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26

元汐: 心香 第3-4部分(完)

第三部分

或许因为古永年的身体不知道能再过几个生日,也或许是由于前些天紧张的气氛令人急于发泄,又或许只单单因为日子进入了七月——这一年中最热烈的月份,令人血液也加速流淌。总之,对于古永年的这次生日宴会,大家都格外热情。
堇色换上那件孔雀蓝礼服,坐在梳妆镜面前,动手将头发高高束起,盘成一个发髻。因为衣服颜色饱和度很高,便索性再带上一支火红的发夹。如果淡雅便全身淡雅,若要火辣,不如火辣到底。起身,在镜子前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眩目的东方女子,第一次,堇色在心里感谢父母,生就了这样娇好的容貌给自己。
堇色见身上还没有一样首饰,便取出外婆留给自己的两支玉镯戴上。这样的场合,是要佩戴一两样首饰才合时宜的。虽说女人大都明白靠内在修养才能美的长久温润,但面对珠宝首饰,却没有多少女人能够抗拒。不管你是狂爱它们,还是暗地里嫌其庸俗,但这些身外之物确实可以在关键场合给你更多的底气,让你的腰挺得更直一些。只可惜香水都没有带在身上,总觉得少了什么。看来,过了这阵子是该回去了,太久不工作也会想念劳累的滋味。
有人敲门,打开来就看见古沧海笔挺地站在门口,他今天选择了灰色的西装,还有一条蓝底带红色碎花的领带,显然都是为了搭配她的蓝色裙子。今天的他显然分外明媚有活力,看到打扮停当的堇色,由衷欣赏地笑了。
堇色说:“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出去吗?”
古沧海却说:“不忙。”
只见古沧海从兜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给堇色。堇色打开来,是一条项链,极细的白金链子,坠着一颗蓝宝石坠子。不用拿出来,也知道它在灯光下会闪烁出怎样华丽美妙的光泽。堇色幸福地叹气,说:“我不该打开来看的。”
古沧海说:“怎么,不喜欢?”
堇色摇头,说:“不,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才这么说。”然后看了看脸上露出不解神色的古沧海,继续说:“因为,理智告诉我,不好总是接受你的礼物。”
古沧海笑了,说:“怎么,一向坦荡的池堇色也害怕别人背后的一些流言?”说完,取出那个项链,诱惑似地晃了晃。堇色没猜错,那蓝宝石坠子在灯光下如幽深的大海般,璀璨又宁静。
堇色突然恶狠狠地伸手抢过项链,说:“大约我总是对漂亮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好了,暂且不考虑它到底值多少钱,我要了。”心里想着,若背后有人说自己傍上了有钱男人,即使自己不收这个项链、每天穿得朴素,人家也会以为自己私下里捞得盆满钵满,单只表面扮清纯。既然如此,便没有理由委屈自己。
古沧海笑着拿过那项链,将它戴在了堇色的颈项上。那项链勾在颈项上,凉凉的,痒痒的,直渗到堇色心里。
堇色静默地看着躺在自己胸前的那颗蓝宝石,似乎能将人溺毙。她的心里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或许某一日,自己与古沧海分开,留着这样一颗带着爱情璀璨光泽的蓝宝石,也可以怀念一下逝去的感情。堇色悚然惊醒,便有些埋怨自己在这么愉快的时刻还如此胡思乱想,唉,自己总是在最好的情况下产生最悲伤的打算,或许仍然是没有安全感的心理在作怪。
突然,鼻端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立刻让她摆脱了这些奇怪的想法,堇色惊喜地转过身:“厄俄斯(Eos)!”正是当日堇色被囚禁时送给女仆玛丽亚的那瓶酒红色香水。她有点愕然,随即微笑,说:“原来,当日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想到那时惶恐却强自镇定的心情,恍惚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真的,怎么会爱上这个男子呢?
而古沧海看到了堇色刹那的恍惚,柔声说道:“对不起。”
堇色抬头看看他的眼睛,一股暖意升起。倔强的、从不向人道歉的他,刚才分明说了“对不起”,感慨之余,伸手要去拿那瓶香水,说:“既然如此,物归原主了。”而古沧海却抽回手,灵活地躲了过去。
堇色看他不归还自己,说:“我又不是送给你的,你为何还赖着不还?”
古沧海回答说:“今日只是借给你用一用。什么时候你为我配一瓶香水,再拿来换。”又补充说:“你为杰恩配了香水,总也要为我配一瓶才是。”
堇色料不到他会如此说,只是没好气地笑,说:“你可知这瓶香水的名字?它叫厄俄斯(Eos),希腊神话中黎明女神的名字。我难得配成这样一瓶香水,自己也是很喜欢。还给我,好不好?”
古沧海听了,却若有所思地说:“黎明女神?那,我就更不能还给你了。”黎明女神!显是勾起了古沧海某种隐晦的期盼和灵魂深处的渴望。堇色想不到,古沧海自己也不确定,两人互相从对方眼中寻找着、探究着,一时间,竟都愣了。
半晌,两人才相携出去。在楼梯口,古沧海轻轻拉起了堇色的手,放在自己臂弯。
一楼的大厅已经有不少人,裙摆婆娑、珠玉闪耀,果然一派靡靡的奢华风情。
两人下得楼来,便有不少人笑脸招呼。对于古沧海,大部分人都认识,可是对于堇色这张陌生的面孔,大家不免窃窃私语。
而大厅中央,古永年与古太太已经在了,Linda与John跟随一旁,见到堇色,Linda笑着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们过来,而John在看到堇色与古沧海一起出现的瞬间,神色便黯了下去。John的身侧是吴盈兰,身着粉纱裙子,清秀可人,显是刻意打扮过。对着堇色,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主动向古沧海打着招呼。
堇色和古沧海走过来也站在了Linda与John旁边。古永年看见一家人都已到齐,笑吟吟地说:“客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
古太太微笑点头,说:“老爷,今天大家可都很给面子。”
古永年走到旁边的一个台子上,朗声说:“晚上好,很荣幸这么多朋友今天能来到这里,参加鄙人的生日宴会。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啊。”
大厅内的人都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古永年。
古永年继续说:“今天,其实是双喜临门,不光是我的寿宴,还要给大家介绍一个人。”说着,向堇色招了招手。
堇色惊诧异常,古永年事先并未告诉自己会有这样的安排。看看古沧海,他的眼神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可还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古太太和吴盈兰,投向她的眼光却不怎么友好。只有Linda,依然是笑呵呵的。
见堇色走了过去,古永年继续说:“这位,是我一个好友的外孙女。今日,我要当着大家的面,认她为自己的孙女。”
太意外了,堇色确实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见古永年期望的目光,竟不知如何开口。古永年看见堇色迟钝的反应,轻轻地说:“怎么,阿堇,不给我这个面子吗?”堇色很快回过心神。轻轻地叫了一声:“爷爷!”这个倔强的老人,总是希望能抓住一段逝去的感情,自己力所能及,又为何不答应?
一时间,大厅里充满了恭喜的声音。古永年也乐呵呵地笑,神情极其满足惬意。
突然,堇色看到远处正对着自己的柱子处一个身影闪过,再看向台下的古沧海,瞬间明白,脸色骤变,大声地喊:“沧海,小心!”身体便向台下古沧海的方向冲了过去。而这一刻,只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堇色的心脏似要停止一般,她还没来得及奔到古沧海身边,只觉得在枪响的同时,眼前飞过来一个粉色影子盖在了古沧海的身上,两人一起倒下。
又一声枪响,屋子内陷入一片漆黑。
堇色眼睛里残留着刚才那两人倒地的影像,尽管此刻什么也看不见,也顾不了四周惊慌的尖叫声,仍然向前边冲着。终于,她冲到了他们倒下的地方,弯下身,在地上摸索着,却摸到了一片粘腻,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
堇色颓然坐倒,想喊,却是什么也喊不出,颤抖地摸索着,却是什么也摸不到。只有遍地黏稠的血。那血曾经缠绕着自己,噩梦一般纠缠住整个童年,每次梦里,都会见到父母被无尽的血环绕。现在,刚刚走出失去外婆的阴影,刚刚尝到爱情的味道,却仍旧摆脱不了这样的血腥味道吗?难道自己真的是这样的宿命吗?
黑暗中,尖叫声中,堇色紧紧抱住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突然有双手扶上了堇色的肩膀。她条件反射地挣扎,那人的手却很坚定。堇色更不安了,用了更大的力气,试图抵抗那个人。混乱中,那人压低声音说:“堇色,是我,不要动,很危险。”是John的声音。
堇色瞬间就放松了,抱住自己的这个怀抱是安全的。John试图拉着堇色离开,但堇色却执拗地不愿意走,她知道,刚才古沧海就是倒在这里的。
正拉扯间,灯突然亮了。不能适应这骤然而来的光亮,堇色闭了下眼睛。待到重新睁开眼睛,看见的只有地上的血迹,古沧海却不在。
刚才还华美整洁的大厅,此刻已经面目全非,地上尽是些慌乱中打碎的杯盏。
堇色看向四周,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她只看到了古永年,看到了古太太,看到了Linda,却独独不见古沧海。
这时,大厅外面又传来几声枪响,众人刚刚平息的惊慌又再度被激起。John关心地看着堇色说:“这里太危险,堇色,跟我上楼去。”说完,又对古永年、古太太与Linda示意,让他们跟自己走。
堇色却说:“不,我要留在这里。”看着John,几分哀戚,几分执着。
John咬了咬牙,说:“这个时候,你还顾着他?这些人就是针对他的,不要以为他是最大帮派的头目就没人可以动得了他。你跟他在一起,以后只有无尽的危险!”言语间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堇色听了,却仍然坚持:“不管怎样,我要见到他!”
嘈杂中,两人站在大厅里,对视良久,John才叹口气说:“既然如此,我留下陪你!”然后对Linda说:“妈妈,你陪外公他们到楼上卧室,千万不要出来。门关好,不要站在窗边。”
Linda看了看他们两个,眼神复杂。带着古永年夫妇快速上楼。
很多来参加宴会的客人都试图冲出大厅,可是显然有人封锁了大厅的出口,人都挤在了出口处。这时,突然有人在台子上说话:“请大家都待在原地,待安全后会让大家离开。”
堇色转头看去,是那个灰色眼睛,他此刻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看到了他,堇色立刻不顾一切冲过去,大声问他:“古沧海在哪里?他刚才有没有受伤?”
而那灰色眼睛却只是看了看她,没有回答。倒是John看不下他的倨傲态度,冲过去拉住了那个男人,一字一句地说:“你,快点回答!”
堇色从来只见过John温文而雅,见过John受伤黯然,却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强势,因为怒气而与灰色眼睛对峙的眸子带着凶狠的神色。
灰色眼睛似乎也没有料到John的反应如此强烈,才慢慢说:“老大没有受伤。他现在跟吴小姐在一起。”
堇色惊呆了,虽然听到了古沧海无恙的消息让她心安,可是他此刻与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事实,让她无比意外。难道在刚才那样混乱的黑暗中,他并不如自己一样奋力想与对方在一起?
灰色眼睛似乎看出了堇色的疑问,说:“她为老大挡了一枪,救了老大的命。”冷淡的叙述,语气里却充满对吴盈兰的赞赏与感激。
听到他的话,堇色耳边轰轰作响,竟然是这样!回想刚才灯灭前一瞬间的情景,是了,原来那个扑向古沧海的粉色影子,就是吴盈兰。那个女孩子,那个告诉自己她对古沧海的爱慕之情的女孩子,那个倔强地说古沧海终有一天会认识到她的好的女孩子。原来,不只是说说而已。她,竟然真的愿意付出代价!哪怕,是生命的代价!堇色想着,手足冰冷。
心思百转,从此以后,再怎么样,与古沧海之间也回不到以前那种单纯的状态了吧?中间夹着一个这样火辣辣的女孩子,不管她最后有没有事情,是生是死,都没有关系,她总是横亘在了自己与古沧海之间,以血为代价深深地将她的身影刻在了古沧海的心里。
John看到堇色脸色变了又变,虽不能完全了解她在想些什么,但是大致知道堇色此刻必定是为了没有守在古沧海身边而气恼。虽然目前的状况对自己极为有利,但他却不忍心看到堇色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拉住了堇色的手说:“现在一切都还不清楚,跟我一起上楼吧,形势稳定下来后,再从长计议。”
这次,堇色非常听话,完全没有反应地任John拉着她回到卧室,一直一言不发。
从此以后,吴盈兰会是古沧海心中一朵粉色的花,也会是自己心中一根深埋的刺。她们的爱情,终究是多了一个人,难免拥挤。她一直敬佩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付出的人。所以虽然隐痛,虽然不甘,她对吴盈兰仍旧是充满敬意。原来,她竟然一直小瞧了这个女孩子呢。
以后,以后会怎么样?吴盈兰以前向古沧海示好,他大可以不理睬,可是以后他便再也不能冷然以对。她终究是救过他的命呀。而自己呢?又绝不能有抱怨,否则,即便古沧海不说,旁人也会认为自己太过小气。古沧海呢?男人总是不能完全了解女人的内心吧,即使他爱她。堇色也知道自己尽是往最坏的方向思量,但是想停止却不能够。
John从卫生间里拿来了湿毛巾,帮堇色擦拭刚才沾染的血迹。堇色盯着那些已经变成暗红的血迹,突然夺过毛巾,狠狠地擦,用尽全身力气,眼睛圆睁着,鼻子却剧烈地喘着气。
John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紧紧的,然后大声在她耳边说:“池堇色,你这个傻瓜。虽然搞不清楚你为何听到古沧海没有事情却反而如此委屈悲痛,但是,该死的,你就不要再想他了,你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还是我一直认识的温婉理智的池堇色吗?”
被他拥着,听着他大声的质问,堇色只是默默地想着,我不温婉,我不明理,我宁愿我是泼妇,大声地对着古沧海号令,不准再见那个女孩子,即使她为你挡子弹。不要对拒绝那个女孩子的爱慕心怀歉疚,即使她救了你的命。不要在危急的时刻守在她身边,即使她为了你奄奄一息。一切一切,你都只能守着我,心里只有我。只因为,我们才真正相爱。
终于,泪水奔涌而出,沾湿了John的肩膀。
正在哭泣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是古沧海,他浑身血迹,即使是灰色的西装也遮盖不住。看到堇色与John如此相拥着,他本来焦急且隐藏凶狠的眼睛,瞬间充满了不可置信。
堇色见到他,心里太过混乱反而清净下来,有些置身事外的味道,第一反应竟然是,呵,这个家伙,倒是一直没有敲门的习惯,总是这样一径地闯进来。待到发现他似要燃烧起来的眼神,才轻轻推开John,站起身对古沧海说:“现在怎么样?她,怎么样?”犹带着鼻音。
古沧海握紧了手,瞪了一眼John,回答:“已经送医院了,但是她情况很不好。”
堇色笑了,说:“那么,你是要去守着她?”
古沧海灼灼地看着堇色,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了看John,终于只是说:“我来,就是告诉你,我要去医院了。你自己小心。”
堇色又笑了,似乎这种情况下她也只有微笑,点点头。然后,不再看他,转身面向John。不是赌气,是她如古沧海一般,害怕最后看到的只能是对方的背影。
古沧海缓缓转身,迟缓地向前走,似乎有些犹豫,复又回头,看了一眼堇色那样隐忍纤细的背影,眼光闪动。但终究,还是转身,大踏步离去。

爱情最是简单,亘古不变的两个人的对手戏;爱情却又最是复杂,没有完全相同的两段爱情。初次的爱情,往往最是饱含了青春的芬芳和羞涩,而最终的爱情,却更如港湾般,充满无尽的包容和安宁。
堇色这两日总在想,如果自己不是那样敏感或许更好。试想,如果是粗线条的阿梨碰到那日晚上的情况,大概不会多想,还会欢天喜地与男友一起跑到那个受伤的女孩子面前,笑嘻嘻地与她称兄道弟,然后,会当着男友的面对那女孩子说:“你快点好起来,然后离我的男友远远的。”是的,依阿梨的风格定会这样做。但自己终究不是她,这么多年的相处却依然没能学到她的半分。
好在,吴盈兰伤在肩膀上,没有危及内脏和肩关节。这些,都是吴妈探望吴盈兰回来后说的。古沧海这些天基本没有回来过,令堇色想找他好好谈谈的机会都没有。大家似乎都在围着吴盈兰转,古太太自不必说,每日令人煲汤,勤快地往医院探视,就连因为受到惊吓而病情加重的古永年,也赞许地说,盈兰是个真性情的好孩子。
虽然理智上明白吴盈兰并无甚过错,她也只不过是追求自己的真爱罢了,但感情上,终究是不能喜欢那样一个女孩子,只因为她追求的对象恰好是自己的爱人。堇色平日与人相处,大多温和低调,却并不代表可以圆滑到对着情敌还谈笑自如的程度。
这一日,是吴盈兰出院回家的日子。
堇色躲在房间里,实在没有勇气出门,看到吴盈兰与古沧海在一起,自己情何以堪?没想到,吴妈却来了,这个老人,虽然平时不大讲话,却并不糊涂,小心地提醒:“逃避,总不是办法。”她却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堇色知道自己这两日实在是别扭得厉害。人一旦开始做了些别扭的事情,后面就总疑惑大家都看到了她的别扭,愈发不愿意去坦然面对,而这样的畏缩,看在旁人眼里,更是别扭。如此循环下去,拖得越久,就越不好面对。正如以前打电脑游戏,一旦某一处失误,心里立刻觉得如吃了苍蝇一样不舒服,明明后面可以继续,也宁愿从头再来,也要达到没有失误的完美境地。
在得知吴盈兰救了古沧海以后,自己实在是不应该急躁到如此地步,也不应该轻易接受John的拥抱。古沧海来找自己的时候,实在也不应该那样便放他离开,连一句询问或解释都没有。或许自己这些日子的烦闷,并不单单缘于对吴盈兰介入两人之间的担心,实在也是对自己前面所作所为的懊悔,只是不自知罢了。
从始至终的完美不易,而一旦错误发生以后,能补救得漂亮更难得。
堇色想明白了,换上一件明艳的橘色裙子,翩然下楼。
大厅里,古太太不时盯着表,看到堇色下来也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当她是空气。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仆人走进来,恭敬地说:“少爷与吴小姐回来了。”
片刻功夫,只见一身白色裙子的吴盈兰走了进来,左手臂被绷带固定着,面色仍然苍白,但却神采奕奕,完全掩藏不住内心的志得意满。古沧海紧随其后,两人一进来,吴盈兰便微笑着走向大家,看向堇色的时候,眼神里有着挑衅的意味。古太太咋呼开来:“哎呀,盈兰,快点过来坐下。现在伤口还疼吗?”
吴盈兰朗声说:“已经好多了,偶尔疼一下,只要不碰到都还好。”还看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有点持病自重的味道。接着又对古沧海说:“沧海哥哥,这些天,你也累了吧?似乎比前些天都瘦了许多呢。”语气十分亲昵,恐怕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真的关心古沧海还是在表演了。
古沧海皱了一下眉头,但立刻又恢复了常态,没有言语,也没有看向堇色。
古沧海果然有些憔悴,或者因为太过忙碌,一改平日整洁的形象,显得有点不修边幅。堇色心里泛酸,这些日子,他都忙些什么?难道真的如吴盈兰刚才暗示的那样,都在医院照顾她吗?堇色低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也打算待会儿跟他好好谈谈,将一切讲个明白才好。
古太太似是故意,言语仍然夸张:“盈兰啊,这次你受苦了,既然是为了我们沧海,你可以向他提出些要求,我们在这里,他不敢不答应。”
听了这话,堇色一惊,抬头看向吴盈兰。只见她娇憨地笑了笑,说:“我救沧海哥哥并不是为了什么报答。”一边拿眼轻瞟古沧海,一副羞涩的样子。而古太太则满脸慈祥的笑容。这两人,是在唱双簧吗?一唱一和。堇色此时心中感到孤单,只好又看向古沧海。
却与他的眼光相碰,他立刻转头避开。堇色一阵欣喜,是否他刚才也在偷偷地看自己?又或者,心里对自己也有些歉疚?甚至,他竟然也跟自己一样的心理,觉得开始没有做好,后来就更加不知如何面对?
一直沉默的古沧海突然开口:“吴小姐确实救了我,我应该报答。这样吧,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而且父亲这两日身体也不大好。不如,我送你们一起到欧洲的一个疗养院去休养,算是略微表达我的感激。”
话一落音,众人皆惊。
吴盈兰的笑容一时凝在了脸上,但马上问到:“沧海哥哥,你也一起去吗?”
古沧海略一犹豫,回答说:“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要晚点去。”
吴盈兰立刻兴奋地赞同:“好的,好的。你的事情处理完后,要快点来哦。”
古太太也兴奋地表示:“很久没有去旅行了,这次托盈兰的福,可以去玩玩了。”当她发现堇色越来越尴尬的时候,又幽幽地加上一句:“沧海还从来没有为了谁带我们一起出去玩呢,这次倒是难得。”
堇色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原来古太太真的非常厌恶自己,已经忍不住要当面挖苦了。
古沧海又对吴妈说:“吴小姐身体还没有痊愈,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是吗?连吴妈都要跟着去照顾那个吴小姐?一个伤口竟然就有如此威力?堇色抿着嘴,交握着的双手不自然地紧了紧。吴妈看了看堇色,说:“古先生,我还是留下吧。盈兰跟那么多人一起,总没有什么差错。”古沧海没有再说什么,起身上楼,很快大家陆续离开,吴妈叹了口气,拍拍堇色的手背,也离开了。只余堇色一人,孤单地坐在大厅里。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几日不见,他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冰冷疏远。堇色不认为他会移情别恋,她一直以来忐忑的,均是吴盈兰有可能的纠缠,却从未想过,古沧海会真这么做。难道她以为的两个人心灵无限接近的瞬间,俱成虚幻?堇色竭力告诉自己他必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想着,快步冲上楼,她要问清楚,一定要问清楚。
堇色再也顾不得什么,用力敲着他的门。门开了,古沧海已经摘掉了领带,只着白衬衫,上面的两颗纽扣没有扣上,眼睛仍然幽深,却多了几分堇色读不懂的情绪。堇色想开口问,却突然不知道如何表达,原来长久地不说话,再熟悉默契的人也会觉得生疏。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艰难地开口:“你为何如此待我?”然后立刻懊恼,为何那么多繁复的情绪,待到说出来却只是这样如怨妇般的问话?
没等她再开口,古沧海便回答:“我没有怎样待你。”说着,递过来一样东西。
堇色低头接过,心马上被巨大的悲痛充满,这是自己的护照。当天,怎么向他索取,都没有还给自己的东西,今日却如此容易便到了手上。可是为什么自己却没有了一丁点喜悦,反而是满心苦涩?是了,他没有怎样待自己,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一个“爱”字。刹那的情感交汇,竟然只是自己的幻觉。他可是要与吴盈兰以及父母一起去欧洲了,多出来的,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罢了。想不到,自己竟然沦落到了要让对方拿护照来提醒自己该要离开的地步。
没有抬头,没有再说一个字,堇色决然转身离去。你的选择,难道就是这样吗?我以为的三个人以后旷日持久的纠缠,原来竟是错的,原来你连纠缠都不愿,直接了当地作出了决定。难道,一颗真心,竟抵不过一个伤口吗?堇色全然崩溃,泪水无声地奔涌而出。
但她不会知道,背后那双眼睛,在她转身的瞬间,同样充满了深深的歉意和愁苦的无奈。
古沧海待到堇色下楼后,才关上门,拿起电话,压低了声音说:“都安排好了吗?一定,要保证她安全回去。对,多派人保护她。”

(九)

坐在飞机上,堇色沉沉地闭上眼睛。疲倦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堇色不断问自己,是否要放弃,放弃这段莫名其妙撞上的恋情?如果他先放手,那么自己再执着又有何意义?终究是无法入睡,盯着头顶那一方没有什么特别的舱顶,头脑昏沉。
突然想到了什么,堇色心酸地打开随身的小包,取出一个锦盒,那颗蓝宝石一如既往地璀璨,即使微弱的灯光也不能掩盖它半分光彩。果然,当爱情离开时,自己只剩下这样一颗冰冷的宝石陪伴。将它包裹在手心,它便似乎与心脏联动起来,一起悲伤,一起绝望,堇色最后还是将它挂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这时,旁边座位上的女人赞美道:“很漂亮,情人的礼物?”
堇色惊讶,扭头看。一位中年太太,虽然胖,但却胖得爽利。此刻看着堇色脖子上的项链,脸上满是好奇。
堇色点头,为何否认呢?怎么说,他都曾经是自己的爱人。即便是现在,自己能不能放下他还说不定。
那位太太听了,但笑不语。
堇色无心再谈,扭过头准备继续闭目养神,胖太太却又说:“很久很久以前,当我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我爱的人,也曾经送过我一条这样名贵的项链,当时年轻,以为这样的项链以后我定不止一条,所以对他是敷衍多过真心,虽然最后还是嫁给了他,但总是心有不甘,以为自己选择他不过因为他比起其他人更能提供给我一份稳定的生活罢了。他去世以后这么多年,我才发现,真正肯将心放在你身上并且一生如此的男人,终究不多。”语气幽幽地道出轻憾。
堇色静静地听着,原来每个人都有故事。自己的故事,也并不比别人的更精彩。以为那位太太会继续说下去,可是她没有,但刚才她说的话,却萦绕在堇色心里。真正肯将心放在你身上的男人,终究不多……许多年后,当自己也如这位太太一般年纪的时候,是否会见到另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也会感慨着向她叙述:曾经,我爱过一个男子,他有着世界上最深沉幽暗的眼睛,他为了我受伤,他要保存那样几颗沾着血的蔷薇刺,他曾经告诉我,他会对我好……
长长的一声叹息,胖太太显然刚才也沉浸在了回忆中,这时又问:“送你那个项链的男孩子,还活着吧?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你刚才看项链的眼神告诉我,你仍然爱他!既然如此,不要放弃,也许他也一样爱着你呢!”
堇色苦笑,他爱着自己?不,他从来不曾承认爱她,而且还全盘抹杀了自己与他的那段感情。不,她不相信那是爱。
下飞机的时候,胖太太拿出一张名片,微笑着说:“我很喜欢你这个姑娘,既然投缘,就认识一下,我叫钟铃兰。”
堇色礼貌地接过名片,说:“我叫池堇色,非常抱歉我没有名片。”
钟铃兰连忙摆摆手,说:“没关系。我们也算认识了,以后有事情可以找我。”
堇色客气地答应了,但心里没有想过自己还会与她再有什么交集。

终于回来了,回到这个成长的城市。城市没有变化,自己却心境巨变,再也不是那个心无一物懒散度日的池堇色了。堇色偷偷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看自己。只见自己脸色苍白,眼皮浮肿。叹息之余突然惊觉自己竟然变得不断叹息。如果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绝对不会让她时时觉得无奈失落。那位太太显然错了,古沧海并不怎么爱自己,如果那样的对待也叫做爱,那他的爱也不过如此。
到了家门口,下车,堇色却踌躇着不敢开门。没有了外婆与吴妈的家,还可以称之为家吗?如果吴妈一起回来便又好些,可是吴盈兰死活拉着吴妈一起去欧洲。她是希望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守着那个大宅子吧?
从包里掏出钥匙,可是插了几遍都没有对准锁孔。何时,让她觉得有如港湾似的家也会让她不安?堇色泄气地放下钥匙,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从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无法控制的挫败感翻滚而来。原来,一向自以为直爽自立的池堇色,也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身边一旦没有了亲人、爱人,便如被抽走了灵魂,全不成个样子。
良久,堇色终于起身打开了门。屋内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凋敝,沙发等家俱都用大幅的布料盖起来了,开门时有些灰尘扬起,在清晨的阳光下舞动,一粒粒似有生命般。在大厅的墙上,挂着一幅照片,和蔼的外婆在那里抿嘴轻笑。
堇色不让自己再多想,将行李放回卧室,开始打扫房间。体力劳动也可以放松神经,抹窗户、擦桌子、拖地,将脏的窗帘和床单统统扔进洗衣机……一切干净清爽以后,堇色躺在了床上,可是胸口却仍旧有无限的郁闷无法发泄,于是她张开嘴巴,大喊了一声,竭尽全力,直震得自己耳膜都隐隐发疼。喊完了,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什么都可以如倒垃圾一样清空,我是不是会好过许多?”又突然大笑,一直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是觉得好笑。如果将那段感情扔掉,那自己的这颗心也便随着扔掉了,原本自己的爱是耗尽整颗心的。如果没有了心,确实不会再难过,可是是否也不会再真正快乐?一个没有心的人,呵,多么好笑!自己是否也会成为没有心的稻草人?
堇色就这么迷糊着睡着了。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她腾地起身打电话。
刚一接通,那边便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好,我是樊梨。”
“阿梨,我回来了。”
那边立刻喊到:“池堇色,你到底死哪去了?那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不是说只去美国公干一个月吗?为什么这么些天,连电话也没有一个。打电话给你家里,也没有人接。你现在在哪里?马上给我出来。”
堇色用的是免提,这样死气沉沉的房间,由于阿梨生机勃勃的一番话,似乎也明朗起来。
“阿梨,你如果方便的话,来我家吧。”堇色说。
“干吗啊?一副要死不活的声音。我晚上约了几个绝世美男一起去酒吧,便宜你了,跟我一起去吧,记得穿得蠢一点,不准抢我风头!”
堇色继续恳求:“阿梨,你来,好不好?”
这一次,阿梨似乎听出了堇色的不正常,迟疑地说:“你没事情吧?喂,堇色,你还好吧?”堇色沉默,阿梨才又怏怏地说:“你这个丫头,尽坏我好事,我以后要是嫁不出去就赖着你了。可惜了,这次约的几个人可是一个比一个精英啊,你真不考虑考虑?哎,算了,我阿梨不是重色轻友的人!你在家等我。”
阿梨如约到来,一进门便夸张地说:“堇色,你终于回来了,我简直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很快又压低声音问:“你外婆在家吗?哎呀,每次来我都担心碰到她,总觉得她喜欢审视我,让我觉得身上所有东西都不大对劲了,呵呵。”
阿梨仔细打量堇色,收敛了笑容:“怎么了,气色这样不好?”
堇色看着她充盈了关心的目光,心里一暖,强笑着说:“没事。”
阿梨撇了撇嘴:“笑不出来就别笑,好好的一张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在我面前还装什么,难不成是失恋了?不会啊,没听说你交什么男朋友啊。”眉头蹙起。突然她看到了墙上挂着带黑色边框的外婆的照片。吃惊地用手掩住喋喋不休的嘴巴,半晌,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堇色注视着外婆慈祥的脸庞,眼圈微红,说:“外婆一个月前去世的,突发性脑溢血。”顿了顿,又说:“不过你说的也没有错,我确实是失恋了。”
阿梨忧伤地拉起堇色的手,两人一起坐了下来。她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不就是失恋吗?没有什么,时间久了,再深刻的痛苦都会淡去。可随即,阿梨脑中却又出现那个在球场挥汗如雨的男孩子。哎,往事会慢慢淡去,但是心里某个角落,却还是留下了疤痕,在心情阴雨时分,仍然酸痛。
堇色面对着多年来的挚友,终于低头痛哭。似乎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倾倒出来,哭得酣畅淋漓。当她擦干眼泪的时候,外面已经是落日时分。眼睛虽然肿了起来,但心里却少了许多苦涩:“怎么办?你看,现在我只剩这座房子和一点可怜的积蓄了,工作也丢了,你是不是该同情一下我。”堇色无助地问。
阿梨扑哧一笑:“还好,还知道算计以后的日子,不至于上演什么殉情的戏码。”说完起身:“哎呀,像我这样坐不住的人,刚才竟然能那么长时间听着你吹竹筒。怎么,今晚你要不要请我吃饭?我可是为了你,推掉了几个帅哥哦。”
情绪好转的堇色点头说:“等一下,我去换衣服。”随手拿出了一件,待到换上才发现竟然是一件丧气的白色连衣裙。不满地脱下,翻出来一件鲜红的连身短裙。既然不能选择心境的颜色,那至少可以改变衣服的颜色来给自己打气。苍白的心若再配苍白的裙,那人肯定就像一个鬼魅一样飘忽,还是红色适合现在吧,至少有浓烈的存在感。
擦上橘红色胭脂和灰紫色眼影,喷了一向觉得过于浓烈的“紫毒”,梳妆台前的堇色满意地笑了。如果那人不珍惜自己的话,自己也要爱护自己。就用今晚的绚烂祭奠下逝去的恋情,也算为这一段日子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哪怕心还不能真的忘却,至少要让理智回归自己。
待到走出来,阿梨立刻夸张地说:“哎呀,堇色,你什么时候抄袭了我的御用打扮?嗨,要不是今天想扮淑女去勾引帅哥,我绝对比你打扮得更够味。啧啧,亏你还是调香师,也不懂得用些特别的香水,倒拿这种香水敷衍大家的鼻子。好了好了,小姐,你准备带我去哪里吃饭?”
听着阿梨刻意轻松的语气再加上夸张的表情,知道她虽然对自己没头没脑的所谓失恋迷惑不解但却完全不追问,心里感激,可是嘴上却若无其事:“刚才也告诉你了,我也在待嫁一族中了。或者,这样吧,我可以跟你去参加那个什么约会,看看你所谓的帅哥,然后再上演一次横刀夺爱的情戏嘛!”说完冲阿梨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阿梨马上回击:“好啊,我好心来陪你,你竟然又来揭我伤疤。”大声笑起来,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那是高中的时候,阿梨疯狂迷恋一个男生,单单那在运动场上洒脱的身影就已经足够吸引青葱岁月的小丫头们,更何况他还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某日,堇色莫名奇妙收到一封情书,又莫名奇妙冲来一个漂亮泼辣的女孩子质问她为何抢走她爱慕的人?其实,堇色对那个男生唯一的印象,也只限于他短短的平头和递给她那封信时修长的手指。年少时光豁然溜走,那个男生毕业离开。而那两个当日曾经剑拔弩张的女生,却成了莫逆之交。许多年后,两人每每对外宣称,她们是不打不相识,竟颇有几分江湖儿女的豪气。
笑闹中,堇色掩埋起心中的悲伤,如果他撤走了放在自己身上的那份爱,那么自己就用别的东西重新充满。失去了爱情,至少还有朋友。
约会的地方到了,是一家年轻人聚集的酒吧,这里不太喧闹,也并不沉闷。进去后,她们四处张望,阿梨很快发现了她的朋友们,拉着堇色快步向一个角落走去。
一个圆桌子旁边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三男两女。那两个女孩子显然都跟阿梨很熟悉,见她来了,其中一个快言快语:“阿梨,以为你不来了呢。快坐下,大家都等你半天了。”看着堇色,迟疑地问:“这位是?”
阿梨连忙介绍:“我好朋友,池堇色。”
堇色向大家逐一点头示意,算是打过了招呼。突然有点后悔来到这里。很明显,这次约会大家都很重视,从那两个女孩子和阿梨端庄的衣着便看得出来。而且他们明显的三男三女搭配,自己不请自来,不仅格格不入,也实是不大礼貌。
堇色正搜肠刮肚地寻找怎样才能不败坏大家兴致离开的理由,却感觉到拉着自己胳膊的阿梨的手突兀地加重了力道。堇色疑惑地转过脸,只看到阿梨的嘴唇颤抖着,眼睛像被什么盯住了一样死死地看着前方。
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堇色看到沙发一端坐着一个男人,普通的白衬衫灰西裤,只一个平凡的男人罢了,阿梨怎么反应这么强烈?而那个男人显然也看到了她们,放下手里的酒杯,眼睛里携带着惊喜和讶异走到了堇色和阿梨面前说:“好巧,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堇色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快速在脑海里搜索,想不出自己是否见过他。这时,阿梨打破了沉默:“又见面了,秦白。你这些年来还好么?”语气中满是感叹。
堇色的嘴巴因为吃惊而成了O型,真有这样巧的事情?
阿梨自从见了秦白以来便神思恍惚。堇色有些拘谨,本来以为在陌生人面前即使稍微疯癫些也不打紧,反正不过一面之缘,且明日除去脸上的浓装,任谁也不会想到今晚的妖娆女子会是池堇色。可是不曾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巧合,碰到了秦白,这个说不上是熟人也说不上是陌生人的男人。秦白更安静,坐在阿梨旁边,一言不发地喝酒。多年后的不期而遇,让三个人各怀心事,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学生时代那段纯真而尴尬的时光。沉默的气氛在他们之间形成,一时间,太多的话题却不知从何提起。
堇色叫了一杯又一杯鸡尾酒,借着喝酒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偷偷看阿梨,可能是因为今日穿着格外淑女的缘故,她平日大大咧咧的性子都隐去了,透出一种堇色从未发现过的宁静和忧郁气质。
又一杯鲜艳的鸡尾酒见底,不知道是第几杯了,堇色越喝越闷。这样酸甜中带点微咸的酒,刺激味觉,可以成功吸引人的注意力。叫侍者再上来一杯。酒送到的时候,秦白的声音突然响起:“堇色,你不可以再喝了。”
堇色转头,看了看隔着阿梨一脸关切的面孔。是的,记忆终于清晰起来了,往日那个拿着封信,沉默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子,便是这样的表情,似乎有无尽的话想说却不知如何表达。可是,当日没有结果,今日更是不会有。
坐在两人中间的阿梨,低着头,无意识地用左手不断拉右手的食指。
堇色突然站起来,对着秦白说:“没事,我没醉。你能否陪我喝一杯酒?”说着拿起桌上的酒杯,认真看着他。
秦白迟疑了一下,揣摩不透堇色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但还是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堇色弯腰,与尚坐着的秦白干杯。因为舒展了身体,那鲜红的短裙微微上移,配上夸张的浓妆和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还真似对着男人大送秋波的诱惑女子。堇色看到了那两位阿梨的朋友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而阿梨在看到了这一幕以后,脸色更加苍白。
堇色叹息着,爽快地一口干了那杯酒。然后,她将杯子放在了桌上,看着秦白说:“秦白,我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认识阿梨。你刚才说,这样的再次见面好巧,可是你可知道有缘的只是你与阿梨,今天我只不过临时决定来的,而阿梨是原本就要来的。当年我无意地插入一脚,不知者无罪。可是既然我知道了阿梨的心意,便是再也不会介入半分,更何况我已经有了爱的人。这杯酒喝完,你我再无关系。”一席话毕,满座皆惊。
阿梨看着堇色,脸色复杂,堇色苦笑着对她说:“抱歉,又揭你伤疤。一直拿那件事开玩笑,以为你不在意。可是,大约每次都伤到你的心了呢。是我迟钝,到今日才明白你竟然一直没有忘记这个男人。别告诉我你不喜欢他,你一紧张就会不断拉你右手的手指。”
阿梨听了她的话,条件反射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无话可说。
堇色继续说:“可是,我实在看不惯你刚才那样忐忑的样子。你怕什么?当年那个到我面前骂我抢你男人的丫头呢?你大概是因为我们是姐妹的缘故不想跟我争什么,可我难道就会去抢朋友的爱人吗?当年他没有爱上你,那是他笨,今天你可以再试一次,他接受抑或拒绝,都跟我无关。”
说着,拿起沙发上的包,对着阿梨说:“我先走了。我今天借酒发疯,可算是大大做了一回恶人。也许这样肆无忌惮地全盘说出来,你会恼我。但是阿梨,别怀疑我,我们仍是好朋友。”说完,转身离开,不再理会后面的各色目光。
走出酒吧,冷风一吹,方才那股激昂却都迅速消失了,堇色开始真正担心起来。自己果然是喝醉了吧?否则刚才那样的话,怎么就在大庭广众下说了出来?自己倒还罢了,让阿梨以后如何面对秦白?女孩子再怎么样,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放在对方面前,那样总有些等待对方处置的嫌疑。谁先爱,谁就可能受伤。越想越是懊恼。
待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沿着马路走出了好远,这才想到要找车回家。停下来看看手表,竟然已经将近十二点。深夜里出租车很少。
正焦急等着,突然从黑暗中走出一个色迷迷的男人。还未走近,那污秽的酒味已经飘了过来,堇色掩了掩鼻。不料那男人上下打量着堇色,伸手便要拉她的手臂。堇色慌忙躲闪,那个男人却阴阳怪气地说:“干这行还装什么清高?”试图再靠近。
堇色心里害怕得不得了,嘴里一边说着:“不,你弄错了。我不是!”一边转身开始逃跑。
可是,才跑两步,就感觉后边的裙摆被人拉住。那男人虽然喝醉了,力气却出奇地大,眼看着就要把堇色拉入怀里。在这个紧要关头,冲过来两个高大的男人,只一拳,那喝醉的男人便摔倒在地,手法干净利落。
直到那喝醉的男人摇摇晃晃离开了,堇色还没明白过来,自己怎么如此幸运。看到方才救她的两个男人,稍微放松的心又揪了起来。他们比刚才那人更高大强壮。如果他们起什么歹意,自己是真的没法逃脱了。
堇色稍稍平息一下慌乱,还是诚恳地对他们说:“谢谢你们。”同时,也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那两人点点头,又向前走近了一步。
堇色大惊,立刻后退,说:“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男子摆摆手,解释说:“送你回家。”
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堇色便被那两人拖到了大路上,找了辆车坐了上去。一路上,堇色都是在忐忑和惊讶中度过的。喝了过多的酒让她的头脑发木,竟然没有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进了家,堇色洗漱一下便倒在床上。心里还想着,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昨天还在美国,那个男人绝情地将护照还给了自己,今早便回到了家里。晚上又碰到了那样一个人,牵起了自己与阿梨的回忆。而方才,又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醉鬼和两个黑着面孔的好心人。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过于混乱,体内残留的酒精也开始发挥余力,让堇色头痛欲裂。对于想不通的事情,人们通常将其归于命运。可是,自己的命运之轮,到底将滚向何处?
迷糊中门铃响了,堇色挣扎着去开门。可是待见到满脸泪水的阿梨以后,顾不上头痛,连忙将她带到沙发上坐定:“怎么了?阿梨?”
阿梨满脸泪光地看着堇色,开始埋怨:“你这家伙,把一切搅乱了以后,自己却走了。”
堇色看着她,低声说:“对不起。”
阿梨看着堇色担心歉疚的样子,却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堇色,怎么办?我告诉他,我爱他八年了。当年他对哪个女生好,我就跑去哪个女生面前威胁人家,所以,他身边从来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嗨,多年以来我就想着,有一天我要当面告诉他,我爱他。堇色,我今天终于全部说了出来。而且,还狠狠地吻了他!”
堇色惊讶到说不出话来,想不到,在自己那样震撼的言语后,阿梨竟然有着更疯狂的举动。两人相视而笑。可是笑完,阿梨却又郁郁地沉下了脸,说:“我当年那样在他面前晃荡,他都没有感觉。今晚我这样无礼,估计是被他彻底打入黑名单了。到底,我的一场爱,不过是爱上了一个虚幻的人,独自付出还以为自己伟大。”又故作强笑:“一场爱,也不能总是我一个人付出,八年了,一个吻也不为过,即使从此他再也不见我,我也总有一个吻的回忆。呵,可是堇色,你可听说过有如此代价高昂的吻?”调侃的语气,可是却听得出内心的酸楚。
堇色默默看着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与阿梨在年少的岁月一见如故,并且能风风雨雨相伴这么许多年。实在是两个人一样的傻,傻到付出全部爱,傻到在伤心的时候,只懂得落泪,傻到明明心痛,还骗自己没有关系,一副洒脱的样子。

伤心是一回事,吃饭又是另一回事。阿梨一直知道堇色并不怎样花钱,所以工作这几年积蓄颇过得去,却不知道堇色那些钱都帮助吴盈兰读书了,所以觉得堇色说自己目前囊中羞涩是过于夸张,直到堇色严肃地给她看自己的存折,并且向她借钱时,才被她赶着去找工作。
堇色心里感激她没有追问自己事情原委,嘴上仍旧是装作恼怒阿梨太过小气,说:“原来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也不能让你养我些日子。你可知道,必须多大的信赖,才能让一个人忍受被施舍的感觉而向另一个人开口借钱?你这女人却这么狠心拒绝我!”
阿梨嗤笑着说:“咦,但是你可知道得多少情谊才能让人开口拒绝借钱而且好心规劝借钱的人自食其力不至于一天天往颓废的路子上走?你这丫头竟然不领情!”说完了,没得商量地塞给堇色一堆报纸让她看招聘栏去找工作,而自己拖着小箱子去希腊公干去了,并且号称这次出去,一定要花枝招展地到爱琴海边上溜达,如果碰到几个精彩的地中海帅哥再也不会放过。只剩下堇色在成堆的报纸里寻找合适的工作。
堇色抬眼看着阳光下玻璃闪亮的大厦,叹口气,走进了外面三十七度的烈日下。如果面试负责人的面孔也能稍微有点如天气般的热情,便是再热几度堇色也甘愿。正在犹豫着是继续跑另一家公司还是索性回家避暑,大厦旁停下的一辆车里走出了一个穿着深蓝色套装的女人,身材略胖但妆容整洁,看到门前站着的堇色,脸上浮上了笑容:“呵,池小姐,好巧,想不到又在这里碰到你。”
堇色打量了她一下,想起她便是那日飞机上邻座的女士,于是也微笑着说:“哦,你好,原来是钟小姐。”
钟铃兰走过来,说:“小女孩,难得你有这般好记性,还记得我这样年纪的人的名字,大约在你们眼里,我们都入不得眼了。”
堇色看着她的笑脸回答:“哪里,您记忆力也很好啊。而且像您这样的女性,身上尽是值得二十多岁女孩子学习的地方。”言语适度,表情诚恳。
钟铃兰点点头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工作,应聘这里的化妆品调香师。”然后耸了耸肩,说:“不过大概没有希望了。”
钟铃兰看着堇色因为在太阳下奔波而微微发红的脸孔,眨眨眼睛,有些调皮地说:“不要灰心嘛,结果也许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坏。”
堇色愣了,钟铃兰却拉起她的手:“我们进去说,这里太热了。”看到堇色仍然疑惑的表情,说:“如果我说我是这家公司的董事之一,那么我是否有权利任命一位调香师?”
堇色明白了,却有些犹豫,到底这样接受一个陌生人帮助自己不太好,且利用关系进这家公司工作,以后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些别扭。
钟铃兰倒也是一个剔透的人,看堇色没有说话,开口道:“你暂且不用慌着拒绝,只想一想面子和钱哪个比较重要?我是真心帮忙,我并不会随意帮助所有偶遇的女孩子。正是你的言行让我觉得你是可以信任的,进入公司后好好做吧。我觉得这样做我们公司也一定没有什么损失。”
听了她的一番话,堇色释然一笑,再拒绝似乎就近于狷介了,于是与她一起进去。
钟铃兰边走边说:“对了,你可以直接叫我钟铃兰,或者,也可以叫我方太太。方,是我先夫的姓。”
堇色偷望了眼并没有转头的钟铃兰,能感觉到她语气里的悲怆,想安慰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倒是钟铃兰,首先恢复了常态,说:“看我,总是这样,再这样便真的成祥林嫂了。不过,池小姐,今日怎不见你戴那串项链?”
堇色吃了一惊,想不到,她不光记得自己的名字,连自己那串项链也记得那样牢。连忙回答:“我收起来了。逝去的感情,是什么东西都留不住的。”
钟铃兰说:“年轻一些,到底洒脱。看来,需要有人提醒送你项链的那个男人,再不来,恐怕真的要失去你了。”看着堇色的眼睛饱含深意。
堇色没有再答话,其实,她并没有如此洒脱,洒脱到可以将自己置身事外地和旁人谈论那段感情。

因着钟铃兰的关系,堇色还是顺利进入了这家公司,做起了她的本行。
又开始了面对种种香料的日子,堇色深深感慨,亲人、朋友均不能陪在身边,有份心爱的工作,才是最好的寄托。又或许那些悲戚怨妇,没有工作的居多吧?
这一日下班,堇色刚刚到家门口,便看到了在门口站立的男子,这么热的天气,仍然穿着整齐。是秦白。
堇色主动走向他,打了个招呼:“你好,秦白,怎么在这里,有事吗?”
秦白看着她,平静地问:“我们可不可以进去谈?”
两人进屋后,堇色到厨房翻了下,发现竟然没有热水,杯子也很久没有用过,最后从冰箱里拿出瓶纯净水,放到了秦白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只好用这个招待客人。”
秦白笑了笑说:“没有关系。不过,倒看不出来你也会如此忽略生活里的细节。”
堇色看了看他,也笑,说:“我一向如此,马虎得不得了。倒是阿梨,看起来粗心,实在是事事精细。”
又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哦,我是想,好多年没有见面了,如果有时间,想请你跟樊梨一起聚一聚。”见堇色没有回答,又补充说:“你可以告诉一下樊梨吗?这几天都联系不到她。”
堇色脸色微变,决然问道:“你到底是想约我出去,还是约阿梨?”
秦白听了,脸色发窘,不知如何做答。
堇色继续清楚地表达她的立场:“你最好现在就说清楚。如果约我,我是不会去的。如果是约阿梨,那就最好等阿梨从希腊回来以后亲自找她,而且还得看她这次出去会不会已经找到了合意的男人。”
话说完了,也似乎只需要这么几句话就可以说完。堇色以为无论哪个男子被自己这样当面一说,都会或愠怒、或尴尬,想不到,面前这个秦白虽沉默却仍然从容,面色丝毫不落悲愤痕迹。阿梨喜欢的人,也不差呢。
于是缓和了语气,对他解释:“抱歉。其实,我已经有了爱人,所以目前不会接受别的感情。而阿梨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孩。一个女子,能得到异性的称赞并不难,但是能得到同性真心的称赞,说明她实在是很好。而关键是,她爱你,爱了八年。别等到她彻底死心的时候你才觉悟,那时候一切都不会再回来。”说完,叹了口气,心里自然地想到了古沧海,想是否也会有一个人,在他耳边说这样的话?
秦白看着堇色,竟坦然说道:“是的,阿梨是好,她爱了我八年。可是,你却不知道,我同样也牵挂了你八年。”
堇色愣住,看着秦白的眼睛,分明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午后,一个少年羞涩地站在自己面前,递给自己一封信。阳光下的眼睛,闪烁点点青春的光芒。
堇色回过神来:“对不起,是我强求了。我本以为你没有喜欢阿梨,是因为没有充分认识到她的好。可是看来事实并不如此。阿梨是我好友,我觉着她好,便以为她喜欢的男人没有理由不爱上她。”原来阿梨,秦白,还有自己都不过是摆脱不了无望爱情的可怜人。
秦白看着黯然的堇色说:“你终于想明白了。阿梨是个好女孩,可是我不能勉强自己。”
堇色抬起头,直视秦白:“我明白了,那么,你是否也该明白?”
秦白一愣,面前这个清朗的女子,让他恍然明白,原来当他辜负了一个女子八年的爱恋的时候,命运也让他尝到了同样的滋味,终于令自己的爱也归于空茫。八年一瞬,结果却一样。
两人默默坐着,无言相对。良久,堇色开口:“抱歉,秦白。如果有可能,就尝试着将过去忘了吧。”虽是这么说着,其实自己也知道生生将一个人忘却的艰难,哪能如说的那么容易?
秦白仍然坚持:“或许,我还有几分机会。”看了看堇色疑惑的眼神,继续说:“虽然说你已经有了爱人,可是我并没有看到他陪伴你左右。你无望的爱情,或许就是我的一丝希望。”
堇色苦笑:“为何你还不明白?如果我此刻的拒绝不能让你想到接受阿梨,那么,我感情的挫折又怎么会让我接受你呢?”
秦白却反驳她说:“不,这不一样。女人的心总来得比男人软。”说完,看向堇色的眼睛又充满了勇气。
堇色垂下头,说:“你这样单方面的付出,不但不能打动我,只会让你自己越陷越深。何必呢,大大的不合算。”
“合算?”秦白笑了,“如果爱情能如生意一般往来均等、讨价还价,那还怎能称作爱情?”
堇色心里一跳。爱,没有什么公平与否的问题。自己对那人如此愤怒以至于毅然离开,不过是认为在自己全心付出的情况下,他却没有投注全部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没有全心的信赖罢了。可是,为何自己不能如秦白一样,洒脱告诉他,我爱你是我的事情?而如自己这般看似洒脱的离去,其实内心永远抱有一份遗憾。
秦白看了看满腹心事的堇色,放轻松了声音,说:“嗨,我爱做什么是我的事情。你大可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好了,大概今晚你是不会答应我的约会,那我告辞了。”
秦白正要出门,看到堇色有些恍惚的神色和苍白的脸孔,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想要碰触一下她的脸颊,又感到太过唐突,手顿了下,如朋友般安慰的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走了。
堇色一愣,正准备关门进屋,突然看到门外拐弯处两个人影一闪。又是跟踪!这次,还是他的人吧?!如果他们没有恶意,跟就跟吧,反正自己又不是什么名人,又没有什么需要严加守护的隐私。疲惫的心总是比较麻木,懒得去计较其他一些事情,也懒得去猜度背后是否有其他意思。

那日以后,秦白果然频繁打电话过来,还时常送花,不同种类的花,玫瑰,百合,铃兰,向日葵……堇色统统拒收,或者转送给同事,一时间,公司上下都知道,有一个男人在疯狂追求堇色。
这天,堇色拿着几个新的沐浴露调香方案去找负责人汇报。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正是钟铃兰。
敲门进去,钟铃兰正在讲电话。看到是堇色,连忙示意她坐下,然后对着电话说:“你事情都处理完了就别再拖沓了,不是我不提醒你。好了,不讲了,她过来了。”说完挂了电话。
堇色在一边感到奇怪,怎么似乎在说我呢?!摇摇头,又觉得自己太神经过敏。
钟铃兰仔细看了各种方案后,感觉很满意,并且说会在近期的会议上与大家一起商讨定出最后的香型。公事谈完后,堇色正准备离开,钟铃兰却叫住了她,问:“堇色,最近是否有位男士在追求你?”
堇色有些惊讶地回答:“是。不过,我没有因为私事影响工作。”
钟铃兰赶紧解释说:“哦,别误会。我只是以一个年长你几岁的朋友的身份,私下关心一下。”
堇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钟铃兰又说:“我可是有风闻哦,那位男士很有心,每次都送不同的花。不过,你是否可以告诉我,那么多花,你却一次都没有放在自己桌上,你到底钟意哪种花?”说完用好奇的眼光盯着她。
堇色对于这个帮助她重新找到工作的上司还是很有亲切感的,回答说:“其实因为职业的缘故,我拒绝一切香气过于浓烈的花朵,以免降低我鼻子的敏感度。所以我不接受花,并不单单是因为我无法接受他的缘故。”
钟铃兰听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乐呵呵地说:“噫,竟然没有人去提醒一下那位男士,明显用错了方法。”
堇色叹口气说:“他是明白我的想法的。可是他已经说了,他爱做什么是他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所以就随他去了。”

时光不知不觉便奔流而去。堇色在忙碌中得到消息,阿梨要回来了。在她到希腊公干两周以后,终于要回来了。不知道那个有着蓝色大海和白色石头建筑的城市,是否令她受伤的心得到恢复?有没有邂逅一个阿波罗般英俊的男子?她是阿梨,似乎什么样糟糕的事情都能让她变成神奇。堇色对好友的未来,总是充满希望。
这日下班后,堇色买了很多东西回来,准备等阿梨一起好好庆祝一番。到了门口,刚想掏钥匙开门,突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木质清香,很特别,很清爽。堇色仔细辨别,是了,是三宅一生的一生之水,男用香水的味道。
进屋后堇色还想着,不知道是谁到过自己的门前?似乎平日除了收水电费和送报纸做推销的人以外,并无其他访客。她可不认为人人都会在自己身上喷一生之水。不过,堇色还是很欣赏这个香水的名字。一生之水,在什么都不能保证一生一世的现代社会,最起码可以固执地一生只选用这样一种香水,单只这样的名字,就足以吸引人无尽地想象而甘愿掏钱买下一瓶。
脑海里却突然出现古沧海曾经的诉说,他一旦认准了一种香水,便不会改变。
又是心痛!

地中海的阳光令阿梨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色,看起来更加立体,很是动人。堇色心里一阵感慨,那个秦白,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独独不肯珍惜这样的美丽。但是她也不好提秦白的事情,想着阿梨或许真的已经忘却那一段恋情。堇色帮忙拖着阿梨小小的行李箱,到了家门口,堇色突然一怔。
又是陌生的香水味。连续四天了。最开始是三宅一生的一生之水,然后是雅顿的True Love,昨天是CK的One,今天又是什么?堇色仔细地嗅了嗅,应该是Chanel的Chance。不由皱了皱眉头,这是谁?竟然把自己家的门口当作试香室。而且,从留下的香味纯净度来看,倒不像是洒到身上的香水味,反而似直接往这里喷的呢。
正在沉思,旁边的阿梨问:“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看你这样魂不守舍的。”
堇色连忙回过神,笑笑说:“没什么,我们进去。今天我可买了一瓶好酒呢。我们晚上好好喝几杯。”
阿梨也笑了,说:“难得你竟然肯喝酒了,平日你总是宝贝什么似的护着你的鼻子,烟酒不沾。”停了停又说:“哎,堇色,你实在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迁就我。我并不是玻璃人,你难道不知道我阿梨一向是打不烂摔不碎的橡皮人?”言语间神色坦荡,但虽然极力自然,眉目里仍旧有一抹挥不去的晦涩。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嗨,堇色,我去公司没等到你,原来你是提前回来了。”
堇色与阿梨回头看,却是脸上带笑的秦白。当他看到堇色身边站着的竟然是阿梨时,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三个人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阿梨看着秦白,眼睛里那本来只有一点点的忧郁慢慢扩大。最后,还是堇色说:“秦白,阿梨刚刚回来,我们准备聚一聚,我想大约不方便接待客人。”语气已经竭力冷淡,不愿阿梨有什么误会。可是又不好对秦白厉声厉色,毕竟他这些天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
可是,阿梨却出人意料地说:“不用啊,既然来了,反正也没有别人,一起来吧。”神色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秦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了,既然你们两个聚会,我就不打扰了。”便转身离开。
他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刚才堇色与阿梨之间的亲密氛围。直到堇色拿出买好的红酒和熟菜时,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闷也没有缓解。两人默默地喝着红酒,本来颇为醇厚的酒此刻入嘴却有一丝涩味。
阿梨突然说:“堇色,我想结婚了。”
堇色扑哧一下笑出来,说:“阿梨,我也想结婚了。大约全世界的女子都想结婚,只是碰不到合适的人。何其古怪,满世界都是品行良好、相貌秀美的女孩子,却难见一两个可以结婚的对象。”
“不,如果你想,你大可以选秦白。我想他会很乐意立刻与你去礼堂。”阿梨平淡地说着。
堇色正色看着阿梨,说:“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与他并无可能。”
阿梨却摇摇头,说:“我一直以为,只有相爱才可以一起共度一生,但是最近才明白过来。其实如果得不到最爱的那个,那就随便找一个,一生总是可以打发过去的。如果幸运,还可以培养些真情;即便不幸同床异梦,那有个孩子,也总是好的。”
“阿梨,你太过悲观。”堇色表示不同意,“不要因为一场恋爱的失败,就对爱情失去信心。”
阿梨笑笑,说:“可是,怎么办呢?我突然发现,有一个人在你身边关心你,事事以你为重,感觉很好呢,即使我不爱他。堇色,如果你心里的那个人最终与你没有缘分,你真的可以尝试一下接受秦白,我觉得他还算是优于本市男人的平均水平。”
堇色没有顾得上争辩,惊讶地问:“阿梨,听你的话,难道你这次出去,真的碰到了什么人?”
阿梨没有点头,认真地盯着手里的红酒良久,说:“他很好。他失去了他爱的人,我也失去了我的爱。如果我们凑在一起,也算是为世界解决掉了两个伤心的孤单人。”她转头看着堇色奇怪的面容,摆了摆手,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也许某一天,你发现我离开了这个城市,那么别担心,我是去希腊找他了。也许在某个小教堂里,我便把自己嫁出去了。”
堇色鼻子一酸,轻轻说:“阿梨,如果你决定了要结婚,那么我一定祝福你。那人何其有幸能娶到你。但是,千万不要突然消失,我要去参加你的婚礼,亲自看着你披上白纱。”
阿梨察觉到堇色哀凄的神色,马上笑了起来:“嗨,丫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我以为你终于长成现代独立女性了呢。我只不过是碰到了一个向我求婚的有钱男人而已,又不是真的马上嫁给他。而且我要嫁也得先考察一下他是否如他说的那般有钱,至少,也得跟本市的廖家或者郑家一样富有啊。”
在阿梨的调笑下堇色止住了悲伤。而阿梨,像是彻底从刚才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继续滔滔不绝:“你是不怎么关注八卦杂志的。可是,你晓得吗?我回来的飞机上,看本地的报纸,上面尽是关于郑家两位小姐之间的恩怨分析。似乎是二小姐和现任郑太太联合找人绑架了郑大小姐的养子,最后是通过廖家一个公子帮忙给救了出来,但官司却打得如火如荼。不管怎样,似乎全世界女人之间的纠纷,都是因为男人。”
而堇色在一边却只是笑着聆听,看着神采飞扬的阿梨,似乎又回到了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午后时分,两人对着一堆零食,胡乱谈着从各个渠道听来的新鲜消息。时间,就在不经意中流走。

夜已经很深了,送阿梨出门时,看着她高挑的背影渐行渐远,堇色突然感觉阿梨是那样孤独和落寞,她的身边实在需要一个坚强的依靠,如果那个人不能爱她,那么至少能照顾她,也是好的。于是大声地喊道:“阿梨,你真的会嫁给他吗?”
阿梨已经走出很远,似乎听到了堇色的问话,转过头冲堇色一笑,没有回答,便隐入了黑沉的夜色中。余下堇色一人,呆立在夜风中的门边。
突然,一股香味又冲入了鼻腔。堇色叹气,Chance,是否,所有错过的,都还有机会?脑子里灵光一闪,遂呆呆地扶住门框。一时间,泪水盈满眼眶,说不清楚是高兴、委屈,抑或是愤怒。
一生之水、真爱、One、Chance,连在一起便是“一生真爱,再一次机会”,会这样对自己说的,除了古沧海再没有另外一个人!
可是,他在近似于驱逐一样地让自己离开后,竟然还敢说什么真爱和再一次机会?他以为真爱便是随心所欲地控制对方?不管什么原因,池堇色都不是一个没有思考能力,需要时时听从他人指挥的小孩子。真正的伴侣,绝对不能单方面以自己的意志,什么也不说明地将对方推离自己身边。想到这里,堇色转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古沧海,无论你是什么理由,总是无礼地对待了我,你以为,今日近乎讨好地找来几瓶香水,我就可以一切都不计较了吗?

听着墙上挂钟滴答的响声,堇色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真有两个人是完全契合的。在一起,便觉得找到了自己的一部分骨血,两人相拥,彼此才觉得身体完整,找到了归宿。应该也不尽然吧?
堇色一边悲哀地想着,一边抓紧了被子,拉高一点,将自己的脖颈都盖住。古沧海为何总不能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而这正是自己从小就匮乏的并殷切渴望得到的。安全感不是被另一个人捧在手心里呵护,不是被置在深宅大院里藏匿,只不过是一种时时觉得被对方了解且了解对方的感觉,一种坦坦荡荡的心灵交汇。
可是那人却一直不明白这一点。他的爱始终是试探的、隐藏的,即使表现得再强势也仍旧是小心翼翼的。那人是否就是自己命中缺失的那一环?爱上他又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想到他费心地用几瓶香水来表达心意,堇色终于露出笑容。倒也难为他了。可是,他终究还是不明白如何去爱。
只是,古沧海此刻向自己表达的爱意若是真心的,那么当日他冰冷地遣走自己是为何?且故意让自己误会他对吴盈兰另眼相看又是为何?而古永年,似乎也并不是会乖乖听从古沧海指挥的人,即使是在病中。而John,那些日子为何也一直没有出现?似乎,大家都对她的回国乐见其成。
讨厌自己的吴盈兰和古太太大概是真的高兴自己能够远离她们的视线,但是其他人呢?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大家都在隐瞒自己的。
过度的思虑令堇色第二日醒来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晕,她一直思考着是否在家里等待他现身。如果他前四天都到自己家门口留下香水味,那么今日,他也总会来的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上班。难不成要打电话请假,理由是等待前男友的出现?那也太过奇怪了。
人心里有事情的时候,格外容易劳累。
下了班,堇色已经觉着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榨干,恨不得立刻回去躺在床上。现代人就是如此,为更好的生活而奔波,不惜牺牲健康,然后又用辛苦所得的钱去买各色保健品,试图补回失去的健康。可是,大家仍旧会选择紧张却高薪的工作。
出了公司大门,赫然看到秦白在等待。堇色没有心力再与他纠缠,于是淡淡地说:“秦白,抱歉,我要回家了。”
秦白看着堇色疲劳的面孔说:“看你精神不大好,让我送你吧?只是送你到家便好,我也放心了。”
面对这样的温言软语,堇色张张嘴,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到了家门口,堇色才舒了口气:“秦白,我到了,你回去吧。”
秦白有些失望,却还是礼貌地走了。此时,堇色收敛起微笑,对着路口拐弯处大声喊:“告诉派你们来跟踪的人,我不需要什么保护,不要再介入我的生活!”刚才就发现跟踪者,可是因为秦白在场不好发作。
半晌,没有人回答。堇色转身准备开门,可是,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堇色。”还有熟悉的Tiffany香水味道飘来。
堇色身子一僵,却没有回头。心里泛起酸涩,他,终究是愿意现身了吗?
古沧海慢慢走来,看着堇色束起的头发和洁白如玉的脖颈,有些激动。在离堇色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伸出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本就不是很丰腴的她,此刻愈发消瘦。不管怎样,终于是又见面了。
堇色突然甩开了他的手,转过身来,咬着嘴唇,眼圈微红:“我认为我们已经结束了。”然后又补充:“哦不,或许从未开始过。”她不能忘记当日他说过的话,女人本就是记仇,且愈是亲密的人的伤害愈是记得格外牢些。
但是等她看清眼前的古沧海,却不由得愣了。他明显憔悴了,脸色发黄,嘴唇也干到起皮,夏天的衣服遮盖不住他左肩膀上包扎的层层纱布。他,似乎过得也不好。堇色心软了一下,但还是毅然转身,打开了家门。
古沧海伸手拉住了她:“堇色,听我解释。”
堇色甩开他的手:“如果我愿意与你重新开始,那么自然要听你解释,如果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必改变,那又有何解释的必要?”语气坚决。说完进屋,“砰”地把门关上。
可是,待到关上后,立刻懊恼,不是一直想着他来解释的吗?怎么会那么别扭地将他拒之门外?

等到简单填饱肚子时,她已释然,那么多天的委屈,难道发泄一下也不允许?一个女人,一生大概没有多少机会可以任性。打开电视,窝在沙发上,看着烂俗的电视剧。生活哪会如电视电影一样的浪漫如意?
突然,听到卧室有响动。堇色一惊,蹑手蹑脚走过去,扶着卧室门把手,鼓起勇气用力往里推去,可就在同时,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了。堇色惊呼着惯性地向前冲去,撞到一个人身上,抬眼,便看见古沧海深深看着自己,嘴角带着无限温柔的笑意,虽然略显憔悴,却仍旧好看,手悠闲地插在裤兜,全然不顾肩膀上的白纱布已经渗出血迹。
最初的惊慌过去后,堇色看着古沧海脸上那样悠闲的神情,冷冷地说:“你这样,我可以告你私闯民宅。”
“不,你不会。”
“何以见得?”堇色语气越发冰冷。
“因为,你爱我。”古沧海直直望进堇色的眼里,声音不高,却令堇色浑身一震。
这个男人,一直在高处俯视着审视自己。原来,他明白,他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却仍旧是那样对待自己。疲惫一层层从心里漾了出来,堇色觉得只是站着都有些吃力。在这样一个似能透视自己内心的男人面前,即便感情已经是赤裸般暴露,也总要保留一分尊严。别人轻贱自己的感情,自己总不能也一路轻贱下去。于是,竭力站得笔直,无畏地望着他,说:“不过是因为我爱你罢了。可是终究,我会努力将你从我心里挖出去。”
古沧海眼神波动了一下,走近了一步。堇色立刻后退,保持与他的距离。
“听我解释。”他坚定地说。
“给我个听你解释的理由。”她也一样坚持。
两人就那样僵持着,虽然灯光不是非常亮,但也足够看清楚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因为,我也爱你。”古沧海终于说了出来,却带了一份咬牙切齿的感觉。
堇色神色一动。他,终于是开口说了“爱”字,却仍旧是无奈的口气。难道,自己爱他可以清清楚楚,他爱自己,却一定要深埋于心?一边笃定地以为对方爱着自己,一边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令对方无法安心。这样太过自我保护的爱!解释吗?他爱着自己,自己也爱着他,这样简单明了的事情,两个人却搞出了那么多的纠纷。一定是哪里错了吧?或者是他,或者是自己。如果这错误想不明白,那么即使听了他的解释并原谅了他,以后总还有大把的时间令两人重新起冲突。既然如此,此时不听解释也罢,也容她自己想个清楚。于是本来有着震荡的心平静了下来。
“可是,此刻我不想听你的解释。”堇色说。
看着她略微带着迷惘的脸色,古沧海的心往下沉。像他这样内敛的男子,一辈子也没说过几个“爱”字,此时说了出来,内心以为对方会有雀跃的回应。可是他想错了,堇色也只是略有动容,便恢复了常态。他突然有些动摇了,心里一直坚信她是爱自己的,难道错了么?或者面前的女子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爱自己?自己本不是个浪漫的人,那样花费心思买来香水表达自己的心意,她也似乎视而不见。还有,想到那个每日送她大捧鲜花的伟岸男子,古沧海立马觉得恼火,脸色也越发难看。
即便如此,他笃定的眼神也不曾离开堇色的脸,嘴里仍旧固执地继续恳求着:“堇色,听我解释。”
堇色低垂着头,没有看见此刻古沧海的表情,无力地回答:“我要好好想一想,你现在先离开,好不好?”
古沧海无言,目光热热地看着她,藏着焦灼也隐着思念。
这时,外面的门铃响了,有访客。
堇色看了看古沧海,说:“你如果愿意,可以从门离开。”眼睛瞥了一下那肩膀上的血迹,转身去开门。
古沧海跟着她默默走了出来。
待开门,堇色诧异地发现,站在外面的并不是她预料的阿梨,却是钟铃兰。“啊,方太太。”
钟铃兰微笑着说:“怎么,很奇怪吗?不欢迎我进去?”
堇色连忙说:“哦,不是,请进。”
钟铃兰进来后,看到古沧海,仍然是笑着:“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堇色连忙解释:“哦,不,他马上要离开了。”
可是,古沧海却并无离开的意思,只是沉默地站立,面色严肃。
“绅士总不会不遵从小姐的意思。”钟铃兰说道,并看向古沧海,眼神带着安抚。
古沧海刚想开口,钟铃兰又说:“让我跟堇色谈谈。”古沧海只好对堇色说:“我改日再来找你。”说罢转身离开。
堇色虽然有些心神飘忽,可也没忽略刚才古沧海与钟铃兰那一刹那的眼神交流,古沧海并不是一个轻易听从陌生人建议的人。一时间,疑虑重重。
钟铃兰也发觉了堇色的疑问,只是找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下,对堇色说:“不管怎样,你也坐下吧,你的疑问,我会全部解答。”
她平日总是笑着,而此时收敛了笑容,浑身有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堇色暗暗想着,她,也许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呢。也坐了下来。
“我没有想到,沧海某一日也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子。”钟铃兰的话语里含着颇多感慨,随即切入主题:“你的疑惑没有错,我与沧海早就认识,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在飞机上与你相识,是因为我的好奇心。但是,后来你到我们公司工作,纯属巧合。”
堇色倒没有想到她如此开门见山。
“那是很多年前,之净还在的时候。哦,我先生叫方之净。”钟铃兰的神色流露出刹那的黯然与恍惚。
堇色想到了那日在飞机上她的话,知道面前的女子对那个叫方之净的人感情很深。于是安慰说:“方太太,请节哀。”
钟铃兰很快拂去了过去的影像在脸上呈现的痕迹,开始她的讲述:“之净生前,是一个很大的帮派首领。那时候,沧海只是唐人街的一个小混混,跟着母亲,不被父亲承认。而他母亲,你应是见过的吧?不是一个很贤良的女人,即使偶尔弄到点钱,也并不会花在儿子身上。她只是想通过儿子,让古家老爷子同意她进门,让古家承认他们,可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并不成功。于是那些年,沧海就只是在外面乱晃。遇到之净后,之净把他带到了身边。所以他们感情很好,胜过亲生兄弟。”她陷入了沉思,声音也有些缥缈。
堇色只是认真听着,似乎眼前也看到了十几年前,少年时的古沧海倔强而幽深的眼睛。
“大概是那样的环境,令沧海一直内向而沉默,我一直疑心,从小就缺乏爱的孩子,长大后即使再强大,面对感情的时候,内心也会趋于怯懦和谨慎。”钟铃兰看了看堇色,用一种类似征求同意的口吻探询:“堇色,你看,不能要求一个本就对爱和温暖缺乏认知的男人变得如阳光般热情坦率,是不是?”
堇色没有回答,只默认似的低下了头。
钟铃兰叹口气,说:“那时候,我也跟你一样不知道一个冷冰的男子沉默的守护也是一种爱,直到之净去世。你无法想象,一根细细的金属丝,笔直地嵌入了他的心脏里,于是我再也看不到他偶尔在脸上展现的平和与温暖,和他对我无声的关怀与用心。沧海那时候刚刚成年,但是在之净的葬礼上,他说总有一天,他会亲手结束那个凶手的性命。”钟铃兰似乎有些疲惫,声音更低了,“我虽然悲伤,却是明白,像他们那样的人,性命本就在风雨中飘摇,所以并不鼓励沧海去报仇。后来我离开了。几年后竟然得知,沧海坐上了老大的位子,并且行事手段比之净更为决绝。我终于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而我想,之净应该也知道,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那个位子。”
第一次听到如此惊心的往事,堇色不禁动容。她并不知道古沧海的身世与经历,事实上,她爱的这个男人,也从来没有真正让她了解。
“所以,后面很多年,沧海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找到杀害之净的人,才能亲手报仇。后面的事情,你大概也就知道了。在你们相识的那架飞机上,沧海终于实现了他对之净的承诺,也认识了你。”钟铃兰苦笑了一下,问堇色:“你看,命运很奇妙对不对?也许,之净不死,沧海会往另一条路上走也说不定。而如果不是他要报仇,你们也不会相遇。说起来,之净还算是你们的媒人呢。怎么样,你若还有什么疑问,尽可以问我。”
堇色还没完全从这段往事中拔出思绪,脱口而出的只是她此刻难以摆脱的委屈:“没有什么疑问了。我晓得他并不是一个活得容易的人。不过,我爱上一个人自然是决定与他共同分担一切事情的。我并不在乎他的出身,也并不恼他的沉闷。我只是不了解他为何总是不与我商量,便自以为是地安排我的事情,这让我感觉自己随时被操纵。”
钟铃兰颔首赞同:“我了解,我以前也一样苦恼过。可是,后来便明白了。如之净和沧海这样的男人,他们总是以为只要对对方好的事情,大可以不作丝毫解释地去做,只要结果好便是,完全不考虑过程是否是对方所能接受的。刚才他有没有跟你解释?上次他让你一人回来,实在是因为那时候局势非常危险。你看,他其实也是了解你的。如果告诉你,你定会什么都不顾地陪伴他。所以,他宁愿你暂时生气也要让你回来。”
堇色立刻紧张起来:“啊,局势危险?那么,他肩膀上的伤……?”
钟铃兰笑了,点点头:“没错,是他的对手派人狙击。像他那么反应灵敏还有很多人保护的人都会受伤,如果你在,并被对方知晓与他的关系,岂不是凶多吉少?”
堇色没有回答,但是显然已经将钟铃兰的话听了进去。
钟铃兰像是随意表达一下对这个男人的评价,用最淡定的口吻说:“他其实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因为他对之净的敬慕,对我也十分尊重。而且据我所知,他这次回来,没有立刻来见你,是在帮助一个朋友解决一起绑架案,因为那人曾经救过他一次。我相信他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绝不会轻易改变,更不可能因为感动而动摇。”
堇色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想到吴盈兰,有些赧然。又想到了吴妈,她们一起到欧洲去,此时是否已经回国了?
时间很晚了,钟铃兰起身告辞。走前她对堇色说:“我知道你现在定有很多想法,先梳理一下头绪,等休息好了再说。而且沧海到底是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让他多吃几日苦头也是好的。有时候爱情并不会如想象中那样一切顺心,但只要记得,爱是妥协。对你这样的女子,我相信多么强硬的男人,也会慢慢学会如何顺着你的脾气来。”

第四部分

第二日早上,堇色刚准备出门,门铃响了起来。她奇怪,谁一大早来找自己?
堇色打开门,眼睛瞪得圆圆的,张开的嘴巴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发出声音:“嗨,John!”
John看着堇色惊讶的样子,笑笑,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清爽,摸摸自己的头发,说:“幸好,你还没有忘记我。”
堇色有些不好意思。自从自己明确拒绝了他以后,两人之间总有些尴尬。当日匆忙离开美国时,谁也没有通知,而回来以后心境使然,潜意识地与那里的一切隔绝,当然也没有联系他。而现在John突然在大清早出现在自己的门前,难免会让她感到意外和惊诧。于是她真诚地向他表达歉意:“Sorry,John!”
John释然地拍了拍她,说:“我了解。虽然有些气恼你回来后居然不联系我,你应当知道,当初你离开我也是赞同的。所以,前阵子没有贸然来见你。不过现在好了,终究还是见到你了。我可是刚下飞机,急需补充睡眠。不让我进去?”
两人进屋后,堇色给他倒了杯水,问:“你是长住还是暂住,要不要我帮你定酒店?”
John立刻高声抗议:“嗨,我还没有坐稳,你竟然就开始赶人了?怎么,如果我就要在你家休息,你难道不欢迎?可别忘了,当初你到美国,我可是热情相待哦。不光安排住宿,还时不时请你吃饭……”那样的语气,倒似乎放下了两人之间的心结。
堇色也舒了口气,自然了许多。面对这个男子故作孩子气的笑闹,虽然无奈,倒也感觉分外亲切,“好了好了。你随便休息,这里还有一间房,可以借你暂住。不过我要去上班,晚上回来请你吃饭,好不好?”
John笑了,伸了个懒腰。堇色将他带到客房后,又补充道:“不过,只是今天暂时让你休息。你可别想一直赖在这里。我可是云英未嫁,别败坏我的名声啊。”看了看表,要迟到了,匆忙出去上班。
躺在床上的John却收敛了方才对着堇色时一脸灿烂的笑容,默默躺着,半闭着眼睛。如果,前阵子因为顾忌她的安全而不得不放任她离开,那么现在,便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自己再放手了。如果,她曾经因为那个人而拒绝了自己,那么这次要慢慢地让她忘记他。如果,她曾经只当自己为普通的朋友而令自己灰心,那么,也该到令友情逐渐酿成爱情的时候了,只要有时间。

因为John的到来,堇色下班后没有耽搁,准备直接回家。却看到门口站立的秦白,不等他开口便说:“秦白,我今天有事情,晚上怕是不能陪你。”
秦白立刻说:“那让我送你回家吧。”
堇色连忙拒绝,但这个男人一贯的固执让她的拒绝完全无效。可是,该怎么告诉他,家里有个男性朋友正在等着自己请吃饭呢?
不擅长拒绝的结果,就是妥协,秦白还是送她回了家。
待来到堇色家门口,秦白仍然坚持立在堇色身后。
堇色叹了口气,狠下心,走上前按响了门铃。
秦白觉得很奇怪:“家里有朋友?”
堇色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门开了。秦白的脸色立刻煞白。来开门的John,明显是被门铃从床上唤起来的,此刻睡眼惺忪,下面的长裤倒是整齐,但是裸着上身。
堇色有些意想不到,本来只是想稍微利用下John令秦白退却,可没想到John却会如此应景地以这幅尊容出现。又想到秦白可能会有的误会,堇色脸热了起来。
John此时似乎刚刚清醒,打量一下堇色以及站在她后面的秦白,咧嘴笑了。
堇色开口对John说:“这位,是我高中时候的师兄,秦白。”然后又对秦白介绍:“这是John,我的一个朋友。”
秦白看着堇色有些发窘的面孔,心彻底凉了。她曾经说过爱着一个人,会是面前这个男子吗?大概是吧,不然他怎么会如此衣冠不整地在她家里,而她竟然会羞涩。
八年的爱恋和这些日子的坚持,刹那间失去了意义。男人有时候是要学会放弃。“抱歉,送你到家了,就不打扰了。”秦白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酸涩,却无比决然地转身离开。
堇色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不好受,即使自己并不爱他,却也不曾想过要伤害他。
“你对待不喜欢的男人都是如此吗?那么,我是否应该庆幸,你至少没有这样绝情对我!”直到John有点自嘲的声音响起,堇色才回过神来。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低下了头,从他身边走过。“这里是一个单身女子的家,拜托,至少穿好衣服。”
John在一边笑出了声,戏谑道:“好吧,不过说真的,你难道没有发现,我身材很好吗?”
堇色站定,调皮地歪过头打量了他一下:“要出去吃饭了,如果你不介意把你的好身材秀给路上所有的女士,你大可以就这样出去。”又指着腕上的手表:“给你十分钟梳洗打扮,过时不候!”
堇色进到自己卧室,才收敛了笑容,坐在床边,心里仍然有一丝怅惘。自己总是不能够洒脱,拒绝别人也会影响自己的心境。不禁想起了古沧海手捧着几颗小小的蔷薇刺,轻声对她说:你是心软的。是的,不管怎样,他都是了解自己的。谁对自己好一些,自己便觉着必须要记着。
可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伤害起来也更彻底。再一次的爱?还可以吗?或者,是命运又一次的捉弄?
敲门声响起,才打断了她的浮想连翩。
John已经穿戴整齐。无可否认,一个男人真心的打扮是会吸引女人目光的,特别是像他这样本就俊朗的男人。
两人刚走到巷口,便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飞驰过来直接停在他们面前。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古沧海已经下车,并且抢先提问:“John,你怎么会在这里?”
“嗨,亲爱的舅舅,你能来,难道我就不能来吗?”John语气轻松,眼神却严厉地看着从车里出来的古沧海。
古沧海皱了皱眉头,没有理John,转身拉起了堇色手,向她家的方向走。
堇色抗议地挣扎:“有什么事情你说,不过先放开我。”
John也冲到两人面前,充满火药味儿地喝道:“古沧海,放开他!”神色一改往日的戏谑,变得强硬而坚决。
古沧海打量着他,突然笑了下,说:“如果我说,我父亲,就是你外公,此刻已经昏迷不醒,很可能熬不过去,我要带堇色立刻回美国,你怎么说?”
John听到这个消息,显然很震惊:“怎么会?我出发前,他还很好。”
“如果不信,你可以立刻打电话回去问。”古沧海拉起堇色继续向前走。
堇色不满他一直拉着自己,赌气地说:“你父亲病危,我为何一定要去?”
此时已经走到了堇色家门口,古沧海放开她,揉了揉额角,解释说:“老爷子昏迷前,想要再见见你。虽然我不大清楚老爷子对你到底有何牵挂,但是你在美国那段时间,他并没有怠慢你对吧?你别忘了他还认了你做孙女。所以,我想你即使仍然不原谅我,也应该回去看望一下他吧!”
堇色看着有些焦急的古沧海,想到古永年看着外婆照片时温柔的目光,又想到外婆去世前还带在身上的那只手镯,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美国。她很快进屋收拾好行李,拿出证件,随古沧海走出门。却发现,John仍然站在巷口的车边。
堇色迟疑了一下,走向John说:“你也去拿行李,我们一起回美国,好不好?”
John看着堇色,眼神又恢复了悲伤,最终摇了摇头,说:“不,你先走吧,我坐下一班飞机回去。”
堇色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了John,说:“你的行李还在里面。”
古沧海已经上车,堇色拉开车门,跨了进去。
关门的瞬间,John突然说:“堇色,你能不能待会儿跟我一起回去?”
堇色一愣,可是还没等她回答,古沧海已经快速启动了车。只剩下穿戴整齐的John,独自呆立在那里。
John就这样看着她又一次跟那个男人一起,离开了自己。原来自己与她的缘分,始终是阴差阳错、生不逢时。

(十)

盛夏的早上,温度已经相当高。
堇色坐在车内,旁边是戴着墨镜的古沧海,车外又是异国的城市街道。现代交通发达的缘故,似乎让人心里还没有准备好,身体已经抵达地球的另一端。想起上次来到这里时的新鲜迷惘,大有物是人非的滋味在心头。
车飞驰到郊区,大宅依旧,那片小小的花园,更是郁郁葱葱。
进入古永年的卧室,只见一个看护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古永年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地躺着。除了明显的苍老,更令人觉得他病弱的,便是带在他口鼻处的呼吸器。
上一次,堇色也见到过古永年昏迷,但是不像这次,给人确确实实的惊心感觉。心里微酸,不禁感慨生命短暂祸福无常。看了一眼面色严肃的古沧海,又有些释然,如果命运让自己与他相遇,并令两人相爱,那么,自己真的应该珍惜这份感情,爱情也是需要捍卫的。
堇色从包里拿出了那支白玉镯子,放在了古永年的枕下。一段牵挂一生的爱恋,机缘巧合错过的缘分,虽然无望,但是也并不只是像香气般消散在清风中,还有这样一只镯子来做见证。想必外婆不会介意物归原主,堇色也希望有这个镯子陪伴,古永年能最终有惊无险。
“沧海,你可回来了!”随着哀戚的声音,古太太走进来。她今天穿一身铁灰色裙子,显得脸色异常苍白。待到看见堇色,神色间闪现出一丝不快。
古沧海回答:“是的,昨日接到父亲昏迷的消息,就赶回来了。”
“回来就好。哎,老爷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念叨着不相干的外人,可是你看,他想做什么,我又不能不让他做。”古太太在一边轻声唠叨。
堇色侧过头去,咬了咬嘴唇,沉默地忍耐。
“各人有各法,有些人就是有些本事,能让所有见着她的男人念念不忘。哪里像我们,吃力不讨好……”古太太继续絮叨,全然不顾一边的古沧海眉头越皱越紧。
“好了,妈,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带堇色去休息了。”古沧海打断她。
“你过来陪我说说话,至于池小姐嘛,既然来了,就让仆人带她去房间吧。”古太太不冷不热地说。
堇色脸色变得有些恼怒,本来一直尽量克制的苦涩和委屈被这不冷不热的话激得冒火。本来古太太一直对自己不善,当日因为寄人篱下,不得不忍。但是现在是她先生病危,自己念及外婆的缘故才千里迢迢赶来探望,她为何还要如此轻贱自己?堇色越想越生气,忍不住要反唇相讥。
正待开口,古沧海抢先一步说:“我下午再来陪您聊。至于堇色,我想就让她暂时住我那里。”
话一开口,堇色与古太太俱是一惊。
他那里?难道,就是当日囚禁自己的那个地方?堇色思忖。而古太太,则立刻脱口而出:“为什么要让她到你那里?你们两个人一起住像什么样子?而且,盈兰……”
“哎呀,堇色姐姐,你到了!”门口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古太太的话,是吴盈兰进来了。她对古沧海笑了笑,快步走到堇色身边,拉住她的手臂,说:“早上知道你要回来,我都让人把你原来的房间收拾好了。阿姨虽然不说出来,其实也很高兴你能回来呢。我刚才晚来一步其实是到厨房去了,知道你喜欢吃中餐,我让他们准备了。我带你去房间好不好?梳洗一下中午一起吃饭。”
堇色冷眼看着,心里暗笑,如果没有刚才古沧海那番话,她怕是不会进来的吧?毕竟让自己与古沧海一起出去住总不如放在她眼皮下安全些。而刚才一番看似热情的话,俨然已经是女主人的语气。一边亲热,一边在自己面前树威。
女人最不智的做法就是拉拢男人身边的人,以期获得他的爱。你可以把一切都做得好好的,但只要那个男人不爱你,一切的好都是空的。
“沧海,古先生正病重,需要静养,我一个外人恐怕不方便在此打扰。”堇色看着古沧海,面无表情地说。
古沧海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堇色的影子,小小的,却无比清晰。他转头对古太太说:“妈,我先带堇色去我那里安顿好,我们下午再来。”
堇色平静地随古沧海走出去,没有忽略那一瞬间,吴盈兰和古太太一脸的愤恨,还有无尽的挫败。是的,各人有各法,一点都没有错。

坐在车上。堇色戴上了墨镜,近中午了,阳光太过刺眼。
她突然问:“你带我去的地方,可是曾经囚禁我的房子?”
“是的。”古沧海答。
堇色没再说话。古沧海反而有些不安,又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那样待你了。”
堇色仍旧沉默。
“还不原谅我以前曾经将你囚禁?”古沧海边小心地问,边看着堇色的脸,可是,她所有的情绪都被那大大的墨镜给遮盖了。
“或者,是因为我前些日子去照顾吴盈兰?你知道的,我对她没有什么……”
还不见堇色说话,古沧海叹口气,似乎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将车速放慢,说:“如果你果真不情愿,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住。”说着,似乎就要将车掉头。
堇色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古沧海一脸的愕然。
“我是还没有原谅你做的那些事情,比如囚禁,比如不告诉我回国的原因,比如明知道别的女孩子爱慕你却不明确拒绝。但是,自然还有许多岁月让我慢慢发泄怒气,让你慢慢弥补过错。现在去你的住所吧,只是记得这次一定给我一间有很多窗户的房间,上次那个完全封闭的房间我实在是住怕了。”
古沧海听着,眼里渐渐涌现出了温柔的神情,整个人也都松弛了下来,将车继续往前开。
许久,他才喃喃道:“堇色,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堇色慢慢地,慢慢地漾起一个笑。他曾经说自己心软,那是不错的。可是,他也并不是无懈可击的强势呢,一样的吃软不吃硬,你越是沉静,越是不会被他处处掌握主导权。有时候男人犯点错也大可不必太过恼怒,其实以后的日子还可以时不时拿那错误提出点小小的要求。堇色悄悄地想着,坐得也更舒服些了。
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
偷偷地瞥了一眼古沧海,看到他平日硬冷的面孔上洋溢出柔和,堇色感到如此庆幸,自己爱的人也同样爱着自己。
多好。
心里第一次有了期待许久的踏实。

这次踏入古沧海的房子,没有惊慌,只有悠闲。也一扫上次对房子留下的阴翳印象,不过是僻静点而已。
古沧海果然安排了一间有着大大落地窗的房间。拉开窗帘,窗外一片空旷地,偶尔有一两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提醒堇色这个男人的特殊身份。
堇色感慨着,他独自面对的,不乏腥风血雨。但留给自己的一面,始终是平静。
古沧海所有的本意都是好的,可是用错了方法。只是对堇色,隐瞒是万万不可的方法,她又不是事事都能看透他的心思。
休息了一会儿,古沧海来敲门,唤堇色一起去吃午饭。
待到坐下,堇色看到摆在桌子上的菜,忍不住又笑了。原来,桌子上摆着一盘爆炒菜心,一盘菠萝肉,还有便是当归乌鸡汤。
“让我猜猜主食,呃,定是花卷。”堇色看着古沧海说。
他点点头,看出了堇色神色里的揶揄,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其它菜倒还简单,这汤,你如何让人这么快便准备好?”堇色喝了一口,确信是小火熬了几个时辰才可以达到这样浓香的效果。
“早早让人准备也就是了。”古沧海的口气很平淡。
堇色听了,心思一动。难道他竟然是一早便想好了,让自己到这里住?
面对已经开始大口吃饭的堇色,古沧海却没有吃,思忖了一下,说:“本来还想着如何能让你答应到这里来住。那里,老爷子对你总是有古怪的另眼相看。”
堇色笑了:“你父亲只不过是难忘旧情而已,因为忘不了我外婆,对我自然是另眼相看了。”
古沧海没有言语,开始吃饭,看来心情不错。堇色也舒了口气,原来他竟然一直有些介意他父亲对自己的关照。借着两个人都难得的片刻轻松,堇色还是决定说出心里话:“以后,如果你有什么决定,最好事先告诉我。你如果有什么疑问,也可以直言不讳。”
古沧海郑重地点了头。
堇色放心了,你可以不相信其他人的应允,却是可以信任古沧海的保证。堇色对此有信心。

经过多日的分离后,竟然还能如此闲适地坐在一起吃饭,两人都觉得弥足珍贵。可是电话却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古沧海听完电话,脸色立刻变得凝重,对堇色说:“快跟我一起去古宅吧,父亲刚刚醒来,可是医生说情况很糟糕。”
刚到古家,便看到几个仆人十分慌乱,待到走进古永年卧室,床边已围了很多人,医生正检查着什么,护士仔细盯着旁边监视心肺功能的仪器。古太太、Linda、吴盈兰,都站在旁边,连吴妈也在。吴妈看到堇色进来,立刻唤了一声:“阿堇。”向她走来。
堇色拉住她的手,在这样的气氛中,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压低了声音说:“吴妈,等事情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家。”
这时,医生起身说:“古先生情况很不好,但是暂时还算清醒,各位轮流来与他说话吧。”
古太太首先向前,低垂着头,仔细聆听古永年的话,两人絮絮说了一阵,虽然房间很静,众人仍是听不大清楚,唯能看见古太太脸颊上挂着的泪珠。堇色在一边,突然就原谅了这个平日对自己刻薄的女人。她不过是一个争了一辈子的女人,争地位,争爱情。地位因为儿子得来了,爱情,眼看着却是再也无望。
然后,Linda和古沧海一起向前,这两姐弟平日绝对是井水不犯河水,此时难得凑在一起,守在老父的病床前。不知道古永年说了什么,只见他们两人皆郑重点了点头,待两人起身走过来时,堇色见到,平日爽朗的Linda眼中也盈满泪水。
轮到堇色时,她快步走到床边,才惊觉此刻清醒的古永年,身体已羸弱不堪,令人心酸。
“爷爷,我来看您了。”
古永年将手费力地伸向堇色,用浑浊的眼睛努力望向她:“堇色,我刚才醒来,看到枕边的玉镯,便知是你来了。哎,现在我是不成了。”
堇色想劝慰他放宽心将身体养好,可是这样的情势下这种安慰实在太过虚伪。所以,只好忍住伤心,不住点头。
“我与你外婆是有缘无分,但是或许我可以看到,你与沧海在一起的日子。”他停了停,脸上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放心,即使我不在了,也会给你们准备一份大礼。你们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
堇色终于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而古永年也似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闭上了眼睛。
护士挥挥手,示意大家都出去。
古沧海走过来,揽着堇色的肩膀,一起走了出去。堇色突然轻声问:“你愿意娶我吗?”
古沧海身子一僵,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马上回过神,坚定地回答:“我愿意!”
堇色似乎没有多大震动,仍然低着头,喃喃地说:“你娶我以后,要一直爱我,不让我孤单,不让我担心,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以便一直陪在我身边,你要做我的亲人,更要是我的朋友,我们要有很多孩子,一直闹哄哄地围在身边……”堇色眼里噙着泪,不停地诉说着她的美好愿望。
古沧海看着身边略微有些不对劲的堇色,突然地转过身,紧紧拥住了她。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是她此刻身上散发出的落寞深深地感染着他,让他不禁想到自己小时候,在噪杂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流浪,周围一切都是热闹鲜活的,但仿佛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就是自己。原来,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都曾经尝过孤独的滋味,所以比常人更渴望温暖,渴望被人依恋,渴望永久的幸福。
堇色嗅着那淡淡的香水味,感受着古沧海的心跳,终于放开了心怀,也伸出手,紧紧环抱住他。一直以来乖巧安静的池堇色,却从来抓不住身边的人,父母浑身鲜血地抛下了她,外婆万里之外突然离开,就连好友阿梨也一脸疲惫地对她说,堇色,如果有一日,我突然消失,不要担心,我是去嫁人了。幸好,幸好,曾经以为再也无缘抓住的爱情,终究是实实在在地停留在了她身边。

是谁说的,王子与公主在一起,从此便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堇色看着左手中指上的钻戒,思绪有些飘忽。想到那日,古沧海突然将戒指拿出来,拉起她的手便套了上去,闷闷地说:“现在父亲刚刚过世,举行婚礼是不大好,暂且拿个订婚戒指将你套住吧。”
于是,两人便正式成了未婚夫妻。
每每回忆起来,堇色难免在心里抱怨,那个人啊,竟然不晓得有求婚这个说法,即使再笃定自己愿意嫁给他,也是要象征性地征求一下意见呵。唉,终究自己先提出,那就是愿意了。既然已经接受了他,就好好珍惜这段得之不易的姻缘,祈求永久吧。
然而爱情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是完全公平的,她与古沧海相爱且愿意相伴终生,但不可能让他牺牲自己的事业来守候家庭,相反的,只能是堇色为他而放弃调香的职业。当然有很多理由可以说服堇色接受这个事实,比如,她辞职世界并不会停止运转,而他如果声明放弃他的位子,至少这个城市的帮派会陷入混乱。又比如,她如果出去工作,会给他的敌人太多的可乘之机。再比如,她放弃了职业只是少了几种香气,而他一旦离任,他们两人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可是,堇色仍心有不甘。
她还是深爱着她的职业。这些天来清闲安逸的生活,简单琐碎,平淡如水,让她觉得时间变得极其漫长又无所事事,所以她更加坚信事业对自己的重要。即使她可以随心所欲购买各式昂贵的香水,也不能磨灭她对各种香味调试支配的思念。
堇色盯着戒指上的钻石,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够大,够亮,够美。她眯起眼睛,又回想起当日吴盈兰看到这个戒指时妒忌愤恨的面孔,古太太意外的神色,以及John黯然又无奈的表情,还有吴妈欣喜安慰的眼神,心里总是少不了感慨一番。怨恨自己的人都已经离去,身边的人无不希望自己能够幸福,自己便不能没有不幸福的权利。因为这幸福是架构在太多人的不如意以及太多人的殷殷希望之上。付出太多以后,便不能够轻易放弃。
前些天,古永年去世时,也以爷爷的身份留给了自己一笔遗产,而给自己的遗嘱上只说着,也许女孩子多一点钱,更加容易抓住幸福。可是有钱又有何用呢?在这样一种形势下,每日出门都有专人跟着,连花钱都花不痛快。
已经下午两点了,堇色拿起外套,走出门外,坐到有保镖一起的车上,准备驱车去大宅。这些天,自从接受了古沧海的戒指,古太太便有点改变态度的意思了。应该是这样的吧?古永年去世,她以后能依靠的也只有古沧海这个儿子,对堇色也不能一直排斥下去。而堇色因为寂寞也乐于与她敷衍。同时因为古沧海总是不放心她到其它地方,对于她到大宅也总是放心的。所以每天下午两点,堇色便习惯于到大宅去坐一坐,与古太太闲聊一阵。
够幸运了吧?自己过上了不少女子梦想的生活,甚至就是自己在一年前每日祈祷希望能过上的生活。如果仍旧说不幸福,未免令旁人觉得自己太不惜福。
可是堇色,仍旧是不大开心的。
到了大宅,大厅里,古太太已经在坐着喝咖啡了。白衣白裤,才不过一个月,她已经苍老了很多。似乎古永年一去世,她的精神头也被带走了大半。
堇色轻轻坐下,仆人给堇色倒上一杯咖啡。咖啡纯正醇香且不带一丝酸味,旁边的点心也极好,香而不腻的小甜饼。
“堇色啊,你看,盈兰最近也不大来了,除了你,每日还记得来走动走动。”古太太精神似是钝了,也不看对象是谁,直接说了出来。
堇色微微一笑说:“想必是功课忙碌了。”拿起小勺搅着咖啡,凑近鼻子,深深闻着那咖啡香。心里却淡然地想,她当然是不来了,想要的男人与别的女人订婚,觊觎的财产随着古永年的逝世而彻底无望,特别,只要她离开,户头上便立刻会多几十万美金。哪里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堇色嘴巴撇了一瞥,却恰好从搅拌勺上照出自己的脸孔。或者是因为凸面镜的缘故,脸孔变形,表情分外刺目狰狞,将堇色自己吓了一跳。
她连忙放下咖啡,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暗暗想着,自己不过是想让爱情更加安稳、男友身边更加清净罢了,难道不应该?吴盈兰接受那些钱只不过说明她对古沧海的感情不够纯粹,与自己是否拿钱遣走她无关。
可是,刚才那一瞬,自己的表情却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因为用钱赶走了男友的爱慕者便得意暗笑的女子,是自己?
“堇色啊,我看你与沧海还是抽个时间把婚礼办了吧。说实话,我也想热闹热闹了。太冷清,简直让人过不下去。你也不要学那些外头的女孩子,闹什么不要孩子。既然安心在家里了,就索性多生几个,儿女齐全才好。我们又不缺钱,你若是不愿意带,就可以请佣人嘛,我也可以帮你带……”古太太不断说着,竟是彻底扫去了以前身上那股算计的伶俐,完全是一个老妇人的样子。
可是,这些话听在堇色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滋味。
幸福?自己这样便是幸福了吗?每日待在那个灰色的房子里,早上送古沧海离开,晚上迎接他的归来。其余时间,便是大半空白的生命。孩子?难道孩子能带来充实吗?不,孩子只能带来忙碌,并不能让心灵的空白被填充。而且她也不认为,一位空虚的母亲,能带出一帮健康乐观的孩子。
那接踵而来的一日日,一年年,如果都是如此过下去,堇色可以想象,面前的古太太,就是她的样板。
这个念头让她悚然心惊,猛然摇了摇头,唬得旁边仍然在唠叨的古太太一愣,说:“堇色,怎么摇头?什么事情?”
堇色勉强笑了一下,说:“抱歉,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然后起身。
古太太掩饰不住地失望,仍然试图挽留:“不在这里休息下吗?或者请大夫来看看也好啊,你回去那里也没有人聊天不是?在这里多坐一会儿也是好的……”
堇色却一直走了出去。她不怪古太太的罗嗦,如果自己也承受了如她一样多的寂寞,未必会比她好到哪里去,现在的自己,才不过赋闲在家短短的日子,以前自己最鄙视的种种特征都已经蠢蠢现出端倪。
她变得越来越没有安全感,每日总要拉着古沧海问他是否爱自己,虽然现在古沧海仍旧是耐心微笑地给予肯定的回答,但她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他的回答会越来越不耐烦。更甚的是,她变得越来越迟钝,感觉昔日那一点点灵光正逐渐远去。
如果失去了香味,失去了真性情,池堇色还能是池堇色吗?
坐在宽敞的车后座,堇色无法控制自己愈发纷乱的思绪。
或许,自己应该花钱送自己一枚右手戒指,连带的,找回自己的坚强和勇气。
爱情,不应该以这幅姿态和面目出现。

回到家,堇色直接走进自己的房间。屋内一如既往打扫得很干净。窗外正是下午阳光最辉煌的时候。或许自己的人生,从现在开始,便无一刻不是设定好的。
正落寞地想着,吴妈进来告诉堇色:“刚才沧海打电话来,说今天不回来吃晚饭了。”然后看了看堇色的神色,又好心地补充说:“男人忙一点比闲着好。”
堇色笑了笑,难道自己是为了男友少陪着吃顿饭就发脾气的人吗?“好的,吴妈,今天我有点累,晚饭不下去吃了,让他们随便做点什么送到我房间就可以了。”
窗外的天空,逐渐从耀眼的金色变成了瑰丽的红色,然后,万物皆沉寂到黑色,这最为单调却又最为丰富的颜色。堇色静静坐着,颇有点坐看沧海变换的滋味。
吴妈上来送饭,格外轻手轻脚。她看着落地窗边坐着的堇色,那样单薄的身影,蓦地想起自己一生陪伴的另外两个女子,一个如火焰般华美,一个如溪水般清甜。她不晓得什么太多的道理,却衷心希望眼前这个女孩子,不会再像心比天高的小姐和潇洒淡泊的小小姐,而是能够长久地幸福下去。想到这儿,吴妈既怜惜又心疼地小声劝慰:“有些事,糊涂一点好。”
堇色仿佛没有听出吴妈话里的宽慰和隐忧,而是问:“吴妈,您说,什么是幸福?”
吴妈一愣,恍惚看到很久很久以前,在喧闹的后台,小姐脸上有着浓重的妆容,眼神却是茫然的,轻轻地问:“阿晴,你说,什么是幸福?”全没有台上名角的绝代风华,只不过是一个为生计挣扎的脆弱少女。镜头跳转,又一个小小的婴孩长成了清秀的少女,在一个薄雾的清晨,她梳着麻花辫悄悄溜出去,门外等着一个同样羞涩的少年,被发现后调皮地说:“吴妈,千万别告诉妈我去哪里了哦。”出门前又甜蜜地说:“你说,什么是幸福?”虽然是问句,却俨然已经得到了答案。
如今,音容犹在,人却不知所踪。吴妈听了堇色的问话,仿佛与那两个女孩子的声音重合,迷惘的、纯净的眼睛就那样地看着自己,问着:“你说,什么是幸福?”
吴妈心头一颤,没有作声。
而堇色,却似乎也并没有期待得到一个答案,继续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吴妈思量了一下,说道:“阿堇,幸福没有你们年轻人想得那样完美无缺,或者有误会,或者有缺憾,但是却能让人时时感觉安心,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活在世上。孩子,不要想太多,那样才能抓住幸福。”说完后仍然觉得不安,又问:“阿堇,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堇色回过头,看到吴妈担忧的神色,连忙说:“哦,不,都很好。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吴妈稍稍放心,一边走出去,一边还说着:“人要懂得惜福啊,唉……”
听着平时一向不怎么讲大道理的吴妈此刻说的话,堇色也茫然。难道,自己真的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般自寻烦恼?不,不,她完全明白吴妈说的平淡是福的道理。她并不是一径追求刺激的生活,而只是为了寻求精神的充实。自己梦想的生活,便是一直做着喜欢的调香师工作,然后有个知心的伴侣在身边,与自己分享事业和生活上的点滴喜悦。
她不甘心为了爱情牺牲事业,但也不舍得为了事业而抛弃爱情。
多么贪心!堇色自嘲地笑笑。

不知过了多久,饭也忘了吃。几声敲门声响起,很轻。
应该是他吧,堇色想。自从抗议他的不请自入后,他倒确实是记住了敲门。片刻,门外响起了钥匙插入的声音,古沧海走了进来,显然很惊讶堇色竟然还没有睡。走近她身边,俯身摸摸她的头,说:“怎么还不休息?也不应我的门,调皮。”
堇色牵强地动了下嘴角,说:“我专门等你回来的,想跟你聊聊。”
古沧海看着堇色强笑中略微严肃的神情,点头说:“正巧我也有事要跟你商量。等我去洗个澡然后再聊,好不好?这两天,我可真是很累。”
堇色看到古沧海那憔悴的面色,有些心软。
在他洗澡的间隙,堇色坐到客厅一角小小的吧台边,倒了两杯葡萄酒,一边慢慢啜饮,一边等待古沧海。
杯里的红酒产自波尔多,著名的葡萄酒之城,虽然自己不怎么会品酒,但是来自它的香气也令自己不得不赞叹,确实与众不同。联想到自己的决定,握紧了杯子,有些紧张。他会支持自己吗?
可是,那个有着阿尔卑斯山泉水的灌溉、又有地中海火辣阳光的城市,实在令自己魂牵梦萦。
古沧海很快出来了,沐浴后的他看起来精神了一些。挨着堇色坐下,喝了一口红酒,眨眨眼睛说:“既然我们两人都有事要说,那么就女士优先。”看起来他心情很不错,面带喜色。
“好,我先说。”堇色清了清嗓子,“沧海,我想去法国的格拉斯工作。”
古沧海愣了,随即问:“格拉斯?那是哪里?”
“香水之城,对于我们调香师来说,便如波尔多城之于品酒师,或者硅谷之于软件工程师。”堇色镇定地回答。
“可是,我并没有反对你出去工作啊,在这里工作也一样可以。”古沧海神色有些紧张。
“可是,我如果在这里工作,你势必会派人跟着,难道我每天还带着保镖去上班?”堇色有些无奈。
古沧海也沉默。良久,开口问:“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不能令你为了我安心待在家里?”
“不,这是两码事情。”堇色急忙辩解,同时又仔细想该如何解释,“你知道吗?或者对于别的女人,有个家,有个爱自己的男人,便能平静地度过一生。可是我不行。我经常会感觉孤独,并且我知道这样的孤独感不会因为拥有了爱人而消失。如果我都不能让自己不孤独,那么别人更不行。而如果我自己不能充实快乐,如何能令我爱的人快乐呢?”堇色反复考虑的思路还是有点紊乱:“不知道我这样绕来绕去,你是否明白了我的意思,我……”
古沧海突然拉住了堇色的手,低下头,说:“我明白,我完全明白你所说的。堇色,我一直都知道,将你限制在这样一个屋子里,你终究会厌倦。”神色间不无心痛与落寞。
“不,沧海,我并不是厌倦与你一起生活,我只是,只是希望自己除了你还有另外一部分世界。”
古沧海抬起头看着堇色的眼睛,试图用温情对她进行劝说:“是的,我明白,可是,你也许没有想到,爱情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坚强,两个人分隔两地后,空间的距离势必会拉开心灵的距离。我不怀疑你现在对我的爱,但这不能保证你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有了新的交际圈,不会渐渐觉得与我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爱,也随之变淡。”
堇色辩解着:“不,真正的爱情可以经受住时空的考验。对我们的爱情,你怎么可以没有信心呢?我只不过是去另外一个地方工作,我的心是不会变的啊。况且,现在交通那么发达,我们随时可以见面。”
“不,那些都是大家一厢情愿的想法。事实上,分别对于情侣来说,真的不是一件可以轻松承受的事情。”古沧海的眼里隐隐含着悲伤。
两人对视着,良久,古沧海说:“好,既然你说完了,那么,轮到我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鲜艳的正红色,轻轻打开,盒内嵌着一枚戒指,没有钻石,只是简单的白金环戒,但做工精致,幽幽闪着白光。
堇色惊叹地张开了嘴巴。
古沧海拿起戒指,起身,后退了一步,单膝跪下,虔诚地说:“堇色,订婚的时候太过仓促,那么这次,我要请你认真考虑,嫁给我,好吗?”
堇色眼睛闪烁着泪光,看着眼前郑重其事的男人,心潮澎湃。他是在求婚呢!一向粗心专横的人,此刻也晓得这样认真地求婚。即使没有音乐,没有鲜花,也丝毫不能削弱他求婚的真诚。
堇色慢慢伸出手,古沧海欣然笑了,拉起她的手准备套上这枚戒指。
就在这时,堇色的手突然滞了一下,轻轻说:“沧海,刚才我说的事情,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否答应?”语气优柔里透着坚持。
古沧海视线从戒指转到堇色的脸上,仔细看着她的眼睛,欣喜变成了苦笑:“看来,如果我不答应,你便不准备接受我的求婚了是吗?那我又能怎样呢?你如果愿意,便去吧,只是记得,你是有未婚夫的人。而且,虽然我答应了,还是要再强调一遍,堇色,我真的很担心以后两地分居的日子。”
看着面前一向坚定的男人此刻流露出的担心和软弱,听着他妥协的话语,堇色轻轻地、轻轻地将古沧海搂在了自己怀里,感受他滚烫的呼吸透过衣服,熨烫着自己的肌肤。
再没有什么顾忌了吧?此刻,她感觉拥在怀中的,便是自己生命的全部。
她不相信空间和时间会改变自己的爱情,当然也对他有信心。如果别人举出一万个例子来说明分离的结局是分手,那么就让她池堇色来证明,万里之遥,他们依然可以保持炽热的爱情温度。
温存的拥抱间,古沧海满腹委屈地说:“堇色,你还没有答应嫁给我呢。”说完抬起头,坚定地将戒指套在了堇色的左手无名指。

(十一)

冬日的格拉斯并不太冷,虽然其它季节遍布全城的各色鲜花少了许多。但是路上行人随时散发出的香水味,诉说着格拉斯作为香水之城的地位,以及香水在这个国家文化中的重要性。
堇色在这大半年里,过得充实而快乐。她找到一份调香师的工作,虽然公司规模不是很大。她参加了本地的一个语言学习班学习法语,虽然很多时候不大敢开口说话,但磕磕绊绊地也能听懂一些日常用语。不管怎样,一切都向着光明的方向发展,就连她一直过分别扭多虑的性格,也逐渐爽朗起来。
摸摸手上的戒指,走在街上的堇色笑了,原来分离果然是不好受的,思念随时钻入心头。可是当你笃定那个人是一心爱着你时,即便是分离,也可以乐观地看作是为了迎接下一次的重逢而做的铺垫。两个人,一份爱恋,七个月的牵挂。难以想象,那个男人真愿意陪着自己,谈这样一场柏拉图的恋爱。
吸一口冬日清爽的空气,堇色望着街上到处洋溢着的越来越浓的新年气氛,有些恍惚。
呵,新年……
那日,离别之时,他说:“堇色,等着我,新年的前一天,我会去格拉斯找你。那时,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一切,在新年第一天娶你。”
“那么,你是说,结婚后可以与我一起住在格拉斯吗?”当时堇色的话语里充满了企盼。
他只是笑着解释说:“虽然不能定居,但总可以抽出很多时间到那里。不像现在,那么多的事情放着,简直不能脱身。”
堇色连连点头,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好的,我等你。别忘了,新年前一天,你一定要来。”
走到了租住的房子门口,旁边院子里晒太阳的邻居婆婆热情招呼:“嗨,堇色,今天回来得早啊。就要新年了,你打算回国吗?还是在这里过啊?告诉你,格拉斯的新年可热闹呢!”
“我会在这里过新年,我未婚夫也会来。”堇色的话里难掩喜色。屈指算一算,离新年只有六天了。
进入了小楼二层最右边一间,便是堇色租住的房间,有很小的厨房和卫生间。当时初到,从经济上考虑,她选择了这里,虽然古永年当日曾留给她一部分遗产,但她终究不大能够心安理得地动用。
细细打量空落落的房间,堇色决定,不管他是不是要住这里,都要把房间好好布置一下,这里到底是自己在格拉斯的第一个家,况且新年新气象。更重要的是,或者在这里,她就要步入自己人生的新篇章。想到这些,她的脸孔有些发热。
第二天,堇色下班后到超市置办了一些必需的厨房用具,平日里自己一个人吃饭,大多凑合。现在堇色决定在他来后,好好炫耀一下自己新近学会的厨艺。她没有忘记,当日自己偶尔做的甜点,古沧海似乎很乐意品尝。她还买回了一堆蔬菜食品,全部塞进小小的冰箱,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变得满满的。
四天后,公司正式放假,堇色去取了定做的新窗帘,买了一大捧玫瑰。当浅蓝色的窗帘挂在窗户上,嫣红的玫瑰插在水晶玻璃瓶里,小屋顿时明媚起来。然而晚上睡觉前,她仍然有点不放心,拨了电话给古沧海,确定他明日上飞机,才甜蜜地沉入梦乡。
醒来,终于等到了新年的前一天,堇色一早便开始准备新年前夜的大餐。当锅里慢慢熬制的汤开始飘出香味时,傍晚时分的天空已飘起雪花,纷纷扬扬的雪给新年更增加了浓烈的气氛。堇色看着厨房桌子上摆着的一盘盘配好的菜,满意地笑了。再过一会儿,他就该到了吧?
时间越近,静坐等待就越是难耐,堇色穿上外套,踱步到门外。
深深吸入一口冬季清新的空气,堇色仰起头,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被路灯染上了迷幻的色彩,精灵般扑向大地。远处教堂唱诗班孩子们的歌声,词句模糊,却神圣祥和。明日,自己是否会真的与他一起站在那教堂里起誓,一生不离不弃?
正在甜蜜地憧憬,邻居婆婆热情地招呼她:“孩子,你未婚夫还没有到吗?不如到我家来吧,我们准备了大餐,我儿子一家也来了,很热闹。”
堇色连忙说:“哦,不了,谢谢您,他答应了今晚过来就一定会来,我再等等。”
那婆婆立刻满脸带笑,乐呵呵地说:“那好,待会儿他来了,你们到我家里来坐坐吧,让我也见见你那个神秘的未婚夫。”
堇色回复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吹了一会儿冷风,还是回到了屋里。他如果到了法国,必定会先给自己来个电话,如果错过了,却又如何是好?
可是,却一直没有等到他的电话。时间一点点流逝,堇色的心情,也由刚开始的喜悦激动变成焦灼不安。难道是因为下雪飞机晚点,或者突然有急事?她又想着,也许他打算直接到门口,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但是什么都有没发生。堇色拨了无数遍古沧海的手机,传来的是关机提示音,按下他美国寓所的电话,却久久无人接听。打到古太太那里,干脆是盲音。
瞬时,堇色无比惶恐,一定是出事了!这种感觉不由分说地袭击了她的脑海,让她好似卷入一团迷雾般前后皆空,触不到边际。
这大半年来,堇色第一次如此痛恨这遥远的距离。
“到时候,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一切,放心地去娶你。”言语犹在耳边,斯人却无踪迹。
堇色的眼睛顿时盈满泪水,如此真情的誓言,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否定。理智迅速占了上风,她拼命摇晃一下头,将悲观的想法逐出脑海。如果你不能来,那么便让我去找你!作出决定之后,堇色开始迅速地收拾行李。
刚刚出门,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堇色心下狂喜:他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行李,掏出手机,心跳得无法控制,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是她没有犹豫,接通了电话。
“喂,沧海吗?你在哪里?有没有出什么事情?”她急急地问。
电话那边却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堇色,我是John。”
堇色一愣,问:“沧海呢?他为什么没有来?出了什么事情?”
“堇色,听着,你现在赶快收拾东西离开你的住所,到银行里取足够的现金,然后,随便找另外一个城市暂住下来,只要不回美国,也不要回老家,更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行踪。一个月后,你再打这个电话告诉我你的位置。”John的声音少了平日的嘻笑,显得分外严肃、沉稳。
堇色听了,心直直地往下沉,声音一时变得木然:“John,明白告诉我,沧海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John顿了一下,说:“他受伤了,被偷袭。现在局面很乱,估计他没有足够能力确保仇家不去寻你。你得尽快离开,为了他,你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你放心,有我在,我会尽力保证大家的安全。”
堇色捏紧了拳头,他竟然受伤了!急切地追问:“他有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平静的声音,给堇色极度不安的心暂时注入一丝安慰。
“那好,我走。John,一切拜托你了。”堇色决定听从John的话。如果自己不能帮上什么忙,那么至少不要让自己的存在威胁到他。
John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和哀伤,嘱咐道:“堇色,你一向坚强,千万保重自己。”
“嗯。”堇色重重地点头,似承诺,又似了解。自己应该早就做好准备的,不是吗?从决定与他在一起之时。如果与John在一起,又或者是秦白,自己都会有一份平静的生活。可是,既然选择了他,那么,就要勇敢地承受一切后果。
裹紧大衣,纤细的身影隐入了夜色中。

从不知道自己也会卷入帮派的争斗,就像从未料到John那样一个阳光青年也有如此强干的一面。他会在混乱中扭转局面吗?古沧海的伤现在是否已经无恙?
德国的法兰克福。堇色那日急匆匆地奔赴机场时,临时决定来到这个城市。她并没有用假证件,如果有人存心要查,必定可以通过机场了解自己的位置。既然别人可以知道自己位于哪个城市,不如干脆找个大城市躲藏。
不安,孤独,这两种滋味堇色在这一个月里是深刻体会到了。甚至偶尔还会后悔,如果当初自己没有离开他,便不需要忍受这一个月来的痛苦了。随即又释然,即使事情再发生一次,自己还是会选择独自出来工作。沧海一定伤得不轻,否则不会由John来联系自己。可是既然John说了他没有生命危险,那自己总是会再一次见到他。
一旦对最坏的情况有了心理准备,逃亡的日子也就不那么难熬。堇色有时甚至还自嘲地想,幸好还有钱过这样流浪的生活,随身携带一笔现金,每三天换一家旅馆。
从前三天居住的小旅馆里退房,堇色拿起简单的行李,准备换另外一家。在法兰克福的小街道上转了半天,才选定一处比较整洁的旅馆。
将房间门锁好,拿出手机,看了看那天John打给自己的电话号码。稍加考虑,还是拿起了旅馆房间的电话,拨了那个号码。
铃声响了后,那边立刻传来了John满是忧虑和担心的声音:“堇色,你还好吗?”
在一个月后又听到了中文,又有人这样关心自己,堇色有点激动,连连点头,说:“是的,我很好。我现在在法兰克福。你怎么知道是我打的电话?”
“原本这个号码就是专门留给你的,那天给你打过电话后,再没告诉别人。我现在立刻去接你。记得除了我,其他人你都要小心。”John特别叮嘱。
堇色回答:“好的,John,你放心。可是你到了这里后,如何联系我?”
那边John又说出了一个号码,并叮嘱她,两天后打这个电话。
堇色舒了口气,终于可以结束这样逃亡的日子了!回到美国就可以见到沧海了吧?只需再耐心等两天。心下安定许多。
两天后的早上,堇色到旅馆的餐厅吃早餐,想到即将见面的John,胃口也好了些,格外多吃了点东西,才起身回房。餐厅在一楼,出来便是不大的一个旅馆大厅,从大厅另一边的楼梯上去,二楼以上才是客房。
堇色刚走到餐厅门口,突然看到平日没有几个人的大厅里,反常的多出几个男人站着,其中一个正跟旅馆的接待员说着什么。堇色本能地退回餐厅,心怦怦跳得厉害。是谁?会不会是来找自己的?如果是,是敌是友?想着,终究还是忍不住,悄悄探头去看。电石火光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高的身材露出精干,灰色的眼睛,一直板着阴沉的面孔。是他!沧海身边总跟着的那个男人!是沧海派人来接自己了!堇色狂喜。
突然,想起上次与John通电话时他一再的叮嘱,堇色犹豫了,思量了半天,终于还是收回了脚步。
那几个男人似乎从接待员那里得到了什么肯定的答复,快速地从楼梯奔向楼上,堇色连忙冲出餐厅,心里祈祷着大门外没有埋伏。待到出得门去,看着依然平静的马路,不敢多留,跑进旁边的一个小巷子,还是不放心,拐了好几个弯才又来到了一条大马路上。她匆忙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到车平稳地离开,堇色才舒了口气。
她选择相信John,那个眼睛无比清澈的男子,虽然他现在变得有些不同了。
堇色庆幸这些日子以来,都把证件和钱放在随身的包里,此刻才不会不名一文。
到了机场,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终于让堇色彻底放心。闪到一个公用电话边,按下那个牢牢记在心里的号码,终于听到了John的声音。他已经在法兰克福,半个小时可以赶到机场。
不到半个小时,堇色便在机场的入口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这一次,堇色没有再犹豫,直接扑向了他,就像亲人般拥抱在一起。
两人登上了最近一班飞往美国的飞机,连同John带来的几个随从。
John仔细打量着堇色,本就不太丰满的脸颊愈发消瘦,更显得那一双眼睛晶莹流转,此刻她正看着自己,眼睛里包含了无数的疑问和无助。他的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虽然这个女人曾经拒绝了自己,但自己还是希望她能幸福地生活。最终能够放下她,也不过是因为相信那个从来不太亲近的舅舅是真正爱她的。可是,谁又能想到,命运又一次开了玩笑?面对真相堇色能足够坚强吗?
堇色看着John神色变了又变却一言不发,终于忍耐不住,急切地问道:“John,现在你可以完整地告诉我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John用手支着额头说:“我累了,到家后我再告诉你吧。”脸上确实有疲倦的神色。
看着John的眼睛,堇色不得不妥协:“你至少告诉我,沧海怎么样?他为何不亲自来接我?”
“他,目前情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你知道,他伤得很重……”John吞吞吐吐地解释。
堇色的心在下沉,却尽量不动神色:“好的,那么到地方后立刻带我去见他。”没有再继续追问。闭上眼睛,心底被一片惨然掩埋——果然如自己所料,他的伤势很严重,严重到John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管怎样,还有十几个小时,就可以见到他了。
车子静静驶入一个陌生的地方。John没有解释,堇色也没有问。路上不是没有瞬间的猜测——如果John欺骗了自己呢?这些日子来,与堇色联系的只有John。可是既然没有见到沧海,那么,在那个灰衣男子与John之间,堇色还是选择相信John。不仅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还因为堇色相信,一个人如果心思阴暗,不可能有这样一双清澈坦然的眼睛。
侧头看了看正准备停车的John,堇色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没错的!
下了车,John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拉着堇色又拐来拐去绕了好些路,才闪进一幢破旧的建筑,带着堇色快步走上三楼,向走廊最里面走去。走廊里空气混浊,各色人混杂,这应该是居民楼。
John轻轻敲门,里面立刻有警惕的声音问:“谁?”
John立刻应声:“是我。”
门开了,只开一条缝,一个男人黑着脸,似乎仍然有些不放心,看到John的面孔,才终于把门打开放John和堇色进去,还不忘向走廊里扫一眼。
屋里别有洞天,不若外面那样破败,装修一新,甚至可以说接近豪华。除了刚才开门的那个高个男人,还有三个人站着。屋子一侧另有扇门,紧紧地关着。堇色不禁有些紧张——沧海,他会在那扇门后吗?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John倒是镇定,对堇色说:“坐吧。”
静了片刻,John开口:“堇色,我很高兴你能相信我。”
堇色愣了下,原来,他已注意到自己的疑虑。心思不简单的一个人呢。一时,为自己曾经对他的小视而有些赧然。“其实,我也有过犹豫。可是如果连你也不能信任,那我真的不晓得还该相信谁。”语气真诚而坦然。
John疲惫地笑了笑,缓缓道:“我是一直不愿意走上这条路的。我宁愿简单地做一个公司的职员。因为我知道,我父亲死后,我妈妈费了很大力气才让我们两个过上正常的生活。”
堇色疑惑了,看着John,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到了他的父亲。
“我父亲原来也是黑道上的人,去世很多年了,仇杀。妈妈和我因为一直隐藏得很好,所以活了下来。许多年来,她一直对黑道唯恐躲避不及,又怎料到,后来进门的一个异母弟弟却也是这条路上的人,所以妈妈一直不喜欢古沧海。”他看着堇色,眼里闪出沉痛。“你执意与他在一起,我们也没有办法。后来发生了他被刺杀的事件,他为了保护你,狠心将你气回国。我是清楚的,我妈妈也是清楚的,可是我们都觉得,如果你们就这样分手了,也未尝不好,所以,都没有对你解释。”
堇色默默低下头,原来大家都是关心自己的!只是怎么都没有料到,那样爽朗大气的Linda,竟然有这样伤心的往事,失去了丈夫,独自抚养儿子,且时时需要为那样一段往事伤心。
“知道在国内,那个叫秦白的男人追求你,我很高兴。我想,如果你跟他在一起,我也可以放心了。我不希望你再过我妈妈那样的日子。”John露出无奈的苦笑,“所以,我一直没去找你。可是我又错了,是不是?你还是选择了舅舅。”他灼灼地看着堇色。
堇色被John的讲述感动了,又难免有些黯然:“John,你没有做错什么。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决定与沧海在一起了。终究还是我自己没有真正放弃过他。所以即使你当时去找我,比他还要早地来找我,我们之间,也是没有可能。”
John说:“我知道。其实昨天在机场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的心是再也不会转回的了。所以我才下定决心带你来这里看他。”他说完,眼睛看了看那扇门。
堇色心跳加快!他果然是在这里!John没有骗自己!可是里面怎么没有任何动静?
堇色明知道现在自己可以亲自推门进去看,却仍然开口问:“他怎么了?”声音剧烈地发颤。
还是害怕看到残缺的他吧,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心还是痛得厉害。
John注视着堇色苍白的脸色,狠下心告诉她:“他的手下,就是你见过的那个灰色眼睛的男人,勾结外人刺杀他,距离很近,饶是他再机警也没法完全躲过子弹。原本射向他后脑的子弹偏了一些,从耳侧射入,从额角射出。他现在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一直昏迷不醒。已经一个月了。”
堇色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John的声音也模糊成一片。
“……从耳侧射入,从额角射出……”
“……一直昏迷不醒……”
“……已经一个月了……”
突然,堇色如箭般冲到门前,用力推开门,整个人立时惊呆了!
是他吗?那个伟岸强健的古沧海?静静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浑身插满各式管子,冰冷的仪器在旁边闪烁。就连一男一女两个医生,也是面无表情,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堇色走近床边,眼泪早已无声地落下,滴在他槁枯的脸颊边。他额头绑着白色的纱布,头发被剪得很短很短,能看到苍白的头皮。眼睛闭着,没有丝毫反应。呼吸微弱到,身体不见任何起伏。
终于再也忍不住,堇色放声哭了出来。即使想过最坏的情况,她还是无法面对一个无知无觉的沧海。尤记得离开那日,他言语凿凿地承诺:“堇色,新年那一天,我会去娶你……”然后那日电话里,自己不放心地确认,他仍暖暖地说:“我已经定好了机票。明天就到了。记住,戴好戒指等我……”
可是,他终究没有履行诺言。
甚至,此刻明明听着她放声大哭,他却依然沉睡。堇色无可抑制地悲哀,她深爱着面前这个人,却爱得如此无能为力,爱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何时,John已经来到了堇色身边,平静的劝慰她:“堇色,你方才不是说,无论如何都会坚持与他在一起的吗?痛哭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冷静下来,想想怎样可以尽快唤醒他。”
堇色醒悟过来,扭头问旁边的医生:“他何时会醒来?”眼睛里带着执着的光芒。随即感觉自己这样也问不出什么,又问道:“他醒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医生大约是被问了很多次了,有些不耐烦,冷冷回答:“不能说永远醒不了,毕竟那么多类似的病人后来都醒了,时间就不一定了,或者几年,或者几十年,如果幸运,可能明天就会醒。病人家属需要耐心等待,如果能够每日来看望,与病人说说话,会很有好处。”
说了等于没有说。可是,悲痛的堇色牢牢抓住了他话里的希望——“如果幸运,可能明天就会醒。”于是她止住了哭泣,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看向沉睡中的沧海,柔声说:“我会守着他的,一直等到他醒来。”
John看着这一幕,几乎要流下泪来。
堇色静默半晌,突然对John说:“你把他藏在这里,看来局面还很严重。你还好吗?”
“虽然对手还盯得我们死死的,可是我们已经从开始的被动中恢复过来了。你放心,这样躲藏的日子不会长久,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些人。”John冷静地说。
堇色幽幽地对John说:“那么外面的事拜托你了,我要在这里住下,照看他。”说完,眼光又回到了古沧海脸上。

看着面前沉睡的男子,堇色长叹一声:“沧海,你说,爱情是否就是守候?可是为什么我们的爱情会如此坎坷?你总归是要醒来的吧?”两个月来,每天都是如此,堇色一个人自言自语,对着没有反应的沧海说话。除了长期照顾病人的护士和定时来做检查的医生,以及时常过来看看的John,这间屋子再无人踏足。房间外面,几个保镖严密保护。
一边的护士看着这个执着等待的女子,心里充满了同情。伤到大脑的病人她见过许多,对于病人的家属来说,一天天、一年年的等待,何尝不是一种无望的折磨?
护士准备好干净的毛巾和消毒水,为古沧海例行身体清洁。堇色虽然不是专业的护理人员,但仍旧坚持在一边帮忙。
阳光照进来,热量似被纱窗阻隔,落到古沧海的身上,愈发显出皮肤的苍白和身体的瘦削。堇色看得心里难过,别过脸去。无尽的昏睡,在慢慢侵蚀他的身体,慢慢吞噬他曾经旺盛的生命力。
“沧海,你快点醒来吧。”堇色喃喃地说。
其实何止古沧海,堇色也由于久不见阳光而面色苍白,因为心焦而消瘦憔悴。
终于擦拭完毕,护士舒了口气,安静地坐在一旁休息。
“原来你也有这样长的睫毛呢,也是,原本古太太就是个美人。”堇色坐在床边仔细地观察着沧海,“我以前竟然从未注意过,想来是因为你睁开眼睛时候,眼光太过凌厉?”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这些日子养成了习惯,以往偶尔在心里偷偷想的话,现在全部都说了出来。
“外面,应该已经是春天了吧?”堇色伸出手,接住一缕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的阳光,感受到一点点的暖,口气愉悦地说:“沧海,你如果在夏天来临之前醒来,我们便回我老家结婚好吗?虽然外婆不在了,但是那里还有我的好朋友,对了,阿梨你还没见过吧?”堇色说着,突然想到那么久都未与阿梨联系,神色微怔。
似乎最后关于阿梨的印象,是她黯然的神色,是某日两人醉酒后,她嘻嘻笑着说:“堇色,如果哪天你发现我不见了,不要担心,我应该是远远地把自己嫁出去了。”她现在还好吗?自己确实是一个不称职的朋友。带着对朋友的愧意,她继续说:“阿梨如果真要嫁人,我们便与她一起结婚好不好?”
正说着,外面有开门的声音。John走了进来,虽然脸色疲惫,却依然笑着,一如每次来时一样,先问一下护士古沧海的情况,可是他今日却似乎还有话要说,示意堇色随自己出去。
本以为John只是带自己到外面客厅里谈话,避开护士,谁知John却径直带堇色出了门,外面仍旧是昏暗破败的走廊。堇色问:“John,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先随我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John快步走在前面。
两人走出这座楼房,在巷子口停着一辆车,早有司机在等候,待两人坐定后,飞快地驶了出去。
堇色终于忍不住发问:“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John没有明确回答,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堇色,你与吴妈是不是感情很深厚?”
堇色点点头,道:“是啊,她跟了我外婆一辈子,还带大了妈妈和我。说起来,她虽然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人还要亲。”
John听了,眉头微微皱起,神色竟分外像古沧海,堇色愣了愣,唉,他们本就是亲人,长得像也无可厚非。可是他为何突然问起吴妈,自从出事以来,John一直没有提起古太太和吴妈、吴盈兰她们的下落,想来必定也是妥善地藏身别处,难道吴妈与古沧海背后遇刺的事情有关?堇色哆嗦了一下,随即笑自己,怎么会这样想?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可能,就是吴妈不可能,她整日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自己能过得好。
还没等堇色猜度完,John突然又说:“可惜,吴盈兰却是她的亲戚。”
堇色转过头,目光灼烈地盯着John的眼睛,吴盈兰?为什么这样说?堇色眉头紧皱:“难道,与她有什么关系?”
John没开口,堇色已经分明从他眼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脸色愈发苍白。自己虽然不屑她的一些做法,却还是有些欣赏她的,她敢做敢为,如一团火焰充满生机,况且她爱古沧海。难道,就因为这得不到的爱,她居然会下手去毁了他?
“我告诉过你,他遇害是因为身边人勾结外人,在他去机场的路上,疏于防范的时候下手的。”John缓缓解释道:“这些日子我都在那个男人身上调查,查到了背后真正的主使。昨天,我们终于抓住那个叛徒,审讯他的时候,他说出了吴盈兰的名字。”
堇色一惊,连忙问:“她做了什么?”
“她告诉了他们沧海具体的行程以及你所在的城市。”John的声音变得微弱,“不知道一向谨慎的舅舅,为何会告诉吴盈兰他搭乘的班机以及要去的目的地。”
“那,你现在带我去哪里?”
“我想,或者你愿意去见一见吴盈兰。”John看着不愿意露出自己情绪的堇色,心里泛起酸涩。她终究是很爱古沧海的,自己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当日面对生死未卜的古沧海,自己确实曾有过一丝迷惘——如果这个男人不在世上了,堇色是不是还会接受自己?可一刹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某日,堇色带着明媚的笑容,清脆地告诉自己,只有完全清新的青草味香水才配得上自己。一瞬间,John为自己龌龊的念头而汗颜。
如今面对堇色,面对这双清澈的眼睛,自己只有祝福。
而一边的堇色也是思绪翻腾。她更关心的是,为何一向谨慎的古沧海,会轻易把行踪告诉吴盈兰?那个曾为他挡子弹的女孩子,本以为她与沧海已再无任何关系了。心里不由得又别扭起来。直到被带进一个陌生的屋子,看到呆呆坐着的吴盈兰,堇色才缓过神来。
多日不见,活泼娇媚的她竟然变得深沉了。或许这个样子才是真的她也说不定。堇色内心悲哀,就是面前这个女孩子,告诉了别人沧海的行踪,生生令本来甜蜜的相聚变成了咫尺天涯。
吴盈兰眼睛微抬看到堇色,目光却是钝钝的,半晌才不冷不热地说:“我栽了,你也未必好过。”
堇色无心理会她的嘲讽,一字一句地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吴盈兰盯住堇色,死死的,恨恨的:“你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理解我的。”
一旦开口,她便不再隐瞒自己这许多年内心最深处的痛楚:
“从小,人人都说我长得美,不同于寻常女孩子,脑袋也是聪明的。我虽不屑理睬他们,但那样的话我也乐意听,本来我心气便极高。你大约想象不到我老家是什么样的吧?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啊,太阳永远是滚烫的,地上的泥土永远带着腥气,就连那里的男人,都只会盯着你的胸口看,个个眼里冒着红光。可我偏不,我觉得我一定不会永远被困在那样的地方。我在等,等一个机会。”她大口喘息,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些带着野性和挣扎的灰暗岁月。
堇色确实没有那样的经历,她的世界从来都是平静的,即使是失去父母的悲痛,回想起来在情景上类似哑剧,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暗地里的无声心碎。
“上天终于给了机会,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呵,从小便离家给人做佣人的姑婆回来了。即使她没有什么钱,我也是要敷衍得好好的,她在外面认识的人,说不定哪天便可以帮我离开那里。”她嘴角带着笑胜利的微笑,“我赢了,我记忆中从未如此痛快过,我终于离开了那里,而且,这一离开便是万里之遥,并且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她将身子探向堇色,眼睛里的光彩似乎又回来了,似乎对自己精心策划的命运转折无限得意与迷恋。“你知道女孩子最打动人的地方是什么?是眼睛。十七岁女孩子全然没有防备的眼睛。就连你和古沧海,大约都被我骗了吧?自然,谁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呢?她的喜怒分明都写在眼睛里,即使她偶尔动点坏心,发点脾气,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谁都不会真正去担心,谁也不会存心去防备。”
堇色仔细分辨面前的吴盈兰,那眼里,哪曾留有当初那天真的感觉?分明是一只小兽的眼,偷偷窥探着,伺机扑上来咬你一口。
与这样一双充满兽性的眼睛对视,堇色之前心里存有的怜惜已经荡然无存,她厉声喝斥:“古家待你不薄,就是沧海,也是厚待你、信任你的,你竟要置他于死地,于心何忍?!”
吴盈兰脸上显出轻蔑的神气,愤然道:“待我好又怎样,我还不是要看别人脸色!从来都是我比别人强,却为何偏偏有个你存在?我不比你笨,不比你丑,为什么他们只看上你,从不正经看我?”
吴盈兰将脊背挺直,似控诉般提高了声音:“是我不愿意牺牲?要知道,扑向那颗子弹的是我!为什么古沧海却只记得你?连我为他流血都不珍惜的男人,就是死了也活该!”
这番强词夺理,终于激怒了堇色:“吴盈兰,难道不爱你的男人,都必须去死?又或者,你要把身边所有比你强的女子都打压下去,令她们没有好日子过?大家那么爱护你,你却不懂珍惜!说到底,你不过是贪婪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卑鄙地发泄你阴暗而扭曲的报复心理罢了!”
痛心疾首的一通话说完,堇色一分钟也不想逗留。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认定的理由,但只要还懂得为别人考虑几分,就还算是厚道之人。而眼前这个女孩子,灵魂已彻底被自己的欲望挤压成了畸形。
堇色起身的空档,低声对John说了一句:“对她,能照顾便照顾一些吧。”
想不到吴盈兰突然在身后喊道:“你也不必太伤心了,你身边不是还有个他吗?”她抬手指了指John,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像你这样的女人,总是有些傻运气的。又或者,他本就盼望古沧海能一直不醒呢。”
听到这话,John火了,欲冲向吴盈兰。堇色拉住了他,有些疲惫地说:“何必与这样的人理论呢?她已丧失理智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吴盈兰眼里闪过一丝悲哀,不知是为古沧海,还是为她自己。
回去的路上,堇色与John各自心事重重。
“堇色,刚才吴盈兰的话,你别放在心上。”John突然说道。
“啊?哦,我当然不会当真,我不是早就说过,我信任你。”堇色明白他顾虑什么,再次肯定地回答了John。
John的话里满含被信任的感激:“你放心,局面很快就能平静下来了。我一直想远离这样的纷争,可是最终还是逃不掉。等古沧海醒来,如果他愿意继续做下去,我会让位,如果你们愿意远走,过平静的生活,这里还有我支撑。”
堇色有些讶异,原来他竟然想到了那么远。可是,沧海,何时才会醒来呢?

回到了那座破旧的楼房前,送堇色安全到房间,John便走了。古沧海一如既往地沉睡着。
她坐到床边,习惯性地握住古沧海的手腕,抚摸着他的脉搏。这样可以让她觉得,听自己说话的确实是那个曾经充满生命力的古沧海。
“沧海,想不到吧?竟然是吴盈兰间接把你害成这样。可是你为何要把行踪告诉她呢?难道你真的对她另眼相看?”想到吴盈兰那样得意地说“你与古沧海,大约都被我骗了吧?”心里更不是滋味。
“我不能问她,不能让她得意,我要你亲自告诉我,好好对我解释。难道在我们分开的这半年多里,你与她有什么暧昧?”絮絮地说着,不介意这样小心眼的话被他听了去。即使他告诉自己他真与那吴盈兰有些什么,她也不怕,只要他醒来……
突然,她觉得手指下那一贯规则的脉搏,竟似跳得急促了些。堇色怕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连忙叫起旁边的护士,一起查看旁边监控病人心跳的仪器。
果然,刚才几分钟,他心跳得格外剧烈些。护士有些疑惑,检查了其他几项指标后,确定并非病情恶化,堇色终于放心了。还好,不是他身体出了问题。
“你看,即使我刚才说了些气话,仍旧是抛不开你的吧。不过你也不要得意,现在因为你是病人,我不与你计较,等你醒来后,我们从长计议。如果你不给我个满意的解释,我说不定会再次离开,而下次,绝对不是被你赶走,你相信吗?如果我真决定要走,即使是你,也找不到。”重新坐回床边,堇色继续自说自话,口吻里夹杂着歉意和负气。
这时,旁边的护士大声说:“嗨,池小姐,古先生的心跳又快了!”
堇色腾地站了起来,目光在护士与状似平静的古沧海之间游移,蓦地,眼睛一亮。“难道,是他对我刚才说的话有了反应?”堇色喊道。
“难道,是古先生听到了你刚才说的话?”护士也几乎同时喊出。
堇色立即觉得血冲向了大脑,会吗?会是这样吗?
她对着古沧海大声地喊:“沧海,是真的吗?我与你说了那么些话,你今天终于听到了吗?今天我说了几句气话,你就着急着想解释?对不对?好,不管你要说什么,一定要醒来,亲口说给我听!我等着,等着!”
护士已在忙着叫医生了……
春日的午后,在充满消毒水味的房间,堇色却分明闻到了春天的气息。

尾声

第二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
江南某市,郊外一所普通的房子,墙壁刷得雪白,在六月傍晚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淡淡的油漆味道。门前园子里,新种上去的绿草还没有完全遮住泥土,却呈现出绿茵茵的勃勃生机。园边小道旁的夜来香,有几棵已经含苞待放。
一个着工装裤的男子从屋内走了出来,身材高大,只是略微清瘦,头发短短的,根根竖着,更显得五官突出俊朗。他走到小花园边上的水龙头旁边,拧开开关,拿起橡皮管给草坪洒水。
浇了一会儿,看了一下腕表。
这时,远远有小车驶来,停在了门口。车门打开,出来两个女子。
“Hi,僵尸先生,半月没见,变化很大啊。”戴着黑色墨镜的那位大声地跟那男子打招呼,随即转过身,戏谑道:“怎么样?他脱掉衣服后身材是不是跟看起来一样好?”
堇色立刻大声笑道:“Hi,古沧海,阿梨想知道你跟他老公谁的身材更好。”
古沧海但笑不语,反倒是一旁的阿梨大声啐了一下,说:“吃定了我阿梨有贼心没贼胆是吧?今天还有事,先放过你们。”笑呵呵地钻进车里,绝尘而去。
看着阿梨离开,堇色走进小院,高兴地说:“一天工夫,还真被你弄得有模有样了!”
古沧海走近她:“当然,哪有我古沧海做不好的事情呢?”然后凑近她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不过,堇色,刚才你朋友提到的事情,我们两个可以单独探讨。我不介意作一点牺牲,让你直接实物鉴定一下。”他话音刚落,堇色的耳朵腾地红了起来,夕阳下,如一片粉红温润的玉石。
堇色一步跳开,窘迫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当初你躺着做僵尸的时候,护士每次给你擦身我还不都是陪在旁边!”白他一眼,跑进屋里。
古沧海朗声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堇色坐在沙发上接过古沧海递过来的水杯大口喝了下去。对面的古沧海只是安静地站着,眼光细密地笼罩着堇色,那眼睛,在暮色笼罩的屋内格外明亮。静谧的气氛中蕴藏着温存甜蜜,堇色想到刚才他的话,一时有些羞涩和窘迫。抬头看向古沧海,发现他仍旧是那样定定地看着自己,忙又慌乱地低下了头,面对这一双足以令人溺毙的眼睛,竟不敢再看,心却已经怦怦跳了起来。
古沧海温柔的声音传来:“堇色,我们结婚吧。迟到了一年的婚礼,我不想再推迟了。”人已走过来,蹲在了堇色面前。
看着他诚恳的神色,堇色莞尔一笑:“我以后是要留在国内工作的,你在美国的事情怎么办?”
“你不觉得John最近都没有来打扰我们了吗?一堆善后的工作就够他忙一阵了。”古沧海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堇色愣了两秒:“你真的决定放弃了?”
“放弃?”古沧海笑了:“不,是退出。退出江湖,转战商场。我们打算扩大家族的公司规模,在中国设立分公司。还想继续请你当调香师哩。”
堇色故意撇了撇嘴:“你们请得起我吗?”心底已是乐开了花。
古沧海笑着拥她入怀,一声满足的叹息:“经历生死,才知道什么是最不能失去的。我爱你。这次真的嫁给我吧。我们不要再错过了。”
忍住快乐,堇色故意叹了口气说:“可是,我心里有障碍呢。等了这么久,你也没主动跟我解释,当日为什么把行程告诉了吴盈兰?你居然还让John放了她!你们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老实交代!”
古沧海拥着堇色一起靠在了沙发上:“呵呵,小气鬼,还记着这事呢。你知道的,父亲去世后,吴盈兰便离开了大宅,与我也没有什么联系。在你去法国工作后,她来看过吴妈几次,我都特意避开了她。我准备去法国的前一天,她又来了,直接说要见我,我想到以前你曾经怪过我,面对一个爱慕自己的女孩子却不当面拒绝。所以我就想,干脆当面说明白,让她别再瞎想了。”他说着,手掌无意识地轻抚着堇色的肩膀,“我当时告诉她,无论怎样,我都对她没有任何意思。结果她反应很激烈。为彻底断绝她的念头,我脱口说明天就要去法国与你结婚了。”
他抬起头,看着堇色的眼睛,轻声道:“就是这样了。当时我根本没想到她会恨我至此,也没想到凯伦已背叛了我。”
过多的对话令古沧海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脸色透出些许疲累,剩下的话,既是说给自己,也是说给堇色:“追究她有什么意义呢,既然我已决心放下以前的一切,也没必要再作无谓的计较了。”
堇色释然。是啊,两个人还能在一起,重新开始,互相信任、扶持,已是万幸,何必再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
堇色伸出手揉揉他的头发,痒痒的扎手,“我们结婚吧。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说完这番话,她长舒了一口气,浑身都轻松了。这样的开始,是自己从未改变动摇过的夙愿呵。
古沧海拉起她的手,将一个吻深深地印在她的手心。
两人静静偎依,幸福甜蜜,直到屋内完全黑得只剩下呼吸和心跳。
古沧海笑着起身道:“走吧,找个地方好好庆祝一下池堇色小姐重新接受古沧海先生的求婚。”
堇色兴致也很高,清脆地说:“我要去最贵的餐厅!狠狠宰你一笔。”
古沧海敲了下她的脑袋,笑:“大餐没问题。不过老婆大人,以后如果又有女孩子对你老公表达爱慕之情,麻烦你不要出手那么大方——以我英俊迷人的程度,一年五六个仰慕者是不成问题的,那时你不是就要砸锅卖铁了……”
调笑中,两人穿过院子。身后,夜来香不知何时已绽放,一缕幽香沁人心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