如何?”
语气轻松熟络,好像两人还是以前一般的要好,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笑笑静了下,点头说:“好。”
乔珏便吩咐下人备膳。转身落座时笑着说:“恰好凉州的刺史来京,给我捎了两坛杨柳青,这酒进口淡,入肚却烈,风味有点悲凉,须得跟知己良朋对酌方能合味,自己一人是不愿意去尝的。”
笑笑喝了口茶,道:“我酒量一向不好,听你说得这酒如此不凡,豁出去陪你喝一回就是了。”
心道,说不得等下还得借酒赔罪了。不过有点酒喝喝也是好的,可以壮胆,气氛也活络些。
片刻间,酒筵已经摆好,乔珏请她入座。
她见不到乔榕,心里略知一二,落座便直说道:“文锦,今日我是来给榕公子赔罪来的。”
乔珏微笑道:“榕弟是去走亲戚去了,不是特地不愿见你,不必多心。”一句便把话给挡了回去。
笑笑想想道:“那日中秋之宴,我胆怯怕事,没有即时出来维护于他,他……难道一点都不生气么?”
乔珏一愣,苦笑道:“遇上那种事情,即便不是榕弟,换着是随便一个男儿,大概都会觉得不自在吧。”低叹道:“榕弟他心高气傲,现今能看上眼的只得太傅一篇文章,可你……”
忽又摇头道:“不过也怨不得你,原是我多事了。”
笑笑道:“初时是我不对,没有立刻站出来承认,可是,后来他那样,我倒真是不敢了。难道我还真要因为这一副字娶了他么。”
乔珏微微变色,“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嫌我榕弟配你不起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笑笑急道:“我是说我配他不起。”
她叹道:“榕公子名满京华,才貌相绝,多少人倾慕于他,这样一个人……莫道是这样一个人,便是普通人家的男儿,就会甘心当我的小爷么。”
乔珏动容道:“你……”
笑笑道:“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永远留给君行一人。他虽然不在,可他的位置无人能够取代。我既然聘他为夫,无论他在或不在,那位置总是留给他的,这辈子都不会更改……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保留的一点心意了。”
“文锦……我知道你厚爱我,可是,榕弟那样的人才,你舍得让他屈就么?就算你舍得,我也舍不得啊。”
乔珏沉默了半晌,低叹道:“时人总为虚名误,争知世情轻似絮。”
举杯道:“笑笑,不要说这些泄气话了,来,与我痛饮百杯。”
笑笑道:“难得你谅我。”举杯一碰,干了。
那酒果真入口清淡,落到肚里却似火烧,辣味一路上燎,呛得人泪眼婆娑。
笑笑道:“果然是苍凉滋味。”
乔珏一笑:“心中苍凉,非关酒事。”
两人又喝了几盏,笑笑忍不住把甄绣的事情隐晦的说了一回。
道:“以前我总觉得有热情有能力,梦想总会有实现那天,可如今越活越糊涂,人生于世,都不知有几分几毫是可以自己争取了,也不知可以挣扎到何等地步。还是一切都不过是投石入海,没半分回应的?那是不是一开始坚持的就是错的,没有希望便不会有失望?”
乔珏沉吟道:“我也说件事与你听。我年少时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可是常自疑惑,这求识上进之途,果真是康庄大道么?那时有慈爱长辈对我说,到得你步上高处,见识眼界自是不同,虽或无艳阳高照,但那临高望远一霎,便不枉你攀高一场。”
笑笑点头道:“不错不错,不惧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只有到得高位,你才会见识到在下面不能得见的风光。到了这等地步,原来的努力自然是值得的。”
乔珏淡淡一笑:“而我现今却又觉得,即便不能攀登到最高处,这攀爬路途中的沿路风光却也极是难得。即使珏终不能攀爬到最高层,但得这沿路风光相伴,已是无怨无悔。”
笑笑看着那春风般的笑容,原来的五分醉到了八分,眯眼笑道:“文锦啊文锦,跟你说话怎么这么令人高兴呢。”
乔珏微笑道:“跟笑笑谈话,珏也常是受益匪浅。”
笑笑狂态上来,道:“今天我真高兴,唱首歌给你听,唱得不好也不许喝倒彩!”
不待乔珏反应,自己拈了根筷子便在碗沿上敲了起来,一边敲一边扯起喉咙唱了起来。
“誓要去入刀山
浩气壮过千关
豪情无限男儿傲气
地狱也独来独往返
存心一闯虎豹穴
今朝去几时还
奈何难尽欢千日醉
此刻相对恨晚
愿与你尽一杯
聚与散记心间
毋忘情义长存浩气
日后再相知未晚
……”
唱毕还问额头冒汗的乔珏唱得如何。
乔珏道:“豪气冲天,只是……地狱、虎豹穴……笑笑可是遇上什么为难之事么?”
笑笑心里还剩一丝清明,强咬着舌头,不让自己冲口说出“我就是被皇帝逼着走了太女和皇女两个中间的无间道”这句话。
忍了又忍,似哭似笑的说:“这首不好,再唱一首……”
“人生充满着疑问人性更是难信任
敌友猜不透恩怨猜不透
但我心不记恨
人间充满着愁恨人世几许爱得真
但我偏偏要恩怨一招了
让你知我决心
天际一片云生不了根
偏要跟她接近
风霜中往还生死不必问
愿你知我最真
……”
这一夜,笑笑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杯,唱了多少首,只把自己从小喜欢的武侠剧主题曲记得的不记得的都串烧了一遍……她也不知道乔珏最后流了多少汗,只有个印象是自己拉着人家袖子时觉得湿漉漉的,她醉得那么厉害也都不敢再往自己脸上擦了。
她还记得自己好像后来都喝得哭了,追问着人家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软弱,很没用。
她也不记得人家的回答了,后来脑海里只剩了一句:“你已经比以前有担当多了。”
是人家说的,还是自己瞎想的?她也无法证实了。
***
当她醒来的时候,竟已是黄昏,她几乎以为时光倒流了,后来才想到她是醉了一整天。
“太傅!”
声音虽然不响,语气还很恭敬,可是几乎把她给惊得跌下榻。
谁叫她现在是躺在一张窄只有一米的竹榻上面呢,感情在乔珏家里蹭饭兼借宿就是这等待遇呀。
“你……做什么?”
笑笑揉着眼睛,地上跪着的人怎么都不像是乔珏的家人,穿着明明是宫侍的服饰啊。
那个宫侍似乎已经跪了好久了,恹恹的说:“太傅没事吧?奴才在这里叫了您大半个时辰了。”
“这……是哪里呀?”
“太女有急事找太傅,今天下午把您从学士府请来的。现在您醒了,奴才马上去禀告太女。”
说着就起身走了,跪久了,腿脚僵硬,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笑笑叫道:“哎哟,小心点儿啊你!”
那宫侍浑身一抖,跌跌撞撞的出去了,仔仔细细关好了门才离开。
笑笑躺在竹榻上,头疼欲裂。
莲生有急事找她?
还急得把这醉的人事不省的她给抬进宫来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莫名其妙!
又躺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黑了起来,她觉得不妙。
真要有急事找她,为何至今未到?
莫不是有人借了太女的名义,趁她宿醉未醒,将她骗来,要坑她?
她撑着欲裂的脑袋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去推门,发现门被反锁了,出不去。
四处张望一下,连窗子也关个严实。她看了一圈,已经可以肯定,这间高梁大柱的宫殿她以前绝对没有来过。
她查看了一番,发觉这大殿关起人来还真滴水不漏,就说那些窗子吧,窗棂不像别家用的刨花木,而是用的一种深色木头,非常的坚固,且格子很密,要把那些纵横相交的窗棂给用蛮力砸断,不是一件简单事情。
最重要的是她刚躺着的那张竹榻,跟周围的布置一点都不搭界,分明是临时抬放在这里安置她的。
就在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是被软禁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人声。
她考虑了一下,赶快躺回那张竹榻上面闭目装睡。
有人在外面拔了门闩,一串人拿着东西进来放下,然后都一声不响的出去。
笑笑听到关门的声音,忍不住跳了起来。
她刚一动,有个声音说道:“你醒了?”
“……”笑笑满头黑线的看着瞪大眼睛瞧着她的少年,脑子里面瞬间铺满“人生何处不相逢”七个大字。
她忍不住抱头,心中哀叫,殿下大人,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了。
丹麒的语气跟平时比较起来,还是很温和的:“头很疼吗?这里有醒酒汤。”
笑笑呻吟一声:“不用喝汤,你让我自个静一下就好了。”
丹麒无意识去端汤的手就晾在了半空,然后缩回来,冷笑道:“你在乔府喝了通宵的酒,就不敢喝我这里一盏醒酒汤吗?”
笑笑道:“自然不敢。难道你忘了我上次喝了一杯茶就上吐下泻还掉下塘得了风寒差点送了小命的事情吗?”
丹麒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扭过脸去,道:“那是我不谨慎,不会有下次的。”
笑笑按着头站起来道:“算了,过去就过去了,我也不想多说。如果还有下次,直接把命送给你就行了。”
丹麒在后面捏着拳头喝道:“站住!”
笑笑冷冷道:“皇子殿下又有何赐教?”
“我,我就是不许你走!这里我是主人,不许你走,你不能走!”
笑笑哼了一声:“笑话!”
伸手去拉门,不动,用力一推,还是不动。
变色道:“你这是到底要干什么!”
丹麒道:“我说过不许你走,你乖乖呆在这里陪我,我就原谅你!”
他的脸涨红着,虽然是大声的吼着,不知怎地,让人觉得有点外强中干的味道。
“你是想坑我一个什么调戏皇子的罪名吧?”笑笑道:“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你这就唤人来放我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她说得很淡,也很坚定。
但那死小孩却表现得像被雷劈了一样,先是青,后是白,跟着涨得通红,震惊、沮丧、愤怒混杂在一起,把他的脸调成一个杂色大染缸。
笑笑看到他这副表情,心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但是她宁愿自己不明白。
她抬步走到殿中,捡起一张春凳,在手里掂了掂,试了试分量。
她准备砸门了。
“你敢!”丹麒在后面气势汹汹的说:“你真敢砸了这先帝住过的华春殿,母皇一定会砍你的头!”
好毒啊,还抬出先帝的名头来!
人道打老鼠要顾着玉瓶儿,可是我真要继续跟你呆一晚,我可是跳黄河都洗不清了,这玉瓶儿么,对不起也要砸一趟了!
笑笑丢了那张春凳,又去搬台子上的一个香炉墩子,也不回头,淡淡说:“你等下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这话一说完,她听到一股急风从脑后扑来。
她忙闪身一让,一张矮凳就擦着她耳际的头发砸到了地上。
“你还真敢动手啊!”
丹麒红着眼睛,一头就往她腰上撞,咬牙道:“我就非要留下你……”
笑笑气了,闪身绕到他背后,顺势抓着他领子一送,把他送到桌底下去了。
不料他撞红了额角,揉也不揉,一咕噜爬了起来,势若疯虎的又扑了上来。
笑笑连连避让,他的招式不成章法,疯疯癫癫,倒也不好对付。
笑笑恼道:“你就跟我有这么大的仇吗!非要想尽办法害我!”
丹麒红着眼睛吼道:“我就是恨你,最讨厌你了。我恨你每次骗完人都跑得没影子,骗完一个又一个。我恨你……我要打断你两条腿,用锁链锁着你,一步都不让你跑……”
笑笑听得毛都竖了起来,死小孩,好毒的心肠啊!
趁他又扑上来,瞅着空隙,一指点了他穴道,把他给定住了。
“你说我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那副字我本来就不是写给你的,是你皇姐求我写给林太医的……在庄子外面遇上你,你也没有问我是男是女,是不是庄子小姐啊,对不?你做人怎能这样颠倒黑白,横蛮无理……啊呜……”
猝不及防,戳着他脸颊的手指被咬个正着。
笑笑痛得厉害,想都不想,狠狠掴了他一巴掌。
丹麒一松口,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右边脸颊迅速的肿了起来,眼睛还是喷火一样瞪着她。
笑笑大怒:“你上辈子是狗啊!竟敢咬本姑娘的手指头!”
“咬你手指还是便宜了你,真要让我抓住你,我就咬断你喉咙,瞧瞧你身上流的血是不是黑色的!”
“啪”的一声,笑笑忍不住又掴了他一下。
丹麒的脸别在一旁,半天没有转过来,一道细细的血线沿着他的薄唇慢慢淌了下来。
笑笑有点害怕,她打的可是当今皇子殿下啊。
可是,打都打了……不知为什么,对着这死小孩她的脑袋就会自动当机,动作都不受控制的。
她扯了扯嘴角,逞强道:“刚才第一下是还你在庄子里打我那次的,第二下是还你上次踹我一脚……你还给我惹了一堆麻烦,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现下算两清,你别再缠我了。”
静了一会儿,丹麒转过脸来,这下两边脸颊对称了。他狠狠的盯着笑笑:“打啊,你再打啊!教你落在我手里,把你一根根指头都砍下来!”
这回倒是没有抬出他的母皇皇姐来压人。
听到他说狠话,笑笑反倒放下一颗心来,冷笑道:“你搞清楚一件事好不好,现在是你落在我手里。要等本小姐落在你手里,等下辈子吧你!”
丹麒被她气疯了,更是愤怒的骂了起来。可惜他骂人实在没有什么水平,来来去去都是绕着动物打转。
笑笑听得没有半分意思,瞅着他骂到舌头快打结时插话道:“让你骂这么久了,还不累啊?省点气唤人开门好不?”
丹麒怒叫:“你休想!”
笑笑觉得耳膜都快被他震穿了,忙捂着耳朵,闭了闭眼,放软了口气哄他:“今天是我不对,一时之气打了你。我答应你,你放我出去,我让你打回来。”
丹麒怒发成狂:“你别想再骗我,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笑笑恶向胆边生,威胁道:“你再不唤人来开门,可别怨我折腾你!”
丹麒怒道:“你敢!看我……”
“哧”一声,笑笑已撕下衣袖塞进他嘴里,悠悠道:“你看我敢不敢!”
丹麒瞪得眼角都要裂了,喉咙里呜呜的叫。笑笑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识时务的人,她暗想难不成真的要虐待他么。
搞不好像赵敏被虐后爱上张无忌那可怎么办?
想了片刻,阴阴一笑:“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肯了就点头,我马上停手。”
丹麒的脑袋一直摇一直摇,动作猛烈到看上去似乎想用头槌砸她。
笑笑叹了口气,很无奈的说:“那我就要脱你的裤子打屁股啰!”
丹麒的头不动了,一张小脸猛地变白了,接着一阵青转一阵红。
笑笑看着他走马灯一般不住变化的脸色,心中窃喜,嘴里却嘟囔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唉,打屁股,臭也臭死了,我才不想。”
一面慢腾腾的去解他腰带。
丹麒觉得那人果真拿手往他腰间摸去,直到此刻他方才觉得惊惶。若是真的教人脱下裤子打屁股,还是教这个最讨厌之人做的,他真是不要活了。
他拼命的想要扭腰闪躲,但穴道被点,哪里能够动弹半分,他心中惊怕,喉咙呜呜做声,忍不住要求饶,偏偏嘴巴被塞住,话也说不出来。
他又惊又怒又羞又怕之下,早把人家让他点头的事忘个精光,只晓得挣那不能动之挣扎,叫那不能出口之叫喊,全都是无用功。
笑笑解下他腰带,手把在他的白缎裤子上,倒是犹豫起来。
她又不是真要扒他裤子,只是想吓吓他而已,怎地这死小子这般硬气,还不晓得点头?
她偷空瞟了他好多次,他确实怕得不行,但那颈子就像变成了化石,直直梗着怎么也不晓得点下去。
她叫道:“你再不答应,我真的要脱你裤子啰!”
手把着裤腰,略略往下扯了扯,汗都下来了。
你再不点头,我这是脱还是不脱啊!
丹麒觉得一股冷风顺着裤腰灌了进来,只道自己的裤子真的要被这大恶人给扒下来了,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倒冲进脑子去了。偏偏穴道被封,那血脉是不通的,这般两下一冲撞,他只觉得胸口都憋得要炸开了,四肢百骸似有无数的蚂蚁在钻来钻去的打架,下一刻他就会被四分五裂,碎成万段了。
他再挣了两下,一口气上不来,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笑笑正提着人家裤子不上不下,忽然觉得丹麒僵着的身子一软,心中一喜,连忙看他是不是点头了,却见那小子两眼翻白,竟然生生憋得晕死过去。
笑笑暗暗叫苦,只得把他拖拉到榻前,放平了,把塞他嘴里的布给挖出来。
伸手轻拍他的脸颊,想把他叫醒,听到手底跟肉皮子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眼看着那小子稍稍消肿的脸颊又盖起楼来。暗道,这小子脸皮原来这么薄……不敢打了,改为伸出两根指头,捏住脸颊往两边拉扯。
指头触到的皮肤光滑细腻,也不像沉璧和烟岚一样,瘦得没有肉,总而言之,是很适合掐着玩的。
她玩心大起,手底下又掐又揉,一下子把人家嘴角扯到耳朵边去,一下子又把人家的脸揉成面团。
玩了片刻,心里一动。这小孩虽然肤色黑了点,但是肤质倒是不错,细细滑滑,又有弹性,这团子脸看去一点都不胖,肉却不少,手感不错……唔,你想哪儿了?
突然看见他乌黑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眼角滚出两颗晶莹的小豆子来。
笑笑忙缩了手,她倒不怕跟他硬碰硬,可他若是一醒来就哇哇大哭的话……她想起来就觉得头皮发麻。还是不让他醒来好了。
她站起来又绕场一周,发现实在是无懈可击,除非真的砸门。
她权衡了一下,犹豫着去搬香炉。那香炉重归重,可是滑溜溜的不是很趁手,能不能顺利砸开门,还在未知数。
这时,她忽然发现大殿中心有一块白白的亮光。
她愕然抬头,看见屋顶那片薄薄琉璃瓦覆着的天窗,眼神慢慢亮了起来。
等到她终于艰难的从天窗爬上屋顶,回身再将瓦盖好,浑身酸软的坐在屋顶上时,意外的看到整个皇宫的灯火像繁星一般铺在她面前。
那些宫殿,因为亮着许多灯的缘故,厚重的建筑竟也变得有点玲珑剔透起来,竟像是一座座都是金砌玉雕而成似的。
她楞楞的看了一阵,又抬头去看头顶的一轮明月。
渐渐的心中清明如水。
人世间的繁华富贵都缩影在这一家灯火里面了,可是无论如何金碧辉煌,却都不过是借了里面的灯火,光华再盛也有烛灭之时,终是不及这一轮明月映照了千古的清辉一片啊。
19. 卷二:承 山穷水落鱼梁浅
次日一早,笑笑便被宫里来传旨的人挖了起来。
她知道事情坏了,连忙拾掇整齐跟着来人进宫。
皇帝把她晾在一个偏殿里,要等退了早朝才来收拾她。
她心惊肉跳的等着,但想她又没有真的把皇子怎么样,她是不怕验明正身的。自己安慰自己。
好容易等到退朝,隽宗还没来,太女先一步来了。
人一进来,带着的侍从就在外头守着,她拉着她的手避到殿角,低声道:“你别怪丹麒,他喜欢了你,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
“他今早找母皇告状了,闹了一场,可还是护着你的。”
“……”
“母皇要见你就是为这事。她正在气头上,可那都是怪丹麒不懂事的,不是怪你。你干脆跟她求了丹麒去,母皇一定会答应你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笑笑这时抬起头来,慢悠悠的说:“太女啊,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我不想娶丹麒哪。”
慕容媗窒了窒,道:“丹麒性子是野了点儿,但他长了身猫儿毛,要顺着锊的,只要你顺了他的毛,他什么都会听你的。”
笑笑道:“反正他有千般好,我是配不上的。”
慕容媗苦笑道:“只怕由不得你呢。”
笑笑一听这话,想起当日在御书房外面,她也是这样说,结果自己就被迫当了这个劳什子太傅,被套的死死,难道今天又得被迫套牢么!
一股气涌上来道:“我以前已经不知道有逼迫着拜师的,难不成现在还有逼娶的不成!”
慕容媗脸色都变了,急急道:“别嚷别嚷,你千万别做傻事……”
正待再说,外面的侍卫敲门道:“太女,皇上往这边来了。”
慕容媗跺了跺脚,急急道:“小悦,你看我份上,多顾念一下丹麒,他,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使劲儿都使在不是地方,得罪了你。可你是明白人,该当知道,你若不是在他心上,他犯得上这么三番四次的来贴你的冷脸么。你多担待一下好吗,也,多顾念一下自己好吧?”
劝了一番,皱着眉头,急忙避开了。
笑笑原本的气闷被她这番话给揉开了不少,一点点的想起来,那小孩说起来也在她手底吃了不少亏,可怎么就没学乖呢。难不成还真的像莲生说的那样……
她忽然打个冷战,太,太可怕了!
门外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她忙一整衣服,跪在地上。
隽宗走了进来,眼尾都不瞟她一下,鼻子里冷哼一声。
坐定了,也不让她起来,就让她一直跪着,冷冷道:“常悦,你可知罪?”
笑笑汗一下,打着官腔道:“微臣鲁钝,不知皇上所指。”
隽宗“啪”的一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低喝道:“你昨夜擅自留在东宫,跟大皇子孤女寡男共处一室,更在殿内大肆嬉闹,你,你真当这宫中是你家后花园么!你可有把朕放在眼内!”
笑笑忙道:“微臣前夜在乔学士府中喝醉了酒,醒来时就已身在宫中,微臣也不知发生何事。至于皇子突然出现在殿中,纯属是意外,因为那个……殿门忽然被锁,打不开,微臣无法,恐防乱礼,只得从屋顶的天窗爬出离开。一切事情皆有人证物证,请皇上明察啊。”
隽宗道:“即使你将一切推个干净,但你跟帝子私自共处一室的事情可是明明白白的。你身为太女太傅,现在坏了皇子名节,你该当何罪!”
笑笑道:“我可是碰也没有碰过他……”
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人家脸蛋上捏了半天,又威胁要脱人家裤子,虽则此“碰”不同于彼“碰”,可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没有碰过。不禁脸上一红。
隽宗看到她脸上神色,冷哼一声。冷冷道:“此事真是皇室丑闻,朕若是秉公办理,这便赐你满门抄斩也绝不为过!”
笑笑暗道,碰都没碰就要斩我满门,算你狠!你一家子都狠,都狠得不像人!
嘴里服软求饶道:“请皇上念在臣不识礼数,懵懂无知的份上,饶恕微臣吧。”
装出恐惧的样子一边发抖一边连连磕头,磕一下心里骂一句,你这狗皇帝!嗯,这一下是替沉璧磕的,这一下替烟岚磕的……你要杀我就杀,别杀我的人啊。
隽宗见到她惧怕的神色,心里气顺了不少。暗道也吓得她差不多了,便作出不忍的样子道:“此事也不是不能补救,只要太傅娶了朕的皇子,杜绝了悠悠众口便行了。”
“……”正磕头的笑笑梗住了。
隽宗端着一副施了大恩的模样,“要知道朕真是不舍得把皇子下嫁于你,你该当知道自己是何身份,还有,你答应了朕的事情,还没有办成一样半样……”
说起来,这家伙何德何能啊!除了能陪自己说上些话,还算有点见识以外,别的全弄得一塌糊涂!
就是不知哪里来的狗屎运,赢来了今日天大的声名,倒像是了不得的国家栋梁似的,谁知道,她就净一张皮,架子都是自己给搭的!
说了半天,话头转回来道:“不过朕怜惜你也算个人才,就让丹麒委屈些下嫁于你,希望你受了朕的恩典,以后端正心思好好替朕办事……还不谢恩?”
笑笑就像被塞了只蟑螂下肚,恶心死了。
她慢慢的又磕了个头,说道:“皇上,微臣有件事情想请教皇上。”
“问吧!”
“微臣已有正夫,若是皇子入我门来,该当如何安排?”
隽宗一怔:“你何时有了婚配?”
笑笑淡淡一笑,慢慢的说:“皇上不是对微臣过去的事情了如指掌的吗?难道皇上不记得了,被皇上降罪的人,他,曾被微臣聘为正夫。”
隽宗盯着她说:“他不是已经将聘礼退还于你,跟你退婚了吗?”
笑笑咬了咬嘴唇,“按当朝律例,退婚之事,不能由男方单方面说了算。况且我那时跟他订婚,可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全都齐全的,这样的婚要退,不是单退聘礼便成,还需我一纸退婚书的。要是我这退婚书一天没写,他都还是我的夫婿。”
隽宗眯起眼睛道:“听你这么说,你是在怨恨着朕当年处理事情不当了?”
笑笑道:“微臣不敢。但自觉对不起他,故此正夫之位不能给予他人,会给他留一辈子。”
隽宗不气反笑:“若是此人死了,你还是一辈子不娶正夫么?”
笑笑心头一寒,斩钉截铁的说:“假若此人死了,微臣别说娶夫了,便连活着都无甚意思,这贱命一条,也没有必要苟延残喘下去。”
隽宗点头道:“好,很好!然则你是不会写这退婚书了?”
笑笑深呼吸了一下,回道:“恕微臣不能从命。让皇子屈就于微臣,原本就并不适合,请皇上收回成命!”
隽宗怒极,袍袖一拂,将桌上茶盏扫到地上,茶水碎瓷飞溅一地。
她怒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要朕的帝子给你当侧夫!你……”
手按胸口,压了下气,抖着声音喝道:“你给我滚吧!滚得远远的,不要再让朕看见你!”
看着那人手脚麻利的从地上爬起,飞快的消失了。她还一直按着激烈起伏的胸口。她还真的有点害怕,害怕自己一下忍不住把这不识抬举的东西给杀了。
真要是那样,大女儿的心就失得彻底了,宁君一方的势力再也无人可以抗衡。
这个太傅是自己一手捧起来的,两个月未到就给摔了,怕是会失了民心。
那蛰伏多时的兰陵王还不知会不会造反?
还有她那群狐朋狗党,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难道真要趁此机会肃清朝野么!为了这样一只蟑螂似的小人物令朝廷伤筋动骨?
真是搞不懂,这么一个一点不会看人眉角的货色,怎生来的运气,团了一堆人在旁边哄着她,抬着她!
她气得胸口发痛,不过,再大的气终于还是要一点点的过。
这时正好有盯着太傅的人回来禀告,说太傅一出宫,就着一顶轿子给接走了。那轿子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可帘角却绣着翰林院的标记。
翰林院,不就是那叫甄小山的五品小官儿么,还是别的想巴结太傅的人?也是不懂看上面脸色的!
今早在朝上谣言满天飞,大家纷纷趁太傅不在一起弹劾她,明眼人都知道风头往哪边吹,这不怕死的怎么就敢来宫外接人呢!
慢慢的她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
这个人的运气,是不是就是从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这面得来的呢?
***
朝堂上的官儿是越来越搞不清楚形势了。
不是说太傅夜宿皇子寝宫,坏了皇子名节,等着满门抄斩的吗?大家刚忙着作好准备一沉百踩,那风向眼睁睁看着就往皇上准备将皇子赐婚太傅上面吹了。
这个,弹劾的奏章推倒重写,换成贺词应该还来得及吧?
不过这风吹了不到半天,眨眼却又变成了皇上震怒,将太傅扫地出门,剥夺了她行走宫中的特权,大有把她的官职也给撤了的倾向。
可是大家高兴了不到半个月,这人忽然又被召上朝来。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把她筹办太女大婚事宜的任务撤了,另外交给她护送皇子到若曦国跟若曦国王成亲的任务,委派她当送婚官了。
这若曦一族骁勇善战,一直是本国西北面的威胁。这若曦国内有两族,近年一直内乱,才顾不上向外扩张。三年前,其中一族的少年族长年少有为,统一了两族,合二为一。少了内乱,经过三年的将养生息,这若曦国也有了点大国的样子。
若曦的少年国王不喜侵略,趁着这几年两国未曾开战,两国关系没那么紧张之际,向本国提出和亲要求。
隽宗便把大皇子许婚给若曦国王。这个决定下的非常快,甚至也不打算等若曦的迎亲队伍出发过来,直接就把人交给来求亲的使团了,带着种恐怕迟则生变的味道。
看着若曦的求亲使团人数很少,甚至委派这太傅作为送婚官,组建了一队扶凤国的送亲队伍。
按说,这若曦国一定是得笼络的,搞好两国关系很重要,这趟送亲成婚的大事也是非常重要,但是要出动到这大学士,太女太傅千里长征来当送婚官,可又有点小题大作了。
经这么一番搅合,总之百官已经是完全搞不清皇上对着太傅的态度是亲是疏,是喜是恶。这风向不知是东南吹还是西北吹,抑或是不辨东南西北即兴所为的龙卷风,大家全都被搅糊涂了。
笑笑倒是一脸平静的在殿上接了任务,还谢了恩。至少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她的想法。
其实,她的心里早就翻了天。
太女昨天晚上稍带谴责的说了她,说她辜负了皇子的心。
她原本还一直冷笑着来的。
什么心的,反正她是没看着。要说他对她又打又骂,随着性子给她惹麻烦就是给了她心的话,她倒不如根本不要的好。
要说她心肠硬,对不起了,她本来就惹了一堆债,明的已经还不完了,还来暗的……她干脆就拂在身后,任它摔也好,碎也好,只要装作不知,不见就好了。
可是听到太女说到,皇帝就若曦国王求亲一事询问丹麒的意思时,丹麒静了片刻,废话一句没说,只咬着牙指明要她这个太傅送他成亲,不然他死也不嫁。
她的心忍不住还是恻恻的疼了一下。
太女叹息一声:“这傻孩子!他想逼死自己呢!”
笑笑听不下去,这一句叹息就像莲生替她叹了去,弄得她心里空空的,想叹也找不到借口。
太女道:“丹麒是个好孩子,只是还没有来得及长大……你这就丢下他不管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她觉得莲生的话像是种诅咒,令她的心一直不安乐。
就算是现在跪在殿上,努力控制着脸部表情,双手高举过头,严肃的接过圣旨时,她的脑子里也恍惚的出现了错觉。
她似乎看到了那黑小孩满脸是泪的瞅着她哭。
晃一晃头,把那影像从脑里驱赶出去。
慢慢明白了,她捧着的不是没有重量的一卷纸。
而是,那个骄傲的小孩的一辈子啊,就这样,毫无保留的,轻若无物的躺在她手掌心里。
***
草草准备了半个月的送亲团,队伍比能想象的更要壮大。
隽宗似乎像是要炫耀给某人看似的,几乎将皇宫里面的库存搬出了小半。
笑笑单是看着那些礼物清单已经看得头晕眼花,后来实在熬不住,偷偷着人请了迎霄来帮忙。迎霄又领来了两位账房先生,以他素来管账那套方法,效率很高的把礼物点算了一遍,还让人按不同类型规格的重新装车编号,将比较珍贵的,易坏易碎的都编在车队中间,一目了然了很多。
虽然迎霄他们效率很高,但也忙了个昏天黑地,笑笑虽然见不到他的脸,可是声音里的疲惫是听得见的,于是就承诺要给他带礼物回来。
迎霄也不客气,伸手给她一张清单,说让笑笑到了若曦有空帮他打探这些原料货物的行情。
***
越是临近启程,笑笑的山庄里也越是忙乱成一团。
因为小姐这次是代表扶凤国出使送亲,打扮可不能像平日那般随意,于是沉璧烟岚等人张罗着给她准备新衣以及各色新的用品。官服常服都是用最好的料子重新精心准备过的,就连鞋子毛巾等琐物也不惜血本的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忙到最后,沉璧还熬了几个通宵,结果感染了风寒,咳嗽不已,眼圈底下也带了淡淡的青影。
笑笑心疼不已,逼着他上床休息,勒令他不许下床,晚上准时吹灯,不准熬夜。
忘了一提,本次押送礼物,兼保护一职的人竟是那回京养病的郑捷郑守备。她似是横了心非要纠缠沉璧到底,也不知动用了多少关系,替她转了一个留京的职务。而这次更是被委以押运官的重任。
笑笑很不待见此人,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人家很有能力。那五百名身壮力健的女兵在她统领下整齐划一,虎虎生威,不说是押送些礼品,上战场打仗也绝无问题。
不过,她是很小心的防备着不再让这白眼狼到她家来了。
最后,临出行时,她自己仔细的把人和物都看了一遍,最后把各色官员名为侍奉皇子实则是讨好自己和郑捷而塞进来的一些美少年都送了回去,然后又把捎带的私人物件也作了个限制,将所有的东西都压缩一下,便算是做好了出发前的总控了。
出发前的晚上,她在庄子里摆了酒席,跟几个好友还有沉璧他们吃喝了一场,把庄子里的事情交给沉璧打理,外头的事情请甄绣多担待。人说出门靠朋友,她是自己出远门,家里就靠朋友了。
宴毕,她特地留了沉璧,一时也没有什么话,最后憋了一句,你好好在庄子里等我回来吧,别太累着自己。
沉璧的眼神闪了闪,什么都没有说,一贯沉默。
笑笑知道他静归静,可处理事情跟君行一样,很能拿主意,处理细节也只比君行更细腻去的,把庄子事务交代给他,完全可以放心。
可是她还是有点担心,但这担心却又是不能说的,结果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跟烟岚也说了下话,让烟岚帮帮沉璧的忙,有空多跟他谈下,不要让他什么都憋在心里。
烟岚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乖巧的点着头。
笑笑终于还是不得不放下心了。
可是,有些事情还是超出了估计。
出发那天,她兴冲冲的爬起来,在景明帮助下穿好官服戴好帽子,发现沉璧烟岚都不见,不知是否还在房间里感怀。她也无暇再跟他们道别,更不想看到他们泪眼汪汪的样子,赶忙进宫领旨。
出宫回合郑捷,点齐诸物便准备起行。
皇子的銮驾也到了,就在启程的时候,她突然见到了几个一大早就消失了的人。
她下马迎上去:“沉璧,你身体还没好,昨晚不说了不用来送我么?”
沉璧垂着眼睛,看着手里抱着的一个大大的包袱不出声。
旁边的郑捷笑呵呵的说:“沉璧公子会跟我们一起出使,常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谁说他要一起出使的!”笑笑大叫一声。跟着压低了声音,急急道:“沉璧,你病着,身子弱,这长途跋涉的,你吃不消。”
沉璧没有做声。
“连你也走了,我山庄不是没有人管么。”
“……”
“虽然我也放不下心留下你,可是你跟着这一路千里迢迢,我更放不下心。”
“……”
“你快回去,我不许你跟来。”笑笑有点急了。
“常大人,沉璧公子虽然在你的庄子暂住,但也不算是你的人吧,他是来去自由的吧。沉璧公子这次是受我邀请,一起参加出使团的,若是大人觉得不妥,算作是下官的私属如何?”郑捷不知死活在旁边插话了。
“……”
还私属呢!笑笑火冒三丈,正想发火,忽然瞧见另外一个。
“烟岚,你,你不要告诉我你也要去!”
烟岚吓得后退了两步,怯怯的垂下眼睛,低声道:“烟岚,是受皇子殿下相邀,跟殿下一起出使的。”
笑笑瞪大眼睛:“你怎么敢跟来,你难道不怕他让你当了陪嫁丫头么!”
“太傅!”一个不耐的声音从銮驾里响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起行?这样拖来拖去,是要明年才出发吗?”
笑笑听到这个明显是在挑衅的声音,顿时噤声。
可是在下一刻,她又忍无可忍的伸手指着队伍末尾,坐在马背上若即若离的那个高大身影叫道:“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禀告大人,那人不算是我们队伍中的,他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跟在后面。我们也曾驱赶过他,让他不要跟着,他却说这官道是让人行走的,他只是恰好要去若曦国一趟,并不是要跟随我们。”
笑笑满脸的黑线,远远的看着马背上那个高大潇洒的身影。
春和,大半年不见,你这流云宗的下任宗主,闲来无事的任务就是要跟着我出使,长途旅行看风光,顺便看我怎样出糗吗?
***
出城以后,笑笑觉得马背颠簸,下马就车。
这车子是特别为她准备的,设施豪华,锦垫丝毯,酒食皆备,可笑笑就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那些亲近的美人是一下子跟来了三个,可一个正在皇子的銮驾里面侍奉,一个坐在郑守备特备的车子里跟她并驾齐驱,还有一个……远远缀在队伍后头,似乎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这一趟旅程,可想而知,多么的沉闷兼郁闷。
不过更郁闷的事情还在后头。
行进中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她正想问发生什么事,一个宫侍小跑过来对她说:“常大人,殿下有请。”
“……”
她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自己既然担任了此趟送亲的负责人,一路上无论食宿安排均是尊她命令,而皇子的一切琐事也是由她负责,她可以说是人家的全职保姆。
被放在这种位置上,她是想跑也跑不掉的。
在她看到懒洋洋的躺在车厢的软垫子上,像只猫一样伸展着身体,任两个宫侍替他修剪着指甲,一面用厌恶的眼神睨着她的皇子殿下时,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很贴切的词语——“在劫难逃”。
车厢很宽敞,可是即使再宽敞的车厢,在挤了一个大字型躺着的人,外加跪坐在旁边的两个人,最后加上拜伏在车厢底板上的一个她之后,也绝不会再剩下什么多余的空间了。
笑笑拜下去的时候,都几乎以为自己头要碰到皇子的脚尖了。事实上,当她直起身时,丹麒穿着黄色绣凤缎鞋的脚稍微动了一下,镶着指头大明珠的鞋尖好像不在意似的在她手腕上踢了一下。不是很用力,可是马车正好这个时候开动,笑笑晃了一下,“啪”一下又栽了下去。
“车厢狭窄,太傅以后就不必多礼了。”丹麒说道。
笑笑有点狼狈的爬起来,道:“谢皇子殿下。”
刚才那一下暗算亏得她身手灵活,不然恐怕会磕伤鼻子,当众出丑了。
“太傅身体单薄,看来是四体不勤,缺乏锻炼。”
“这是微臣的无奈啊,哪里比得上皇子殿下天赋异禀,身强力壮呢。”
丹麒冷笑道:“堂堂女子,身为当朝大学士,兼为太傅,送个亲也整天躲在马车上,真是丢尽我扶凤国的脸面!”
笑笑无奈道:“丢脸也没有办法啊,谁叫微臣身体单薄,四体不勤呢。”
丹麒狠狠的说,“既然缺乏锻炼,就趁此趟好好磨练,每天巡视队伍二十回吧!”
笑笑愤愤的看着他,为什么这个人蒸不熟煮不烂,脸皮就这么厚,一点也不懂见好就收呢。她身为当朝太傅,又在众人面前,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教育他,但太温和的退让这个人根本不懂,无奈啊。
终于她忍气吞声的说:“微臣知道了,马上就去,失陪了。”
“站住!”丹麒忽然喊住她。
“殿下还有何吩咐?”
“巡视之后每天要来给我请安,汇报各方情况,还有,我让你退你才能退。”
“……”
好,我看在你姐的份上,忍!
车轮子陷泥里了,推不动?
“太傅一定有办法,顺便锻炼锻炼。”
看在你年纪小不懂事,我忍!
衣服烧了个洞,殿下就只喜欢这件。
“太傅是国家栋梁,一定有办法。”
看在你这一嫁基本上没有机会回家了,可怜啊,我再忍!
“这碗酥酪一股馊味,听说太傅最爱吃,赏了!”
看在……哎,忍无可忍!
太傅于是又病了。
窝在马车上恹恹的,不能去巡视,不能去抬车轮,补衣服,别说酥酪了,黄金酪也不要吃。脸色如土的趴在软垫子上,有气无力的对过来探视的殿下说:“微臣……病入膏肓……只怕……时日无多……惟恨……咳咳咳……不能再为皇室……尽忠……再于殿下……鞍前马后……咳咳咳……”
殿下白着脸对旁边侍奉着的沉璧问:“太傅这是什么病?她不是装的吧?”
沉璧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拿袖子捂着嘴,一串咳嗽,比他家主人咳得更挖心掏肺。
笑笑挣扎着说:“此病恐怕会传染……请殿下快回避吧……殿下千金之躯……若是……臣万死莫赎啊……”
小三小五两个面如土色的赶忙把殿下给架出去。
挨他们走了,笑笑爬起来,“沉璧,别咳了,人走了!”
谁知那边真的是咳得止不住,笑笑急了起来,揽过来就要给他顺气。沉璧猛的憋住了气,苍白的脸上憋出了两团血色,清幽幽的眼神也憋出了泪花儿。
笑笑吓得忙松了手。
沉璧背过身去一番猛咳,边咳边说:“小姐……没……事,沉璧……沉璧……先……回了……”
这一番跌宕起伏,风云暗涌,尔虞我诈,也就不必多述了。
只是随着渐渐接近两国的边境,皇子殿下也渐渐的消沉起来,似乎那些过人的精力都终于随着那漫漫长途而消耗尽了。
队伍走了一个月,到了一个叫贺泽的地方,天气开始变得不好。
天色昏沉沉的,厚厚的乌云掩住天空,一丝缝隙都不留。
到了晚上,下起雪来,待到天明,雪又化了一半,道路泥泞一片。
若曦的那些使者是有经验的,说路况这样,前面的山路更坏,车子是一定不能过的。这里离若曦边界只有五十里左右了,不如把车重都留在贺泽,人骑马先过去。等天气好了,再从若曦国派人来接车。
笑笑觉得有理,便把车子留下,还留下郑捷的四百人看守着,只留了一百名护送人过去。
嗯,病人也得留下。怎么着也不能让沉璧在这种天气骑马吹风了。
沉璧起初不肯,但前进了一段,到了一段山梁以后,发现马匹也常常打滑,人骑在马背上有点危险,不得让人牵着马而行,如此,笑笑再也不肯让他跟着了。
好说歹说,郑捷还派了五个亲兵送他回去,结果笑笑反而不放心了,咱没人么?
让春和送他回去。春和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牵着他的马过来,把沉璧从泥水里拎起来,直接放到马背上了。再将身上背着的一个小包袱解下来,往笑笑怀里一扔,圈马回头,牵着就走。
什么人啊这是!不过……有他看着沉璧,郑捷那白眼狼再多几个人围着献殷勤也不怕。
这么一想,笑笑眉目一宽,在后面挥着手说:“你们就乖乖的在贺泽呆着,我完事了马上就回来找你们。”
她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差点就没法兑现了。
***
当日,大家累得筋疲力尽也才走了二十来里,终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一处地势较为平整的山坳,就地扎营。
笑笑翻身下马,赶去扶马上的烟岚。他穿了一身从头裹到脚的长纱幕离,笑笑每次见到他那摇摇曳曳,迎风招展的样子,都怕他会被风从马上吹下来。但他作为陪伴皇子出使的贵侍,身份矜贵,模样是不能让女子看到的,想让他穿得简便些也不成。
扶下烟岚,另一边小三小五也已把丹麒扶下马来,同样是一身累赘打扮,丹麒穿上却无论如何不像一枝娇花,更像是一棵秀拔小树。
比较起来,笑笑常会觉得自家的烟岚比丹麒要更像是皇室贵胄。
丹麒的眼神透过遮脸的纱幕,像刀子一样剐在笑笑扶着烟岚的手上,鼻子里冷哼一声,领着小三小五往幕帐走去。
当日笑笑走山路走得筋骨酸痛,精神紧绷,晚上一挨枕头便睡熟了。正跟周公相会梦中,突然被人一顿狠摇给弄醒了。
她极其不耐的睁开眼,瞧见的是小三那又是泪又是汗,湿漉漉的扭曲的脸,颤声道:“太傅,不,不好了!殿下他得急病了……”
笑笑一咕噜爬起来,也无暇去穿衣服,随便拿了件搭在一旁的外衣往身上一套,抽根带子往腰上一扎,好像穿着睡袍一样飞快的奔去丹麒帐中。
只见丹麒脸色发青的蜷在毛垫子上,手握成拳头,紧紧的抵着肚子,牙关紧咬,汗水淋漓,眼睛紧紧闭着,嘴角渗着碎碎的白沫子。
烟岚和小五侍候在旁,不住用帕子擦他的汗,两人的眼睛都已通红了。
“没有大夫么?”
“若曦的人吃罢晚饭就连夜赶回去通知若曦国王来迎了,大夫也跟去了。”
就这么一天半天的路程,谁也没想到会出事,那大夫应是思乡心切了吧。
笑笑忙过去把他翻过来,扒开眼皮一看,瞳孔有点收缩,眼神已是完全失了焦。
很明显的中毒症状,可是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笑笑冷汗直冒,咬了咬牙,对烟岚说:“你到我帐子拿那个小藤木箱子来。”
又让小五去准备这些东西:一兑五十的盐水一小盆,烈酒一盆,空盆一个,一个空碗,绿豆粉、鸡蛋清、牛乳混在一起弄两碗。
片刻间烟岚抱着箱子来了,笑笑把锁开了,从里面摸出一个漏斗样的东西,底部还接着一段小管子。
她把那漏斗丢进酒里面泡。
等小五那些东西拿来,她把漏斗捞出来,然后让小三小五一起过来。
“板住他的上下颌,不要让他的头动,也不要让他闭嘴。”
小三小五两个手软脚软的板住丹麒的头,慢慢的把他的嘴板开,心惊肉跳的看着太傅那漏斗往殿下的喉咙里塞。
丹麒惊醒了,异物侵入喉咙那种剧烈的痛苦令他的脸瞬间扭了起来,双手乱舞,挣扎起来。
小三小五吓得一松手,丹麒借了这力,猛的一甩头,把那刚捅进他喉咙一点点的管子连着漏斗给吐了出来。翻过身子拼命的干呕起来。
笑笑怒道:“你们两个竟敢松手!他都快要被毒死了!”
小三小五两个跪地哭道:“太傅息怒,小人实在是没有做过这等事,手软脚也软,做不下去啊。”
笑笑不理他们,起身舀了一碗盐水过来道:“既然你醒了,把这个喝了吧。”
丹麒怒瞪着她:“你想毒死我,我不要!我中毒绝对跟你脱不了关系!”
笑笑怒了:“你乖乖给我喝了,不信我灌你!”
眼看他都危在旦夕了,她真的没那么好的心情慢慢哄。
丹麒的脸又扭了起来:“你敢!”
“那你就看看我敢不敢吧!”
笑笑气势汹汹的走过去把丹麒揪起来,点了他穴道。
丹麒一番呕吐,脸色极惨,眼神仍是凶狠,怒道:“你,你公报私仇,要害我……”
笑笑咬咬牙,一把卸了他的下颌,再拿过漏斗管儿来往他喉咙里塞。
眼看丹麒那脸儿都疼得转了颜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瞪着她,强忍着不肯往下掉。眼看他额上冒出了几颗小汗珠,那眼里的火苗渐渐熄了,浮起一抹哀求的泪光。
笑笑倒宁愿他用吃人的眼光瞪着她看,现在这样的哀哀无助倒不能看他了,弄得心里泛起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硬着心肠安置好那管子位置,转头叫道,“舀盐水过来!”
小三小五只吓得软成一团,烟岚咬着嘴唇,颤着手舀了碗盐水过来。
笑笑把盐水倒在漏斗里,都给灌进丹麒的肚子里。“再来!”
一连灌了四碗,眼看丹麒痛苦得已顾不上瞪人,眼睛紧闭,泪水花花的。
“大概也差不多了吧。”笑笑把漏斗拔出来,把他下巴给接了上去。
趁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捏住腮,飞快探手进去,往他喉咙里面一撩拨。
丹麒的脸肌一阵抽搐,一股热流就涌了上来。
笑笑忙把他身子翻过来,扶着对着空盆,丹麒“哗哗”的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得再没有东西可吐了,笑笑让烟岚把盆里的秽物倒了。
再把他扶起来,伸手往后,“盐水。”
把那碗盐水端到丹麒嘴边:“要吐完胃里的毒物才能得救,这碗你要自己喝还是要我继续灌你?”
丹麒吐得有气无力,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笑笑道:“好吧,我就再辛苦点儿……”
话没有说完,丹麒的嘴已经凑到了碗沿。
见他只有头颈能动,喝得辛苦,笑笑伸手把他揽了,让他靠在自己肩窝,倾着碗,让他一点点的慢慢喝下去。
这次喝了三碗,他摇着头,怎么也不肯再喝了。
笑笑伸出手指指他喉咙,他警觉的缩了缩,瞪着她。
“要抠一下喉咙把盐水吐出来,要我帮你抠还是解了你穴道自己来?”
丹麒不说话,磨着牙瞪着她。
笑笑叹气:“还是我来吧,你不许咬我。”
见她伸手过来,丹麒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泪花。笑笑作出要捏他下颌的姿势,他的脸唰一下白了。
笑笑嘴角一勾,趁他吓得发呆,伸出手指往他喉头捏着一顺,丹麒觉得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笑笑把他一压,手往他背心用力一拍,一股大力一涌,他忍不住又狂吐起来。
吐完这次,他可真是浑身都软了,连睁眼都没有了力气。
笑笑解了他穴道,他也只是软趴趴的伏在毛垫上,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笑笑见到第二次吐的基本上是清水了,稍稍放下心来。
端来了那碗鸡蛋清牛乳加绿豆粉,所有她所知道的温和解毒物大汇合,对丹麒说:“这里有些养胃驱毒的好东西,你也喝了吧。”
丹麒趴着,动也不动一下。
笑笑把他扶起来,见他脸色发青,嘴唇都没了血色,闭着眼睛道:“我不要……”
笑笑现在心情比较好,不跟他计较,道:“你乖乖喝了这些就没事了,不喝我可又要灌你唷。”
丹麒嘴唇蠕动了一下,对那碗东西露出极度厌恶的神色来。
跪在地上的小三这时低声说:“殿下……从来都讨厌喝牛乳,会吐的……”
正说着,丹麒听到“牛乳”两字,又听到个“吐”字暗示,翻身趴在垫子上又拼命干呕起来。
笑笑沉吟了一下:“这样么,那咱们不喝那个。”
她轻轻抚着丹麒辛苦得弓起来的背,好像顺毛一样一下下抚着,等他渐渐平静下来,把他搀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病着的丹麒全没了平时的狠,加上一番折腾后褪去了颜色,显得分外的苍白,分外的小。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哄一只小猫。瞧着他惊疑不定的脸,笑着说:“不喝那个,喝别的。你先闭上眼睛。”
丹麒被她那朦胧迷离的眼神迷惑了,也是乏力,怔忡的,缓缓的闭上眼睛。
笑笑笑眯眯的含了一口碗中的混合物,凑到丹麒嘴上,拿舌头挑开他嘴唇,哺了过去。
好久以前她不肯喝苦得要死的中药,妈妈就会自己喝一口,然后哄她说,看,一点都不苦。可是明明很苦啊,于是她就会想那药难道在妈妈嘴里才不苦?后来发现果然是这样。
后来长大了,她开始用一根吸管来喝中药。
她已经懂得,改变喝药方式不可以改变药的味道,但是可以改变喝药的心情。
心情转变了,对味道的感受也会改变。
丹麒被她吓了一跳,不安的睁开眼睛,却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只看到自己的影子在那人的眼眸中清晰的映了出来。他觉得心跳很促,又不安的赶快闭上眼睛。嘴里有温润液体一点点的沁进来,脸上喷着那人温热的鼻息,不知怎么,他就慢慢的安心下来。
小三和小五惊愕无比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的殿下温顺的靠在太傅的怀里,眼睛紧闭,憔悴的脸上挂着两抹可疑的晕红。太傅以嘴相就,喂了一口又一口。
他们的殿下,平时嗅到牛乳味道便会吐个不停的人,竟然一口口都喝了下去。他没有呕吐,他一点儿也没有呕吐。
烟岚忽然扯扯他们两个,三人一起悄悄的退出了帐幕。
喂完了一碗,笑笑砸砸嘴,觉得有点意犹未尽,便轻轻放下丹麒,起身去拿第二碗。
真是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等她拿着碗转回来的时候,丹麒大睁着眼睛安静的瞧着她,他的眼睛湿漉漉的,专注的瞧着她,闪亮得像天际的星辰。
“再喝几口好吗?”她察觉到自己的语气的温柔,不禁觉得有点不自在。
丹麒却别过脸去,明明失去血色的脸突然涨红着。
笑笑讨个没趣,便说:“你刚才最后吃的是什么东西,谁拿给你的?”
丹麒静了下,闷闷的说:“不用查。”
“什么不用查!她谋杀皇子哎!”
“是我自己吃的。”丹麒道。
“你……!”笑笑猛的站起来:“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太傅不是什么都懂吗?不是连这点毒根本不会死人的也看不出吧!”丹麒嘲讽的笑着,眼里却渐渐泛起泪光。
笑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骂道:“我真是没有见过你这么讨厌的人,你,你就是想我死对吧!你……”
她真是被气得胃痛,骂不下去了,瞧瞧手里还端着一碗解毒的东西,狠狠的就往地上一摔,恨不得借那只小碗把地面砸出个洞来。
丹麒的眉毛跳了跳,却是一言不发。
笑笑恨恨道:“你就折腾去吧,我再也不管你了。反正明天把你送进若曦国,把你交给你妻主,我马上就走,半刻我也不会停留!你那么爱折腾,折腾你妻主去吧!”
她转身就走。
手搭在帐幕门帘上一霎,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风吹过的声音吧,她摔摔头,迈出门。
忽然间,她听到清楚的有人摔倒的声音。
忍不住,她还是回了头。
丹麒从软垫上翻滚了下来,扑倒了矮几,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拿着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瓶子往嘴里灌着东西。
“该死!”笑笑咒骂一声,返身回来一把抢了他的瓶子。
瓶子里面飘出一股酒的香味,不会又是毒药吧,她伸出手指沾了些点在嘴里咂摸,不像毒药。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她问他。
丹麒咬着嘴唇,气色败坏,一语不发。
“我不管你了。这个没收。”她拿了瓶子,继续要走。
忽然她听清楚了那个声音,虽然很微弱,但是确实不是风声,而是后面那个人发出来的——“我怕。”
“……”
怕死吗?你这玩火自焚的家伙,会怕死吗?
“我说我怕!你听到了吗?”声音稍微大了点儿,带着点哭音。
“你真要怕,就不该吃什么毒药。”
“我……怕我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着你,慢慢就会忘了你的样子,忘了你的可恶,忘了去恨你……我好怕……好怕我忘了怎么去讨厌你,那该怎么办?”
丹麒抬起脸来,蕴着泪的眸子深处突突的跳着火苗儿,原本清亮的声音变得沙嗄而暗哑。
“我……可以不嫁吗?我可以回去吗?”
笑笑呆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死盯着他,那双蕴着泪却死死忍着不要流下的水火交融的眸子,一瞬间就憔悴得失了形却仍然倔强的小脸。
心底有根细细的线,猛然一抽。
这个……傻孩子啊!
春天过了,花都谢了,他才明白过来,固执地,天真的,追问花还能不能再开一回。
某种程度上,他跟自己一样,有着对事情的执着,但在当时却是表现得那么的懵懂而无知。
忽然间,她在这个小孩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那个令她不堪回首的从前。
“你应该知道……回不去的。”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能够告诉他,可以回去,可以弥补错失的一切,可是她知道,世情如此,覆水难收。
她闭了闭眼睛,镇定而低沉的说:“两国联姻,非同儿戏。”
喉咙发紧,眼眶发热,她的语调悲凉而清晰,“每个人都得为自己作出的决定而负责。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得做到……你答应的不仅是你的亲人,还是整个国家,一国的人民。你要对得起自己的承诺。”
丹麒盯着她,清澈专注的眼神一瞬间有些混乱,似乎不大能理解她所说的意思似的,慢慢的垂下眼,眼皮颤动着,似乎在竭力的挣扎着。过了一阵子,他就蹙着眉头,用力的闭上了眼睛。
“我懂了,你走吧。”他闷闷的说了一句,闭着眼睛不动也不说话了。
笑笑看着蜷在垫子上毫无生气的少年,她走不动。
找个角落在地上坐下来,她要看着他,这个小孩就是让她不放心。
他的那种性格像是烈火,会把拥抱的人烧成灰烬,然而当他这么沉静的时候,却是在把自己慢慢烧成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皮开始沉重的时候,丹麒的身体忽然不安的动弹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她跳起来,扑过去问道:“怎样?又不舒服了?”
丹麒被吵醒一般睁眼瞧了瞧她,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吐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她听出来他在撵她,然而却又是如此无力,她心里有着不祥的预感。
用手探他的额头,火烫火烫的,体温很高。
“你发烧了。”
盛着烈酒用来消毒的盆子还搁在地上,然而当她拿毛巾蘸了酒准备给他擦身体降温的时候,却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令他身体发热的源头根本不是发烧什么别的,而是一种无意识的欲望。
当她的手触到那烫的烧红铁棒一般的东西,她的头嗡的一声,一把把他揪起来:“你到底喝了什么东西!”
丹麒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不耐的说:“……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笑笑手一松,丹麒又软软的倒了下去,身体慢慢蜷起来,团成个团子。
她脸色发白,挣扎着说:“你一定是在骗我的,你又想捉弄我了对不对?”
丹麒被吵着了,不耐的嘟囔着说:“皇姐给我的……难过得想死的时候可以吃……”
笑笑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用力揪着。
她原本还以为他给自己灌春药了,竟然不是。
镜花水月,是一种迷幻药,会短暂的迷了人的心智,让人在幻觉中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过度沉溺幻觉的话,在发现跟现实有巨大反差的时候,很有可能会患上癔症,也就是精神分裂。
丹麒的样子似乎吃了很多,她不希望他变成疯子啊。
幻觉,他在幻觉中的欲望如此强烈,是在做着春梦么?
笑笑觉得脸很热,可还是迟疑着伸出手覆上了他火烫的欲望,轻轻的帮他揉着,如果是春梦,欲望解放出来的一瞬,也就梦醒了吧?
丹麒紧蜷着的身体在她的揉搓下渐渐放松了,翻身过来,忽然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瞧着她。
“小悦。”他的声音哑哑的,慵懒的,像是灰烬底下那一点点火头。
她心虚的说:“别出声。”
“小悦,你教我吃莲子,给我吃黄瓜,你那么卖弄,你不肯告诉我真实的身份,你害我被奚落,被嘲笑,被丢进粪坑……”
他好喜欢跟她在一起,可是后来又是那么讨厌她!
他想摆脱她的影子,可是……躲在树下,她在浓荫里面……经过鱼池,她在鲤鱼吐出的泡泡里面……用膳,她在碗里……喝茶,她在杯里……
她叫他别出声,他却好像缺了堤坝一样,一串串的话不住的涌出来,堵也堵不住。反正就是一场梦吧,他也不怕她会嘲笑他。
“知道你当了皇姐的太傅,我好生气,知道你被宁君打,我又好难过,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放错了药,我恨不得那茶是我自己喝的,你掉进池子里,我恨不得掉下去的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可你总是那么凶那么凶,你,你总是讨厌我……”
她写了副字让皇姐给他,那么美的字,那么美的句子……那些天……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那些字,闭上眼睛时看到的也是那些字……那些字都活了,成精了,往他心里钻……可……她还写给别人……比写给他的好……
“你,你坏透了,我只以为自己讨厌你,恨你,我,我分不出来。我不知道想留你在身边,是为了折磨你,还是……看见你就安心,我不知道……”
“可是你……你不肯要我……母皇气得要杀你了……她要杀你了……你要是死了……我要恨谁……讨厌谁去……”
笑笑觉得自己累得骨头都松了,散了,头痛得要裂成两半。这个疯子,认识他那时就知道他不正常,却……不知道他竟然疯成这样……
她宁愿他恶劣到底,也不愿意听到他说这些疯话!
这个傻瓜,她对他这么坏,这么坏,他怎么就这样陷进来了。她到底有哪些值得他这样了!
“不准再说了,再说,我,我掐死你!”
他根本没有听见,仰着头,抬起带泪的眸子,瞅着她的脸,眼神迷迷糊糊的,跟梦中的幻觉讲话。
“我每晚都想在梦中见到你,可是你从来没有出现过……啊,好烫,好难过……可是,你在这儿啊……我,我要跟你说。
“我吃了毒药是,是为了吓你……越接近若曦,我就越是害怕……我好怕啊,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怕什么……整晚整晚无法入眠……每次看见车厢外面的你才会觉得好过一些……所以要你每天巡视二十遍……
“你那么凶的灌我水,后来,又那么样喂我吃药,我,我……才明白……自己害怕的是什么……
“我是害怕,往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心里空空的,我再也见不着了,我该怎么办?”
他知道皇姐给他的是什么东西,他也知道吃了会有什么后果。
他知道自己或许会死,他若是死了,她会脱不了关系,所以她不会让他死!
他知道当他喝下那东西以后,他跟她之间就真的会万劫不复。可他还是喝了,这一生这一回,他只要她一次紧张心痛,尽管,那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自己!
笑笑觉得脸上湿湿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淌了一脸的泪。心里燃着一把火,烧得她头晕目涔五脏翻腾,烧得她每一根神经都痛。
这死小孩怎么可以这样逼她,用他的性命,用他的一辈子,倾其所有的去逼她!
这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然而,这世上又有多少真正的公平!
她无端端掉到这里来,成了个异类。她的想法她的抱负,有多少没有被践踏!她付出的爱,有多少没有被鄙视!她爱的人,有几个贴心!
说到底,不过是个求之不得求生艰难的故事,说到底,即使你活得藏头畏尾兢兢业业,生活依然伤你至深!
她原来是嫉妒他的,因为他,是她永远也不能成为的那种人,她永远也无法活得像他那般任性肆意。
她原来是在意他的,他燃烧生命发出的光华刺伤了她的眼睛,他肆无忌惮的任性天真灼痛了她的旧伤。
他像是一种生命的参照,令她看到自己身上丑陋的疤痕,于是她把他降到尘埃里去,对他视而不见。
这看不到出口的死胡同,这不堪的爱情迷藏,她的肉体冷眼看他一路走到山穷水尽,她的灵魂在叫嚣着万劫不复。
她真的是好恨,什么都恨,恨他,也恨自己,恨得牙痒,恨不得什么都扑上去咬上两口!恨过去,恨将来,恨现在……恨他的执着天真狂烈似火,恨他的历劫不复义无反顾,恨自己迟来的醒悟!
她双手用力一撕,两层的绸缎一起撕裂,露出他青涩的身体。下面已经紫涨成一根小胡萝卜了,可就是没有办法释放。
她解下自己下裳,撑身在他上面,切齿道:“闭嘴,不许再说了!”
现在迟来的拥抱能不能让许多人不用死,然而话说出来会不会已经太迟?
他迷迷糊糊地睁大眼睛,“你……你……”他混乱的神智稍微回到现实上来,“你要……?”
她抹了一把脸,“我现在是给你解毒!你再出一句声,我就掐死你!”
她可是第一次……第一次得装作一场春梦……她脸上的泪无法遏制,算是她欠他的吧!
还给他,都还给他,哪里发生的错误就从哪里纠正,她豁出去了!
她在扶他身子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这个红线是什么?
她瞬间陷入混乱中,有种奇怪的感觉,某种遗忘的记忆迎面扑来,却抓不住,一晃而过。
似乎察觉到她的迟疑,他脸色变白了,他神经质的一把抱着她的腰,挣扎着,喘着气说:“小悦,你又要走了吗?……你,又不要了吗?”
嘶……倒抽了一口冷气,无意识的喃喃,“第一次……大概会很疼吧?”
身下那人的眼神是被这句话点亮得令人不敢逼视。她,她还是关心他的……她怕他第一次会疼。
他像是承受不住自己眼里的光华,垂下眼皮,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我不怕。”
他浑身绷得紧紧的,心里像是一颗种子慢慢发出了芽,渐渐抽出藤蔓,纠缠住四肢,烫的每一寸肌肤都想迸发。倒抽了下冷气,咬着牙猛的往上探了下身。
过了一阵,她不敢相信的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怎么一点没有感觉到疼痛?
“别……”他忽然伸手推着她的腰,喘着气说:“歇……歇……”
她瞧着他拧起来的眉头,发白的脸色,难不成,第一次疼的是他?
她定着身体,直到觉得身下那个人渐渐缓过气来,才轻轻的动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很小,慢慢的退出去,再慢慢的含进来,温柔的,就像是轻抚着他那些带刺的爱,很烫、很硬、很苦……可真的是……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那种复杂的感觉让她觉得身体渐渐发软,没有出一滴汗,却觉得浑身湿漉漉的,有东西缓缓的在体内流动,生命在轻盈酥软飘然欲飞。
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来看她,神智一丝丝的回到了身上,他瞧着在他身上缓缓起伏的那个人,看的越来越清楚,这么真实而温柔的触觉,不是梦,不是镜花水月,是他一直盼着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他沁出汗珠,低喘着,“我现在才知道……我只要你……骂你,打你……我这里也痛得不成……可我只想要你抱着我……只要你抱着我,我什么什么都不要……”
那么讨厌她,那么恨她,却没有想过假手于人……他只会自己去闹她,吵她,碰了壁还是罢不了手……
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份。
身体里深沉的欲望告诉他,渐渐返回的神智告诉他。
他最深的梦,就是想被她这样抱着,当她的男人。
他喘成一团,微启的眼缝里沁出泪水。
心底里有些什么东西在销魂蚀骨的触感中一丝丝的融化了,沁到了四肢百骸之中,碎掉的记忆拼图凑到了一起,得出了一个昭然欲揭的答案!
好久以前埋藏在身体深处的记忆被这场欢爱唤醒了,那堵一直横亘在她与沉璧之间的墙原来是这个东西!
一瞬间,她好像回到那绝望恐惧的夜里。
她在坠入黑暗之前,那最后一线光亮,她失去知觉之前,那声似从水底升起的惊恐的低呼。
那处缠绵无声的梦境,那个温柔起伏的身影,那些雨点般的轻吻,那些低沉的叹息,都在此刻的纠缠中迸发出来,宛如重现。
原来是真的,原来是她愚傻,原来是她……差点错过!
想起上次他被爹亲放在自己床上,自己的那些无心话语,又戳伤他几多?
她的后知后觉,看在他眼里,可是刻意逃避的装疯卖傻?
难怪他心有怨恨,难怪他无法抗拒却不肯靠近,他……是她辜负彻底了呀!
突然间,一阵剧痛令她从回想惊醒过来。
咦,不是不疼的吗?
不,疼痛是从肩膀传来的,丹麒那死小孩回过神来,正死死咬住她的肩膀。
虽然是隔着上衣咬着,他也大病初愈没有什么力气,可是……还是很疼啊!
“你又发什么疯啊!”
捏住他鼻子,逼迫他松口。
他不得不松口,一面大口喘着气,一面拼命耸动身体在她体内冲撞起来。
她觉得浑身一阵酥麻,撑着垫子的手都软了,正在神魂颠倒,却蓦地见到身下的人脸色白得象鬼一样。
这小孩原本肤色微黑,红或白都很轻淡,不大明显,现在白得跟纸一样,可想而知疼得多么厉害。
“别动!”她按住他身体,不让他动。
他扭着腰肢不要命的又狠顶了两下。
她身子一颤,几乎难以自制,终于还是用腿压得紧紧,制止住他的动作。
他浑身被压得不能动,梗着脖子,含着两泡眼泪死死的瞪着她。
她觉得这个样子实在很像是在强暴他,想及他平日的任性胡闹,头皮不禁发麻。他真要现在来反咬她一口,她不用想了,证据确凿,死定了!
“你……又做什么?反悔了?”
“我,我恨死你了!”
声音带着哭意吼出来:“你,你跟我这样,还想着别的男人!”
听到这样的发自肺腑的谴责,缚住她心脏的那根细线又狠狠的一抽,他的怒容,他的泪眼,他的切齿,他的惨白,都拉扯得她心痛。
内疚和后悔刹那间没顶。
这个小孩,教会了她怎样去爱,可她……伤他至深。
“你……要我把你怎么办呢?”她叹息着,深深看他,轻轻的亲了下去。
他侧脸要躲,躲不开,那饱含怜惜的吻,轻如露水一般从他的眼皮,他的鼻梁,他的脸,他的下巴,一路轻点而下。
忽然间,喉结被狠狠一口咬住,好像要吸走他浑身的鲜血一般的凶狠,他喉咙里不禁发出一声好像受伤一般的呜咽,身体猛的抽搐了一下,一股热流迸射出来,眼前晃晃的一道白光闪过。
她觉得下面好烫好烫,又觉得下面的人软了下来,便轻轻的退出他的身体,跪坐在了垫上。
忽然发现他张大了嘴,扭曲了脸,嚎啕的表情,泪水纵横,然而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在狂乱的,无声的痛哭,脸皱得不似人形。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化作了无声的热泪,争相从他的眼睛里泉涌出来,他哭得浑身抽搐,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
“别哭了。”她哑着声音,把他又要蜷起来的身体打开,让他平躺在垫子上,瞧着他止也止不住的泪水,发狠的威胁道:“你再哭,掐死你!”
“你这样哭法,我心疼死了。要我死不如先掐死你,免得……”
她说不下去,喉咙里嘟囔了一下,埋头下去啃他苍白失色的唇。吮着,吸着,轻噬着,想要堵住那年轻的身体里不住涌出的悲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那井喷的火山渐渐的平复下来。她放开了他的嘴,看进他湿漉漉的黑眸里去,认真的,一字一字的说:“不要再伤害自己。我,以后看着你的时候,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心里某处地方,好痛。
以后,是他的,还是她的?
总之,不会是她们两个人一起的。
她与他之间,从一开始就已步向结束。
这种承诺,就算她再认真,也,只不过是一句无法兑现的谎言吧。
一瞬间,她的眼眸深了去,比夜色更深沉。
少年的眼睛蓦然睁得又圆又大,默默的盯着她,他的嘴微张着,拼命地吸着气,胸口急剧起伏,他的脸色还是很不好,嘴唇毫无血色,然而却有一种奇异的神采透露出来。
她察觉到他的身体又烫热起来,吃惊的撑起身体道:“不,不,你现在吃不消的。”
第一次是要为他解毒,那么第二次呢?
根本无法解释。
“不许走。”他挣起身来,不知哪里捡回来的力气,紧紧的抱着她,眼睛瞬也不瞬的看进她眼里。
“我不许你走。”他任性的说。忽然意识到语气里的任性,他眨了眨眼睛,抬眸更坚定的说:“不许你走。不许,不许,不许!除非你现在掐死我,我是不会放手的!”
“可是……天快亮了!”
“天亮了也不许你走!我会乖乖去嫁人,我会试着忘记你,但是……现在我不许你走!”
她听到一直捆着自己心脏的那根细线“嘣”的一下断了,她伸出手,搭在他光裸的腰背上,紧紧的抱着。
如果可以,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吧,那样即使他再任性,也有她保护着他,不会再有人能伤得了他了。
没有人可以成全她,但她,至少还可以……成全这样一个他。
她倾身把他压在身下,瞅着他那失色花瓣一般颤抖着的薄唇,狠狠的吻了下去。
如果是陷阱,她是掉进去了。
如果会变成灰烬,她已经被点着了。
如果没有明天,就让她,陪他纵意一回吧。
20. 卷二:承 雨过天寒梦泽深
等到笑笑从梦中醒来,外头天已大亮。
她“啊”的一声,想爬起来,发现浑身酸痛,还有,怀里多了一个人。
“啊”她又叫了一声。
丹麒醒来似乎很久了,抬起眼眸瞧着她,一语不发,睁得大大的眼底深处,有一种不信任的,受伤的,难堪的,甚至是微带恼怒的表情浮了起来。
“那个……我不是……”她结结巴巴的说着,红了脸,低声道:“大家都知道了吗?”
丹麒一瞬间垂下眼去,奶茶一般的脸色透出了晕红,他轻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很不服气的埋怨道:“谁叫你睡这么死的。”
“……”笑笑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要不是你不让叫我们起床,我才不会睡这么死!”
说完愣住了。
什么时候,她居然可以跟这个死小孩这么亲切的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时候,她跟他成了“我们”,这个表示亲近的称呼不假思索的就从她的嘴里自动流利的溜了出来?
丹麒瞪了她一眼,可脸上的红色更明显了。
然后他咬了咬嘴唇,好像下定决心似的,“我吩咐下去,昨晚的事情不会传出去,你,放心。”
“咦?”笑笑怔了怔。
“腿拿开!”
“哎?是……是……”
笑笑松开他,看见他从被子下面探手出去,拿了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垫子一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你闭眼!”见到她亮晶晶的眼神,丹麒气急败坏的下着命令。
“那个……我想……你再睡一会儿吧。”笑笑犹豫着说:“我去跟若曦的人说就行了。”
丹麒的手凝了凝,仍旧拿着衣服缩了回来,又快又利的说道:“早一天晚一天,也还是要去的。”
“不,我说你身患重病,暂时不能成亲,先拖着她们。”笑笑说:“你不想嫁,我帮你蒙混过去。”
她忍不住在被下握紧拳头。
可以拖过去吗?她可有苏秦诸葛那般口才胆识能耐?《三国演义》《战国策》中那些文士游说舌战的例子一一在脑里晃过……她能做到那样?
要是在过去,她必定觉得这是异想天开,可是,她却忽然发现事情不会简单,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一个晚上以后,她意识到这个世界比她所理解的,还要荒谬得多。有些她以前一直认为不可能的事情,说不定只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去做。
而现在,她忽然想去试一试。
丹麒展开那件白色的内裳,披在肩上,背对着她说道:“我会嫁的,答应人家的事情,不会反悔。”
笑笑一把抓住他手臂:“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先缓一天,让我想想!一定可以想出好法子的。”
“什么都不用想,你说过的,两国联姻,非同儿戏。我答应了的事情,怎么可以反悔。”丹麒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平静。
“小悦,虽然我很想留下来,可是,我还是扶凤的皇子。我不能……回头了。”
他眼里布满了血丝,眼底却是坚决,“你放手吧。”
瞧着那人一脸蒙受打击的神色,随着松手的动作瞬间苍白的脸,他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脏。
要不是手掌传来微微的跳动,他几乎以为它不在那儿了。
他的身体缺了一块儿。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要往前走。
她以为她很强,其实,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她是最糊涂的一个人了。
他跟这么糊涂的一个人在一起,大家一定都会看笑话……可是……哼……谁敢笑话他,他就会让谁后悔!
他把衣服一件件穿上,带子系上,扣子搭好。
他是扶凤国的皇子,他……要嫁的人也是一国之君,不是她……让她独个儿后悔去……后悔……不能想这个词……
老天没有让他在出嫁之前死掉,就是冥冥中补偿了他,成全了他。何况……他已经有了一个晚上,有了她刚才的一句话。
他,已经足够了……足够了……
笑笑看着他认真仔细的自己把一件件衣裳穿上,带子扣子却弄得乱七八糟,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情绪。
为什么,在她认真的想去承担责任,好不容易的下决心去尝试一些高难度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时,没有人相信她。
可丹麒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她心坎里,两国联姻,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她可担待得起?她就算舍了自己性命不要,也无颜去见被一己私欲拖累的一国军民。
她想担起对他一个人的责任,可竿子另一头挑着的东西太重,她担不起。真的,担不起。
她怔了一会儿,爬起来拾起自己凌乱一地的衣物。
一阵风声,丹麒把她的一套衣服丢了过来。
“烟岚送来的。”他头也不回。
这小孩,一夜之间长大了。
以往那种嚣张刁狠的气质现在都变成了一股凌厉的威严,他成熟了,收敛了,可是,也沉重了。
这种转变令人心碎,如果可以,笑笑多希望他还是当日初遇时,在阳光下扬眉的少年。
可是,世事终付东流水,几曾春去可回头。
她浑浑噩噩的穿好衣服,游魂一般晃出帐幕。
等候在外的小三小五见她出来,连忙钻了进去帮忙。
她站在外面,今日的天气是奇迹般的好,好得让人心头刺痛,日头爬得很高,她的影子在脚下缩成一小团。
她垂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像是一团污迹。
就这样站着,失去魂一样,不知站了多久,她耳朵里钻进一声惊呼。
是丹麒的呼叫。
她脑里没有想到任何东西,下一刻发觉自己已经冲进了帐子:“怎么啦?别慌!”
丹麒脸色大变:“我的凤冠,我的霞帔,我的庚帖……”
小三小五跪在地上,磕着头说,今天一早若曦来使就来接了,可是殿下那样……烟岚公子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殿下的衣服,抱着殿下的庚帖出现,说自己就是殿下。郑大人怕事情被戳穿,就顺水推舟说烟岚公子就是殿下,护送着跟那些来使走了。
笑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眼睛里看到的告诉她这就是荒谬的事实。
不仅仅是那些证明皇子身份的东西,郑捷和五十亲兵,以及若曦的那些来使,还有烟岚,全都不见了。
她觉得晴天一个霹雳打下,令她眼前发黑。
事情真有这般巧法?
皇子出嫁,凡出銮车时必定罩上幕离,除了扶凤国的人,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烟岚作为贵侍的身份受邀相伴而来,一路穿着打扮跟丹麒的差相仿佛。两人同出同入,哪里有人能分辨他们谁是皇子谁是伴嫁。
她更想起丹麒先是答应和亲,邀烟岚同来,接着又出尔反尔以性命相迫……那当日刻意到她府邸接近烟岚,堂堂一国皇子与她一个出身卑微的侍儿那般交好,用意还不是昭然欲揭?
还道他天真懵懂,却原来这般工于心计!常悦啊常悦,你就是心软,常受愚弄,将自己身边的人都卖了还陪着人家数钱!
一气之下,血气上涌,心脉旧伤隐隐发痛,她勉强按倷着头晕目眩,冲回帐幕瞪着丹麒:“这一切不是你的阴谋吧?一开始就要烟岚陪你来,你不会存心要他顶包吧?”
丹麒的脸,瞬间变白了,眉毛高高的挑了起来,蓦然间冲过来,一把抓住她胸前的衣服,怒不可遏的嚷道:“好呀!常悦!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根本就不用怀疑,早就派了我几千几万个不是!”
他眼喷怒火,脸色发青,“原来你就这么讨厌我!昨天晚上算什么,你算什么!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蛋!你!你还是人吗?你长着人心吗!”
他的双手颤抖着,暴着青筋,把笑笑身上的衣服揉得一团糟。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这副凶样,笑笑反而放下心来。他再凶再狠,她也不怪他,因为她知道,他这副样子,明明白白写着没有骗她。
她把住他的手,低声道:“别生气,我只是急坏了,随口问问。我相信你了,你别往心里去。”
“放开我!”丹麒挣扎着,气得眼睛发红,口不择言的道:“你喜欢烟岚,你是想让我这就去把他换回来对不对,你舍不得他!”
笑笑一用力,猛的把他揽入怀里,也不管他的手在自己背后乱推乱打,手把他头一按,按在自己肩窝里。
丹麒挣扎了一会儿,挣不过她,怒吼声中慢慢带了呜咽,咬牙道:“你就只会欺负我!”
笑笑道:“你说得很对,我是个无情无义的大混蛋,要顾全对一个人的心,害惨了大家。你骂的对,我就是个大混人,看着别人为自己牺牲,却什么都做不了。”
丹麒静了片刻,听着那人胸膛里传来的跳得暴雨般急促的心跳,忽然迟疑着低声道:“我没有让烟岚替我去……他是自己来找我,求我让他跟来的……我不知道他会这样做……如果我知道,我也不会让他去的。”
笑笑苦笑了一下,脸色惨白,慢慢说:“小丹我相信你,我是舍不得烟岚,可是,我也舍不得你。”
“我不会让你去把烟岚换出来,我会自己去把他带回来。做错事的是我,不该落在他身上。”
“你拿什么借口,你用什么办法?”丹麒见她真的要走,急急抓住她不放:“你也不想想,若是他的身份还没有被识穿,你这么赶过去,戳穿了他的身份,他是会死的呀!”
笑笑的嘴唇张了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突然心里一空,连带脚底下踩着的地都没有了实感,身子晃了一下。
丹麒冲过来一把抱着她,大叫道:“快来帮忙,端碗热茶来!”
他紧紧抱着她,忍了好久的泪一下子纵横了一脸。
“我也很担心,可是,现在只有等呀!”
***
下午的时候,若曦便派了使者来,要请送亲官、扶凤国殿阁大学士、太女太傅常悦至皇宫见驾。
笑笑换上官服,整理停当,准备端起威严让那些士兵护送丹麒退回,自己独自赴约。可她随即发现丹麒也换上了正装,打的是跟她同样的主意。
她好说歹说,丹麒寸步不让,只是坚持,嫁人的是他,她这个送亲官去了也只能受责罚,没有别的用处。反倒因为他是嫁来的皇子,人家顾及两国之交,不会敢动他。
笑笑苦笑道:“我现在只是去看看情况,若曦国王以礼相邀,想来还有回圜余地。可若是你自己去了,那不是非逼着人家翻脸不可么。”
“肯定没有什么好事!烟岚说不定已经……”丹麒打了个冷战,猛然住了口。忽然冲过来,一把把她搂个结实。
“小悦……我们一起逃跑好不好?这里还是我们扶凤的国土,若曦的人……不会敢追来。”
笑笑身子一震,直直看着他,直看到他不安的垂下头去。
“你希望你的妻主是个不会负责,净会逃命的懦妇么?”
丹麒听到“妻主”两个字,身子猛地一颤,抬起脸来瞅她,脸上似悲似喜。
“小丹,不管你信不信,也不知我有没有那个福气,可是,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也已经把自己当作是你的妻主。国家大事我可能担不起来,可是你的事情,我就算不要命也要替你担下来。”
笑笑叹了口气,神情有点恍惚,过了一阵才淡淡续说道:“你让我逃,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可是……自从三年前我逃过一次……铸就我毕生遗憾……那时我就发誓,这辈子,我绝不会再逃了!”
是的,她或许保护不了天下,但应该还可以保护一个他。世界很大,她很渺小,可她现在已经懂得,再渺小也有她必须要守住的东西。
“你就听我一次话,答应我,不要冲动,乖乖等我回来好吗?”
丹麒咬着嘴唇,半晌道:“那我等你一夜,若是明早你还没回来,我就带着这些人,还有贺泽那些,打进去救你。”
“……你那点儿人哪能叫救人啊。”笑笑心道,不就是送死么!可她看到丹麒那倔强的神色,明明白白写着“你死了我也不活了”的心意,心中激动。暗想,已经搭上了一个烟岚,可不能让他也跟着送命,怎么着也得哄他保全自己。
她凑近去跟他咬耳朵道:“小丹,你不顾念自己的性命,也得顾念你肚子里那个啊?”
丹麒瞪圆了眼睛。
笑笑把三流肥皂剧的对白给搬出来:“说不定我们昨晚以后,你肚里已经有了我的骨肉……你看,你现在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会让你们母……父子受到伤害呢。无后为大,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拿什么跟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交代呢?”
丹麒表情顿时变得很古怪,眉头委委屈屈的拧了起来,嘴抿得就像吃了最苦的药一样紧。
“那,你就听我这一次,我保证,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事!我一定一定会回去找你,我不会丢下你们父子俩孤苦伶仃的活在世上的。你看,我连解释的借口都想好了,就说你水土不服,需要连夜送回京疗养治病,并不是有心瞒骗的。总之我就是能骗就骗,能拖就拖……你这就赶回京,让你姐和你娘发兵来救我,那才能保得大家安全。”
“你回去的时候要过贺泽,那些负重的车子都不要带了,你会骑马吧?骑马最快,车子也不要坐了。还有……告诉沉……不,沉璧还病着,不能告诉他,告诉春和,让他带沉璧回去……小丹,你会带他们平安回去的对不?你就跟他们一起在京城等我回去就好了。”
这套话,她全是编出来哄他的。要知道,真的要等丹麒回京颁救兵,恐怕她的坟头都长草了。
但是她还是说得很认真,希望能骗到他回去。
这个倔强的小孩,她真的希望他不要再受苦了。
她知道,他那么闹,全是因为不安,他那么拼命的要,是因为他最缺那样东西。
他不过是需要很多很多的爱而已,如果有以后,她愿意给他,可是现在……以后……希望他能找一个心胸宽容的,聪明的,温柔的……起码要比自己要好一百倍的女人来疼爱他吧!
还有沉璧……心猛的一痛,她欠他的,这辈子还不了的,那就等下辈子……
她认真的承诺着,渐渐的自己也认了真,眼里泛起了一层泪光。
丹麒咬着嘴唇看着她,眼珠子幽幽的闪着光,等她说完了,他很认真的点了头。
笑笑心里一宽,笑道:“真乖!”泪珠却滑了下来。
她为了掩饰,连忙凑嘴过去在他唇边亲了一口。
“啪!”的一声,脸上火辣辣着了一记耳光。
“你!”她吃惊的看着他。
丹麒眸子里面也蕴着泪,一字一顿的说:“你说以前我欺负你的都还清了,我不欠你的了。可我现在又打了你,你要讨回,就得活下来,活下来找我!”
他背过身,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渐渐的离他越来越远。
他没有转过头去。
她骗他的,所以他也骗回她。他才不要一个人回去,她真要死在这里,他就会合贺泽那些人打去皇宫,把他的性命也留在这里。
出嫁的人死了,送亲的人也死了,看你若曦国还有什么借口!那样,母皇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
这样虽然回不了故乡,可是……也算是跟她死在了一块儿……也算是……永远不离了。
想着,他的手无意识的慢慢移到了自己的下腹,停了停,放开了。
突然觉得有点冷,一定是……风太大了。
***
笑笑策马跟着来使进入了若曦国境。
触目处是一大片各色掺杂的平原,阳光之下,土地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裸露出黑色丰肥的沃土,湖沼干涸,策马而过,马腿都没到胫踝才能渡过。
一路有河,如带子一般穿过平原,渐渐便见到有农舍村落。
城镇外面是一顶接一顶的帐篷集市。有些就在帐篷外面的空地打口木桩,拴着要卖的牲口,帐篷下面则是一个个小百货摊,农具、小巧铁器、水果、青菜……
驰在队伍中间的扶凤国太傅忽然勒住了马,翻身跳下马背。
若曦的使者连忙都停了马,看着这个扶凤国大官奇怪的举动。
笑笑牵着马走到那个蔬菜摊子前面,盯着上面摆着的一小堆青紫色的扁圆的东西,好一阵子,她颤声问:“这是……洋葱吗?”
“大人您真有眼力!这就是从海那边的黎国运来的洋葱。”一个样子很有异域风情的小贩看着面前衣着华贵,却不知道为什么激动得热泪盈眶的人,犹豫了一下,凑近了些低声道:“这个洋葱很稀有的,既然大人是识货的人,贱卖了。”
她伸出手比了比:“大人您全要了,这个价给您!”
笑笑从那堆洋葱中挑了一个,摸出自己的荷包,丢到摊子上:“我只要一颗,这些全给你。”
她把洋葱藏在怀里,翻身上马。
她答应给烟岚的,一直没有办法兑现,她也是一直没有用心……现在在这里意外找着了,是不是天意让她作出补偿?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那个小贩打开荷包,看着里面的小金锭还有碎银子,瞪大眼睛,惊喜令她双唇抖颤着,喃喃的说:“豪爽的大人哪,愿天神保佑您!”
***
驰了约莫两个时辰,终到了若曦国都天照。
天照外面看来是一座灰溜溜的土城,貌不惊人,进了城门却见到了被那黄色城墙遮掩住的热闹和繁华。
这里虽比不上扶凤京城的物华天宝,金粉楼台,可朴拙的建筑却自有其美丽风貌。
屋顶有茅草的也有木头的,檐下挂着干草和青豌豆。城里的街道都是狭窄的,有些仅容一辆马车驶过,可就算再窄的巷子,总有一个地方在卖酒,酒蓬上面插着色彩绚丽的鸟类的长长尾羽。棚子里坐满了喝酒的人,带着微微腥臊味的马奶酒味随风远远飘开去。
若曦国人的穿着打扮跟扶凤国人有很大不同,无论男女,都穿着上衣跟裤子分开的款式,头上缠包头或戴帽子,颜色都鲜艳夺目。
一行人走过这些热闹的街道,却丝毫没有惊动到人,行人会抬头看马上的乘客一眼,脸上会露出尊敬的表情,但绝不会有想扶凤国民那般露出惶恐的表情,她们的表情是自如的,自尊的,来自心里的坦然和平和。
笑笑一进城就知道了,这是一个自由平和的城市,这么说,她们的国君会不会也是一个讲道理的仁厚君主?她心里又涌上了一股希望。
终是到了王宫之前,使者已着人传话,大门洞开,众人下马,缓缓步入。
这王宫虽不比扶凤国宫殿的亭台楼阁华美轩丽,却也极为高阔,大刀阔斧,化繁为简,一目了然。
众人在一处偏厅略等了等,便有人来请笑笑进入大厅。
这大厅异常高阔,天花板是穹型的,顶端开了巨大天窗采足天光,四壁镶了云斑石和琉璃,壁上每隔数尺伸出一枝烛座,上燃红烛。喏大的殿厅,除了殿内上位处一张巨大的云木矮几,再无其余摆设。
矮几后面厚厚毛垫上坐着一个女子,自笑笑踏入便用严厉的眼神盯着她。
笑笑不得不迎上她的视线,这个女子看不出年纪,容貌长得异常美丽,甚至带着一种本朝人不屑的娇弱。然而她那双眼睛却令人几乎完全忽视她容貌的姣美,那是一双蔑视世间任何权威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只会看到骄傲、倔强和坚定,绝不会令人生起一丝关于软弱和动摇的猜测。
笑笑定了定神,走到几前合适距离,郑重的行礼。
“扶凤国殿阁大学士常悦参见若曦国君!”
“你们扶凤国的礼仪,不是要叩拜的吗?”女皇清冷坚定的语声响起,说的竟是流利的汉语,除了某些音调有些古怪,但若非仔细分辨竟是听不出来。
“扶凤国民只拜天拜祖拜君。”笑笑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女皇冷笑道:“有罪之人到了我的国土,难道还不向国君跪拜请罪吗?”
笑笑心内一沉,硬着头皮道:“常悦不知国君所指。”
女皇冷哼一声,手一扬,将一本东西丢到笑笑脚下。
笑笑一看,这是丹麒的庚帖,立知事情已经败露。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的心不跳了。她垂头盯着那张洒金大红庚帖,像是火,烧灼着她的五内,令她的头突突的剧痛着。
那些借口,那些说辞,不知为何全都无法出口。就凭那些谎言,就想瞒过一国之君?就想推卸所有责任?
最重要的是,谎言若连自己都无法骗过,又怎能,骗过对方!
是害怕,但是比害怕更多的其他情绪包围了她。
不,不能示弱,不能退回,她一退,自己、烟岚、丹麒、沉璧……
她发现殿内竟没有一个侍卫,只有她跟一丈外矮几后面坐着的女皇两个人,一对一么……
她的心突然越跳越快,握紧拳头,跃跃欲试,可若是不能成功……她忍不住抬头对上了女皇的眼神。那个女子眼神好像一块冰,坚硬冰冷,没有一丝裂缝。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手握得生痛,她不能妄动。
她一咬唇,跪了下去:“事情皆是常悦一人所为,请女皇陛下降罪。”
女皇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失望和鄙视,冷冰冰的说:“你竟然犯下如此大过,令我国颜面扫地,你要我怎样处置你!”
“砍头车裂赐毒环颈……”笑笑冷静的数着自己所知道的死刑,直视着女皇那带上了一丝惊异的眼,直接恳切的说:“无论怎样都可以,只是想请陛下看在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不要牵连他人。此事皆是我因私废公,欺君叛国,与扶凤无关,也请女皇看在我国国君对此尚无所知的份上,顾全两国大体。”
女皇冷冷的盯视着她,薄薄的唇角渐渐往上弯,就在笑笑准备松口气的时候,她忽然轻蔑的吐出一句:“就凭你?”
“轰”的一声,一个焦雷打下,殿上跪着那人完全变了样子。原本卑微认罪低如污泥的人,忽然变成木石,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打战的愤怒的冰寒之气。
女皇身经百战的警觉性全被刺激起来,她仍是保持那种姿态坐着,但全身神经都已紧绷着,她全神贯注于这个不起眼的人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压力开始弥漫于整个大殿。
笑笑感受到屈辱和怨愤,她已经容忍过、退让过、放弃过、失去过、痛哭过……她还要退到何等田地?假如忍让亦不能换来一线生机,所有的血泪挣扎,都当不过掌权者的轻轻一指,希望与光明之途,轻易塞绝,她,还需要逃避什么,还需要害怕什么!
她闭了闭眼睛,勉强把乌云下面那汹涌波涛压抑一下,这种挣扎和自制持续了大约十秒,她睁开眼睛,直视着这个侮辱者,一字字道:“请陛下心存仁慈,勿要罪及他人!”
女皇用一种猎鹰盯视爪子中猎物的神情俯视着她,缓缓道:“提条件也是需要资格的……”
笑笑不等她说完,身子一弹,猛的窜进那矮几下面去,用劲一掀。她知道女皇已有提防,便不从上面扑去,而是借矮几掩护,一面把几面摆着的器皿掀翻做武器往女皇身上打去,一面想抓住她双腿把她拖倒。
女皇也不料她动作如此迅捷,稍一闪避过那些迎面倒来的杯盘,双腿已被抱住便扯。她反应也快,不及抽腿去踹,手已拔出佩剑。
笑笑觉得一股冰寒之气侵肤而来,不得不松手,就地一滚,避开刺来的剑锋。
两人骤合便分,各自退开两丈,女皇站定,手中一柄长剑若秋水一泓,定定遥指对方。笑笑手里胡乱抓了一只碗一只杯子,方才在地上打滚时顺手拿起的,也是站得笔直,胸口不住起伏,毫不示弱的回瞪过去。
女皇瞪了她半晌,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扶凤国原来也有这般血性之人。”
“现在你手无寸铁,胜之不武,你若想求生,我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她伸足一踢,将藏在矮几下的一柄剑踢了起来。
“你若能在我剑下逃得性命,我饶你一命。”
笑笑不禁丢了碗杯,伸手接过了剑,眼神一亮。
这剑当是早就预备好的,这女皇就是想跟自己打一场。刚才一招交手,她知道这女皇是刀锋上打出的政权,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可她现在非但不能退,还只能豁尽所能争到最高。
不仅因为她说能饶她一命,这是唯一一线生机。还因为就算是打不过,要死,也不能死的太难看,教她把自己国家小窥了去,折辱了去。
她拔剑出鞘,道:“你饶不饶我没关系,但我若是侥幸赢了你,只要你答应不要就此事跟我国起争端就行了。”
女皇眉梢一挑:“真大的口气!”
笑笑把剑鞘一扔:“就知道你不敢答应!”
女皇反倒笑了起来:“你能赢得了我再说吧。”
笑笑明明已把她当作平生大敌,刚才又被她那嚣张态度气得七荤八素,但现在看到她春花徐放一般的笑容,还是忍不住心中迷惑,这种娇媚的笑容,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来吧!”女皇笑容一敛,眼神又回复成两块坚冰。
笑笑不再多话,揉身一刺。
女皇竖起剑挥格,两剑相交,笑笑的剑被一股大力震了开去。
女皇冷笑道:“就这么点力气?”
她挥剑迫近,步法沉稳,剑式大开大阖,劈削为主,有几分类似马刀的用法。
笑笑挡格了几下,手臂已经发麻。
她察觉对方剑锋迫来的压力越来越大,无法力拼。退开几步,使出那套“圆转如意”剑法来。
浑和的气劲包裹全身,女皇的劈削招式无法透入,她激起好胜之心,剑招越来越快,式浑力猛,就像狂风暴雨一般,不住抽打着中心那个旋转的陀螺。
笑笑本打算耗对方的体能,但随即察觉自己的精力在这几日的荒唐中耗费了多少,被先耗干的人反而有可能是她。这种情况下,打不过,拖不垮,只能行险了。
她故意将自己右肋露出破绽,就像是上次暴露给娬王看的那时一样。
女皇果然眼神一亮,抽剑一刺。
她的剑式抽刺非长,这一刺威势犹在,但却慢了半分。笑笑的剑早候在哪儿,横里一挥,以横隔之力对她直刺之力,嘴里低喝一声“撤手!”
谁知剑脊与女皇剑锋相交,竟轻轻巧巧的被削断了。女皇手里的剑略略受阻,不减其势,依然直刺。
笑笑忙扔下剑柄,扭腰一避,同时自怀里摸出样东西,迎上剑尖。
“噗”的一声轻响,那圆滚滚的东西被串在剑上,女皇一愣之下,两人已擦身而背,笑笑反勾手臂想勾住她的脖子。
就在这时,有人惊呼一声:“小姐!”一条纤瘦人影猛的从殿后的垂地幕帘中冲了出来。
笑笑心中一震,这不是烟岚的声音么?稍一分神,女皇已转到她身后,倒转剑柄,猛的敲中了她的后颈。
一股剧痛袭来,笑笑眼前一黑,一个趔趄,半跪于地。
“小姐小姐!”冲出来那人一下扑在她身上,又惊又急的嚷道:“西旦努,你不是说不会伤害她的吗?”
笑笑忍住剧痛,定了定神,瞧着扑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是烟岚没错,可是他现在身上穿着蓝色间红的上衣,下面穿着黑色、红色、蓝色相杂的长筒裙裤,头发用彩线缠着,盘绕头顶,包着一条宽宽的大红配翠绿花纹的布条……笑笑觉得一阵眩晕。再看第二眼,这次看到他白玉般的耳坠上多了两个孔,穿着两根红色棉线。
她的眼圈一红,伸臂把烟岚一揽,垂泪道:“烟岚,你,你受苦了!”
才不到一天功夫,他就被换上了这一套衣物,耳朵也被穿了,定是已经被吃光抹净了。加上他刚才护着自己时那声质问,口中直呼女皇称号,还有什么答应他之类的,定是牺牲了自己换来了什么协议。
她真是对不起他,最令人心疼的是,他被人家就这样吃了,挂在耳朵上的聘礼竟然是……两根棉线!
烟岚颤着手去擦小姐脸上的泪,嘴里低劝道:“小姐莫哭,烟岚没受苦……”自己的脸转眼也是湿漉漉的。
笑笑哭了一会儿,斜眼看见旁边的女皇提着柄剑站在旁边,脸色阴沉。
她暗想自己打不过她,现在又跟她的人这般亲近,恐会引发杀机。但想此刻已是生离死别,又怎舍放开。再想自己罪大恶极当然难逃性命,可烟岚乖巧可爱,又跟这女皇订下协议,或许可留得命在,若是自己再纠缠下去,人家一国之君面子受损,可能反会害了烟岚性命。
咬了咬牙,放开了烟岚,站起身来,往女皇走去。
女皇眼里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即镇定,微微冷笑着看她。
烟岚惊道:“小姐,不要胡来。”
笑笑走到女皇面前,忽地弯身行礼道:“请陛下把剑上的东西还给我吧。”
女皇这时才留意到自己剑上串着一只洋葱,脸上的表情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了枚石子,怪异的涟漪一圈圈扩散。
笑笑知道自己在人家眼里多半已经是个死人加疯子,也不管她怎么看,接了那只洋葱就捧到烟岚面前,道:“烟岚,我答应给你的,现在才找到,还被扎了个洞……你不会嫌弃吧?”
烟岚吃惊的看着那个东西,颤颤的伸手接了去。
笑笑方松了口气,忽然看见烟岚小嘴一扁,泪水一串串的掉了下来。
“哎,你别哭……”一时间她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忽然烟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几步,一把拉住女皇的裤子,哭道:“西旦努,我不能答应你了,我这辈子都不能离开这个人的,我跟真神发过誓的,她用洋葱聘我,我这辈子都给她了,不能再给别人了。”
女皇垂头看了他一会儿,铁青着脸抬头看过来。
笑笑见到她手里还抓着剑,在烟岚头顶晃呀晃的,心都要被她晃出来了。勉强挤出个笑来:“你,先把剑放下,一切好说……”
一面对烟岚道:“烟岚啊,你既然已经是女皇的人了,就不要太死心眼,我给你那个洋葱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曾经答应给你的……”
一面说一面发现女皇的脸越发青了。
奇怪,难道她以为自己是假撇清么?
她便向女皇很“诚恳”的说:“烟岚是个好孩子,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你……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待他,不然……”她瞧了瞧烟岚耳朵上挂着的两根棉线,嘴角抽了抽:“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女皇听到她说这些话,身体无法控制的抖了起来,有一瞬间,她低头动作,似乎想把烟岚踢出去。
就是等这一刹那!
笑笑一支箭一般射过去,一把抓住她抓剑的腕子,往自己膝盖一敲,“咯”的一声闷响,剑竟然还没有脱手。她一横心,俯头一咬!
“啊!”女皇痛叫一声,下一刻,脖子一凉,已被剑锋架着。
笑笑得意洋洋的说:“你别动,我的手很稳,你只要乖乖不动就不会割到你。”
“烟岚,快过来,到我后面去……求人也要讲资格,现在这样才能跟她慢慢谈。”
烟岚脸色发白,战战兢兢的松开手,跑到笑笑背后,扯着她衣角,颤着声音低低的说:“小姐,别,别……”
笑笑听到他语气的惊惶,心中一酸,一夜夫妻百夜恩,这一夜还没过,烟岚你就舍不得她了么?
她叹了口气:“只要她肯饶你性命,肯……待你好,还有,不跟我扶凤国为难,我就不会伤害她。”
女皇饶有兴味的瞧着她:“那你自己呢?”
“我?杀也好剐也好,随你处置,当然,最好是不杀了。”
“嗤。”女皇居然笑了一声。
笑笑手一颤,竟在她颈上划了一道红丝,忙掩饰着心里慌张的喝道:“你快答应我,不然我手会更抖!”
这个人真的不怕死么,她可不想跟她同归于尽,还有烟岚要她保护,丹麒在等她,沉璧的误会等着解,君行等着自己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虽然你是一国之君,可我也不想陪你在此了结啊。
女皇不屑的瞧着天花板,一副我没有兴趣跟你玩的表情。
笑笑不禁气恼,烟岚忽然颤声道:“西旦努,你不会伤害小姐的对不对?她也不会伤害你的,你,你就原谅我吧,让我跟小姐走,我就让她放开你!”
女皇对着天花板的视线一下子摆在他身上,眼神中又是惊愕又是恼怒,“好啊,丽雅努,连你也要威胁我么!”
烟岚红着眼圈,急急的说:“不是,不是威胁……我,我求你了……”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笑笑狐疑的看着这两个,这情形……不会是妻子为奸夫求情吧……?她的头顿时嗡嗡作响,叫道:“烟岚,你做什么要求她,现在应该是她求我们才对!”
烟岚急得要哭,瞧着笑笑气得发抖的手,又瞧瞧女皇铁青的脸,终于忍不住转头一把抱住笑笑胳膊,流泪道:“别,别,小姐,她是我姐啊!”
“……”
“……”
无言瞪视片刻,笑笑猛一撤手,把剑藏在背后,干笑道:“原来是姐姐陛下,嘿嘿,多有得罪,不知者不罪!”
既然是姐弟,那就不会伤害烟岚了。可是,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自己宰了那就很难说。所以剑可以撤,但绝不可以还。
女皇瞪了她片刻,冷冷道:“设宴!”
要呆了一阵,笑笑才知道她是在对谁说话。
宽阔的大殿看不到别的人,但偏偏有人听到了。一串人从门外走进来,前面两个抱着毛垫和大块的绸布,把垃圾清理到绸布上面打包,把矮几扶正,将毛垫铺好,退下。
后面的人手里捧着食物和食具,一一在矮几上摆好。
笑笑一看,是三份食具,是三份!
她终于缓缓将抓着剑的手垂了下来。
女皇冷冷的瞪了她一眼,“坐!”
笑笑心想,你就连个“请”字也不会说么,我又不是你家的狗。
烟岚已拉扯着她坐下,挨得她近近的。
女皇只抬了抬手,侍者就把酒杯递到她手里。
烟岚连忙也把斟满了酒的杯子递给笑笑。
女皇瞪着她,一仰而尽。
笑笑也举杯喝干。这是什么酒啊!又腥又辣,她强抑着咳嗽皱着眉。
女皇放下杯子,仍旧瞪着她,放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稍微指了指桌上金盘里盛着的肉块。
侍者连忙抓起一大块递到她嘴边,她就着人家的手,咬了一口,大嚼着仍旧瞪着笑笑。
烟岚连忙也抓了一块同样的肉块,笑笑歪了歪头,要接,烟岚低声说:“小姐,这肉油腻,我拿着就行了。”
笑笑道:“你的手脏了我更心疼。”接了,咬在嘴里,撩起衣摆,抓过烟岚的手就擦。
烟岚忙缩回去,小脸飞红,“不要弄脏了小姐的衣服。”
旁边侍者递上巾帕,烟岚擦着手,紧张的瞧着对面的女皇,一脸不安,又转头瞧瞧笑笑,脸上泛起一丝甜蜜。
笑笑拿起那块烤羊肉咬了一大口,挑挑眉毛。
“怎样?”冷不防女皇开口问她。
笑笑嚼了两下,用力咽下去,道:“还好。肉质不错,就是烧得火候太过,肉老了些。若是用来送酒,味道又淡了些。”
女皇冷笑:“扶凤国的人就是疙瘩,一点不爽快。”
“喂,别人疙不疙瘩我不清楚,但我那可不是疙瘩,那是饮食文化。”笑笑道:“不信我弄锅涮羊肉给你试试,看不吃得你把手指吞下去。”
烟岚急了,忙又扯她袖子。
笑笑道:“没事,你也不想你姐坐到这个位置了连涮羊肉也没有尝过吧。”
女皇瞪了她半晌,开口道:“胡吹大气!就让你试试,不好吃就把你舌头给割下来。”
笑笑不做声,暗想这世上还有人能抵抗过涮羊肉的味道?有是有,但绝不是你这种吃牛羊肉长大的蛮人。
过片刻,那些侍者按笑笑吩咐将东西准备停当。
笑笑走到那用金盆盛水浸泡着的大块羊羔肉面前,伸手一抓捞了起来,运起玄功。这下她可是连压箱底的力气都使了出来,过了片刻,她额上冒汗,转头对烟岚说:“帮我擦擦。”
烟岚忙上来拿着巾帕给她擦汗,说也奇怪,擦完汗之后,她那原本泛白的脸色又变得红润起来。
过了半炷香功夫,那块羊肉终于冻得结结实实的了,她将那块羊肉“咚”的放在金盘上,一推推到女皇面前。
女皇心道,这是用这寻常功夫来向我示威么?正要发话,却听到那人说:“陛下剑法了得,不知可能将这些羊肉切成纸片厚薄?”
女皇“哼”了一声,做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笑笑一笑,把她佩剑双手奉上。
现在她功力耗了大半,又饿又累,自己来削羊肉恐防会手打颤,也正好让女皇显显威风。
女皇执剑在手,寒气森森,光芒耀目,转眼间,已将那块羊肉切削成薄片。
笑笑点头道:“不错不错,陛下剑法当真了得。”
这时炭炉上的铁锅里已经沸了起来,那些香料跟骨头的味道渐渐开始散发出来。笑笑又等了片刻,等那汤底味道具备了,便拿起准备好的筷子,夹了羊肉片下去涮。随即夹起,放在女皇面前碗中。
“趁热吃!”
见她没有开动的意思,笑笑飞快又涮了一片,这次夹到自己嘴边吹了两下,放进烟岚碗里。
烟岚红着脸,笑眯眯的吃了。
女皇见状,皱了皱眉头,将自己碗里那片也吃了,咀嚼两下,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笑笑乐呵呵的问:“好吃吗?这个最适合一家大小围着炉子,你一片我一筷子的一起涮着吃了,就图那气氛热闹。”
女皇不语,着旁边那侍者过来,跟他耳语两句。不多时,那侍者抱着一坛酒过来,盖子一掀,一股酸甜味道充满整个大厅。
笑笑精神一震,葡萄酒上场了。
好酒美食果然是搞好人际关系的最佳渠道啊,觥筹交错几回后,笑笑觉得女皇瞧着自己的眼神柔和了很多,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旁边一直红着脸的烟岚,倒真觉得不愧是两姐弟,长得蛮像的,难怪那娇媚一笑如此眼熟,原来是烟岚留下的印象啊。
烟岚一直紧张的看着她俩,心神不定,食不下咽。笑笑现在是既来之则安之,觉得烟岚没事已经是意外之喜,能坐下吃涮羊肉更是赚到了,是以倒不紧张,只是心疼他没东西下肚,夹了几筷子到他嘴边,非要他吃下去。
女皇一直冷冷瞧着,忽然一放筷子,问道:“你们扶凤将我的弟弟送回来了,我应该感谢,可要嫁给我的人呢?”
笑笑心里咯噔一下,心道终于还是来了。
她慢慢放下筷子,认真的说:“皇子他水土不服,不宜远嫁,我自作主张,已让他回去了。”
女皇冷笑道:“难道不是跟你有了什么关系?”
笑笑的脸一下子红了,烟岚不满的插嘴道:“西旦努,你说过不再提的。”
女皇瞪他一眼:“可你答应我的事情反悔了。”
烟岚被噎了一下,不能回话,一下子泪眼汪汪起来。
笑笑横了横心,道:“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皇子与我确实两情相悦,我不能让他这样嫁给你,害了你,也害了他。”
女皇瞧了她一会儿,忽然冷笑道:“你跟他两情相悦,那跟丽雅努呢?”
笑笑楞了一阵,才知道她问的是烟岚,犹豫着说:“知道他有危险,我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意他受到伤害,可他现在是你的弟弟,不是我能高攀的人,我对他……没有所求。”
烟岚的脸一下子白了,叫道:“小姐,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烟岚宁愿死也不愿意离开您呀。”
笑笑道:“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还怕你受欺负,心里难过死了,可是现在陛下是你姐姐,她一定会待你好的,你不要害怕。”
烟岚一把抓住她衣袖,埋下头去,再也不肯抬起了。
女皇喝光了一杯酒,慢慢说:“把丽雅努送回来,是你们皇帝的意思吧?”
“啊?”笑笑愕然。
女皇道:“十年前,我还是西涯族长的长女,带着幼弟到扶凤国游历,不料竟在闹市被人流冲散,幼弟不知所踪。我在扶凤国足足寻了三年,终是无法寻到。
“后来我回到若曦,发愤图强,费四年之力统一两族,佑若曦一国民安,又耗费三年时间经营,才将我国国力将养到今日地步,具备了向你扶凤国建交的条件。便遣使而来,一是向贵国皇帝请求联姻,以示两国交好;而是交上一幅丽雅努的画像,请贵国倾一国之力帮忙寻人。
“可今日贵国是将人给我找到了,却把嫁我的皇子给截下,这又是怎样一番打算?”
笑笑才知道有这么一段渊源,暗道这定是隽宗用计,赚了自己过来,知道丹麒那小孩定必死缠自己,索性便逼自己来收拾这残局。只是这般行险,到底是要将自己当弃卒,借刀杀人,还是要考验自己的能力?但想那老狐狸这般出招,定是有了七八成把握,这烟岚便是最大的保票,当下心情稍定。
她踌躇半晌,堆起笑来,道:“其实皇上让我出使前也有密诏,只是内容机密,只有我一人得知。”说着便目视周围众侍者。
女皇会意,让众人退下,厅堂之上,只余几旁三人。
笑笑等人退走,当即便给女皇跪下了。口中道:“吾皇密诏,此行明是借送亲而来,实是暗中护送贵国小王爷回国。吾国皇子与贵国小王爷两人交好,是以同路而来。”
女皇道:“胡说八道!”虽是骂她,但脸上却不见怒容。
笑笑暗道,你不就是想要一个合理解释么,我这就给编圆!
续禀道:“吾皇让我前来送亲,实是看到我对小王爷有意,一心成全。”
女皇皱眉道:“此话怎讲?”
“此行名为送亲,实质上是求亲。吾皇为成全我对贵国小王爷的一片倾慕之情,故此特准备国礼,遣我前来亲自求亲。皇子随行,是一场友好访问,为了表达我国示好之诚意。而其中的特别意义,自是吾皇也有心将皇子许配给我,是以先让大家在旅途中好好相处,且将来大家都是一家人,彼此熟悉也很重要。”
一面说一面冷汗直冒,直觉世上最荒谬的谎言莫过于此了,但成败都只看这遭,况且对方早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要的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是以更加鼓起勇气,舌绽莲花,将这荒谬绝伦的借口努力编下去。
到了后来,连诸般细节都编了出来,什么隽宗的心思是让烟岚跟皇子共处,其中地位高低无分彼此,这批求亲礼物其中更有不少扶凤国的特产物品,隽宗是希望两国交好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和平共处,更想达到文化及思想上的交流等等等等。
她现在是为求保命,好完成她的人生大事,平日收起来的潜能全被激发,果真是天花乱坠,有理有据,此起彼伏,洋洋洒洒。
只听得女皇跟烟岚二人乍舌,却并非为了信服,而是对此人丰富的想象力不会打结的三寸不烂之舌惊羡不已。
烟岚早听得脸颊酡红,红粉绯绯,眼睛闪闪发亮,眨也不眨的看着此人,手在几下暗握成拳,暗暗替小姐加油。心中觉得小姐果真才华绝世,天下难寻。
女皇也听得很是兴奋,暗想,这若不是此人编出来的,而是真有其事的,那该多好!
说了半晌,笑笑说得唇干舌燥,也编不下去了,只拿眼去看女皇,心道,你也该见好就收了吧。
忽听一声轻响,烟岚在旁边也跟着跪下了,低声道:“西旦努,虽然小姐说的是密旨,可,可我这一路过来跟皇子殿下同寝同食,吃食用度都是跟殿下一样的,殿下也有……透露过共侍妻主的心思,所以,所以……我相信小姐所言确有其事。”
笑笑听得心花怒放,这烟岚真乖真懂事真真机灵啊!
女皇瞧了他半晌,轻叹道:“罢了,从她把洋葱给你那刻,我就知道你的心是收不回来了。当你跟我说起那金坠子时,我还不以为然,只道这人贪图你美色,不知哪里套到你的话,特地造了这么个东西来讨你欢心,直到我看到她送你一颗洋葱……才相信天意。”
道:“你两个都起来吧。”
笑笑得她这么一说,才算是放下吊了半天的心来,却又觉得疑惑,问道:“这个洋葱,又有什么渊源呢?”
女皇看向烟岚:“你自己跟她说。”
烟岚脸一红,道:“洋葱是母亲送给我父亲的定情之礼。当年西旦努的父亲病重,惦记着要见弟弟,也就是我父亲,让他到族里相见。母亲那时是一族之长,很爱西旦努的父亲,后来知道一条偏方,说洋葱的辛辣之气可以通窍,她就费了不少心思让人从黎国带来,那日拿了来给西旦努的父亲嗅。结果撞到我父亲,她感激我父亲尽心侍奉,就给了他一颗洋葱,可父亲以为那是水果,咬了一口,结果呛得涕泪交流,母亲虽然愁肠百结也被他逗笑了。后来,西旦努的父亲病重不治,母亲就娶了我父亲……父亲以后常说,是母亲用一颗洋葱把他给聘来的。”
笑笑楞了楞,实在很想大笑一场,但是看着人家两姐弟都那么认真的份上……她抽搐了一会儿,勉强道:“洋葱……也还好了,只是这个棉线实在是……”
烟岚低声道:“若曦的男儿七岁穿耳,穿耳之后佩戴棉线,直到棉线陈旧断绝,再以银环代之,至老不脱。烟岚六岁就流落扶凤了,是以现今才补上。”
笑笑怔了一下,凑近去低声道:“那真可惜了,我觉得烟岚戴粉色的珍珠一定好看,要不,咱们回去扶凤国把它换下来。”
烟岚白玉般耳朵顿时红得通透,埋下头哼哼了一声,亏得笑笑耳力过人,才辨认出他哼哼的意思是个“好”字。
笑笑借着酒意,伸手到几下握了他手,烟岚微微一颤,没有挣扎,脸却更红了。
女皇这时忽然道:“丽雅努跟我说过你的事情,道你有情有义,为他得罪了贵人获罪远遁依然无悔,今日一见,才知道他所言非虚……”
笑笑连忙谦道:“哪里……”
“……果然是色胆包天……”
“……”笑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那里。
“身负重任竟敢把送婚的皇子给要了,还悍不畏死,敢独自到我这里要人……”
“……”背脊寒寒的,小风嗖嗖的过。
“……如此大胆妄为,却是深合我意。”冷厉的女皇举杯一饮而尽,咧嘴一笑:“好女儿当如是!大好河山任我纵横,千娇百媚任我采撷。”
“……”笑笑只得举杯赔笑道:“陛下谬赞了,常悦不才,得了小王爷跟皇子已是心愿已足……”
女皇微有醉意,冷笑道:“不止这两人,你以前不是已娶过一位么。”
笑笑心中一寒,放下酒杯,道:“确实如此,那人是悦的正夫,虽然……”正想先她话头坚定立场。
女皇却挥手道:“什么正夫侧夫,我若曦没有这么多等级管制,都是我夫郎,怎地要分大小高下,自然一律平等,只按入门先后排序。”
笑笑一怔,不禁喜道:“说得是!”
女皇一指烟岚,“我把我弟弟许给你,可不能排在你国皇子后面,现在排第二已经是委屈了的。”
笑笑觉得一直烦扰心头的大事竟蓦然迎刃而解,大喜道:“那是自然!”想到这样也可解决丹麒的问题,不禁大喜过望。
女皇跟着却说道:“你这人不会拘谨无趣,甚对我胃口,武功马马虎虎,人也算机灵。我听丽雅努说你在扶凤国受人挟制,束手缚脚的难展所长,倒不如留在这里,助我治理这一方乐土。”
笑笑一怔,转头看见烟岚一脸盼望的神色,想到若在这个人事简单的国家做座上宾,定然比在扶凤国逍遥,一瞬间倒有些心动。
但想在扶凤的父母、朋友、山庄众人,又有地位摇摇欲坠的莲生,却是不舍。
终于硬起心肠摇头道:“恕常悦不能答应陛下了,我在扶凤还有未曾了结的事,还有在等我之人。”
女皇冷冷道:“你在扶凤举步维艰,我怎能放心将我最重要的人交给你?”
一瞬间,笑笑感觉到自己握住的烟岚的手变冷下去。
她忙更用力的握着,坚定的道:“我回去后自然会努力经营,不会教人欺负我身边的人。即便性命不保,也必定会先顾他周全。”
女皇听了笑笑难得一闻的承担话语,脸上却不见什么表情,淡淡道:“你虽如此说,但口说无凭,我要如何信你?我又怎知你诓我弟弟到了扶凤,不是作为人质要挟一朝要挟于我?”
笑笑苦笑道:“若真要要挟你,也不必送他回来了。”
女皇沉吟了一会儿,取出一只指头大小的银笛吹了一下。侍者出现,女皇跟他低声吩咐了两句。
笑笑觉得烟岚的手更冷了,还在微微颤抖。
正在疑惑,忽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托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
这男子打扮跟其他侍者一样,但长得剑眉星目,气质相当硬朗,其脸上带着一股冷傲的神情,目不斜视。他走至几前,跪在地上,将手里托着的盘子放在几上,再膝行几步,挪到女皇膝旁,女皇一伸手,让他倚靠在自己腿上,动作极其自然亲密,使人感觉这人比其他侍者地位高上不少。
女皇对着放在盘上的一杯酒扬了扬下巴。
笑笑一看,这酒碧绿一泓,静如暖玉,冷冷的照出人影来。
女皇道:“喝了它,我就会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什么?”笑笑大吃一惊,这时代还有FBI那种微型感应器么?
“这酒里面下了‘牵机’,你喝了以后需得每隔半年服食一次解药,不然会血液倒流而亡。以后我会给你一年的解药,每年解药吃光时,你就来跟我要吧。”
女皇淡淡道:“不过,你若是肯留在这里不走,这酒也不必喝了。”
笑笑道:“陛下倒真看得起我,不怕我留在贵国当了扶凤的卧底么?”
女皇道:“你人都在我眼皮底下,还怕你玩出什么花样!”
笑笑暗想,我把她的未来夫郎还有弟弟都抢了,她现在没有一剑把我宰了,已经算是很大量了,要借什么毒酒的来控制我,多半是为了出口气。
更何况,我扶凤国地大物博人杰地灵,难道还解不了你这蛮夷之地的区区小毒么。
更何况,我还大可以用个障眼法把喝尽口的酒都偷偷吐出来。
主意拿定,便伸手拿酒来一饮而尽。
不料她杯子方离唇,烟岚忽然扑上来,一口噙住她的嘴。
她大吃一惊,正要推开烟岚,一条香甜软滑的小舌头已撞开牙关冲进嘴里,迅速找到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烟岚的吻热烈缠绵,甜甜的、软软的、滑滑的,笑笑被他搅得一番颠倒,那本想着要吐的酒一多半都滑下了喉咙,剩下小半却给烟岚的舌头给卷走了。
过了片刻,烟岚才微喘着离开她的嘴,脸上红扑扑的,眼睛水雾弥漫,垂下眼帘,胭脂小痣盈盈欲滴,极低也是极坚决的说:“西旦努,我也喝了牵机酒,如果小姐毒发死了,我也跟她一起死。”
笑笑一阵感动,却是无言,只紧紧握住他手,暗道,我家烟岚这般维护我,现在是连性命都押上了,我若是辜负了他,可真是要挨天打雷劈的。
女皇摆手道:“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想要她性命。”
一面对笑笑道:“我身边男人虽多,可要找真心诚意陪我死的,恐怕找不出几个,我佩服你!”
听了这话,她膝旁斜倚的那个男人动了动,仰头来瞧她,眼神里露出不服气的神色。
女皇随手拿起几上酒杯,递了给他。那男人一声不响接过喝了,眉眼飞起一缕红色酒意,英气扑面。
女皇道:“现在我跟你已是自己人了,也不必过于提防,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见到笑笑稍带疑惑的样子,微笑道:“我的名字叫西旦努,就是启明星。我在扶凤那几年,给自己取了一个另外名字:星临,你也可以如此叫我。”
说罢,星临举杯劝酒,言语动作都比方才热情了许多,应是已对她完全放下心来。
又喝了一回,笑笑已有些醉眼朦胧。
星临却道:“常悦,你是扶凤高官,行事应比旁人方便,我有一事要托付你。”
虽说是托付,语气却不容推托。
笑笑心道,原来逼我喝毒酒是为了让我替你做事,你也是一只狐狸。
脸上却表情认真,问:“只要力所能及,自必尽力而为,不知是何事呢?”
“我将弟弟许配给你,不能履行对我飞鹰将军的承诺,觉得对她不起。须得替她做一件事作为补偿。”
“西旦努。”烟岚又在旁边不甘心的叫了一声。
星临也喝了七八分醉,醉意上涌,原本婉约的眉目此刻尽作不羁。伸手一抛,将一块黑黝黝的铁牌掷于桌上,“啪”的一声,冷冷问道:“丽雅努,你还记得这是什么?”
烟岚一瞧,垂下眼帘,眼皮上的小痣一阵不安的颤抖,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星临冷笑道:“当年扶凤那算命之人说你良配非同常人,那人信奉之神乃兽首人身,我与你都立刻想起那是飞鹰族长的标记。飞鹰族的安苇是我好友,跟你也自小相熟,那时我便断言你命中之人便是她,难道你都忘了个干净?”
烟岚闭上眼睛道:“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被人掳走,灌了很多药,什么都忘个干净,就算是你,也是见到了才认出来的。”
星临道:“你若真是不记得,为何不敢看这铁牌一眼?”
笑笑见到那铁牌上铸着一个鹰首人身的图案,又见到烟岚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不敢去看,便猜到其中缘由。忙哈哈笑道:“星临陛下,你说得不对了,所谓的兽首人身,兽为走兽,乃是有四肢在地上跳跑之兽,并非飞禽。这鹰是天上飞的禽类,可不算是兽类。”
“若说兽首人身的神,只有我那只吉蒂猫才算。所以啊,我才是烟岚命中注定的人。”
这番话,若是换了以往,笑笑无论脸皮如何之厚也是说不出来。只是她现在经了人事,又自丹麒的苦求中顿悉了人世无常,冷暖自知,花开堪折的道理,对感情的态度豁然了不少,直到此刻,才真正理解了常玥跟她所说的不必苦求,自在圆满之意。
她既知烟岚已愿跟她生死相依,便要奋力将他围护过来,以争取两人感情天地的圆满。
心意到处,随口侃侃说来,却不予人分毫轻浮之感,令人只觉其诚。
听到她这么一说,烟岚眉睫一抖,徐徐睁眼,满是惊喜的瞧了她一眼,又看了那铁牌一眼,缓缓摇头,这回脸上已满是坚决之意了。
笑笑道:“不过这飞鹰将军想也是误会了这些年,我觉得她也是个痴情人,帮她做事也没有什么,只要星临陛下说出来,我自当竭力帮忙。”
星临瞧了她一会儿,道:“她要找一个人,这人是个男人,今年应是十九岁。他现今应流落在扶凤国,面目不知,但其右乳下有一条疤痕,一指长短。”
听毕,笑笑已只有发呆的份了。
竟然只有这么个记认,难不成真的把她当成是色中饿鬼,要一个个去剥年轻男人的衣服么?
星临瞧到她脸色,冷哼道:“若是容易办的事情,也不会拖了十多年。”
笑笑唯唯诺诺:“没错,只是可否再给些此人信息,比如说姓名啊,身高啊,体重啊,还有,寻他是为了做什么?”
星临犹豫了一刻,道:“这人还是婴儿时便已流落扶凤,他身上系着飞鹰一族的血仇,别的你就不必知道了。”
笑笑暗道,原来是寻仇,那我就不想给你多费力气了。作出一副遗憾表情:“如此,可真是难找。”
星临道:“找不到也不是不好,说不定此人早已死了,但若是未死,始终是个祸害。”
又道:“这人身份机密,你寻人之事只能私下进行,不能教旁人得知。”
笑笑至此方知,刚才女皇逼她喝药,多半不是怕她造反,要不打仗的是皇帝,她位子再高也左右不了,应该是为了现在托付的这件事,要她保守秘密。
她隐隐觉得此人不只是那个飞鹰将军的仇人那般简单,但见女皇不愿多说,看来这秘密非同小可,她也不想知道。
女皇这时又说:“你现在是我弟妻,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可来找我。扶凤国若容不下你,这里总有你一席之地。”
笑笑知道这倒不失是一条好后路,忙慎重的道了谢。
又喝了一回,女皇有些醉了,握着杯只往身旁那男侍嘴里灌,那男子喝了几杯,脸色泛红,英朗眉目染上几分狂野之态,靠在星临腿上渐渐便动作大胆起来。
女皇心神荡漾,也不说话,起身扶着那男侍便去了。
厅中只余笑笑跟烟岚两人。
烟岚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红了脸,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笑笑感激他方才一力回护,若不是他,只怕自己早就死了。见他忽然害羞,也不去取笑,默默了一阵,低声问道:“烟岚,我听到你姐喊你丽雅努,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烟岚启唇正要回答,外头进来一串人,手里捧着大大小小一堆东西,把两人围在中央。
那串人操着方言嘀里咕噜说了一堆,烟岚满脸飞红,低声对笑笑说:“小姐,西旦努的意思,让我们今天晚上就成亲。”
“啊?那不是……”太急了么?话没有说完,那串人兵分两路,一半人拥着烟岚去了,另一半簇拥着笑笑到了一个房间。
这房里备着一个高及脖子的大木桶,里面已放满热水,白雾萦绕。
那几个侍者过来侍候笑笑,笑笑连忙止住,将人都赶了出去,自己脱衣,跳进桶里。
方泡得浑身发软,被赶出去的人又返回,吓得她忙将头埋进水里。等她再冒出来时,自己的衣服已被取走,旁边的架子上放了一套花团锦簇的杂色长筒裙。
这套衣裙穿起来倒有几分现代的风致,异常浓重的民俗风,式样简单,布料花样却是花得令人目眩头晕。
接着又是一番打扮,笑笑觉得自己的头发被两双手扭来拧去,越来越重越来越紧,难受得要命。可惜她无论说什么人家都听不明白,等到停手时却已是大功告成。
她瞧着铜镜里面那颗因为头发缠上了艳色布条显得比原来的大了三倍的脑袋,“啪”的一声将铜镜压在桌面上,发誓不彻底摆脱这副装扮前不再照镜子。
打扮停当,已是夜幕低垂,疏星初起。
侍者把她带到一个空阔的草场,又牵来一匹马,将缰绳放在她手里。
这是……?难道这侍者是内应,知道事情又起变化,这是让她逃跑么?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场外火把渐次亮起,数以百计的火把擎在黑压压的围着草场的人们手上,众人都盯着场中心的她,忽然齐声欢呼起来。
笑笑虽然听不懂别人在喊啥,却觉得那语气似乎在吆喝催促着自己做什么事似的,满含着热情鼓励之意。
她游目一转,赫然发现草场偏西的一个木制高台上,盈盈站着一人,身上穿着朱红花青交杂的彩衣,头上戴着银晃晃的泡帽,上面镶着串珠和金银饰片,闪亮夺目。那人微微轻转过身来,似随时会被风吹下来似的,体貌皆有一种娇怯之意,正是烟岚。
笑笑吃了一惊,烟岚素来畏怯,平日爬上桌子挂灯笼也是不敢,现在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岂不是吓坏他么?
这时一个侍者静静走了过来,用不大熟练的汉语道:“灯笼射下,接住新郎。”将一副弓箭交在她手里。
笑笑认得他就是那个侍奉星临的侍者,暗想他不是侍寝去了吗,怎么神出鬼没的又出现在这里。接过弓箭,道:“谢谢!”
侍者面无表情的退了开去。笑笑又想,这人跟春和倒有几分相像,身材像,气质像,脾气更像。
她握住弓箭,翻身上马。
场外众人又呼喊起来,这次满是兴奋之情。
她一夹马肚,座下白马的的小跑起来,越跑越快,她绕着那高台转了两圈,仰脸笑问道:“烟岚,你准备好了吗?”
台上的烟岚双手紧紧抱着台中心挂着一对红灯笼的柱子,脸色有点苍白,闻声却睁大眼睛,很坚决的点头。
笑笑大声道:“烟岚,我好欢喜,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欢喜?”
烟岚一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又点起头来。
笑笑哈哈一笑,弯弓搭上双箭,抽指一放,双箭齐出,柱子上的灯笼已同时飞坠。
烟岚低呼一声,闭上眼睛,跳了下来。
笑笑怕他惊恐,见他动作已离鞍跃起,飞到高台一半,将他接在怀里,旋身稳稳落在马背上。
场外众人爆出热烈的欢呼声来,纷纷将手里拿着的包裹着铜钱碎银的彩绸包子往场内扔,有的还特意要扔到新人身上。
笑笑一面闪躲着那些密集如雨的彩物,一面低头问道:“烟岚,你怕不怕?”
烟岚眼睫微颤,眼缝内漏出盈盈波光,低如蚊蚋的说:“烟岚知道小姐一定不会舍得让烟岚害怕,烟岚……不怕。”
笑笑情潮暗涌,俯头在他颊上大大亲了一口,有心要让众人看到自己对她们的小王爷宠爱异常,策马绕场数周。直到众人的欢呼声渐渐力竭,彩物大雨告一段落,才圈马出了草场,直奔若曦国王为两人准备的新房。
是夜,红烛高照,新人对坐。
笑笑看看无人,自身上累赘衣服中摸了一番,掏出两只浅浅的灯盏。笑嘻嘻的说,“这是我从洗澡房顺来的灯盏,洗得好干净了,你看,像不像我们扶凤的酒盏?”
烟岚自进门来都红得像只熟了的虾子,微垂的眼帘抬了抬,哼哼了一声,说是像。
笑笑将桌面那对酒碗放在一边,端起坛子,将酒倒进灯盏里,递了一盏给烟岚,道:“烟岚,我还没有跟人喝过交杯酒,你陪我好不好?”
烟岚羞答答的接了杯子,与她勾臂喝了。只觉得那酒好像活的,一下子就自己溜进了他肚子,他根本就尝不出是辣是酸,是浓是淡。
他垂目又等了片刻,却不见小姐有动静,大着胆子抬眸去瞧。却见那人擎着空灯盏,正瞅着面前一对红烛,烛火在她眸子里跃跃跳跳,那副神情却是痴了。
“小姐。”他低低的唤了一声。
笑笑一愣,忙笑道:“我走神了,你刚才说了什么?”
烟岚心中一酸,小姐,我已是您的人了,您何必还将心事瞒着我呢。
他也不提那辛酸往事,只仰着脸儿笑盈盈的说:“小姐今天不是问我名字么,丽雅努在我族里是月光的意思。”
笑笑点头赞道:“真是好名字,你就是个月光仙子一般的妙人儿。”
烟岚微一抿唇,眼波流转,绽出一个魅惑的笑来。他的容貌原本就长得娇媚,此刻朱唇微抿,嘴角下面显出一个浅浅梨涡,娇媚婉约,顿时一室生春。
他低声道:“春宵苦短,让烟岚来服侍小姐吧。”说着上前便帮笑笑解衣。
笑笑脸红,忙道:“衣服我自己来,你帮我解了头发好了,哎哟,这个东西快要把我的脖子给压断了。”
烟岚“扑哧”一笑,慢慢把她头发解了,再用手插入头发里,替她紧张的头皮轻轻按摩。
笑笑把外衣脱了,这时倒真开始紧张起来,毕竟她还没有试过这么一套正规步骤从头做下来,想着等下要做的事情,顿时心跳不已。忙道:“烟岚,你也别弄了,我……先上床躺躺,你……弄好过来。”
她倒在床上,拿被子盖住自己,暗想,什么叫做弄好过来,你真不会讲话,这不是叫他剥光了过来么!
却见烟岚手下不停,解下头饰,跟着便是一件接一件脱衣服。
笑笑看得脸红心跳,眼见烟岚已脱剩贴身小衣,纤瘦的身体呼之欲出,他还准备继续,忙涨红了脸道:“烟,烟岚哪……把蜡烛灭了好不?”
烟岚道:“小姐,洞房之夜怎能灭烛呢,这烛是要燃到天明的呀。”
说罢,最后一件贴身小衣也已落地,他盈盈转身坦然站在烛下。
笑笑血液直冲上头,忙闭上眼睛。过了半晌,不闻动静,稍稍启开一丝眼缝,只见烟岚仍站在原地,丝毫不动。
她渐渐感染到烟岚的镇定,不禁睁开眼睛,红着脸跳着心瞧着他。
烟岚身材瘦不见骨,线条极是柔美。他肤色莹白,此刻不知是在烛光映照下还是受她注视,皮肤泛起了一层红晕。
笑笑的视线从他脸到肩到胸,烟岚的皮肤极美,但细看之下,隐隐见到极淡的粉色疤痕,有些似是受到鞭打,有些却是烙痕。
笑笑的目光没有在那些浅痕上停留,一路而下,只见肚脐下面一缕红线直下,正是曾从丹麒身上看到过的,那红线潜入萋萋芳草中没了踪影,那一团粉红小鸟一般静静伏着,只见纯美之态却不觉情色,看得人心中又是温柔又是怜惜。
她瞧了一阵,收回目光,低声道:“天冷,你还不过来么?”
她瞧见他身体,想起当日初见他那时,还是自己自命清高,信口雌黄,说什么要一个若即若离似远还近之人,结果把他给点了出来。后来再见,他已被剥光衣服捆得不堪在那里被人凌虐……再后来为他杀人逃亡,疲于奔命……这个人,一路追随自己,磕磕碰碰,吃尽苦头……不,他本是族长之子,却被人拐卖,没入青楼,原本被供着捧着的人生……自是比她苦的多了,难为他怎样熬得下来……若不是她一时兴起带了出来,不知以后……哪里想过会有今天……
她心中忽感一阵酸楚,眼帘微合,眼中泪意弥漫。
人生无常,真个是“言是定知非,欲笑翻成泣”啊!
身上一阵寒意袭来,一个清冷的身子已钻入被中,她打了个冷战,那身子似乎怕冷着了她,往床外挪了挪。
笑笑忙伸手揽了他过来,觉得他身子冷得有点僵,她连忙贴紧,又握住他冰冷的手合在掌中不住揉搓。
过了一阵,那僵冷的身体暖热过来,也渐渐柔软放松起来。两人肌肤紧贴,手足相抵,彼此体温传来的热度,蒸得人热热的,懒懒的,心头涨满着盈盈的满足感。
过了不知多久,烟岚忽然低低的唤了声:“小姐……”
“嗯……”笑笑睡意弥漫,用鼻音回应他。
烟岚的皮肤真好,软软的,暖暖的,这样抱着真舒服。
“小姐……您看到了吗……烟岚等您好久了……您一直看着烟岚……烟岚的心都不跳了……小姐啊……我以为您……永远也不……”
永远也不会让我靠近了,永远就只能这么孤单的、卑微的祈望着,直到凋落。
他忽然住了口,身体开始轻轻的抽搐起来。
“烟岚啊,我觉得……你想太多了吧。”笑笑睁大眼睛,瞧着他沾着泪水眼角湿润的脸,彻底心疼了起来。
“从以前到现在,你都让人放不下……你放心好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你不要害怕。以往的那些苦都忘了吧,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受苦了。”
“永远么……”烟岚眨了眨眼睛,透过泪雾,轻轻绽放出一个柔美的笑容来,胭脂小痣也像在刹那变成了花心中的蕊。
“小姐,您不嫌弃我么?”
“说什么话呢,你现在是小王爷,比我身份尊贵着呢。”
“不,烟岚不想做什么小王爷,烟岚只想留在小姐身边,一辈子侍奉您。”
笑笑凝视着他的眼睛,晶莹的光芒,宛若宝石。
可她知道,即使是世上最坚硬的钻石,将它的碳份子用光束打碎,钻石可以变成灰。
俗世的荣华光采,到最后不过是尘土。
只有这一刻的情真,才是永远存在于心,才是最可宝贵的宝物。
她心中充满了对命运的感激,一点点的,极虔诚的,极轻极轻的亲吻上他的唇,一种温暖的、柔和的、明亮的东西慢慢从胸臆扩散开来,驱赶开寒冷和黑暗,漫天漫地。
爱与希望,原本就如上帝之于光,于山穷处,于水尽处,说有,便有了。
21. 卷二:承 番外:娬玥夫妻相性十问
主角:
一身正装却摆着一张臭脸的兰陵娬
衣着随便镇日笑眯眯疑似大抛媚眼的常玥
提问:好奇宝宝兰陵笑笑
笔录:压得住场面的年轻帅哥任君行
001、是由哪一方告白的?
娬:没有!
玥:(同时)当然是我啊!
娬:嗯?你有告白?
玥:我曾经对你说过,上天入地,永不分离的。
娬:是上次在幽兰山庄你被人当小偷抓起来那次吗?不是你为了把作贵客的我拖下水才这样说的吗?
玥:~≧﹏≦~
笑:擦汗~爹亲,你辛苦了……
君行:(唰唰唰)附注: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002、请问对方的性格是?
玥:(想说很多但又不敢说出来)娬王自然是脱俗不凡,刚毅坚强,巨细无遗,慧眼独具(这点最重要),还有就是洁身自好,不肯认输(娬王:我什么时候输过了)
娬:(一把揪住想遁走的某玥)满肚心机,无耻狡猾,无良腹黑,好色奸诈,牛皮其外,败絮其中!
玥:娬王,你对我的误会很深啊!
笑:埋头……抽动……
君行:(咬笔杆)人类是复杂的动物,连了解自己都很难,更何况了解别人了。
003、两个人如何认识的?
玥:那天正好是清明,飘了几天的雨不下了,天刚好放晴,庄子里的杏花开得很美……
娬:(生气!打断某玥的话)我正在幽兰山庄作客,山庄主人要请我喝杏花酒,结果酒就让一个无赖给偷喝光了,竟然还醉倒当场被抓正着……
玥:(撅嘴)不亲口尝过又怎会酿出地道口味,娬王你后来也喝了不少我酿的好酒,说跟幽兰山庄比起来的也不遑多让!
娬:(翻桌)要不是你的酒,我会答应跟你……(以下省略三千字)
笑:(星星眼看君行)人家也想喝杏花酒啦。
君行:(一言不发起身走人)半小时后,杏花酒……
笑:……
一杯酒,上面漂着杏花瓣……
004、对方给你的第一印象?
玥:(星星眼)我那时看到娬王,好像小鸡看到了稻谷,好像猫看到了鱼……
娬:(抚额)常玥你好歹也几十岁了,请节制一下!(想那个的时候就不能含蓄一下么)
笑:没关系没关系,我能理解爹亲的感受,我也常常觉得见不到君行就吃不下饭!(脸红)
娬:(瞬间石化)
君行:(无语)会做菜那个明明是沉璧好不好!
005、喜欢对方哪一点?
玥:(笑眯眯)很多很多,数之不尽。
娬:没有!
玥:(笑容僵硬)娬王你口是心非……
娬:(无视)比你的数之不尽肯定少得多!
笑:(拿过君行的笔)我来记。一个“0”,一个“∝”。
君行:(疑惑)这是?
笑:特殊符号!一个是惊愕张嘴的表情,一个是口硬闭嘴的表情!
006、讨厌对方哪一点?
玥:(继续笑眯眯)不少不少,比喜欢的不多。
娬:全部!
玥:(再次受到打击)娬王你绝对口是心非……
娬:(继续无视)绝对比你的多很多!
君行:(自动记下)一个“∝”,另一个“0”。
007、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玥:都不肯把女儿还给我……
娬:老是要抢走我的女儿!
玥:女儿是我生出来的(握拳)
娬:哦?(鄙视状)没有我你能生得出来?
玥:你问问悦儿会选谁!
娬:(青筋)君行,马上收拾收拾,跟我回王府!
笑:不要啊啊啊啊啊~!爹亲,你就不要死鸭子嘴硬了!
008、自己的毛病是?
玥:(媚眼)娬,你家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得的好东西?~~~~~Q_Q~~~~~
娬:(浑身寒毛竖起,打了个冷战,半晌,又打一个,叹气)娬的毛病是心软……
笑:(瞧着常玥奸笑的脸,娬王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撇嘴:两只都喜欢骗人!
君行:(同时)写:容易被骗!
009、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娬:他还像花?!喇叭花!
玥:娬王高高在上,怎是凡花俗草可以相比。
笑:(不满)爹亲呐,你可不可以认真回答……
玥:我很认真啊,不过既然悦儿都如此恳求了,那就……油菜花!
笑:(沉思),一个是好看,一个是好吃么……
君行:(埋头唰唰唰)写:嘴大,可榨油。
010、这是最后一题了,跟对方说一句话吧。
娬:(冷笑)两位辛苦了。
玥:(同情)两位真的辛苦了。
笑:(眼睛溜溜)悦儿什么都不知道……
“砰”~尘土飞扬中,年轻的两只拉手逃出……
笑:(喘气)不打招呼就动手,非英雄所为!君行,咱们得把问题答案公诸于众!!
君行:(翻账簿)迎霄送来的最新消息,目前出价最高的是幽兰山庄主人……可惜最后一题没有正确答案。
笑:(拍胸膛)正确答案就在我心中。
最后一题答案:(娬玥):爱,就是对抗到底,口是心非,永不言败!
(如释重负,纸笔满天飞,还有个别不明物体也飞上半空……)大功告成,老公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