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14

菁卿: 魅妃妒颜 51-100

第五十一章 触景生情

  韶光帝闻迅,撂下手中的奏折,也不及跟几位正在商议的大臣说一声,便急急地从旰政殿出来。

  一抹秋阳乳水般地渲泻下来,透过琉璃瓦的折射,似万道霞光在半空中舞蹈。殿宇的屋脊上,三三二二的白鸽在悠然地信步,享受着暖阳的爱抚……一派祥和和静谧……陈鸣诚看着韶光帝有些慌不择路的背影,心里直犯疑,莫不是贞贵妃出啥事了?要不韶光帝怎会这般失魂落魄?可又无法紧随着韶光帝上景和宫看看。心里七上八下的,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忧心终于战胜礼数,陈鸣诚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来到了景和宫。

  景和宫的守宫太监见是常来常往的陈大人,忙启宫门,笑道:“贵妃娘娘刚回宫,陈大人就接着来了?”

  “皇上呢?”陈鸣诚一脚跨进宫门,掉过头来问。

  “皇上不是在旰政殿吗这个时辰?陈大人问得好生奇怪。”

  皇上比自已先出来,若到景和宫的话应该早就到了,看来贞贵妃没事!正想出宫,一个刺耳尖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陈大人啊?怎么见了咱家便掉头而去?”

  原来是总管太监梁兴抱着拂尘笑嘻嘻地站在阳光下,玩皮的光线把梁兴的身影扯得老长,甚至有些变形.

  “梁总管一向可好啊?”陈鸣诚也不敢太怠慢这位有些势力的太监,略略一抱拳,答非所问。

  “好着呢。陈大人到了景和宫,怎么不跟娘娘请个安便要走?”梁兴真的搞不清陈鸣诚为何到了景和宫却转身又走。

  陈鸣诚甩了甩袍袖,整了整衣冠,前后仔细打量一番,才有些赫色地问:“娘娘在做什么呢?”

  梁兴朝四处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娘娘刚从翔坤宫回来。”

  “娘娘上哪做什么?”这翔坤宫新进了俩位高丽国的主人,这事陈鸣诚是知道的。莫不是贞贵妃含酸吃醋去寻事?

  梁兴附在陈鸣诚的耳边说了一番。

  陈鸣诚还未听完,整个人便想跳起来,这贞贵妃也太沉不住气了,怎能如此鲁莽呢?那俩妃子是皇上的新宠,若惹怒了皇上,皇上一翻脸,废后卢氏便是她的前车之鉴啊!

  陈鸣诚也不跟梁兴细说,匆匆地往宫内一路小跑而去。

  接到宫女的传禀,贞贵妃从榻上站了起来,亲手打起锦帘,笑道:“陈师傅今日好兴致到哀家的宫里走走。”

  陈鸣诚望着一脸得意的贞贵妃,挥手让金莲领人退下,然后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听说娘娘上翔坤宫了?”

  “鸣诚哥这么快就知道了?是啊,哀家看着这俩个狐媚子就心烦,今儿好好的教训她们一通,真解气!”贞贵妃是喜笑颜开,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娘娘,你的气是暂时解了,可种下后患了。娘娘想过吗?皇上是宠着娘娘,可也不讨厌新来的两位公主啊。娘娘闹过头了,皇上的面子下不来,一旦迁怒到娘娘身上,后果不堪设想!娘娘在宫中多年,有什么没见识到了?历朝皇上对那个后妃能圣恩永眷?唉,娘娘啊,你有些意气用事了。”陈鸣诚坐下后,眉头深锁,颀长光洁的手指掰得“咯咯”响。

  “哀家看着这俩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心里就来气,她们也不打听打听,后宫哪个敢把皇上留住过夜的?且连留三夜!一想起这个,哀家气不打一处来!”贞贵妃是把银牙咬得“咯咯”响。

  陈鸣诚的眼里满是忧郁了,贞贵妃如此心浮气燥的如何是好啊?“娘娘,皇上夜宿在哪不是主要的,关键是谁替皇上生下个太子!娘娘若诞下太子,娘娘的身后就无虑了。娘娘不必看着她们心烦,你只当她们是皇上当脚力的马匹,是皇上手中的闲书。娘娘这样去想,心里就能平静,娘娘万不能与那些浅薄的嫔妃们一样,争风吃醋,那样只能让皇上寒心!娘娘,微臣是看着焦急啊!”

  一番话说得贞贵妃哑口无语,细想想,陈鸣诚言语中肯,处处为自已着想。想起自已的行径,确也是太造次了……在这寂寂的后宫里,谁能如此掏心掏肺地与自已交心交底啊?贞贵妃的眼里渐渐地溢满了泪水,抿紧有些发颤的丹唇,一肚子的委屈与哀怨随着珠泪的奔涌化作哽咽的低泣:“鸣诚哥!”

  贞贵妃可怜楚楚的模样,想起她的处境与往昔,陈鸣诚也是喉头酸涩,眼眶泛红,从怀中抖索地取出一方绣帕,欲亲手替贞贵妃试泪,手举在半空中,却迟迟不敢伸过手去,只得把绣帕轻轻地撂在贞贵妃的手上。

  贞贵妃拿起绣帕轻轻地擦了擦眼,正想把帕子还给陈鸣诚,眼睛却被这方陈旧的绣帕给抓住了……这方白丝帕已泛黄,绣帕的四角绣着粉色的桃花,片片花瓣已是被磨得发毛……“鸣诚哥,这帕子你还留住?”这是贞贵妃二十三年前亲手绣制送给陈鸣诚的生日礼物!

  “什么都可以扔,就这得永远留住!”想起当年,陈鸣诚也是泪流不止。

  “鸣诚哥……”贞贵妃再也控制不住自已的感情了,一头扑在陈鸣诚的肩上,畅快淋漓地哭了起来,她要把这多年的相思、委曲、无奈通通倾注在这滚滚的泪水里,“鸣诚哥,咱们怎会这般没缘份啊?咱们若在一起,贞儿怎会遭这样的罪,受这样的委屈……”


第五十二章 此花不与群花比

  翔坤宫紧挨着御花园,一年四季的花香穿过花墙,在宫殿里弥漫、萦绕……枝繁叶茂的芙蓉树,把纤细的树枝伸过墙头,一阵清风扬起,枯黄的树叶翻然落下,悠悠晃晃地坠在宫墙内……花墙上爬满了绿荫荫的青藤,长长的须藤在阳光中生长、延伸……

  翔坤宫的院子比景和宫的小多了,不仅没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连随处可见的花卉也不见一棵,只在院中植有十来棵碗口粗细的五叶槐树。五叶槐叶形奇特,宛如千万只绿蝶栖止于树上,远远望去煞是好看。正是结果时期,黄绿色的槐果挂在树梢头,在密丛的绿色中隐约闪现……槐树在宫中虽是抬眼就能看见,可这种五叶槐只有在翔坤宫才能看到,所以每到七、八月份,槐花盛开的季节,当黄绿色形如蝴蝶的花儿透着一股清香在一夜间停驻在树枝上的时候,宫里许多闲得发慌的嫔妃们便要来此宫中看看这不同一般的槐花,在花瓣纷扬的树下,讨一盅清茶,挑起一窝是非,聊以打发漫长的孤寂生活……这翔坤宫也合该这俩位外国妃子住,她们别具一格的风貌恰与这槐树的特色相对衬……事后,韶光帝直为自已的安排而赞叹,真可谓是此花不与群花比啊!

  在同样精致的卧房里,韶光帝一会站起,一会又坐下,一会背着手,一会又搓手长叹。

  已经上了药粉的朴玉妃,把自已受伤的俏脸用一块绣花丝巾包裹了起来,哭倒是不哭了,只是躲在床的一隅,拥着被子,脸朝里,任是韶光帝怎样安抚,她就是打定主意不开口!

  韶光帝心内虽有些心疼花容月貌的朴玉妃受此萘毒,可见朴玉妃如此油盐不进的,却有些不舒服,转身想出去。跪在地上半天不起来的朴慧妃一把抱住韶光帝的袍裾,仰起满是仇恨的脸,恨声道:“皇上不处罚那个心狠手辣的贞贵妃,臣妾至死不起来了!”眼看着远山涉水一同来的亲妹妹遭此毒手,从温泉宫赶回来的姐姐朴慧妃是心疼欲裂!

  “朕会好好说说贞贵妃的。”韶光帝有些应付地说。不满贞贵妃的作法,却能深深地理解贞贵妃心内的苦楚,都怪自已冷落了贞贵妃了。

  “皇上光说说不行!”有着尊贵帝王血统的朴慧妃,听到韶光帝如此轻描淡写地就想把此事了了,心里大怒,公主的口吻与作派便一览无余。

  “那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让朕也去鞭打她一顿?亏你想得出来!”对这位朴慧妃,韶光帝不甚怜爱,貌不胜玉妃,且脾气奇大,动辄摔碟砸碗的,韶光帝若不是爱着温婉娇美的玉妃,才不会宠爱到她的头上呢……

  “都说中国是礼仪之帮,这事若传到臣妾的祖国去,臣妾国家的百姓就会对皇上的圣德起了怀疑之心;父皇、皇兄知道了,他们也不会赞同的,也不会就此罢休的!”朴慧妃是初入中国宫庭,虽说在高丽国便学了中国礼仪、中国话,可对中国后宫的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是一窍不通,她觉得贞贵妃乃一个宫婢出身,且年纪大得吓人,皇上岂会为了她而得罪俩位年轻貌美的公主?所以她梗着脖子据理力争,甚至搬出了高丽国的国王、太子来……

  听到朴慧妃的话,韶光帝动怒了,他用力一别身子,便把朴慧妃甩在了地上,有些怒颜道:“你父兄知道了又怎样?难不成他们还敢打进中国来?”顿了顿,又道:“朕念着你是从外夷而来,不懂规矩。若朕想跟你计较,光这几句话就可以将你打入冷宫!”真是帝王无情啊,刚还是枕席之人,下得床来便翻脸不认人了!

  朴慧妃还是不知是身处危境,爬前几步,又抱住了韶光帝的小腿,秀气的小脸绷得紧紧的,脸色铁青,与玉妃酷似的眸子里充满刚烈与无所顾忌,柳眉直立,本可以说出娇情旖旎的情话的小嘴,此刻血色全失,一付泼妇的样子,高声道:“臣妾无论如何不能让皇上放过那个老妒妇!”

  韶光帝真是火冒三丈了,心想,贞贵妃是打错人了,不该去打那个娇滴滴、百依百顺的玉妃,鞭打眼前这个一身傲骨的朴彗妃该多好!正想一脚踢去,一直不言语的玉妃翻身下床,跪在朴慧妃的身边,双手环抱胞姐,一边哑着声,求饶道:“皇上,臣妾的姐姐心直口快,请您别跟姐姐一般见识!”

  看着索索发抖的娇小可人儿,韶光帝一下心软了,走过去搀起玉妃,声音情不自禁地柔和起来:“好好养着,朕等会打发人给你送些补品来。”

  “补品被得了身子,补不了心伤!”朴慧妃挣脱了玉妃的手臂,不顾玉妃的阻拦,冷笑道。

  韶光帝这会儿是杀她的心都有了!贞贵妃即使是出名的骄纵,可也没她这般放肆啊,再说她怎能与贞贵妃相提并论!

  朴玉妃尽管没抬头,却已明显地感到韶光帝情绪的变化了,她虽比慧妃小,却比慧妃懂人情世故,想必玉妃自小的身份就比慧妃低的缘故。一个是嫡王母所生,一个是庶王妃所生,环境的差异,造就的性格也迥然不同……“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皇上若生姐姐的气,就请皇上责罚臣妾吧,姐姐全因臣妾而得罪了皇上!皇上……”

  韶光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玉妃的手,转身出了房门……

  
第五十三章 原来,话还可以这样说

  韶光帝站在翔坤宫外,望着四通八达的巷道及栉比的宫院,一下觉得自已真是孤家寡人了。满眼都是自已的女人,可哪个都不是自已知冷知热的亲人!难怪历朝皇帝都自称寡人,可不是孤寡之人?想着,一脸的茫然,脚却不知不觉地朝景和宫的方向移去……汪财也不敢问,他知道韶光帝憋着一股子气呢!

  到了景和宫,宫内却静寂无声,那些成日穿梭在宫院的宫侍们鲜有人迹,只有悬在廊上的几笼鹦鹉,见有人来,忙振翅欢叫起来……一抹秋阳懒洋洋地笼着几杆有些憔悴的修竹上,秋风轻扫,参差的光影便在地上胡乱地舞动起来,落叶旋旋落地;几十盆各色的菊花,花茎枯黄,花势已败,更显出凄凉与一丝难言的落莫来……情由境生,韶光帝不由地摇了摇头,几日没来景和宫,宫里的景致竟颓败到如此,原先对贞贵妃的一丝不满与埋怨在进入景和宫后便化为乌有了,心里满是对贞贵妃的爱怜与愧疚……

  汪财最拿手的就是察颜观色,见状,便侧着身子跑上走廊,高声道:“皇上驾到!”

  这一声便把阖宫的所有人从同一个屋子里喊了出来,齐齐地跪在韶光帝的眼前,齐齐接驾。韶光帝越过人群往里望,好一会儿,才见贞贵妃扶着梁兴慢慢地走了出来,“臣妾恭迎圣驾!”有气无力,几个字似乎是歇了好几口气才说完整。

  韶光帝忙欠身来扶,轻声道:“爱妃快起来,地上凉。”

  贞贵妃抬起头看了看韶光帝,只见他一脸的温和,还带着丝丝怜惜和歉意……原以为韶光帝有了新宠忘了旧爱,这回定是来找自已麻烦的……想不到皇上竟与平日一般无二!

  韶光帝也同时看了一眼贞贵妃,就这一眼,便把韶光帝的心看得乱乱的,酸酸的……黄黄的脸儿不施脂粉,秋波荡漾的眼里星光点点,也不妆饰,任由着一头青丝随风摇曳……“爱妃是怎么了,病啦?”急问。

  贞贵妃摇了摇头,浅浅一笑,道:“皇上放心,臣妾没事的。”嘴上说着,脚下却不稳,一下便把整个身子倾在韶光帝的身上。

  韶光帝一把拦腰抱住,有些生气道:“还说没事!看你,站都站不住了。”边说边抱着贞贵妃往里屋进。

  贞贵妃缩在皇上的怀里暗乐,原本担心皇上会因为打了朴玉妃而跟自已生嫌疑,故提前装病,谁知韶光帝连提都没提翔坤宫的事……嘻嘻,自已白谋划了一阵,还连累宫里的下人们一起演戏。

  韶光帝轻轻地把贞贵妃放在床上,柔柔地替她盖上锦被,自已坐在床沿上,攥住贞贵妃有些发冷的手,一脸疼惜地问:“爱妃到底是怎么啦?”转过头便有些不好看道:“梁兴,娘娘到底是怎么啦?传太医了吗?”

  梁兴原地跪下,奏道:“太医来过了,说娘娘是心疼病。太医院送来了药,可娘娘执意不服!皇上恕罪,都怪奴才办事不力,没侍候好娘娘!”

  韶光帝一听这病,着实吓了一跳,这还了得!心乃五脏之首,心生病了这人岂不玩了?急得韶光帝汗都要出来了,忙搂过贞贵妃,象哄孩子似地劝道:“爱妃,你得服药啊,不服药怎能好呢?”

  “皇上如今有了更好的妹妹服侍,臣妾活着也是多余的。”忍住笑的贞贵妃还是陶醉于韶光帝的一片真情中,可话还得歪着说。

  “爱妃怎能这么说呢?哪怕宫里来了成千上百的女人,可爱妃就是独一个啊!爱妃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朕如何苟活?看在朕的面上,爱妃也得好好服药、好好活着啊!”韶光帝把贞贵妃搂得更紧了,生怕稍一松懈,贞贵妃真会从这个世上消失似的。

  贞贵妃挣出头来,喃喃道:“臣妾以为皇上有了新人,就再也不怜爱贞儿了。若那样的话,臣妾也不要活了。”

  韶光帝把脸贴上去,轻轻地吻着贞贵妃凉冰冷的脸,心疼莫名,道:“傻爱妃,怎么会呢?她们算什么呢?你才是朕最最心爱的女人啊!”

  贞贵妃这才把心彻底地放下了,但还有一件事梗在心里,便挥手让宫侍退下,只留梁兴与汪财在近前侍候……“皇上,都怪臣妾太心窄了,冒犯了翔坤宫的主子。可臣妾实在是太爱皇上了,看着皇上不在臣妾的身边,臣妾连死的念头都有......皇上恕臣妾无知!”

  韶光帝一把捂住贞贵妃的嘴,道:“打就打了吧,下次注意就是。也怪朕冷落了爱妃,都是朕不好,以后朕哪都不去,陪着爱妃,爱妃宽心就是。”

  梁兴适时插嘴:“本来咱们的娘娘是一片好心去看两位新娘娘的,谁知那位慧妃娘娘不领情,对娘娘冷嘲热讽的,娘娘气不过,便随手挥了一鞭子,也不知碰在哪位娘娘的身上了。”梁兴已从汪财的嘴里得知韶光帝被慧妃惹怒的经过,也不管慧妃当时是否在场,便把责任推到慧妃的身上,为贞贵妃解脱。反正皇上也不会去对质,乐得在贞贵妃面前讨个好!

  韶光帝果然有些生气,气呼呼道:“原来是这样,朕看这个慧妃就不是个善茌!朕若不是看在彼国送来的诚意上,朕好不好的将她打入冷宫,看她再摆出一付公主的架势来!”

  
第五十四章 宫中的女人们啊

  今日是小雪的节气,也是韶光帝的生日-万寿节。只因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举国上下皆举行了欢庆活动,为了迎合这欢腾的气氛,在两宫太后的示意下,韶光帝又下发了赦放死囚犯,减免边远省份的一年钱粮赋税的旨意;亲贵重臣皆受到了加官进爵的恩赏,朝堂内欢声雷动……

  后宫也不甘人后,两宫太后被上了尊号,又给后妃们赏了大量的银钱珠宝首饰,当然,贞贵妃得到的礼物比她人犹为厚重,光是各色金珠首饰就有十八套,而王皇后只按祖制得到六套较为普通的簪钗……贞贵妃得知后,心里真是得意极了,大早起来,便摧促细细妆扮起来……

  景和宫后面的万云殿,今日可谓是花团锦簇,鬓香衣影,莺声燕语……各宫宫主不用说个个打扮得如天仙一般,唯恐落人后;就是随来的宫侍,也是竭尽所能,把自已弄得花红柳绿,眉青丹绛,图个皇上瞧上一眼也是好的意思……

  吉时到,韶光帝从旰政殿受完大臣们的朝贺后,在汪财一班穿着簇新的太监们的簇拥下,来到了万云殿,徐徐地升了座。

  汪财站在丹陛下,高喊:”朝贺!”

  有些稚气、生性内敛、拘谨的王皇后入主中宫后,是第一次主持这样大型的内庭聚会,手脚免不了有些慌乱。只见她面色绯红,眼神有些逃离,她既不敢抬头看一眼韶光帝,又不敢去看看身后的嫔妃,尤其是傲然挺立、目不斜视的贞贵妃,王皇后简直连眼角都不敢往她那儿瞟……凤冠上的珠链摇晃不住,身上的玉片”叮当”作响……

  高高在上的韶光帝不满地看了一眼丝毫没有中宫作派的王皇后,眼神冰冷,还有一抹轻视与嫌弃的意味毫不掩饰地滚将出来,殿内长眼的都看得出来,品得出韶光帝的心声!随即,韶光帝又把目光锁住了皇后身后的贞贵妃,脸上的表情瞬时便换了,暖如春阳,灿似春花,更有浓浓的爱意与欣赏,众目睽睽之下也不避嫌,尤如一位怀春的少年看着心爱的女人一般看着贞贵妃!

  见半天没动静,汪财只得再高喊一声:”皇后娘娘与众位娘娘恭祝皇上圣诞!”

  按宫规,皇后须得率领嫔妃们朝皇上施朝贺礼。

  王皇后这才敛住纷乱的心绪,整整衣冠,站在贺寿人群的最前面,后面依次是贞贵妃、朴慧妃、朴玉妃及年龄最小最可爱的纪丽嫔,至于附住在各宫的答应与常在们,那只能委屈她们与宫婢们站在一处了……

  王皇后正待往下弯腰行大礼,仅有半步之遥的贞贵妃重施故伎,一下便把王皇后挤在身后,然后由她领着众人行完整套繁冗的礼节。

  王皇后对贞贵妃这一犯上的举动惊呆了,有些发木地站着。

  纪丽嫔对贞贵妃类似的举措已见识过了,不惊讶,却觉得太过贸然,也张着小嘴站在原地不动了。

  而两位朴氏妃子,朴玉妃生性是那种树叶砸头上都害怕的青涩、羞敏的小女人,尽管看贞贵妃太过了,可她不会支声,何况脸上被鞭打的痕迹还若隐若现呢。

  而朴慧妃却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而且与贞贵妃还有一鞭之仇呢,此仇不报,枉为一国之公主!虽跟着贞贵妃行完了大礼,可朴慧妃已是杏眼圆睁,柳眉如乍翅,娇秀的脸上已隐着一团怒气,她几步跨上前,侧过身子对贞贵妃道:”贵妃娘娘,臣妾远从异乡而来,可对宫中制度还是懂得的,这朝贺大礼应由皇后娘娘率领我等恭请。臣妾不明白,大殿内皇后娘娘在此,为何贞贵妃娘娘视若无人而越位呢?”语速极快,好似谁会来抢她的话头。

  想不到这个狐媚子敢出来指谪自已的不是,这胆子也太肥了!那天真是太可惜了,这小妖精不在宫内。要不定让她尝尝马鞭的滋味,也省得她这般不知趣和放肆……

  贞贵妃心内发狠,脸上却笑吟吟的,汪汪的眼里流淌出一股亲切与慈爱来:”原来是慧妃妹妹啊?几日不见,可安好啊?”

  朴慧妃没看出贞贵妃的眼里已透出杀气,丰满的脸上,肌肉已在隐隐地跳动……目下无尘的性格与帝皇之家的禀性,使朴慧妃她无所顾忌,她一把甩开贞贵妃伸过来示好的手,冷笑道:”谢娘娘惦记。臣妾毕竟是外帮之人,这不懂的规矩请娘娘不吝赐教啊。”

  步步紧逼!

  本想韶光帝在座,贞贵妃还想忍着心头的怒火随意应付过去。谁知这个小贱人竟一点也没眼色,偏与自已做对头!

  贞贵妃顿时便收起笑容,眼神冷得似冰窖一般,她伸手正了正凤钗,半对着韶光帝半对着众人,声音不疾不徐,道:”看来慧妃妹妹是嫌哀家失了礼数喽?”说完便看了一眼韶光帝!

  殿内本来一团喜气的,被这朴慧妃搅得一团糟。有了前面的事,韶光帝对这朴慧妃已看不顺眼,今儿又见她出来为难心爱的贞贵妃,韶光帝不免沉下脸来,斥道:”朕前番恩准贞贵妃总理后宫事务,她与皇后有同等的地位!你不懂就别胡乱多言,还不下去给贞贵妃认错?”

  贞贵妃又换上了笑脸,拉起朴慧妃的攥拳的小手,道:”不知者不怪罪!今儿是皇上大喜的日子,不要因为咱们的这点子小事而影响圣上的心情。慧妃妹妹,得闲了常去景和宫坐坐啊。”

  朴慧妃僵立着,不说话,她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为何翻脸比翻书还快!

  韶光帝看着满殿莺莺燕燕的女人们,有些感触地说道:”众爱卿若有贞爱妃的美德和心胸,朕的后宫也将与天下一般太平了。”


第五十五 家贼难防

  寿宴毕,望着已是醉眼惺忪的韶光帝,贞贵妃从宫婢的手中接过一盅醒酒汤,笑道:“皇上今日豪饮!看样子皇上有些吃力不住了。依臣妾想,皇上还是回宫去歇会吧?两宫太后面前有臣妾侍候着呢,待会两宫太后回清明园,哀家送两宫太后回去。”

  韶光帝就着手一口气喝下酸得倒牙的醒酒汤,一边“嘶哈”着嘴,一边有些神色迷离地笑道:“朕真有些醉了,那就有劳爱妃了。”

  圣慈太后从上座下来,扶过宫娥也劝道:“皇儿不必多礼,有贞贵妃陪着也是了。肚里刚进了热酒,别冒了风,皇儿听贞贵妃的,回去歇着去。”

  贞贵妃亲昵地扶在一边,望了望圣慈太后,又看了看韶光帝,笑道:“太后老佛爷圣明!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

  圣慈太后温情地拍了拍贞贵妃的手,笑道:“你客气什么呢,只管说,哀家无不答应的。”

  贞贵妃替圣慈太后整了整腰间的香包,笑意盎然地回道:“臣妾想请皇上去臣妾的景和宫歇着去,这儿离那儿近,万云殿离玉清宫太远了,臣妾担心皇上着了风。”

  “哎呀,贞贵妃真是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啊,这般体贴细心,真是难得,难得!”圣慈太后已是笑容满面,皱褶里盛满了对贞贵妃的怜爱、欣赏与满意。

  韶光帝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的场景有些讶异,这两个不对付的婆媳俩啥时候变得如此这般亲密了?他哪能想到贞贵妃在暗底里所下的工夫啊!

  贞贵妃抿嘴一笑,她的用意是想把韶光帝拘在景和宫,省得韶光帝又去找那两个高丽国的狐媚子!圣慈太后母子俩怎能猜得出她的心思?全把她的防范之心当成好心肠了!

  见圣慈太欣然地答应了,贞贵妃打发金梅领着几个玉清宫的宫女侍候韶光帝上景和宫。

  眼看韶光帝走出了大门,贞贵妃对两宫太后笑道:“两位老佛爷稍等片刻,臣妾去安排一下老佛爷的车辇,天气冷了,坐肩舆不合适。”

  圣慈太后赞赏地笑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你先忙去。”

  静慈太后依旧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

  贞贵妃出去不大一会儿,色色便准备妥当了,这时,走进一位一身戎装,腰悬宝剑的英俊武将,纠纠气昂,朗声道:“恭候两宫太后上辇!”

  圣慈太后纳闷,回清明园不必用上御林军吧?太兴师动众了。正要发话,那武将近前来,一手持着马鞭,一手便来搀扶。圣慈太后有些不悦,一个男人怎能如些鲁莽、不讲规矩?“你先退出,这里头全是宫眷呢。”

  那武将笑得花枝乱颤,道:“老佛爷,臣妾是贞儿!”

  两宫太后仔细一看,才知道是贞贵妃扮成了武将!

  圣慈太后开怀大笑,道:“贞贵妃穿上武将的服色更是好看了,面红齿白的,女子扮成男子就是好看!”

  此话不假,贞贵妃生得高大丰腴,面目秀丽,举止间充斥着男子气,是比女儿装来得更引人注目,更俏皮,难怪圣慈太后喜不自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清明园进发,贞贵妃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路护着,极尽小心之能事,由此得到圣慈太后的愈加喜爱。

  将两宫太后安然地送到清明园后,贞贵妃不及喝口热茶,向两宫太后请示道:“臣妾先告辞了,皇上有些醉了,臣妾不放心。”

  圣慈太后拉过贞贵妃的手,抚摸着,笑道:“皇儿有你在身边,哀家也就放心了。”

  匆匆离了清明园,不及换下武官服色,贞贵妃便急忙地回景和宫去。

  进了静悄悄的景和宫,见几个玉清宫的宫女站在廊下,正挤眉弄眼地在探头探脑。

  当贞贵妃如天上的神将突然站在面前时,将她们吓了一跳,忙跪下,正想高喊,贞贵妃挥了挥马鞭,示意她们噤口,怕由此惊醒了在里边休息的韶光帝。

  梁兴抢步上前掀帘,却被里边的场景唬得两眼发直,嘴张得奇大,愣住了!

  贞贵妃看眼前这些人有些异样,自已忙上前,却让眼前的一幕扯住了脚步:韶光帝斜倚在湘妃榻上,而满脸春色的金梅软软地躺在韶光帝的怀里,一只玉雕般的手在玩韶光帝面上的短须!

  这一下,把贞贵妃看得是怒火乱窜,自已千防万备的,却不知还有家贼!这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个死奴婢真是个不怕死的,先是勾引皇帝的禁脔,现在可好了,直接就来引诱皇帝!

  贞贵妃正想摔帘进去,想了想,一抹暴戾的笑挂上了唇边,轻轻走出来,对梁兴小声吩咐道:“你把那个贱婢叫出来,别惊动皇上!”

  梁兴也是一肚子的窝火呢,这金梅是贞贵妃赏给自已的“对食”,却对自已横竖看不上眼的,原来是榜上了皇上了。

  金梅随着梁兴有些郁闷地走进了隔壁的一间小屋。这梁兴早不来晚不来的,正当皇上醉意朦胧欲临幸自已的时候闯进来,这梁兴真是个搅事鬼!

  进得屋内,当金梅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时,顿时魂飞魄散,她看见了如魔鬼般看着自已冷笑的贞贵妃!她一下瘫到在地上。

  贞贵妃站了起来,边走边挥舞看鞭子,“真不愧是哀家使唤出来的奴才,有眼力!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你就迷上了皇上了?”

  “娘娘,娘娘……”金梅无法辩解,翻身莆伏在地上,浑身颤栗着。

  贞贵妃站在了金梅的面前,趁人不注意,突然快速地伸出脚去,一脚踩住了那只抚摸过韶光帝的手,使劲地辗着,嘴上还道:“这只手不是摸了龙须吗?哀家让它知道一些规矩,龙须不是这般轻易能摸的!”

  金梅痛得尖叫了起来,另一只手不停地扒拉贞贵妃的脚,惨声地哀求道:“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敢?哼!你胆子大着呢,前几天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倒好,得寸进尺,竟敢到哀家的眼里来揉沙子!看样子你真不想活命了!”边说,手中的鞭子便恨恨地抽了下去。

  刚开始,梁兴看着贞贵妃责骂金梅,心里还觉得挺痛快的,看到后边,他心里也隐隐地疼痛了起来,一头跪在贞贵妃的面前,求道:“娘娘看在她服娘娘多年的份上,就饶过金梅吧。”

  贞贵妃刚也是在气头上,气过了也就罢了,扔下鞭子,转身便走了出去。


第五十六章 金玉良言

  秋天的太阳即便是温暖的,也显得有些苍白与寡淡。一层淡淡的光色无力地轻铺在殿宇的脊背上,蒸起了缭绕的水雾……透过枝叶零叮摇曳的古槐树,让古树们朝阳处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背阴的地方越发阴森森的了……

  王皇后从万云殿领完赐宴回到安坤宫,宫侍便通报:“皇后主子,国丈王大人来了。”

  父亲来了?王皇后心头一阵狂喜,忙慌里慌张地在凤位上坐好,扶了扶沉重的凤冠,捋了捋绣满金凤的朝服,满脸欢笑地:“快请!”

  身着斗牛补子的麒麟袍的王大人随着宫婢走进殿来。“臣恭请皇后娘娘玉安!”

  王皇后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还十分不习惯亲生父亲与自已下跪行礼!

  刚行完朝礼,王皇后忙下座,弯腰扶起父亲,然后掖衽对王大人安安静静地行了个家常礼,娇羞地说道:“女儿有礼了。”

  王大人慌不迭地双手搀着,眼里似乎泛起一层水雾,身子有些哆嗦,声音也有些抖颤:“娘娘快快请起!”

  待分主宾坐下后,王皇后才稍稍地镇定下来,问起了家中娘亲姐妹的安好……

  王大人望着一身皇后贵重服饰的女儿,模样依旧如出水芙蓉般婀娜多姿,眉眼依旧如描画般清丽动人,举止依旧如晨露般恬静淡雅……可这一切的依旧,遮不住淡淡的落莫、无助与哀愁,眉宇之间不经意地挂上一缕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淡然……

  王大人的心里不胜唏嘘,他不知道把女儿送进宫是福还是祸,内宫是如狼似虎之地,外表锦绣、豪华,里边是藏污纳垢。单纯而没啥见识心计的女儿,面对那些貌美如花,心思如蛛丝缠绕的女人们,她能安然地在这个步步为营,处处是吞噬人的陷阱里生活下去吗?

  此刻,王大人真恨自已,为何为了家族的门楣,自已的虚荣心,把年幼的女儿送到这个轻易见不到的地方来……“莹月啊,你在宫中可好啊?”王大人再也硬不起心肠与女儿只叙君臣之礼了,忍不住把女儿的闺名亲昵地脱口而出!

  轻轻的一声“莹月”,叫得王皇后心潮翻滚,热泪盈眶,在家中随处可闻的称呼,此刻在她听来,却如听到天籁般动听与真切,这是梦中常常听到爹娘呼儿名,醒来常为之清泪满面的称呼啊!

  宫中常管礼仪的嬷嬷不得不出来纠仪了:“娘娘请勿伤悲。”

  王大人率先收起儿女情态,知道宫中是有规矩的,在安坤宫的时辰也是限定的。忙拣重要的说:“娘娘可是从万云殿回来?”

  王皇后深呼吸了一下,平了心境,答道:“正是。”

  “听说贵妃娘娘今儿又-”还没说下去呢,王皇后忙打断,对宫侍们道:“你们都下去吧,哀家有几句私房话与父亲说。”

  宫门被掩上后,王皇后的神情已没了乍见亲人的喜悦与激动了,脸上泛起了一丝常人看了都要心疼的凄楚。总是知女莫如父,王大人还在女儿娇俏的脸上看到了隐隐的愤怒……“那么说这都是真的喽?”

  王皇后轻轻地点了点头,两行晶莹的清泪终于汩汩地长流不断……“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哦,难道贞贵妃屡屡这般羞辱女儿?”王大人深蹙浓眉,张大着嘴,嘴里哈出的热气把自已罩身其间,连眼前的女儿也看不清了。

  “上回去陵寝给大行皇上祭拜的时候,她无视孩儿的存在,把孩儿推至一边,她自已领着大伙祭酒叩拜……她从不把孩儿放在眼里,见面时总是冷言冷语的,孩儿有时真怕她。”想起贞贵妃,王皇后的脸色瞬时有些发白,扶在膝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对这个贞贵妃,王大人时有所闻,她的专宠,她的骄纵,她的心计……自家的女儿捆上十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啊!终归是朝中老臣,什么风雨没见过?王大人沉思了一会儿,对女儿道:“莹月啊,咱们不跟她争宠,不跟她计较。在宫里,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就当没听见没看见。平时见面,女儿不免可以纡尊降贵,对她示好一些。听说此人手段毒辣,十分富有心计,她是在宫中待老了的,女儿小小年纪哪是她的对手?所以莹月啊,你千万得听父亲的一句话,啥都别跟她争,在皇上与众人的面前,你还得百般说贞贵妃的好话,把对她的怨气深藏在心间,万万不可流露出来……”

  “女儿也不想跟她争啊,可她就是时时处处把女儿当成眼中钉。女儿不争也就罢了,可好话却说不出来。”听说还要忍着内心的厌恶去外人面前说贞贵妃的好话,天生平和、谦让的王皇后也有点接受不了。

  “女儿这就不懂了!咱们又不是真心说她好,而是散布给她与众人听的,这是一条曲线救人的道。如今贞贵妃红遍后宫,皇上唯她是从,原先深恶她的圣慈太后也被她买转,可见此人非同一般的手段了。与贞贵妃的关系搞好了,女儿在宫中便会舒适些,后位便牢固些……女儿听父亲的没错。”

  
第五十七章 有因之果

  自从韶光帝的万寿节后,这王皇后好象变了个人似的,见了贞贵妃也不再悚悚然地躲在身后了,反而主动地上前与贞贵妃拉手、嘘寒问暖的叙家常了,百般地迁就贞贵妃。且躲在安坤宫里,就当没她这个人一般,任由着贞贵妃在后宫里发号施令,任意而为……没几日的工夫,便有些话传到贞贵妃的耳朵里,说王皇后在人后说贵妃娘娘怎样有才干,怎样懂礼让……把贞贵妃说得如花一般美好,连圣慈太后与韶光帝听到后也说:“果然是个才德兼备的女子,当初错看了她!”“朕没说错吧?朕的爱妃就是这样一位有着百样好处的人!”

  贞贵妃听了是异常的欣喜和得意,随即沉入了深思,前面已经为了自已废了一位卢氏了,那时还有个借口,拿罗成做了替罪羊。现在再把王氏废掉是有点困难的,师出无名。如今自已权倾后宫,总揽了宫中的一切事务,名分上逊于王皇后,可实际上已凌驾于王皇后的头上。再加上已把韶光帝母子牢牢掌握在自已的手心里,却也不缺什么了。若自已一昧地再去王皇后那边寻事,反而对自已不利,何不就坡下驴,与王皇后握手言欢,反显得自已大度有气量……胸中的这个结一打开,贞贵妃心中的阴霾便驱散了,从此后,后妃竟相处得较为和睦,贞贵妃一般情况下不再去找王皇后的岔了。

  第一场冬雨后,便淅淅地下个没完了,且一阵冬雨一阵凉,初冬的节气竟有些隆冬的寒意了。

  殿内已生起了熏笼,垂下了厚实的棉帘帷,湘妃榻铺上了虎狼豹皮,殿内外已是两重天!

  贞贵妃穿上了一件领子与衣边镶着一圈洁白狐毛的长夹袄,浅藕色的夹袄配上淡绿色的衣裙,显得素洁与文静;因天气的原故,两边的腮帮子红艳艳的,如抹了胭脂一般,环脖的白狐毛衬得脸颊愈发娇嫩白皙……

  看了一会书,觉得没趣,贞贵妃便索然地坐在了窗下,呆呆地望着伫立在迷蒙中的宫院……雨还在下着,轻柔如细毛,一阵窜缀着寒意的风儿悠过,一幕浅浅的雨帘便被斜斜地吹起,随着风力,不时地变幻着形状;花草树木皆如失了魂魄一般,悄无声息地,低眉敛心地受着风雨的肆侵。廊上的几笼鹦鹉被蒙上了黑绸布,想必它也知道冬眠休养了,心甘情愿地在黑暗中不再聒噪……只有假山上那股清泉,不畏寒冷,终日叮咚作响,让人觉得这院子还有一点生机……

  “娘娘,陈大人来了。”好久没到跟前侍候的金梅轻手轻脚地来到贞贵妃的身边。

  贞贵妃抬起头看了一眼金梅,只见这丫头的笑容有些僵硬,有些不真实。“请进吧。”

  见娘娘望着自已,金梅忙把自已的迷茫的眼神逃离开,眼眶里酸涩得有些疼痛……自从贞贵妃把自已硬生生地从花儿身边拉开,强塞到一点不解风情的梁兴身边后,再加上受帝幸不成,反被贞贵妃羞辱一顿之后,金梅竟然生了好长一般时间的病。病愈后,她对贞贵妃衍生出一股怨气与恨意来,这股怨恨在心里越积越浓烈、厚重……

  陈鸣诚把油纸伞递给了小太监,在走廊的棉垫上轻轻地跺了跺沾有泥水的靴子,扭过头问:“娘娘在做什么呢?”

  金梅对贞贵妃的不满迁怒到了她师傅兼同乡的身上,却也不敢明着来,低着眼皮,半日才回道:“在窗下坐着呢。”口吻如这天气般寒冷,如寒风般萧瑟。

  陈鸣诚以为是自已近段没私下贿赂的原因。宫里的老规矩了,凡想与各宫的主子们结交,大家得先巴结好主子们身边的奴才,要不让你们百事都办不成……陈鸣诚从腰身上取下一块价值不菲的碧玉佩,笑道:“姑娘天生丽质,恰与这玉佩作配。”

  金梅并不抬眼,却让人感到一抹寒气从她眼里射出:“谢大人赏赐!奴婢乃一下等宫侍,实在是不敢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大人快进去吧,娘娘等着呢。”说完,一点笑意也没有,领头朝里走去,掀起帘帷:“大人请进。”

  陈鸣诚也感到金梅态度上有些异样,但没往心里去。一个宫女,算什么呢!

  贞贵妃盈盈地站了起来,笑道:“陈师傅真是兢业啊,哀家还以为这样的天气陈师傅不来了呢。”笑容却有些牵强。

  陈鸣诚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笑道:“微臣可不敢让娘娘久候啊。”一边说,一边却在心里琢磨开了,这主仆的神态都有些异常,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贞贵妃转身又坐了下来,道:“陈师傅请坐吧。咱们今天歇一天如何啊?哀家有点倦怠。”

  陈鸣诚坐下后,用一种探究的眼光看了看贞贵妃。只见她除了有些落寞以外,并没有病态,便把有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笑道:“也好。娘娘又不是要参加殿试,不必这么用功的。”

  贞贵妃笑了笑,可这不叫笑,充其量只能是扯起唇角,勉强地拉起两道弧线而已,眼里却有一丝淡淡的哀怨滚泄出来……对金梅道:“你们都下去吧。”

  屋内顿时便只有他们俩人了。俩人互相望着,一时都噤了口。一个是眼中的贞儿妹妹,一个是眼中的鸣诚哥……他们似乎不需要用语言交流……他们知道对方的眼里都说了些什么!

  还是陈鸣诚率先从对望中清醒过来,有些讪讪地问道:“皇上今儿没来吗?”

  贞贵妃摇了摇头。

  “听说朴玉妃病得很重?”言外之意是韶光帝定是常在玉妃的翔坤宫了。

  贞贵妃轻轻地点下头,把半个脸埋进了毛绒绒的狐毛里。

  “皇上三天没来景和宫了。”突然冒出一句,证实陈鸣诚的猜想。

  “娘娘别怪皇上,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啊。”难怪贞贵妃如此情状,可做为臣子又消不了娘娘的忧愁,只得这般安慰安慰。

  “鸣诚哥,你说天下的男人是不是全都见一个爱一个的啊?”

  陈鸣诚一时语塞,这话题太敏感了。

  见贞贵妃眼巴巴地望着等着,陈鸣诚只得道:“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已是会对心爱的人专一不二的。”

  “哼,还专一呢,那鸣诚哥为何娶了一妻二妾?”贞贵妃调皮地翘起唇角,双眼汪汪地笑着诘问。

  陈鸣诚嘿嘿一声打破窘态,有些难为情道:“那是因为没有如愿娶上自已心爱的女人。”边说边含情脉脉地看着贞贵妃。

  贞贵妃明白了,一时便羞态百出,娇媚无限,好半日,才无限深情地轻喊了一声:“鸣诚哥!”

  陈鸣诚无限温柔地应了一声,然后悄悄地叫了一声:“贞妹妹!”

  屋内的两人沉浸在绵绵的情网中了,却把躲在帘后偷听的金梅吓了一跳,原来娘娘与陈大人还有这一出啊?难怪娘娘好端端的放着清闲不享,偏要找陈大人来学什么诗画。哼,纯为了是遮人耳目私下约会啊。

  金梅听了一会,却计从心来,转身走出门去。

  一会儿,金梅端着两盅热腾腾的茶走进屋内,一脸的笑意:“娘娘与大人辛苦了,喝盅热茶解解乏。”

  贞贵妃满意地笑笑,扔给金梅一个欣赏的眼神。

  金梅暗自偷笑了一下,转身便出去了。

  边喝茶边叙话的两人,渐渐地感觉不一样了,身子渐渐地滚热了起来,脸慢慢地潮红了起来……心里好象长了无数双手一般,在体内四处乱抓乱绕……口渴难捺,一股欲火从丹田下往上蔓延,升腾,势头强劲,令人无法扼制……大脑里已是一片真空,只见眼前的人若隐若现,春意脉脉,情意溶溶……俩人都情不自禁地朝对方伸手过去……


第五十八章 撞破奸情

  心儿渐渐地平复了下来,身上的热潮一浪接着一浪渐渐地退去,迷离陶醉的脑袋里渐渐地清晰明亮起来……慢慢地睁开有些沉重,有些疲倦的双眼……“啊?”“啊!”两声凄厉的惊叫同时在床上发出……两具玉体一丝不挂,一床锦被半裸半盖……两人对望一眼,一下便猛地钻入了被窝,深深地,深深地抖栗......

  门外听到喊声的人忙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娘娘,娘娘,你是怎么啦?娘娘……”喊了一半便猛地刹住了口,脸上笃地飞起了红云,有些不信,揉眼细瞧……地下男袍女衣扔得到处都是,朝靴与纤纤盈指的绣花鞋被丢得左一只右一只的……“娘娘......”吓得“扑嗵”一声跪在了床前,她抖颤的频率绝不会比床上的人弱……

  好半日,床里有一个人先冷静了下来,她先钻出了青丝纷乱的头,把被子拉上,遮住玉莹皎洁的臂膀,有些神魂不定地叫了一声:“是金莲吗?起来吧。”

  床上的人趴在温暖的地毯上,似乎留恋地毯的暖意,身子就是不肯起来,好半天才回应道:“是,娘娘!”

  “外边有人吗?”忐忑不安地问。

  “没有,就奴婢一个人。”惴惴不安地答。

  床上的人似乎放心了一些,闭着眼道:“你先到门外候着去。”

  金莲小小的身子好象冷得受不了了,连牙齿都在上下打架,连答应个“是”都费了好大的劲……正想退出,

  床上的人又问:“你方才看见什么了?”

  金莲年纪不大,可是机灵的很,这也正是贞贵妃喜爱她的地方。“回娘娘,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下去吧。”床上的人满意地点头,乱抖的身子似乎也安定了下来。

  床上的两人忙慌里慌张地穿衣,两人甚至不敢相视一眼。两人心中都纳闷极了,为何好好喝着茶说着话,喝着说着便弄到床上来了?如让韶光帝知道了,这可是欺君大罪,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首先得把知情人的嘴先封住……

  悄悄地送走已经魂不守舍的人,坐下,按捺住还是“怦怦”乱跳的心,道:“金莲进来。”

  金莲似乎还未从前番的惊吓中还过魂来,脚步没有章法地走了进来,一声不响地跪在主子的面前。

  倒是主子发话了:“丫头怎么啦?”

  “贵妃娘娘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没看到。”金莲的头越发低垂,涨得青紫的小脸紧挨着抖索的膝盖,扶地的双手象得了伤寒病一般,晃个不停。

  “就你一个在外头伺候着啊?金梅呢?”记得先前是金梅在跟前服侍的啊。

  “梁大总管病了,金梅姐姐去照看了。姐姐不是跟娘娘告过假了吗?”

  贞贵妃这才想起,金梅送完茶临出去的时候,曾说了一句。自已当时心不在焉,听到了也没往心里去。

  “方才一直是你在外头啊?”贞贵妃心里宽慰了许多。

  “是。娘娘......”金莲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觉得不说点什么又似乎不好……尴尬……后怕……不知所措。

  贞贵妃随手从手腕上撸下一个累丝镶翠珠的金溜子,递给金莲,两眼盯着她,象是探究,更象是恐吓,声音有些紧涩,更有些凌厉:“赏你吧。哀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知道轻重的丫头,哀家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是知情的。对好的丫头,哀家也是不会亏待她的。下去吧,从下月起,你就是景和宫的管事姑姑,月银是金梅她当时的二倍,望你不要辜负哀家的的一片心意啊。”

  金莲的手倒是哆嗦着接过赏赐了,可大脑是一片空白,只有几个字在眼前如黑蝴蝶似地乱舞……景和宫的管事姑姑……月银……

  宫里的管事姑姑,一般都由稍稍年长,资历较深的宫女担任。而金莲作为一个进宫才二、三年的小宫女,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想不到因一件尴尬、难言的事,得到了在梦里都不敢想的美差……天啊,佛祖啊,今天莲儿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小小的年纪便要当大宫女们的管事了……前一会儿差点懊恼、恐惧得连死的念头都有的金莲,这会儿却巴不得多出几件这样的事来就好了……

  天擦黑的时候,有个人躲在宫女歇息的小黑屋里,银牙咬得“嘎嘣”响,真是太没天理了!原打算让那个替死鬼金莲去撞破春情,自已等着看戏出气。谁知春情倒是被金莲一头撞破了,没想到却让金莲毫发无损地捞了个管事姑姑的名位,自已从此还得服从她的管制与调配了……还以为奸情将会大白于天下,贞贵妃这老淫妇就是不被皇上处死也会被打入冷宫,谁知阖宫里悄无声息的……一打听,原来这些死懒死懒的太监宫女,见金梅走了,全都钻到隔壁的屋子烤火去了,内屋发生了什么他们根本不知道……老天不长眼哪,黑屋里的人咒骂着,不知不觉中,把衣带撕成一条条细条子……

  天完全地黑了下来,宫里却灯烛通明,可有心事的人却觉得屋内的许多角落里漆黑一片,似乎是鬼影憧憧,睁着锐利的眼睛在看着心虚的人们,张着尖利的爪子随时向人们扑过来……


第五十九章 魅影,在黑夜中

  浓密的长发如清瀑似着翻卷在胸前胸后,凝脂般的脸上洗尽了尘色,眉弯弯如月,眼汪汪似潭,薄衣翼纱遮不住丰韵的身躯,皓腕伸缩间,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在寂夜中静静地溢出……

  “唉!”吐气如兰。

  “娘娘怎么了?要不让奴婢给您捶捶吧?”刚走马上任的金莲除了有满心的感激外,她一心想为贞贵妃做点什么才能表达自已内心的喜悦。

  贞贵妃摇了摇头,几缕发丝便顺势地撂到了额前,右边的眼睛半遮半掩,一股阴鸷气从迷离的眼里射出,既使是跪在床下的金莲也不免胆寒......

  “金梅呢?”

  “回娘娘,今夜金梅不当值,是春兰当值。若娘娘唤金梅,奴婢去叫她?”当上了这个管事姑姑,以往这些被唤成姐的,此刻在金莲的口里全换成带名带姓的了。

  看着金莲有些得意忘形的样子,哼,这也是个没啥斤两的轻骨头,成不了啥气候!提拨她只是个权宜之计……贞贵妃冷笑看着,半日没吱声。

  “娘娘......”见贞贵妃没有明示,只得又提醒了一句。

  “不用。全下去吧。”贞贵妃撂下话便整个人一下钻入早已暖烘烘的被窝里,只留下一绺青丝在外边。

  被窝里,氤氲中的香气中似乎还散发出一抹异味,一抹令人无尽遐思的暖昧的味道……男人味还是汗腥味还是……这味令人窒息,令人想逃离……

  贞贵妃满脸憋得通红又从被里边伸出来,空气中冰凉的寒气顿时吻上滚烫的脸颊上,乱成一锅粥的头绪渐渐地分明起来……自已怎会与鸣诚哥做下这等事呢?尽管心里也时有这种念头闪现,可自已说什么也不敢付诸于行动啊。鸣诚哥更是个谨慎之人,就算他不忘旧情,可打死他也不敢上皇帝女人的床榻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细想下午的情景,贞贵妃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娘娘,娘娘……”金莲披着外袄,连鞋也没穿,一路轻声地叫着跑进来。

  “又是怎么啦?”被打断思路的贞贵妃好象被人看穿了心思似的,有些恼羞成怒,不耐烦道。

  金莲不及细说,拿起屏风后的衣裳,急急道:“娘娘快请起,皇上来了。”

  贞贵妃愣了一下,好似没听清,侧卧在床上不动,“你说什么?”

  “皇上来了。娘娘快!”金莲恨不得上床去拽贞贵妃了。

  贞贵妃闻言突然感到一阵的恐慌,难不成皇上知道下午的事了?否则朴玉妃病得不轻,有些重情义的韶光帝是不会扔下她不管的……

  贞贵妃的身子变得瘫软,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金莲在床下看着焦急,不停地嘟哝。

  韶光帝的声音透着夜色传了进来:“爱妃睡下了?怎不等等朕啊?”

  话音刚落,韶光帝裹着一身寒意出现在床前。

  贞贵妃一“咕碌”地爬起来,“皇上怎么来了?恕臣妾不曾接驾。”边说边看韶光帝的脸色。

  韶光帝脸色平常,略有些憔悴,略有些清瘦,细长的眼里仍然深含着脉脉的情意,浅笑着,不带一眨地看着睡美人般娇媚的贞贵妃……“爱妃多礼了。朕不曾事先告诉,是故意给爱妃一个惊喜的。”

  贞贵妃吁出了一口郁气,看情形韶光帝不知内情!

  放下心来,便媚态横生,星眼带妍地说,娇滴滴地说:“臣妾还以为皇上忘了臣妾了,害得臣妾天天眼巴巴地候着。”

  韶光帝也不用人侍候,三下五除二地剥掉了自已的龙袍,踢掉了靴子,笑道:“对不住了爱妃。瞧,朕这不是陪罪来了吗?”

  一个是成心温存,欲补冷落之情;另一个是刻意迎合,欲赎内心愧疚……帝妃的这一夜欢爱,似乎达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境界......

  夜,似乎浓得可以挤下墨汁来,风,借助黑色的掩护,越发肆无忌惮,呜呜呜地扫过,犹如地里的孤魂野鬼全跑到人间作妖一般,咆哮着,大笑着……

  天子脚下,皇城根下的一座私家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有个人却如鬼影般在后园中穿梭,跌跌撞撞地摸向一间破旧的厢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黑影飘进了屋,蟋蟋索索一阵后,随即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啊……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你怎可能不知道?你是长房长孙,府中的镇府之宝不传给你还能传给谁?好好说出来,我给你红烧粟子肉吃……你看,这粟子肉汁亮肉腻,闻闻,啊,好香啊......想吃吗?”

  “想吃,我要吃……要吃!”听到跳脚的声音,随后就是不断地重复“要吃,要吃”这两个字。

  “行啊,你说了就给你吃,以后天天吃汁粟子肉可好?”诱惑的声音,似乎还在不断地吧唧着嘴。

  “没有宝贝……吃肉,要吃肉啊……”

  劈拍声,打在人身上的声音,沉闷,好象打在一团棉絮上。

  “啊......疼,疼啊……吃肉……”

  “你若不说,哼,饿死你,还想吃肉!”咣当一声,木棒掉地的声音。

  黑影回到依旧是漆黑一片的前堂内室,有个人影迎过来,压低声音道:“老爷,他还是不说?”

  “唉,这个疯子!就知道吃肉。”

  “老爷,依妾身的意思,这事就撂开手算了。这么多年了,白养着他了。”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有了那宝贝,老爷我立马辞了官职,带着一大家子回到老家建州去。赏画习文,养花溜鸟,乐陶陶也,咱们家十代的生计都不用愁了。咱们若撂开手了,有人就要捷足先登了。”

  “那宝贝真有这么值钱?不说就是一把玉匙吗?”

  “是玉匙没错,可那是开启前朝地宫的一把玉钥匙……唉,跟你说不清楚。这事只能烂在你的肚子里,对谁都不能说出去。你先安睡吧,为夫还有事呢。”

  “妾身知道轻重!这半夜了老爷还去书房做什么?”

  “写个辞官的奏折……好了,你一个妇道人家絮絮叨叨地问这许多!”

  黑影又飘了出来,向更黑的地方飘去……

  
第六十章 喜从天降

  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

  雪天是透明与洁静的,也是静谥安祥的。

  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旋转,地上、屋脊已被盖上了一层厚实的雪被;一团团阴惨惨的乌云,在天空中沉重地、徐徐地移动。西北风冷咧地嘶叫,宫院与御花园的树上,倒挂下来一根根长长的冰凌子,象一颗颗野兽的獠牙,更像一把把倒挂着的尖刀,欲把蜷缩在暖窝里的人们撕碎、嚼烂。一阵风起,它们跟着呜呜乱叫,好似一条还未断奶的小狼崽在寻找离去的母狼……这样滴水成冰的日子,屋内是最好的栖身之地,哪怕是茅草凌顶,四处漏风漏雨的茅草棚……

  高大宽阔的玉清宫,此刻宫门虚掩,走道上的太监与宫女都是行色匆匆,神色严峻;不时地有些身穿文官朝服的人进进出出的,他们附耳窃窃私语……眉头紧锁,双眼迷茫,只见从嘴里哈出来的热气,不一会儿便把各位的身影团团围住,云山雾罩地看不清谁是谁了……御前的宫侍们认识,这几位都是太医院的顶尖妙手……

  玉清宫内,因四处的帐帷皆垂挂下来,殿内显得比较幽暗,暖意融融,一缕浓郁的药香味在空中肆意飘荡,与案桌上几盆正怒绽吐蕊的水仙花花香纠结在一块,形成了一股很难闻的怪味……“汪总管,让人先把这花撤下去。”

  “是,娘娘。”

  “还有,粳米粥熬好以后,叫御膳房送几碟南边的糟菜来。总吃些寡淡的东西,别说万岁爷身体欠佳,就是咱们好好的人也没胃口啊。”

  “是,贵妃娘娘放心,奴才这就亲身去御膳房知会。”

  看着汪财领着一群宫女搬花的身影,贞贵妃裹紧了身上青色绣着粉色牡丹的长袄,趁着宫女太监们不在跟前,解下素色的裙带紧紧地又束了束,“爱妃进来。”声音从里屋传来,轻微得似乎被寒意冻住一般。

  “臣妾就来。”边答应着,身子已移到里屋的床前。

  辗转在病床上的韶光帝,仰卧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只是把清瘦的脸露在被外头,往日细长的眼,此刻显得有点空洞与无神,两颊飞红,与鲜红的唇想对应……“爱妃,你回宫暂且去休息一夜,这十几天里,爱妃陪侍在朕身边,瞧把你瘦的。”

  “臣妾不累,皇上身子不爽,臣妾服侍在前还不是该当该份的?”贞贵妃用洁白的丝帕蘸了蘸温开水,轻轻地替韶光帝润唇,又陪笑道:“臣妾没觉得自已消瘦呀。”这当然是假话,那陡然变得好象长起来的裙带,难不成是别人接上去的?

  “爱妃没觉察,可朕看出来了。朕没事,别把爱妃拖累跨了。”韶光帝说完这几句,觉得比跑上宫后的万寿山还累,还气紧。

  “皇上请歇会儿,别说话。臣妾去看看药好了没有。”说着,便站了起来。

  都说病中的人象小孩,韶光帝也逃不出这个理去。他有些依赖地说道:“这事交给宫婢们就好了。”虽说要赶贞贵妃回宫歇着去,实际上却不愿让贵妃离开自已,一时半刻都不愿意!

  贞贵妃把脸偎在韶光帝滚热的脸上,细声喃喃:“臣妾不放心,皇上稍候片刻,臣妾一会就来。”

  来到偏殿,那几位愁眉苦脸的太医正手足无措地围着粗大的宫柱在打转转,见贵妃娘娘出来,忙围了上来。

  贞贵妃深蹙蛾眉,眼神有些凌厉,口气也不太客气,道:“都说你们是国之妙手,一品御医在,太医正也在。你们到底说说,皇上病了这十几天了,到底患了啥病?”

  五十开外,白髯飘胸,细高瘦长,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太医正,弓腰回道:“微臣们方才商议了一番,皇上脉虚,好似跟朴玉妃突然驾鹤西去有关。思伤脾脉结据,即思则气凝,脉短而结。‘忧伤肺脉必涩’,即忧则气滞而脉......”

  “好了,好啦,谁有闲工夫听你们背药书?你们只要告诉哀家,皇上这病要不要紧。告诉你们,若把皇上的病担搁了,你们的脑袋也不用吃饭了!”不听心乱,听了他们的一番话更心烦!

  贞贵妃端着药碗进屋,韶光帝闻着药味便皱起了眉。

  贞贵妃笑着,劝道:“皇上,今儿重新换了药方子,刚尝药的太监说这药一点都不苦。”

  韶光帝孩童似地伸长脖子看了看,深呼吸地闻了闻,有点不信地看着贞贵妃。

  贞贵妃贴着药碗喝给皇上看,一小口药刚入口,贞贵妃突然感到腹内搜肠刮肚地难受,一阵晕眩,忙把药碗放在床几上。

  韶光帝见贞贵妃突然象醉汉一般,脸色青灰,吓得一下坐了起来,大叫:“来人,快来人!”

  偏殿里候着的太医们还以为皇上怎么了,唬得这帮老夫子连喘带扶,忙忙的进了皇上的寝宫。

  皇上瞪大着眼坐着,三魂失了两魂;刚还好好的贞贵妃,却斜倚在榻上,不住地干呕状……

  太医正不敢懈怠,忙上前细细把脉,把了左手换右手,脸上漾起了一片喜色,转过身对别三位太医耳语几句,这三位太医也轮番上阵,一柱香的工夫,几位太医喜笑颜开,跪在韶光帝的床前,齐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咱们的贵妃娘娘身怀有孕,怀有龙子了!”

  韶光帝发愣,睁着一双浑浊的眼望着,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了!

  倒是在迷茫中的贞贵妃先清醒过来,一把拽住太医正有些发抖的手,连问道:“你们说什么,说什么?”

  “回娘娘,娘娘有喜了!大喜啊!这是咱们万岁爷的第一个子嗣啊!”太医正有些喜极而泣了!

  “这是真的?”韶光帝的双眼一下炯炯有神。

  “千真万确!微臣方才与几个同僚都把过脉了。”

  “谢天谢地!爱妃啊,你是咱们天朝的大功臣!来人!”韶光帝的病气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连精神头也实足。

  汪财在外头也听见了,连滚带爬地进来,笑道:“奴才等会再恭喜主子。万岁爷有何分咐?”

  “快替朕更衣。朕要去祖庙告慰祖先,然后去清明园向两宫太后报喜!”韶光帝已麻溜地下床了。


第六十一章 心比雪乱

  雪一点都没有减弱下去的意思,扬扬洒洒的,清扫出来的小道一会儿的工夫便让大雪覆盖了。风,呜呜地来回扫荡、嘶嚎着,尤如一头在雪地里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困狼,无力,却不甘就此受缚,时尔伸脖高吭,时尔低呜绵延……

  缠绵在病榻的韶光帝,自从听到贞贵妃的喜迅后,那疾病便被寒风刮走了。除了形体有些消瘦,面容略有憔悴外,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来韶光帝曾在病床上折腾了大半个月……“爱妃,朕上朝去了,你躺着别起来,外头冷。”韶光帝略略地低下头,让汪财披上青色的斗蓬与雪帽。

  寝宫内已被烛火照射得如雪洞一般,昼夜燃烧着的红炭伸出条条火舌亲热地舔抚着寒冷的空气,冷空气被包裹上了温热,扑在裸露在外头的人脸上,让人感到一阵阵热烘烘的室息;青花瓷大托盘里,放着黄澄澄的脐橙,一缕若有似无的淡香从皮质细腻的毛孔里散发出来,在殿内萦绕……

  贞贵妃在金梅、金莲的扶持下,半倚在床上,一头长发如云瀑般纷乱,星眼带妍,气死霜雪的的肤色上飘浮起浅浅的红晕,此刻她娇怯怯地望着全付武装的韶光帝,一抹喜气从她故作镇静的表情里滚泻出来,她还未从昨晚的声声报喜中清醒过来……“皇上多穿点罢?穿那套高丽国进贡的毛毡雪衣吧。”

  韶光帝的脸色一沉,在飘曳的烛光里,显得有些苍白,有些落寞,甚至有些感伤。

  梁兴轻轻地拽了一下贞贵妃的袖子。

  贞贵妃明白梁兴的意思,也知道自已一句无意脱口而出的“高丽国”,让韶光帝想起了不久前魂消香断的朴玉妃,心里有些内疚和悔意,更有些醋味悠悠地浮了上来,眼光便不再缠绵,声音便不再柔和,“汪财快侍候万岁爷上朝吧,别误了时辰。”口气冷得似乎要与院子里的流泉一般冻结了。

  见贞贵妃的脸上挂上了一丝不悦的色彩,韶光帝也就迅速收拾好自已的情绪。平时就有些惧怕贞贵妃,这会更不能让身负延续皇家血脉的贞贵妃生气了。“爱妃好生养着,不可以再到院子里去,听话,朕下朝便回来陪爱妃。”好象在安抚一个年幼的稚童一般,连看人的眼光也放射出柔光来。

  贞贵妃的眼里闪过一缕温情,心里顿时也与火炭一般温暖,浅笑着,眼睛弯得如月芽儿,眸底里衍生出融融的情意来,“皇上放心去吧,臣妾在被窝里等着皇上回宫。”神态清纯烂漫,口吻娇羞娴柔,宛如象一位初谙男女之情的黄花幼女。

  韶光帝爱怜般地点了点贞贵妃洁玉般的葱鼻,替她掖了掖被子,依依不舍地出宫而去。

  金莲现是景和宫的管事姑姑,陪侍贞贵妃的时间自然要比别人多一些,除了吃饭睡觉,她几乎就成了贞贵妃的影子……“娘娘再吃一口罢?”金莲半跪在床踏板上,与金梅一同侍候贞贵妃喝银耳红枣羹。

  贞贵妃摇了摇头,抬起头看了一眼神情有些恍惚的金梅。

  低着头的金梅似乎感觉到了娘娘灼人的眼光了,忙把粉脸垂得更低,差一点,自已有些痉挛的双膝便能接住脸蛋了。

  贞贵妃有些狐疑,金梅这般时间的表现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为了与花儿的那般私情,自已罚了她,还把她塞给并不喜爱的梁兴当“对食”,那天打她,自已当时也是在气头上,可她也不至如此这般失落吧?成天如失了魂魄一般,人消瘦得只剩一付骨架,往日玉津津般丰盈的脸庞,现如今是下巴尖得能削画纸,眼眶大得能塞进两个鸡蛋……这丫头是怎么啦?至于这样吗?

  贞贵妃又看了她一眼,目光探究,疑惑……心里一个莫名的阴影又在这时候慢慢地清晰起来,想抓住这个阴影看看到底是什么,可这阴影如电光火石,一闪又不见了……

  “娘娘还是躺下歇会吧?太医交待了,娘娘这般时间需得卧床。”金莲一边殷勤地替贞贵妃试嘴,一边轻柔地说。那神情,那语调,不仅没让贞贵妃感到舒适,反而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

  又对有些发愣的金梅道:“你给娘娘捶捶啊,怎么跟木头似的?”

  贞贵妃听了把眼光移到了金莲的身上,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这丫头太浮燥,且心性并不良善,仅是一个管事姑姑的职位,便把金莲乐得不知自已是什么了,竟支使起姐姐般疼她的金梅来……以前从不饰脂粉的小脸蛋上,色调不匀地擦着鲜红的胭脂,一抹稚气却盖不住,显得异常不协调,前般时间还梳着童花头呢,这会儿也仿着成年姑娘的梳法,挽起高髻,横七竖八地插些劣质的钏钗……现在暂时得先按捺下内心的厌恶,不便发作,这丫头还掌握着自已的把柄呢……“你还是先下去把自已弄清爽一些吧。”一忍再忍,可语气里还把心内的东西带了出来。

  金莲惊愕于贞贵妃的话,更惊愕贞贵妃冰冷的态度,不明白贞贵妃为何既提拨了自已,又对自已爱理不理……张着似乎是吃了死孩子鲜红的嘴,呆呆地看着贞贵妃。

  贞贵妃合上了眼,感到有些疲倦,却没有一丝的睡意。尽管昨夜一夜未眠,睁着一双欢喜若狂的眼看了一夜的帐顶子,数着帐幔上绣着的花瓣,若不是韶光帝睡在身边,贞贵妃真想高声唱上几段戏文……


第六十二章 人在何处

  天已大亮,映着窗外白花花的世界,殿内已同白昼一般。走廊上已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压得不能再低的说话声。

  见贞贵妃似睡非睡的,站在帘外的梁兴蹑手蹑脚地掀帘进来,把一撂书轻轻地放在床旁的几上。

  “你又弄什么来了?”贞贵妃睁开眼,笑问道。对书油然产生一丝亲切与感激,自已腹中的麟儿不是因为梁兴的书才招来的吗?

  梁兴笑容满面地弓身回道:“回娘娘,这是陈大人让奴才拿来的诗书。陈大人说了,这些书最宜休身养性,请娘娘平日里翻翻,使咱们的太子爷一诞生便能吟诗作文,飘逸俊俏……”贞贵妃身怀龙子,阖宫上下人等昨夜便得到了丰厚的赏赐,又因自已献书有功,梁兴的赐物比别人尤为厚实。

  “你怎么知道是位太子爷啊?也可能是位好看的公主。”虽然心内异常赞同梁兴的话,可还得给自已留条后路,肚子里的事谁能预料得到?

  “一准是,大伙都这么说。”梁兴笑得眉梢都要直立了。

  提起陈鸣诚,贞贵妃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悸动与恐惧,既想见到他,又不敢见面……“听说陈师傅前段时间交了辞官的奏折了?”象是问梁兴,又象是问自已。

  虽已从玉清宫出来了,可玉清宫的事却瞒不住梁兴,忙附合道:“回娘娘,确有这么回子事,可听说皇上拒绝了陈大人的请求。”

  “陈师傅这是为什么啊?他年富力强的,正是为国效劳,为君分忧的好年纪,难怪皇上不允准。”贞贵妃心里有些明白陈鸣诚为何有如此之举,但不能说出来,只得用泛泛的场面上的话来掩饰。

  “谁说不是呢?陈大人堪称国之栋梁,臣民之表率,万岁爷说啥也不会允准他辞官的。”梁兴大概是受多了陈鸣诚的贿赂吧,红口白牙地说着陈鸣诚的溢美之词。

  贞贵妃淡淡地笑了笑,在内心来说,她希望陈鸣诚躲得远远的,让世人都找不到;可又有些不舍……矛盾的思绪如浪潮一般席卷开来。

  贞贵妃再也没睡意了,她坐正了身姿,捋了捋柔顺的头发,吩咐道:“让她们侍候哀家起来。”

  “娘娘不再睡会了?”梁兴边说边后退,金莲、金梅在外屋呢。

  贞贵妃摆摆手。这人说来奇怪,当宫婢的时候,在薄被硬床上多赖一会儿也是好的,那怕是躲在床上索索地发抖咬牙……如今安卧在温暖的锦丝被中,屋中温暖如春,眼前全是点头哈腰的宫侍,却躺不住了,这人啊,真是贱!

  用过了比往日更为丰盛、营养、太医们特地配制的早餐后,贞贵妃在梁兴的搀扶下走到案桌前坐下。

  “今儿是初几了?”看着玻璃窗上结起了冰霜花,院子里的景致若隐若现,贞贵妃突然问道。

  “回娘娘,今儿是十一月初八了。”梁兴忙去翻历书。

  十一月初八?贞贵妃的心里象被烧红的铁针刺了一下,浑身哆嗦了起来,双眼便迷蒙了……

  梁兴察觉出娘娘情绪上的变化,不明白,可不敢启问,只得双眼不眨地等着贞贵妃吩咐。

  “研墨,宣纸。”简捷,不容置疑。

  梁兴便不敢相劝了,忙依从。

  贞贵妃闭上有些润湿的双眼,调匀了气息,平定了心绪,伸出纤纤玉手,接过梁兴蘸好浓墨的小狼毫,草草几笔便勾勒出一个人形……

  梁兴再度抬头的时候,只见一位风流俊朗的公子哥在宣纸上对人矜持、含蓄地浅笑着……“娘娘,这位公子是谁啊?奴才看去,怎么这么面熟啊?”

  贞贵妃撂下笔,斜了一眼梁兴:“你去哪儿见他啊?胡咧咧......你去准备一张香桌,一些供品,把这个画像张贴在上位,准备好了来叫哀家。”眉眼中已带着浓浓的思念与追悼了。

  梁兴恭恭敬敬地双手擎起画纸,恨恨地看了几眼,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哝道:“真是好眼熟,在哪见过啊……奴才在哪儿见过呢?”

  低着头走到门口,梁兴突然转过身来道:“娘娘,奴才想起来了,这画像中的人与陈大人府里的那个爬上花架的人十分相像……”

  “你说什么?”贞贵妃一下站直了身子,把太医嘱咐的话扔到了脑后,双眼如豹眼般睁得大大的,圆圆的。

  梁兴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半日才回道:“奴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只是画里的这个人比那人年轻一些而已。


第六十三章 心生寒意

  雪,纷纷扬扬地洒着,舞着,极象位不知疲倦,不畏寒冷的舞娘,在银裹的世界里,舒缓地舞着洁莹的纱巾,盈盈的,不带一丝尘色;又象片片粉蝶,飘逸优雅,娴静地扑进大地母亲温暖的怀抱......

  宫里的小太监手持长杆,哈着手,跳着脚,在捅院里老槐树上的积雪,捅了几杆,积雪便扬起一阵雪雾,白皑皑的树顶上便会露出墨绿色的树冠与有些枯萎的枝叶......假山上的流泉早已停止了歌唱,流动的水结成了晶莹纤巧的冰凌子,在迷蒙的风雪中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看着......

  殿内,融暖如春,温香拂面。厚实多层的深色账帷,把个内室如匝桶似地围了起来,光线不是很好,却在视觉上给人一种愈加安全与暖意的意味......身着锦丝薄袄的宫婢们如一尊尊唯美的雕塑,一动不动地侍立在各个角落,唯有哈出来的一缕缕热气才说明这是一个个活物! 

  听完梁兴的回忆,贞贵妃的心如同满天飘舞的雪花往下坠,往下坠落......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在体内蔓延、窜腾。若梁兴没有认错的话,若那位上花绷架的汉子真是已去世二十三年的大表兄的话,那陈鸣诚的心思真是难以琢磨了!

  按常理,若他收留了大表兄,如今贞贵妃红遍后宫,他该拿这事来论功行赏,最起码要在贞贵妃面前讨个好......可他为什么隐匿不报,甚至自已那次问他都一口否认呢?他这是为何?

  再者,表兄若真在陈鸣诚府中,算来他已是近四十岁的年纪,他怎会象孩子似地爬上花架子?难道真象陈鸣诚说的是头脑不灵?想大表兄虽腼腆不善多言,可却是聪明至极,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自已的一点诗词底子都是大表兄给打下的......除非他真成了人事不知的疯子!

  假如大表兄真的还活着,假如活着的大表兄成了疯子!那,陈鸣诚为何要收留他?出于以往的情义?还是有什么其它的目的?要知道陈鸣诚为人精明,他才不会做亏本的生意呢!

  交往这么一段时间以来,贞贵妃发现陈鸣诚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纯情的翩翩少年了,他已成了官场上游刃有余的官痞子。他城府深,有心计。他不遗余力地保自已坐稳后宫的江山,十有八九是为了他自已的前程与荣华富贵......他对自已也许还怀有情意,可这丝丝缕缕的情意在他眼里究竟值几何?

  多少次,贞贵妃听着陈鸣诚娓娓的劝解,心里却在想,鸣诚哥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会疼痛吗?劝自已心爱的女人去接受体谅另外一个男人,他的心里不会泛酸吗?......听着他沉稳的语气,看着他无异于平常的情态,贞贵妃的心失落到极点!

  若收留的那个汉子不是大表兄,可二次涉及这个问题的时候,陈鸣诚为何会有些惊慌,眼神为何要逃离?还有,罗成临走时为何说大表兄在陈鸣诚府中?对了,罗成当时还说他也在找大表兄,一个被抄了家、判了流刑的大表兄值得堂堂的玉清宫总管去关注,去寻找?这样看来,这事并不象表面这般不简单!

  雪,依旧扬洒着,好象老天被捅了个巨大的洞......

  贞贵妃从案桌边离开,两眼直直地望着有些迷茫的梁兴,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个究竟。

  梁兴忙赶过去搀扶,也在偷觑娘娘,他不明白贞贵妃为何对一个疯子感兴趣,更不明白贞贵妃为何盯着自已看个不停。

  “小崽子的眼没有老花吧?”好半天了,贞贵妃开口竟问了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

  “娘娘取笑了,奴才还不到二十呢。”梁兴麻溜地替贞贵妃披上一件红色的大氅,一边还细心地系上细丝带。

  贞贵妃无声地笑了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她的一抹笑只挂在唇角,一会儿便消失在阴柔的表情里。

  回到寝宫,贞贵妃轻盈地落座在榻上,让浓厚的银狐毛毡把自已埋得严严实实的。

  银色是冷色调,让人觉得眼前有一股抹不去的寒意。可银狐毛,却给人一种实体的温暖与柔软,细腻光洁的毛丝抚在有些潮红的脸庞上,酥酥的,痒痒的,还给人带有一种虚幻的感觉,仿佛觉得自已也成了一只雪原上的银狐了......

  “过来,”贞贵妃唤着,把手中的金手炉递给了梁兴。

  梁兴忙几步窜到榻前,双手捧过,不知是脸被寒意僵住了还是惧怕贞贵妃那比雪天还阴暗的表情,脸上的笑容似乎被人施了法术,连眼珠也半天不转动了,“娘娘有事吩咐?”这金火炉刚加了火炭呀。

  贞贵妃把脸也埋进了毛毡里,只剩下一双滴溜滚动的眼睛,这眼睛也好象在说话,“你悄悄去先皇陵寝一趟,把老罗成叫回来。”

  “娘娘,您......”梁兴听见了,可没听清楚,想求证,又不敢重问。

  “这冰天雪地的,陵寝那边毕竟艰苦一些。老罗成服侍了三代皇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把他冻死了,咱们心里也不落忍啊!”贞贵妃腥红的嘴在狐毛里一张一合的,随着哈出来的热气,沾了湿气的银狐毛好象在风中飘浮似的......

  梁兴听明白了,顿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气在自已的四经八脉里游走!这会儿娘娘好好的怎么想起罗成来了?他回来了自已还能是景和宫的总管太监吗?

  贞贵妃索性连眼睛也躲进狐毛里了,“小崽子想什么呢?哀家不会负了得力的人,小心眼!”

  贞贵妃的这几句话,无异给梁兴一颗定心丸,脸上的笑容终于活动开了,洋溢在各条细纹里......

  
第六十四章 风雪夜归人

  薄暮随着劲力十足的西北风侵袭了人们的视线,茫茫白雪渐渐地染上褐色,被冰雪包裹的树窝里,不时地传来栖鸟们惧寒的啁啾声和不安的噪动声,间或还传来宫侍们不小心滑到在雪地上的跌跤声......

  无情无绪地用过晚膳,贞贵妃裹着厚实的毛毯坐在窗下,透过结满细碎、精致的霜花的毛玻璃不住地朝院外打量......“娘娘,您还是回内屋歇着去吧?皇上今儿不会过来了,说是雪太大,在清明园圣慈太后的凝烟楼住下了......”金莲显得有些讨好故作成人样的话音不适时地打断了贞贵妃的眺望。

  “谁说哀家在等皇上了?”贞贵妃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这眼神很冷,穿透力也极强,直把想献殷勤的金莲仄逼到了角落,嗫嚅着再也不敢开口。

  金莲袖着手立在帐幄后,悄无声息的.心里却漫卷起浪潮,这娘娘是怎么啦近段时间?总是对自已温怒相加。想自已并没有做错什么啊,那件事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早已烂在自已的肚子里了!娘娘讨厌自已什么呢?想着,在自已的身上寻找着错处,可没有线索,却把自已弄得浑身寒战不止,连上下牙齿了开始寻起衅了,交上了战火......娘娘会不会杀人灭口啊?毕竟自已掌握了足可以致娘娘死地的证据......这一想不要紧,金莲听到自已的骨头也在“咔咔”直响,红扑扑的小脸一下变得死灰色,打扮得很是累赘的头情不自禁地乱晃起来,鬓发上的钏钗“叮当”乱响......

  站在旁边的金梅惊诧于金莲的异样,却不动声色,她的静郁\阴沉与金莲的惊慌失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似乎有些理解金莲的反常,恻隐之心顿起,与滚热的血液在周身流动,金莲小小的年纪本来不该承受这巨大的压力的,她成了自已的替死鬼,可自已的妒火如一条毒蛇纠结在体内,又好象胸中深藏着一个无形的鬼魂,日夜不让自已安宁......恨贞贵妃的无情;恨贞贵妃的乱点鸳鸯谱(梁兴在背地里就是一头魔兽,他恨着金梅与花儿的恋情,恨着金梅看韶光帝的媚眼,恨着自已难以在金梅身上施展男人雄风,极恨处总把金梅掐得满身青紫);更恨贞贵妃霸人所爱;恨金莲因祸得福爬到了自已的头上;恨......这恨,在绵延着,纠集着,让本来善良多情的金梅失去了心智,失去了常态,慢慢地唤醒了深睡的嗜血的本能,她张着血盆大口在暗中看着毫无防备的人们......

  在不住观望的贞贵妃却根本没注意到身边人的情态变化,她双眼不带动地望着日渐灰暗的院子,雪渐渐地停了,院子里的景致只是看到朦胧的轮廓,往日精巧的亭台楼阁,假山瀑泉,现在看上去尤如披上雪衣的怪兽,静悄悄地蹲伏在原地,守候着猎物的出现......

  “娘娘,奴才回来了。”一声轻唤,带着一帘的寒气,在室内轻荡。

  贞贵妃支起懒散的身子,掖紧了大氅,两眼直往来人的身后瞧,“人呢?”

  “回娘娘,在廊上候着呢。”声音哆嗦着,口里的“嘶嘶”声不绝于耳。这也难怪,去陵寝来回百里地,冰天雪地的,不是命难违,谁在这样冻死骨的节气往外奔啊?

  贞贵妃似乎有些体谅,把不离手的金火炉递给被冻得半死的梁兴,道:“焐焐吧。让他进来,你先回屋去歇会儿。”

  梁兴出去,换进一个浑身泥猪一般的人来。只见他面容憔悴苍老,衣着破旧支离,被偷着扑进来的帘风一扬,他单薄的兰色袍褂便被吹起一大片衣角来,“奴才叩见贵妃娘娘!”颤抖着要跪下,许是年老体弱,许是被冻僵了,好半天使尽全身的力气才把硬绷绷的膝盖按下去。跪下去的同时,老泪纵横,沿着车辙般的皱纹往嘴角边滚淌......

  贞贵妃定睛细瞧,一股怜悯之意毫不掩饰地从眼里流泻出来,声音不禁柔和起来:“是老罗成啊,几月不见,你怎么弄成这般模样了?起来吧。”

  罗成依旧跪着,不住地叩着响头,呜呜咽咽道:“奴才叩谢娘娘的再生之恩,若没有娘娘,奴才怕是熬不过今冬了。”

  贞贵妃一努嘴,示意金莲把罗成扶起来。见他在温热的内室也伸展不开蜷缩的手脚,缩胸拱背的,尤如一只老到极限的老虾米, 已彻底丧失还击之力了。

  贞贵妃随手揭起湘妃榻上的银狐毛毡,甩给罗成:“赏给你吧,还是高丽国进贡的呢,可惜了,”又对一直在旁冷眼观看的金梅吩咐道:“去温壶百花酒来。”

  罗成双手恭敬地接过银狐毛毡,异常小心地环披在冻得如冰柱般的身子上,又“扑嗵”一声跪下,老泪横飞,叩头如捣葱:“娘娘真是观世音娘娘再世啊,唯祝娘娘玉体安康,平安地诞下咱们大天朝的太子,奴才诚心替娘娘祷告了。”

  喝下两杯温热醇香的御酒百花酿后,罗成死灰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死鱼一般的双眼也有了丝丝的灵光。他小心地脱下银狐毛毡,仔细地叠好,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感激从心底里漾了上来:“奴才知道娘娘有事问奴才,奴才若再隐匿不说的话,那真是畜生不如了!”

  贞贵妃挥手让宫侍们退下,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里蓄满了探究与渴望的意味。

  罗成蹒跚地走至门口望了望,一股诡谲浮上了他的唇角,令他的面容有几分可恶和可憎!

  贞贵妃不易察觉地轻蹙柳眉,把纤手伸进袖内,一付置身于事外的表情,玩味着,研判着。

  “哀家想知道,你上回为什么说哀家的大表兄还活着?还说在陈大人的府里?凭什么这样说?”

  罗成一付豁出去的样子,两眼已是目光炯炯,回道:“因为奴才这么多年了一直在找令表兄。”

  “找一个被抄了家判了流刑的犯人?你图什么?那怎么又牵扯上了陈大人了?”

  “因为陈大人与奴才爱上了同样的东西!说到为什么要找娘娘的大表兄?这还要从二十三年前娘娘舅家林大人府上被抄之事说起。”索性抖个干净!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在这个冰冷的世上,罗成已觉得没啥留恋的了!

  
第六十五章 往昔如烟

  不待罗成说完,贞贵妃杏眼圆睁,“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忘了御医们反复嘱咐的话,声音急促,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呈现:“这么说哀家舅父的一家人就毁在这把什么玉匙上了?”

  “奴才不敢欺瞒娘娘,林汉中林大人一家的祸事确由这把玉匙引起。”罗成一边回答,一边不时地察看着贞贵妃的脸色。

  贞贵妃在往昔记忆的深海里搜寻这把染着林家十数口人鲜血的玉匙的踪影......盈不过寸余,呈碧绿状......哦,记起来了,在舅父林汉中的腰间日夜悬着一枚玉玩意,小巧可爱,晶莹剔透,自已曾向舅父讨要过,从来有求必应的舅父却断然地拒绝了。当时自已还伤心疑惑呢,什么好东西让舅父如此小气?平日里更值钱的玩物,只要自已开口,舅父无不应承的......事过境迁,自已也就将此事忘记了。

  见贞贵妃有些微微颌首的样子,罗成继续往下说:“在咱们之前的朝代叫乾朝,乾朝的未代皇帝骄奢淫逸,横征暴敛,敛集了天下的财富,也引起了民众的不满,百姓起义时有暴发。这个皇帝临死之前,把所有的宝物全移到了早已筑成的陵寝里。并给皇太子留了个遗旨,假如日后日子难以为继,就去悄悄打开陵寝,取出宝物度日,后来乾朝被咱们的天朝灭了,”

  贞贵妃阴着脸插进一句:“这宝物与那玉匙有何关系?”

  “请娘娘耐心地听奴才道来。娘娘圣明,这陵寝造得可是固如金汤,地形复杂,连高明的盗墓者都轻易打不开。那老皇帝有辙,他让人在在墓墙上做了个机关,做完这些事后,把所有筑墓与设计参与的人全杀光.......用玉匙才能打开一个藏在机关里的玉箱子,玉箱子里藏着一张羊皮纸,纸上描着埋珍宝的位置-”罗成如亲眼所见一般,说得时候,两眼发光,好象耀眼的珠宝就在眼前。

  贞贵妃鄙夷地看了一眼愈说愈激动的罗成,“一派胡言!既把所有的知情人都杀光了,这墓里的事与这玉匙,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回娘娘,当时造陵寝的监官恰是林大人之父当年国子监的学生,他费尽力气逃了出来,无地可投奔,后来听说投靠了林老大人,并把这枚玉匙献给了林老大人,林老大人去世后传给了林大人。”

  “这么机密的事,你们如何知晓?”贞贵妃越听越怀疑这事的可靠性。

  “林大人得到这枚玉匙后深感此事的重大,便把这事悄悄地告诉姻亲陈阁老,也就是陈鸣诚陈大人的父亲,想从他那讨个主意。”

  “难不成是他说出去的?”

  “陈阁老在一次朝会后,又告诉了奴才。他的意思是奴才当时是玉清宫的总管,可以假借圣旨让林大人主动交出玉匙-”

  “哀家明白了!你见财起意,逼哀家舅父交出玉匙,舅父不从,你们便在大行皇上面前进谗、捏造罪名,将哀家的舅父关押、处斩,借机抄家藉没家产。你是一个贪财的奴才,做伤天害理的事也在情理中,可陈阁老是哀家当时未来的公公,是舅父的至友啊,他怎能如此这般陷害哀家的舅父!天啊,你们,你们也太歹毒了!”贞贵妃怒不可竭,手上的火炉劈头朝罗成砸去!

  罗成不躲,仍是一付待罪的姿势。手炉里的燃着的火炭与炭烬在眼前撒开,火星四溅,炭灰飞扬。

  “你们找到这把玉匙了吗?”

  罗成摇了摇头,几十年如鹰犬般寻找的艰辛在脸上一览无余。

  “这下哀家全明白了,从抄家中无果,而舅父是铁骨头一般的人,自然不会说出玉匙的下落,所以你们便把目光盯上了险些逃生的大表兄身上,希望从他身上得到玉匙的消息,你们真是有耐心到了极点,亏你们这二十三年是如何殚精竭虑地过来的!”

  罗成只能跪下领罪:“娘娘请别发怒,小心气大伤了身子。奴才自知有罪,待把林大公子找回归还给娘娘后,奴才这一辈子的事就算了结了。”

  贞贵妃全身的筋脉都在突突地乱跳,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难道怀疑这玉匙在大表兄身上?”

  “当时林大人通身被搜查过,林府里如用蓖子般梳理过,没有玉匙的踪影。直待令表兄去往新疆的路上,奴才们才想起这玉匙很可能藏在林大公子的身上。那天上路之机,奴才见林大公子好端端地伤了腿,包扎着,鲜血湿透了重重的布条。事后觉得可疑了--”

  “哼,你怀疑那玉匙藏在大表兄的腿上?”这话一出口,贞贵妃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骨里渗出,漫至全身!

  “当时奴才派人去追林大公子,却见林二公子被杀在半道上,而大公子却不见了。”罗成答非所问。

  “你觉得这事是谁干的?”

  “奴才私忖,除了陈阁老再没别人!所以,不去听民间传言,奴才也断定大公子此刻就在陈大人的府里!”

  贞贵妃一下心里豁亮极了,陈鸣诚的种种疑点突然可以解释清楚了,可在这同时,一股难言的疼痛猛地朝自已胡乱袭来!鸣诚哥,你可以忘掉过去,你可以视自已的利益高于一切,可你千万不能如此这般伤贞儿啊!

  “你去陈府探过吗?”

  “奴才曾去过几次,可没一点消息!陈大人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怎能轻易地让奴才找到?不过,奴才断定林大公子一定在陈府。娘娘想个主意救救林大公子吧,再下去,令表兄的性命堪忧啊。”

  “猫哭耗子!这会儿知道这样说了,早干什么去了?滚下去罢!”贞贵妃厌恶地合上了双眼,再也不想看见这个既令人憎恨又让人悲悯的老奴才。

  望着罗成团缩的背影,贞贵妃叫进金莲:“告诉梁兴,让老罗成在茶房当差吧,不用回陵寝了,这种人冻死了只能是臭了一块地方!”

  金莲答应着走了出去,贞贵妃盯着金莲略显瘦条的身子,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第六十六章 运筹帷幄

  一大早,明晃晃的太阳出人意料里在空中肆意里欢笑,风儿悠着身子躲开了。融融的、久违的光线如金子般在洁静的积雪上闪烁、舞蹈,催下了潺潺、晶莹的雪水,滴滴答答地汇成一股清脆的乐章。渐渐地少了些许的重负,老槐树似乎多了一份生机,昂起的树冠在温阳的抚摸下,绽发出耀眼的翠光……性急的宫婢们,急急忙忙地把阴潮的被褥翻晒出来,偌大的院子里,花花绿绿的,迎风扬曳,宛如是春意盎然的季节提前到来……

  铺着厚密毛毯的湘妃榻被移到了阳光下,裹得严严实实的贞贵妃,如一只过冬的笨熊一般,一身皮毛地斜倚在榻上,惬意地微合着眼享受着暖阳的舔舐与金梅金莲舒缓有致的按摩……“爱妃,悠闲得很哪。”

  话音刚落,一个修长的身形披着一身的金光站在了榻前。

  太阳光有些刺眼,贞贵妃凤目微睁,忙想支身起来,“皇上来了?恕臣妾无状。”

  皇上微弯下腰,轻柔地按住毛绒绒的身体,“爱妃快躺着,小心动了胎气。”嘴里流泻出来的热气在贞贵妃略有些凉的脸上摩娑着,痒痒的,暖暖的。

  贞贵妃从毛毯下伸出剥葱玉手来,轻轻握住韶光帝温热的大手,眉眼带娇道:“万岁爷来了也不告诉一声,臣妾失礼了。皇上今日下朝好早哦,让她们把温着的鹿奶端上来吧?”

  梁兴早就搬出龙椅来,韶光帝坐在贞贵妃的身边,手中握着的那一股温暖始终不曾放开。笑道:“朕记挂着爱妃。若不是陈师傅一直絮叨,朕早就过来了……也好,朕正好有点腹饿了。”

  贞贵妃偏过头对木愣愣傻站着的金莲道:“你去把鹿奶重新温一下,把陈大人新进贡的点心装几盘给皇上尝尝。”

  金莲应声而去,当着主子的面,她可不敢再把差使吩咐给别的宫女。

  “陈大人偏心了,给爱妃进了点心,朕怎么没份啊?”

  贞贵妃浅浅一笑,眼里似乎还有一抹旁人看不明白的情意溢出,“陈大人听说臣妾没胃口,让府里的厨子做了一些家乡的点心来。皇上介意了?那让陈大人下回多做一点?”唇角边挂上了一丝调皮的意味。

  韶光帝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收住了笑,用手点了点贞贵妃葱玉般坚挺的巧鼻,道:“爱妃拿朕寻起开心来了。你以为朕是孩童啊?还介意呢!只要爱妃喜欢、开心,朕就比什么都开怀了。”

  韶光帝暖心暖肺的话语,让贞贵妃心里的暖意爬上了脸庞,一脸鲜艳的眩晕,幸福的眩晕!

  “皇上。”

  “嗯,爱妃。”

  “说到陈大人,臣妾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何事啊爱妃?”

  “听说陈师傅上了辞官的奏折?”

  “唉,是啊,不知陈大人是怎么想的。想朕初登大宝,正需要如陈师傅这样的人才扶佐,可他……”

  这段时间陈鸣诚也不知为何了,接连上了辞官的奏折,韶光帝连着驳回了好几次,看着陈鸣诚的拗劲,韶光帝都有些懊恼了。

  贞贵妃用手挡在了额前,太阳光透过指逢,给散发出柔和光彩的脸上投下了斑驳的光点,“臣妾倒有个主意,兴许能留住陈师傅。”

  韶光帝脸上的表情先是一阵的惊喜,然后便有些苦笑,细长的眼梢陡然上翘,让额间皱起一个深深的“川”字来。自已贵为帝王都没辙了,贞贵妃她一个深居内宫的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法子留住去意已决的陈鸣诚?“爱妃说说看,有何良策?”

  贞贵妃依旧是同一个姿式躺着,也不看韶光帝,含樱的嘴里轻轻地吐出几个字:“皇上给他赐女人。”

  什么?赐女人?陈鸣诚正值壮年,府里妻妾成群,又值身居高官厚位,他什么女人找不到啊?自已给他个女人便能将他留住了?不信!韶光帝狐疑地看着十分笃定的贞贵妃,否定着!

  贞贵妃翻身坐了起来,把暖融融的毛毯轻轻地环绕着自已的身子,笑道:“皇上别不信,这事交给臣妾好了,准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待。”

  韶光帝替贞贵妃围紧了狐毛围脖,看着贞贵妃踌躇满志的表情,心里仍是不信,可面上没显露出来,就让她去试试吧,死马当成活马医,说不定贞贵妃还真成了呢,贞贵妃可是个女个豪杰,巾帼英雄啊……“好吧,朕信爱妃的本事。”

  “多谢皇上信任。”贞贵妃的眼睛已盯着正向他们走来的金莲了。

  “需要朕做些什么呢?”

  “皇上只需把陈师傅唤进宫来便可,余下便是臣妾的事了。”

  “这好办。妾可不要累着哦,伤了朕的皇子事就大了。”

  “皇上放心,臣妾只需动动嘴皮子,又不需去冲锋陷阵!”贞贵妃这会儿阴柔全失,阳气十足,宛如一位运筹帏幄的将帅。

  
第六十七章 利诱

  午憩起来,太医们照例来给贞贵妃请脉,他们的那付小心谨慎的举止,好象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贞贵妃,而是稀世珍宝……

  贞贵妃享受着被人推崇至极的呵护,脸上始终洋溢着母性柔和慈祥的光芒,“辛苦你们了,下去喝杯茶解解乏吧。”

  太医们依次告辞后,贞贵妃看着在旁忙着叠被整床的金莲,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看着。

  金莲偶尔回头,一眼瞟见神情异样的贞贵妃,冷汗顿时从心底溢出,手脚便有些慌乱了,娘娘对自已笑?这也太难得了,就象冬日的太阳,可感不到温暧,印入脑海的是这笑里的诡谲和暖昧……

  “莲丫头,过来!”一声莲丫头,好亲切,好温馨,真不相信是从贞贵妃的口里飞出来的!

  金莲迟疑了一会,似乎在考证贞贵妃是不是在唤自已,站在原地,手里还抻着一件贞贵妃换下的睡衣,不动,圆圆大大的眼睛偷看了一下,又迅速地垂了下去。

  见金莲惶悚不安的样子,贞贵妃的嘴角噙起一抹笑意,是笑金莲的敬畏呢,还是满意自已还未实施的计划……“傻丫头,叫你没听见啊?快过来!”声音越发柔得如春风拂面。

  这回是明确了,贞贵妃是在叫自已过去!金莲掖着一颗乱动的心慢慢地走过去,“娘娘有事吩咐?”

  贞贵妃站了起来,对同样有些狐疑的金梅道:“你们全下去吧,有事哀家会唤人的。”言外之意是没有我的吩咐,你们不准进来!

  金梅答应着,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金莲,她已嗅出这空气中飘浮的诡异了。

  室内,帐幄重重,暗香浮动,透窗穿射进来的光线,在屋里拉了好几道光影,纤尘在光影里跳舞嬉戏……“丫头,知道哀家为什么叫住你吗?”背光站着的贞贵妃,不知是因为光线的问题,还是……她的脸部表情显得有些阴鸷、暗淡。

  金莲闻言更是恐惧异常,莫不是娘娘要把自已灭口啊?吓得“扑嗵”一下跪了下去,膝盖重重地撞击冰凉的金砖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娘娘,娘娘-”口里已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了。

  安稳地站在床前毛毯上的贞贵妃,脸上惭惭地浮起了怜悯的色彩。她走过去,亲手扶起金莲,替她整了整头上歪了的珠花,笑道:“丫头这是怎么啦?快起来。”

  “谢娘娘,娘娘……”金莲这下更害怕了,双唇颤抖的厉害,语不边句。

  贞贵妃牵着金莲冰得津人的手,往床上走去,边笑道:“傻丫头担心什么呢?横竖是好事。来,让哀家细细地告诉你。”

  贞贵妃轻轻地落坐在床沿上,金莲便顺势跪在床踏板上。

  金莲的小手还在贞贵妃的手里握着,一抹温热在传递着……“莲丫头,到宫里几年了?”似在拉家常。

  金莲既不敢把手从贞贵妃的手心里抽出来,更不明白娘娘此句话的意思,小脑瓜里飞速地运转……“回娘娘,整三年了,十二岁进的宫。”回答。

  “想出宫吗?”贞贵妃一手托起金莲眉眼都带上悚然的俏脸蛋,细细地研看着,似乎从她的脸上看出个什么道道来。

  金莲心里更是紧张了,当然想出宫了,当然想逃出这人间炼狱了,可没到年限啊……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要把自已杀了灭口?想到这,金莲倒退几步,跪在地上,哽咽道:“娘娘,奴婢不想出宫,奴婢想一辈子侍候娘娘!”

  贞贵妃拽过金莲的手臂,笑着斥道:“傻话!女孩大了就得有自已的归宿,就得嫁人。哀家可不想留下骂名,落得一身埋怨,起来,听哀家好好跟你说。”

  看样子娘娘并不想杀自已啊?似乎想给自已指婚!有这等好事啊?金莲人不大,可自小心眼就活泛,进宫不久,她就明白一个事,那就是努力地当个人上人,当不上嫔妃,当个奴才头也好!否则人老珠黄再出宫,自已的一辈子也完了……能混到主子赐婚那也是一条走向幸福之路的捷径啊……贞贵妃想必看着自已嘴紧勤勉的份上,给自已指一条幸福之道也说不定……“娘娘!”心花怒放,却羞羞涩涩地满脸通红。

  “好了,哀家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丫头,哀家问你,你觉得陈鸣诚陈大人怎样啊?”

  这话一出,金莲小脸红得发紫,难不成是?这陈大人虽说有几份年纪,却人长得潇洒、飘逸,且有天下第一才子之美誉,家道殷实……平日也常见,心里也有几份爱慕之意......“陈大人是国之栋梁,皇上与娘娘的师傅,奴婢-”

  贞贵妃其实并不想听金莲的评价,见她说得面红耳赤的,笑了笑:“哀家作主把你给陈大人作小室可好?”

  心里已经隐约的有些知觉了,见贞贵妃说出了口,金莲且喜且羞,头低得要与脚踏相亲了。

  “不愿意?”贞贵妃故意问了一句。

  “娘娘,奴婢的命都是娘娘的,说不得愿意不愿意的,听凭娘娘安排。”金莲生怕贞贵妃看到自已不作声疑为不愿意而把此美事黄了,忙羞答答地回道。

  “那就好!到了陈府,你自已多长个心眼,陈大大虽有一妻二妾,可都不甚喜爱,你到了那,凭着你聪明的心性与如花的外貌,陈大人定会重看你的。你是皇家赐婚的,即便看在皇上与哀家的面上,你的地位也比他的另二房小妾高,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去吧。”

  “谢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这辈子都忘不了娘娘的这份恩情。”金莲是感激涕零了。

  “谢字就别说了。以后哀家若有什么用得着你的地方,丫头可别推三阻四哦。”

  “娘娘说得是哪里的话!金莲若能替娘娘效一星半点的力,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娘娘到时吩咐就是。”

  “真是个好丫头。”


第六十八章 替情人娶小妾

  过道上,匆匆进宫的陈鸣诚一头撞上了脚步轻快,一脸幸福笑意的金莲。

  金莲满含着情意看了一眼陈鸣诚,裣了一下衽,算是行礼了,又笑着看了看陈鸣诚,满脸春色,羞态可掬地一溜小跑走了。

  陈鸣诚正想上前好好的打个招呼呢,这景和宫的管事姑姑也是不可怠慢的!谁知她一脸异样的擦肩而过,且神情有些怪怪的。

  走进温香满面的寝宫,一脸笑意的贞贵妃站起来迎接,笑道:“鸣诚哥来得好快!”

  自从与贞贵妃有了肌肤之亲后,每回再见到贞贵妃,陈鸣诚的心里便变得更加复杂,既担心、恐惧此事外泄,又异常怀念那番的恩爱、缠绵……举止反而比先前更内敛与拘谨了,“娘娘身子安好?”尽管眼前没宫侍,那“贞儿妹妹”四个字也就在唇边,可就是无法象以前脱口而出。

  贞贵妃白了陈鸣诚一眼,眼里有股温和的东西在闪亮,柔柔的,宛如一条银线,牵住了陈鸣诚的心;又象是一双毛绒绒的小手,搅弄得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今儿贞儿想给鸣诚哥牵条红线,鸣诚哥意下如何啊?”纯是调侃的口吻。

  陈鸣诚有些惊讶,有些愕然,抬眼看了一下且正且邪的贞贵妃,不明白她是何意。

  “不喜欢啊?贞儿偏要做成这件事。”好象在赌气,一排细密的皓齿咬住润泽的唇,眉梢上扬,一付不屈的样子。

  “娘娘想做什么啊?微臣不明白。”陈鸣诚歪着头探视着说得一本正经的贞贵妃……洁白的狐毛围脖伸出长长、柔软的丝毛,把贞贵妃烘托得愈发玉润娇嫩,柳眉淡扫,且嗔且怒的媚眼,欲说还休的丹唇……自已这辈子怎么就这么无福无缘拥有她啊,陈鸣诚心底里感叹道。

  “直说了,就是想给你添一房小妾。陈家三代单传,人丁自来不旺。贞儿看着不忍,私下给鸣诚哥选定了一位宜子多子的女子。鸣诚哥,贞儿不算是心胸狭窄的女人吧?”贞贵妃依旧是笑容满面,可这笑里含着算计、隔膜与一抹不情愿……

  “多谢娘娘!可微臣没有这个心思,再说家里已有好几位了,没得多一份烦心。”陈鸣诚说着堂而皇之的话,心里却在想,贞儿你给我讨小妾,难道心里不醋的慌,酸的慌?

  贞贵妃读懂了陈鸣诚的心思,脸一下便阴沉了下来,换上一付冷得要结冰韵味的声调:“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啊?”

  “那贞儿妹妹为何要拗着自已的心意呢?”

  “不明白还是装傻?贞儿问你,鸣诚哥你为何要辞官?”

  “这……这跟娶妾没关系吧?”

  “有间接关系!鸣诚哥,你老实告诉贞儿,你此举是否是为了咱们的那件事?”贞贵妃压低了声音,一双灵动的眼不时地看着窗外。

  陈鸣诚不置可否,自已的辞官确实与那件足以让自已人头落地的事有关。无言,就是默认。

  贞贵妃把一盘奶酥点心递给有些落寞的陈鸣诚手里,“这点心的味儿真地道,吃着就象回到家乡了,鸣诚哥真有心,”说到这,话锋一转,渐渐地凌厉了起来:“贞儿什么都知道。鸣诚哥坚拒皇上的挽留之意,已引起皇上的不满与介意。你若执意这般,贞儿深为鸣诚哥的将来忧心呢。鸣诚哥在朝也多年了,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所以千万别拂了皇上的一片好意。”

  “微臣可以收回辞官的奏折,可不必娶妾啊。”见贞贵妃态势逼人,陈鸣诚只得步步后退,但还要讲一下价钱。

  “鸣诚哥怎么一点也不懂得贞儿的心呢?贞儿此番安排,纯是为了让鸣诚哥安心啊。鸣诚哥的心思,贞儿明白的很,你不就是怕那件事让人知晓了惹祸上身?可你想过吗?凡事要杜绝在根源上,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即便退隐归乡,事情一败露,你便是到天边海角也逃不过去。鸣诚哥聪明一世,难道这个道理也不懂?”贞贵妃真想伸手狠掴他一介耳光!给他指明一条光明大道不走,还假惺惺地扭捏,真是人们常说的,即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讨了小妾,那事就能周全大吉了?”含糊地应道,不知是嘴里嚼着点心,还是故意说不清楚,陈鸣诚有些疑惑地看着非常不悦的贞贵妃。

  “那要看什么样的小妾!”贞贵妃冷笑道。

  陈鸣诚这回是真的糊涂了,浓眉紧蹙,光滑的额间让几条深深的皱褶占了去,两眼差点形成了斗鸡眼,一对漆黑的珠子被施了定身术。

  贞贵妃附在陈鸣诚的耳边细细地说了起来,说到未了,陈鸣诚轻轻地颌了一下头,然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原来娘娘有这番安排啊?高明!”随即一深想,又道:“金莲她会不会把那事与别人说起过了啊?若是那样的话,这方法多余。”

  贞贵妃嘿嘿一笑,笑得粗野,象男人一般,“鸣诚哥放心吧,谅她也不敢!再说也只她是亲眼见的,她就是个罪魁祸首,把她送出宫去,宫里就风平浪静了。别人即便有听说过,没凭没据的,想必没人敢多嘴,鸣诚哥也不用揪这份心了……”

  
第六十九章 内中奥妙

  景和宫的小宫女金莲真是紫微星高照,不仅皇上亲自赐婚,且得到贞贵妃的大量赏赐,好似嫁闺女似地将她嫁了出去。尽管是给人做小的吧,金莲的待遇也足让人羡慕眼红了。

  连着几日的艳阳高照,茫茫的积雪已渐渐地融化了。宫院内的红石榴似乎再也耐不住沉寂,率先在枝杆上长出星星点点的嫩芽苞来,一抹绿意悄悄地挂上了几杆湘妃斑竹细盈的身躯,连鸟儿似乎也知道春天不远了,那啁啾声比往昔更欢势,更婉转,更悠扬……

  “爱妃呢,爱妃呢?”声声呼唤夹杂着错乱的脚步声一路随风送了进来。

  歪在榻上看书的贞贵妃,从痴迷中苏醒过来,搭着梁兴的手,一边要站起来,一边笑着答道:“臣妾在里屋呢。”

  韶光帝卷着一阵捎带着寒意的风儿穿帘进屋,还未到身前,话儿已先行到达了:“爱妃果然是神机妙算啊,让朕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贞贵妃扶着腰慢慢地站了起来,虽还未显身呢,可孕妇的动作却稔熟、老道,让人一看便知其人是个幸福的准母亲了,“皇上说什么呢?一番奖誉让臣妾一头雾水。”

  “爱妃的一个赐妾计划,果让陈师傅收回了辞官的奏折。爱妃果真摸透了陈师傅的心思啊,想不到儒雅文生的陈师傅也好这一口,也是寡人有疾呀!”

  望着韶光帝略嫌稚气,却是青春活力洋溢的脸,贞贵妃陡然觉得自已太老成,太世故了!笑道:“不是臣妾的计划好,更不是臣妾摸透陈师傅的心思。而是如此一来,陈师傅感念皇上赐婚的恩德,不好意思再拂却皇上的一番美意的意思。天下男人哪个不一样啊?陈师傅难道就不是男人了?再说这寡人有疾,皇上可用错地方了,他可不是皇上哦,用在……才刚好呢!嘻嘻。”

  贞贵妃的话里有话,含着对韶光帝的埋怨和不满。

  韶光帝也听出来了,有些不好意思,更有些理亏,嘿嘿地笑着,满屋打转,想掩饰内心的窘迫。

  贞贵妃双手扶腰,一付懒散、娇慵的形态映入韶光帝的眼帘,韶光帝心头一热,用力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然后抚摸着贞贵妃扁平的腹部,动作轻柔细致,仿佛怕弄疼了腹中的皇儿,“皇儿啊,父皇看你来了。”

  贞贵妃伸出柔荑,玩弄着韶光帝翼龙冠上那块灼灼发亮的红宝石,一抹酣畅与满足镶进了笑眼里,连笑容也变得格外甜蜜与心醉。

  一幅乐融融的天伦之乐的画面在冷冰冰的深宫大院里铺开,展现……

  “启禀万岁爷,回禀娘娘,陈府姨奶奶来了。”绣帘一转,梁兴笑得有些夸张,有些暖昧的脸出现在帘后,冷丝丝的风儿趁机轻灌了进来,它可不想放过任何一次进来享受屋里的温馨的机会。

  韶光帝略有些赧色地抬起头,手却还在贞贵妃的腹部上,“哪个姨奶奶?”

  贞贵妃弯成调侃的笑弧,笑不连声道:“就是……就是咱们嫁出去的姨奶奶啊。”

  “是金莲那宫婢?”什么姨奶奶,真是拗口,也难懂!韶光帝哑然失笑。

  “从前是,现在可是陈府最得宠的姨奶奶哦!”说完,贞贵妃自已也笑成一团了。

  “快让她进来。”

  “是。”

  话音扔在帘前,帘后的头一下不见了。

  随着一阵悉悉碎碎裙裾拖地的声音由远而近,一个清脆、甜丝丝的略带童贞的声音随即响起:“奴婢叩谢主子来了。”

  “快进来让哀家看看新娘子。”贞贵妃也有些激动,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般姻缘可是自已亲手缔造的。

  披着一身鲜红的光晕,携着掩饰不住喜悦的光彩,一头珍贵的首饰在轻微摇颤,似乎在炫耀主人的富庶与荣耀。

  红彤彤的身影轻盈地跪下,喜庆的声音从两片腥红的樱桃小嘴里轻快地滑出:“奴婢叩见万岁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娘娘主子,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夸耀般的打扮,得意忘形的情神,贞贵妃不觉地微皱了一下眉,心里顿时醋意翻滚,哼,鸣诚哥也太没眼光了,这么个下贱的宫婢也值得如此这般抬举与宠爱?瞧她满身的金银珠宝!更是没心没肺的,他让这个小贱人到哀家面前摆威风来了还是叫板来了?简直是给哀家上眼药来了!他难道忘了为何要把金莲给他做小妾啊?莫不是他真以为哀家是给他送温暧去了?

  “快起来,你如今可是朝庭重臣的爱妾,不要如此大礼。”贞贵妃半真半假地客套着。

  金莲的小脸愈发红了,低着头,摆弄着套满金玉戒指的玉手。

  贞贵妃望了一眼一直默默无语的韶光帝,笑道:“皇上不是还有事吗?就请先走吧,臣妾和莲姨奶奶有私房话要说呢,皇上不许听!”说到未了,已是一派娇嗔的口气了。

  韶光帝正在暗忖呢,心想,就眼前这么个毛毛糙糙的小丫头,就能绊住见过大世面的陈师傅的脚了?真是不可思议!

  英明的圣主韶光帝啊,他就是想穿了脑袋,也想不到这其中的奥妙呀!

  
第七十章 威逼

  屋里只剩下贞贵妃与金莲了。

  贞贵妃歪靠在榻上,金莲有些悚然地站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坐下吧,如今身份不同,不用再在哀家这立规矩。”贞贵妃指了指红漆圈椅,一股幽香从袖口里飞出,在空气中扩散。

  金莲的小脸飞上一丝晕红,神情越发不自然了,期期艾艾的,双手纠集在一起,不安地揉搓着,“谢娘娘。奴婢就站在这侍候娘娘吧。”

  “好了,别来这虚的一套了。你站着,哀家坐着,咱们说话,哀家还不得抬头望着你啊?你想累死哀家还是怎么的?”贞贵妃撮起兰花指,拈起一粒酸干果片,优雅地从嘴角边轻轻地塞进去,整个过程缓慢,显得很享受,很惬意。

  金莲只得练了一处矮凳坐下,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半蹲着,“娘娘千万别生气,身子要紧,奴婢听娘娘主子的就是。”

  “陈大人对你好吗?”贞贵妃突然问道。

  这可如何回答?如实说好吧,贞贵妃定会吃味生气,要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啊,若说不好吧,这大媒是娘娘亲手牵线的,怕娘娘会伤了自尊不高兴……迟疑了片刻,灵巧的金莲答道:“陈大人看在皇上与娘娘的面上,对奴婢尚好。”

  出阁才几天,金莲似乎发生了蜕变,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暗藏着心思,滋生着心计的妇人了。

  贞贵妃有些惊讶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金莲,笑了笑,有些鄙夷,也有些理解,更有些赞同。

  “莲丫头如今过上了好日子了,可不要忘了哀家哦。”开始试探地说话了。

  金莲一下站了起来,一头扑倒,口吻紧涩,慌乱,“娘娘是奴婢再生的父母,奴婢就是忘了自已是谁也忘不了娘娘主子。”

  贞贵妃亲自起身,亲手搀扶,满面笑容,道:“快起来!哀家知道你的心性,若是个不知好歹的孩子,哀家才懒得管这闲事呢。”

  贞贵妃的举动让金莲爱宠若惊,脸上不禁带着一股得意之色,语气难免有些矜夸,“承蒙娘娘的厚爱!奴婢一辈子都会感娘娘的恩情的。”

  贞贵妃冷笑一下,不易觉察地。继续按计划往下说了:“莲丫头啊,有件事在哀家心里盘恒了许久,不知该如何说。不说吧,这事关重大,关系陈大人的身家性命,说吧,又怕引起陈大人的误会,难死哀家了。”

  贞贵妃为难谦恭的态度,让金莲身陷云雾中,一时不知自已是谁了。英雄气顿起,险些要拍胸脯地说:“娘娘有什么事只管说好了,这是为陈大人好,陈大人知情了也不会怪娘娘的。”

  怪我?不怪他就不错了!贞贵妃在鼻子深处轻哼了一声,却越发真诚动情地说:“哀家看着你是个能撑起大事的孩子,罢了,也就跟你商量商量吧。”

  这几句话简直说得金莲心花都要怒放,连眼眸里都浸满了欲飞之彩了,笑道:“娘娘只管咐咐,奴婢无不应承。”

  应承?哼,你算什么东西?你能应承什么!口里却道:“既然莲丫头这般能担待,那哀家就直说了。是这样,前段时间,有人给皇上偷递了一个奏折,说陈大大私藏了一个早年的逃犯,说的有鼻子有影的。这可是欺君大罪,查出来是要满门抄斩的,”

  说到这里,贞贵妃只见金莲的小脸霎时煞白,连嘴唇也颤抖了起来。孩子就是孩子,真好骗!

  贞贵妃心里暗乐,继续往下说:“哀家与陈大人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不瞒你。所以哀家很焦急,陈大人这人自来有侠义之心,讲究朋友之道,这件事很可能是真事。所以啊,莲丫头,咱们不能看着陈大人往死路上走啊。”

  “娘娘请说,该如何办,奴婢听娘娘的。”金莲是真急了,眼看自已刚迈上幸福大道,她可不想让这幸福半道夭折。

  “哀家想,莲丫头最好趁陈大人不在府内的时候,好好在府里查查。你是个机敏的孩子,如何查不用哀家查吧?”

  “娘娘放心,奴婢知道。”

  “若真有这么个人,你来告诉哀家,哀家会告诉你如何办的。到时你只需将那人偷偷地放了,哀家派人将那人领走,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地帮陈大人消灭了隐患,陈大人知道了也定不会怪你的,再说咱们不让他知情。莲丫头,为着陈大人,你有这个胆量吗?”贞贵妃再加一把火。

  “娘娘好好将养身子就是,请放心,奴婢代陈大人谢谢娘娘的成全。不过,若是真有这么个人,他若不相信奴婢怎么办?那样的话奴婢也领不出他来啊。”

  这话有道理!

  贞贵妃想了想,从贴身的胸前掏出一个玉佩来,递给金莲道:“你给他看这个,他就信了。这逃犯与哀家有些瓜葛,小的时候常与陈大人他们一处玩耍。你只要晓以利害,他便会相信你的。”

  金莲接过,看了看,只见这是块凤形的玉佩,玉佩的一面刻着一个“贞”字。

  望着金莲疑惑的表情,贞贵妃笑了笑:“你收好,到时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屋内主仆诡密地商量着,筹划着……

  景和宫内有一间偏西的小屋里,有个人也在暗中咬牙、暗中思量,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看着一身贵气,洋洋自得的,快乐的用脚尖走路的金莲。差点狠掴自已的巴掌!自已这是在做什么事啊?贞贵妃稳座钓鱼台,拿她一点没办法,更让浅薄的金莲拣了个大便宜!难道就这样认输了?不行,自已死了还得拉个垫背的!想着,恨着,想起了一个主意,心内的怒火便愈发旺了,转身便站了起来,出了宫门,竟是朝翔坤宫而去!



第七十一章 拨火离间

  翔坤宫。

  自从朴玉妃突然崩逝后,显得异常的清冷与寂寥。宫里的人最是势利,眼看着韶光帝绝迹了,对朴慧妃不闻不问的,宫侍们就开始作贱起举目无亲的朴慧妃来。先是供给日渐菲薄,后来连朴慧妃的吩咐也敢驳回。更因为朴慧妃虽遭人冷落,可她的公主脾气不但没有有所收敛,反而在朴玉妃去世后变本加厉,弄得宫侍们皆怨声载道,暗地里更加欺负起朴慧妃来。

  这日午后,冬日的暖阳均匀地洒在五叶槐树上,腾起一层迷蒙的水雾;枯叶铺满一地,一股腐烂的气息在周围弥散……

  长廊上,有些斑驳陆离的长廊上,一位形容秀丽,表情沉郁的女子靠在廊柱上静静地伫立,轻咬樱唇,一股恨意从圆圆的眼里飞泻出来,抛在那些残枝枯叶上,似乎这些破败腐烂的东西与她有着刻骨的仇恨……“娘娘,有人要面见您。”从本国带来的宫娥象一阵风似地刮过来,又象落叶般飘落到眼前。

  真是新鲜!竟还有人来见自已,可自已根本就不想见任何人!“让她走吧,本娘娘不想见人!”

  “娘娘若不见奴婢,以后肯定会后悔!”一个脆生生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声音穿过密植的槐树,钻进了朴慧妃的耳朵里。

  朴慧妃有些愠怒,这人好没道理,竟敢没有自已的旨意便闯宫。真是墙倒众人推,若是在宠幸至极的那会儿,谁敢如些大胆?除非不要命了!

  朴慧妃铁青着脸不说话,只是把喷射出怒火的眼睛牢牢地锁住来人的身上。

  来人身着粉色绣花缎袄,白色长棉裙,梳着高云髻,一丝不乱,发间戴着几朵时鲜的红茶花,简素且显得有些妖艳。冷傲秀美的脸庞,不施脂粉,却眉青如黛,唇似涂朱,眼梢稍稍上翘,微扬的弧线拱托的丹凤眼愈加传神、妩媚……这人是谁啊?不象是宫妃,也不象是下等的宫娥!

  “你是谁?”朴慧妃冷冷地歪睨她,一付逐客的表情。

  “慧妃娘娘不必知道我是谁!奴婢我是给娘娘送点驱除寒意的火炭来了。”来人根本不在意朴慧妃冰冷的态度,提裙迈上了台阶。

  朴慧妃听了,冷笑一声:“本宫不稀罕,你回去吧。”

  来人听了反而走到朴慧妃的身边,笑吟吟道:“娘娘只要知道奴婢我送得是什么样的火炭,也就不会如些这般不客气了。”

  朴慧妃轻“哼”几声,这女人也太无赖了,自已这般冷心冷脸也赶不走她!好吧,娘娘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招!

  朴慧妃也不再理会,扭身便往屋里走。

  原先朴玉妃的寝宫,现在已布置成灵堂的模样。墙上挂着一付朴玉妃的画像,案桌上,青烟袅袅,玉妃的牌位安置在正中,供品是几碟风干了的水果。屏风后的衣架上,玉妃生前穿过的各式衣裳依次摊开,化妆台上,胭脂水粉盒一一打开,好象朴玉妃稍后便会来梳妆打扮……“玉妃娘娘,您死的冤啊!您若有灵,怎能让那个妒妇消遥法外啊!”来人先拈了香,然后一头跪在朴玉妃的灵前,边拜边诉。

  朴慧妃站在旁边冷眼看着,好象是一个局外人在看别人的闹戏。看够了,声调便有些缓和:“你到底是谁?你叫谁是妒妇?”

  “娘娘冰雪聪明,怎能不知道奴婢在说谁呢。玉妃娘娘是怎样仙逝的,难道慧妃娘娘忘了不成?”

  一句接着一句的“玉妃娘娘”,听得朴慧妃禁不住珠泪滚滚。想姐妹俩千里万里地来到中国,原指望姐妹俩同侍一夫,长相厮守,也算不负姐妹这世的情义。谁知玉妃妹妹先是遭那老宫妃的毒打,酿成伤势;后是思乡情切,昼夜啼哭,几方面加起来尤如满水猛兽,不消几日,便把玉妃妹妹折磨得整日沉溺于病榻,以至香消玉殒,小小年纪就做了魂游异乡的孤鬼......想起玉妃妹妹的一颦一笑,看着玉妃妹妹遗留下来的衣裳与用过的物品,朴慧妃肝肠寸断,对始作俑者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寝她皮,喝她血,嚼她骨头!

  见朴慧妃大恸,泣不成声。来人从宫婢中端着的面盆中较起巾帕,动作稔熟,轻柔。试了试温度,双手恭敬地捧给了朴慧妃:“娘娘,请节哀!人去了不能复生,咱们只有替她报了仇才算真正记得住她!”

  朴慧妃听这来人的话意,句句针对自已的仇人-贞贵妃。她又跟那老宫妃结下啥仇恨呢?能相信她的话吗?不能!说不定是那个老宫妃故意让人来试探自已的......自从经历了玉妃的突然离世后,性格梗直强硬的朴慧妃也学会观察人,思量事了。

  见朴慧妃不说话,只是用狐疑的目光不住地瞟向自已。来人知道朴慧妃已打消了敌对的情绪,只是不敢轻易地相信自已。来人轻轻地笑了笑,眉眼舒展开了,道:“娘娘,奴婢能否私下跟您说几句话?就几句话,可很重要。”

  朴慧妃抬起通红的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让宫内的几名宫侍退出。

  大门掩上的同时,来人附在朴慧妃的耳边细细地说了起来。

  
第七十二章 失意人对失意人

  ”你说什么?本宫却有些不信.”朴慧妃圆圆的眼睛睁得奇大无比,晶黑的瞳仁似乎要呼之欲出,樱桃小口微张,隐约地露出两排细密的贝齿,双眉高挑,一付吃惊至极的模样!

  ”这是奴婢我亲眼所见.奴婢把这句话撂在娘娘的面前,这事若有一星半点的虚假,就让奴婢立马成了个瞎子!”

  ”那你为何要将此事告诉本宫呢?”

  ”奴婢知道娘娘此刻的心情,这可是为玉妃娘娘报仇雪恨的最好的由头!”

  ”看样子你与那妒妇也有着深仇大恨,为何你自已不拿着这件事做手段呢?”毕竟是经过大世面的公主出身,朴慧妃有些信了那人的话,却又提出了疑问.

  ”奴婢我位卑言轻,谁能相信奴婢的话呢?弄不好没搬到那个老妒妃,却给自已招来了杀身之祸.而娘娘不同,娘娘身份高贵,说话有分量.”来人的凤目里已透出腾腾的杀气了!

  朴慧妃的心被说活了,玉妃妹妹的惨死,自已的横遭冷落,这不是全拜贞贵妃所赐吗?自已与她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热血沸腾起来,连清冽的脸庞上也泛起了久未现形的红彩,星眼闪烁,有些急不可耐地道:”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将此事告诉皇上,让皇上收拾那老妒妇?”

  ”这不是上上策.”韶光帝自来不甚宠爱朴慧妃,许久都不甚来翔坤宫了,这是宫里人人皆知的事情,韶光帝怎能听信朴慧妃的话呢?说句不中听的话,她连韶光帝的面轻易都见不到.

  ”依你的意思?”朴慧妃有些礼贤下士的味道,双眼急切地瞧着来人,似乎想从来人的身上瞧出万全之策来.

  ”娘娘可以......”尔后,来人便在朴慧妃的耳边如先生授课一般细心地教导起来.

  走出了翔坤宫,朴慧妃不禁地轻迷起双眼来,已记不得多长时间没出翔坤宫了.

  天空有些暗淡,灰蒙蒙的,象被蒙上一层巨大的网纱.太阳努力地穿透,却只给大地引来浅浅的惨淡的光线,不暧,看上去让人有些莫名的心酸;风,象个促狭的孩子,人们哪冷就往哪扑!刺骨的寒意迎面裹上了有些心潮澎湃的朴慧妃,抚摸着她绯红的脸庞,亲吻着她烁着激动光芒的眸眼;眼睫一颤一颤的,似乎在诉说着主人心底的一股难以掩饰的快乐......

  沿着御花园的围墙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眼看前面就是荒芜人烟的西六所了.前导的太监忙请示:”娘娘,咱们上哪?”

  朴慧妃在肩舆上,望着东倒西歪、断垣残壁的处所,墙头上的茅草丛生,黄绿相间.宫门斑驳、陈旧,几只乌黑的鸟雀驻在茅草间,见有人来,”嗡”地一声,飞进宫院里去了......”南宫.你先去叩门.”口吻简捷,不容人思量.

  慧妃主子去南宫做什么啊?那里住着一位废后卢氏,平日里宫妃们谁会到这个鬼地方来啊......嘴里答应着,腿却不动,睁着一双小眼睛看了一眼朴慧妃.

  ”本宫的中国话说得还算地道吧?你个小奴才竟听不懂?那好吧,待本宫亲自去敲门,想必你们这些奴才,眼瞧着本宫现在不得势,个个使唤不动了.”朴慧妃下了肩舆,摔开宫婢的扶持,一路便往破破烂烂的宫宇走去.

  宫里的太监,都是一些势利到极点的人渣!当他们割去男根的同时,也把自已的良心交付给了那给尖利的刀子随意废异了!主人红了,受宠了,他们洋洋自得,在人前作威作福,一旦主人失势,失了帝宠,他们便会爬在主人的头上,让昔日喝斥连天的主子们也尝尝遭人冷落、看人眼白的滋味......太监见朴慧妃赌气前去敲门,并不紧张,只是暗乐,慢悠悠地随着朴慧妃往前走.

  朴慧妃此刻无心与奴才们计较,她在南宫前站住了,手扣在生了锈的兽环上,一阵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差点将朴慧妃呛倒.

  沉重的宫门,被里边的人费劲力气才打开.来开门的是兰姑,就是那位原卢皇后的贴身嬷嬷.

  见宫门外站着一个貌美冷艳,穿戴着妃品服色的女子,兰姑认不出她是哪宫宫主,却深为纳罕,卢废后迁居南宫后,连宫侍们也难得见到一个,更别说宫妃了......”请问娘娘有何事?”叫娘娘总没错.

  ”请回禀你家娘娘,奴婢家的朴慧妃娘娘前来拜访南宫主子.”幸好随嫁来中国的奴婢还算讲点良心,不离不弃的守在身边,此刻她忙上前支应.

  朴慧妃?哦,听说过,就是远道而来的那位高丽国的公主......”请慧妃娘娘稍候,奴婢这就去通禀.”

  不一会儿,宫门再次被打开,映入朴彗妃眼帘的是一位身穿青灰色的裙装,一头青丝随意挽成了个松云髻的小道姑打扮的玉人,面容秀美,气宇高雅,只是在依旧清澈见底的潭眸里,溢着一抹浓浓的忧郁......”慧妃娘娘驾到,臣妾有失远迎.”

  朴慧妃忙急趋上前,低腰搀起,心里莫名地泛起酸浪:”卢姐姐快快请起!”

  卢氏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朴慧妃,只见她生得娇媚可人,可眉眼间却透着刚毅和不屈,举止间夹带着爽爽英气......”慧妃娘娘折煞臣妾了,臣妾只是个废黜之人.”

  ”卢姐姐笑话妹妹了,妹妹如今与卢姐姐也不差什么了,都是一样的人,卢姐姐就休对妹妹这般客套了.”朴慧妃亲热地拉起卢氏冰冷的小手.这一拉却发现了问题,朴慧妃看了一眼卢氏的穿着,大冬天的,孱弱的卢氏竟只穿着一件并不厚实的夹袄,薄薄的棉裙遮不住瑟瑟发抖的双腿......”姐姐为何不穿大毛的棉袄?”

  ”慧妃娘娘圣明!娘娘也是宫中之人,怎能不知道这内中的隐情?只是可怜奴家的主子了.”兰姑双眼泪垂,三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却象五十多岁的人,看样子这冷宫的生活的确催人老啊.

  卢氏笑了笑,如泣血的残阳般的笑意,让朴彗妃更生怜悯,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样的处境,同样的心情,使朴彗妃侠胆热心顿起,她三下五除二地脱下自已的大袄,反手披在了止不住乱颤的卢氏身上.


第七十三章 暗底算计何时了

  天,突然变脸,铅灰色的云团在空中纠合、分散,快速地朝一个方向移动。

  狂风起,摇得已赤身裸体的柏、槐树们,使劲地拍打着树枝,举着屈指可数的树叶,寒号着,坚挺着。

  清明园内,风荷苑。

  静慈太后拥被坐在床上,额间缠着一条绣着富贵牡丹的束额,牡丹花正中埋着一颗炫目的蓝宝石,给静慈太后腊黄、毫无生气的脸庞增添几分光彩和生气;双手笼在袖子里,微阖着细纹布满的双眼……随着宫婢的轻轻捶敲,只梳着简易发髻的头轻轻地摇晃着……

  “太后老佛爷,翔坤宫的朴彗妃娘娘与南宫的......来了。”在外殿值班的一个宫婢慌忙地来到帘前,启奏道。不知该称呼废后卢氏什么名号,只得含糊着。

  静慈太后心里一惊,迷蒙的双眼情不自禁地睁得大大的,浑浊的眼珠发出讶异的光芒。自从卢氏被废迁居后,甚少到风荷苑来。自已对她是满心的疼爱,满心的惋惜……可自已又使不上力,帮不上忙,既便是心里有怜爱也不能挂在面上……“快传!”

  棉帘微微掀起,两个娇俏的身影携风进屋,动作麻溜地跪在床前的地毯上,“臣妾叩请老佛爷圣安!祝老佛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个声音带着异国风情,莺声中透着阳光之气;另一个声音则娇弱不堪,中气明显不足。

  “快起来,快起来!好孩子们,这么冷的天,难为你们还想着哀家这个孤老婆子!”静慈太后满脸含笑,语气里带着一丝寂寥与落寞。

  朴彗妃与卢氏谢过恩后,款款地站了起来。

  “快坐下呀。这么远的路,瞧把你俩给冻的。”又对侍立在帘后的宫婢道:“快去上两盅滚烫的茶来,让两位娘娘驱驱寒。”

  两人谢了座,脱下大氅,围坐在静慈太后的身边。

  静慈太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目光跳跃着,一抹爱怜传递着……“你就是那位从高丽国远道而来的公主啊?在大天朝住得惯吗?别想家,大天朝就是你的新家,哀家就权当你的娘亲,有什么事只管来找哀家,哀家替你作主!”拉着朴慧妃滑腻的小手,静慈太后笑吟吟道。

  都说静慈太后慈爱、安祥,对各宫嫔妃视如自家女儿,果然不错!与静慈太后不甚熟悉的朴慧妃,听着这番暧心暧肺的话,心里不禁唏嘘不已!远离家国,远离父母兄妹,亲情眇眇,温情甚少,却在静慈太后这里得到了关爱与亲情……“谢老佛爷!”朴慧妃的眼泪夺眶而出,连忙转过身去。

  在旁的卢氏拉了拉朴慧妃的衣袖,示意她别本未倒置了,今儿不是来叙亲情,而是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朴慧妃整理一下纷乱的心绪,试净了泪水,扮出一付更靓丽的笑容来:“臣妾今儿正有一件大事需要老佛爷做主的。”

  在深宫里享尽荣华,却孤寂难耐的静慈太后,自从圣慈太后倚仗着亲生儿子当上皇帝后,渐渐地不把静慈太后放在眼里了。凡事自作主张,也少了与静慈太后商议的心思。慈静太后性好静,不爱多管闲事,可心里却有些不舒服,有些被人轻视的意味……今朴慧妃两人竟然一脸谦恭地到风荷苑求自已给作主,无论是为何事,内心的那丝虚荣在瞬间得到释放与满足,脸上不禁地升起几条与皱褶相媲美的笑纹来:“什么事?说来哀家听听。”

  “请退出内侍。”卢氏一脸的正经与肃穆,与她身上的深灰色衣裙相对衬。

  当室内只剩下她们三人的时候,朴慧妃双手拉起长裙,又跪在床前,“宫中出了大事,非得老佛爷出面才能镇住。”接着,便把那人说贞贵妃如何在宫中偷人的事细细地诉说了一遍。

  静慈太后一下精神了起来,一丝羞红赶走了脸上的苍白。这怎么可能呢?尽管不太喜爱贞贵妃的为人,可怎么也不相信她能做出这等事啊!她深受帝宠,就这般贱?这般浪?这般胆大妄为?

  “果真有这事?”

  “千真万确!有个奴婢叫金莲的亲眼所见!”朴慧妃生怕静慈太后不信,忙言词凿凿地证实道。

  静慈太后迟疑了一会,这事自已却做不得主,既不能把贞贵妃传来训问,又不便把所谓的“奸夫”传来对质,再说这还关乎到圣慈太后的这一层呢!自已总不能背着他们母子俩来过问这件事吧?对,与圣慈太后去商议一下,圣慈太后不至于让贞贵妃这般胡作非为吧?

  打发朴慧妃两人出风荷苑后,静慈太后在被窝里再也躺不住了,她简身随从便来到了凝烟楼。

  圣慈太后与几个大臣命妇正围着花梨木圆桌打转呢,桌上堆满了各式的珠宝首饰与玉玩艺……“这尊玉佛看似平常,可你们注意到了吗?这玉佛身上的衣裳与佛珠是用金丝打造的,这可是第一次遇见,开眼了!”

  “还有这个呢,你们看,这小孩是纯金打制,而小孩手里的鲤鱼,竟是红宝石磨制的,亏这些艺人想的出来。”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咱们的贵妃娘娘孝顺?费了那么大的工夫淘换来孝敬圣慈太后,真是位贤孝的娘娘啊。”

  “可不是?难得的是这一片心哪。”

  “这贵妃娘娘做事就是展样大方,怎能不讨得太后与万岁爷的欢心啊?别人妒嫉也是白妒嫉。”

  “贵妃娘娘再好吧,也亏得咱们的太后老佛爷与皇上的火眼金睛会识人啊。”

  命妇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把圣慈太后的心赞的不住地往外冒喜气,连眉眼里也装满了快乐......

  突然,宫侍禀报不常来窜门的静慈太后来了,圣慈太后有些不悦,又不得不见,只得匆匆地到前厅去接待来客。

  
第七十四章 笑里藏刀

  两人故作客套地见了礼后,静慈太后一脸霜打似的,更象是刚从冰窖出来一般,连声音也带着寒意:“你们都下去,哀家与圣慈太后有私密话要说。”

  圣慈太后很惊诧,但还是笑道:“姐姐是怎么啦?遇到半道抢劫的啦?”

  “比抢劫的严重!”见屋内无人了,静慈太后沉郁着脸道:“有件事你听说过吗?”

  “何事?”你静慈太后深居院内,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要传播?圣慈太后脸上飞过丝丝不屑。

  “景和宫的贞贵妃与太子少傅陈鸣诚竟有私情,在宫中相会时被一宫女看见……你可曾知晓?”

  “是谁在背后污贞贵妃的清白,往皇儿的脸上抹黑?这人不想活了!”不听则可,一听便如在圣慈太后的身上放了一个炸点,顿时把圣慈太后身上的怒火点炸了!

  “无风不起浪!妹妹还是查查吧?严肃宫帷要紧!听说这还是景和宫的宫婢金莲亲眼所见,何不招这个丫头过来问问?一问不就全清楚了?”

  听到这话,圣慈太后呖呖地笑了起来,笑够了,才回道:“这般人简直是吃饱了撑着难受!你知道这金莲是谁吗?”

  “谁?不就是一个小宫女吗?”静慈太后翻了翻浑浊不堪的眼睛。

  “以前是,现在可是陈鸣诚陈大人最宠爱的三姨奶奶!姐姐请想,贞贵妃若与陈大人有私情,她岂能把自已的宫婢送给陈大人作小妾?她心里不吃醋啊?这纯是那些被弃在角落的女人们,看着贞贵妃在宫中得到专宠而故意陷害她的。”不看贞贵妃平时的殷勤劲,光看在她连连不断送来的稀罕物的份上,圣慈太后也得为贞贵妃好好辩白辩白。再者,自已说什么也不相信贞贵妃能做些如此逾矩的事来。

  “也有道理。可哀家总觉得这样任之放之不太妥当,妹妹还是查查吧。查清了岂不是帮贞贵妃也洗清了?若让这流言到处传说,对贞贵妃的声誉也不好啊。”总归是在宫中历炼老了的,没甚心计的静慈太后也懂得迂回说话了。

  “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不查也知道是怎么个回事!贞贵妃与陈大人是同乡,两家又是世家,这些妹妹早就知道的。后来又听说贞贵妃跟着陈大人学诗画,这也是皇儿允准的。有些人眼红贞贵妃,故拿这事来造谣来解恨解气。姐姐在宫中几十年了,这些见不得太阳光的小手段,姐姐想必不陌生吧?依妹妹的意思是偏不查,免得让那些造谣的人得意,让贞贵妃寒心!更何况现今贞贵妃怀上了龙子,妹妹不想去影响她的心情,免得伤了胎气!”圣慈太后断然回绝。平日不管是否有道理的事总是跟静慈太后拗着干,这会儿更不容静慈太后有发言权了,这贞贵妃说到底是自已的儿媳妇,与他人何干?偏不让她们的心意得逞!

  静慈太后无语了,也更加心冷了。既然这是他们母子的江山天下,那自已最好闭嘴吧,反正自已已尽到了心意,由他们母子闹腾去,自已能安享晚年也就算了!

  当静慈太后带着满心的寒意回到风荷苑不久,凝烟楼便有人将当时的情景飞报给了贞贵妃。

  景和宫内。

  贞贵妃一脸的幸福,与刚选上来的待产安嬷嬷围着熏笼一同在缝制婴儿的小衣裤,闻密报,“呀”的一声,绣花针扎进了有些麻木僵硬的纤指里,血珠冒了出来,吓得安嬷嬷大嚷:“来人,快来人,不好了!”

  贞贵妃自已吮了吮手指,笑脸被偷着来告密的人隐去了,一张有些狰狞,有些恐怖,有些后怕的青灰的黑脸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见众人惊讶地看着自已,贞贵妃挥手让所有的人退下,她要自已静下心来好好想想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当时是金莲亲眼所见,可金莲已被自已送出宫了呀,她不至于再到宫中胡言吧?谅她不敢也不可能!她现今感激自已还来不及呢。那还会有谁看见呢?当时屋外无人,事后自已证实过的,不会出差错……。对了!贞贵妃突然想到了一个细节,这个细节一直在心里面斟酌着,只因意外怀上龙子,喜出望外,把这个细节也淡漠了!

  贞贵妃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尽管自已心内有这份情意,可决没想过与鸣诚哥双宿双飞,决没这个胆子在宫中与鸣诚哥温情缠绵,鸣诚哥就更没这个胆子了!可两人怎么会做下这等事呢?两人先是好好的坐着叙话的,好好地说着话,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床上去了……一个电光火石闪过……茶,冒着清香的一杯绿茶……就是这个了,当时两人刚喝着茶呢,自已的身体便出现了异样的燥动了……明白了,这是那个怀恨在心的贱婢金梅为了泄愤而在茶里下了媚药!

  理顺了,想明白了,贞贵妃的杀气便起了,阴鸷的表情倒映在铜镜里,贞贵妃自已都吓了一跳!

  杀了她,杀了她!心里的一个声音在呐喊!

  可激动过后,又明白杀不得!杀了金梅是解了气了,可落下话柄了,宫里的人定会说自已是杀人灭口,到时帮自已说话的圣慈太后也不便启口了!

  可就让她这样好模样地没事人一般待着?不甘愿!说什么都不愿意!

  那怎么办呢?脑子飞快地转着,一下便想到了一个办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想到这,贞贵妃叫金梅进来。

  金梅一进屋,便不停地打量着贞贵妃的神情,她在揣摩贞贵妃是否要大难临头了……

  “哀家想替你也作个主,省得别人说厚此薄彼的,对金莲好而冷落了你。你俩都是跟哀家从太子宫出来的,哀家也得为你的将来做打算不是?”贞贵妃一脸的笑容。

  金梅看着心头疑惑,贞贵妃这样子不是要遭罪的样子啊,难道朴慧妃她们没说动静慈太后?这不可能啊,静慈太后生性不好事,可是嫉恶如仇,尤其看不得男女情事……这是怎么回事啊?“多谢娘娘的一片盛情!”

  “是这样。南宫自从卢氏住进去以后,一直没个总管的。哀家看了这么多人,审了这许多,你是唯一的合适的人选。虽说哀家离不开你,可哀家也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啊。南宫的总管虽然管的人不多,可好歹是管事姑姑,横竖比在这里当个小宫女强啊!你说是不是啊丫头?”贞贵妃的笑容里竟明显地透着一抹不舍,娓娓道来,细声劝解。

  金梅一下便明白了,贞贵妃已然醒悟过来了,她这是在惩罚自已!什么南宫的总管,这简直是杀人不用刀啊!那南宫终日不见阳光,连废后卢氏都是遭到非人的待遇。自已一介低贱的宫婢,将来的日子是可想而知了!

  见金梅不语,贞贵妃的耐心便到了极至,冷笑道:“怎么,不愿意还是欢喜的过了头了?你不是喜欢与夷族小贱人她们打连连吗?哀家这是成全你啊。”

  连自已与朴慧妃相见的事都让贞贵妃知道了,看来自已是逃不过贞贵妃的手掌心了。金梅哀怨地想着。


第七十五章 未雨绸缪

  皇宫是个是非之地,无风还起三尺浪呢,何况还是这种带色的传闻呢?说的人津津乐道,听的人刺激动情,似乎个个都是亲眼所见。很快的,除了韶光帝不知情外,宫里的嫔妃们都知道贞贵妃与其它男人偷情了……人们甚至还怀疑贞贵妃肚里的孩子血统的纯度……

  传闻无一例外地传到贞贵妃的耳朵里。

  在景和宫里打了几个转后,贞贵妃突然平静了下来,唤进新来的安嬷嬷,让她把一套鲜红的服饰细细的包裹起来,自已转身走进了更衣内室。

  好长一会儿工夫,在帘后候着的梁兴眼一亮,随即陪着小心笑道:“娘娘这么一打扮,越发显得雪白的皮肤来。”眼瞧着贞贵妃为那事闹心,梁心正绞尽脑汁想逗贞贵妃开心呢,趁此赶紧溜须几句。

  “小崽子懂什么呢!”贞贵妃满意地在镜子前照了又照。铜镜里,有位美人不甚清晰地盈立于前,点翠的珠饰摇曳在额前,白腻透亮的脸庞上,五官分明,眉青悠悠,唇红艳艳;上穿一件淡绿色绣着银色菊花的长袄,湖绿色的长棉裙拖至脚尖,脚尖上一只银色的蝴蝶若隐若现,一条银狐毛团团围住粉脖,衬得脸颊越发红润、白皙……“咱们走吧,上安坤宫。”

  梁兴一愣,安坤宫?娘娘怎会想到去那呀!自从自已来到景和宫,不记得娘娘到过安坤宫。

  “傻了?难道哀家不该去安坤宫望候望候?”丢下话,贞贵妃飘逸的影子便飘至了帘外。

  一行人到了安坤宫,正围炉看书的王皇后接报,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宫婢的话,站起身,在原地发怔。尽管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但贞贵妃可是轻易不上安坤宫来。

  “皇后娘娘好悠闲啊。”话意刚落,一个清清丽丽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

  王皇后忙上前几步,拉过贞贵妃温润的手,笑道:“贵妃妹妹怎么来了?这大冷的天。按道理该哀家去看你呢,你如今有孕,不便到处走动的。”

  王皇后说着,心中不免纳闷,平日里贞贵妃打扮得很是张扬,总是穿着与自已一样的皇后服色。今日突然换上一身素洁的嫔妃服色,反而觉得有些不顺眼了。可心眼有些活泛了,贞贵妃如此穿着,是为了显示与自已的等级差异,是让自已瞧着舒服啊!

  贞贵妃谦卑地笑着,反手捂上王皇后的玉手,亲热地回道:“多谢皇后娘娘的体贴。不碍事的,太医们嘱咐臣妾得多走走呢,”回过头来又对安嬷嬷道:“快把包袱打开。”

  安嬷嬷粗糙的手揭开一层锦缎的包袱皮,贞贵妃亲手捧起凤冠与朝服,笑道:“这是高丽国进贡,皇上赐给臣妾的皇后冠服。臣妾自忖命薄位贱不配穿着,今儿特地敬奉给皇后娘娘!”说着,一一展示。

  亮灿灿金丝编织的凤冠,上面缀满了点翠的龙凤金玉饰物,并挂有珠宝的长流苏;红色大袖衣,衣上加有流苏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衣绣有织金龙凤纹,富丽堂皇……“好漂亮,不亏是贡品!”王皇后禁不住赞道。

  “皇后娘娘喜欢,臣妾也就欢喜了。”贞贵妃心里的一场石头悄然落地,笑道。

  “这怎么好呢,哀家岂不是夺人所爱?”王皇后入主中宫后,可她的待遇竟比贞贵妃差了许多,难怪她见了这等不入贵妃眼的东西竟会如此的喜爱!虽满心喜欢,可场面上的客套话还得说上几句的。

  贞贵妃岂能看不出王皇后的心思?她请皇后在熏笼上坐下,侍立在侧笑道:“皇后娘娘这般说可折煞臣妾了!臣妾的人都是皇后娘娘的,何况这身外之物?皇后娘娘能收下,那是给臣妾脸了。”

  一番话说得王皇后是喜出望外,忙站起来拉过贞贵妃道:“快坐下,你我是一样的人,不必如此立规矩。”

  贞贵妃恭顺地谢了恩,在侧边坐下。

  两人就着肚里的孩子扯起了话题,说着,说着,贞贵妃突然说了一句:“臣妾有个请求,不知皇后娘娘能否允准?”

  “哎哟,贵妃妹妹有何事尽管说,只要哀家能办到的。”王皇后也是一心想拉拢一手遮天的贞贵妃。见贞贵妃如此低声下气与谦恭,心里的那股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忙附合迁就着贞贵妃。

  “臣妾想请皇后娘娘做还未出世的小皇子的干妈。皇后娘娘贵至一国之母,托赖着小皇子也能带上一些富贵气。”

  王皇后身后也是一片凄凉,若让自已亲生一个孩子那是不可能的事,韶光帝似乎忘了来安坤宫的路了……认别的嫔妃生的孩子为自已的孩子在宫里也是常有的事……“这是大好事啊,只要贵妃妹妹舍得,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王皇后说的是真心话,发自内心肺腑的。

  贞贵妃的另一块石头也沉下了底!

  完成了此行的任务,梁兴适时地插进了嘴:“娘娘不是还得去清明园送腊月节礼吗?依奴才看,时辰不早了,早些去罢?”

  贞贵妃好似才想起来,站起来笑道:“臣妾与皇后娘娘聊起来就忘了事了,臣妾告辞。”

  走出几步,回过头来道:“要不请皇后娘娘一块前去?圣慈太后常在臣妾面前提起皇后娘娘呢。”

  看贞贵妃说此话似无意,其实她是有心的,王皇后的作用还得到圣慈太后面前去发挥呢。

  王皇后听到圣慈太后还想着自已,心头一热,身子便燥动起来,“好吧,咱们一同前去。”

  
第七十六章 媚惑

  风,呼呼地狂刮着,象一把把无形的刀子,将路边的树木扎得枯叶横飞,残枝直坠;墨鸦阵阵惊叫着,从头顶上掠过,漫无目的地去寻找它们所认定温暖的栖息地……“这天气可真冷啊,一会儿的工夫,手脚都麻木了。”王皇后没话找话,调节一下轿内的气氛。与贞贵妃肩并肩紧挨着坐同一乘车轿上,若放在几个月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贞贵妃的双手交叉笼在毛绒绒的袖袋里,随着车轿轻微的震动把自已的身子摇晃成有节奏的乐律,凤目轻阖……见王皇后说话,贞贵妃睁开迷离的眼,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黑光闪闪的东西,递给王皇后:“皇后娘娘用用这个,准保娘娘不叫冷了。”

  王皇后接过,细细打量,只见这是一个用黑金打制的一个圆扁的东西,拳头般大,攥在手心里,暖乎乎的,“这是什么呀?”

  “这叫阳春炉。”

  “这摸上去怎么是热烘烘的?”

  “把刚滚开的水灌进去,再用金塞塞好。金炉不容易变冷,而且这小炉里边隔成几个小槽,让里边的热水不乱窜,就不易冷了。”

  “这可真是个好宝贝!贵妃妹妹真让哀家开眼界了。”

  “臣妾能有什么稀罕物呢,这个宝贝还是圣慈太后赏的。”在这种情况下扯出圣慈太后,既不露痕迹,又达到了炫耀与圣慈太后关系亲密的目的。

  “哦,看来贵妃妹妹是深得太后老佛爷的喜爱啊。”后边的一句,王皇后不便说出口,那就是,自已贵为正宫皇后,圣慈太后从未赏过自已如此贵重的东西,倒让贞贵妃抢了个。看样子贞贵妃与圣慈太后的关系果然不寻常啊!

  “皇后娘娘喜欢,臣妾就转送给娘娘吧,只是别让圣慈太后看见就是了。”贞贵妃大方地赠送,反正景和宫里宝贝无数,这也算不得什么!

  “那就谢贵妃妹妹了。”王皇后高兴地把阳春炉笼进自已的袖袋里,一股暖意通过手心漾遍全身,爬上了冰冷的脸颊,脸腮顿时如盛开的桃花,娇红一片。

  正在看宫婢们安放腊月贡品的圣慈太后,闻报贞贵妃来了,脸上在刹那间浮起了喜色,连连叫道:“快传,快传。”

  不一会儿,只见贞贵妃与王皇后手拉手地走了进来。

  趁圣慈太后发蒙仲怔之际,俩人稔熟地行完了礼,然后静静地侍立在侧,等待着圣慈太后的发话。

  圣慈太后心里还在想,都说贞贵妃素与其它后妃不睦,可贞贵妃怎么与王皇后成双成对的来了?且这般亲密无间?看来这人的传言就是不可信的,八成是嫉恨贞贵妃的受宠呗,就如当年自已一般,因先帝深爱自已,宫里的其它嫔妃便谣言四起,把自已说得四不象……想起往事,圣慈太后更觉得贞贵妃亲切了,看到贞贵妃,她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已了……

  “这么冷的天,你俩来做什么啊?小心冻着了。尤其是贞贵妃,你别忘了还怀着哀家的孙子呢,礼数事小,哀家的皇孙事大。”圣慈太后边埋怨边爱怜地说道。

  贞贵妃上前挽住圣慈太后的手臂,笑道:“不碍事的,老佛爷。老佛爷的皇孙命大着哩,他有他皇阿奶的庇佑,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呢,太后老佛爷就放心吧。”

  几句话说得圣慈太后喜得不知如何奉承贞贵妃才好!问了贞贵妃的饮食起居,又细细地叮嘱了几遍,直把身边的王皇后晾得冰冷的酸醋流遍了全身才停住了嘴。

  贞贵妃看出王皇后的醋意了,心里暗喜,嘴里却为之开脱,笑道:“老佛爷,明后儿就是腊月二十八了,按臣妾的家乡,做为晚辈的得准备一些细点心孝敬长辈。臣妾笨绌,也尽心地做了几碟点心,不知合不合老佛爷的口味,老佛爷将就尝尝罢?”

  这番举动真是出乎圣慈太后的意料,想不到贞贵妃还如此贤惠!“你有这份心就好了,何必亲自去动手,千万别伤了胎气啊!”

  “没关系,老佛爷,皇后娘娘与臣妾一块做来着,累不着臣妾的。”贞贵妃看了一眼尴尬的王皇后,忙把王皇后也拉进来。

  王皇后先是一愣,然后是一脸感激的神情。自已啥时候与贞贵妃做点心来着?贞贵妃如此说,是怕自已难堪啊。

  说完点心,贞贵妃便要说正题了。她突然双泪欲垂,慢慢地跪到在圣慈太后的面前,哽咽道:“臣妾行为不检,连累皇上被人说闲话。这全是臣妾的错,虽是无心的,请老佛爷责罚臣妾。”

  圣慈太后明白贞贵妃说的是啥意思。在贞贵妃到来之前,因有静慈太后的一番话在心里作梗,她对贞贵妃还有一丝埋怨与不满。贞贵妃到来的一番表现后,圣慈太后的心里只剩下对那些传闻者的痛恨了,“快起来,这怎能怪你呢?都是那些长舌妇之过,哀家根本就不相信,”转过脸对王皇后道:“皇后你说,你相信吗?”

  王皇后弯腰下跪,正色地回道:“贵妃妹妹不是那样的人,臣妾也至死不信。臣妾回宫后必得好好查查,决不让这些造谣生事的人来如此这般伤害贵妃妹妹。老佛爷,贵妃妹妹是个心性聪慧,凡事有主意的人,也可能是这样得罪了一些被损害了利益的人。老佛爷历经两朝,有什么没见过的呢?请老佛爷为贵妃妹妹作主!”

  贞贵妃忙向王皇后身边跪移过来,泪珠点点,道:“皇后娘娘休这样说!总归是臣妾为人太直,得罪了别的姐妹。不管如何说,这就是臣妾的错,臣妾以后更得注意自身的素养,劝皇上雨露均施,这样后宫才能安宁,这样方不负太后老佛爷与皇后娘娘对臣妾的信任啊!”

  圣慈太后已经被贞贵妃感动得不可抑制了,她亲手扶起贞贵妃,道:“贞儿别在意这些,哀家相信你的为人,快起来!”“皇后你也起来。”


第七十七章 莲姨奶奶

  摆平了圣慈太后与王皇后,宫里倾刻间太平了许多,贞贵妃也就一心一意地守宫保胎了。

  而在陈府养尊处优地当着姨奶奶的金莲,却有些坐卧不安,贞贵妃交办的事还没影呢。这事可拖延不得,马虎不得。不仅牵扯到贞贵妃,还关乎到老爷陈鸣诚的性命,关乎到自已的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这天,天刚蒙蒙亮。

  “老爷,您就穿上这套银狐带毡的裘衣吧?穿在朝服外边,好看又暖和。”已是穿戴整齐的金莲侍候陈鸣诚上朝前的更衣。

  “还是披上那件红色的大氅算了,不显眼也保暖。”陈鸣诚低头系上腰带,仔细地打量一下自已的穿着。

  “不好!冻坏了老爷,莲儿会心疼的。”金莲撒痴作娇,拉着陈鸣诚的手摇晃着。腥红的小嘴嘟噜着,粉红的桃腮上,两个深深的酒窝越发明显了。

  “哈哈!傻莲儿,怎能冻坏你老爷呢?你放心吧,乖乖在府里等着,我明儿就回来。”陈鸣诚的心被金莲招惹得痒痒的,不禁哈哈大笑,伸手去掐了掐金莲的小巧的葱鼻。

  金莲猛地心中一喜,老爷今晚不回来?“老爷方才说什么?明儿回来?难道今晚不回府吗?”证实一下,却用恋恋不舍的口吻说出来。真不亏是贞贵妃使出来的人,连行为作派都印上她的影子了。

  “是啊,明天皇上要去祭祖庙,今儿要在别宫戒斋,皇上让我与几位近臣陪侍。怎么啦,一晚上都离不开老爷了?小东西!”陈鸣诚搂过金莲,在她粉嘟嘟的脸上狠亲了一口。

  对贞贵妃把金莲赐给自已作小妾,当时陈鸣诚还有些不愿意的。他在怀疑贞贵妃的动机,更瞧不上出身宫婢的金莲。可真当金莲来到身边时,不出几日,陈鸣诚竟喜欢上了这个天真可爱如布娃娃似的金莲,她不仅长得出色,柔情似水,心智且与贞贵妃有一、二分的相似,在她的身上似乎能看到贞贵妃的影子,这让陈鸣诚在不知不觉中深陷在金莲的一颦一笑中了……

  “莲儿不让老爷走!莲儿不想一个人在府里,晚上一个人睡莲儿会害怕的!”金莲心里已在打算今天要做些什么了,可嘴里还要嗲嗲地缠住陈鸣诚不放。

  “莲儿不怕!白天在府里到处转转,晚上就叫一个丫头陪你吧。我明天下朝后就回来,莲儿要乖乖的哦。”陈鸣诚哄着,顺势把自已的手从金莲热烘烘的身上抽了回来。

  纠缠了一会儿,金莲终于将陈鸣诚放走了。

  晨曦刚微透了窗纱,白茫茫的,似乎天公又在酿雪,下人们见陈鸣诚出门了全又躺下了。

  金莲回到已经冰冷的被窝躺了一会,不知是心里有事,还是被窝太冷,金莲翻身坐了起来。

  坐在榻上微眯着眼的小丫头闻声,睁开眼,忙站起来道:“莲姨奶奶要做什么?”

  “反正睡不着,还是起来走走吧,睡着怪冷的。”金莲从枕边拽过狐狸毛脖,在手里把玩着,口里的热气让长长的细毛前仰后合的。

  “这么冷的天上哪走走啊?依奴婢的主意,莲姨奶奶还是在被窝里坐坐吧?莲姨奶奶怕冷,奴婢去加一些火炭去?”小丫头献着殷勤着,小嘴巴巴的。她可不敢怠慢这位新来的姨奶奶,连大太太与那两房姨奶奶都得让着莲姨奶奶呢,她可是老爷心尖尖上的肉肉!

  “那也还是冷的!哎,小翠儿,你在府里几年了?”金莲偏着头问这个年纪与自已相妨的丫头。

  “回莲姨奶奶,奴婢打小不记事的时候就在陈府了,奴婢也记不得来府里几年了。”小丫头毫无城府地回道。

  “那你对这府里的情况一定是很熟悉喽?”

  “反正府里的每个角落都在奴婢的心里装着呢。”

  “那好,你就陪我到处逛逛吧?我新来乍到的,偌大的陈府,还真怕迷路呢。”

  “好呀,既然莲姨奶奶不怕冷,奴婢就陪主子四处逛逛。”

  裹上了大红的狐裘大氅,戴上雪帽,装上毛皮的袖袋,摇摇摆摆地出了房门。

  “前面的小院是大少爷的屋子。”小丫头真象个称职的向导。

  “哦。”不感兴趣。

  “大太太与两位姨奶奶住在东西厢房,离老爷的卧房不远。”指着长廊尽头的两处精美的瓦舍,小丫头道。

  迷蒙的晨雾轻笼着层次交错的房屋,影绰绰的,远处从房屋中间探头的古树,像极了一个个眺望的人影……

  “嗯。”答应得心不在焉,沾上露水的眼睫不住地往后花园飞瞟。这上房已到过许多次了,金莲并不陌生。

  主仆俩沿着中间的甬道往屋后走去,一路奢华的景致并不能拖着金莲的脚步……“嗬哟,咱们的新姨奶奶真是有心哦,大清早的就起来视察了?”在上房的拐弯处,突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金莲收住脚步,定睛一看,薄雾中,有个亭亭的身影倚在曲廊的廊柱上。

  “是二姨奶奶。”小丫头轻声提醒道。

  哼,她大清早的在那做什么?不想搭理她吧,于礼数上过不去,过去搭讪吧,还打心里不愿意!这二姨奶奶仗着生了一付妖佻媚态,金莲一来便想骑在头上,若不是有着老爷的宠爱呵护着,金莲早就泪流成河了。


第七十八章 探秘园中园

  二姨奶奶见金莲随意打声招呼便想继续往前走,她扭答着身子走了过来,很是妩媚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嘴角往下耷拉着,一阵气雾在她唇齿间穿梭:“怎么,有了老爷撑着便不知道自已是谁了吗?”

  “莲儿很知道自已是谁,不敢劳动二姨奶奶提醒。二姨奶奶先忙着,莲儿先走一步了。”金莲略一弯弯腰,便想从她的身边走过。这二姨奶奶自金莲进府后,便处处寻衅,以泄心头之恨。而金莲仗着自已是皇上赐婚,贞贵妃娘娘牵的红线,更不把这府中的几房姨太太放在眼里了。所以,只要这几个女人碰上面,总会叮叮当当地交上火。

  “莲姨奶奶好大口气!果然是当过皇宫奴婢的。”二姨奶奶在身后取笑着。

  金莲被激得攥紧了粉拳,真想回头冲过去,可想想自已还有大事在身呢!

  克制,拼命地克制,金莲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后面那个讨厌的声音又紧跟了上来:“莲姨奶奶留神一下脚下的路哦,再往前便是后花园,有一处地方可不是随便乱逛的哦,小心里边的鬼把你给拖进去当小老婆哦,嘻嘻!”

  金莲懒得理她,可她的话却在心里激起了浪花,“小翠儿,花园里还有不能到的地方?有鬼?”金莲悄声地问道。

  小翠儿一哆嗦,小脸顿时煞白,连连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

  看小翠儿惊吓的样子,金莲更是疑惑丛生,难道花园里真有鬼?莫不是……“我不信有鬼!既便有鬼的话,白日也不会出来的,咱们去看看?”

  小翠儿不敢执拗着,浑身颤栗着随在金莲的身边。

  进得园内,只见园中景致与宫院差不多,曲苑长廊,假山古木.....只是时值隆冬,园内的花木皆凋零、枯萎,伸着瘦骨零丁的枯枝朝上苍要春天……“莲姨奶奶,咱们回吧。天还没大亮呢,没啥好看的,花儿全谢了。”小翠儿拉着金莲的衣襟,神色有些慌乱地停住了脚步。

  金莲甩开小翠儿的手,继续往前走,小翠儿越神神密密的,金莲越感到事情蹊跷,“你不想去,那我自已进去看看。”

  小翠儿无奈,只得随着走,边走边低声嘟喃:“奴婢也没亲看见过啥鬼不鬼的,只听大伙私下都这么说而已。”

  “大伙说什么啊?”

  “他们说……他们说花园靠最里边的那所小院里,自从老爷的那个疯颠的朋友死后,半夜的时候常听见鬼叫声。白天的时候,有几个胆大的小厮曾进去搜过,却什么也没发现。后来老爷便不让大伙靠近那所小院,说是不管是否真有鬼,小心没错的!”小翠儿边说边不住地朝小院的方向看去。

  “老爷的疯朋友?”

  “是,咱们的老爷心善,曾把一位疯了的朋友接进府里养着,养了很多年,前段时间才死了。”

  “咦,小翠儿,咱们上那小院去看看吧?我真好奇!”

  “奴婢不敢去,奴婢劝莲姨奶奶也不要去。”小翠儿紧紧拉着金莲的衣袖,眉眼惧怕的拧成了一团。

  “小翠儿忘了我是从哪来的?是从宫里来的!宫里的人都有毫光,牛鬼蛇神轻易动不得我的,”见小翠儿有些半信半疑的神情,又笑道:“你害怕的话,站在院外边,我进去看看,这样总行了吧?”

  小翠依然紧拉着不放。

  金莲吓唬她:“你再不放手,我一准将你一块拉进院里。”

  这话起了大作用了,小翠儿慌不迭地松了手,似乎手里攥着的是一块烫人的火炭。

  金莲笑了,对小翠儿嘱咐道:“你在外边等着,有人来你咳一声。”

  “莲姨奶奶放心,这地方再也不会有人来的。”

  金莲提起裙子,掖着“怦怦”乱跳的心,转过一段废弃的花墙,里边种着满院矮粗的灌木丛,荆剌遍地。踩在松软的落叶层上,一股腐烂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不时地有横曳的枝权与荆棘拽着裙子,在纤手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金莲也顾不得许多了,小心地穿过树枝纵横交错的地带。这园子好大啊,也不知走了多久,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又是一堵高大的墙。墙上爬满了支离破碎的植物,哇,原来是园中园啊,若不是有心人,那真是不容易发现啊……金莲拨开满墙垂挂下来的枯黄的藤条,竟找到了一扇斑驳的小破木门,用力一推,却发现门上悬着一把大铜锁。透过狭窄的门缝,只见里边茅草丛生,院里的房屋似乎被杂草所掩没……“有人吗?里边有人吗?”金莲轻声唤道。

  几只栖息的鸟儿飞身而起,还传来了几声令人心惊胆战的怪叫声。

  金莲正想快点离开这地方,太令人胆寒了。回头之际。突然似乎听到几声“呜呜”的声音,象是被人捂住嘴发不出声音的那种感觉。

  金莲有点毛骨悚然了,又不愿就这样无功而返。按捺着有些乱抖的心,“里边有人吗?有的话答应一声啊。”

  这回“呜呜”的声音更大了,更清晰了。

  “你是谁?”外边轻喊。

  “你是谁?”里边嗡声嗡气且不甚清晰地学着。

  金莲已确定里边真有人了。

  怎样与里边的人搭上话呢?金莲想着,随手将腰间的一个装满槟榔的荷包解下来,离开木门几步,扬手甩进小院里去。

  几乎是同时,听到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还夹杂着乱了步调的脚步声。

  
第七十九章 诡秘之人

  金莲忙再凑近门缝。一看,门里边,杂草间,赫然地站在一个像人像猿的东西,满脸毛发,只有两只眼睛咕碌碌地乱转,一身已看不出颜色的袍褂胡乱地披在身上,污迹斑斑……“你是谁?”确定是人后,金莲再一次大着胆子,问。

  那人从地上拣起荷包,稔熟地打开,慌不迭地将一把的槟榔全放进嘴里。

  “你若是告诉我你是谁,我给你吃好吃的。”金莲看他的馋样,便进一步诱惑道。

  那人来到门前,打量了门外的金莲,突然裂开大嘴,露出黑黄的牙齿,嘿嘿地笑了起来。

  “真的,我不骗你,一定给你好吃的。你好好说,你是谁?”

  “好吃,吃肉……啊哈,吃肉!”

  “行,你说了给你吃肉,很多很多的肉!你叫啥啊?”

  眯着眼睛看着门外这个一脸善意的漂亮姑娘,里边的这个人似乎有些沉默了,不再发声。

  金梅突然想起了贞贵妃交待的话,话便冒了出来:“我是来救你的!若不是贞贵妃娘娘的交待,我才懒得管你这事呢。”

  “贞儿……贞儿……”里边的人突然地发出叫声。

  金莲一愣,他怎知道贵妃娘娘的闺名?

  “贞儿是谁啊?”金梅决定先试探试探。

  门里边的那个人迟疑了一会,表情突然变得很凝重,过了一会儿,又恢复了痴傻的模样,口口声声说叫着“吃肉......吃肉......”

  金莲正想问什么,外面远处响起阵阵的咳声。

  金莲忙走了出去,只见小翠儿红着脸,神色有些紧张地东张西望,见金莲出来,大大地出了一口粗气,拍了拍胸脯,轻声地说:“吓死奴婢了,方才二姨奶奶的身影在园门口晃了一下。”

  “她人呢?”金莲朝四处看了看。薄雾轻笼着整个园子,给这个园子罩上了诡密的面纱。

  “一闪就不见了。莲姨奶奶,咱们回去吧?”小翠儿觉得这个新姨奶奶的胆子太大了,自已在外边候着还小腿肚子打转抽筋呢,她竟敢到里边走了个遍!小翠儿怎知道金莲在里边差点也被吓得尿裤子啊。

  走出园子的时候,金莲发现自已的内衣都湿透了,冷飕飕的,冰浸得浑身打颤,牙齿也不由自主地上下移位,原先冻得通红的小红变得煞白煞白……“莲姨奶奶这是何必呢?看把你给吓的。”小翠儿心疼地给金莲披上大氅。

  金莲无声地笑了笑,身子机械地往外走,心却还留在那个神秘的园子里,还留在那个诡秘的人身上。

  这人绝对是贵妃娘娘所说的那个人了。可怎么通知娘娘呢?没有娘娘的旨意自已轻易入不了宫。自已怎样才能将这个人放出府里呢?园门是锁着的,府门是有几个家奴看守着的,府内人来人往,遮人耳目不是件简单的事。即便这一切都能设法解决,园里边的那个人能乖乖地听话跟着自已出来吗?看他情形难啊,竟是个痴呆的傻瓜!怎么办?怎么办!

  低着头一路想着,神魂不定地想着……“莲姨奶奶逛够回来了?看见了什么没有啊?”嘻笑的,带着冷嘲的话声将金莲吓得差点跌了个大跟斗!

  金莲定了一下神,心里恨得咬碎了银贝,脸上还带着一丝愠怒呢,嘴上却甜甜地回道:“回来了。二姨奶奶真关心莲儿,大冷的天一直在这候着。看见了,看见满园的冬景,果然与宫里的风景不同。”

  “不客气,咱们是姐妹,不该多关心关心啊?嘻嘻,莲姨奶奶看见什么希罕物了啊?说说,也好解解闷。”二姨奶奶扬了扬手绢,将金莲拦在路中间。

  “有啊,莲儿一个早上就看见一个稀罕物围着打转。”金莲也笑道。

  “真的?什么稀罕物?”二姨奶奶中了金莲的套,话里还带着一抹紧张与不安。

  “嘻嘻……”笑够了,金莲又说:“一早上不是看见二姨奶奶在莲儿眼前吗?”说完,又是呖呖地笑个不停。

  二姨奶奶这就发现上了金莲的当了,气得粉脸铁青,“哼”地一声扭头走了。

  这天二更后,浓雾渐起,几尺内便看不见人影。金莲在屋内横竖坐不下来,小翠儿已困得前抑后合了,睁开沉重的眼睛,嘟喃道:“莲姨奶奶还不困啊?快睡吧。”

  “你先去睡吧。”心里的事如一方沉重的磨盘,压得金莲怎能安心睡下?这是贞贵妃交办与自家老爷性命攸关的大事啊,怎能轻易放下?

  “老爷今夜又不回府,莲姨奶奶就睡吧,不早了。”

  “你出去睡吧,我一会也睡了。”

  府门外响起三更的时候,金莲打定了主意。

  她换上一身当宫婢时穿的紧身衣裤,用两条丝巾扎紧了裤腿。绕过睡得死沉的小翠儿,怀揣着一根腊烛与一小块火石和一只烧鸡,慢慢地朝后花园摸去。因有白天的经验,生怕二姨奶奶躲在哪个角落里,边走边四处察看。

  白天到过的,此刻对路径自然熟悉了许多,不一会儿便到了后花院。

  伸手不见五指,夜鸟怪戾般歌唱,寒风如尖刀刮着裸露的皮肤……这一切的一切,足让金莲的毛孔乖张地耸立了起来。可不能退后,今天是最好的时机,老爷不在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摸到那个园中园前,金莲点起了烛火,一手执着,一手围着风,轻轻地敲了敲木门。

  
第八十章 染血的玉匙

  没动静,死寂一般的没动静。

  金莲用手中的火石略微重重的捶了几下门板,说话声随即送了进去:“早上的那个人在吗?快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不知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是悉悉碎碎人走动的声音!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不能再拖延了。金莲高举直摇曳的烛火,让晃动的光线透过门缝钻进黑森森的里边,“我还带鸡来跟你吃呢,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可就带着鸡走了。”用吃的想必能引诱他吧?早上他不是一直嚷着吃肉吗?

  果然,只听见快跑的脚步声,一会儿,门缝里便传出:“鸡,要吃,要吃!”

  “行,给你吃!告诉我,你是谁?”

  “诗翰……呜呜,我要吃鸡哦!”好象在里边跳跃,踩得树枝”劈里啪拉“的乱响。

  “诗翰是谁?快告诉我,我会救你出去的,你放心。”

  “诗翰是……是,快,吃肉啊。”里边又含糊地叫了起来。

  “原来真是个傻瓜,连自已都不知道自已是谁!老爷也是的,将这么个傻子关起来做什么?害得贞贵妃娘娘担惊受怕的。”金莲自言自语道。

  里面突然没了声音。

  突然,一句说话划破了寂静的夜色,也让金莲愣住了,“你说的贞贵妃,小名是叫贞儿吗?”

  里面的这个人的神经突然正常了。

  金莲忙应道:“是,你认识?”

  “她可是建州人氏?”

  “是啊,这你也知道?”

  里边响起了一阵似乎是憋着的哭泣声,许久,“嗯。”他在里边答应,呜呜地哭着。

  这就奇了怪了,贵妃娘娘的小名与祖籍那可不是常人都能知道的啊,自已身为她的贴身宫婢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看来此人与贵妃娘娘有深厚的渊源,这事更不能懈怠了!

  想着,金莲有心与他拉近乎:“你别怕,我原是贵妃娘娘的宫女,是贵妃娘娘派我来打探你的,要不我怎么会知道你在这呢?”说着,便把手中的烧鸡裹了几裹扔进墙去。

  里边的人无语,一直嚷着要吃肉的人,拣到红烧鸡竟不急着吃,奇怪!

  金莲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那块贞贵妃交给的玉佩,从门缝里塞了进去,边说:“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里边的人接了进去,金莲忙把烛火靠近门缝。

  “真是贞儿啊,真是的啊!”

  “真是什么啊?”金莲忙问。

  “你等一下。”随即,便听得里边的人“啊”地一声大叫,把一群栖鸟惊得扑翅乱飞。

  “你怎么啦?”金莲被这叫声弄得浑身乱颤,心里还真怕他把府里的人引过来。

  “扑嗵”地一声,里边的人好象是紧咬着牙缝说道:“快把那个东西交给贞儿!”紧接着是阵阵呼痛的声音。

  金莲拣起原是包烧鸡的布包一看,鲜红的血迹染透了白织布,里边似乎裹着一块石头。

  金莲吓坏了,颤着声道:“你到底是怎么啦?哪里摔伤了?要不要紧啊?”

  “你快走……快走,把你的火石留给我。”里边的人似乎痛的受不了了。

  金莲突然想到火石粉可以止血,马上递进去。

  里边来接火石的手是血红的!

  “你快走,快走!一定将东西交给贞儿啊!”里边的人似乎是一只脚在直立跳着,嘴里“嘶啦,嘶啦”地喘着粗气。

  金莲也不及多想,丢下一句:“你好生呆住,我去回了贞贵妃娘娘后再想法子如何来救你。”便连奔带跑地往园外冲。

  回到屋里,小翠儿正睡得香甜,轻轻的呼吸声在静夜中显得有些刺耳。金莲弯下腰轻唤了几声,小翠儿一动不动的,脸上还漾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时地吧唧着嘴。想必在梦中捞到好吃的啦。

  金莲放心了,关上通往往屋的门,拉上几重的帘帷,在灯火前坐下。

  被鲜血染红的白布包,金莲打开的时候,一阵阵新鲜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好不容易忍住往外翻腾的酸水,层层揭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裹着泥土的石头,金莲随手将它扔在墙角,随即,看见一枚缠着丝丝血痕的玉匙躺在中间,淡黄色的,小小的,闪着莹光看着这个漆黑的世界……把这个交给贞贵妃?这是何意啊?单纯的金莲也觉得事情越发诡秘了,那男人与贞贵妃之间定不是如娘娘所说的那般风轻云淡……那个男人一开始为什么要装傻啊?他是老爷那个无家可归的朋友吗?若是的话,大伙为何说那个人在前般时间已死了?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闹鬼的花园,是人非鬼的男人,染血的玉匙……这一切让金莲感到一阵空前的恐慌。

  金莲移进一个瓷盆来,将那块染血的白布点燃烧了。

  灯火摇曳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物渗合在一起散发出来的的怪味,令人作怄。

  又将那把玉匙放进水盆里洗了又洗,当把那盆有些变色的水轻轻地倾倒在窗外后,金莲才坐了下来,重重地出了一口郁气!接下来,她在想如何把这枚玉匙交到贞贵妃的手里,如何将这边的情况告诉贞贵妃。

  
第八十一章 处处提防

  第二天一早,陈鸣诚很意外地回到府中,平常正是上朝的时候啊。更意外的是进府后他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进入金莲的屋子,而是匆匆朝二姨奶奶的房间走去。

  进得氲香四溢的绣房,二姨奶奶还睡在暧融融的被窝里呢,见到神色有些凌厉的陈鸣诚,有些吃惊,有些欣喜,便娇嗔地说道:“老爷走错房了吧?”侧卧着,纤纤玉手支在枕头上,秀发垂侧,宽大的衣袖落在了肘弯处,露出白生生的手腕来。眉眼含春,桃腮带粉,好一个撒痴作娇的浪娃!

  陈鸣诚可没心思在这暧昧中沉浮,更没心情赏春采花。他沉着脸道:“昨天莲儿上哪了?”

  “她呀?哼,她是老爷心上的心尖尖,奴家怎敢去管她上哪儿啊?”醋味十足!这个迟钝的女人还没嗅出陈鸣诚满身的火药味。 

  “你给我闭嘴!我前晚交待你好生看着她的!她到底去了些什么地方?”陈鸣诚一把掀开棉柔的锦丝被,厉声喝道。

  只穿着薄透睡衣的二姨奶奶索索发抖地坐了起来,有些老实地回道:“昨儿早上奴家见她上后花园来着,奴家想拦着她,可她不听,仗着老爷-”

  “她在后花园都到了什么地方了?”陈鸣诚喝断她的絮叨。屋里的这几个女人就是烦,除了会争风吃醋,邀媚获宠,别的啥都不会!

  “奴家看她也就是在园中走走,一会儿就出来了。”二姨奶奶委屈地回道。心里却在忿忿不平地想,你就宠着那个小妖精吧,她算什么啊,一个小宫婢!你图着新鲜,那你自已捧着爱着好了呀,干吗要让我帮你看着?怕她会找野相好啊?

  “那夜里呢?夜里她有出来过吗?”

  “夜里不就是睡下了?谁夜里还到处跑的,黑灯瞎火有啥逛头?”二姨奶奶委屈到了极点。这个小妖精就这么好啊?你就这么在乎她?昨晚二姨奶奶本想依着老爷的吩咐到金莲房中去看看的,可走在半道上,被大太太叫住了,说是三缺一。二姨奶奶本就一肚子的不情愿,也就随着走了。几个人在大太太的房里玩牌玩到了今天的凌晨,难怪二姨奶奶哈欠连天,一脸的倦容。

  陈鸣诚信了二姨奶奶的话,脸色缓和了起来,随手将被子扔过去,有些笑模样道:“那你辛苦了,接着睡吧。”

  不等二姨奶奶回话,陈鸣诚转身走了出来。

  金莲还在床上思量着如何将这边的消息告诉贞贵妃,将这枚玉匙如何交给贞贵妃呢,不承想陈鸣诚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边掀帘边亲热地喊道:“我的小乖乖,真能睡,这个时辰还在床上呢?”

  金莲吓了一跳,见了陈鸣诚,突然心虚了起来,身子禁不住有些乱晃。虽说这事是为了老爷好,为了这个陈府好,至少金莲是这么认为的,可这些是背着老爷的啊。老爷知道后会不会责罚自已呢?

  见金莲有些失神的样子,陈鸣诚坐在床沿上,一手环着金莲的身子,笑迷迷地看着她,“怎么了这般看着我?一晚上不见就不认得老爷了?” 对这个金莲,陈鸣诚是既喜欢又防备,喜欢她纯真无邪的个性,绝色美丽的容貌。可又不得不防,她是贞贵妃所赐,贞贵妃赐美人的意图没摸清,对这个金莲便得有防备之心,这也就是为何让二姨奶奶盯着金莲的缘由。

  金莲回过神来,让乱蹦乱跳的心深埋在被子里边,努力让自已沉稳一下,松驰一些,把陈鸣诚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已温热的如桃花般盛开的脸上,笑道:“怎能不认得呢?莲儿是突然见到老爷回来,有些惊喜呢。”

  陈鸣诚哈哈一笑,在她粉嘟嘟的脸上狠亲了几口,一边喃喃道:“真是个可人儿,钻到老爷我的心里去了。”

  金莲顺势倚进陈鸣诚的怀里,娇声发嗲:“老爷,莲儿在家闷得慌,您带莲儿去去逛荡逛荡吧?”

  “你想上哪儿逛啊?”

  “随便,只要出了府大门就行。”金莲躲在陈鸣诚宽阔的胸膛里,玩弄着他衣襟上的衣扣,嘟着粉红的嘴,无真散漫地回道。

  “你说个地方,老爷有空就带你去。”陈鸣诚看着怀中的娇滴滴的女娃,心里涌动起难起抑制的欲望,他忍不住便去解金莲的衣带。

  “好吧,那莲儿想想......嗯,对了,带莲儿进宫吧,莲儿许久不见贵妃娘娘与众多姐妹,心里还真想。”金莲扭着身子挣扎着,故意半推半就地不让陈鸣诚近身。

  陈鸣诚喘着粗气,一把拉下金莲的窄丝带,正想进一步作为,听到金莲的话,身子一下子僵住了,手也停止了活动,他一下子便想到,这金莲要去宫里,是不是昨儿在后花园里看见了什么,想去贵妃那报告啊?

  “你去宫里做什么?”陈鸣诚突然变了脸色,眼里凶光点点,更象是两把尖刀,直往金莲的身上刺去。

  金莲被吓得一下哭出了声,边哭边说:“爷,您不让莲儿去宫里,莲儿就不去,您干吗这么凶对莲儿呀?”

  陈鸣诚被金莲哭醒了,脸上顿时换上了柔情脉脉的表情,哄着金莲道:“好乖乖,别哭了!都是老爷不好,老爷不该凶你的。咱们不去宫里,宫里你还没有呆够啊?明儿咱们去街市,那儿可好玩了,啥都有,胭脂水粉,衣袜鞋履,随你挑,可好?”

  金莲挂着满脸的泪珠笑了,可陈鸣诚在心里又有道主意,那就是千万不能让金莲单独出陈府的大门,不管她是否摸到了自已的秘密,反正不让她出府就对了!


第八十二章 计从心来

  在床上硬涯了一夜后,金莲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不管这个办法是否可行,但必须得试一试。,陈府的门迈不出去,只能想这种有些冒险的办法了。

  金莲穿戴好后,翠儿揉着眼坐了起来:“莲姨奶奶这么早就起来了?昨晚睡得可好?”

  金莲点了点翠儿的鼻子,笑道:“还早呢,早饭的时间都过了。昨晚也不知怎么了,倒头便睡,一觉便睡到了现在。幸亏老爷昨儿不在我的房里,要不老爷定会怪我怠慢了呢。”

  “奴婢担心莲姨奶奶前天受了惊吓,夜晚怕睡不安稳呢,谁知这两天都睡的这么沉!莲姨奶奶果真是个胆大的人!”想起前天的情景,翠儿还有些毛骨悚然呢。

  “对了,说起这个,我正想嘱咐你几句呢,这事千万别跟外人提起。我是个新来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说闲话,你看二姨奶奶的样子就知道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莲姨奶奶放心,翠儿知道轻重的。”

  “这就好。起来吧,咱们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饿坏了。”这倒是句真话,前天自从发现园中的那个人后,金莲就被混乱的思绪赶跑了胃口,二天没好好吃饭。

  主仆俩相随着,沿着中间的甬道,往上房的厨房走去。陈府人多规矩大,主子们有主子的厨房,下人有下人的厨房......进得烟雾绕的厨间,只见厨头带着几个厨娘在案板上忙碌着......“你们在忙什么啊?刚吃了早饭,中饭还早吧?”金莲走到食品厨前,想看看里边有什么可以填肚子的。

  “哎哟,是莲姨奶奶啊,你怎么到这地来了?这可不是象你这样的主子下脚的地方,看烟熏的。”厨头是个三十来岁的胖大娘,看来这厨房的差事就是油水多,把她给喂的,走起路来浑身的肉在抖颤。

  “我家姨奶奶还没用早饭呢。”翠儿忙上前说,平日都在下人的厨房用餐,今儿托赖着莲姨奶奶,说不定能吃上一餐主子的饭食呢。

  “是吗?那奴婢们赶紧捅火重做。莲姨奶奶,你先回房,做得了奴婢让人送到上房去。”对这位皇上赐婚、老爷甚爱的莲姨奶奶,众人都想巴结巴结。厨头逮着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弃。

  “我就在厨房等吧。咦,你们在做什么呢?做点心吗?”刚爬上主子的位置,金莲的身上还是带着奴才的烙印,在她的心里还没形成阶层观念。

  “这如何是好呢?这地太乱太脏了。回莲姨奶奶,奴婢们在做进贡的点心呢。”

  “没事,我自小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习惯了。你说进贡的?是上贡给宫里的吗?”金莲故意问。谁不知道是进贡宫里的?若不知道也不来了。

  “莲姨奶奶圣明!每半个月,老爷让奴婢们做些建州的点心,说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也是建州人,好这一口。”厨头回着,又扎着两只沾着面粉的胖手走过来,附在金莲的身边,轻声道:“莲姨奶奶,您是从娘娘身边来的,娘娘果真喜欢吃奴婢们做的点心?”

  “原来是给贞贵妃娘娘做的呀?那你们可得好好做。是啊,娘娘吃着你们做的点心直夸好呢,说是比宫里御膳房里做出来的还好,连害喜都不那么明显了。”金莲故意往她们的心里洒蜜。

  胖厨头果然欣喜,脸上的肥肉抖个不止,大声道:“姐妹们,娘娘都说咱们做的点心好吃,咱们要更加用心地做啊。”

  众人忙答应着。

  金莲在水盆里洗了洗手,笑道:“我侍候贞贵妃娘娘多年,如今猛一出来,还真有点想娘娘。娘娘的面见不着,那我就亲手做几款点心吧,也算尽了我的一份孝心。”

  厨头不好阻拦,笑道:“难怪贵妃娘娘如些器重莲姨奶奶,莲姨奶奶果然是个有心的人。”

  这句“有心的人”特别刺耳,金莲的脸泛上了红晕。她不再跟厨头说话,走到案板前,细细地看着厨娘们的动作。

  看了好一会儿,金莲拿起一块面团,笑道:“我依样画瓢,样子若不好看,那只得请娘娘担待了。”

  看着众人们把揉好的面团放进木制的模具里,模具有各式花样的。金莲挑了一下,笑道:“我做这个莲叶型的。”

  做好放进蒸笼里蒸的时候,金莲好象随意地问:“那派谁送进宫啊?”

  “往常都是奴婢与管家一块去的,只是不能亲眼见到贵妃娘娘,实在是有点遗憾。”每每进宫,只看见高高大大的宫墙,扳着死人脸的太监,除此以外就是得一些封赏。可在民间传得如天神般厉害的贞贵妃却始终无缘见到,这成了厨头们一块心病。

  “你这么想见贵妃娘娘啊?”金莲洗了手,笑道。

  “可不?您想啊,贵妃娘娘大皇上那么多,可听说娘娘能做得了皇上的主。让皇上朝东,皇上不敢往西......”

  “这话不能胡说的。”金莲忙止住。又道:“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给你想个办法,让你见见贵妃娘娘?”

  “这敢情好!若真能见到贵妃娘娘,奴婢不仅不要封赏,倒贴银子都愿意。”

  金莲扯过胖厨头的袖子,附在她耳边就是一顿细说。

  胖厨头翻了翻被肥肉圈得没地可去的眼睛,有些怀疑地说:“找他管用吗?”

  “管用,他在娘娘面前还是个红人哩。”金莲说完,又大声地对厨娘喊道:“我的早点好了吗?饿死我了。”

  一个厨娘兴冲冲地从锅里端起一碗银耳来:“好了好了!”

  
第八十三章 暗渡陈仓

  正准备陪贞贵妃往御花园溜达溜达呢,一个守宫太监匆匆进来:“梁总管,陈大人府里送点心来了。”

  梁兴皱了皱眉,道:“这也要来跟咱家说啊?收下就是,咱家忙着呢,娘娘还在屋里等着上御花园呢。”

  “奴才也跟他们这么说,可陈大人府里的厨头说有话要跟梁总管说呢。”守宫太监一脸的为难。

  “她跟咱家有话说?她说得着吗她!你把娘娘的赏赐拿上,打发她就完事,就说咱家没空。”真是的,什么人都想见我啊?我就是那么好见的啊?我好歹是堂堂的景和宫总管,官居四品!你一个小不拉几的厨娘想见便能见到了?休想!梁兴的脸上挂上一丝不屑,嘴里却还是有些客气的说。再怎么着,碍着陈大人的面子,梁兴也不敢太放肆。

  守宫太监却没走,他走近贴在梁兴的耳边跟咬蚊子似地说了几句。

  梁兴的态度马上变了,他立马说了一句:“你等一下,咱家跟娘娘回禀一下。”

  梁兴也顾不得礼仪了,三步并作二步,跑进了贵妃的屋里:“回禀娘娘-”

  “瞧你惊慌的,这御花园还去不去了?”坐在屋里等了许久,还不见梁兴这个狗奴才来请旨,贞贵妃有些不耐烦了。

  梁兴让随侍的宫女全撤出,然后轻声地把那守宫太监的话照描了一番。

  正为等不到金莲的消息而焦急呢,贞贵妃一下站了起来,觉得不妥,又坐下,半日才道:“既然这位厨娘如此想见哀家,那哀家就遂了她的这个心愿!叫她进来。”

  胖厨娘战战兢兢,一路抖颤着来到贞贵妃面前时,她把一路想好的词全忘到爪洼国去了,别说想好好看看贞贵妃,连起码的礼节都记不起来了。

  梁兴不满地提示:“你干什么来了?还不快给娘娘请安!”

  胖厨娘这才努力地把一身的肥肉按在了地上,叩着头,话不连声地:“奴婢......奴婢叩见天上的菩萨贵妃娘娘!”

  听着厨娘不伦不类的话,贞贵妃“扑哧”一声笑了,将手中的半个桔子递给梁兴:“这桔子太甜了,弄点酸的来。”又对厨娘道:“你起来吧。”

  胖厨娘听贞贵妃说话还是满温和的,根本不像外面的人说得那样。胆子便有些大了起来,边站起来边搭腔:“娘娘喜欢吃酸的呀?阿弥陀佛,这娘娘肚子里的娃儿呀,一准是个少爷!”

  什么娃儿,少爷的,说得梁兴眉峰紧蹙,正想喝斥,贞贵妃制止道:“算了,她一个乡里的妇道人家,哪知道宫里的称呼呀?”

  贞贵妃看了一眼正在不停在偷看自已的厨娘,笑了一笑,道:“你们的莲姨奶奶可好啊?这个没良心的,离了宫竟想不到来宫里看看哀家!”

  厨娘忙回道:“娘娘不提,奴婢还差点忘了,瞧奴婢这个猪脑子,”她端过一个匣子,一边打开,一边说:“咱家的莲姨奶奶可想着贵妃娘娘了,今儿亲自动手做了点心。喏,这几个莲花样的果子就是莲姨奶奶做的。莲姨奶奶还说了,这是她亲手做的,好赖请娘娘每样尝尝,说这是她的孝心。”

  贞贵妃听了心里一动,忙把匣子接过,满面笑容道:“还是莲丫头有良心。我说呢,莲丫头怎能忘了哀家呢?这么久没来宫中走走,想必家里有事吧?”

  她一个姨奶奶能有什么事呢?横竖整日吃了就睡,睡醒了就胡逛!反正有宫里撑着腰,有老爷宠着,别人也不敢说什么,连正房太太也不敢呲牙!厨娘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可不敢说出来,只得嘿嘿地傻笑着。

  打发了心满意足的厨娘离开后,贞贵妃的神色有些凝重,站起来对梁兴道:“哀家有些累了,想歇会,明儿再去御花园吧。你在外边守着,别让人搅了哀家的歇息。”

  当房门轻轻掩上之时,贞贵妃已动作敏捷地打开了果匣。她把那几块莲花样的点心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糕点焦黄油腻,芳香扑鼻,与别种类型的点心没啥两样。这莲儿是啥意思呢?为何要让哀家把她做的点心每样都尝尝?这里边难道有什么吗?贞贵妃拿起一块,掰开一看,除了花生芝麻的馅以外,啥都没有!再拿起一块,又掰开,里边全是绿豆馅的,一边掰下去,全是各种各样的甜馅充裹在里边......贞贵妃一下将掰得乱七八糟的点心推得远远的,心里骂道:“这个死莲儿,她在闹什么啊?拿哀家寻开心?”

  心里却有些不甘。

  匣子里还有一块莲花样点心,最后一块。

  贞贵妃不抱希望地使劲一掰,掰着的时候看也不看,正想用绢帕擦手的时候,她被破碎的点心渣里的一件东西吸引住了。

  贞贵妃一下便拣起了这个小小的、玉津津的东西,掏出绣帕轻轻地擦试着,眼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心开始无规则地撞击胸膛......这件东西事隔二十三年后重现在面前,看见它,仿佛看见了宠溺她的舅父,百般呵护她的两位表兄......

  点心渣里还有一支卷得细细的纸条,贞贵妃展开一看,只见低条正中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后花园。贞贵妃立即明白了此纸条的用意。

  平定了气息,擦干了眼泪,贞贵妃将这两件东西用绣帕包好,藏在袄袋里。然后对屋外叫道:“小崽子给哀家进来。”

  梁兴忙答应着,话音没落呢,人已到贞贵妃的眼前。见贞贵妃安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便谄媚地笑道:“娘娘有何吩咐?原来娘娘不曾歇息啊?”

  “刚想歇来着,可嘴馋了。掰开莲丫头送来的点心,全是甜不拉几的,这怎么入口啊?这个莲丫头也真是没长心眼的,在哀家身边这么久,竟不知道哀家好哪口!你把这些拿下去吧,给大伙吃了。”

  梁兴收拾好正想离开,贞贵妃在身后又发话了:“你下去顺便把罗成那个老奴才叫上来。”

  梁兴迟疑了片刻,还没答话呢。贞贵妃瞧出他的心思了,道:“哀家闲着没事,让这个老奴才说说宫里往年的典故也是好的。”

 
第八十四章 姜,还是老的辣

  罗成低着腰如匍匐般地随着梁兴迈进了屋。

  “奴才叩见贵妃娘娘。”身子战栗着,哆嗦着手脚费了好半天的劲才跪了下去。

  正摊开手脚让宫婢们按摩的贞贵妃,慢慢地坐正姿式,挥手让她们退下,微微地睁开眼,看了一眼罗成。粗略的一眼,便把罗成的形象摄入眼底;拘搂的身躯,谦恭的神态,一块似破布般团皱的脸,小眼迷离无神,疏眉往下耷拉,厚厚的唇如被冻裂的泥巴,张着几道血丝;杂毛般的头发,黑中夹黄带白,蓬松着;一件已褪色的兰色长袍似宽大袈裟套在身上,左右晃荡,头上与身上全沾染了炭灰……“怎么样啊老罗成?近来的日子过得可好啊?”对眼前的这个人,贞贵妃竟然没有仇恨了,口气竟象叙家常。

  “谢娘娘关怀!奴才在御茶房过得挺好的。”罗成垂着眉眼,感恩戴德地回道。在茶房当个烧茶的太监,与当总管太监相比,当然是差远了,可与在陵寝比起来,那又比那儿好太多了,至少在茶房不用挨冻受饿

  “起来吧,”贞贵妃转身对一脸疑惑的梁兴吩咐道:“你让人给他倒盅热酒来,然后就下去吧,有事哀家会叫你的。”

  梁兴答应着,掀帘出去的时候,梁兴在想,娘娘三番五次地找这个罗成做什么啊?以前他不是得罪过娘娘吗?娘娘现在为何对他如此善待?好生奇怪!

  罗成就着乱爬的泪水喝下了玉碗里的酒,身子顿时暖和了起来,脸上渐渐地有了一丝血色,“娘娘不计前嫌,奴才诚惶诚恐啊。”

  “你坐下吧,哀家有点事问问你。”贞贵妃示意他在床脚踏上坐下。

  罗成忙躬身到底,推辞道:“娘娘有话尽管问,奴才知无不言。娘娘恕罪,奴才就站在这侍候娘娘吧。”

  贞贵妃无名之火便上来了,现在你变得如此小心了,早年你干什么去了?“叫你坐下便坐下,你少在哀家面前装一付可怜相!”

  罗成被贞贵妃的变脸吓蒙了,忙在床脚踏上坐下,神情竟象待宰的羔羊。

  贞贵妃从袄袋里掏了一样东西出来,层层打开,托在手心上:“你看这是什么?”

  “玉……匙?是玉匙吗?”罗成拼命地揉眼睛,倾着身子伸长脖子,重心一失稳,重如一截笨重的木头重重地摔到地贞贵妃的面前。

  贞贵妃鄙夷地斜了他一眼,落到这步田地了,可对这身外之物竟还是这等的热衷与向往,真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你认识?”

  “回娘娘,假如老奴没认错的话,这就是那把能打开前朝皇帝地宫的玉钥匙啊!娘娘,您能否让老奴才看看?”罗成的眼里放出了饿狼般的绿光,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贞贵妃迟疑了一会,把玉匙递给罗成,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这老奴才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把这把玉匙给砸了吧?

  罗成一头裁在贞贵妃的面前,双手接过玉匙,如接过煌煌的圣旨一般。一手在下边接着,一手轻轻地撮起玉匙,细细翻看,从上到上,从左到右,看了约模半柱香的工夫,才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把玉匙递给贞贵妃,眼里含着无限的不舍与取的意味。

  “回娘娘,这把确是地宫的玉匙,与在江湖上流传的图纸上的玉匙画样如出一辙。”罗成退回到原处,心里却还在依恋着玉匙在自已手中那一瞬间的感觉。

  这娘娘也太神通广大了,自已找了这么多年无果,而贞贵妃在这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便把这宝物据为已有了!这贞贵妃的能量真不能小看。

  “肯定?”进一步加以佐证,以便让自已更安心。

  “若不是的话,娘娘把老奴才的眼珠抠出来当鱼泡踩!”罗成言词凿凿。心里却在想,难道是陈鸣诚主动交出来的?这不可能!恁着对陈鸣诚多年的了解,他可不是那种轻易会认输的人。那,这把玉匙是怎么到了贞贵妃的手里的呢?

  贞贵妃侧着身子冷眼看着罗成的一举一动,甚至看透了罗成的思维脉络,有点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一定是在想哀家是如何拿到的吧?哼,只要是哀家想要的东西,没一样能逃得出哀家的手心!”

  “娘娘圣明,娘娘法眼通天,无所不能!”罗成发自内心地恭维道。

  “少说这些溜须的话!哀家问你,你恨哀家吗?”

  “娘娘说的是哪里的话!奴才怎能恨娘娘呢,奴才这是咎由自取,若不是娘娘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奴才此刻的尸骨还不定被哪只野狗给撕扯了呢。”这倒是真话,若不是贞贵妃让他从陵寝回宫,这会儿早就冻成了孤魂野鬼了。

  “那哀家问你,可愿为哀家出把子力气?”

  “奴才若再能为娘娘效力,那是奴才的福气,刀山火海,奴才万死不辞!”也许这是靠上贞贵妃的唯一一条道,罗成是不会放弃的。

  “不用你下这番恶咒,哪用上刀山火海?你近前来,哀家悄悄地与你说罢。”

  罗成以为贞贵妃要说玉匙的来历了,忙把两只冻得通红的耳朵竖在贞贵妃的眼前。

  谁知贞贵妃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据人来报,哀家的大表兄确实还活着,听说就在陈大人的府里。”

  “奴才上次没骗娘娘吧?奴才早就-”罗成有些得意于色地说,却被贞贵妃有些不悦的眼神止制住了。

  “废话少说!你说说看,如何在陈大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哀家的大表兄救出来?”贞贵妃心里很是担忧,她不是担忧金莲的处境,而是担忧大表兄的安危。陈鸣诚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不出多少时候便会发现大表兄已把玉匙送走了。大表兄没了玉匙,在陈鸣诚的眼里便失了存活的价值,更为了在贞贵妃面前好搪塞混掩过去,他除杀了大表兄不会选择第二条路!

  老谋深算的罗成笑想了想,便在贞贵妃的耳边说出了一个主意。

  
第八十五章 夜半搜查

   这天入夜,刚起更,陈府下人的房里便闹了起来,一连声的叫:“有贼!”“抓贼啊!”“打死他,竟敢到皇帝老师的府中行窃!”

  嘈杂的奔跑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陈鸣诚正带着一身的困倦与满心的惬意搂着小妾金莲躺在氲氤的被窝中昏昏欲睡呢,外边的惊喊声与混乱的脚步声一下惊醒了陈鸣诚,他一把推开已发出香甜鼾声的金莲,翻身坐了起来。自从贞贵妃的大表兄林诗翰被他私自藏进府后,陈鸣诚竟然可以睁一眼闭一眼睡觉,警醒着呢。

  窗外闪烁着鬼火般的灯光,摇曳着,舔舐着浓黑的夜色。

  陈鸣诚胡乱穿上衣服,金莲被吵醒了,微眯着眼睛,有些不高兴道:“老爷又要上哪啊?”

  陈鸣诚拍了拍金莲温热的脸蛋,敏捷地说了一句:“你好生睡,我去外面看看便回。”

  也不等金莲回答,趿上鞋便走。

  手刚放上门栓,门便被外面的人擂得震天响,叫喊声也不逊色:“老爷,老爷,快起来,府里进贼了!”

  “鬼喊什么!别是你们这些狗奴才睡迷了眼在胡说罢!”门一打开,外边的寒冷便冲了进来,陈鸣诚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从热被窝里被人揪出来,真是火大!

  敲门的竟是见过世面沉稳得有些阴阳怪气的府内总管。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鸣诚裹紧了皮袍,冷着脸斥问。

  “奴才也是刚睡着,猛听得几个小厮跑来叫喊,说房里来了贼,看见好几个呢。奴才忙跟着他们看去,几房太太房里的丫头也哭着喊着说进了贼。奴才看他们不是撒谎的样子,心里也着忙,只得赶紧来回老爷了!”管家也是冷的发抖,说话里也夹带着”丝哈“声。

  陈鸣诚的心里一惊,假如这些奴才没看错的话,那这伙贼人是不是奔着林诗翰来的呀?想到这,陈鸣诚身上越发寒冷了,对管家轻声道:“你随我去后花园!”整个陈府,林诗翰的事就只告诉二姨奶奶与这个忠心耿耿的贴身管家了。

  管家明白陈鸣诚此刻担忧的是什么,自已也为这件事揪心呢,那个人一旦出事,老爷是不会放过自已的。

  管家忙打起灯笼走在前头。

  刚走了十几步,有个声音从漆黑的地方滚了过来:“老爷,不好了,官兵来搜查了!”

  官兵来搜查了?难不成这几个进府来的毛贼是逃犯?陈鸣诚也不便再往后花园去了,忙去前厅迎接。

  陈鸣诚刚到前厅,府门已大开,几十个官兵手执手把在一个千夫长的带领下,冲了进来,手中的火把照得通天亮!

  陈鸣诚虽有些恼火,身为一品大臣与帝师却不得不支持人家的公务,再说府内好象真的进了贼人了。

  “不好意思了陈大人,卑职带着弟兄们追三个有着通敌卖国的逃犯,追着追着,却见这几个奸人从大人家的后花园跳进了府内。卑职要务在身,不得不惊忧大人,请大人恕罪!”

  既然这几个人犯有通敌卖国的大罪,自已也不便阻拦他们搜查啊!”客气,你们请吧。“

  说完这句话,陈鸣诚的心里突然不安起来,这个千夫长方才不是说贼人从后花园跳进府内的吗?这样看来他们定要去后花园搜查,一旦进院,这林诗翰不是马上暴露了吗?想到这,陈鸣诚笑道:“弟兄们辛苦了,让我陪你们四处搜查吧。府里颇大,担心你们走迷了路。”只要自已随在身边,事情就可以随机应变。

  偏这千夫长好似看穿了陈鸣诚的心思,他拦在身前,笑道:“不劳大人!这几个奸人是卑职亲眼看见他们跳进墙的,谅他们就在府里头!外头全是卑职的部下,他们插翅难飞,陈大人就放心吧。陈大人还是把府内的人全集中起来,不要让他们到处乱走,免得被当作贼拿了。点点数,这样也不至于混乱!”

  见他这样说了,陈鸣诚就不好执拗了。心里还有少许宽慰,那园中园很是隐秘,一般的人是发现不了的。

  陈鸣诚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叫管家让所有的上下人等全到花厅集中,然后按名册点名。自已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碗的手禁不住乱晃起来,冒着热气的茶水顺着手指一滴一滴往下坠落。眼神不住地往后花园的方向瞟去,额头上渗出了点点的汗珠……“老爷莫紧张,官兵一来,准把这几个穿门入户的贼拿下。”大姨奶奶不知明里,走到陈鸣诚的身边安慰道。

  “看来咱们府里的花墙要筑高些了,前后门也得再加固一些。老爷常不在家,家里就剩下咱们这些妇道人家,真要走个啥奸人进来,几个女人吓也要被吓死了,今儿幸亏老爷在家。”正房太太毕竟是统管家务的,她考虑的就是比较具体和全面。

  陈鸣诚阴着脸,也不说话。

  临近半夜,天气越发寒冷,那股子寒意竟似钻到人们的骨髓一般,几房烤着火的太太奶奶们忍不住抱怨着,跺着脚,希望这夜半搜查快点结束,快点到那几个毛贼捉拿归案!

  大队的官兵终于出来了,前头三个披着头发,衣裳破烂的年青人想必就是那通敌卖国的逃犯吧?见陈鸣诚不住地打量这三个逃犯,千夫长拱了拱手,笑道:“得罪了!陈大人瞧清楚了,这可不是你府里的人哦,是通揖的逃犯。“说着把张贴通揖逃犯的榜文拿出来给陈鸣诚细看,对照图中的画像,果然是!”

  陈鸣诚松了一口气,也拱拱手道:“鸣诚倒是得多谢各位弟兄了!明日早朝,鸣诚一定为弟兄们请功。”

  千夫长笑道:“这是卑职的本职!卑职多有得罪,告辞了!陈大人请歇息吧。”

  大队人马蜂涌而出,陈鸣诚挥了挥手,便让上下人等一律退下安歇。

  管家走在最后面,陈鸣诚扯了扯他的袖子,细声道:“去后花园。”

  
第八十六章 风雪入禁宫

  白毛风,寒号的声音,尤如地狱里的鬼怪全放出来在夜间穿行嗥叫似的,令人毛骨悚然,浑身打颤。宫墙内宫门紧闭,人踪绝迹。值夜的太监趁着巡夜太监已来查过之际,偷偷地溜进生着火炭盆的小屋里暧着去了。

  这时,一个披着深色斗蓬的人匆匆地过来了,在门口跺了跺脚,拉下雪帽,露出一张白净秀气却带有孤傲神色的脸,他望了望在火边还不停地晃着身子、搓着手的太监,有些不高兴地叫了一声:“你们就是这样值夜的啊?人来了也不招呼一声!”

  恨不得将整个身子埋进火盆里的太监并不回头,嘟喃道:“有什么好招呼的?这半夜了,主子们早进暖烘烘的被窝了,只有像咱们这样苦命的人才会地雪夜里奔走。要是感到冷的话,就过来烤烤,哪有那么多的废话!”

  几句话说得来人火起,他走过去一把揪着烤火太监的领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咱家是跟你一样的人?”

  烤火的太监被提溜起来,领子卡得紧,头转不过来,声音也不好顺畅地发出来,回话堵在喉间,支唔道:“放,放手!管......管你是谁,这么冷的天......这么长的夜,总不能不让咱们烤火吧?”

  来人将他狠狠地摔在地上,“把宫门的钥匙给我。”

  太监翻了翻白眼,一肚子的恼火,自已值夜烤一下火,招谁惹谁了?连皇上都准允了,偏你不允?你是谁啊?

  来人劈头抡了一掌过去:“还不拿出来?误了事要你的狗命!”

  “你打我干吗呀?咱们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给你宫门钥匙?出了事,你负责还是咱家负责啊?”真是被打得莫名其妙,窝火极了。可不敢还手,他看出来人有些不凡的气势,想必是哪宫有些权势的公公。可嘴上还是不能服输,他管天管地也管不到这儿来,各人有各人管辖的地界,犯了界线,谁也不买谁的帐,这是宫里的陈习了。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长眼的死奴才,叫你们的管事太监来见咱家!”

  口气好大,偏不听你的!守宫太监继续翻着白眼。

  这下惹怒了来人,他提起穿着笨重毛毡的靴子,一脚踹着这没有眼色的太监的腿肚子上!

  只听得“扑通”一声,守宫太监如一个熟透的木瓜倒在了地上,嘴上“哎呀”声顿起。

  在不远处安歇的管事太监见执事房有嚷嚷声,忙披衣过来,执着羊角灯,口里还一路埋怨着:“这大半夜的闹什么?成心不让人安歇还是怎么着!”

  进了屋里,看清了屋内的人,管事太监忙把手中的灯扔给还在地上哭丧着脸的太监,自已撸下袖子,躬身给屋里的那个来人施了个礼,陪着笑道:“是梁公公!小人不知梁公公驾到,有失远迎,有罪有罪!”

  “少来这花里胡哨的说辞,快将侧宫门打开。再有,告诉你手下,让他们的招子放亮一些,别眼里没人!”梁兴把雪帽继续戴上,围上毛脖,只露出两只咕噜乱转的两只眼睛。

  “是,是,是是,梁总管教训的是!请梁总管随咱家来。”边点头哈腰,边引着当梁兴往外走,他心里有疑惑,这大半夜的开什么宫门啊?口里却不敢说出来。

  打开了锁,梁兴点了点头,站在门后的背风处,对那个管事太监道:“你先回去吧,咱家有事呢。”

  管事太监巴不得有梁兴的这么句话,忙回道:“就听梁总管的,有事请吩咐。”

  也不知在门后候了多久,梁兴觉得自已的脚开始不听使唤了, 仿佛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自已的脚底心。

  远处终于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梁兴猛地把门一开,只见宫门外站着几个身披铠甲的兵,梁兴忙闪出身去,把手中的明瓦灯举得高高的,口里喊道:“是姓林的先生吗?林诗翰林家大少爷?”

  从兵士的中间走出一个步履蹒跚的人来,低哑着声音应道:“本人就是林诗翰。”右手抚着大腿,艰难地一步一点朝梁兴挪过来。

  梁兴用灯照了照,确是上次在花棚架上不肯下来的那位,只是他穿上了铠甲,让人觉得好笑与别扭。梁兴紧着几步扶起林诗翰的手臂,回过头对随行送来的千夫长道:“多谢了!娘娘说改日必有重赏!”

  千夫长双手一搭,回道:“小事一桩,何敢言赏?娘娘日后若有差遣,尽管吩咐就是,小人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关上宫门后,梁兴把腰一弯,伏在林诗翰面前,笑着道:“夜黑路滑,林先生腿脚又不便,还是让咱家背你一段吧。”

  “这如何可行?小生慢慢走便是。”被骗进陈府时,林诗翰才二十出头,想不到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十几年的装疯卖傻,心智也忘了生长,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十几年前的世界里。

  听到中年的他自称“小生”,梁兴忍不住想笑了。可不敢多耽搁,贞贵妃娘娘还在眼巴巴地在景和宫候着呢。

  
第八十七章 久重逢

  景和宫。

  夜半的时分,天气骤冷,冷雨中飘洒着零星的小雪花。雪花落地即化,与雨水合成一股,凝上寒气,在地上结成晶莹的薄冰……贞贵妃在内屋打着转,如困兽一般.伸着红舌头四处张扬的炭火,映得贞贵妃周身红艳艳的,连脸上也飞起了两朵桃花……

  “娘娘,您还是先安歇吧?人来了奴婢立即回禀娘娘就是,不会误事的。娘娘现今是双身子,贵重着哩,轻易疏忽不得的。”安嬷嬷尽管倦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可还是克尽职守地围着贞贵妃,不时地提醒着,细心地照顾着。究竟是宫中的老奴,贴心而又周到。

  “别唠叨了,哀家自已心里有数。叫你下去下去,偏不听,偏在哀家耳边絮叨,烦不烦呀?”贞贵妃笑着嗔怪道。也不知为何,在这个安嬷嬷面前,贞贵妃常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脉纯真自然的情愫来,宛如是面对自已的一个家人。而这安嬷嬷,刚到贞贵妃的身边时,却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惹毛了在外人口中如虎狼豺豹般嗜血野性的贞贵妃。时间一长,安嬷嬷发现,这贞贵妃啊,其实并不是难侍候的人,只要不是挡着她道的人,她还是很容易与人相处的。这不,她对这个一无所求,又同是建州籍人氏的安嬷嬷,便是一脸的和气,从不喝斥,时不时地还在安嬷嬷面前发发嗲、撒撒娇呢。

  “娘娘嫌烦,奴婢也还要说,娘娘不好生保养,不说皇上、太后要责罚奴婢,就是奴婢心里也过不去,看着心疼!”安嬷嬷将金火炉中的火炭用铁箸翻了翻,再用一块薄毛毯裹好,轻轻地放进贞贵妃的怀里,慈眼善目地数落着贞贵妃。

  贞贵妃听了也只是抿嘴一笑,拥着怀里的那股温暖,享受着来自亲人般的亲怀。也难怪,贞贵妃自小失去父母,虽有外祖母与舅父母、表兄的疼爱,可这份爱就如昙花一现,很快消失在童年的记忆里……当操着建州口音的安嬷嬷迈着小脚,带着老家习性走到贞贵妃的身边时,贞贵妃冰冷的心里突然漾起了阵阵暧流,在安嬷嬷的身上竟看到了家乡的影子,亲人的影子……

  “娘娘饿了吧?奴婢看娘娘晚膳也没吃多少。这大半夜的,奴婢让人把夜宵端上?”安嬷嬷看着贞贵妃一脸的兴奋,一脸的焦燥,想找个事来分散贞贵妃注意力。

  贞贵妃明白安嬷嬷的心思,心里暖暖的,她伸出纤手,从盘里拈起一块点心,塞进安嬷嬷的嘴里,笑道:“嬷嬷饿了吧?哀家等大表兄来了再吃。”

  安嬷嬷嘴里被塞得满满的,只得笑着摇着头,耳朵上的那双贞贵妃赏的点翠珠玉环便在面上晃荡个不停。

  突然,窗外响起了时断时续的脚步声,随即,梁兴略带得意的声音便在屋外响起了:“回禀娘娘,客人接到了!”

  大表兄来了,大表兄真的来了?贞贵妃忙朝外屋门冲过去,害得安嬷嬷在后边急唤:“娘娘慢点,娘娘慢点啊!”

  门帘轻轻地掀起一角,旋进了舞动着的寒风,与烛火与炭火交结了起来,摇曳起四窜的火舌。

  “娘娘,这位就是国舅爷。”梁兴一闪便闪到了身后,将身后的的人推到贞贵妃的面前。

  贞贵妃猛地收住了脚,两眼如鹰隼般地紧盯着眼前这个穿着兵士铠甲,脸色白的如雪纸一般的人,容长脸儿,修长身条,剑眉隆鼻,星眼方口,只是他的脸上多了如车辙般的皱纹,眼里飘浮着落寞与沧桑……是他,没错,是那个自小背着自已在园中疯玩的大表哥!“大哥!”贞贵妃一头扑了过去,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在林诗翰的身上痛哭不已!

  林诗翰一开始有些拘谨,有些失措,身子僵硬地接受贞贵妃的拥抱.随后,便被亲情所融化了,他紧紧地搂着只比小时候大了一号的贞贵妃,也是泪流满面,他抚着贞贵妃战栗不止的身子,鼻塞语咽,好半天,才喊出:“妹妹,贞妹妹!”

  梁兴与安嬷嬷也在旁边唏嘘不已!许久,安嬷嬷过来扶起贞贵妃的手臂,红着眼劝道:“娘娘,请勿悲伤,恐伤了腹中的小皇子啊!您瞧,失散了几十年的国舅爷找到了,这是件多大的喜事啊,咱们得高兴不是?再说了,这国舅爷在夜里走了这许多路,又是雨雪天,想必也累坏了吧?娘娘还是让国舅爷坐下先喝盅热茶,吃点夜宵,也好让身子暖和暖和。”

  贞贵妃这才从林诗翰的肩上抬起了头,有些难为情地笑道:“偏安嬷嬷话多。”

  安嬷嬷把贞贵妃扶到椅上坐下,轻轻地给她捋了捋裙摆,笑回道:“老奴婢还有一句话呢,趁着喜庆,还想说出来。”

  贞贵妃把刚上来的热茶递给了林诗翰,亲昵地笑道:“哥,喝茶,这是咱们家乡的新茶,哥打小就喜欢的。”

  又对安嬷嬷道:“你还想说什么啊?说了一晚上,不嫌累啊?”

  安嬷嬷笑道:“奴婢在小厨房做了一些咱们建州老家的夜宵,有莲子红枣,有豆腐汤圆,有肉丝煎包,还有-”

  贞贵妃忙打断:“这么多好吃的家乡小吃啊?那还絮叨什么?快去端上来。”

  安嬷嬷屈了屈膝,对林诗翰笑道:“奴婢这就去。就不知国舅爷是否吃得惯?只得请娘娘与国舅爷将就尝尝了。”

  听到安嬷嬷报上来的这一连窜家乡小吃,林诗翰的眼里又渐渐地蓄满泪水,两眼迷蒙地望着贞贵妃,生怕在自已的眨眼之间,眼前的一切会消失,会如每每做梦一般,梦醒了又是只有只影相随,冷风偎面……


第八十八章 往事如烟

  撤下点心桌后,窗帷上已透出铅灰色。走廊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与低低的细语。

  贞贵妃拉着大表兄林诗翰回到小厅坐下,眼里暗沉着丝丝的倦怠,脸上的神色却是飞扬、采烈,“哥,你累吗?你困吗?”

  “兄长一点儿也不累,也不困。倒是贞儿妹妹,你如今身怀有孕,不可以累着的。”望着身穿杏黄锦缎袄裙,一身叮当作响的珠宝金玉,举手投足一派贵气的贞贵妃,林诗翰觉得是又熟悉又陌生。至到此刻,他还有些不相信高坐在上位的人便是当年在自已面前横竖要撒娇的贞妹妹!

  “妹妹没事。哥,当年你是怎样逃出仇人的追杀的?”这个问题纠结在心里已多时了。自从在罗成的嘴里得知大表哥还活着的消息,贞贵妃更是日想夜想。

  “为兄的到至今也不知是何人要赶尽杀绝,一路相随。那天我与你二哥刚进入新疆伊犁地界,便觉得在一路上频频见到的身影又出现了。当时也没太在意,怎么也想不到这几个人是来杀我们兄弟俩的。”

  “一个都不认识?”

  “不认识,在此之前一个也没见到过。那天晚上,在一家车马店住下后,路上走得又累又乏,很快便睡着了。半夜,突然感到一阵冰冷的东西搁在脸上,吓醒了一看,只见蒙面的几个大汉,一把锃亮的刀正架在为兄的面上。为兄的吓坏了,忙结结巴巴地问:‘请问是哪路的好汉?请刀下留情,我与弟弟只是被押解的犯人,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求好汉放了我们吧。’”

  “他们没亮出自已的底牌?”贞贵妃问。按书里说的,但凡凶手下手时,他一般会自报家门,陈诉要动刀的理由,让刀下之人死个明白。

  “没有,只是张口便让兄长们交出玉匙来。”林诗翰已陷入到痛苦的往昔中了,脸上泛起浓浓的痛楚。

  “看样子这些人是有备而来。可这玉匙不是常人都会知道的,当年舅父连贞儿也没告诉过这把玉匙的来历与用处啊,外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为兄的也想不通。家里出事之前,父亲也没透一点风声。至到父亲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位同门好友的密报,说有人将父亲私藏前朝宝图的事上报朝庭,皇上大怒,似将父亲严罚。父亲自知厄运难逃,当天夜里,他老人家将为兄的叫到书房,把这枚玉匙交给了为兄的,让我要好生珍藏,至死也不可以丢弃。”林诗翰抚摸着藏了玉匙十几年的伤腿,感慨万千。

  “哥当时将玉匙藏在哪了?贞儿记得当时罗成下令将两位哥哥是全身搜遍净身出户的。”

  “哥将玉匙藏在发髻上,后来藏在了小腿肚里。”

  “哥说什么?藏在小腿肚里?哥,快给贞儿看看。”林诗翰的话让贞贵妃的后脊梁上冰冷一片,东西还能藏进肉里啊?

  林诗翰将袍褂轻轻地遮住受伤的腿,有些凄惶地说:“妹妹别看了,哥没事的。”

  “不行,贞儿非要看看不可。”贞贵妃小时候的拗劲上来了。

  林诗翰只得将裤管挽起。

  如细麻杆般的小腿上,赫然地缠着一圈厚厚的白布,白布上,已涌出点点的血迹,“哥,你真傻!你舍命保住那个玉匙做什么?你怎能亲手用刀剖开自已的小腿?你不痛啊?”贞贵妃含泪抚着伤腿,泪珠止不住往下掉。

  “贞妹妹,哥真的没事,都过去了。”林诗翰忙把贞贵妃扶回到椅上去。

  贞贵妃擦了擦泪眼,转身对帘外的梁兴道:“你速派人去太医院,将常来景和宫走动的太医传上俩位。”

  梁兴答应着便要走,贞贵妃又道:“只说哀家传,别的啥也别说。”

  “别费事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真没事的。”林诗翰忙想制止。

  “这事听贞儿的,哥别管。哥,真难为你这么多年怎样熬过来的,贞儿想起心都要碎了!大哥,二哥是怎么死的,大哥又是怎么逃离了那个地方?”

  “你二哥的脾气妹妹知道,是那种受不得气的人。当时听着蒙面人的诟骂与侮辱,忍不住顶起嘴来,也怪哥没拉住,后来你二哥竟与他们撕打起来。那伙人气急败坏,趁哥没挡住,一刀便捅进了二弟的胸膛里……呜,呜,这全怪大哥没照顾好二弟啊。”林诗翰的泪水夺眶而出,当时的一幕,好似又在眼前出现。

  “哥,哥,你别难过了,这怎能怪你呢。哥,那他们怎会放过你呢?”贞贵妃陪着掉泪,把手里紧攥着的手帕递给了表哥。

  林诗翰接过,把手帕捂在脸上半日,才哽咽地说道:“当时哥见他们把二弟杀了,心里一下便急了碎了,也不懂得害怕了,操起枷板便向他们冲过去,还未到他们的面前,只觉得胸口一疼,头一沉,便不知人事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哥慢悠悠地醒来,只见那些蒙面人已走了,发现自已与二弟的身上被翻烂了,”

  “他们以为大哥也死了,所以走了,要不他们不会放过大哥的。那哥后来是怎么到了陈府的?”贞贵妃分析着,往下问着。

  “那家车马店的老板是个善心的人,他救了哥,还收留了哥。二年后,为兄的惦记京城里的家,惦念娘亲与妹妹,便不顾店老板的劝说,一路要饭要到了京城。回到京城才发现,家院被充没官府,爹娘与祖母已死,家中下人已作鸟兽散。哥惦着没收入宫庭的妹妹,四处打听,隐姓埋名,可宫里偌大,宫婢无数,哪能轻易便打听得到?一来二去的,就在京城里耽搁住了。至到有一天,哥突然遇到了少年时的朋友陈鸣诚,原以为遇上了救星,有他帮忙定能找到妹妹,谁知他--”

  “哥别说了,以下的事妹妹都知情的,以后的事就交给妹妹吧,妹妹不会放过他们的!哥只要好生将养,天亮后妹妹便去禀告皇上,让皇上给哥安排将来的生活。”贞贵妃的眼里又飘出阴鸷的神色。

  
第八十九章 恩怨仇报,总是要来的

  大气中凝结着大片大片的雪因子,灰茫茫的,似乎天公在默默地造雪、制冷。经过一段时间的雨雪侵袭,古树们好象泄了元气与精气神,灰暗的枝叶,斑驳的身躯,只有树底下的几棵山茶花,倒是新貌新颜,青翠欲滴的枝条蓬勃向上,满枝缀满点点花苞,花苞已暴出了头,露出了娇红的羞色……

  韶光帝照例在下朝后来到了景和宫。

  贞贵妃扶着安嬷嬷迎了出来,立在走廊上,欲作势跪下去,韶光帝大步地过来,脸上的笑意如三月的春花,绚丽灿烂,“爱妃快起,快起!朕不是说过了吗?爱妃怀着朕的龙子,身子不便,这些礼节就免了,爱妃就是多礼。”

  贞贵妃浅浅一笑,笑里带着倦怠与一丝苦涩,脸色有些发青,眼圈泛红…

  “爱妃昨夜歇得不好?看你满脸的倦色。快进屋,好好歇着去。”韶光帝半搂半抱,心疼地给贞贵妃捋了捋有些乱的头发。

  贞贵妃轻轻地推开韶光帝,回过头来,对梁兴身后说道:“大哥过来见过万岁爷!”

  一个风度翩翩,气宇静雅的中年男人走到韶光帝的面前,有些艰难地跪了下去,声音抖颤地说道:“草民林诗翰叩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哥?”贞贵妃不是一个孤女吗?韶光帝也不多想,和逊地说:“平身!”说着眼光便锁住了贞贵妃,准备听贞贵妃的解释。

  贞贵妃拉过拘谨不安的林诗翰,未语泪先流,“回禀皇上,他是臣妾舅家的大表兄,失散多年,昨日终于找到臣妾了……臣妾正想去回皇上呢,臣妾在这个世上,娘家只有这么个兄弟,臣妾想把哥留在身边,以告慰自小待臣妾如亲生女儿的舅父母……皇上,臣妾别无他求,只求皇上能满足臣妾的这个小小的心愿……皇上!”

  韶光帝扶着贞贵妃走进里屋,替贞贵妃试去泪水,笑着哄道:“傻爱妃,这算什么啊?准你所请就是。朕看咱们的这位国舅爷气宇不凡,又出生世家,想必是熟读诗书的吧?”

  贞贵妃一个眼色,林诗翰又跪在韶光帝的跟前,伏地奏道:“回禀皇上,熟读不敢自称,但草民自幼跟着府中儒师作文习课,若不是家中出了变故-”

  韶光帝接过话去:“你府中的事朕尽已知道,你不必多言。国家百废待举,急需人才。你既为爱妃的兄长,便是朕的家人。起来,朕想让你先到上书房当个侍读可好?”

  这在上书房当侍读的全是科班出生,都是有功名的人。韶光帝因为看着贞贵妃的面上,要不林诗翰乃一个罪臣之后,怎能邀到这等的荣耀?

  贞贵妃深知这其中之道,顿时笑逐颜开,不顾韶光帝的阻拦,扶着腰跪上前,“臣妾叩谢皇上隆恩!”

  韶光帝急的一把抱起,责备道:“爱妃怎能如此不听话呢,叫你别跪别跪!快起来,慢点,慢点,千万别伤了腹中的孩子。”

  又对感激不尽的林诗翰丢下一句:“你也起来罢。”

  景和宫这里春意融融,亲情脉脉,而陈鸣诚陈府,却被寒冰封盖住了。

  金莲蜷缩在床的一角,双手抱膝,一头纷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个脸,眼神如受过惊吓的小兔儿一般,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的陈鸣诚。

  陈鸣诚如野狼般盯着金莲,似乎想从她张合不定的小嘴里听到自已所想听到的话。

  地上,一片杂乱,四分五裂的水果、糜烂的花枝、瓷器碎片四处都是,水粉盒被踩得稀烂,撒出来的水粉给地砖穿上一层淡淡的粉衣……

  “是你告诉贵妃娘娘的吧?”恶狠狠的面容,口吻却不疾不徐。

  “告诉什么啊?”金莲睁着懵懂的双眼,一付无辜的样子。

  “是你告诉娘娘园中有人吧?莲儿,你实话跟老爷说,老爷不会怪你的。”更明确地提醒一句。火冒三丈,气急败坏,想发泄,想暴发!对金莲却不敢,也不舍。心中早已在猜恻贞贵妃赐妾的动机了,可皇上赐婚,无法拒绝。来就来吧,私下防范就是。谁知这金莲一入府,她的美貌,她的烂漫无邪的脾性却深深地吸引了陈鸣诚……陈鸣诚一头扑进了金莲的温柔乡里,他对金莲百依百顺,宠爱异常,连往日在心中占有一定位置的二姨奶奶也靠边站了……望着金莲可怜楚楚的模样,陈鸣诚很是心痛。可面临这样的大事,自已已经不能不发火了!

  “什么园中有人?莲儿不知道啊。再说莲儿自从上回回门回过宫里外,莲儿也没出去过啊,这个老爷都知道的。”金莲嘟着小嘴,眼眶有些发红,委屈地回道。

  难道真不是她报的密?看样子真不象哩。可不是她是谁?府中的人知道府内有个疯子,可都知道这个疯子在前几个月死了呀。再说后来将林诗翰藏在了园中园废异的小屋里,这事除了管家与二姨奶奶知道外,别人不知道的啊,因散布园中有鬼的谣言,人们轻易都不进园子,有谁会发现呢?而且这么快就传到贞贵妃的耳朵里?昨晚那些兵士看样子就知道是有备而来,他们一定得到林诗翰被匿的具体位置,否刚决不会这么快便被他们找到,就在自已的眼皮底下将他带走!

  想到这,陈鸣诚明白了,这府中一定有内鬼,而这内鬼很可能是金莲!

  陈鸣诚“啪”地一下猛击案桌,“有人亲眼看见你进了园子,你的一举一动全被一个人看见了。你还不老实说?别仗着老爷宠爱你便无法无天!你若不好好的说,老爷我转手便将你卖到窑子里!你信不信?”好言好语不管用,那就用上利诱威逼,谅这小丫头挺不住!

  金莲果然被吓住了,她“哇”地一声哭开了,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莲儿,莲儿也是为老爷好……呜呜,娘娘说,老爷是重情重义的人,决不会把那个可怜的逃犯朋友放走的。这隐匿逃犯是要满门抄斩的呀,娘娘焦急,莲儿更是焦急。娘娘想了个法子,让莲儿摸清那个人藏在什么地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个人放走。这样,老爷与咱们都没事了……呜呜,莲儿一心为老爷,谁知老爷这般狠心肠,还想将莲儿卖到窑子去,老爷坏,莲儿委屈死了。”

  陈鸣诚彻底明白了,贞贵妃早就将府里的一切掌握在手中,金莲只是一只无辜被利用的棋子。

  陈鸣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是感叹已经快要到手的玉匙再次丢失,而是在担忧以后如何面对洞察一切的贞贵妃!

  贞贵妃她又将如何处置自已呢?

  
第九十章 各怀鬼胎

  韶光帝刚从丹陛走进后殿,退出大殿的陈鸣诚忙抄近路迎上去。

  “陈师傅有事?”韶光帝驻步,带着疑问的眼神投注在陈鸣诚的身上。陈师傅不会又提辞官的事吧?

  陈鸣诚欲言又止,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只是带笑地望着韶光帝,袖袋里的奏折却怎么也拿不出来。

  韶光帝边往外走,边无意地说道:“陈师傅若没事的话,就随朕去一趟景和宫如何?朕让你见一个人,你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呵呵,陈师傅走吧。”

  看韶光帝面色平常,与平日没啥异样……难道贞贵妃没把自已囚禁林诗翰之事告诉韶光帝?肯定是,要不韶光帝不会如此平静!看来贞贵妃还是念着旧情的啊。

  那,韶光帝让自已去景和宫见谁呢?难道林诗翰在景和宫里?有可能!幸亏是个疯子,若不然,他一张嘴的话,自已将死无葬身之地!

  也好,自已趁此机会去摸摸底,看贞贵妃到底是啥意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什么事总是要面对的……想着这些,陈鸣诚将不安的心暂且放下,笑道:“微臣也正惦念着贵妃娘娘的现状呢。既然皇上雅意,那臣就随皇上走一遭。”

  君臣两人一路说笑,很快便到了景和宫。

  梁兴忙忙地迎了出来:“叩见皇上。”

  又对身后的陈鸣诚拱了拱手:“陈大人可好?”

  韶光帝朝屋里看了看,寂静一片。

  “你家娘娘呢?”

  “娘娘是庙里参拜观音娘娘了。”

  “你怎么不随去?都谁跟了去了?”韶光帝闻言有些急了,外头道上人车拥挤,不小心磕着碰着如何是好啊。

  “回万岁爷,娘娘让奴才在这恭迎圣驾呢,说是皇上下朝后定会来景和宫……国舅爷随着一块去了,还带着安嬷嬷与几个老成的嬷嬷,侍卫也去了十几个,想必是十分稳妥的,皇上请放心吧。”

  “去多少时辰了?”韶光帝还是不放心,站在廊上直往宫外眺望。

  “用过早膳就去了,娘娘说是去烧头柱香。乌隐庙就在城外,不远的,想必娘娘就要回宫了。”梁兴也频频地打量着纹丝不动的宫门,希望马上就能听到宫门的“吱扭”声。

  站在旁边的陈鸣诚有些吃惊了,看来皇上见过这个疯子林诗翰了,否刚梁兴不可能直呼他为国舅爷。还有,这贞贵妃带一个疯子上庙里做什么啊?真是有些怪异!看来自已更得在景和宫看个究竟了!

  陈鸣诚笑着韶光帝进言:“既然娘娘很快就回来,咱们就进屋里等罢?外头风大,皇上别让风吹着了。”

  韶光帝点了点头,率先走进里屋。

  围着熏笼坐下后,陈鸣诚将手伸进熏笼的绒毯里,烘着,一边笑滋滋地问道:“皇上,哪位国舅爷上贵妃娘娘这儿来了?”凡是在宫中有些面子的后妃的兄弟,人们都统称为“国舅爷”。

  韶光帝根本没想到这是陈鸣诚故意这么说的!皇上笑道:“这位国舅爷啊,你认识,他回来你就知道了。”

  陈鸣诚心里更是明白了,此“国舅爷”必是林诗翰无异!

  手脚有些发冷了,脸上的笑都有些讪讪的。

  贞贵妃也不让君臣坐太久的冷板凳,凳子还没坐热呢,外头一迭声地响起:“贵妃娘娘回宫了,贵妃娘娘回宫了!”

  屋里头的宫侍们全都冲了出去,齐齐接驾。

  贞贵妃带着一脸满足的笑意走进了宫院,突然看见了迎出来的汪财,知道韶光帝来了,忙急走几步,边走边说:“皇上来了?恕臣妾不接之罪!”步子迈的大大的,急的安嬷嬷轻声嚷着:“活菩萨,您慢点啊。”

  韶光帝反身站了起来,“爱妃慢点,不急,朕也是刚来。你看,朕给你带什么人来了?”

  贞贵妃定睛一看,见韶光帝身后站着神色怪怪的陈鸣诚,心头的怒火顿起,可还是按下了,换上一付很平常的笑容,道:“原来是陈师傅啊?多日不见,哀家还以为陈师傅不愿来了呢。”

  陈鸣诚嘿嘿地笑了几声,回道:“怎能是不愿来呢?微臣是怕频繁地来会影响娘娘的休息。”

  韶光帝哈哈地笑了起来:“瞧这师徒俩,还如此客套生分。”说着,将低头站在贞贵妃身后的林诗翰指给陈鸣诚:“陈师傅,你看,他是谁?”

  陈鸣诚此刻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了,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啊!窘态又不敢当面露出来,只得弯腰施了个礼:“微臣见过国舅爷!”跟一个疯子低声下气的,陈鸣诚还真不情愿。

  “不敢当!陈大人乃堂堂帝师,微臣应见过大人才是。”林诗翰还了一礼,平静,眼里却飘出两团火焰!

  陈鸣诚吓得差点跌了个大跟斗!他,林诗翰,疯了十几年了,竟然可以好好说话?还直称微臣,难道皇上给了职位了?

  韶光帝看出陈鸣诚的心思,笑道:“真是读书人礼多!瞧你们礼尚往来的。你们都是熟人了,以后林爱卿入值上书房,就更是常可以见面了。”

  这下陈鸣诚直喊苦了,看样子这疯子不是真疯,皇上怎可能将一个疯子送进上书房呢?完了,完了!

  招起头偷看了一眼贞贵妃,只见贞贵妃正用一抹阴戾的眼光盯着自已。



第九十一章 爱恨难分

  韶光帝不明真相,开心地笑着,吩咐汪财道:“快让御膳房送一桌上等的酒席到景和宫来,朕要与众位爱卿好好的喝几盅。”

  汪财应声而去。

  韶光帝对表情各不同的几位笑道:“一来是庆贺爱妃与林爱卿相逢,骨肉之情又得重叙;二者林爱卿与陈师傅故友相聚,又是一件喜事。朕很是开怀,必得一醉方休才畅快!”

  林诗翰腼腆地笑了笑,对这种场景,与至高无上的皇帝并坐叙话,他还是非常惶恐,异常拘束的。他说不出话来。

  陈鸣诚心中有事,脸色作难,真恨不得立马离去。可又不敢拂了皇上的盛意,也只能尴尬地笑着,低着头不敢看人。

  而贞贵妃面对自已曾经爱过,后又有肌肤之亲却变成残害自家亲人的心上人,她的心里是五味杂陈,又不便在皇上面前发作出来,也只能讪讪地笑着,也不看人。

  韶光帝觉出现场的气氛有些诡谲,他哈哈一笑:“你们这是唱哪出戏啊?莫不是都乐坏了?”

  贞贵妃只得上前打圆场,勉强笑道:“皇上圣明,臣妾人等确是喜出望外了。”

  韶光帝盯着贞贵妃微微隆起的腹部,当着臣子的面,他只得用温热慈爱的目光代替蠢蠢欲动的手,给腹中的孩子传递爱意与关切,“好,好,咱们的皇儿也是个有福之人啊,生在政通人和的盛世!”

  又对陈鸣诚:“陈师傅,朕的皇儿再过几个月就要降临人世了,可还未取名呢,陈师傅给好好的想一个?”

  陈鸣诚忙站了起来,敛眉低眼地回道:“皇子乃天子贵胄,微臣不敢擅越。”

  “师傅过谦了!陈师傅乃当朝帝师,学识过人,朕的皇子将来也将拜陈师傅为师,所以啊,师傅给将来的学生取个名字怎算是擅越呢?”

  陈鸣诚正想再次拒绝,站在帘外的汪财匆匆进来,轻声奏道:“万岁爷,清明园来报,静慈太后凤体染恙。”

  韶光帝忙站了起来,慈慈太后虽不是亲生母亲,可她对其她嫔妃所生的子女皆视如已出,韶光帝对她也是满心的敬崇……“你们好好叙话吧,朕去一趟清明园。”

  贞贵妃也随后起身,韶光帝拦下:“爱妃暂且别去了,外头太冷了,小心动了胎气。朕会禀明静慈太后的,想她也是不会怪罪爱妃的。”

  说实话,贞贵妃并不想去探视静慈太后,她不想给圣慈太后造成自已与静慈太后很亲密的假象,一句话,她不想由此而得罪圣慈太后……听到韶光帝的话,贞贵妃亲手掀起棉帘,微微弯腰:“谢皇上体贴。臣妾恭送皇上。”

  韶光帝的身影在红漆宫门刚一消失,贞贵妃的脸便阴沉了下来,她让形影不离的安嬷嬷退下,自已一脸郁气地坐在熏笼旁,玩着手中拨火的铁纤,熏笼中的炭火被拨的火星四迸,“哔剥”直响。

  陈鸣诚此刻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涨得通红,手脚无处安放,他不敢抬头,只在贞贵妃的侧面站着。

  林诗翰站在他对面,脸色铁青,面筋暴突,眼睛直直地看着陈鸣诚,有痛恨,有玩味,更多的是后快!

  贞贵妃阴鸷的声音划破了尴尬、难耐的氛围:“大哥,这陈大人照顾你十几年,也算是再生之德,你怎么不好好谢谢他呀?好是失礼!”

  林诗翰边拖着那只伤腿走近前来,边说:“是,娘娘……”

  陈鸣诚“扑通”一下跪在了两人的面前,脸色由红转白,青紫的嘴唇哆嗦着,“娘娘请恕罪!诗翰兄请恕罪!”别的就说不出什么来了。

  贞贵妃“哼”的一声,手中的铁纤“拍”地一声猛击在熏笼上,烟炭顿起,怒骂声也顿起:“你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不说你陈家与林家是世代相好的份上,光看着咱们自小的情份上你也不该如此对待大表哥啊!你利欲熏心,油脂蒙住了你的良心,为了这道听途说的珍宝,竟然关了大表兄十几年,逼的大表兄只得装疯卖傻才不至于被你伤了性命!陈鸣诚,你还是人吗?”

  林诗翰也真有耐心,竟然装了十几年的疯子!也亏自已没眼色,竟然看不出这其中的原由!现在说什么也迟了……陈鸣诚只得磕头,只求饶恕!他知道贞贵妃的脾性,若惹恼了他,说不定便有性命之忧!

  “哥,难道你不想报这多年的凌辱之仇吗?这十几年来,他打你,骂你,将你关进马棚里,甚至炎炎酷夏好几天不给你一滴水喝……这些,难道你都忘了不成?”见林诗翰满脸仇恨地站在身旁,却安静地看着,贞贵妃奇怪了,也生气了!

  林诗翰心中的怒火终于暴发了,他夺过贞贵妃手中的铁钎猛地打了过去,一下,二下,三下……劈头盖脑地打下去,浑然不知打在什么位置!

  贞贵妃也不劝解,陈鸣诚也不躲。

  当鲜红的血顺着陈鸣诚的额头上汩汩地往下流淌的时候,贞贵妃的心突然收紧了,莫名地抽动,莫名地泛起阵阵的疼痛......“哥,好了,小心你手疼!”贞贵妃无力地制止道。

  林诗翰扔下了铁钎,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象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

  贞贵妃看着血流满面陈鸣诚,眼前幻化成一片……陈鸣诚举着一枝五色牡丹朝自已跑来……陈鸣诚在桃花纷飞的树下朝自已深情地远望……。陈鸣诚接过自已亲手送的绣帕痴痴地对视……陈鸣诚在床上与自已的深情相拥和炽热的缠绵……够了,别想了,贞贵妃喊醒了自已,尽管恨他千百度,可心里还是有他的位置啊!

  贞贵妃拿起上次遗留在这里的那方旧帕,俯下身子,有些怜惜,有些忿恨:“你是自作孽不可活!”轻轻地替陈鸣诚包扎头上的伤口。

  陈鸣诚感激涕零,泪水和着鲜血,将他的脸覆盖住了!


第九十二章 重墙不解痴人怨

  陈鸣诚凄惶、悔恨地离开景和宫之前,贞贵妃在身后轻轻地说了一声:“哀家希望以后常在宫里见到金莲这丫头,陈大人不会那般吝啬吧?”

  轻轻的一声却似震天旱雷,陈鸣诚一下明白贞贵妃此话的用意!她是怕自已将气撒在金莲的身上,担心自已将她害了……一声“哀家”,一声“陈大人”,陡然将两个人的矩离拉开了!“娘娘请放心,您一定会在宫里常见到臣的姨奶奶的!”陈鸣诚略略地回过头,心里也是窝着火,是恨贞贵妃不讲情面,还是自已堂堂帝师竟受一介草民的羞辱而心生不甘?额头上缠着的那条白色的绣帕显得特别扎眼!

  陈鸣诚回府后,第二天便上了染病请假的奏折。不知是因为失了十几年来寻宝的这个重心而万念俱灰,还是不好意思与遭受自已百般折磨的林诗翰同殿为臣……反正他请假了!

  韶光帝很是焦急,连连派了多位太医去诊治,派近臣、太监去探视,可陈鸣诚依然还是请假!

  这天,韶光帝亲自去了一趟陈府。回来后,长吁短叹,久久不发一语。

  贞贵妃看在眼里,心里也隐隐地浮起一丝焦燥,一丝心疼……恨陈鸣诚的贪婪,恨陈鸣诚的寡义,可却把陈鸣诚的情意深藏在心间了!

  “皇上别焦急,有那么多的歧黄妙手在陈师傅身边,想必陈师傅一定没事的,他只是偶染小恙而已。”贞贵妃安慰着韶光帝,其实是在安慰自已这颗忐忑不安的心!

  “唉,爱妃是不知道。数日之间,陈师傅瘦得只剩一付空皮囊,看情形决不是偶染小恙这般简单。”韶光帝一声接着一声地叹着,哈出的热气如云蒸的霞蔚,萦绕着。

  贞贵妃透过迷蒙的雾气,看见韶光帝的脸上布满了怆然与悲伤。她能理解他们之间的这份师徒的情份,从韶光帝当太子起,陈鸣诚便是韶光帝的课业师傅之一。一路走来,师徒相伴了多年,情同父子,难怪韶光帝愁眉不展。

  “皇上也别太揪心了,吉人自有天相。倒是静慈太后那边,皇上好几日没过去望候了。”

  提起静慈太后,韶光帝心里又是一急。静慈太后染病已有十数日,时好时坏的。

  贞贵妃的话点醒了韶光帝。

  韶光帝站起身,轻轻地替贞贵妃整了整围脖,有些落寞地说道:“那爱妃好生歇着吧,朕去一趟清明园。”

  送走韶光帝后,贞贵妃凝神想了一会儿,对梁兴吩咐道:“去书房。”

  贞贵妃自从怀孕后便很少去书房,平日总是歪在榻上或床上看看诗书,今日怎么想到书房去了?

  梁兴也不敢多问,宫里的气氛自从将贞贵妃的大表兄接来之始便有些怪诞,有些异常了。

  书房因没生熏笼,显得清冷、萧瑟,“你们都在门外候着。”贞贵妃将梁兴等人一起赶在门外。

  “娘娘,奴才让人生起熏笼来吧?”梁兴对自已的工作不敢懈怠,冻坏了贞贵妃,那自已也别想好过了!

  “不用!”贞贵妃简短地回了一句,“怦”地一声将门紧紧地关上了。

  贞贵妃在案前坐下,砚台已许久不用,面上淡淡地铺上一层轻灰,画纸卷轴整齐地放在一角,如林的狼毫悄然地站着,冷冽地看着,似乎在责怪主人的冷淡……

  贞贵妃抽出一张宫纸,轻轻地铺开。挽起袖子,将高身玉瓶执起,倒了一些清水出来,砚台上立即浮起一层灰暗。

  研好墨,轻蘸狼毫,倚额驻笔想了一会儿,一手漂亮的柳体便在纸上落了户。

  收了笔,撑起墨迹淋淋的宫纸,贞贵妃轻轻地吹了吹,一股浓郁的墨香便迫不及待地钻进有些冰冷的鼻子里,引起丝丝的刺痛。

  字迹干了,门也就打开了。

  “梁兴进来。”

  梁兴忙不迭地进来,陪笑道:“娘娘咱们快回去吧,这儿太冷了。”

  “好吧。”贞贵妃边说边将一方纸折成了小方块,掖进了自已的袖子里。

  回到暖和的寝宫里,贞贵妃舒适地将紧绷着的身子舒展开来,与满屋的暖意紧紧地相拥着,“小崽子,上回圣慈太后赏的千年人参与血丝燕窝还有吗?”

  梁兴忙道:“回娘娘,都在呢。前几日奴才忙霉坏了,还特地让安嬷嬷拿出来晒晒呢。”

  “去拿出来哀家看看。”贞贵妃吩咐道。

  贞贵妃一直不太喜欢进补,几个嬷嬷都有些担心呢,担心贞贵妃这个高龄产妇的身子。听贞贵妃如此说,安嬷嬷忙喜不自胜地进收藏间。

  一大匣子放在了贞贵妃的面前,贞贵妃细细地翻看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梁兴道:“你去陈府走一趟,拿上这个……对了,再去御膳房拿些御制点心一同带上。也甭说是哀家的主意,只说是皇上赏的就行。”

  梁兴到了陈府,众人忙把他引到陈鸣诚的病床前。

  看样子陈鸣诚病得不轻,腊黄的脸色,两颊高突,双眼深陷,薄薄的唇包不住一口的白牙……他无力起床跪接,只在床上叩首:“微臣叩谢皇上隆恩!”

  梁兴与陈鸣诚在私底下是有交情的,既便是看在陈鸣诚源源不断地送给梁兴珠宝的份上,梁兴在这时候也要适当地表示一些关心,他说了一些关切与忧心的话后,突然话峰一转,轻声道:“今儿咱家受得可不是皇上的差遣。”

  陈鸣诚一下便明白梁兴是谁的使者了,他的眼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不便让梁兴瞧见,便深深地闭上了眼,半日才有些哽咽地说道:“请公公回去后好生谢过主子,待微臣病愈后,一定亲到宫中叩谢!”

  “咱们主子还说了,让陈大人赏赏宫中的点心,说准保与御药还管用呢。”梁兴说着,自已心里都不相信,点心还能比药能治病?贞贵妃拿陈大人当三岁的小孩了!

  陈鸣诚听了却是心中一惊,他立即叩首道:“请公公回去吧,主子身边离不开公公呢。”说着,便让大太太取出一件罕见的珠宝来。

  梁兴习惯的很,一句客套话不说便收下了,对陈鸣诚笑道:“陈大人放心,主子好着呢,就是不放心陈大人的身子。”

  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后,梁兴起身告辞。

  躺在床上的陈鸣诚,身子似乎一下子便硬朗起来,他让人将匣子放到床上,然后让所有的人退下。

  打开匣子,只见精致、散发出诱人香味的点心上,赫然地放着一小张贴了皇封的纸条,打开一看,是贞贵妃亲笔题就的一阙词:

  武陵春

  风依额帘冰含俏

  无语凝霜看,

  重墙不解痴人怨,

  抛义利成行?

  五色牡丹长萦绕,

  浑想泪语软。

  闻说君身染病寒,

  人未动,

  心已远。

  陈鸣诚的泪潺潺地流了下来,贞贵妃在词中,既恨自已为利而抛情义,又用五色牡丹表明她没忘过去,这种既爱又恨的矛盾情绪,跃然于纸上,也深深地刺痛了陈鸣诚的心……贞妹妹,鸣诚哥太对不起你了!


第九十三章 产子

  处理好了陈鸣诚的事后,贞贵妃有闲心想起那把玉匙来了。若真有这么一个藏着无数珍宝的地宫存在,若这把玉匙真能把地宫打开,自已何不有所行动呢?地宫的珍宝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拿出来供自已鉴赏与挥霍......想到这些,贞贵妃让人将罗成再次叫到寝宫来,与他密谋了好半日,至于说了些什么,连贴身的安嬷嬷也不知情。只知道罗成从贞贵妃的寝宫出来,脸上竟不自觉地挂上了原先当总管太监时的那付神情,孤傲\目下无尘,且洋洋得意。没出几日,罗成竟从茶房消失了。一个老太监,消失就消失呗,也没引起人的注意。

  事事妥贴后,贞贵妃也就安心待产了。两宫太后时时派人来过问贞贵妃的近况,送过来的补品已堆成了山。韶光帝似乎是将身子黏在景和宫了,围在贞贵妃身边承欢侍笑,帝妃的角色颠了个倒。后宫嫔妃虽是嫉恨得牙根充血,可拿贞贵妃没办法,谁叫她能钩住皇帝的心呢,谁叫她的肚皮争气呢,怨天怨地还是怨自已吧!可有的人却并不是这样想的,她时时在窥视着景和宫这边的动静呢,她睁着一双淌血的眼睛,伸长着尖利的爪子,随时要扑到贞贵妃的身上,噬肉喝血!

  贞贵妃并不知情,她沉醉在一片祥和的温馨里与幸福的渴望里。

  这天是观音菩萨的生日,六月十九日。贞贵妃一早醒来,便嘱咐梁兴去准备烛香,她打算去那个常去烧香的乌隐庙里去好好祷告一番,愿观音菩萨好生保佑自已,顺产\如愿,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太子......贞贵妃在安嬷嬷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起了身子,气喘道:“安嬷嬷,哀家怎么觉得肚子往下坠呢?腰也酸酸的。”

  安嬷嬷摸了摸贞贵妃高耸的肚子,又附耳细听了一番。

  贞贵妃看她神神密密捣鬼的样,禁不住笑了起来:“安嬷嬷你在听什么呢?”

  “回娘娘,依老奴婢的经验,小皇子降生也在这一二天了。”

  “不能吧?太医不是说要到这个月底吗?”

  “这生孩子的事还能听太医调遣的?咱们的小皇子想啥时候出来便啥时候出来。”

  贞贵妃的心情很是矛盾,既想早日见到腹中的孩子,又怕腹中的孩子辜负了大家的期望,由雄变雌,那可如何是好啊?

  安嬷嬷替贞贵妃披上了外衣,望着贞贵妃有些肿胀的脸庞,劝道:“娘娘今儿还是别去庙了吧?奴婢有些担心呢,宣值日的太医进来把把脉可好?”

  自从贞贵妃怀孕到八个月上,太医院便派出四位资历高深的太医在景和宫轮值,太医正自已也常在景和宫走动。对皇上目前唯一的子嗣,他们不敢怠慢。

  不知是肚里的孩子听到了外面的人说话,还是真到月份了。贞贵妃突然感到腹中一阵的钝痛,随即,这痛向周边幅射、蔓延,这痛时断时续,贞贵妃忍不住叫出了声......

  外屋的太医不用传唤,便冲进了里屋,把了把脉,看了看情景,便对安嬷嬷等几个待产嬷嬷道:“快准备热水与剪子,娘娘要分娩了。”

  话说间,安嬷嬷已发现贞贵妃见红破水了,忙让太医及太监退出。

  梁兴站在帘外,听着贞贵妃如狼嚎般嘶叫,听得心惊肉跳的......他想起一件事,忙朝外面跑。

  韶光帝正在旰政殿与群臣们议事呢,听得龙椅屏风后一阵骚动与压抑不住的低语,韶光帝有些恼怒,转后一看,如影相随的汪财却不见了,“汪财!”

  汪财忙轻声答应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脸上掩不住的喜气。

  “后面闹什么?没见朕与众爱卿有要事相商吗?”韶光帝气得将手中的一本奏折猛地摔在了龙案上。这些奴才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竟敢无视皇尊的威严!

  “回万岁爷,回万岁爷,娘娘要生了,梁兴禀告来了。”汪财见韶光帝动了真怒,忙跪了下去,心里却不害怕,他知道韶光帝一知道了真相,高兴还来不及呢。

  果然,韶光帝从龙椅上跃了起来,脸上的神情有惊喜,有怀疑,“太医正禀告说娘娘的产期在这个月的月底,爱妃怎么今天就要生了?”

  “真的万岁爷,奴才出来的时候,娘娘正痛的受不了呢。”梁兴趁这个时机钻了出来。

  群臣们纷纷恭喜,陈鸣诚与林诗翰对视了一眼,陈鸣诚有些拘谨地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了!咱们的小皇子是天上的龙子,他怎能按着凡人设想的时间来到人间呢?皇上快去吧。”

  韶光帝越发喜悦,对林诗翰笑道:“爱卿这回真的是当娘舅了。”

  林诗翰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低头抿着嘴乐。

  韶光帝对林诗翰又道:“还不快随朕去看看你的亲外甥?”

  韶光帝匆匆赶到景和宫时,宫里一片寂静,弄得韶光帝的心一上一下的,这是怎么了?难道贞贵妃出事了?

  心一下子往下沉,腿便有些提不起来了。

  槐树上的知了不知死活的拼命啼唱着,韶光帝光火了:“把这些树给砍了!”

  听到院里的动静一声大似一声,安嬷嬷正要走出来训斥,见是韶光帝,忙赶上前来,笑得一脸是花儿,奏道:“恭喜皇上,娘娘刚生下一位小皇子,母子安好!”

  韶光帝这下喜得仿佛要飘起来了,也顾不得天子威仪,皇上作派了,撩起龙袍便往里急冲,边还大声嚷道:“爱妃,朕来了,朕来看朕的儿子了。”


第九十四章 圣恩隆眷

  贞贵妃奄奄地躺在了床上,安嬷嬷她们还在收拾床上被污秽的用具呢,见皇上突然奔进来,慌得忙跪下,叩头道:“奴婢们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屋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韶光帝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尔后便舒展开了,本已细小的眼睛笑眯成一条弯弯的窄缝,“起来,起来!你们都是有功之臣,朕有重赏!”又急忙朝床里四处张望:“朕的龙子呢?朕的龙子呢?”

  贞贵妃气息不匀地笑着,回了一句:“皇上就记挂着您的龙子。”

  望着贞贵妃似娇似嗔的样子,韶光帝哈哈大笑,这笑里有自豪,有得意,有狂喜,“朕记挂着龙子,更记挂着龙子他圣母啊,”轻身一转,便落坐在床沿上:“爱妃功莫大焉!为咱天朝生了一个皇位接班人!汪财,你去中书省传旨,似封贞贵妃为贞皇贵妃,赏银万两,以示朕的褒奖!再选几位老成的宦官,到全国各地的名川大山去祷告,请众神们保佑咱们的小皇子健康成长,快去!”

  “还有,梁兴,你亲自去清明园禀告两宫太后,让太后们也喜乐喜乐!”

  贞贵妃生了个皇子已是喜不自胜,见皇上如此降恩,心里的喜悦如汪洋一般漫卷浪潮,体内的疼痛与不舒全被喜浪给卷走了,更似注入了强心剂,在叫喊中消失殆尽的体力一下子涌回到了体内的各个角落……贞贵妃轻盈地坐了起来,欲下地谢恩。

  韶光帝忙一把按住,急急道:“快躺下,爱妃怎能坐起来呢。”

  “皇上隆恩,臣妾说什么也得跪下叩几个头啊!”这是贞贵妃的真心话。封自已为皇贵妃,这点,贞贵妃倒没什么欣喜的,她如今的地位与皇后齐平,再提一级总不能与太后并肩吧?贞贵妃高兴的是皇上将自已的儿子上升到皇位接班人的高度,这岂不是说自家的儿子将封为太子吗?再说到各地的名川大山去告祭,这是只有太子才配享有的礼仪,韶光帝的安排已不言而喻。

  “这算什么啊?爱妃为朕诞了元子,功大于国,朕就是将所有的恩都降于爱妃的身上,朕也觉得不足以表达内心的喜悦啊。爱妃快躺下,养足精神,快些恢复身子,来年又好为朕生个小皇子啊。”韶光帝开怀地笑着,戏谑地点着贞贵妃有些腊黄的额头,一手扶着贞贵妃有些虚弱的身子。

  “皇上真贪心!这个皇子刚落草呢,又想到下一个了。”贞贵妃软软地依着韶光帝的手劲,躺回到了原处。苍白泛黄的脸上渐渐地浮起了红晕,眼神渐渐地溢起了晶亮的波光来。

  韶光帝柔声地安抚了贞贵妃几句,思绪又被小皇子扯走了,“咦,朕的小皇子怎么还不来见他的父皇啊?”

  贞贵妃甜甜地笑着,偏不答话,她觉得韶光帝此刻焦急万分的表情最可爱。

  在重重幄帷里传出了安嬷嬷喜滋滋的声音:“回万岁爷,小皇子马上就洗裹好了。”

  在韶光帝看来,又好象过了许多时候,包裹一新的小皇子才在一位浑身绫罗绸缎的奶妈子的怀里,来到了韶光帝的面前。

  韶光帝一把抢过,手却哆嗦了起来,手中的这个软棉棉的小东西怎么横竖抱不好啊,不是头软软地向一边倒,就是身子往外歪……“皇上,您一手托着小皇子的头,一手得抱住小皇子的屁股,这样才能抱稳。”见韶光帝笨拙的样子,安嬷嬷忍不住上前指导。

  “皇上,快给臣妾看看!”在床上的贞贵妃看着眼热,忍不住央求道。

  “朕先抱会嘛,爱妃有得是看他的时候!”韶光帝不撒手,边紧紧地搂着,边似摇篮般晃着,还边逗着:“皇儿,叫父皇!皇儿,快叫父皇啊!”

  贞贵妃“扑嗤”一下笑出了声:“皇上当皇儿是哪咤啊,出生就会说话?”

  小皇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韶光帝,粉嘟嘟的小嘴吮吸着,清脆的“吧答”声让韶光帝越发喜爱,禁不住将有些胡茬的脸去贴皇子稚嫩得如水豆腐般的脸蛋,“皇儿啊,朕的心肝宝贝啊!”忍不住喃喃道。

  韶光帝此刻已完完全全是一位父亲的样子了,不仅让贞贵妃罕异,更让见惯了皇帝威严的安嬷嬷们心生好奇,几个贴身嬷嬷们围上来,看着韶光帝怀中的小皇子,仔细地打量一番,然后轻声地议论了起来,

  “小皇子长得可真好,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样子。

  “这小皇子啊,脸型长得像皇上,鼻子也像。”

  “这大大的眼睛像娘娘。”

  “这嘴嘛,像谁呢?看不大出来,现在还小呢,到一周岁就明显了。”

  “依奴婢看去,小皇子像娘娘更多一些。”

  “这也是有可能的啊,民间上不是说了吗?儿像娘,女像爹。”

  听着她们议论的如此热闹,贞贵妃更是心痒难忍,她只得笑着再央求:“皇上,让臣妾看看嘛,臣妾还没好生看一眼呢。皇上,求您了!”

  贞贵妃平日很刚毅的脸上竟溢满了母性的柔情,柔光四现,韶光帝也不忍再自私了,将婴儿轻轻地放在床上,笑道:“爱妃好好看看,看看像谁。”

  “当然是像咱们的皇上啦!”屋外一声笑吟吟的说话。

  随即,一声尖利的声音喝起:“圣慈太后老佛爷驾到!”

  听到一阵膝盖重重触地的声音,然后便是整齐划一的奉迎声:“奴才(奴婢)恭迎老佛爷!恭喜老佛爷,贺喜老佛爷!老佛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起来,你们将这贺喜声送给哀家的小皇孙吧。哈哈,孙儿啊,皇阿奶来看你了。”圣慈太后已大步地跨进屋里。

  屋内的帝妃忙要跪接,圣慈太后一把拦住:“贞贵妃勿需多礼。快躺下,产妇冒了风可是一辈了的大事,哀家还等着贞贵妃健朗后再添几位小孙孙啊。”

  
第九十五章 没有永远的朋友

  景和宫差点被喜气冲卷了屋脊上的金色鎏璃瓦,贺喜声与欢笑声此起彼伏,小皇子娇柔的啼哭声宛如乐曲中的前奏,引导着一浪高似一浪的乐潮……

  一家欢乐几家愁!当贞贵妃顺利产下龙子的消息被清凉的夏风带至各个宫院的时候,表面上,各宫宫主齐齐地到景和宫祝贺,鹦鹉般地说着没有新意的贺词。可背过身去,还未走出景和宫的大门,各宫妃的脸上便阴沉了下来,也不顾及身边的人会怎么想,一言不发,扭答扭答地往外走。

  翔坤宫。

  穿着一身高丽国服饰的朴慧妃,粉色的短胸衣,曳地的紫色长裙高束在腋下,垂下两条浅紫的长飘带……朴慧妃把一根飘带攥在手心里,漫无目的地搓着,卷着,思绪如手中扭结成一团的带子,理不出头绪……

  这老天也太不公道了!竟让这个凶狠霸道的贞贵妃怀孕!怀就怀吧,还让她如愿地生下个皇子!瞧把皇上母子高兴的,恨不得将天下都交给贞贵妃,又是封皇贵妃,又是派人到处去祭山川,这不明摆着要立那个小东西为太子吗?一旦贞贵妃当了太后,还会有自已的活路吗?天哪……

  此时此刻,朴慧妃竟恨起了将自已送到中国来和亲的父皇!这个老糊涂,只想着自已的江山而不顾亲生女儿的幸福和死活,妹妹朴玉妃已葬身在这个冰冷的后宫了,难道自已也将步她的后尘?死了也就死了,痛苦随着死亡而永远深埋在地底下,而活着的人,寂廖尤如一条绳索终日捆绑着,昼夜不得喘气.而宫里的相互倾轧,更似一条毒蛇,在蚕食,在吞噬着彼此的心灵……宫里的女人美艳如花,而她们的心却胜似毒蝎。这也无法谴责她们,人性天生善良,要怪,就怪皇宫这个乌黑的大染缸吧……

  “回禀娘娘,南宫来人了。”宫婢轻声的禀报,让朴慧妃从朴玉妃的灵前抬起了头。她迅速地用飘带擦了擦润湿的眼,“让她进来。”与南宫走得近了,朴慧妃知道是谁来了。

  来人一身粗制的布衣,高挽的发髻上只缀着一朵简素的绢花。婉约柔美的脸上,一抹仇恨不加掩饰地浮在上面,“奴婢叩见慧妃娘娘。”

  “起来吧金梅,来得这般匆忙,卢氏姐姐有何吩咐?”见来人行色匆匆,朴慧妃走出灵堂问道。

  金梅尾随着,低低的一声,差点让走在前头的朴慧妃踩住了自已衣饰上的飘带,“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见身前无人,金梅绷得纹丝不动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鸷的笑意,“回娘娘,奴婢家的主子今儿碍着礼数去看望那个老妒妇了。”

  “本宫不是问这个,你方才说什么不是皇上的亲骨肉之类的话,你再说一遍。”朴慧妃好似虎狼嗅到了血腥味,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平日总是耷拉着的眼皮也抬起了,双目炯炯地看着身后的金梅。

  “娘娘莫急,且听奴婢从头道来。”金梅故意卖了个关子。

  “你说吧。”朴慧妃压制着内心的好奇。

  “奴婢随着卢氏主子与几位‘常在’到了景和宫,大伙争相抱着,奴婢也就着主子的手看了一眼这小皇子。就这一眼,奴婢看出蹊跷来了,”故意又停了下来,金梅想加强这番话对朴慧妃的影响力和穿透力。

  “接着说呀,看出什么来了?”朴慧妃果然着了道,一付急不可耐的样子。

  “奴婢看这皇子根本不像皇上,而是像极了那个人。”

  “像谁?像那个老妒妇?这也正常啊,男孩儿据说像母亲的居多,这也值得你来跑一趟?”凝神贯注听了这么半天,竟是听到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朴慧妃失落极了,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娘娘想必还没去景和宫看上一眼吧?”金梅有些故作神秘。

  “本宫真为此事犯难呢,打心眼里不想去,可碍着礼数不得不去。”

  “娘娘去看上一眼便知道了。这小皇子不像皇上,竟像那个上回说的上了那老妒妇床的陈姓大臣,娘娘可记得当初那件事?”金梅只能善诱。

  “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朴慧妃这回才真正地被刺激的跳了起来。

  “不是奴婢一个人这样说,凡去看过的人皆这般私下议论。这皇子,他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架,与皇上完全是两个模子,”

  朴慧妃的心再度冷了下来,抢白道:“就凭这个说皇子是那个陈姓大臣所生?哼,你也太幼稚了吧?”

  “娘娘且听奴婢说呀。这皇子的嘴型露怯了。”金梅似乎抓到了致贞贵妃于死地的铁证一般,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露怯?”朴慧妃不明白了,这中国话怎么这么难学啊?总有不懂意思的词从不同的人嘴里跳出来。

  金梅冷冷一笑,道:“就是现了原形的意思。慧妃娘娘,奴婢一说您就明白了,这皇子的嘴长得既不像那老妒妇,也不像皇上。他们的唇都是细薄的,而这小东西竟是个厚嘴唇,与那个陈鸣诚是一模一样。”

  “那,那难道太后与皇上会看不出来?”意外之意是,你们都看得出来,难不成圣明莫过于圣慈太后竟眼花了?

  “此刻皇上他们正沉浸在快乐之中呢,怎会想到这里?等他们冷静下来,待皇子长大一点,他们就会看出来了,这是任人也隐盖不了的罪证!”金梅阴恻恻地笑道。

  “你跟本宫说这事是出于何居心?”宫里奉行着一条准则,那就是;没有永远的朋支,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会儿,朴慧妃将矛盾指向了金梅。


第九十六章 祸起萧墙

  “奴婢想随着慧妃娘娘与主子一同观看那老妒妇的好戏!”

  聪慧的朴慧妃一下明白了金梅的意思,她想让自已与卢氏一同揭穿皇子的身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仅凭猜测怎能断定这孩子是私生的?弄不好要引来一场杀身之祸,这可犯不着!可万一这皇子真是那个陈姓大臣的种的话,一旦证实,不仅贞贵妃的好日子到头了,连命都要保不住了,阖宫的嫔妃们算是见到了天日,妹妹朴玉妃的一鞭之仇也总算报了,自已寂寂苦熬的日子也就云开雾散了……这是一件极好的杀人武器,杀人于无形!

  想到这,朴慧妃笑道:“你回去吧,本宫去看看这位贵重的皇太子!”

  金梅正想告辞,朴慧妃又说道:“回去转告你家主子,本宫看完这位小太子后,就去南宫看看她,本宫有许多话要跟你家主子说说呢。”

  金梅也不是蠢笨之人,她明白朴慧妃去见主子的用意,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搬倒一座大山,须得借助众人的力量。俗话说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这么大的一件事,不好好的细细地琢磨设计一番,一个细小的漏洞便会让大伙死无葬身之地,贞贵妃的手段,大伙是见识过的……“奴婢回去恭候着慧妃娘娘!”

  斜阳西坠的时候,朴慧妃带着一身暑气叩开了长满蒿草的南宫。

  金梅忙接了进去,边随着往里进,边忍不住悄声地问:“娘娘可到了景和宫?”

  朴慧妃唇角挂着一抹说不上是啥意味的微笑,也不说有,也不说没有,昂着头只管踏着石缝里长出来的小草儿往前走。进入掖庭这么久,心直口快的朴慧妃也学了一些人生经验,喜形不于色,怒色不露形,再怎么样总不能让个宫女牵着鼻子走吧?

  到了乱石横突的台阶前,废后卢氏已迎了出来:“慧妃娘娘驾临,臣妾接驾来迟!”说着,便要跪下去。

  朴慧妃的心头一热,眼里便蓄了泪水,想眼前的卢氏,原是入主中宫的国母,统摄后宫,母仪天下,只因为挡了贞贵妃的道,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青里泛白的脸色,凤目无神,笑里含苦,原本丰额广鬓的脸颊已被苦难的岁月舔得肉彩全无,全靠骨架撑起脸庞的轮廓;一头已有白发的青丝静静地拖曳在腰间,发上无任何妆饰;衣着也是简朴的不能再简朴的,白粗布的上衣,外束一条粗制的腊染蓝裙,乍一看去,与民间的一个农妇没啥两样……“卢姐姐快快请起!”朴慧妃含着泪扶起了卢氏。同是宫里的女人,同是皇上的女人,卢氏却沦落到如此境地,朴慧妃的心疼痛不已。

  倒是废后卢氏,却是恬淡地笑着,安静地坐了下来,祥和地吩咐兰嬷嬷上茶,一付超然绝尘的韵味。

  “卢姐姐,本宫给你带了一些衣料和食品,请卢姐姐赏脸收下,以备不时之需。”说着,朴慧妃让从高丽国带来的两个宫娥,将带来的东西呈上。

  卢氏仍旧是安之若素的神态,目不歪视,双手安然地交放在膝上,“谢谢慧妃娘娘的怜惜。不过,臣妾这儿的供给挺好的,请娘娘拿回去吧。”

  身后的兰嬷嬷扯了扯卢氏的衣袖,不说朴慧妃带来的东西可以说是雪中送炭,就算不论这个,废后这样推辞,也会让朴慧妃娘娘的脸上不好看啊!也就是朴慧妃娘娘了,除了她,如今宫里谁还会记挂着这个在冷宫里自生自灭的废后啊!

  朴慧妃倒不介意卢氏的态度,自从与废后接触过几次后,对废后的为人便有些了解了,她天生纯良、内敛,却孤傲、清高,这与她自小长在深宅大院里养尊处优是分不开的,这点上看,朴慧妃觉得与自已很像。只是一个慎敏慎行,一个是看不惯便要暴发出来……

  卢氏抿嘴一笑,也就算是收下朴慧妃的礼物了。“慧妃娘娘从宫里过来的吗?太阳刚下山,别为了臣妾中了热气那可就不好了。”

  朴慧妃将垫子移了移,与卢氏靠近了一些,笑道:“本宫从景和宫来。”

  卢氏“哦”了一声,神情又是淡淡的,好象一切都与她无关。

  “卢姐姐不是也去景和宫道过喜了吗?你觉得这个小皇子像谁啊?”终是掩不了天性,朴慧妃忍不住开了口。

  卢氏一惊,随即将闪出光光点点的凤目轻轻微阖,半日,才细声细气地回道:“孩子总是与父母相像吧?还能像外人呀。”

  “卢氏姐姐这句话说的好!像外人!若这个皇子是外人的种,那该如何处置贞贵妃啊?”朴慧妃自从到过景和宫后,心情一直都很好。原来一直要求自已做到‘色退恬忍’,此刻也全然忘了。

  “慧妃娘娘,这话切莫高声,也不可以胡言。上次说贵妃与人有私情,臣妾至到今还后悔呢,这话可不能胡说。臣妾虽然也恨着贞贵妃,却不能往她身上乱泼脏水。老天都睁着眼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卢氏忙制止。

  “正是老天睁着眼呢,才让贞贵妃要现世报了。谁说是乱泼脏水?她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本宫看去,这孩子果真不像皇上,倒是像极了那位帝师陈大人,卢姐姐-”

  卢氏将一杯冷茶打断了朴慧妃的痛恨:“请娘娘喝茶。”又道:“这更不可以胡乱说了,又没证据,谁能证明这孩子不是皇上的?何况这还扯到了陈大人。”

  朴慧妃将杯子狠狠地往外推,一脸的怒意:“本宫摸清了一个道理,在这后宫啊,你不犯人,人却要犯你!只有将自已的良心扔掉,才可以在这宫里混下去。本宫的妹妹玉妃,她碍着谁了?纯净的像一滴露珠,漂亮善良,却因为那老妒妇的无故的一顿打而成了孤魂野鬼!想起这,本宫恨不得宰了这老妒妇!”朴慧妃圆眼怒睁,飞出了丝丝凶光。

  “娘娘,恨归恨,可凡事得凭实据啊,咱们凭什么说这孩子是陈大人的?有何根据?”卢氏的心似乎又被说动了。说不恨贞贵妃那是假的,说安于现状那更是假的!试想,一个出身高贵,如花似玉的年青女人难道甘愿在这四面透风的冷宫里熬过一生啊,超然淡然其实只是卢氏无奈的一种表现!

  “奴婢有证据!奴婢虽然不能证明孩子是姓陈的种,但奴婢可以证实老妒妇与姓陈的有私情!”一直在旁听的金梅突然跪上前去,说。

  朴慧妃与卢氏同时发出“你-”的疑问声!

  “对!两位娘娘试想,若奴婢不知情,那贞贵妃为何将奴婢打发到这儿来了?她这是在报复,在折腾奴婢!因为奴婢亲眼所见!”

  “此话当真?”又是异口同声发问。

  “奴婢拿还健在的父母发誓!”金梅也不示弱,双眼直视两位娘娘。

  卢氏与朴慧妃的脸上又同时飘上了红云。好啊,假如真是这样的话,这贞贵妃以后的日子将不好过了,只要将这孩子不是皇上骨血的证据找出来,这老妒妇将必死无疑!


第九十七章 不还击,当我是病猫?

  当小皇子躺在温馨的怀抱里,享受着天下无二的爱抚在健康地成长的同时,一股强劲的谣言如萧瑟的秋风又在宫里的各个角落升腾、蔓延,自然,也传到了如今应该称为贞皇贵妃的耳朵里。

  依在榻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了一会书,很是焦燥不安……丝丝的寒意从凉竹隙缝里透过来,有一种今人打颤的感觉在贞皇贵妃的身上弥漫。贞皇贵妃坐正了身姿,对安嬷嬷道:“你叫奶妈将小皇子抱过来。”

  安嬷嬷迟疑了一下,按宫例,晚膳后小皇子便不可以出来了,说是小孩子眼净,晚上神神道道的会出来,担心小孩子会看见一些不三不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天黑后便让二个奶妈守着孩子在育婴房里至到第二天…。。这些规矩娘娘是知道的啊,可她怎么会这样吩咐呢?

  见安嬷嬷一脚帘前一脚帘后,贞皇贵妃更烦了,带着斥责的味道:“哀家的话你没听见啊?”

  安嬷嬷吓了一跳,自从到娘娘身边,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娘娘这般放下脸来说话。忙答应道:“好,奴婢这就去。”

  小皇子抱来了,在奶妈的怀里睡得正香呢。

  贞贵妃将小皇子接过来,对安嬷嬷她们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准备准备吧,皇儿的百日,可不能弄得太寒酸。”

  屋内只剩下母子俩了,贞皇贵妃将小皇子轻轻地放在床上,凝视着。

  屋内熏着淡淡的龙涎香,散发着浓郁香味的秋桂花枝条歪插在玉瓶里,桌面上洒着星星点点的落花儿……。许是对香味太敏感,不习惯,小皇子轻轻地打了个喷嚏,突然张开了乌黑乌黑的大眼睛,望了一眼母亲,裂起唇角甜甜地笑了。

  这一笑,竟把贞皇贵妃的心笑得直往地底下坠!这直直看人的大眼睛,这眼角上翘的笑容,这弯弯的唇弧,多生动,多熟悉!天啊,假如真是如外面所传的那样,那自已该如何办啊?

  贞皇贵妃一屁股跌坐在床沿上,看着咯咯直笑的小皇子发愣……她回想起了怀孕前后的事情。

  那日莫名其妙地与陈鸣诚上了床,晚上又与韶光帝合欢了一夜。尔后便是朴玉妃病逝,韶光帝生病,这般时间自已与皇上并未同床。细算这怀孕的日期,好象便是与君臣同有肌肤之亲的那天!完了,真是完了,这小东西很可能是陈鸣诚的孽种!想到这,贞皇贵妃的冷汗都要出来了。若真是这样的话,不说韶光帝能饶了自已,便是自已也难在深宫里存活呀!唾沫能淹死人,何况自已是这么好强的人,宫里还有这么多遭自已陷害过的人……

  怎么办?

  别紧张,别紧张!别先乱了自已的阵脚。也许是虚惊一场呢,也许这小皇子就是韶光帝的种呢。大伙私底里说这孩子是陈鸣诚的,除了金梅那个贱人在暗中兴风作浪以外,谁亲眼见到过自已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也就是以讹传讹罢了。说孩子象陈鸣诚,这么丁点大的孩子能看出啥来?难道长得不象韶光帝就不是他的种了?也可以像自已的啊……

  一晚上,坐在皇儿的身边,对自已是又恐吓又安抚,直直地折磨了一夜!天亮的时候,贞皇贵妃觉得凡事都可以先缓缓,有个人却不能随之任之!当时将她贬到南宫去简直是失策,不应该将她送进南宫,而应该将她放在自已的眼皮底下。原以为南宫是寒冬地带,是非远离之地,更是个修理、折磨人的好去处。谁知这个死贱人,到了那个地方却愈加不安份,这陈鸣诚的事绝对是她传出去的,看来她是到哪都不死心啊……

  “来人!”贞皇贵妃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撕裂了晨雾的轻笼与微曦的迷蒙。

  一直候在外屋的梁兴与安嬷嬷及奶妈们忙一脸惺忪地滚爬了进来。

  “娘娘。”梁兴一脸的倦意跪在了面前。

  贞皇贵妃倒是精神的很,虽说也跟他们一样一宿未眠。她两眼放光地盯着梁兴,唇边挂着阴鸷的笑意,直把梁兴看得浑身出了冷汗,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小崽子,你忘性可真大!”

  娘娘将小皇子留在自已屋里一夜,又不让人进去,已让大伙紧张了一夜。听到娘娘这句似家常更似责备的话,梁兴虽是一头雾水,却也吓得半死,忙叩头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不知娘娘是何意,先认罪总没错!

  贞皇贵妃这回是真的笑了,道:“你倒乖巧,先认上罪了。”又对其他人道:“你们先下去歇会吧,再过几个时辰又有你们闹的。安嬷嬷,百日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安嬷嬷跪下,一夜不合眼,眼泪鼻涕直流:“回娘娘,一切都妥当了,请皇贵妃娘娘放心。”

  贞皇贵妃挥了挥手,众人退下。

  梁兴站了起来,打起精神侍立在侧,等待着娘娘还未问完的话题。

  “金梅去南宫多长时间了?”贞皇贵妃突然问。

  梁兴掰着手指算了算,回道:“去了整整十个月了。”心里却有些疑惑,娘娘怎么好端端地提起她了?

  “去了这么久你也不想她啊?所以哀家说呀,你就是个忘性、没心的小王八羔子!”贞皇贵妃指着梁兴笑骂道。

  梁兴绕了绕头,嘿嘿地笑笑。

  “哀家可不像你,怪想她的。待百日宴后,你禀明南宫主子,将金梅丫头换回来罢?小皇子一天天长大了,身边也得有亲近的人照顾不是?至于南宫那头,你随便找个宫女还卢氏就是了。”

  贞皇贵妃的一番话出乎梁兴的意料,心里也是很惊喜,毕竟对金梅有情,长时间不见,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第九十八章 平地起风波

  午膳时分,十数桌精致的酒宴在景和宫后边的万云殿一字排开。

  秋阳如一朵鲜红欲滴、刚盛开的龙须菊,灿烂地悬在半空中;碧澄的蓝天上,悠闲地飘游着形状各一的云团,远远望去,宛如一群雪白的羔羊在戏昵,在角逐……和煦的秋风轻轻、柔柔地掠过,仿佛是一位二八佳人伸出纤纤玉手在人们的脸上浅浅地摩抚,又象是不知人事的青涩小子偷偷地掀起美女佳妇的薄衣纱裙……风儿,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这群女中之凤的人儿中间穿梭、玩耍,真是羡煞了民间男子啊!

  “快抱过来,哀家几日不见小皇孙,真是想死哀家了。”酒还没过三巡呢,坐在上位、穿戴得比平常更是耀眼富贵的圣慈太后,忍不住对陪坐在侧的贞皇贵妃喊道。

  韶光帝与贞皇贵妃同时站了起来,一人执壶,一人捧杯,双双走到两宫太后前,笑道:“老佛爷别急,先喝几盅吧。”

  圣慈太后接过满满的一盅,一仰脖,酒盅便见了底,将酒盅往他们眼前一伸,笑道:“酒也喝了,把哀家的小孙孙抱出来吧。”

  身体一直不好,可这大喜的日子不得不来的静慈太后,虽滴酒没饮,却也是酒意阑珊,真可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管是谁的嫡孙子,总归是大天朝后继有人了,自已到地宫见先皇也可以理直气壮了……所以,静慈太后也微微笑着帮腔道:“就是,快抱来吧,哀家也是想的紧呐。”

  贞皇贵妃对梁兴丢了一个眼色,梁兴快步地离开万云殿。

  不到一盅茶的功夫,梁兴带着两个奶妈和一群宫侍簇拥着小皇子进来了。

  圣慈太后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一脸的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快来快来,哀家的小心肝哦。”老远就伸手过去。

  旁边几桌的后妃们,不管心里是何等的醋意,何等的嫉恨,可表面上还得表现出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来,经过她们边上的时候,纷纷站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来个烈火烹油,锦上添花,把天上人间的好话全搜肠刮肚的说上一遍。

  贞皇贵妃一直含着矜持的笑,在冷眼观察着众人。

  王皇后生性纯良,贞皇贵妃的儿子便是自已的儿子,这在以前便是说好了的。所以今天她不禁要接受众人的祝贺,还不时地笑眯眯看着自已的干儿子,心里着实快活;而那个从来不知忧愁的纪丽嫔呢,与平常一样,无心无肺地笑着,还不时地对王皇后说:“皇后姐姐,小皇子是不是得叫臣妾姨啊,他什么时候会说话啊?真想听小皇子叫啊!”;其他几位新封不久的嫔倒是老实,低眉顺眼地喝着酒……

  贞皇贵妃的眼睛又往远处瞟去。只见废后卢氏一直低头不语,一直把着手中的玉盅玩味,并不与人交谈。而另外一桌的朴慧妃,却是有些异常,她也不跟人说话,也不动碗筷,竟带着一付逃衅的笑容看着圣慈太后怀中的小皇子!

  贞皇贵妃心里不禁地“咯噔”了一下,升起了一团不祥的气雾来。

  这里的两宫太后,却是欢喜的很,将怀中的小皇子逗得“咯咯”直笑,还不停地亲着小皇子的小脸蛋、小手丫,真恨不得将他的小脚丫,小屁股都拿来亲个够!

  “小孙孙幸亏长得像他母妃,若像他父皇,这眼睛可就没这般大了。姐姐瞧,这乌黑滚圆的眼睛,多好看啊。”肆意地亲热过后,圣慈太后仔细地端祥怀中的小皇子,满意地笑道。

  “可不?他父皇的眼睛细长,又是单眼皮,可咱们的小孙孙可是大眼睛双眼皮,若是个公主,长大了不定迷死多少男娃呢。”静慈太后将一串金玉镶翠的长命锁给小皇子挂上:“小宝贝啊,长福长寿啊!”

  圣慈太后也不示弱,招手让一个宫婢将宝匣打开,取出一对镶满宝石的金手镯、金脚镯,细心地替小皇子戴上,笑道:“小心肝快快长大罢,将来君临天下也将是个好皇上!咱们可不能是小公主!当个俊俏的皇上,让天下的女人都围着咱们转才好呢!”圣慈太后在这时候也不忘与静慈太后对峙一把。

  小皇子似乎也能感受到皇阿奶们的爱抚与祝福,不停地笑着,舞动着玉润润的小手,小嘴里发出脆脆的单声。

  贞皇贵妃忙上前,一脸的媚笑,“臣妾替皇儿谢两宫老佛爷的赏赐!”

  韶光帝将手伸进皇子的腋下,逗着他,咯吱他,笑道:“叫父皇,叫父皇啊!”

  圣慈太后笑着轻拍了一下韶光帝的手:“傻皇上,谁见过三个多月的孩子便能喊人啊?说哀家急,你比哀家还急!”

  又亲着嫩嫩的小脸蛋道:“小心肝啊,你可听清楚了,开口第一句可得叫皇阿奶哦,其次才是父皇、母后、母妃。你若忘了,皇阿奶会打你的小屁股哦。”

  母子\父子围着这个皇家贵胄其乐融融,不承想,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启禀老佛爷,启禀万岁爷,臣妾看得眼热,能否让臣妾也抱一抱小皇子啊?”

  大家的目光齐涮涮地盯着了这个说话的人。

 
第九十九章 枪打出头鸟

  一个人分花拂柳地走过来,头上的凤簪摇晃着,身上的玉佩摇晃着,连脸上的笑容也摇晃着,显得非常不真实。

  贞皇贵妃的脸一下便沉了下来,挡在身前,道:“慧妃妹妹稍安毋燥,还是先让两位老佛爷尽兴乐乐吧。你我两宫并不远,抱小皇子的机会有得是。”

  朴慧妃笑得有些诡异,有些暖昧,将贞皇贵妃轻轻捅开,道:“皇贵妃姐姐见谅啊,臣妾进宫之初,一位术士曾说,要让臣妾与富贵的孩儿多接触,这样方能早有子嗣。如今臣妾进宫承恩已许久了,可久久没有喜迅,臣妾觉得对不起太后,对不起皇上。所以啊,今儿皇贵妃姐姐是如何无论将小皇子让臣妾给抱抱啊!”说着,便将两手张开,一付可怜楚楚的样子。

  贞皇贵妃不置可否地盯视着她,明知这是朴慧妃的一番托辞,却不便开口拒绝。

  朴慧妃的话却深深地打动了圣慈太后的心,尽管不太喜爱这个夷族的女人,可她生的也是自已的孙儿啊,皇家讲究的不就是开枝散叶?何况韶光帝现今只有眼前这么个皇儿,那如何够啊?

  “好,好!那慧妃抱抱吧,来年再给哀家添个小皇孙!”圣慈太后喜滋滋地将小皇子交到朴慧妃的手上。

  贞皇贵妃眼瞧着焦急,却不能将孩子抢过来,只能眼错不见地盯着。

  说来也怪,这皇子在皇阿奶的怀里一直嘻笑不停,可一到朴慧妃的怀中,却突然哭了起来。

  朴慧妃忙哄着,笑道:“小皇子啊,你怎能不认识你慧母妃呢?慧母妃跟你的母妃可是好姐妹啊,你可不能这般不给面子哟!”晃着,看着,两眼不离皇子的面庞,饿鹰一般地看着。

  贞皇贵妃被孩子哭得心焦,被朴慧妃看得发毛,忙把孩子夺过,笑道:“好了,哀家来吧,瞧妹妹手忙脚乱的,等你有了自已的小皇子啊,就知道是如何抱法了。”

  朴慧妃顺从地放开手,却不离开,歪着着,看着又回到圣慈太后怀中的小皇子,先是呖呖地笑了,然后在众人惊愕的表情里,她突然说了一句让贞皇贵妃恨不得立马掐死她的话:“这皇子到底像谁啊?这眉眼,这脸型,臣妾怎么觉得像那位帝师陈大人啊!这也说不定,想陈大人也是贵妃姐姐的师傅,平时学诗学画的,难免接触较多,皇子像祖师爷也是有可能的,他-”

  还没说完呢,韶逃帝已是火星乱迸,走过去便是狠狠的一个巴掌,怒斥道:“你胡诌什么?丢人现眼的,还不给朕滚出去!”

  贞皇贵妃觉得自已此时应该是哭的时候了,她马上嘤嘤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诉:“臣妾无话可说了,照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呢!”

  真是母子联心,听到母妃哭了,小皇子好象知情似的,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起来。

  这下圣慈太后大怒了,对被打蒙的朴慧妃啐了一口,骂道:“真是不懂道理的小夷子!这话也能随便说的?你看着贞皇贵妃生了皇子心中嫉忿,你也可以去生啊。你自已生不出来就别怪人家,别恨人家!你以为你伤得是贞皇贵妃啊,你这是往皇上与哀家的脸上泼脏水!大好的日子,你竟敢满嘴胡沁,来人,将她打入冷宫!”

  贞皇贵妃海棠带雨地跪了下去,叩求道:“老佛爷就饶了慧妃妹妹吧,她说话无心,咱们别听者有意!求老佛爷开恩了,咱们就权当为小皇子祈福罢!”

  圣慈太后怒颜犹在,口气已有些松懈了,她将小皇子交给身后的奶妈,对朴慧妃道:“若不是看在贞皇贵妃与小皇孙的份上,哀家定罚不饶!下去吧,哀家不愿看到你这付嘴脸!”

  谁知这朴慧妃铁骨铮铮,一付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她看着贞皇贵妃冷笑道:“是谁的孩子有人心里有数!别以为没人知道,天还睁着眼呢!”

  贞皇贵妃这回再也不装弱者了,她站起身来,甩手便给了朴慧妃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打在韶光帝前面打过的另一边,“好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哀家看在咱们同侍一夫的份上,又见你年纪尚小,进入后宫的时间不长,对你是百般迁就、容忍。谁知你竟顺着杆子往上爬,不仅羞侮哀家,还给皇上与太后的脸上抹黑!今天哀家不拿出家法惩治你,明儿还不知要去祸害哪位姐妹呢!”

  朴慧妃倔强地站着,依然是一付冷笑的模样:“皇贵妃处治一个小小的妃子,那是手到擒来的事,臣妾也不敢反抗!臣妾只问您,这孩子果然是皇族血统吗?你敢滴血认亲吗?”

  这回连静慈太后与王皇后都看不下去了,齐上来喝止:“越说越不像话了!这种话岂能随便胡说的?还不快给贞皇贵妃道歉!”

  韶光帝已是气得七窍生烟,他阴沉着脸走过去,照着朴慧妃的的腹部便狠踹了几脚,“不想好好活着是吗?那好,朕让你的魂回高丽国去!”

  朴慧妃错就错在她没考虑到韶光帝的感受!她以为揭穿孩子的身世便能给贞皇贵妃于致命的打击,却忘了在伤着贞皇贵妃的同时,更伤了韶光帝的颜面!这不是指着骂韶光帝是戴了绿帽子的乌龟吗?试想,堂堂的一国之君,岂能受这种侮辱?即便是真有妃子出轨的情事,他们当皇帝的也不能承认!

  眼看越闹越厉害了,真可谓是兔死狐悲。王皇后带着所有的嫔妃齐齐地跪倒在韶光帝的面前,替朴慧妃求情,贞皇贵妃按下乱窜的怒火,也跪了下来。

  静慈太后出来打园场:“朴慧妃出言不逊,实属不该!看在彼国的情谊上,且饶她一回!下回再敢造次,定要重罚!”

  韶光帝“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圣慈太后怀中的皇子,又看了一眼有些失魂的贞皇贵妃,也顾不得殿上还有两宫太后呢,袖子一拂,便黑着脸出去了!

  
第一百章 梅花印迹

  贞皇贵妃回到寝宫,关上房门,扑在床上狠狠地哭了起来,将心中的憋屈、疑惑、后怕统统地发泄出来……

  当觉得眼里再也流不出泪来的时候,天却在不知不觉中暗沉了下来。

  贞皇贵妃坐了起来,依着柔软的床靠上,望着轻微摇晃的金丝流苏,心绪也如它一般,晃悠个不停。白天的一幕,朴慧妃的言行,尤其是韶光帝临走前的那冰冷的一眼,让贞皇贵妃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韶光帝也不是聋子,宫里传的这么盛的谣言定也传到他的耳朵里了,他可能不信,但绝对会在心里留下阴影,这阴影如静水中的涟漪,会越圈越大,一旦又有不怕死的人跳出来指责的时候,说不定韶光帝便信了。都说谎言说到一百遍时便成了真理,真到皇上相信的时候,事情就无法转寰了……而且最要命的是,连自已都不知道这个皇子是谁的!看这小皇子的长相,确与这个该死的陈鸣诚很有些相似……贞皇贵妃不敢想下去了!

  “娘娘,娘娘……”安嬷嬷慌张的声音在屋外急促地响起。

  “叫魂哪?哀家还好好的活着呢!”贞皇贵妃一付暴风雨要来的表情,猛地拉开了门。

  安嬷嬷也顾不得许多,哆哆嗦嗦地欲跪下去。

  “说,何事?”贞皇贵妃宽袖用力一甩,衣袂飘飘地回过头去,她可不想让身边的人看出内心的焦燥与恐慌。

  “娘娘,娘娘快去看看,刚奶妈来报,小皇子突然哭个不停,不睡也不吃-”

  贞皇贵妃的头“嗡”地一声,脸色顿时白的吓人,她一下冲到门口,“传太医了吗?”

  “传了,传了。”

  贞皇贵妃心急如焚,象箭一般地射到育婴房。

  育婴房里已有许多人,太医、宫娥、太监。

  奶妈见贞皇贵妃顶着一张死人般的脸冲进屋来,一头跪在贞皇贵妃的面前,浑身寒颤不止,哭着,断断续续的说道:“娘娘……娘娘饶命!娘娘请……请恕罪!”

  “到底是怎么回事?午膳时还好好的呢!”贞皇贵妃挤过不住叩头的人群,直冲到小皇子的床前。

  小皇子此刻不哭也不闹,紧紧地合着双眼,长长的眼睑毛卷曲着,似乎还挂着点点的泪珠,脸色通红,红得发紫,失色的唇边,一抹淡淡的白沫显得异常显眼……贞皇贵妃一把抱起,如母狼般逼视着眼前的人:“说呀,全哑啦?小皇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甭想活了!”

  两个奶妈哭道:“小皇子从筵席上回来,喂了他一点鹿奶,不一会便睡着了。谁知……谁知过不了一会儿,小皇子便哭了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渐渐的竟手脚也抽搐了起来,浑身滚烫......奴婢们看着害怕,忙去传太医--”

  “太医你们是怎么说?”贞皇贵妃厉声地抢过话头。

  “回娘娘,从小皇子的脉象看,好似是惊吓所致。可从表象来看,又似乎不是,微臣……微臣们……”事关皇室传继的血脉,太医们也不敢不慎重,吱吱唔唔想说个周全偏更说不明白!

  “一群废物!全是白拿俸禄的!等会再跟你们算帐!”掉头对梁兴吼道:“传太医正!他怎么不来?难道死了不成!”

  事关重大,太医们磋商了半日,才开了个不痛不痒的方子,贞皇贵妃接过一看,更是火冒三丈,将方子甩在他们太医的脸上,骂道:“你们糊弄谁呢?这益气补血的方子人人都可以吃!”

  还是安嬷嬷有育儿经验,她跪上前去,摸着小皇子滚烫的小手,道:“娘娘,奴婢有个土办法可以让小皇子退烧,退了烧了就好办了。”

  “快说,还得哀家求你啊?”此刻的贞皇贵妃心里的急,心里的火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都烧毁!口吻自然不会动听了。

  安嬷嬷能体谅贞皇贵妃此刻当母亲的心,哪个母亲遇到自家孩儿这般不焦急啊?

  “回娘娘,在奴婢乡下,但凡孩儿发烧了,就用棉花蘸上白酒擦遍孩儿的全身,擦着擦着,孩儿的烧便退了,这法子百试不爽。娘娘,您看是不是给小皇子也-”安嬷嬷边说边看贞皇贵妃的脸色。

  “还等什么?快去准备呀!”都到这时候了,还扭扭捏捏的,贞皇贵妃打心里看不惯。

  拿来白酒后,挥退众人,关紧房门,拉上重重的帘帷,还在四角生起了熏笼,顿时,在屋内的人都有点受不住这燥热了。

  贞皇贵妃亲自动手,与安嬷嬷一人一边地脱开小皇子的衣裳,忙不迭地便小心翼翼地擦了起来。

  擦着擦着,贞皇贵妃突然盯着小皇子的腋下愣住了,一块小指甲盖大小的粉色胎痣,形似一朵小梅花,印在小皇子娇嫩的雪肤上,异常显目,也异常漂亮!贞皇贵妃的头一下便大了起来……在陈鸣诚的身上,在同样的位置上,贞皇贵妃曾在迷蒙中看到过同样的梅花印迹……老天,看来这小皇子真是陈鸣诚的孽种的啊!

  贞皇贵妃也没了心情了,她默默地站了起来,对安嬷嬷道:“你与奶妈好好侍候小皇子,哀家有些不舒服,先过去歇会。”

  安嬷嬷看着贞皇贵妃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连身子都站不稳,忙心疼地上前说道:“娘娘快回去歇着,这里有奴婢们呢,太医正也来了。瞧把咱们的娘娘给吓的,脸色都变了,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