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青丝竹毒误终身
黛玉这一病,却也是不轻的,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终究身子损了好些,也不出门,只在房中将养着。
雪雁雪鹰紫鹃等人更是愧悔当日未曾好生照料着黛玉,此时变着法儿替黛玉调理身体。
唯独雪鸢和雪鹭每每夜晚出没,也不知道她俩在做一些什么,只有雪雁和雪鹰知道她俩是奉雍正之命,暗中处理薛家的事情,毕竟林青玉是黛玉的亲兄弟,知道了自己姐姐竟给别人下毒,他心中自然是怒火冲天,本来亦是无心独霸商业的他,此时已经开始大刀阔斧地收并各大商行,凡事薛家的生意一概与之争夺。
再者就是四林商行虽然不及薛家年深日久,但是却是信誉极佳,且于所有事物都并不十分抬高价格,货真价实的口碑更叫许多人宁可与四林商行合作,也不肯和臭名远扬的薛家做生意。
贾母自然心疼黛玉的,她虽然不知黛玉是为何竟得此重病,但是她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知道必定有人其中捣鬼,也就只管叫黛玉在房中将养,一概晨昏定省皆免了,除了三春姐妹李纨凤姐儿妯娌之外,也不许别人来打搅黛玉,只恐惹她心中不快。
虽然贾母是如此说话了,但是宝钗终究是薛家人,竟还是如此时不时地到黛玉那里去。
薛家的生意其实已经一落千丈,但是薛姨妈却是不惯料理的,薛蟠又是个胡闹的,宝钗又一门心思在宝玉身上,只顾着到宝玉房里走动了,生意上的事情也并不多管,惟恐贾母嫌她身上市侩气重。
因此,此时的宝钗和薛姨妈,乃至于王夫人都不知道此时的薛家,不过已经是个极空的架子了。
展眼已是九月里,这日夜晚,雍正仍旧过来,搂着黛玉说笑,只黛玉有些害羞。
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果然你那个青丝竹之毒是那个花氏袭人赠予了薛王氏的,如今已经打探明白了,竟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害得你那样,我决不轻饶了他们的!”
黛玉听了,伸手抚着他浓浓的剑眉,划过他的面颊,引起雍正一阵轻笑,忍不住低头咬了咬她的耳朵。
“那袭人,虽说有心计,终究还是在贾家里极少出门的,如何会有那样剧毒的东西呢?我想着,未必是她呢!”
听了黛玉的话,雍正只是点了点头,冷冷地道:“不错,她一个大家子里的丫头,又是个穷人家的女儿,如何能有那么剧毒的东西?便是皇宫之中亦未能有,那是乌雅胭罗命她借薛王氏之手来害你的。”
叹了一口气,黛玉眼儿里闪过淡淡的茫然,道:“我也不在意那些什么荣华富贵,亦不在意她们想要的东西,也不曾挡过她们想要做的事情,她们到底恨我一些什么呢?一个个都欲置我于死地?”
手上不自禁地紧了紧,雍正道:“世间总是有些人是如此的,总见不过别人比他们好,自然是千方百计穷算计了!乌雅胭罗是因为恨我所以恨你,总认为她的皇贵妃之位是因为你而成为泡影的,竟未曾想到,我的皇位债,竟还到了你的头上!既然她们敢如此做,我自然是不会饶恕。”
感受到他身上浓浓的怒气和冷意,黛玉心头微微一凛,道:“你要作什么?”
雍正放缓了脸色和心中冷怒,低头怜爱地看着她娇美的容颜,轻笑道:“也不做什么,只是给她一个身份就是了!”
对她,他心中的人儿,他要绵绵密密地保护着她,再不能叫任何人伤害到她。
朝廷上的事情和皇室子弟的争斗啊,本就和她是无干系的,后宫的勾心斗角,亦不该拉扯到她的头上,凡是犯了这个的,不管是谁,他都决不会放过。
果然不久,雍正册封表妹乌雅胭罗为罗妃,对其荣宠无限,连续一个多月召唤侍寝养心殿,除了那拉皇后之外,不知道后宫之中多少妃嫔嫉妒得几乎红了眼睛。
其内中缘由真相,却只有雍正和林如海以及允祥李德全林家等寥寥数人知道。
这日雍正又宣召胭罗侍寝,那胭罗此时已是神情枯槁,形容憔悴,亦有些神不守舍,好似魂飞数里,行走之间竟都是两个宫女搀扶着,便是多少妃子深夜中的冷毒目光,亦不能激起她心中波澜。
雍正冷冷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胭罗,淡淡的烛光之下,他仿佛是吞噬人心的恶神,只要一道目光,就可以杀死无数的人。
“朕说过,谁要是敢动她一下,朕决不饶恕任何人。你很有胆量,胆敢命人对她下毒。”
胭罗一脸的狰狞,若不是她给宫女辖制住,她只怕早已扑过去杀了雍正,嘴里厉声道:“不过就是一个狐媚子!我就是要杀了她,如果不是她狐媚迷惑康熙爷,你怎么能登上现在这个位子?是你,都是你,一定是你使了美人计,害了康熙爷,夺了十四哥哥的皇位!”
雍正冷冷地道:“朕的皇位乃是先皇亲传,多少人在侧作证,朕也不必和你这个无知的丫头理会!你不是想嫁给你的十四哥哥么?很好,朕就偏偏不叫你如意!朕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永远活在这深宫之中,永远孤苦伶仃,生不如死!”
谁也不明白胭罗为什么会是如此的境遇,一个多月以来,未曾能近皇上之身,却每晚都被辖制着跪在冰冷的地上,但是谁也都是聪明的人,把心中所有的疑问放在心里,永远不说出来。
这里的人,包括雍正曾经赐给了胭罗的宫女太监,外人谁也不会想到,那都是雍正的心腹死士。
寒冬十月之中,外面犹是冰天雪地,地上自然极冷极凉,穿着软鹿皮靴子的脚踩在上面尚且感到寒冷,而胭罗却是穿着单薄的寝衣长期跪着,无疑是雍正要废了她的腿。
胭罗目光中射出凌厉的寒光和愤怒,但是见到雍正的目光,她却不由自主地心中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终究她是个女子,终究她爱自己的性命更甚于一切,多日的折磨,心中的不详,叫她心中以前乃至于方才的愤怒突然烟消云散,大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了下来,曾经的坚持也软了下来。
“皇帝哥哥,四哥哥,我是你的表妹啊!只要你愿意,我愿意好好做罗妃,好好伺候皇帝哥哥!”
突如其来的力气,使得她挣脱了辖制着她宫女的手,匍匐在雍正的脚边,哭道:“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听皇帝哥哥的,再也不想着十四哥哥了!”
“是吗?”雍正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眼神中却是噬血的残暴,浑身上下充斥着浓浓的杀气,让身边的所有宫女太监都心中暗叹,知道雍正从来未曾露出如此的神情,即使是面对朝中人不满,亦是不动声色,而如今却如此行于外的表情,就知道他必定不会饶了胭罗。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不聪明了,别人即使不满雍正登基,却聪明地都不敢显露出来,只有她还天天明目张胆地拥护着早已如日落西山的十四爷允祯,或许这些,还不足以让雍正杀她,但是她却去害雍正心坎子尖的黛玉,无疑是自己给自己寻了一条死路。
雍正弯下了腰,手执起她的手,看似温柔,但是嘴却凑在胭罗耳边,淡淡地道:“可惜,朕从来不给任何人机会!”
手上突然一用力,胭罗大声痛叫了出来,双手竟然软软地垂落下来,腕骨竟给雍正捏得粉碎。
一名宫女迅速且机灵地伸手掩住了胭罗的嘴,叫她的痛哼声闷在自己的手帕中,而手帕上,却是沾染 淡淡的药粉。
胭罗眼中含着疼痛,含着惊讶,含着难以置信,软软地倒了下去。
嘴角,却溢出了一朵鲜红而烂漫的花,仿佛是妖娆,又仿佛是血腥,总之,使得养心殿的偏房中,绽放着一股光华。
次日一早,李德全传了雍正旨意,罗妃乌雅氏忽患怪病,浑身瘫痪,令其挪至冷宫休养,不得有宫妃亲人探视。
然后,都知道罗妃之怪病,不但全身瘫痪,亦口不能言,永远如死人一般躺在冷冰冰的床榻上,只是,却有神智。
罗妃的灿烂光华,就如那流星划过夜空,随即消逝在人的茫茫眼帘之中,但是,却无人在意。
黛玉自然是从雪雁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情,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心中是有些不忍,但是她也明白雍正的心,凡是伤害到了她的,他必定不会放过。
况且这乌雅胭罗身上,终究还是和朝廷上的事情拉扯在一起,素日里经常明目张胆地说雍正得位不正,杀先皇夺允祯之位,雍正自然心中深恨,拿她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只可叹那么一个如花一般的女儿,竟落得如此下场。
是有些叹息,但是却不会说什么,毕竟路都是人走的,也都是自己选的,走下去的后果也是要自己负担的,没有人能为她所选的路承担,能承担的,就只有自己。
说她林黛玉是红颜祸水吗?说她是狐媚子吗?
可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承担不起那么大的罪名儿。
朝廷上的是非,她不想多掺合着,官宦间的勾心斗角,她也不想多理会,如今,她只想过着自己的日子。
雍正固然是狠,可是她也明白,乌雅胭罗身上,必定不仅仅是因为那青丝竹之毒,还有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
王夫人姐妹和薛宝钗听到了胭罗之事以后,终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王夫人,曾经是风光无限的,生了长子贾珠,文采出众,十四岁进学,寄托了她全部的希望,却不料一场病症来得如此迅速,只留下孀妻弱子。自己不得不再从长计议,只因为赵姨娘也生了一双儿女,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宝玉却如此不争气,她不得不为了儿子算计一切。
曾想着林黛玉既然把儿子的心勾引得牢牢的,那么只要她死了,一切的事情都完了,却不料她竟如此命长。
到了王夫人房中,只见王夫人正在念佛,薛姨妈忙道:“那皇上如此对待罗妃娘娘,莫不是知道了那林丫头的事情?”
王夫人敲着木鱼的手停了下来,数着手中的玛瑙佛珠儿,方坐到了正位上,然后才淡淡开口道:“那林丫头不过就是病了一场,又是无事的,想来皇上是不会知道了的。再说了,那罗妃娘娘去了倒好,不但什么事情也完了,也省得在宫中夺六宫之宠,叫咱们娘娘也得不到圣宠。”
随即恨恨地道:“倒不知道那丫头怎么就那么命长?那样剧毒竟也毒不死她!不是说是最毒的青丝竹么?怎么她不过就是病了一场呢?何尝是有事的?竟还成了那忠毅公夫人的女儿!想到这里我心就不服!”
薛姨妈听了也有些疑惑,闷了半日,才道:“正是呢,别说姐姐奇怪,终究连我也疑惑着,真真儿是扎到她的手了,也亲眼见到沁出了血珠儿,怎么就没见她死呢?”
王夫人素来木纳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手中急速数着佛珠儿,那玛瑙佛珠儿撞击的声音是那么清脆柔和,错落有致,仿佛是佛祖慈悲的点化声。
薛姨妈此时也不好再提这件事情,只想起了别的,道:“只是那个袭人,说话软和里头带着刚硬要强,又能笼络住宝哥儿的心,竟是个极其难得的丫头,姐姐可怎么赏她呢?”
王夫人冷笑了一声,道:“我何尝是没赏了她的?素日里年轻的好颜色衣裳也赏了她,也把每个月里二十两的月例银子批出二两一吊钱来给她,前儿她妈死了,我也另赏了四十两银子,又吩咐了凤丫头风风光光安排着她回去给她妈送殡,面儿里子都是给得足足的。”
薛姨妈想了想,然后笑了起来,道:“真真儿是姐姐,凡事赏罚有度。只是她终究也和宝哥儿有了那事儿,姐姐何不给她过了明路儿,也好更能叫她死心塌地给姐姐办事?”
“妹妹这可就差了不成?宝玉虽然凡事也都在你我手中,但是终究也是个不听妻妾劝的,那袭人是个丫头,他凡事也收敛一些儿,若是个屋里人,袭人也小心了,只顾着讨他的好儿了,自然也不敢什么都深劝了。再说,也就叫那袭人不明不白呆在宝玉房里,才更能好好儿替着咱们想,凡事听咱们的。”
听到王夫人心计如此之深,料想如此长远,薛姨妈和薛宝钗都不由得心中起了一股冷冷的寒意。
67. 一家团圆合家乐
偏这时已经十月,天气自然是冷得很,雪也从薄薄雪花,转而为撕绵扯絮一般。
这日宝钗闲极无聊,欲找宝玉说话解闷,偏伤才好些的宝玉此时也都出门和薛蟠吃酒去了,她便晃到了黛玉房中,揭开绣金猩猩毡软帘,已觉得温香拂面,外间却是春纤小红雪鹭几个和小丫头子们做针线。
见到薛宝钗进来,众人除了小丫头子之外面色都是微微一冷,雪鹭站了起来道:“这么大雪天,难为宝姑娘来看姑娘。”
宝钗浅笑道:“你们姑娘近日可好些儿了?怎么也不见出去?”
雪鹭淡淡地道:“我们姑娘近日病了,难不成宝姑娘这么消息灵通的人也是不知道的?如今在房中将养着呢!”
宝钗听了,便掀开挂在里间门上桃红绸子绣梅花的软帘进去,却见到黛玉卧在炕上,凤姐儿和三春姐妹围坐着熏笼说笑,中间一个红泥小火炉热气腾腾的,竟是围着吃火锅。
见到宝钗进来,凤姐儿笑道:“瞧瞧,又来了一个,来得晚了,这里可没你坐熏笼的地儿了!”
宝钗浅笑道:“横竖这屋子里暖和着呢,坐在哪里也都无妨。” 说着便坐在窗下搭着灰鼠椅披的紫檀椅子上。
只见宝钗穿着浅金桃红撒花二色狐皮里滚紫貂毛对襟棉褙子,胭脂红立领中衣,紫色绣牡丹马面裙,一色半新不旧,梳着弯月髻,略戴了两件簪环,却面如银盆犹白,眼比水杏还青,眉不画枝翠,唇不点樱红,胸前金锁灿烂,手腕上却是叮咚作响,各带了四只镯子,竟十分艳美娇媚。
探春看毕便笑道:“天冷了,几日没见到宝姐姐,竟越发雍容了。”
宝钗掩口娇笑道:“瞧你这三丫头一张什么嘴,才进来就听到你这一番子好话儿!”
黛玉娇柔清瘦,齿如碎玉,又天生两个尖尖的小虎牙,掩口轻笑自带一股风流袅娜;宝钗却是稳重丰腴,贝齿整齐如玉石,该当大气而笑才是鲜艳妩媚,偏她今日竟如黛玉素日掩口而笑,未免有几分东施效颦之疑。
惜春正和凤姐儿争虾子,大声叫道:“那是我的!二嫂子你一边儿去!”
凤姐儿偏不让她,挟在筷子上一个劲地躲着,笑道:“什么你的?吃的还不是林妹妹的?”
恼得惜春拿着筷子狠敲凤姐儿手,道:“还说是嫂子呢,连个虾子也不让我!”
转眼间见到宝钗之笑,手腕上竟有一枚金丝芙蓉镯子十分眼熟,惜春奇道:“这个镯子可不是三姐姐买了送给赵姨娘的那枚芙蓉金丝镯子吗?怎么什么时候宝姐姐也买了一枚?”
宝钗一窒,然后浅浅一笑,道:“这是后来姨妈打发人去买了来,给了我的。”
说着又诧异道:“竟和三妹妹赏给赵姨娘的镯子一模一样儿么?我竟是不知道。素日里只知道奴才们不得主子话,是不得穿戴主子们才有的衣裳首饰,便是主子穿戴的东西,也不能有一样的。”
听她口口声声说赵姨娘是奴才,探春面色一冷,淡淡地道:“素日里都知道宝姐姐是极心细的,如何今儿竟说这样的话来?怎么就不记得这金丝芙蓉镯子是我买给了姨娘的?难不成宝姐姐素日里的心细都是假的了?凡事也讲个先来后到,好歹也是我先送了姨娘的,说什么姨娘就是不能戴这镯子的?”
惜春突然插口道:“倒也是奇怪了的,赵姨娘可是养了一个哥儿姐儿,是明堂正道的偏房姨娘,也是贾家的半个主子,怎么就在宝姐姐嘴里是个奴才了?宝姐姐好歹也姓薛呢,什么时候是我们贾家的主子了?再说了,三姐姐到底也是姨娘养的,送几件东西孝敬有什么不对的?在宝姐姐嘴里怎么成了赏了?”
宝钗听了脸色微微一红,随即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过说了两句,反给你们姐妹派了一番不是,可见真是一家人呢!”
凤姐儿剥着虾子吃,笑道:“我们可都是姓贾,自然是一家人了!”
然后一只油手就推惜春,道:“什么时候你们出去了的?竟然还去了那玉泪轩挑选什么首饰?可有我的?”
惜春气得跑了起来,两只油手就在凤姐儿衣服上乱抹,道:“我这身衣裳可是林姐姐送了我的雪缎做的,偏你就这样坏!”
见着两人如此,迎春仿似没有见到,慢条斯理吃着她的火锅,探春和黛玉都十分好笑。
黛玉握着嘴咳嗽了一阵,笑道:“瞧你们两个成了什么样儿了,要雪缎要首饰,那些个箱子里头多的是,偏你们又闹。”
惜春听了就对黛玉伸手,黛玉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惜春理所当然地道:“我要银子呢!”
凤姐儿也奇怪了,问道:“难不成月钱是少了你的了?要林妹妹的银子做什么?”
“你懂得什么?难道不明白不能叫别人专美于前吗?咱们这里要是不多拿一些银钱出来打赏,别人倒是以为咱们穷得连个亲戚也比不得了,人家虽然没银钱打赏,好歹也有东西玩意儿旧衣服呢!”
惜春的话,谁都能听得出来,说的是薛宝钗,宝钗自然面色是红的,也有些儿讪讪的,面色虽然平静无波,但是心中却是诧异为什么惜春此时说话竟如此尖酸刻薄。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脚步声,就见湘去踢踢踏踏进来了,脱了她的大毛黑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硬是挤在惜春身边,一面大吃大喝,一面笑道:“你们都是最坏了,知道我来了,也不叫我和你们一块吃!”
惜春和她挤来挤去,道:“去,你占谁的位子不好?偏来和我挤?”
凤姐儿诧异道:“大冷天的,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湘云送了个白眼给她,一面捞了一只鱼头啃着,一面笑道:“是爱哥哥央了老祖宗,打发人接我去的!亏得宝姐姐提醒了爱哥哥呢,不然你们一个一个都忘记了我!”
宝钗浅笑道:“姐妹们一处,这原是应该的。”
湘云看着黛玉,问道:“听说林姐姐病了?可好些儿了?可见就是姐姐多心爱计较,所以才三灾八难的。”
惜春奇道:“这可奇了,林姐姐什么时候多了什么心?什么时候又计较了什么了?偏你来就这么说!”
湘云笑道:“你还问我呢,我倒是要问问林姐姐,好端端的,怎么老是生病了的?若是不多心计较,好端端的,谁会生病呢?前儿才听说,太太找姐姐弄一些首饰绣品,姐姐也不肯呢!”
黛玉听了,淡淡地道:“你住在你家里,这里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再说了,那些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东西,我给不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怎么你也来反怪了我了?”
湘云憨厚地笑着吃鱼头,道:“真真姐姐是爱计较的,不然一家子人,怎么就不肯帮呢?”
惜春冷冷地道:“竟不知道云姐姐你今儿是为的什么来的?又听了谁嚼舌头了?连你也来怪林姐姐。你既说了,你倒也是要问问,林姐姐一个寄人篱下的姑娘,比你尚且还有叔叔婶婶还要差一些儿呢,哪里有那么大本事弄什么首饰绣品呢?什么东西是白得的?难不成偏要林姐姐白弄了给他们?”
湘云一愣,嘴里还咬着鱼头,眼光却看着定宝钗,宝钗只当不见,别过头看着壁画磕着瓜子。
探春等人就有些明白了,她看了一会宝钗,才淡淡地道:“云妹妹你才来,林姐姐身子还没好,你又在这里提这些作什么?多少事情也要眼见为真,你又没见,怎么就这么信口怪责林姐姐?素日里你年纪小,也罢了,你总说林姐姐不比宝姐姐,林姐姐也从来没和你计较,如今也大了,凡事还这么不成?”
湘云人虽天真娇憨,但是终究也是个聪敏人,见此形状也有些明白了,心中愧悔不及,忙坐到了黛玉炕边,笑道:“竟是我的不是了,我原不知道,只听说就来怪姐姐!姐姐可不要怪我才好!”
黛玉也知她性子,便故意恼道:“我可是那小性子的人,你说了我,我自然是不依的!”
湘云笑着拍手,道:“姐姐这么说,可见就是没有怪我了!”
然后大大松了口气,继续吃火锅去,道:“好在姐姐没怪我,不然我可吃不下也睡不着了!”
凤姐儿摇摇头,道:“说你这丫头没心没计的,果然是如此的,三言两语也就把你糊弄了去了!好歹你也和你林姐姐最新的呢,亏得你还来怪你林姐姐,四丫头,伸手给她一下子!”
湘云笑道:“你也别跟我说,谁叫你们也不想着叫老祖宗接我去的?连带我这里好些事情都不知道,只能听说罢了。”
吃完了火锅,便洗了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子挽成了一个疙瘩,打开时却是四个小珍珠戒指,珍珠虽然细小,编织却也别致,她递给了凤姐儿,道:“林姐姐一个,三姐姐一个,四妹妹一个。”
凤姐儿听了就问道:“怎么竟没有我的?”
湘云爽朗地道:“你要是个姑娘家,我也给你一个!这个,叫什么女儿珠,只有未出嫁未及笄的女儿才能戴。”
凤姐儿听了就道:“又是一个大小眼儿的,偏就有这劳什子说法,定然是你知道戒指不多了,所以找个名目来搪塞我!”
然后看着最后一只戒指,问道:“这一个是给谁的?”
湘云爽朗大笑,道:“这个我想了想,竟没人可给了,索性嫂子你就拿给你家巧儿玩儿去罢!”
凤姐儿听了,笑道:“才知道我竟如此老了呢,瞧瞧你们这些花儿一样的小女儿,越发有些感叹这岁月无情了。”
然后呵呵笑道:“我也罢了,和平儿不过就是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倒是你们姐妹几个,竟不知道将来之东床如何呢!”
三春姐妹和黛玉都羞红了脸,道:“真真你这张促狭嘴,连这个话也说得出来!”
宝钗眼光从壁画上转过来,笑道:“我们这个链二嫂子说的竟是真的呢!云丫头已经定了的也罢了,如今你们几个可都还是没有人的呢,也都真该去找个好人家了!”
听了宝钗这话,惜春面色一冷,淡淡地道:“二嫂子说我们,原也是该的,宝姐姐难不成竟是定了亲的?所以不算在内?”
宝钗听了,脸色微微一红,随即淡淡笑道:“我不过也就是半糊了的卷子,也没人要了的。”
湘云听了忙笑道:“素日里常听姨妈说,姐姐可是戴着那金玉良缘的金锁呢,爱哥哥是没人嫁的,他又是有玉的,果然是一个金一个玉,恰好儿一对儿呢!宝姐姐你就做了我那爱嫂子罢!”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道:“果然是不错的!”
宝钗却是不由得红了脸,娇羞无限,上前按着湘云就要撕湘云的嘴,似恼似羞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云丫头你再说这些没有边际的话,我可恼了你了!”
湘云连连告饶,道:“好姐姐,可饶了我罢,我可是没有胡说的,素日里爱哥哥那里多少东西都是和姐姐的是一对儿的,袭人央我做的活计我没做的,可不也是姐姐亲自做的?还我是傻子,什么都不明白呢!我也是极明白的!”
大家听了只是笑,见宝钗更是羞得已经无可奈何,也就忙捧住不说了,宝钗亦不自在,也就散了。
天气虽冷,但是湘云一来,姐妹们倒也热闹好些,尤其这个湘云更是大大咧咧叽叽喳喳的,带来一片活泼。
黛玉披了斗篷站在窗边,拿着糕点一点一点掰了抛喂给窗外鹦鹉,眉尖若蹙,似带着点点忧心。
外面的风,越来越猛烈,外面的雪,越来越飘忽,漫天飞舞,一片洁白气象。
可是,谁能知道那雪白之下的肮脏和污秽?
正如如今的贾家,看似风光无限,看似富贵荣华,其实却如那积雪下的污泥。
心中有些感叹,亦为这个只知道贪图享乐的家族悲哀。
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寄人篱下,无论如何,这里都无自己置喙之地。
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平平安安的日子,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等着他。
他啊,她的四哥,她心中的那一份甜蜜,一日一日,越积越多,甜甜的,几乎腻了她的心。
人生在世,总是知己难求,但是她这一生,却是求到了啊!
在手心放了一块掰碎了的糕点,黛玉把手伸到了笼子里,鹦鹉儿伸着小脑袋不住地啄着,啄了一口之后,在一旁的小碗里啄了一口清水,然后细细一声长叹,竟颇有黛玉素日叹息之嗟韵。
黛玉轻轻一笑,洗了手,拢了拢斗篷的领口,哈了哈冰冷的手。
这里,虽然比不得朝廷,但是算计却丝毫不在朝廷之下,正如当日老爷子说的,虽然算计多,但是顶多只是权势的算计,没有朝廷上的那种狠厉,所以他还算是满意自己住在这里。
不顺心,是自然有的,人心本来就是如此,没有见识的人,自然也就更加如此了。
其实,即使不顺心,但是她还是喜欢这里的日子的,闲了,读读书,下下棋,和三春玩耍取乐,难得的,都是知心。
她知道自己无用,总还是要别人来守护着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缺点还有许多,但是她对这样的日子,很满意。
她求的不是富贵,自然不想去算计,她求的也不是荣华,自然也不会去张扬。
她只是一个她,一个黛玉,一方美玉,她安安静静守在这里,只为了能好好保护着自己,等着他的归来。
自己的生活,是安稳而不必太过于操心的,但是他的朝廷,却是是非非,总叫他焦头烂额。
她相信,他可以处理得更好,她相信,他会创造一个空前清明的盛世,只因为,他有这样的本事和责任。
她可以等,无论多少时间,她总会是等下去,因为人生在世,知己难求,而情,更难求。
有人感叹年华蹉跎,红颜消逝,但是她却知道,那岁月留下的不仅仅是容颜的痕迹,还有那沉淀了的智慧。
黛玉坐到了窗下妆台前,精美的菱花镜映出了自己如花的容颜,如丝媚眼,似水秀发,若玉肌肤。
黛玉轻叹,拿着梳子梳理着秀发,淡淡的幽香溢满了屋子,清清淡淡的,却是,宜人。
一阵轻碎的脚步声传来,黛玉扬脸,竟见到雍正冒着大雪,站立在门口,玄色大氅上落着点点雪花。
黛玉忙走了过去,道:“下了这么大雪,你怎么来了?还竟是白日里来?快些进来,小心冻着。”
雍正进了屋子,然后脱了大氅,黛玉便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然后赶紧端了一杯滚滚的茶给他暖身子。
雍正双手在熏笼上烧烤一会,也不接茶,只拉着黛玉坐了炕上,“好容易今儿个我歇息,所以就过来了。你放心,我虽然比不得十三一身纵横江湖的本事,好歹也是有一身武功的,来去却也算得自如。”
黛玉有些惊讶,心中有些暖暖的,眼中也有些酸酸的,想起今日是他的生日。
凝视着黛玉已有些血色的娇容,雍正点了点头,道:“如今气色却是好些了,可还有什么不适的?”
黛玉轻轻摇摇头,柔柔长长的秀发飘逸,雍正掬起了一缕发丝,放在鼻端了闻了闻,爱极了她这如丝的秀发。
搂着黛玉,脸埋在她的秀发之中,雍正轻轻吁了一口气,心中满满的都是甜蜜和幸福,所有的劳累也都一扫而光。
黛玉索性触痒不禁,雍正一吁气,淡淡的热气就吹在她耳边,只痒得咯咯娇笑。
雍正轻笑道:“去换衣服,我带你出去见一家子人呢!”
听了这话,黛玉好奇地问道:“是谁家的人?还要你亲自带了我去见?”
雍正不答话,只放开了手,笑道:“快去换衣服!”
黛玉心中疑惑,方唤了紫鹃雪雁进来,转到了换衣的屏风之后换了衣裳出来,雍正却已给她挑了一件大红羽缎面滚印芙蓉花样镶滚白色狐狸毛的斗篷,替她披上了,系上了结子,罩上了同色的雪帽,更显得如白玉雕就的娃娃一般晶莹剔透。
雪雁笑道:“后面二门里奴婢已经和二奶奶打好了招呼,说姑娘出去礼佛几日,已备好了马车等着了。”
雍正点点头,也披上了斗篷,便拉着黛玉出了屋子,径自向二门走,好在雪鹰几个都知道他来了,所以一路也都清除了别人,所以竟也没有发现雍正和黛玉一起出去。
许是各人都有一分儿心事,所以竟无人发现远远一个拐角处,正欲往王夫人那里去的宝钗见到了,不由得凝住了。
雍正和黛玉坐在马车里,雪鹰驾车,雪雁驾着另一辆马车,里面坐着紫鹃和春纤,以及拿着黛玉随身的衣包等物。
黛玉掀了帘子看外面的景色,然后好奇问道:“到底是去谁呢?还要你亲自陪着我去?”
雍正笑了笑,还是不答话,黛玉撅起了小菱唇,把头一扭,赌气道:“不说就不说,见到了我也就知道是谁了。”
看着她生气的小模样儿,雍正抱着她坐在怀里,笑着逗她,道:“一家子,你想也想不到的一家子人。”
听了这话,黛玉自然是更加好奇了,好在路也并不甚远,已经到了。
只听外面有个年轻公子笑道:“可来了,爹爹和娘娘已经等得焦急得了不得!”
雪鹰掀了帘子,雍正先跳了下来,然后抱着黛玉下车,黛玉还没站稳,便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一处四合院门口的中年夫妻和一名年轻公子,含着微笑看着自己。
中年男子俊雅潇洒,中年美妇风华绝代,眉宇之间闪耀着淡淡的睿智和淡然,以及那丝丝的温柔。
“爹爹,娘娘,你们,你们……” 怎么会在这里?
已经去世了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爹爹和娘娘没有死,那么那个年轻俊美的公子,就是,就是青玉了?
贾敏笑中含着淡淡的泪光,忙走了过来搂着黛玉,哽咽道:“娘的黛儿,长大了好些了!”
林如海见过了雍正,然后道:“好了,敏儿,今儿见到了黛儿该当高兴才是,快些进了屋子里再说,外面风雪可大着呢,黛儿身子不好,小心又冻着。”
贾敏忙拉着黛玉进了屋子,黛玉还是呆呆的,有些回不过神来,由着母亲替她摘了雪帽,脱下斗篷。
雍正走到她跟前,笑着拉着她的手,道:“傻丫头回神了,怎么见了爹娘和兄弟反而不认得了?”
黛玉“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伸手就打他,恼道:“为什么你们都知道的事情,却瞒着我那么多年!”
多年的悲苦,多年的委屈,多年寄人篱下的凄凉,谁能明白?
一见到她哭,雍正就手忙脚乱地忙搂着她,轻拍她肩背,道:“好了好了,是四哥不对,别哭了,这么大的人,哭鼻子可不是叫你兄弟看笑话么?”
青玉站在一旁咳嗽了一声,声音中带着笑意,然后道:“姐姐是我姐姐,我可是不会笑话姐姐的!”
黛玉方发觉自己在雍正怀里,不由得飞红了脸,又羞又恼,忙推开了雍正,然后跑到贾敏跟前伏在贾敏怀里,道:“你们最坏了,还是娘好!娘啊,娘也不疼黛儿,装了这么多年,也骗黛儿!”
贾敏搂着黛玉到里屋去,笑道:“咱们娘儿两个好好说说话儿,不给他们听到!”
刚到了里屋,黛玉又哭了起来,泣道:“为什么要瞒着黛儿这么久?”
贾敏搂着黛玉也流泪,细细打量着黛玉,好一会才道:“谁家的父母愿意离开自家的儿女?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娘的黛儿,终于长大了!” 说毕,不由得泪如雨下。
见到母亲伤心,黛玉忙掩了悲泣,笑道:“爹爹和娘娘为什么假死啊?还有青玉这小坏蛋,小小年纪也哄我!”
贾敏搂着黛玉坐在炕上,道:“这也是为了咱们一家子的平安想,想必你也知道你爹爹是四爷的人,那时候正是那么紧急的时候,你爹爹又得罪了不少的人,也只得叫娘和青玉假死,送你到外祖母身边。虽然贾家也是有算计,但是终究你外祖母是疼着你的,那些人也有些顾忌。况且也有四爷打发的人在你身边,我们也能放心好些。便是这样,娘和青玉也还是遭到了几次暗杀呢,好在你在京城里,所以平安一些。”
黛玉搂着贾敏的脖颈,伏在贾敏怀里,有些感动,有些气闷,感动父母兄弟不叫自己有危险,却也气闷自己竟不能和父母兄弟同甘共苦,更多的,是团圆的喜乐。
她也有父母,她也有兄弟,她还有四哥,她终究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呀!她再也不是那个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黛玉了。
多少委屈和悲伤,今日一夕而尽,喜悦萦绕心中,甜蜜而圆满。
“那现在爹爹和娘娘就是平安的了?不然为什么忽然进京城来了?”
贾敏笑着摩挲着黛玉,慈爱而温柔,“你也知道皇上如今大是艰难的,多少人不服皇上登基,就是那些亲兄弟此时也和皇上作对,而且那年羹尧也有些异心,骄奢淫逸。皇上跟前除了怡亲王和寥寥数人之外,竟是没有多少能相信的人,所以你爹爹打算出山来辅佐皇上,换一个太平盛世。”
黛玉奇道:“爹爹打算出来明里帮四哥?可是,爹爹已经‘死’了呀!”
“傻丫头,你傻了不成?还记得咱们家是正黄旗西林觉罗氏吗?你爹爹就是打算以西林觉罗海的名字出来,便是和林海有些容颜相似,但是早已有数十年不在京城之中,又已经假死了多年,容颜其实早已改了好些,自然也是不会有人疑心的。”
黛玉想了想,道:“这却也是实话,我还记得那江南甄家里有一个宝玉,和现如今的贾宝玉面宠身段据说是一模一样呢!”
“正是这个话呢,所以才如此出来的,况且京城之中本就没有认得的人,那些曾经和你爹爹做对的人,也早就除了一干二净了,所以才敢大胆出来呢!”
贾敏说着,忽然想起,忙端详着黛玉,问道:“听说你前儿中了毒了,可好些了?”
黛玉忙笑着道:“已经好了,娘您看我这气色也看出来了,我何尝是不注意着自己身子的了?”
贾敏搂着黛玉,轻叹道:“再不想,他们竟那样算计着你!这可好了,明儿里你爹爹西林觉罗氏的身份出来,自然也有自己的府第的,到时候还是接了你在自己家住才好。”
黛玉点头,伏在贾敏怀里,眼中嘴角都是满满的笑容,“娘啊!”
贾敏应了一声,黛玉又叫了一声:“娘啊!”
贾敏听了有些心痛,也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见识那人情冷暖,自己终究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紧紧搂着黛玉,贾敏亦不说话,只感受着自己女儿身那淡淡的幽香,和那静静的甜蜜。
“娘啊,姐姐啊,你们说够了没有呢?” 青玉掀了窗子伸头进来,然后道:“姐姐,好歹我也是你兄弟呀,理也不理我。”
黛玉过去拉着青玉,然后细细打量了一会,不依地嘟起了嘴,道:“你可是比我还小呢,怎么就是比我还高那么些?”
青玉听了一窒,然后抱怨道:“姐姐,好歹我也是男人,当然比姐姐高了。”
看着儿女嬉笑,贾敏心中多的是一份欣慰,她的女儿,她的儿子,可都是小大人了呀!
黛玉伏在贾敏怀里,笑道:“还是自己的兄弟好呢,怎么看怎么顺眼,在外祖母家,宝玉表哥一点儿也比不上青玉。”
青玉指着黛玉笑道:“娘啊,你瞧瞧,都说姐姐素日里是最老成的,也不叫人多事,如今,竟比我还会在娘怀里撒娇。”
贾敏瞪了青玉一眼,黛玉小小的下巴一扬,道:“这是我娘,是我娘啊!青玉你小时候比我可是还会撒娇呢!天天黏在娘身上,连药也不肯吃!”
紫鹃和雪雁端了水进来,笑道:“姑娘才哭了,也洗洗脸罢。”
黛玉方净了面,贾敏拉着黛玉坐到妆台前,拿着梳子替她梳头,笑道:“娘的黛儿,越长越是标致了!让娘好好看看,让娘好好地替黛儿梳头。从小儿到大里,娘还没替黛儿梳过头发呢!”
梳了个精巧的飞燕髻,贾敏摘掉了黛玉发上的白珠小簪子,一家子平安,这个就不必再戴了,却替她插上一枚精巧绝伦的红珍珠小簪子,杏脸温润,桃腮粉嫩,更添了几分婉转。
黛玉对着镜子直笑,道:“娘啊,手还是那么巧,梳的发永远那么好看。”
贾敏也笑,端详着女儿比自己年轻之时更胜十分的美丽,“你啊,长大了,嘴也甜了!”
收拾好了,贾敏去厨房亲自做饭,黛玉也要跟着,贾敏笑道:“这里都是油烟味儿,你去和青玉说笑罢,小心熏着你。”
黛玉抓了面粉团揉啊揉的,笑道:“才不会呢!娘做饭,黛儿也要跟娘一起做,做了饭自己吃,不给他们吃!”
贾敏摇头笑着,谁说她的女儿尖刻小性儿?谁说她的女儿动不动就是哭泣悲伤?在她跟前竟是那般俏皮可人。
母女两个的烹饪可都是天下无双,合力做了一大桌子菜肴,热气腾腾的,叫人垂涎欲滴。
一家子人,加上雍正,围着桌子团团而坐,笑语喧哗。
年长的贾敏风华绝代,少年的黛玉娇柔婉转,一淡然一纯澈,竟恰如珍珠美玉,俊极无俦。
青玉抓着筷子,眼睛紧紧盯着黛玉做的那一碗红烧狮子头,虎视眈眈的模样儿使贾敏狠敲了他手一下。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四爷还在座呢,你还这么一副孩子气,连个礼数儿也不知道了。”雍正本来严肃的面容,在看到黛玉的时候,那线条自然是柔和了许多,扶着黛玉坐稳了,才笑道:“也算得是一家人了,那些俗礼也不必多计较什么,也不自在了!”
林如海和贾敏一愣,两人虽然也知道一些,但是却也没有想到雍正竟说得这么白,看着黛玉羞红了脸,低头不语,夫妻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却是感叹,自家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青玉惊讶地叫了出来,道:“四爷是要做我姐夫吗?这倒好得很!”
黛玉更是羞得顿顿足,嗔道:“青玉你再胡说,我可不理你了!”
青玉赶紧捂住了自己嘴巴,挟了一颗狮子头,然后把捂着嘴的手指挪开,把狮子头塞进嘴里。
林如海站起来,端了一杯酒,道:“这几年,如海携妻儿假死骗世,未能尽为人父母之义,黛儿孤身一人独在京城,多亏四爷照应了,这一杯酒,谢过四爷。”
雍正笑道:“你也不必谢我,若不是为了我办事,焉能叫你们骨肉分离呢?今日该当是朕来多谢你再次出山,辅助朕治理江山!” 说着也站了起来,将杯中之酒喝得涓滴不剩。
大家都是相视一笑,多少心事,多少感激,一笑而罢。
68. 为君亲做长寿面
用过了饭,丫鬟们把饭厅的残羹剩饭杯盘等物收拾了下去,贾敏便拉着黛玉进了里屋,外面的花厅也就留给他们爷们议事。
贾敏拿出了许多衣裳,笑道:“来,黛儿,这些啊,都是娘替你做的衣裳,每年即使你穿不到也要替你做,娘这么多年没有见到你,也不知道你的尺寸,这些是今年做的,你先试试,然后娘再改。”
黛玉有些感动在心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盈盈,越发显得娇艳可爱,乐此不疲地试穿了一件又一件,无论哪一件,总是那么合适,针脚绵密,总是母亲的爱意在其中。
这是娘给她做的衣裳啊,穿在身上,暖的,却是心里。
“娘的手好巧呢,还说什么不知道黛儿的尺寸,穿着竟也是合身的,可见就是母女连心了!”
贾敏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这个你也知道的?”
黛玉扑到了贾敏怀里,软软地道:“娘啊,你是我娘啊,我是你女儿啊,女儿自然是知道娘的心的!”
看着女儿总是在自己怀里撒娇,贾敏笑着,眼中有喜,有乐,亦有些泪洒落心间。
细问起黛玉素日情形,亦问起贾母身体,黛玉一一都细说了,方道:“娘啊,娘想黛儿,自然老祖宗也是想娘的,老人家一生就娘这么一个最疼爱的女儿,娘什么时候也见见老人家罢。”
贾敏点头,有些笑意,有些思念,有些莫名的东西,却越发显得眉目淡然。
“等家里都安顿好了,到时候就见见老人家,也接了你在身边,省得在那里还叫那些人算计。”
黛玉见母亲早已心中有数,便点了点头,也开心自己还是可以和父母住在一起的。
看着母亲越发显得妩媚的面庞,充满了为人父母的慈祥温柔,黛玉道:“娘啊,听说,娘和爹爹在一起可是四爷出的力?”
贾敏看着黛玉一副期待的表情,不由自主轻笑了起来,道:“你这孩子,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你也来问。”
黛玉摇着母亲的手,央道:“娘说嘛!黛儿要听。”
贾敏笑着摩挲着黛玉,想了想,开口笑道:“你也知道,咱们这规矩,十三四岁嫁人也多的是,娘是因为父母疼爱,虽然很多人家来提亲,可是父母看不上眼,也舍不得女儿出嫁,因此就耽误到了二十岁上。后来一次去礼佛,竟在庙中撞见了你爹爹,那时候他可还不是探花呢!”
黛玉兴致勃勃地道:“然后娘和爹爹就一见钟情了!”
贾敏笑着打黛玉的小手,道:“咱们这样人家,岂能有这样的事情出来?那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你也知道林家的列侯是袭到了你祖父那一代的,虽然你爹爹又没有功名,但是林家家世清贵,也非贾家可比,后来还是少年的四爷亲自在你外祖母礼佛的时候略提了一下,又叫你爹爹亲自拜见了你外祖母,你外祖母也是极满意的,便应了。”
黛玉对母亲的轻描淡写有些不满,道:“娘糊弄黛儿呢,这么就完了?”
贾敏笑道:“你当真如那戏词儿上唱的呢?哪里会有那样的事情?你爹爹能当初能在你祖母命下,也不肯纳妾,当时可也是闹了好些事情出来,你爹爹的心,我也算是见到了,此时却是好生感激当初你外祖母答应了这门亲事呢!”
语音之中,有些回忆,有些叹息,亦有些眷恋和甜蜜的味道,想来,即使曾有过不愉快,也是人生中最值得回忆的甜蜜。
黛玉听了,知道定然还有一些事情母亲是不说的,她可不相信爹爹和娘亲就这么一点子平淡小事,便是爹爹和娘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也必定曾经在家族中有过无数的风波。想一想,以后有时候了就问问雍正罢,他必定是知道的。
贾敏看着黛玉淡雅如画的眉目,清冷绝世的姿容,道:“黛儿,你的心意,可定了?”
黛玉便知道母亲说的是自己和雍正,不由得飞红了脸,歪头不语,却是娇羞无限。
贾敏轻叹了一声,柔声道:“娘自然是明白你的心意,只是,这些事情,事关你自己的终身,还是要你自己拿定了主意才好,一旦拿定了主意,就要记得了,这一生一世都是不能后悔了的。”
黛玉红着脸点头,轻声道:“还有好些时候呢,况他还有好些事情要做,黛儿可以等的。随着时光,人的想法,总有一些是会改变的,可是,黛儿的心意,却是不会改变了,人生在世,情之一字,不过就是这么一遭儿罢了。”
贾敏抚摸着黛玉的秀发,眼睛中闪着点点的欣慰,“是的,人生在世,情之于人,不过就是一遭儿罢了。好在孩子你眼力不错的,四爷,的确是个人间难得的好人,他对你,如你爹爹对娘,娘也看着,就如当日娘的母亲一样满意呢!你可以等,但是蹉跎了年华,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你都是要担负着最后的结局。”
轻轻一笑,恍如浮世中的一抹光华,划破了天地的沉闷和冰冷,有些热闹而活泼起来。
担负?是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选择的道路而担负着所有,她也一样。
她曾是孤独的,他也曾是寂寞的,他和她,就如天际的两颗孤星,偶然的碰撞,命运的交错,就注定是相知相守。
路总是由人走出来的,命运总是由人来掌控的,时间的年轮,带走的不过就是青涩和无知,即便是她蹉跎了年华,而红颜不在,可是这又有何后悔的呢?
娘啊,她的娘啊,为人母亲的人,即使多年不见,她依旧是娘心尖的肉,而娘自然是要担忧着女儿的将来,绵密的母爱,谁能解?不必有心计,不必想富贵,只要,幸福就好。
多少人看不透富贵,看不透荣华,以至于狰狞了面容,黑透了心机,却不知到头终究一场空。
惟独她的娘啊,洗尽了铅华,亦看透了世事,却显得那么温柔和慈爱,只想守着一家人,平安是福。
娘,是一个传奇的女子,必定有着她传奇的一生,也必定曾经拥有过那无双的风华,拥有过那万千的宠爱,经过了,才有感触,她多想能了解到娘的传奇,想必一定是令人感叹而敬佩。
雍正是皇帝,但是他眼中,对娘的敬佩是显而易见的,娘若不曾有着令人敬佩的事迹,他怎会有那种敬佩的眼神?
雍正一生之中只佩服过三个人,林如海是一个,而林夫人贾敏亦是一个,那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那是一个曾经叫多少人为之汗颜而惭愧的女子,她的一生,或许才是最值得人敬佩。
时光掠过了太多人的记忆,但是,她的风华绝代,岂有人是会忘记的?
青玉虽然办事极为干练,此时在父母长辈之前,却是一团孩子气,捧着母亲炒的瓜子不住嗑着,歪着脑袋看雍正,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淘气的晶亮,问道:“明儿我是叫你姐夫呢?还是皇上?还是四爷?”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雍正却是笑了起来,想了想,笑道:“皇上是不必叫的了,未免太也生疏了。至于姐夫,什么时候我能放下现在的一切,和你姐姐在一起了,你再叫也不迟,现在就叫声四哥罢。”
青玉点了点头,笑道:“叫四哥也好,起码听着也亲密一些,不过还是早些让我叫姐夫好。我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呢,一辈子不过也就叫一个姐夫罢了。”忽然想起来,笑道:“姐姐现在可还是四哥你的债主呢!”
雍正脸色登时有些肃然,轻叹道:“正是呢,黛儿确实是解了我那燃眉之急。”
可巧黛玉笑盈盈地端了一个云龙献寿雕漆盘进来,笑道:“说什么呢?那不过还是爹爹的银子,又不是我的。”
雍正笑着站了起来,接过她手里的托盘,笑道:“正说你是我的债主,我对你以身相许了呢!”
黛玉红了脸,不依地顿足,道:“你这个人,也不害臊,在爹爹和青玉面前胡说什么呢!”
雍正只是笑,如海也不禁莞尔,青玉垂涎地看着托盘上热气腾腾的汤面,“姐姐,这是做给我吃的吗?”
黛玉伸手轻弹了他脑门一下,“去,你还少了吃的不成?今儿是四爷的生日,这碗长寿面是四爷的。”
听了这话,雍正拿起了筷子,挑起了面条,细细长长的,均匀而有韧性,很简单的一碗面,淡黄色汤汁,青翠的葱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竟勾引起了他的食欲。
青玉笑道:“四哥啊,这个可是长寿面,一整碗也就一根面条,要一口气吃下去不能断了的。”
如海伸手拎起青玉的耳朵,道:“你这小子不说话,也没有人当你是哑巴!走,跟我出去走一遭儿,去看看生意去!”
雍正轻笑,没有在皇宫之中经历过的亲情,此时没有那高高在上的孤寂和等级分明,却竟有一家人温暖的感觉,他一口气吃完了长寿面,连汤汁也喝了个底朝天。
黛玉端了茶给他漱口,抿着嘴笑道:“青玉馋嘴也罢了,什么时候你也这样馋了?竟像是没有吃过似的。”
雍正漱口毕,拉着她手抱着她坐在腿上,认真地道:“虽然每年也都有长寿面吃,但是都是家下人做的而已,不过图个气氛和吉利,却从来没有今日里你亲手做的那么好吃。”
黛玉轻笑,心中却也有些心疼,这就是这样人家的悲哀,自己在贾家尚且如此,何况于他是皇室中人呢?
“这有什么?以后每年你生日的时候,我都给你做一碗长寿面吃!”
“好!每年你都要做!我都一口气吃光!”
雍正眼中心中也都是笑意,抱着她,仿佛就是拥有了天下,比坐了江山的感觉还要美好。
只因为,从此以后,他不再孤单了,身边有她相陪。
雍正只在林家的四合院里住了一日,到了次日即将上朝的时候才匆匆而去,自然林如海也去了。
朝廷上的是非黛玉并不多加理会,只陪着母亲做活计,不过倒是泰半时候都在母亲怀里撒娇,黏着母亲不肯松手。
贾敏摩挲着黛玉笑道:“瞧你这孩子,明儿里都是要嫁人的年纪了,偏还如此撒娇儿。”
黛玉坐稳了身子,端详着母亲,竟发现母亲越发显得风姿卓越,眸光流转之处,竟带着一丝丝刚毅,小的时候没有发觉,此时却是发现母亲真的和一般的贵族千金豪门太太有所不同。
贾敏拧了拧黛玉的小鼻子,道:“看什么呢?娘已经老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黛玉皱了皱鼻子,淘气地笑道:“娘是天下里最美丽标致的娘了,怎么没有好看的?娘啊,你到底怎么和爹爹在一起的呢?告诉黛儿嘛!爹爹和娘的故事,一定有很多很多呢!”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了?偏又硬是想知道那些陈年旧事?没有的事情!”
贾敏看着黛玉眼底带着薄薄的倦色,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硬是按着她到房里歇息,道:“好孩子,身子好容易好些了,好生歇息着罢,咱们娘儿两个,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也有的是时间由着你撒娇。”
黛玉听了只是笑,有娘给盖被子的感觉真好,嘴角边带着甜美的笑花,安稳入睡。
贾敏替她盖上了被子,轻轻在她额头落了一个吻,看着她睡梦中的娇丽,心中的笑,晕染开来。
她是一名女子,却也是孩子的娘啊,她有如此贴心的儿女,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这个黛儿啊,总是喜欢问着她当年的事情,可是当年的事情,那么凶险,也那么哀戚,她和如海走过了那么多的风雨,总算后来拨云见日,何必再提当初的伤感呢?现在啊,她有丈夫,有儿女,就是一种幸福,这种幸福啊,美得叫她叹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见到女儿,她忽然想起,她也是老人家的女儿呀!她想女儿,老人家也想女儿罢?
这么些年,老人家,也很不容易的罢?找个时间,见见老人家罢,多少年了,想必老人家心里也很苦,而她,却是不孝。
谁能想到,曾经那么温柔和厚的嫂子,今日竟是如此算计着自己的女儿。
难道多年前的事情,她终究是放不开吗?竟还将多年前的事情泄愤在自己女儿身上?
人都已经老了,儿女也都成群,红颜虽已不在,但是如今的她在贾家富贵双全,还有什么值得她那么算计?
不告诉女儿,是不想女儿心中恨起了别人,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痛楚。
当年的事情啊,恩怨纠缠,算计连连,谁能解得?外人终究是外人,无法解得别人心结。靠的还是自己。
有娘在身边真好,黛玉每日里都是在睡梦中笑醒的,醒来的时候总是说爹爹啊娘啊青玉啊,幸福得想流泪。
林如海以西林觉罗海的名字出山,雍正封为一等忠毅公,和怡亲王同掌户部三库事务大权,亦和廉亲王允祀同掌藩院理事,也和隆科多同掌吏部之权,可谓一夕之间位高权重,多少人侧目,却也多少人艳羡。
朝中的许多大臣,无人能了解到雍正喜怒无常的性子,自然也不了解雍正的心计,更不明白这个西林觉罗海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什么人物,竟能叫雍正如此信任和重用。
贾政和贾赦终究是见过年轻时林海的人,眼见如今忠毅公竟和林海有些相似,贾赦也还罢了,巴结还来不及呢,自然是不会把忠毅公和西林觉罗海拉扯上,但是贾政却是心中嘀咕,不免多了几分疑惑,回去便和贾母说起。
贾母听了心中虽伤感,面儿上却笑道:“咱们家姑爷是已经去了好几年的人了,有些儿相似也没什么的。”
贾政左右不见了黛玉,便问道:“大甥女怎么不见?”
贾母笑道:“还不是这个林丫头想着去礼佛,所以我也就准了,已经去了有几日了,也该是接了回来的时候了。”
宝钗一旁抿着嘴笑道:“只怕林妹妹礼佛是假,却是见人是真的呢!”
贾母心头微微一动,眼看着宝钗,漫不经心地道:“宝丫头怎么说这个话来?你们姐妹们素日里也都是一处儿里长大的,林丫头是个什么人儿,你们姐妹们也都是明白的,这些个坏人名声的事情,说什么话也可是要仔细一些儿。”
宝钗忙陪笑道:“这是自然的,只是前儿个里,我去姨娘屋里,可巧拐弯的时候就见到了林妹妹好似是和一个男人出去的,所以心中未免有几分疑惑。如今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想来是我看错了的。”
贾母便向凤姐儿道:“虽说佛寺好,可是林丫头是个年轻女孩儿家,你也就打发人接了她回来罢。”
正说着,就听人通报道:“林姑娘回来了!”
几个小丫头打起了帘子,黛玉笑着进来了,见过了各人,才伏在贾母怀里笑道:“外祖母,玉儿可也有娘了呢!”
贾母有些惊异,看着黛玉仿佛新生一般,竟是那般妩媚娇娜,眉梢眼角愁色顿去,却是笑意盈盈,显得光彩照人,好似一夕之间忽然长大了许多,一颦一笑,都如画如诗。
雪雁想起贾敏的交代,便笑道:“老太太不知道,姑娘出去礼佛的时候,可巧遇见了那忠毅公的夫人,见了姑娘,爱的什么似的,当时就认了女儿了,还要接了姑娘过去住呢!”
乍然听到这样的事情,贾母和贾政都有些惊喜,笑道:“竟是真的?”那忠毅公夫人竟极爱黛玉?
黛玉笑道:“今儿起,我可也是有家的人了,有娘有爹有兄弟,再不是那寄人篱下的人了!”
贾母本是有见识的人,也知道黛玉极少和人交心,眼见她如今竟似和那忠毅公夫人极好,便知道其中定然大有文章,那位忠毅公夫人也必定不俗。忽然见到黛玉身上穿着粉黄贡缎撒小暗花的对襟棉褙子,桃红色绣鸢尾马面裙,更显得娇嫩活泼,便笑道:“这身衣裳竟没有见你穿过。”
黛玉有些得意地娇笑道:“这个是娘给我做的,这鸢尾可是娘绣的呢!娘说啊,她最爱鸢尾,外祖母您瞧可比我绣得好呢!”
听了这话,贾母忙叫鸳鸯拿了眼镜来,细细瞧了,心头猛然一动,抬头看着黛玉,问道:“是谁绣的?”
黛玉笑盈盈地道:“娘绣的啊,绣得比我的好多了!”
听了黛玉软软的声音,贾母的指尖却是有些发抖,心中却是不住思索,有些喜,有些悲,会是她吗?会是她吗?
她的女儿啊,她的敏儿啊!她真的,还在世上吗?
如果是,那么先前的死是怎么一回事儿?如果不是,那么这明明就是她的绣技,无人能模仿出来的。
贾母终究是见识过大风浪的人,自然,她心中也明白许多的事情,见黛玉喜笑颜开的模样儿,她面上也浮现了淡淡的笑容,怜爱地道:“自从你来此,外祖母竟从来没见过你如此的喜容呢!可见你竟真是极爱你认的这个娘了。若是得了空儿,外祖母竟是要去拜访拜访忠毅公夫人才是。”
黛玉点头,笑道:“正是呢,娘也想见外祖母呢!可惜娘的身子不好,所以也不出门,明儿个外祖母一定要见见娘呢!”
雪雁上前笑道:“那夫人极爱姑娘的,正说着叫姑娘住在忠毅公府里去呢,不知道老太太意思怎么样?”
黛玉天生容姿绝世,气度无双,王夫人自然是巴不得黛玉赶紧走了干净,省得自己宝贝儿子天天对她念念不忘,也连带阻碍了自己的金玉联姻之好,况且她也说了是不进宫里选秀的了,果然也是没有把名字送入礼部,想来自家娘娘在宫里也是安稳的了。
想到这里,王夫人便笑道:“也给大姑娘道喜了,那忠毅公竟不是一般的人家呢,如今位高权重,大姑娘认了做父母,自然将来也是有福气的,将来也是个富贵双全的,只是明儿个也别忘记了我们这些就是了。”
黛玉听了淡然一笑,道:“什么富贵双全的,甥女求的只是一家子清净一家子平安罢了,至于那些什么福气什么富贵的,不过都是身外之事,甥女意不在此,也没有什么好求的。”
贾母也并不理会王夫人的话,只是想了想,才笑道:“看着我这玉儿如此模样儿,想来那里是快活的,既然如此,就住过去罢。不过闲了还是来看我这老婆子的,可别有了娘,就忘记了外祖母了。”
黛玉忙盈盈道谢,娇笑道:“您老人家可是玉儿最亲的外祖母呢,怎么能不来看您老人家?赶明儿安顿好了,少不得娘也是要来接外祖母,咱们一家子团圆呢!”
贾母听黛玉口口声声如此说,不由得心中十分喜悦,笑道:“真真儿还是我这个外孙女儿和我这老婆子亲呢,在认的娘跟前,一定说了不少!”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也不打搅雪雁紫鹃几人回院子里收拾东西,尤其是那些瓷器书画古玩之类皆细细收拾了,先打发人送到了忠毅公府,然后方把各色家常衣裳等物都收拾了。
贾母原知道女儿女婿皆非寻常之人,此时已十分料定那忠毅公极有可能便是女婿林海,毕竟他家旗人之姓就是西林觉罗,若果然如此的话,忠毅公夫人,自然也就是自家的女儿贾敏了。
想到这里,她竟也有些激动了起来,只是面儿上却是丝毫不露,惟恐果然是他们,不免又有是非。
黛玉这里东西都已经收拾齐备了,忠毅公府里也打发人来接了去,黛玉方向三春告辞。
三春固然不舍,惜春恋恋不舍地红了眼眶,道:“林姐姐,好端端的你作什么住到了别人家里了?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一处玩耍呢!”
黛玉拉着她手笑道:“好容易有了那么一个清静自在的地方,自然是极满意的,也不过还是那么近,外祖母可是这里呢,我自然是常来的,再说了,你们闲了也去找我去,那里反比这里自在呢!”
见黛玉如此去了,王夫人心中自是大为放心,宝钗却是心中狐疑不定,她可不会忘记她见到的是当今皇帝带了黛玉出去的,再说了,以黛玉如此性子,怎么会对别人毫无缘故就如此相熟?必定内中有些他们不知道的缘故。
忠毅公府并不甚大,但却是极为精雅,人虽不多,却是热闹,黛玉看着居所,心中都是满满的笑意。
从六岁那年,她就仿佛是世间的一片浮萍,曾经彷徨过,曾经悲伤过,许许多多的柔弱无依,许许多多的伤春感秋,如今已尽,而她这片浮萍,终于又落在了自己的家里。
家啊,多么温暖的字眼,就如当初所想,不必太大,不必太富贵,不必太张扬,只要团圆就好,只有幸福就好。
人生在世,没有太多的大风大浪,平淡就是福。
简简单单的饭啊,不必丫鬟仆人来做,自己动手,那浓浓的鸡汤,那鲜美的鱼汤,喝在嘴里,暖在心里。
看着爹娘和兄弟穿着自己做的衣裳,心中的感动和满足,难以言喻。
贾敏穿着黛玉给她做的衣裳,看着黛玉和青玉在暖阁里下棋,便笑道:“你们姐儿两个,竟是着了魔似的下棋。”
青玉皱着眉头看着棋盘,拿着旗子一抛一接的,然后埋怨地道:“娘啊,你说姐姐怎么就是那么聪明呢?好歹我也是下遍了天下无敌手,怎么就是下不过姐姐呢?下了五盘,我已经输了四盘了。”
黛玉抿嘴笑道:“好在你也赢了一盘。”有些得意,在语气之间。
青玉哼哼几声,道:“什么一盘?不过就是赢了半子。”
黛玉扑到了贾敏怀里,笑道:“娘啊,快买一些糖哄哄青玉吃,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呢!”
贾敏点着黛玉的额头,笑道:“你可别忘记了,你也只比青儿大一岁呢!”
青玉捡着棋子,然后漫不经心地道:“想来也只有姐姐当自己是大人的,小小年纪的,竟比大人想的还多。”
黛玉小菱唇一嘟,贾敏笑道:“罢了你们姐儿两个,好容易一家子住一块了,偏青儿你还说这个。来,黛儿,娘给做了一身新衣裳,你来试试!”
黛玉听了,盈盈一笑,忙和母亲进里屋去了。
黛玉在自家自然是极舒心的,竟也淘气了起来,可巧这日下了一场极大的雪,她便打扮成个小子模样儿,和青玉扑雪人。
青玉只是一身短衣打扮,活蹦乱跳地似个猴子似的,忽然飞到了古松上,使了个倒挂金钩,双足扣在粗壮的大树枝上,笑着对下面的黛玉招手,道:“上来啊!上来啊!”
黛玉脸颊红扑扑的,仿佛桃花盛开,娇嫩中带着十分的妩媚,白雪一映,更见娇娆,在地上顿足不已,嗔道:“那你下来!”
青玉笑嘻嘻的就是不下来,恼得黛玉捧了一把雪撮成了雪团儿掷了上去,偏她女儿家体弱,手上劲力不足,竟掷到了一半,就落了下来,乐得青玉哈哈大笑,道:“姐姐,你还是免了罢,仔细累着你自己!”
黛玉本就有一股倔脾气,心中不服,便接二连三丢了过去,谁知道她一个手不准,竟掷到了园子门边,可巧林如海和雍正走了进来,那雪团儿竟掷到了雍正身上散了开来,雪花四溅。
雍正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雪花,然后抬头看着黛玉,忍不住轻笑出声,道:“打扮成个小子模样儿,竟俏皮了!”
黛玉忙拿了手帕子给他擦拭,笑道:“今儿怎么有空来?”
雍正握着她冻得通红的小手,哈了哈气,携她一起进堂屋,笑道:“如今将近年关,事务虽多,却也没有素日里多,因此早早处理完了就过来。你素日里最怕冷的,怎么就这样出来玩雪了?再淘气也不能拿着自己身子淘气。”
黛玉嘟着小菱唇道:“爹和娘还有青玉都说我是素日里不走动的缘故,所以身子骨才弱的,如今都叫我多玩耍跑动呢!”
林如海也笑道:“正是呢,养生之道,首在锻炼,她身子弱,还是这个缘故,因此就是叫她多走动一些的。”
雍正点了点头,笑道:“竟也好,想来素日里是在那里极少走动的缘故,所以总是生病。”
林如海向黛玉笑道:“去换衣裳,四爷带你去见一位奇人呢!”
黛玉听了好奇地问道:“奇人?是谁啊?”
雍正点了点她的小鼻头,道:“快些去换衣裳,去了见了也就知道了!”
黛玉嘟了嘟小嘴,还是听话地进屋去换衣裳了,出来的时候,却在雍正的眼中看到一丝惊艳。
也难怪雍正竟会惊艳了,此时的黛玉,眉黛如远山入鬓,目澄似清泉生俏,鼻腻琼脂,唇红艳菱,加上愁色已减,姿态袅娜,似风中弱柳,容色妩媚,却若雪地桃花,曾有的稚气已一洗而尽,多的,是那妙龄少女的风韵。
亭亭玉立,说不出的美丽,说不出的脱俗,说不出的清傲,极柔,却傲,傲到了极致,却也柔到了极致。
一如雪中梅花,极美,极红,但是却傲然挺立,那是出于众人之上的心态,而非旷世绝伦的容姿。
何谓世外之仙姝?也不过如此罢了。
牵着她柔软的小手,他这一辈子,再不放手。
幸福,什么是幸福?牵着她的手,愿意海枯石烂,愿意地老天荒。
黛玉难得的是和雍正步行出府,也并没有带什么丫头下人,就只有父母和青玉。
贾敏,没有蒙戴面纱,虽已中年,但是那绝俗的容姿,成熟的风韵,引起了不少路人的窥视,如海却执着妻子的手,十指相扣,眼中的笑意,笑里的情思,流转在二人之间,浓密得化不开。
盘得优雅的发髻端庄而妩媚,一缕发丝也随着风,而俏皮地散下,与雪花飘舞,越发娇艳。
黛玉满足地轻吐了一口气,和雍正落在父母兄弟的后面。
“爹和娘,真好啊,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样的故事呢?”
雍正轻点着黛玉的小鼻子,宠爱地笑道:“你啊,总是爱听这些陈年旧事,然后听得伤感了,再来哭鼻子。我这一辈子,没有佩服过几个人,但是你爹是一个,你娘也是一个,她的故事啊,很多很多。”
黛玉听了,水灵灵的眼睛更加亮晶晶的,嘴角露出甜美的笑靥:“真的?我也觉得爹和娘的故事有很多呢!你快告诉我!”
雍正看着天,想起那一曲桃花,想起那灿烂的芳华,然后看着黛玉娇美的笑靥,最终却是淡淡一笑。
如何说起?又从何说起?多年的往事历历在目,却只在心中,而难宣之以口。
那曾经的,是情?是奇?是敬佩?是仰慕?总之,那是一个极其传奇的女子,拥有着灿烂的一生。
69. 情到深处雪亦香
黛玉只是好奇地拉着雍正的手,道:“快告诉我啊!娘的身上,到底有多少的故事呢?”
不等雍正回答,黛玉发现父母竟已停在了一所古朴的小院落门口,精雅,古拙,却带着一股奇气。
小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走出一名须眉发丝皆白的男子,俊美伟岸,看不出年纪,似已百岁,睿智聪慧,又似而立之年,神采飞扬,一身雪白,昂然如雪中古莲,目光流转,已似知百事。
“稀客,稀客,难得今日竟都来了,外面雪大,快些请进。”
走进院落,黛玉惊奇地看着满院的雅致,虽是白雪,虽是梅花,却错落有致,想来其主必定是个极其有才华雅趣的人物。
坐定之后,那人送上了茶来,看着黛玉一会,笑着对林如海和贾敏道:“这就是令嫒罢?果然是出挑呢!”
贾敏温婉一笑,道:“老师,这个您还要问吗?我这个女儿,可比我当年好多了。”
黛玉看着母亲,好奇的问道:“白眉先生是娘的老师?我怎么不知道啊?”
众人听了都惊奇地看着黛玉,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白眉先生的?”
黛玉抿嘴笑着指着中堂上山水的落款笑道:“那上面写着白眉呢,笔致古朴有致,隐隐和先生有几分相似,再说了,先生这白发白眉的,可不就是摆明了告诉别人自己是白眉先生么?”
白眉眼中带着一些惊讶,亦有些了然,笑着对林如海和贾敏道:“真不愧是你们两口子的女儿呢,竟真是聪明绝顶。”
雍正似对白眉十分尊敬,然后看着黛玉笑道:“想来你不知道,他老人家,也是我的老师呢!”
黛玉睁着清凌凌的眼睛带着十足的好奇,如今猛然得知雍正竟和娘是同一个老师,自然也就更加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了。
只不过她小小的心里想的可是雍正竟然和娘亲是同窗之渊,那他如今却和自己,这可怎么好?
白眉看着黛玉,然后笑道:“敏儿,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吗?”
贾敏温柔的面庞有些肃然,轻轻地道:“桃花格,凤凰女。”
白眉摸了摸长眉,笑道:“不错,桃花格孕育凤凰女,非凤非凰是真人。古来之,龙与凤相陪,凤与凰相偕,与龙而言,凤是女子,但是与凰而言,凤却是雄。”
林如海认真地问道:“那何谓非凤非凰?”
“非凤者,是得真龙相配,却无凤之名,不列后宫之说,结缡之时,虽是龙,但是相守之时,却是龙隐江湖,所以非凤。非凰者,是虽为女子,却将名扬天下,胜尽天下男子,虽受男子一生守护,却不依附男子而生,并不会压抑一身才华,非同一般女子,所以非凰。”
黛玉本性聪敏,听了哑然失笑,道:“先生这可差了呢!倒不知道先生说的这非凤非凰有什么趣儿的?爹爹曾经说过,那命运,本就是握在自己手里的,有时候即便是什么命格儿,想来也是能有所改变的,便是没了什么命格儿,也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命运,这样岂不更是好的?偏先生却说这样肃然做什么?人生的命格儿,不过就是看自己走了哪一条路而已,怎么会取决于区区一个命格儿呢?”
她只是黛玉,不求什么凤凰命,凤凰格的,也不求什么名扬天下,只求一个平安,一个幸福。
白眉看着黛玉点头笑道:“想来这孩子,竟和当年的敏儿十分相似呢!”
贾敏笑道:“我当年可没这丫头这么多的心思,也没想到竟这么聪敏呢,我二十多岁才明白的道理,她如今竟是明白了。”
白眉认真地看着黛玉,笑道:“你这丫头,虽然如此,但是大概命格儿都是不会改变的,当然,命运由人而定,自然也是由心性而定,多年寄人篱下,你虽是孤寂,却得知心,别人谓之你可怜可叹,却不知道别人比之于你更加可怜可叹。”
黛玉只是轻笑,也有些不明白今日来见他是为了什么,许多话,似有理,又似无理,竟无丝毫头绪。
白眉只看着雍正,好一会才道:“想来你是算计好了?也真是打算好了?”
雍正点头,手却握着黛玉的手,十指交缠,不顾黛玉娇羞无限的脸蛋,笑道:“正是呢,也知道老师不会在京城里留太久,下次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因此今日里有许多事情要请教老师呢!”
白眉抬头想了想,面上却是轻笑,道:“其实你心中已定,何必多问?你只做你的事情去就是了。即使身后骂名滚滚,但是总有一个人在你身边懂得你,这就够了。”
雍正听了点点头,眼睛看着黛玉,一簇淡淡的火焰在眼底深处又亮了起来,轻轻吁了一口气。
老师说得不错,即便他得罪了再多的人,即便他身后确是骂名滚滚,只要他立身正,而身边有她,这就足够了。
人生在世,难得一知己,难得一真爱,他既然都求到了,就没有丝毫的遗憾。
面对着朝廷的算计,面对着后宫的勾心斗角,是疲累,但是只要脑海里浮现着她的俏丽倩影,她的纯澈笑靥,心中的甜,就晕散开来,如蜜,似糖。
他曾经羡慕过林如海,得一知己,得一红颜,得一真爱,此时,他却也不由而笑,他也求到了。
那位白眉先生很古怪呢,说完了事情,就毫不留情地赶着诸人出门,黛玉嘟着嘴看着他古朴雅致的小院落。
雍正轻笑,林如海夫妻和青玉先行离去,留下两人在后面漫步。
手指缠绕着黛玉的发丝,雍正笑道:“老师他就是这么古怪的人,他不肯多和我们相处,也有他的苦衷。”
曾经啊,他也是那般的意气风发,什么时候,却如此苍老?
白眉,白眉,难道他的眉真的白了吗?还是他的心,已如槁木死灰?
情之一字,得之则喜,不得者却是郁郁终生。如海贾敏是前者,而老师,却是后者。
冬天的雪,越来越大,街道上已经少见行人,寥寥无几地匆匆忙忙,不过都是想着家中的热炕和那温暖的冬衣。
黛玉捧着一抔白雪,轻轻闻了闻,笑道:“雪的味道,好生清爽呢!”
雍正轻笑着看她柔柔的笑靥,道:“傻丫头,如此聪敏的人儿,竟也说傻话了呢!那雪花,哪里是有味道的?”
黛玉不依地捧到他鼻端,道:“你闻,你闻,那清幽淡雅的味道,比那花香还要浓郁呢!”
轻轻闻了闻,冰爽的气息钻入了鼻孔,心胸,蓦地里也忽然凉爽了起来,仿佛真的闻到了那雪花的气息。
“是啊,真是有股清爽的味道呢!”有些惊奇在心间,又是他的黛儿带了给他的。
黛玉笑靥如花,雪的晶莹,映入眼底,得意地道:“我就说呢,雪的味道也是香的,比那花香还要好闻。”
双手合拢,拢住了黛玉捧着雪的双手,温暖的气息犹如钻入了黛玉的心底,热热的,如鹿在其中跳。
“黛儿,后悔等我吗?如果不等我,你现在就可以在父母之命下,嫁得一个好人家。”
雪,在掌中的热度下,化成了水,从手指的缝隙里一点一点地落下,落到了地上,却是白雪上一点一点的小洞。
心啊,就如这雪,冰冷,无情,但是却在她的温暖下,化而成水,柔柔的,似乎可以荡漾起淡淡的涟漪。
黛玉忽然抽回了手,手中的雪都化成了水,湿漉漉的手轻轻掩上了他的嘴。
“不许你说后悔的事情,也不许说后悔的话!娘也这么问我,可是我告诉她,这一生一世啊,都没有后悔这两个字是可以重新来过的。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就如这雪,化成了水,落在了地上,再也收不回来了!你认定了我,就如同我认定你,你不能后悔,我也不会后悔。”
他的心,还是担心着,怕自己真的会后悔;自己的心,却是甜甜的,因为付出了这情,就没有后悔。
雍正心中有些叹息,有些喜悦,终究,他的黛儿,永远不会后悔。
抓着她的手,拿着手帕轻轻擦干,“是啊,怎么会后悔?如果后悔,你就不是我的黛儿了,我也不会是你的四哥了!”
越来越发现,他的黛儿,随着时光的流逝,越发妩媚了起来,不仅仅是容姿,还有一些眼底深处的光华,那灿烂的锋芒,渐渐显露了出来,仿佛是春至深处,桃花红尽,越看越是美丽,越看越是觉得移不开目光。
她的美丽,美在了心底,美在了深处,美在了她的七窍玲珑心。
真如老师所说,她不是一名依附着男人而生的女子,她终究有着自己的想法,有着自己的心意。
她的才气,岂能低于当年的贾敏?她的聪慧,又岂能弱于探花的如海?
懂得她,就不想压抑着她,想着叫她随心所欲,做着自己爱做的事情,说着自己爱说的话。
他知道她可以的,可以做得比身为皇帝的他更好,只因为她有这么个本事。
那浓密的情,爱到了极致,竟真觉得那雪花,也一如心中的甜蜜,泛着淡淡的清幽。
天气是冷,走到了酒楼,进了雅间,捧着浓浓的鸡汤,黛玉轻轻地啜着,小口小口的,如饮甘露。
悄悄儿的,偷偷儿的,却把汤碗里的肉挟到雍正碗里,装作什么也没有地喝着汤。
雍正眼中带着笑,也装作没有看见,怜惜地掠过她鬓角的发丝,轻柔地绾在了她耳后,“慢点喝,仔细呛着。”
舀着大大的一勺放进雍正嘴里,把喝不完的推到了雍正跟前,“喝不完。”
雍正端起来喝着,只觉得她喝过的汤,越发鲜美,笑着道:“你呀,还是吃不多,喝不多,这如何让你自己身子好?”
喝着同一碗汤,也是一种甜蜜,心中的情流转,绵绵不绝。
如此的他,如此的心,如何能叫她后悔?
她只是一名极其普通的女子,在一颗心孤寂了那么久的如今,想要的,不过是那一份情,那一份安定。
人是在不断长大的,青涩的情,如今的爱,一点一滴,由浅入深,慢慢涓滴成流,渗入了骨髓,渗入了心中,在她心中已经满满一个他的时候,如何会有后悔?
等待,似乎很遥远,但是似乎也很快,恍然之间,她从认得他到如今,也几乎十年了,这么快的时光,自然,她还能等这么多的时候,她还年轻,可以再等个十年,在十年之间,自己也会慢慢成长。
成长是糖,越嚼越甜;等待是蜜,浓稠得化不开,只想细细地品,慢慢注入着温热的水,直到红颜不在的时候,也是可以细细品着当初的那一份甜,从极度的甜腻,到慢慢的清淡,却依旧清甜。
情啊,爱啊,就如同那噬心的盅,慢慢沁入了血肉中,似疼痛,却又将会是永远的甜蜜。
此时的雪花,仿佛是感受到了两人的心意,不见得越发大,却是越发得飘舞,美到了极致,也冷到了极致,明明是雪花,却仿佛那幽香随着雪花,飘舞人间。
倚靠着窗户,雍正轻轻揽住了黛玉,声音中亦有些叹息。
“如今,黛儿,你就永远永远没有后悔的余地的了!”
黛玉声音中却是带着笑意,带着娇柔,带着浓浓得化不开的情意,“没有余地。”
后面已经没有余地了,黛玉也就更加向着前面看,柔柔的笑,柔柔的情,使得她的眉眼,越发精致而妩媚。
住在自己家里,雍正忙着处理政务,百忙之中,总还是会偷着一些时间过来,穿着她做的衣裳,吃着她做的饭菜,看着她看书作画,看着她对着自己盈盈娇笑,心中的情,越发泛滥。
端详着做活计的女儿,看着她眼底深处的情思,窗外的贾敏对着丈夫轻柔一笑。
林如海却是欣慰,看着爱妻,眼中亦是情思,道:“敏儿,咱们的女儿,终究还是不必我们操心的,你说是吗?我们一家子,都是极其幸运的人,都有着那老天的眷顾,我有你,她却有四爷。”
依偎着丈夫温暖的胸怀,贾敏嘴角含笑,恰如那盛开了的桃花,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后悔啊!不后悔啊!
看着手中的活计,黛玉眉眼含笑,一针一线,绵绵密密,绣进了情,绣进了爱,仿佛感受到了心中的情意,那手中的兰花也就更见柔美风致,似活了一般,极度的柔,亦带着空谷的幽。
“好鲜亮的活计!正如你的人呢!”
雍正惊叹着,然后从后面搂住了黛玉娇柔的身子,下巴放在她左耳畔,看着她手中的活计。
痒得黛玉娇笑出声:“痒死了!有什么好看的?东西是死的,人可是活的,我扎的画儿,有我好看吗?”
“小心眼的丫头,画儿好看,也是你画的你扎的,偏你还和这画儿计较!”
黛玉嘟着嘴转身抓着他的手,道:“冷死了,进来也不烘烘火,一身的雪气,仔细一冷一暖地冻着自己!”
雍正笑着脱了大氅,随手搭在了一边的衣架子上,手在熏笼上烘了烘,笑道:“外面的雪,可香着呢!”
黛玉烹了茶来,道:“你也跟人家学着说呢!我可没闻到雪花的香气!”只有那不同于花香的清幽。
“小气的丫头!”雍正喝了一口茶,入口的甘醇叫他眉眼也含笑,经过了她的手,一切都是那么甘甜。
放下了茶杯,雍正手上一用力,黛玉顺从地滑落到了他的怀中,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快过年了呢,又是一年过去了!竟想不到,我坐了那个位子,也有一年了,这一年,可也真是凶险呢!”
黛玉歪着头笑道:“你可别把你那些朝廷上的琐事拿来跟我说,我可不大懂得那些的事情,也不明白。”
因为她相信他可以处理好,加上如今又有允祥和父亲辅助,不管有多么凶险,总会安然渡过。
总喜欢伸手刮刮她的小鼻子,雍正笑道:“不跟你说,我还能跟谁说去?世间,可也就只有你一个能听听我的苦水,不许叫别人听到的,我们家可就是只有一个小醋坛子。”
黛玉装着没听到,只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昨儿听青玉说,那个劳什子薛家,好似想和四林商行抢生意呢!”
雍正嗤笑了一声,道:“薛家生意早已日益消耗,还有什么底子可言?况且如今,早已查出他们竟买空卖空,亏空了不少的银钱呢!你也知道,如今我下了令,叫不管仕宦官商凡是有亏空者,三年之内皆按数补齐,不然可是大罪,薛家如今自然是急了的。我之所以现在不理会他们家几家,也就是没到三年,也没个好名分处置,倒不如任由着他们胡闹,然后一网打尽,也有了罪名儿了。”
再者还有的就是,四林商行和他派的人,早已将薛家所有的生意几乎都已握在手里,如今的薛家,不过就是一个空架子罢了。当然,这些可不能告诉了黛玉,不然她定然又会多心,只道是自己的缘故。
偎在他温暖的怀里,黛玉好奇地道:“虽然我知道他们几家也确实是内囊尽了的,倒不知道薛家竟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买空卖空,那薛蟠也罢了,本就是个无用的混账东西,怎么那宝姐姐也没个心计的?不知道那后果?和别家也罢了,偏和你的四林商行抢生意,可谓是拿着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呢!”
“虽说是个有心计的,但是终究是个姑娘家,一些心计也不过在你们闺阁中用用罢了,那些个生意上的事情,岂能真由着她一个姑娘家打理?本就因着年纪大了,若是这样,越发没有人要了的了。她自然也明白这个,如今又无选秀,所以她是卯足了力气要嫁给那个贾宝玉呢!”
黛玉摇摇头,柔软的发丝掠过雍正的下巴,雍正捧起了一缕,轻轻闻着那沁人心脾的幽香。
“想来一色都是在你的算计中呢!封了那个做贵妃,回娘家省亲,建造省亲别墅,自然是掏空了贾家的底子,接着也算是掏空了薛家的底子,因为你明白,他们两家都以为对方家里是丰厚的。加上那薛蟠又有人命在身,动了他的时候,自然也拉扯到了先前我那个西席先生身上,最后自然还是贾家王家的罪过。不知道是一石二鸟,还是一箭三雕。”
雍正赞赏地吻了她头顶一下,笑道:“该当说是一石数鸟呢!这几家的事情,我岂有不知道的?他们这些不过就是大厦上的蛀虫罢了,早该灭了的,只是还要些时间罢了。”
黛玉声音中带着一些叹息:“若是能有一个好些儿的人,能看透那富贵二字,也就不至于如此地步了!偏他们怎么就看不透这将是一场空的富贵呢?百年富贵,只是坐吃山空,岂能长久?”
雍正冷笑了一声,道:“若是能看透,也就不是他们了!如今他们竟还是和那允祀有所勾结,自然也和允禟有所勾结了,偏生那年羹尧也不是个好的,骄横跋扈也罢了,竟和允禟合计起来算计着我呢!尤其那王家,此时可是和郑家庄的理郡王弘皙藕断丝连,多少事情出来我是不知道的?”
若仅仅是坐吃山空,看不透富贵,只耍一些小心计也罢了,那么他看在贾敏夫妻和黛玉的份儿上,也可饶过了他们,偏他们竟还不知足,面儿里恭敬,背地里手脚不断,这叫他如何能饶?打定了主意要留给下一任储君一个清明的江山,他就不能有丝毫的心软。
黛玉知他心痛于曾经信任的人如此背叛,便忙岔开了话题,笑道:“想起素日里我也自视甚高,总看不起那些市侩气,如今倒没有想到自家竟也进了那陶朱公一行呢!”
雍正听了笑道:“人无完人,你若不是自视甚高,也就不是你了!商虽是四业之最低,但是却也不能一概而论。你可是六代书香门第的娇贵千金,自然高于众人之上,从此时而入陶朱公之行,又不以算计为心,亦不以利益为重,自然是清雅的。而他们薛家,不过就是二三代,也是依仗着祖上情分才如此,早已把那算计铭刻在了骨子里,自然是市侩气重了一些。商之低贱就是低贱在了他们无时无刻的算计,而非是这个行业低贱。”
黛玉不满地嘟着小菱唇,眼儿中却是亮亮的笑意,“你啊,不害臊啊,净说好听的话哄我呢!”
不可讳言,心中却还是欢喜的,他说的话儿啊,甜甜的,叫她怎么不欢喜?
能在这样的算计中,拥有着这样简简单单的情意,又是多么不容易啊?终究身份和规矩也在那里摆着呢!
她想,他们这样惊世骇俗的相爱,若是传了出去,定然是一番惊涛骇浪罢?
不过,是欣喜啊,是欢悦啊,那种心情啊,说不出的甜蜜,说不出的快乐,曾几何时,她竟是如此快乐的了?
雍正喜欢看着黛玉的表情,不管忧伤,还是快乐,总是那么纯澈,是他心中的那一方美玉,那一名仙子。
两人在屋子里一处说话,紫鹃示意似的在外头敲敲门,然后掀了帘子进来笑道:“老太太来了呢!”
黛玉惊喜地站在炕上,问道:“老太太来了?那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可来了?”
紫鹃抿嘴笑道:“太太是下了帖子去请老太太的,又因姑娘素日里说起三位姑娘,所以也请了来,自然都是来了的。”
黛玉忙赤足穿了绣鞋,下了炕,要去前面,雍正却按住了她,笑道:“你也仔细一些!”
说着低身脱了她的绣鞋,给她穿上羊毛袜,才给她套上绣鞋,道:“如今腊月天,冷得很,你在屋子里连脚也不保暖好?仔细生了冻疮看你怎么着。”
紫鹃抿着嘴偷笑,黛玉白了她一眼,不满地道:“你这丫头还看你姑娘我笑话呢!”
紫鹃笑道:“我可不敢看姑娘笑话,好歹四爷给姑娘穿鞋,也不是一遭儿两遭儿的事情了。”
黛玉气嘟嘟地顿顿足,雍正替她拢上了斗篷领口,道:“你不是要去见姐妹们?怎么反在这里生气?”
说着拉着黛玉也去前面,黛玉忙拉住了他,道:“你也去作什么?那里可都是女眷呢!你去跟爹爹和青玉说话议事去罢。”
雍正送她到贾敏房门前,替她把鬓角的发丝绾到了耳后,笑道:“你爹爹和你兄弟此时可不在家呢,送你过来,我也该回去了,出来一遭儿,也不知道十三和你爹爹在那里怎么替朕拦着外头的人呢!”
黛玉听了心中有些不舍,道:“刚来了没多少工夫呢,又要走了?”
雍正凝视着她娇俏的小脸蛋,心中充满了万缕柔情,沉稳刚硬的声音也柔和起来,“若是想早些离开那里,就只能多劳累一些了,况且如今年关,自然还是不能多出来的。”
黛玉轻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路上小心一些,回去了也别一冷一暖得弄坏了身子。”
雍正点点头,大步离开,玄色大氅在风雪中飞舞,看起来威仪凌人。
黛玉却是静静儿地站了好一会,才进了贾敏屋中,果然贾母和三春姐妹们坐着和贾敏说话,贾敏却是坐在了贾母身边,母女两个眼睛都是红红的,亦连三春也是如此,想来初见的时候都已大哭了一场了。
惜春过来伸手就要打黛玉,道:“说什么认的干娘呢,原来竟是姑妈!”
黛玉笑着躲到了贾敏身后,吐吐舌头摆摆手,道:“我可没说是认的干娘,我可是口口声声叫的是娘呢!是罢?姥姥?”
看着黛玉淘气的模样儿,贾母听着姥姥,心中感叹,亦觉得亲切,看着贾敏,眼色中怜惜万千,道:“到底还是和自己家一家子过日子是好的呢,这玉儿不但气色好了,亦也淘气了许多,住在那里,就没见过她如此快活的时候。”
贾敏笑道:“娘不知道,这丫头,天天和青儿淘气呢,前儿打雪仗,雪团儿险些打破了窗子。”
贾母忙道:“我那个外孙子今日怎么不见?我也常说了,若是好好儿的,如今已经和环儿一般大了呢!”
贾敏听了忙道:“我们这几年假死骗世,也不问多少世事,许多生意都是这孩子打理得有条不紊,所以今儿不在,想来还在商行里呢!已经打发人去叫他了,回头定然是来给娘磕头的。”
贾母和三春姐妹都是诧异,道:“小小年纪,竟打理起了生意来了?”
黛玉挠着惜春痒痒儿,笑道:“说了你们也不相信呢,那四林商行,如今就是青玉打理的。”
惜春一面躲一面问道:“那个首饰金贵得吓死人的四林商行,是姑妈家兄弟打理的?”
贾敏一旁笑道:“正是呢,四林商行,原本就是取自林家一家四口之意,亦有四爷之四,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只叫那孩子打理着,我们也未曾管过,只给他自己做主罢了。现如今黛儿也懒,连带那什么凤来仪绣庄也都交给他料理。”
黛玉对着惜春摊开了手,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我那兄弟极有本事的,可是没人能比得上的罢?”
贾敏笑道:“带你姐妹们到你屋子里玩耍去罢,娘在这里跟你姥姥说话儿。”
黛玉会意,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笑道:“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请到舍下小玩。”
姐妹们一阵哄然,嬉笑不已,簇拥着黛玉就出了贾敏的屋子。
贾母看着贾敏秀美绝伦的面庞,眼中滚下泪珠来,拥着她叫着“心肝儿肉”地呜咽道:“只当我这一辈子真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再不曾想你竟和你女婿和哥儿还在世的。这么些年,可是快活的?”
搂着母亲的脖颈,贾敏亦是抽噎道:“何尝是不快活的?只是敏儿却是快活了,却叫老母如此伤心难过,竟是敏儿不孝了。”
“做娘的,担忧的还不是自己的儿女?你心中担忧着玉儿,才是你做娘的心。如今见到你好,娘这一辈子的事情也算是完了,可恨家中竟没有一个省事的,叫玉儿吃了这许多闲言碎语!”
拿着手帕子给娘擦着泪珠,贾敏微露笑靥,道:“明儿个黛儿也不必敏儿操心的了,这丫头虽说吃了些苦,可如今能好,也是福分,敏儿这个做娘的,也算是放下了心了。”
贾母方想起当日完颜太妃的话来,细细说与贾敏听,未了道:“虽说那是富贵无匹了,可是我却也不想叫玉儿到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偏她还是一副倔强性子,我也不好做主。”
贾敏笑道:“娘放心罢,敏儿那个先生,也是如此说的。按其意思细细想来,再想素日里这丫头心性,这丫头,必不会去那里的,况此事,敏儿也是明白的。既然非凤非凰,自然是不用进了那里的。也是因四爷明白,所以亦不会迎娶她进宫,她如今只老老实实在家里自在罢了。”
贾母听了疑惑道:“四爷早已登基做了那圣上的,如何你还是叫四爷呢?”
“娘也知道,敏儿和四爷原是有同窗之谊,师承一位先生,况且多年前又有这许多事情是一同走过来的,自然我们还是叫四爷的,并不称之为皇上,他不在意,我们自然也不在意的。来日,只怕娘啊,就多了这么一个外孙女婿呢!”
贾母有些惊喜,有些讶异,“你说,那皇上和玉儿?”
贾敏点头,容色更显得温婉妩媚,带着柔柔的笑意,道:“四爷是个好人,能有他这样的依靠,黛儿也算是终生无憾的。四爷有这样的心,黛儿年纪虽小,却也是有意,我们做父母的,自然是乐观其成。”
贾母听了点头,心中有些感叹,道:“我也老了,虽说还有一些规矩,也不想说什么了,既然你们做父母的是有意的,自然也算不得如何不合闺阁规矩。只是,玉儿是不肯进宫的,如何就能成呢?女孩儿家没个名分,就任人欺侮去了。”
“日后的事情,谁能知道呢?不过就是且顾眼下罢了。他们的事情,自然他们能做主的,也不必我们来操心。”
见着女儿眼中点点的刚强,看似极柔和,却是极刚毅,不下于须眉男子,贾母也放心地笑了起来。
“正是呢,谁能知道我这老婆子还能活多长时候?如今不过就是且顾眼下罢了!孩子们的事情,自有他们的机缘,好容易我们娘儿两个团圆了,该当是喜事才是。”
忽然一阵靴子声响了起来,贾敏笑道:“这孩子回来,还是这么一副大动静。”
果然就听到青玉清朗的声音在院子里叫道:“娘啊,青玉回来了!”
一面说,一面冲了进来,卷起了帘子,带进了一股的雪气,乌溜溜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一转,直扑向了贾母怀里,如猴子一般扭来扭去,笑道:“定然是外祖母了!姥姥啊,姥姥,青儿可想您了!今儿终于算是见到您老人家了!真和那画里的老寿星一样慈祥和蔼呢!”
搂着青玉细细打量,贾母眼中有些泪,亦有些欣喜,道:“这就是我的外孙子了,竟真是清俊呢!嘴又这样甜!”
贾敏拉开了青玉道:“先去换了衣裳,一身的雪气,你不怕冷,可别冻着你姥姥!”
青玉嘟着嘴进屋去换了衣裳,才出来又伏在贾母怀里,笑道:“姥姥啊,您可别看娘温温柔柔的,可是家里的夜叉娘娘呢!说个一,爹爹就不敢说二!”
贾母搂着青玉对贾敏道:“还是你叫的这个娘,和这孩子叫的姥姥亲切呢!熬了这么大岁数,那林丫头又是个小心的,我竟没有听过这样贴心的叫唤!方才那林丫头叫了一声姥姥,竟叫我甜到了心坎子里呢!”
青玉笑道:“这有什么?姥姥啊,以后我天天叫您姥姥!”
爬出贾母的怀,拉着帘子对黛玉的房间吆喝道:“舅舅家的姐姐们啊,若是在,就来叫奶奶!可别老太太老祖宗的生疏着!”
黛玉和三春姐妹逶迤而至,三春打量着青玉,只觉得更胜宝玉十分,然后看着贾母,都轻轻叫道:“奶奶。”
贾母心中蓦地里一暖,笑中含着泪,道:“好,好,好孩子们。”
见到一屋喜乐融融,青玉得意地笑着,黛玉指头在他额头上一点,指着迎春和探春道:“这些可都是你姐姐,见过了!不然别人还当咱们家没有礼数了呢!”
青玉眼睛骨碌一转,然后一一见过了,道:“见了姐姐,有什么好东西给我?”
迎春和探春一愣,黛玉顿足道:“这家伙,做了几年生意,人也染了市侩气了!”
迎春温柔一笑,送了一个亲手做的荷包,探春爽朗地送了一方宝砚。
惜春却是嘟着小嘴见过了青玉,也道:“这个可是哥哥呢,送我什么?”
青玉挠了挠半个光脑袋,嘿嘿一笑,拿出了一个紫檀木苦坐佛与惜春。
贾母笑看着姐妹们一处,自己却把随身带了许多年的一串玉佛珠递给了他,当作是初见面的表礼。
一家子用过了饭,黛玉带着三春姐妹到自己房中说话,道:“你们可别理会那小子,坏死了!”
惜春笑道:“想来姐姐见到我们送了他东西,所以也吃了这个醋了?”
迎春探春听了一笑,黛玉扁扁小菱唇,道:“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儿呢!他是我兄弟,给了他,我也是高兴的。”
然后问三春道:“怎么姥姥就只带了你们三个来?不见了云丫头?我记得娘听着我说云丫头,也极喜她直爽的性格的。”
迎春看了黛玉一眼,喝了一口茶,道:“你也明白的,云丫头虽好,但是却口没遮拦,又和宝姐姐好,家里的一应大小事情也都跟她说,素日里不知道多少时候总说你尖酸刻薄呢!奶奶只担忧着她嘴里不严,叫宝姐姐家知道了去,怕给姑妈和姑丈惹了烦恼,所以没有带了她来的。”
惜春撇嘴道:“我可比她年纪还小呢,我都能看清楚了的事情,偏她还是浑浑噩噩看不透一些儿,便是珠大嫂子也是两边不得罪。好歹和她有血缘的,也就奶奶和姐姐,她竟这样处处和宝姐姐好,只和姐姐针锋相对,怪道奶奶若不得二哥哥提醒,就不大去接她呢!”
黛玉笑道:“二姐姐善棋,自然胸中有丘壑;三丫头善于书法,人又精明有才干;你年纪虽小,却偏偏爱什么参禅礼佛的,冷眼旁观也是明白的。惟独那云丫头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又极易受到别人一些儿好处就感动的,自然有许多事情看不明白了。”
70. 迎春巧化自身劫
探春看着黛玉道:“环儿可是在四林商行里的?原来竟是到了一家子呢!”
黛玉听了笑道:“正是呢,年纪本也和青儿差不多,人又是机灵的,两个竟玩耍到了一块,如今青儿也教他一些功夫,只是不叫他告诉别人罢了,只是连他也不知道那是我们家的生意,也不知道青儿和他是表兄弟呢!”
探春点了点头,惜春道:“奶奶已叮嘱过我们了,回去之后,这里的事情是一概不准对那里说的。”
黛玉轻笑道:“正是呢,好容易这里清净一些,若给他们知道了,自然又不清净了。方才娘说了,要姥姥和你们一块儿多住几日呢,也清净清净,如今虽是年关,但是姥姥和你们可是无事的。”
惜春拍手笑道:“好得很,我竟不想回那里去了!还是姐姐家好,虽然不大,却是暖和呢!不是屋子暖和,却是心暖和!”
黛玉摇摇头,脸庞上荡漾着柔柔的笑意,如一抹春风拂过冰天雪地,绽放出刹那间的灿烂芳华。
迎春和探春诧异地道:“你如今竟和素日里不大一样了呢!看你这笑容,几乎就叫这冰天雪地也化成了水了。”
黛玉却是想起了雍正,心中荡漾着柔情蜜意,因为雍正也曾说过这里极暖和,所以如此。听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红,颇有些羞涩,道:“人谁是不长大的?总会变一些的。”
惜春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我可在宝姐姐脸上见到过的,她看着二哥哥就是姐姐这么一副模样。”
黛玉登时大羞,拿着手帕捂着脸笑道:“去你这个四丫头,嘴里胡说什么呢!”
众人都笑,然后探春皱了皱眉,道:“四丫头说得不错呢,如今她竟是时常在二哥哥那里走动的,素日里多少二哥哥的针线,也都是她做的,有一次我因找二哥哥说话,可巧怕午睡,所以就放轻了脚步从窗户里看,竟见她坐在二哥哥床前给二哥哥绣兜肚呢,二哥哥不过穿着小衣中衣午睡,她也怪不害臊的!好在如今奶奶是不管的,也就由着他们罢了。”
黛玉听了就笑道:“我也成了那不害臊的人了!”
众人不解,紫鹃方附在三人耳边悄悄说起黛玉替雍正做衣裳,三人方明了,笑道:“竟有这样的事情?可见你也不害臊的!”
紫鹃听了笑道:“先前四爷替姑娘挡了那菜油不说了,姑娘病了那些时日里,哪里是病了呢?竟是那姨太太戒指上淬了那剧毒,扎伤了姑娘的手指,害得姑娘那样,几乎不曾失了性命,还是四爷放了自己好些鲜血来救姑娘的呢!如今里若说情深意重,再没人能比过四爷去了。”
三春都诧异:“竟有这样的事情?怎么倒不跟我们说了?”
黛玉轻笑道:“早已好了的事情,还有什么说的呢?说了出来,不过也叫你们白担忧着罢了。”
迎春脸色肃然,道:“这就是妹妹的不是了,妹妹心中固然是好意,却也叫我们看不透他们心了呢!若是将来我们给算计了,只怕还不知道呢!好歹也该告诉了我们,叫我们也防备一些儿。”
黛玉轻叹道:“姐姐说的固然极是,可是又无证据,也不过是依自己心中,说了出来,也叫大家都不自在呢!”
探春却是若有所思,道:“怪道姐姐病了的那时节,她们总是到太太屋里,好似商议着一些什么,不但总是打发人到姐姐那里晃悠,还总是问着姐姐的病情,想来她们也必定没有想到姐姐能痊愈了的。”
惜春恼怒地道:“她们还有什么是没有的?偏还如此算计着林姐姐?竟把林姐姐往死里算计?好在林姐姐如今已经离了那里,不然,岂不是在那里由着她们算计了?”
迎春想了想,道:“以太太和姨太太的心性,固然是极会算计极爱慕权势之人,但是却也必定不会如此冷毒,便是林妹妹,一不嫁宝玉,二不进宫选秀,已和她们无甚阻碍了,偏她们如此,想来必定其身后还有什么人调唆着呢!不然,那姨太太怎么会有那什么劳什子青丝竹的毒?”
众人都是一愣,雪鹰雪雁等人若有所思,探春冷冷地道:“这世上,总是有些人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她们都是经历了些人事的人了,岂能真的那么容易受人调唆?”
雪鹰看着迎春探春,思索了一会,开口道:“姑娘们回去,也多防备一些儿宝二爷房里的袭人罢,万事谨慎为要。”
黛玉听了看着雪鹰,问道:“不过一个宝玉房中未过了明路儿的丫头,怎么竟拉扯到了她的头上了?”
雪鹰想了一想,斟酌着回答道:“想来姑娘们是不知道的,那袭人曾经受过已逝仁寿皇太后的恩德,后来虽卖身贾家,实际上却也是仁寿皇太后和十四爷的人,凡是一应大小事故,她也是变着法子传了出去的。她原本也当着十四爷能继承先皇帝位的,所以极是小心奉承,也想图个自己的前程,却没有想到竟是四爷,少不得她心中必定是有想法的。”
探春机灵地道:“你是说,她如今也还是和十四爷那里有瓜葛的?”
雪鹰点头,道:“虽说仁寿皇太后已逝,但是十四爷却在,在仁寿皇太后逝世的时候,皇上又封了他做恂郡王,他心中不服皇上,也必然不会放过他曾经用过的人。袭人此人虽温柔和厚,却是极有心计之人,况且她家又是在外头的,时常也有回家的时候,她又得二太太心意,我也曾听过她多次向二太太进言,二太太每每采用,想来二太太和薛姨太太是受了她的调唆的。”
雪雁也道:“雪鹰姐姐说的虽然极是,但是终究只是我们的猜测,谁也做不得准的,只等着看打发人查探清楚就是了,再说了,就如三姑娘说的,那二太太和薛姨太太宝姑娘,也不是随便就受人调唆的人,若自己无心,岂能如此?”
迎春听了对探春惜春道:“虽然只是猜测,但是终究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有这样的猜测,大家好歹留心一些,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个袭人,能打从五六岁就来这里,一路过来也上上下下妥妥帖帖,从来没有过一丝错缝儿,也确实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呢!”
惜春脸上露出淡淡的厌恶,道:“好端端的,倒也是一家子人呢,竟真真儿像是那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我我吃了你,没一天是消停的!如今倒是好,竟连姑娘都算计了!”
紫鹃气忿忿地道:“按着他们这样算计着姑娘,赶明儿里就该狠狠地料理一顿!”
黛玉淡淡地道:“想来她们如今也是心中嘀咕着呢,没想到那么毒的蛇毒也没有毒死我,素日天天吃斋念佛,倒不知道能消除多少的罪业?我常说了,世间百事,人在做,可天在看,不必我们如何,她们也必定是有报应的。”
倘若仅仅算计的仅仅是她,她心中也不过是置之一笑罢了,反正她如今也是无事的,可若和允祯又或是允祀允禟等人有了瓜葛,和雍正做对,那么她就决不可原谅!
青丝竹的毒,不但害了她,也害了他放了那许多的鲜血来救她,这一笔债她可也记在了心头呢!
如今冷眼看来,早已不必她来做什么,四大家族是注定了的走向败落,内中的勾心斗角,岂能下于朝廷上的九龙夺嫡?
朝廷上,是九龙夺嫡,可是在贾家,王夫人极力漠视长媳妇李纨和嫡长孙子贾兰,极力压抑着庶出的贾环,倚仗着女儿是当今的贵妃,手掌贾家权力,拉着内侄女凤姐儿替她管家,图的,还不是贾宝玉将来继承贾家的位子?事虽有大小,但是终究也是一样的道理。
黛玉也并不理会,总之,一色也都有雍正心中有数,三春姐妹无一是省油的灯,心中自然明白了,自然也会多防备一些儿,那些事情回到了贾家再说,如今在林家,终究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天性,祖孙情深,其乐融融。
贾母心中却是喜悦的,见到了女儿女婿,见到了外孙子,见到孙女们和自己的亲近,那么这一辈子也不枉了。
想着贾母喜容满面地看着青玉撒娇,暖阁里迎春对和自己下棋的黛玉轻叹道:“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奶奶这样高兴呢!”
黛玉摇着头嘟着嘴,道:“这个小子,素日里不在娘怀里撒娇,却总是对着姥姥撒娇,明儿个就告诉了四哥,还是早早打发他去做生意,不用在家里浪费米粮。”
迎春有些好笑地道:“那可是你兄弟呢,偏你这样说!可见竟真真儿是吃你兄弟的醋了!”
黛玉只是“嗯”了一声,落了一子之后,才淡淡地道:“二姐姐年纪也大了呢,如今那里都是忙着元妃娘娘省亲的事情,所以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无暇顾及姐姐,可是明年一过,少不得是要把姐姐许了人家呢!”
迎春手一顿,好一会才淡然道:“只怕也等不过明年了,如今想来我也只有求求奶奶和姑妈姑丈了。”
听了迎春的话,黛玉眼中闪过淡淡的诧异,问道:“姐姐有什么事情就只管说得的,如今姥姥也是放开了许多事情,自然多少也还是听听咱们的意思的。”
迎春抬头看了看屋顶,然后才道:“虽说我不管事,也似乎万事不在意的,可是事关我自己的终身,多少我也有个计较的。如今老爷在外头也是无所不为,加上如今又攒金建造省亲别墅,借了别人五千银子没法儿还,好似是已答应了亲事,打算过了娘娘省亲之后,就把我准折卖了给那债主呢!”
黛玉听了只气红了脸,怒道:“这世间怎么有这样的爹爹?别人家的爹爹疼女儿还来不及呢,偏他竟拿着自家的女儿抵债不成?姐姐你只管告诉了姥姥,好歹还有我们大家给你做主呢!”
迎春眼中带着淡淡的水雾,道:“我也不求别的什么,只求自己别给老爷抵债卖了就是了。若是素日里,我自然是不会说的,好歹也是我自己的命罢了。如今知道姑妈姑丈都是在的,这些时日里又是这样疼我们姐妹,心中也只当姑妈姑丈是亲爹亲娘一样,有了这难处,少不得是求求姑妈和姑丈了。”
黛玉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好歹我们是亲姐妹呢!你可是娘的内侄女,还说什么求不求的?咱们女孩子家,又不是个男人能顶天立地,一辈子不过求一个好依靠,如何能叫你给抵债卖了?那一生不就是完了?有爹爹和娘在,你且放心就是了,只是到底是欠了谁的银子?”
低头想了想,迎春才道:“好似是姓孙,叫什么孙绍祖,也是个好机变善应酬的,老爷和他极相厚的。”
黛玉听了冷笑道:“单听和大老爷是相厚的,就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家的人,那大老爷倒三不着两的,相交的不是那贾雨村之流,就是那薛蟠之流,能有什么好的?明儿里叫青玉打探清楚了,好歹也不能叫姐姐落了那样人家里。”
可巧雍正掀了帘子进来,道:“说什么呢?还没进来,就听到你气嘟嘟的声音了。”
迎春曾经见过雍正的,自然知道如今他贵为天子,虽然不解他如何如入自家,但是仍旧站了起来以大礼参拜,道:“民女贾迎春,见过皇上。”
雍正摆手笑道:“这是自家,也就不必多这许多俗礼了,姑娘就免了罢。”
然后又问了一遍黛玉,黛玉方嘟着嘴道:“你来得正好呢!我这个姐姐,都要给那里的大老爷卖了!”
雍正有些诧异,脱了大氅紫鹃接了过去,方才随便坐在了炕上,看了一眼迎春,问道:“你这个姐姐?”
黛玉点头,端了茶来递给他,道:“正是呢!好歹你可是皇上,可得替我姐姐做主,不准叫我姐姐所嫁非人。”
雍正也不接茶,只握着她的小手,拉她坐在身边,才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如今竟想起来我是皇上了?”
黛玉张嘴咬了咬他的手,道:“我可没忘记你是皇上呢,只是你自己不拿大你皇上的款儿罢了!”
“坏丫头,越来越牙尖嘴利,越来越爱咬人了!”
雍正轻笑,严肃的面容柔和起来,眼中带着笑意,嘴角含着笑意,心中却是爱极了她的一切一切。
迎春站在一旁有些脸红地看着雍正和黛玉如此亲密,心中却也不免有些羡慕,这样的相处,也只在姑妈和姑丈身上看到过罢了,想来黛玉和姑妈都是一样极其幸运的人。
只是自己,终究是身不由己,即使也羡慕,却知道自己终究没有这样的福分。
雍正想了想,拉着黛玉也不放手,却携她出了屋子,却见外面站立着两位蓝衣人,一个是黛玉从小儿就见到过的那个纳兰溪,一个就是曾经提取军饷现银的侍卫首领西林成。
见到雍正出来,两人连忙行礼,雍正摆摆手,道:“朕也无事,只是有一件事情,阿城你去打听得明白了。”
西林成连忙答应了,听候雍正吩咐,偏雍正也不大知道事情始末,便看着黛玉。
黛玉拉过了迎春,道:“西林大人,我这个姐姐是荣国府大老爷贾赦的女儿,偏生我听说那大老爷好似欠了一个姓孙的银子,打算把我这姐姐准折变卖了给那姓孙的做媳妇儿呢!那大老爷相交的也不过都是一些污秽之流,如何能叫我这姐姐白误了终生?就劳烦你大驾,去打听得清楚了,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事情,若有,就顺便解决了才是。”
雍正笑着刮了刮黛玉的小鼻子,取笑道:“小丫头,果然也是个不知道那朝廷上世事的丫头呢!说的倒是轻巧!终究他们都是有官名在身的,如何能叫阿城去解决?阿城只能打探不能做主解决!”
黛玉听了就有些急了,道:“这如何是好?可不能真叫那大老爷卖了二姐姐!”
迎春轻轻地道:“妹妹莫急,我倒是有个极好的法子,莫若打发人散发一些流言,只说我天生绝症,也恰合了那七出之条中的‘恶疾’,如此一来,即便是老爷有意,人家也不敢答应要了的。”
黛玉有些不乐,道:“姐姐好端端的,如何能这样败坏着自己的名声呢?这个我可不依的。”
迎春看着黛玉一脸的不乐意,轻叹道:“早已看透了那样家里的事情,说什么名声也不过都是身外无所顾忌之事,那些也不过都是流言蜚语罢了,好坏自在心中,何必过于当真?再说了,皇上和姑丈终究是不能涉足官宦人家儿女婚事的,若是因解决了我的事情,却给别人落了话柄,却也是得不偿失了!”
最重要的是,她看透了那妻妾之间的争斗,若无一个知心人,她也不想随便成亲。
这样的想法啊,以前是从来不敢去想的,也不敢去做,可是见到了姑妈和姑丈的恩爱,见到了黛玉和雍正的亲密,她忽然之间也似乎明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多么美好的爱情和姻缘?她也想,自己宁缺毋滥。
说她不规矩也好,说她惊世骇俗也罢,她只想自己也有一个如姑妈姑丈一样幸福美满的家。
看着姑丈姑妈的幸福啊,自己的心中也有些泪,有些儿羡慕黛玉,能拥有如此的父母,拥有如此的家。
“好歹姐姐还有姥姥呢,难不成大老爷是要逾越了姥姥去?便是姥姥知道了也不依的。”
迎春轻笑着,淡淡的雪光映照,越发显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道:“妹妹素日里总不在意这些规矩,自然是不明白的了,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奶奶虽然是一家子长者,到底只是祖辈,老爷太太虽尊敬,却在做主我婚事的事情上,还是老爷太太做主的,便是奶奶不依,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西林成听了,眼神中竟闪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光芒,静静地看着浑身满是秀气的迎春,满身的温柔,此时却也带着点点的刚毅,心中却是诧异着这个看似温柔懦弱却心中有丘壑的女子。
雍正眼神之中闪过一抹赞赏,他固然是知道贾家和黛玉交好的几个姐妹的,原以为二姑娘迎春不过是个温柔无主见的女子,今日却知道自己竟是大错了,她心中的丘壑经纬,岂能让于须眉男子的?一步一步的棋子,早已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落的。
显而易见,那贾家,也只是尽出一些不让须眉的女子罢了,无一不是出于众人之上。
迎春又笑着对黛玉道:“自己的事情,就由着自己来做主罢了,你连自己的事情都是自己做主的,又怎么能来阻止我自己做主自己的事情呢?好歹妹妹就拜托了西林大人,借着这里的人脉,散发这些流言出去罢。”
黛玉想了想,人生在世本就该当自己做主,也只得罢了。
果然迎春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呢,凡事亦不出她所料想,果然满京城里都知道贾家有一个恶疾的姑娘,偏那老爷还假借银还债之因,行嫁女卖女之意,想来借银子不过是个借口,嫁了病女儿才是真的,一夕之间,人人都知道了的,自然谁也不会娶一个病名扬京城的媳妇。
孙绍祖也还罢了,原本就是眠花宿柳的主儿,自然也不在意一个贾迎春。
但是父母却都是极其吝啬的,得知之后,直找了贾赦闹腾了几次,无论如何只要银子不要人。
恼得贾赦已无可奈何,偏生迎春此时跟着贾母住在忠毅公府,也不好叫了太医给她诊治,以灭流言。
想了半日,他只得东拼西凑了二三千两银子,又从贾琏那里要了三千两银子凑齐,才算是还了孙家。
只是心中却已深恨起了孙家,亦更深恨迎春竟然好端端的出了这么劳什子事情出来,叫自己亦丢尽了脸面。
贾母知道之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越发感叹心疼起了几个孙女,心中也自有了叫她们将来自己做主的意思。
71. 迎春只送惜花人
黛玉知道之后,眉眼含笑,道:“我虽然知道二姐姐也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女子,却也没有想到她竟有这样的计谋呢!就是借着世人相信流言之缺,竟把将来的不好的事情都一概推了!可叹世人只看表面,却不知其中之美,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人有造化,消受二姐姐这样贤惠有才气的女子。”
雍正搂着她娇软的身子,笑道:“我可不管别人怎么样,好坏总有自己来做主,只要我来消受你这个可人儿就是了!”
伸手刮着他面皮羞他,黛玉眼中露出笑意,“不害臊呢你!这样的话也明堂正道说出来!”
雍正笑着道:“不明着说出来,还在心里藏着掖着不成?好歹可是认定了你的,怎么能撇下你?”
鼻子凑到了她鼻尖摩挲着,温温的气息吹在她脸上,叫她麻痒痒地只躲着,笑道:“你再这么着,我可恼了!”
雍正大笑出声,手上更是用了些力,有些好笑地道:“你呀,每每说恼了,可竟还真没见过你对我恼了呢!”
黛玉眼儿亮亮的,闪着调皮的晶亮,故意脸色一沉,小嘴儿一嘟,伸着小手使劲拍打着雍正肩头,道:“我可真是恼了呢!”
抓着她调皮的小手,雍正一本正经地道:“我的黛儿,你恼了什么?”眼中却是戏谑。
见到他如此形容,黛玉已笑倒在他怀里,嘴里只嚷道:“若是叫你那些臣工晓得你如此,不知道要惊吓什么模样了!”
伸手扶稳了黛玉的身子,雍正笑道:“来,我带你出去玩耍去,今儿有庙会。”
黛玉好奇地道:“出去?你可是皇上呢,出去若是叫你那些臣工见到了可怎么着?”
雍正替她披上了鹤氅,才笑道:“那些个臣工,大多不过还是在家里取乐罢了,再说这么冷天,又有多少人肯出来的?外头再怎么热闹,也比不得家里的熏笼暖和,他们才不出来找罪受呢!”
黛玉替他系上大氅的带子,然后又想起了什么,才道:“如今你总是出来的,你在宫里的大小事故岂有人不在意的?自然都是该当问你到底为的什么总是不在宫里的?”
雍正拿过雪帽给她戴上,层层叠叠的面纱绵绵地蒙着她的小脸,小气得只肯叫她露出一双眼睛,拉着她就出去,笑道:“自然都是有了计较才出来的,如今不过都是十三在里头替我挡着罢了,再者还有李德全呢,多少人求见也是不得见的。”
不想才出了门,就见到三春和鸳鸯都是出门的打扮,站在外面盈盈而笑。
黛玉奇道:“这是怎么着?你们也出门不成?”
惜春眼波流转,笑道:“只许姐姐和四爷出门,不许我们出门不成?”
鸳鸯上前给雍正和黛玉见过了礼,笑道:“如今天冷,可巧今儿又是腊八,本是佛节,又有庙会,因此老太太叫姑娘们都出去见识见识庙会的热闹,顺便到庙里也捐一些香火钱,替自己积积福德。”
雍正心中可是老大不高兴了,本来他是打算要带着黛玉一个出去的,偏不想三春竟也出去。
黛玉见到他阴阴的脸色,心中就有些明白,忍不住抿嘴一笑,悄悄抓着他的大手。
眼波流转处,忽见到了西林成和纳兰溪远远站在一旁,便笑道:“倒也不妨一起出去逛呢,人多也热闹,也好照应一些。再者,那里本就人多的,若是叫姐妹们自个出去,若出了什么事情,你可怎么配给姥姥呢?”
雍正也不答,拉着黛玉就出去,三春也都明白,在后面偷着笑。
西林成和纳兰溪若有所思地看着三春,原来这三个姑娘是看不得雍正和黛玉卿卿我我,所以才坏心的要一起出门。
不过人家雍正可不在意后面跟着的人,照样是对着黛玉疼宠有加,不会因为有人跟着就减少了丝毫的甜蜜。
迎春看着黛玉和雍正在前面对着路旁的热闹指指点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林妹妹,真是幸福呢!”
探春听了笑道:“正是呢,林姐姐和林姑姑一样,都是极其难得的人。能在咱们这样人家里,有这样的幸福,对我们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及,只是林姐姐和林姑姑都是求到了。二姐姐,我明白你的心,也只求你能和林姑姑和林姐姐一般,能有一个真心实意疼你的二姐夫。”
迎春红了脸,随即也笑道:“你也别说我,你可也是一样呢!”
惜春惜春却只看着路旁摆设的各色花束,忽然拉着探春笑道:“二姐姐,三姐姐,你们瞧,那可不就是那年我折了桂花的花农!”
迎春和探春看了过去,果然就是那年的那位花农,便都围了过去。
黛玉却不妨在前面听到了,拉着雍正笑道:“我也要去看!”
雍正也曾听她说起过那位憨厚朴实的花农,便携着她手过去,离着还有几步边停住了脚步,微微有几分诧异。
黛玉一双秒目原本都在雍正身上,见到了他的诧异,不自觉地也有些诧异,低声问道:“怎么?”
雍正手上一紧,道:“若是寻常花农,如何有这一身的书卷气?”
黛玉听了欲细看时,却给雍正搬过了小脸,道:“你只能看着我,不能多看别人。”
听了他语气里的醋意,黛玉心中一甜,娇笑道:“哪里有你这么小气的人!”
歪着头打量那花农时,却果然如雍正所说,虽然是一身农家的短身打扮,但是却眉目灵动,微带一点书卷气,一双朗目更是黑白分明,炯炯有神,却非一般花农。
黛玉有些疑惑,说起来,若是一般读书人,必定不会如此打扮,只怕辱没斯文,叫别的人笑话,但是若是乡下人,却也不应有如此气度。
忽听惜春笑道:“林姐姐快来,这么个天,竟有迎春花呢!”
黛玉也有些好奇,拉着雍正过去一看,果然有两盆黄黄的迎春花,花枝细巧,花朵锦簇,正耀然绽放。
冷风袭来,花枝摇曳,映着白雪,更见娇嫩,但是花瓣上却特意洒了一些水,冷天中结成了冰珠,在花瓣上凝结,似滚不落,雪光的映照,也闪着晶莹的光泽,煞是好看。
雍正笑道:“迎春花开了,也是好事。”
惜春正喋喋不休地要买这两盆迎春花,迎春却拉住了她,笑道:“你买了这个做什么?”
惜春道:“二姐姐真是的,这大冬天里的,这迎春花多罕见啊,买了放你屋子里,定然十分好看。”
忽然一阵清脆骄横的声音道:“这两盆迎春花我们要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横插过来,惜春有些微恼地看了过去。
确实一群下人簇拥着两个少年男女,说话的是那名少女,穿着大红的百凤云衣,红骨朵儿云裙,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头上带着白色貂皮帽,垂着连珠流苏,插着数朵红花,手里也拿着一条红色的皮鞭子,一身的英气。
身后的少年,却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确实浓眉利眼,一身的冷意。
少女眼光流转处,在三春身上一掠而过,虽惊诧三人竟如此美貌,却也并不在意,因此目光只留在蒙着面纱啊的黛玉身上,骄横地道:“为什么别人都不蒙脸的,却只有你一个蒙着脸?这么小家子气!”
黛玉本不在意,雍正却是脸色一沉,浑身散发这迫人的寒气,叫那少女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不过那少女也不多在意,只拿着鞭子指着迎春花道:“这两盆花,我要了!”
惜春把小下巴一扬,道:“什么你要了?这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们先来的,也是我们先看中的,凭什么就由着你要了?”
那少女横了惜春一眼,道:“你们汉人家,不也有一句‘后来居上’么?我偏就要了!”
惜春自来不让人,正要说话,就听那花农淡淡一笑,道:“两位姑娘也不必相争,小人这花,是不卖的。”
那少女怒道:“你若是不卖花,如何就摆在这里了?做什么本姑娘看中了的,你偏不卖给本姑娘?”
那花农哈哈一笑,道:“谁说摆着的花就是一定要卖的了?万物皆有灵,这花也是有灵气的,也要有相配的主人爱护才能悠然盛开,因此便是卖,也要看买主的。两位姑娘都不是爱花之人,这花,如何能卖?”
惜春听了笑道:“你这人倒也是有趣的,竟不似个寻常花农。”
想了想便道:“这花我也不要了,反正自顾尚且不暇,我也确没有护着这花的意思。”
鸳鸯却是轻轻抚摸着迎春花柔嫩的花瓣,笑对着恰如迎春花儿一般的迎春道:“这花儿,只配二姑娘。”
黛玉调皮地笑道:“这敢情是好呢!迎春花而配二姐姐,那冰河里的鸳鸯儿就配咱们家的鸳鸯大姑娘!”
鸳鸯红了脸,道:“我不过就是个丫头,如何能与二姑娘相提并论,林姑娘还拿我来取笑。”
黛玉靠着雍正的肩膀,笑道:“丫头怎么了,这人生在世,谁能说谁是高是低的?”
说着翘起了细细长长的小手指,恰如兰花盛开,在鸳鸯眼前晃了晃,道:“人贵在心,不在身份!”
雍正拢起了她伸出的小手,道:“你这丫头,大冷的天,伸手出来做什么?”
惜春笑得直趴在入画肩头揉着肠子,道:“四爷真是小气,连林姐姐的手也不叫露出来,莫不是醋汁儿拧了出来的”
迎春和探春忙喝道:“四妹妹你胡说什么呢,这个也是你能说的?”
惜春嘟嘟小嘴,有些委屈地道:“我才不是胡说,是看着事实论事实。”
雍正脸上却是荡漾着春风一般的笑,柔柔地看着黛玉,让他素来冷峻的面容,看起来俊朗极了。
方才他阴沉着脸的时候,宛如地狱中的修罗一般,令人生畏。
而此时,温柔的笑意,却是难得伟岸的男子,叫那少女也忍不住心头如小鹿一般活蹦乱跳,薄薄的目光,偷偷瞥着雍正。
西林成忽然走到了花农跟前,看了一下迎春,道:“这两盆花,我要了。”
花农侧着他看了他一会,才点点头,道:“罢了,看来你倒是惜花人。”
迎春听了,脸上却是微微一红,随即侧过了头,装作没有看到。
雍正只隔着面纱拧着黛玉的小鼻子,黛玉伸手就拍他手,随即抓着他手拧成麻花。
鸳鸯和紫鹃雪雁等人都先到了前面去,想先瞧瞧庙会热闹不热闹,纳兰溪素来也是为雍正打点妥当的,自然也跟着去了,省得几位姑娘也出什么事故。
突然一阵马蹄声扬起,迎面扑来,那马蹄声才一扬起,就见骏马迎面而来,可见那骏马足下之快。
雪地上银花四溅,马上又无乘客,来得叫人措手不及,迎面便踏向了众人。
雍正只来得及护住黛玉,西林成和那少年急忙扑过,一护住了迎春后退,一个却抱着惜春滚到了一旁,那红衣少女虽然骄横,却也显然是马背上长大的,随即滚了过去,惟独探春无人护及,愣愣地站在了那里。
黛玉“啊”了一声,惊叫道:“三妹妹小心!”
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人群中高高跃起,如鹰只一般飞扑而下,落在骏马上,眼见骏马要踏在探春身上,他手中银光一闪,一道银色丝带飘起,卷住了探春的腰肢,一卷一收,探春便稳稳落在了他身前的马背上,双腿一夹骏马,那马也随即疾驰而过。
众人一惊,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是蹄声渺渺,人亦渺渺。
只有那花农一脸可惜地看着地上的花盆碎片,方才的两盆迎春花也断了数枝,凄凄冷冷地插在碎片堆里的泥土里。
黛玉见状便推雍正,又哭又恼道:“你做什么不救三妹妹?她一个姑娘家,这可怎么办?”
雍正自然是只顾着黛玉的,别人的事情,他多不放在心上,如今还在担忧地看着黛玉上下,唯恐她受到了惊吓,听了黛玉怪责的话语,他也有些怒气,只是不舍得对黛玉撒气,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迎春红着脸推开了西林成的手臂,过来道:“妹妹且别气,四爷心里眼里可就只有你一个,自然不会顾及着别人了。如今之计,只先找了三妹妹才是。”
抱着惜春的少年松开了手,惜春红着脸顿顿足,躲到了迎春身后,不敢看那少年冷中带着热的目光。
那少年走了过来,对黛玉道:“姑娘且不必担忧,那人我认得的,那位姑娘不会有事情。”
迎春和惜春的目光都看着他,他笑了笑,本来冷冷的面容也显得有些可亲。
雍正想了一会,冷冷地道:“是东瀛的高桥云鹰。”那一道身法,除了他,无人会的。
想了想,心中已有计较,随手对着暗中的内卫挥了挥手,暗中的内卫得了指令,自是去了。
见到雍正胸有成竹,黛玉这才止了泪,迎春和惜春也放了心。
黛玉只抓着雍正的袖子来擦眼泪,嘴里嘟囔道:“你知道是谁,干吗不早说呢?”
雍正听着她声音里带着薄薄的歉意,心中的气也随即消了,拿着她塞在腰封里的手帕擦着她小手上沾染的泪。
红衣少女嫉妒得哼了一声,指着黛玉道:“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真不象个女儿家!”
心中更是气忿别人都有人护着,惟独自己无人相护,眼见雍正对黛玉体贴入微,更是一股酸气冒出来。
惜春最见不得别人说黛玉,加上方才她也看到了那少年偷看雍正的神色,便从迎春身后伸出了脑袋,毫不相让地道:‘你不知道哭是女孩儿的天性么?爱哭的女孩儿才是最使得人怜惜的。像你这样的人,只怕断了胳膊腿儿,还是硬着不肯哭,只存在心里,可见是虚假的很,不肯露一丝儿天然的热情。”
那少女气红了脸,拿着鞭子指着惜春,怒道:“你敢说本公主的不是?”
惜春见到她原来雪白的脸此时却气红得如身上的衣服相似,便扬着头,道:“我怎么样?我可没见你身上有一丝公主的气度!你必定是恼没人护着你呢,才吓得脸都白了,这时候红着给谁看呢?下次惊吓的时候,记得多擦一些胭脂,好叫人看不到你苍白的脸色!我家姐姐是替我姐姐担忧着哭的,哪里像你这般无情无义呢!”
迎春也不理惜春和那少女吵嘴,只是看着地上冷冷的迎春落花。
西林成看到了她的目光,便过去向那花农买了两个花盆,将地上的迎春花连同泥土拢到了新花盆里,重新扶好了花枝。
虽然不及原来的耀然盛开,却也是凄冷亦有一丝感激的热闹。
那花,确实真如花农所说,亦有灵性。
偏有一株迎春花折了主干,只还有些青皮连着,迎春递来了一条丝带。
西林成对着她微微一笑,用着丝带缠在断折之处,细心地系好,亦折了一根细木支着。
72. 黛玉吃醋谁不是
黛玉和雍正只是冷眼看着,心中却也不免多了几分笑意,也有些感恩。
正在这时,忽然一名挑着两坛子的酒的汉子从雍正身畔走过。
黛玉只是诧异地看着那汉子擦肩而过时递给雍正的纸团,一双妙目只管看着雍正。
雍正侧着身子打开一看,那纸团在他手里随即化作了飞灰,然后按住黛玉的手,脸上露出笑意,道:“不必担扰你妹妹,她如今无事,少时倒是平安回家里去。”
黛玉听了方放下心来,只有些诧异而已。
忽而转眼见到惜春仍旧和那少女拌嘴,而那少年则是冷目中含着微微暖意看着,便诧异地拉了拉雍正的手。
雍正会意,只轻轻地道:“那公子是科尔沁部落的博尔济吉特家族勒,名叫布句玳,今年不过就是进京觐见罢了。那姑娘是科沁部落的公主,布句玳的妹妹卜媚人。”
黛玉便娇笑道:“倒也算的是科尔沁部落的公主了。”
惜春偏又听见了,只撅着嘴道:“这是什么公主呢,我可是知道郡主还次一等的,如何就是公主了?自称是公主,不过就是自个儿抬高自己罢了。”
那个媚人生平最恼别人认为她不是科尔沁部落的公主,惜春的话无不激起她心中的大怒,顾不得哥哥在跟前,一鞭子就打向惜春,却给布句玳伸手接了,沉着脸道:“卜媚人,你若是再这么骄横,我就立刻打发送你回去!”
媚人只怒得跺脚,道:“我才是你妹妹,如何你就只管护着外人。”
惜春稀奇地道:“布美人?原来不过就是布美人,果然不是真美人!”
忽而又想起雍正说那少年叫布句玳,便娇笑道:“布口袋,这个少女也是有趣!”
迎春正在扶着迎春花,面林成好缠好,听了惜春的话,便回头嗔道:“你也顾忌一些儿你的身份,别总是口没遮拦的,倒叫别人笑话了。”
惜春吐吐舌头,回身就欲拉着黛玉,但见雍正瞪着自己的一副模样儿,便只得罢了。
那布句玳却也是极其聪明之人,原本也是今年觐见雍正的,早已见过了,因此是知道雍正身份的,只是也知道他微服出巡,便也不以国礼相见,只淡淡地叫了一声四爷便罢了。
黛玉也不在意,只看着旁边的各色玩意小摊子,便一行一行看了过去。
忽然听到一阵温文清嫩的声音道:“这不是二妹妹和四妹妹么?竟未曾想竟在这里遇到。”
黛玉听到宝钗的声音,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并不说话,抬头果然就见宝钗和湘云带着香菱迎面过来。
宝钗粉面俏若牡丹,嫩唇更是给胭脂点得嫣红如樱,大红缎面滚印缠枝牡丹的花团,簇簇生辉,随即又涌上了亲和的笑意,除了脸上的面纱,上前拉起了黛玉的手,款款柔和地亲热道:“却不想妹妹竟在此处,素日里我也怪想妹妹的。”
黛玉冷眼看着她的亲热,什么时候,她和她竟是如此亲热了?若无她心中算计之事,如何能来这里对自己如此亲热?
黛玉蒙着面纱,看不到她冷冷的脸色,但是一双秋波却是泛着丝丝的冷意。
宝钗自也看得分明,却假装未曾见到,只是十分亲热地笑道:“我就说,今儿热闹,妹妹必定出来了,果然今儿出来,就见到了妹妹。好些时候不见,妹妹却是越发出挑了。”
她只顾着和黛玉话家常,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见到了雍正,忙拉着湘云以大礼参拜,但是心中终究明白不能称之为皇上,唯恐惹了周边人注目,因此只含笑道:“民女薛宝钗见过四爷,请四爷金安。”
雍正冷冷的也不理她,只是心中暗自品度,知道薛宝钗今日见到他和黛玉一同出游庙会,就必定会回去说嘴,因此该当另有个计较才是。虽说黛玉如今已不住贾家,但是若是传了出去,少不得又给黛玉惹出什么祸事。
因此雍正脸上的冷意忽然慢慢散开,竟带着罕见的笑意,道:“罢了,在外头也不必多礼。”
宝钗近日跟着王夫人,早已见识了不少的福晋诰命之类,因此倒也是有些目光的,见布句玳和卜媚人气度不凡,尤其是布句玳腰间的弯刀镶嵌着各色宝石和珍珠,名贵非凡,更有尊贵之气,便知必定是极共尊贵之人,不管如何,能跟着在雍正跟前,就是个高位了的主儿,因此亦忙上前见礼。
宝钗随即对雍正笑道;“如今庙会虽然热闹,却也繁琐,可巧民女家酒楼就在前头不远处,四爷倒不妨和妹妹一同过去喝两杯茶,解解之,然后再来逛庙会,也好轻快些。”
又对迎春和惜春道:“也有些时日未曾见到了妹妹们了,怎么今儿出来反不带面纱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原本不能随意露了姿容的,不然别人只当咱们家的姑娘都是轻簿无行了。”
惜春听她语气之中俨然以贾家主人自居,便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是不知道宝姐姐什么时候是和我们是一家子的了?我们爱不爱戴面纱,连老祖宗都是不说的,什么时候就又轮到宝姐姐你来说教了?再说了,贾家原本在旗,虽非正经满洲旗人,到底也是和汉人家有些不同的,戴不戴面纱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宝钗面色微微一红,更显得艳光照人,依旧端庄沉稳,只也不理惜春,只陪笑着看雍正。
偏那卜媚人闻到了一阵凉森森甜丝丝的香气,便诧异道:“这是什么幽香?我竟从未闻到过。”
说着边拽着宝钗的衣袖闻着,果然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宝钗心中一笑,款款地道:“这是我吃的冷香丸的香气,是个和尚给的海上方,又给了一大包粉末子做药引子,奇香异气的,因此浑身都浸透着一股子香气,竟非旁人可比的。”
卜媚人听了,诧异道:“竟有这样的方子?我只道是天生的,原来是吃出来的,怪道呢!”
说着又抽了抽鼻子,道:“这香气冷冷的,冬天里闻着可不好,太凉了,伤身。倒是这个小家子气的姑娘身上有一股子暖暖的幽香,竟是透进了骨子里,难不成竟也是吃出来的?”
宝钗听了神色一变,随即对黛玉浅笑道:“竟不知道妹妹身上也是有香气的,倒不知道是吃什么浸出来的?”
黛玉听了冷笑一声,道:“我也没有什么好方子,也没什么罗汉真人,更没那个精力,拿什么花儿朵儿霜儿雪儿炮制,我身上的,不过就是天生的俗香罢了。”
卜媚人听了,惊奇地就过来欲拽着黛玉的衣袖,不过雍正脸色一冷,她也就不敢造次了。
“原来这个小家子气的姑娘身上,竟是天生的幽香?怪道呢,闻着暖暖的,透进了心底里了。”
这卜媚人虽娇横,却也不过是因家世使然,却也不是什么坏心的人,天性亦是十分活泼天真,嘴里亦不让人,这才和惜春拌嘴,但是她亦是喜爱天然之人,孰是孰非,她亦明白。
况且她在科尔沁部落自负美貌,然见三春尚且与自己不相上下,再者黛玉虽未露容姿,却也风华绝代,心中自惭形秽,倒也生了几分亲近之意,自然言语中亦对黛玉较为亲热。
宝钗虽艳丽无人能比,但是矫揉造作之气却是她所之不喜咽此才有如此言语。
宝钗面色微微一窒,随即不以为然,只是细细地简介着庙会的热闹和薛家酒楼的好处,末了又笑道:“我们酒楼里新近来了一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更有一个拿手菜叫做凤舞九天,四爷和妹妹们不妨去尝尝。”
黛玉只是冷冷地看着宝钗对雍正的殷勤,那粉面,如牡丹之富丽,似桃花之娇艳,一言一行,暗下针砭,那眼底深处,却依旧是对着荣华富贵的热切,即使她是早已没有选秀之资,却仍是希望能入雍正之眼,得封贵人之位。
雍正年纪已是中年,但是曾服食过黛玉所赠的优昙仙花,容貌气态年轻如而立之时,而者他贵为天子,一身威仪,满容俊朗,莫说寻常之人,便是俊秀异常如宝似的宝玉亦远不能比,连卜媚人这样心地无邪的少女尚且心动,又何况春心本已大动的薛宝钗?
黛玉原本就是冰雪聪明之人,早已觉察,只是她亦明白卜媚人之天真烂漫,心内虽浸了醋意,却还好说。
偏又见雍正竟对宝钗微笑,因此心中就十分生气,闹着要回去。
才进了家门,将雍正的手一摔,就自掀了帘子进屋去了,连衣裳也不脱换,只把面纱摘了下来丢在一旁,便歪在炕上面朝着里面,那泪珠儿就如珍珠儿似的滚了下来,一滴一滴渗进了枕上。
那缎子面的枕套不吸水,一粒一粒的泪珠滚落。
帘子直打了雍正跟前,雍正自掀了帘子进来,听得她呜咽之声,心中早已十分担忧,又见她和衣卧在炕上,唯恐她又伤了风,只搬着她肩头,道:“好黛儿,你若是累了,好歹要换了衣裳再睡。”
黛玉翻身坐起,伸手就打他手,泪汪汪地怒道;“你只管对讨好你的人笑去,在我跟前做什么!动手动脚的有什么趣儿!”
雍正皱着眉,握着她打来的小手,本来以他的聪明才智早该明白黛玉心性的,只是一直以来两人知心和谐,极少红过脸,加上他心中眼中本就只有一个黛玉,从未有他想,坦荡磊落,自然也未曾想到更深一层。
倒是黛玉见他如此,心中却是更恼怒,只坐在炕上汪汪地落泪。
雍正自是心疼不已,自是打叠起千百样的温柔来安慰,偏黛玉心中还是气他,只流泪不理他。
外面贾敏等人也知道了,贾母有些莫名其妙地问迎春和惜春道:“才喜喜欢欢地出去了,怎么回来反见玉儿恼了皇上了?他们小两口儿是从来不红了脸儿的,如今儿却恼得似乌眼鸡似的?还有就是那三丫头怎么不见?”
迎春年长,见识也多,心中也有些明白,只是微微一笑,道:“想来是林妹妹浸在了镇江醋的坛子里,少不得四爷多用些心意罢了。再者三妹妹连我也不知道,四爷只说无妨,少时就会回来了。”
贾母听了,便知是黛玉闹了小性子,素知雍正疼她,因此也不以为意。
忽而见到迎春身后的司棋和绣橘捧着两盆迎春花,便道:“这样的天,也有这春天花的花儿?”
司棋笑道:“老太太不知道,这花儿可娇嫩着呢,竟真是好看,真不知道那花农是怎么种出来的。”
贾敏笑着对贾母道:“这个花儿,自然是能种出来的。只因这京城里的王公贵胄都喜一些稀奇东西,冬天的时候想着春夏天的花儿朵儿,春夏天的时候又想着冬天的梅花儿,因此那些花农也就想了许多法子来种出来。我们家的地窖子里倒也种了一些,只是也忘记了。”
贾母点头叹道:“正是呢,可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一个个都是得陇望蜀的主儿呢!”
看着这迎春花儿,随即笑道:“乍见了这迎春花儿,倒还以为这春意动了呢!”
迎春脸上一红,贾敏随即有些明白,掩口轻笑。
她原是白眉先生之徒,亦学一些先天神术,只是不精罢了。
因见贾母乏了,便亲自服侍着贾线歇息,便拉着迎春和惜春退了出去。
惜春却突然拽着贾敏的衣襟,满脸的好奇道:“姑姑,你说林姐姐吃醋生气,四爷怎么赔不是?”
贾敏抿嘴一笑,淘气地道:“我倒也是想知道呢!素日里只见四爷凡事都有主张,雷打不动的,也没见他有什么慌乱,今儿难得是个机会呢!”
娘儿三个正悄悄挪到了窗下,才听到了黛玉的呜咽之声,便突然窗户一阵响,却是雍正拿着什么东西丢到了窗户上,警示她们娘儿几个不许偷听。
娘儿三个都吓了一跳,贾敏便一手拉着迎春,一手拉着惜春,堂堂正正走了进去。
却见黛玉坐在床上哭,雍正在炕沿上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更有深深的担忧。
贾母只问道:“怎么着?素日里亲厚地谁也比不得,如何今儿却是这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不见的?”
又见黛玉哭得脸红发乱,眼泪两行,便过来拉着她手,问道:“好好儿,到底怎么着恼了的?”
黛玉只气得指着雍正道:“ 叫他只客对着别人笑去,别人可是比我齐整着十倍儿呢,又大方又稳重,在我跟着做小伏低赔什么不是?没的叫人家笑话,说我小气,不给你做皇上的脸面!”
贾敏听了笑道:“竟是四爷的不是了,好端端的,除了咱们家的丫头,还对别人家笑个什么?难不成四爷不知道只能对咱们家这小醋缸子笑的?别人醋瓶,咱们这个可是醋缸子醋瓮子,直把整个人儿都浸在了醋里头了。”
雍正这才明白黛玉是气恼他对宝钗的那微微一笑,心中暗叹,便挪得离她近一些,抓住了黛玉挥来的小粉拳头。
抱她在怀里,也不顾刀子扭着身子,便道:“你这丫头,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贾敏和迎春惜春只是好笑地看着雍正赔不是,难得见到他堂堂天子,却为了黛玉而手足无措,这样的好戏,可比戏台子唱的还好看好听,因此三人都稳稳地站着。
贾敏见黛玉还是气恼,便戏谑地笑道;“素日里说的女色祸水,如今竟是男色祸水了呢!丫头,娘可是一辈子站你这一边,你要打四爷,娘给你找棍子,你要是骂四爷,娘给你倒茶来润口。”
雍正听贾敏倒还是火上浇油,便狠狠瞪了贾敏一眼。
黛玉只拽着雍正的衣袖来抹泪,这无声之泣,却哽咽难休,让雍正更是心疼。
贾敏笑道:“我们家丫头年纪小,不管什么,可是没有不是的,只要不是,就是四爷了。”
她是告诉他,黛玉终究是年纪小,许多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长远,对她,既要如爱人一般爱恋,又要如女儿一般疼宠。
雍正登时明白,只狠狠瞪着贾敏,道:“出去!”
贾敏笑了起来,道:“瞧瞧,这就是过河拆桥。”
说着拉着迎春和还有看戏的惜春出去了,惜春只还嚷道;“姑姑,我还要看四爷怎么给林姐姐赔不是。”
雍正看着皱巴巴的衣袖,便抽了手帕来擦拭着黛玉面上的泪,道:“好了,哭成了什么样儿了?仔细明日嗓子哭哑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黛玉赌气道:“我哭什么样,关你什么事?谁要你来献殷勤了!你只管对你献殷勤的人笑去,哄我做什么?”
雍正用力抱着她,手上紧得叫黛玉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才略略松了一些,道:“傻丫头,你才是我心里的人儿,除了你,别人的事情,又关了我什么事?偏你就还记得心里,又和我赌气。是四哥不是,不该对黛儿以外的女子笑,不过黛儿,若是恼了就打四哥,可别拿着自己的身子来闹。”
帝王心 73. 同心协力赈灾民
黛玉心中仍气他的温情现于众人跟前,忍不住醋意更浓。
雍正温热的手指轻划着她冰凉的小脸,眼中却是浓浓的笑意,黛玉的醋意越重,则他在她心中更重。
“傻丫头,那个薛氏工于心计,偏又自以为是,只怕此时还以为我对她有意呢!”
今日见了他与黛玉同游庙会,那薛氏心中只怕早已放在心里,他如何能不为之小心?
既然她能记在心里,那么他就将计就计。
他何尝不知他今日确是有些温礅?但是为了绵密地保护着黛玉,一笑又有何妨?
黛玉听了,更是恼怒,挥起了小粉拳头就打他,却落入了他的大手里,微微拢起。
雍正道:“若是知道这张脸一笑,惹得你落泪,就该直接拿了刀子毁了四哥的容貌。”
黛玉忙掩住他嘴,道:“你嘴里又胡说什么?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身体发肤,皆是父母所赐,焉能因着一些小事就毁却了自己的容貌?你若是这样,我再不理你了!”
雍正看着她还带着泪痕,却又含着担忧的容姿,心中暖暖的,拢着她的小手,道:“不恼了?”
黛玉小嘴一撅,从小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又抱怨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连坎肩都脱了?仔细又着了风!”
雍正笑道:“你这一恼,我心里也躁,也就脱了。”
黛玉翻身拿起枕头边打叠整齐的坎肩与他穿上,嘴里嘟囔着,雍正也听不真。
忽然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传来,雍正身子一僵,果然就听到敲门声,纳兰溪的声音道:“四爷,十三爷有要事!”
纳兰溪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急噪,可知必定是极大的事件,不然不会来打搅黛玉和雍正。
雍正脸色一整,道:“叫十三在外头等着,朕立刻就到。”
黛玉见雍正神色不比往日,便担忧地问道:“竟真是大事?”
雍正拢了拢她因哭泣而乱的发丝,道:“你别多心,只是朝政上的事故而已。”
黛玉点了点头,松开雍正的手,亦不留他。
雍正大步走到了前厅里,果然见到允祥神色焦虑,有些坐立不安。
见到雍正过来,忙站了起来,道:“四哥。”
雍正神色沉稳,却不见一丝慌乱,随意坐了下来,问道:“到底什么事情,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允祥叹了一口气,道:“城外玉泉山一带雪崩,连绵百里左右,不少百姓房屋倒塌,牛羊死绝,已是一片呼天抢地。本是一千人左右的村子,竟已只盛夏三五百人。”
雍正听了豁然站起,神色微有一丝焦虑,沉声道:“果然如此?可曾派人去救济?”
允祥道:“已经又如海带着人亲去了,只是拨下赈灾粮款,亦不过肥了那些办差的人,因此还尚未拨款。再者,国库内孥不足,一旦全部拨下,那么西北青海一带的军饷又是个问题,凡事要讲究退步抽身,想得长久一些,若是动了这笔军饷,那么必动摇了西北的军心。”
雍正背着手来回踱步,随即神色刚毅,道:“一定要拨款,虽然军心是为要事,但是百姓亦是国之根本,不能厚此薄彼。”
允祥神色松快了一些,仍有忧虑,道:“四哥说得极是,可是若是拨款,只怕还是叫那些底下办差的人中饱私囊。除非是如海亲自来料理,只是不免累了他了。”
雍正淡然道:“你也知他心性,累他一个,却解百姓止危,他亦是乐意。只是朕亦不能坐视不管,朕也亲自去瞧瞧。”
允祥点了点头,道:“四哥亲自去也好,那些底下办差的人也好小心翼翼一些,再者亦可振奋民心。”
雍正亦不及同黛玉告别,便和允祥匆匆而去。
因此拿了雍正大氅来的黛玉,只得怔怔地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
站了好一会,贾敏才过来道:“怎么?又舍不得了?”
黛玉摇头,看着贾敏道:“是雪崩,娘,又不知道要劳累他多少时候呢!”
贾敏握着黛玉的手,幽幽地道:“是啊,他是皇上,是帝王,是百姓的天,他不累,还有谁愿意去累呢?”
看了看外面竟有些大起来的雪花,如鹅毛一般飘落而落,不大工夫,扫得干净的地面上又落了一层雪白。
“傻丫头,他也是够累了,朝廷上的事情,皇室里的纠葛,儿子们的猜忌,臣子们的阳奉阴违,他都是要费尽了心思去料理的,你啊,偏又和他赌气,还要累他为你担忧。你也大了,别似个小孩子似的,不说体贴着他一些,偏还这么赌气,只怕更叫他累了。”
黛玉红了脸,道:“我只恼他竟那样对着宝姐姐,那么个算计人的主儿,还不知道心里怎么个想法呢!”
贾敏伸手拧着她的小鼻子,道:“你啊你,吃这什么醋?一家有女百家求,你也是才貌双全的姑娘家,还不知道有多少求你的人呢,你若是单为了这个赌气,那他还不浸在醋海里?咱们娘儿两个都是极其幸运的,你是他的知己,亦是他的爱人,贵在知心,贵在信任,你连这个也不信他,将来怎么过日子。”
黛玉扑到她怀里撒娇道:“我知道的,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娘说的是,我再不和他赌气了!”
贾敏拉着她进了屋子里,道:“这才是了,若是来日还这么着,我倒是替他不值了,偏得了你这么个烦人的小东西!”
贾母此时早已醒了,听了这话,便笑道:“不恼了?”
黛玉娇脸如凝脂,红扑扑地笑道:“姥姥也来笑话玉儿!”
贾母拉着她坐在身边,道:“你这孩子,也该知足了,能得一个这样的知心人,凡事体谅一些,少赌气。”
黛玉点点头,贾母又道:“才听说玉泉山一带雪崩,咱们那刘亲家可是住在那里的,不知道可有什么事情没有?再者那么些百姓,没了家,没了牲畜的,可怎么过活?”
贾敏知她担忧着那位刘姥姥,便道:“娘且放心,四爷和十三爷已经亲自去处理了,定有安抚之策。”
黛玉听了,怔怔地也有些担忧,雪崩一现,必定极其凶险,随时还是有雪崩的现象的,他这么一去,可会平安?
因此黛玉一日便是坐卧不定,吃穿无心,总是看着窗外,偏那雪又是越下越大,更叫她心里也随着那雪花飘舞不定。
次日一早,探春却是平安回来,亦不见丝毫伤损,见她不言,众人便也不多问。
偏黛玉不见雍正的消息,亦连父亲的消息也没有,心中更是为之担忧。
拿着狼毫笔在纸上划了一道又一道,涂得面目全非,茶水已冷,却心中渐焦。
雪雁进来,见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也别糟蹋了这纸和笔墨了,再怎么急,也不能急坏了身子,不然四爷回来可又是一顿气生的,姑娘还是叫四爷少替姑娘担忧一些罢。”
黛玉眼中明净,盈盈而颤,恰如秋波闪着波光,似笼了一层水气。
伸手抓着雪雁,道:“雪雁,你说,他可平安无事?怎么这么久了也不传个消息过来?”
雪雁安抚道:“姑娘放心,老爷和四爷十三爷必定是平安的,只怕是那些事故太过烦琐,因此不及传消息来。”
黛玉听了才略略放下一些心来,但是却忧虑着雍正所忧虑的雪崩赈灾事件。
盘算了好一会,她猛然站起了身子,倒吓了雪雁一跳。
黛玉道:“我也要去瞧瞧,不得他消息,我这心头总是不上不下的。”
雪雁雪鹰等人大惊失色,道:“雪崩的地方,危险得紧,姑娘如何能去?还是好好在家里等着消息。”
黛玉原本是个执拗的性子,定要亲去看看方罢。
雪雁几个亦不能做主,只得去求贾敏好歹留着黛玉在家老实呆着。
贾敏笑道:“你们也知她性子,我这个做娘也劝不得,既然她要去,就由着她去罢了。再者,你们都是会功夫的,难不成还护不了她不成?”
这话说得雪雁几个大为愕然。
贾母听了可是第一个不舍得,贾母却笑道:“虽然舍不得,但是她日后还是少不得担忧着四爷的,倒不如叫她去见识见识也好,省得她还天天和四爷赌气的,不知道四爷的难为。”
因此黛玉就带了四雪之鸟以及紫鹃五人跟随,又有外头数名侍卫护航,方坐了车直奔城外。
黛玉终究思量周全,竟还特特叫人装了一车的白米,一车的馒头,和一车羊肉羊骨架子。
众人只道她是有赈灾之意,因此也都随着她了。
好在外面赈灾之处便是玉泉山附近,一路问着,倒也到了。
黛玉才下了车就见一片银白,那雪山头上都是大块大块跌落的雪块,曾经在这里见到的房屋错落,此时却是压在了深深的雪下,不时亦能听闻到牲畜的哀鸣。
路旁却支建着一座极大的棚子,棚子后面却是暂且支建着一些帐篷,想来是给那些难民暂时的安身之处,那大棚子却冒着袅袅的青烟和丝丝的热气,棚子前绵延都是人队,想是排队等着领粥。
黛玉见到一些护卫散在了难民周围,但是却都贴近着棚子,就知道雍正和允祥以及父亲必定在那里。
走了过去,却见棚子前支着四口极大的铁锅,底下木柴剥剥轻响,锅里冒着层层的热气,那是浓浓白粥的香味。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闻着白粥的香味,早已饿得哇哇大哭。
黛玉心中酸楚无限,忙叫雪雁将车中带来的点心和馒头都拿出来暂且给各人止饥。
又叫人将白米和羊肉和羊骨架子搬下了车,送到棚子前。
却只见雍正一身粗布衣衫,辫子缠在脖子上,正坐在铁锅前烧火,红红的火苗映照在脸膛上,又沾染了些须黑黑的炭灰,猛然间倒差点叫黛玉认不得了。
雍正早已听到一阵骚动,忽然闻得一阵淡淡的幽香,心中一惊,抬头果然就见黛玉盈盈站在跟前。
雍正忙站起了身,拉着黛玉的手道:“你怎么过来了?真是胡闹!”
黛玉伸手拿下了他衣襟上的草灰,心中有着莫名的感动,凝视着他此时黑黑的脸膛,道:“你在这里,我能不来么?”
什么样的皇帝,能有他这样的心胸?为灾民难民烧火,古往今来,哪位帝王能如此?
允祥拿着大勺子用力地搅动着锅子里浓稠的白粥,爽朗的面庞上,沁着点点的汗珠。
那热气,氤氲在他眉梢,化去了他眉宇之间为民担忧的沉郁。
回头见到黛玉,便爽朗笑道:“四哥,怎么样?我就说一日没个消息过去,这丫头就必定亲自过来的!”
雍正瞪了他一眼,便对黛玉道:“这里时不时还是有雪崩的,虽然这里宽敞一些,但是人来人往,极杂乱的,你且回去。”
黛玉不依地道:“我不回去!”
然后看着锅子前横七竖八极其杂乱的木柴,便皱眉道:“这么乱的木柴,怎么烧火?拿在手里也不方便。见人劈柴的时候,劈得齐整一些,堆放的时候也整齐,烧起来也就省力了。”
说着便脱了外面的大衣裳,里面却是只穿着桃红色玄狐皮短袄,白绫子细褶棉裙,束着一条大红的汗巾子,十分简便俏丽,发丝也高高地娩了起来。
黛玉左右不见父亲,便问道:“爹爹呢?怎么不见?”
雍正往锅子下添柴,头也不回地道:“他去集款赈灾,又与青玉去购买大量木石,好与这么难民重新构筑房屋。”
黛玉默然,随即叫人将羊肉搬来,她用热水细心洗了,吩咐雪雁和雪鹰另起了一口大锅,因为没有老汤,所以只用雪烧了水出来,里面却只煮着羊肉,等到半熟的时候,投进清洗干净的羊骨架子,热烈的火,叫那羊肉汤泛着银白的色泽,如牛乳一般,那浓浓的香气,直叫人饥肠辘辘,改为细细的火,那香气更加浓郁了。
雪鹰站在高高支起的凳子上,拿着大勺子撇去汤上的白沫儿,大声对黛玉道:“姑娘,肉已经熟了!”
黛玉听了,便叫捞出了一块,放在砧板上细细切碎,然后又叫放在熬着白粥的锅子里熬着。
白粥的清幽,羊肉的浓郁,交错的热气,香得更浓了。
雍正烧着火,目光却是看着忙碌中的黛玉,她是千金小姐,此时,却和农家女儿无异。
红红的火光,亦映照在她雪嫩的娇容上,有一种从所未有的美丽。
允祥奇怪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黛玉轻笑道:“羊肉性热,西北寒地多是以羊肉为主食,最能抵御寒气,加在白粥里,不但能止饥,亦可御寒。”
黛玉一面切着羊肉,一面又问雍正道:“赈灾的粮款可拨下来了?如何就不见动静?”
雍正拿着火箸拨了拨锅子底的炭灰,才道:“已经拨下来了,只是,还是有些烦琐,银子又有何用,如今各处旱涝不定,本就为了百姓减少了些赋税,国库粮食不足,没有粮食也不过是白搭,救不得人的。”
黛玉沉吟了片刻,道:“那些大富之家,定然是有存粮的。”
雍正赞许地看着黛玉,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偏他们一个个只知道往自己府里积攒粮食,却不肯丝毫捐赠,便是真要使内帑来买,他们却又突然抬高了价钱,这些混蛋,竟都是火上浇油。”
说到这里,却又不由得有几分怒气。
黛玉听了,便知必定是有人背后捣鬼,所以那些大富之家才如此。
黛玉心中思索好一会,道:“这些大富之家,多是暴发户所致,才有如此积攒举动,总想把所有的粮食都积累到自家里。偏又有许多人怕别人家说 他们根基浅薄,市侩气重,因此多爱收藏各色古玩书画瓷器附庸风雅。”
雍正听了,手里一颤,凝视着黛玉道:“你的意思是?”
黛玉娇笑道:“我那里可收着许多无用的古玩字画各色瓷器玩意,这些可都是千金难求之物,便是皇宫之中,亦不定能有如此清雅之物。既然如此,何不就叫青玉拿到了四林商行里去,多请一些粮食丰盈的富户前去赏鉴,必定会有人开口欲买。到时候又何必要金银才能卖的?拿粮食来换,亦未尝不可,倒是他们觉得自己占了极大的便宜呢!”
雍正怔怔地听了一会,随即跳了起来,一把抓着黛玉的手,笑道:“好黛儿,真真只有你才有这份巧思!”
随即又摇头,道:“不成,那些都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如何能拿了出来换粮食赈灾?没的糟蹋了你的这些风雅之物。”
黛玉放下手里的刀,拉着他的手,款款而道:“你也糊涂了,是这些死物要紧?还是你这些百姓要紧?这风雅,也不在有什么古玩字画,只在心中,只在骨中罢了,没了这些东西,难不成我就不是风雅之人了?再说了,我也白放了好些时候了,本就是无用的。”
74. 人间处处情意浓
紧紧握着黛玉的小手,雍正感叹道:“我又何其有幸,竟能有如此知己。”
黛玉听了秋波流转,带着一丝俏皮,道:“只是知己?”
雍正听了一愣,随即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却不妨给带了一道黑灰,“何止是知己?你是我一辈子的唯一认定的爱人。”
听到他如此的话语,倒叫黛玉不由得羞红了小粉脸,侧过头不看他。
因此黛玉便低声吩咐了雪鹭几句,叫她快马进京城里料理这些事故,好早些集结到粮食来赈灾。
忙活到了午时时分,那些难民都已吃饱喝足,跟随着的兵士护卫都将之安置在了后面的帐篷中暂且歇下。
那锅子里的羊肉和羊骨架子已经熬了半日,越发浓郁了,允祥见跟前已无难民,便跳下了架子,摸了摸肚子,道:“忙了这半日,我倒是饿得狠了。”
左右看了一会,手也不洗,抓起桌子上碗里的一个白面馒头就啃了起来。
天气极冷,雪尚未停,那丝丝的冷风卷起地上的雪花飞过,本来温软的馒头,早已干硬。
但是忙碌之后,即便是干硬的馒头,亦比皇宫中的山珍海味更加香上几分。
黛玉摇头,叫雍正把锅底下的柴火拨得小了一些,又叫雪鹰从锅子里捞出一块羊肉,细细切碎成块,厚薄均匀,大小如一,整整齐齐放在了一只青花瓷大碗里,然后洒上一些青翠的葱花去去膻味,浇上浓浓的羊肉骨头汤。
允祥端过来就喝了一口,笑道:“我才熬着粥,就想着这羊肉骨头汤是什么滋味了,果然是香。”
紫鹃端了一盘子大饼过来,笑道:“这可是甘陕一带的大饼,十三爷且尝尝那里羊肉泡馍的味儿如何。”
允祥掰着大饼泡在羊肉骨头汤里,大口大口地吃着,不住点头,道:“就是这个味儿好,不知道这么个天气里,多少百姓是吃不到的呢!”
说着,眉宇之间,亦是深深的担忧,只是碗里的热气笼住了那阴郁,叫人看不清楚。
黛玉端了一碗羊肉泡馍递给雍正,道:“趁着这会儿没有灾民过来,先吃一些儿罢了。”
雍正也只坐在灶前的蒲团上捧着大碗就吃起来,只道:“再加一些香菜倒是好。”
黛玉听了抿嘴一笑,拿了一把香菜清洗干净,切碎了放在他碗里,才道:“这个吃多了也不好。”
随身的那些侍卫和雪雁雪鹰几个都在棚子外面,就着外面的桌子也随意吃着羊肉泡馍。
黛玉见了便道:“好歹都在棚子里吃罢,在外头仔细灌了一肚子的风。”
雪鹰爽朗一笑,道:“我们都是练武的人,一点子风算不得什么,还是爷儿和姑娘在里头用罢。”
雍正难得好胃口地吃了两大碗泡馍,才漱了口,却不见黛玉吃,不由得有些诧异。
黛玉见他神色也就知道了,便笑道:“你也知道我不大爱吃这些油腻东西的,因此只喝一点儿粥便罢了。”
才说着,却见那道上风卷积雪,呼啸而过,却隐隐然有三两个人影缓缓挪动。
黛玉看不真切,倒是雍正允祥等人都看得明白,却是一位庄稼汉子和一个老妪推着平板车过来,后面还有一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吃力地推着平板车。
雪雁轻轻“啊”了一声,猛然站了起来,道:“姑娘,是刘姥姥啊!”
黛玉听了忙迎了出去,那人影渐渐近了,却果然是刘姥姥和青儿板儿,那拉车的庄稼汉子憨厚朴实,眉宇之间和板儿颇为相似,想来便是板儿之父王狗儿了。
刘姥姥站直了腰板,见到黛玉忙上来请安问好,憨憨地道:“这么大雪天的,神仙姑娘怎么到了这里来了?”
黛玉看了看平板车上堆得满满的粮食和菜蔬,有些诧异地道:“姥姥这是做什么?”
刘姥姥拿着头上的羊肚手帕擦了擦脸膛上的汗水,亦笑得憨憨的,朴实大方。
“我们家多亏了老太太太奶奶姑娘们照应,因此也有了几个钱,又给我们家这小子盖了几间大瓦房,又置办了好些地亩铺面,收成也是极好的,也存了好些粮食在家里。如今偏有了雪崩之灾,不知道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的,我们家虽然平安,可也不能安稳受着这福气,听说这里有官老爷在这里舍米舍粥,又安置百姓住在帐篷里,因此就把我们家的一些粮食送来,又叫我女儿做了几笼子大馒头,不拘多少,只是个心意。”
黛玉自是未曾想到刘姥姥竟有如此见识心胸,只紧紧握着她的手,叹道:“难为姥姥有这样的心,焉不知这千里送鹅毛,礼轻情谊重?不管是多少,哪怕只是几个馒头,也是姥姥的心意。”
刘姥姥笑道:“我们是庄稼人,都是有一把子的力气,大冬天里也是闲着,骨头也生锈了,若是这里的官老爷不嫌,就叫我们也帮着一些儿,好歹都叫这些邻里邻外的乡亲百姓都度过了今年的难关才是。”
允祥爽朗地笑道:“有人帮着做活,我们还有什么嫌弃的?倒是巴不得都来帮着做活呢!”
刘姥姥转着眼珠子打量着允祥,笑着对黛玉道:“这个爷儿好面善,竟有些像那年的那位先皇老爷子。”
不妨又见到站在黛玉身后烧火的雍正,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见过皇帝老爷。”
想来那年见到康熙和雍正的事情,至今仍萦绕在她心头,所以一见雍正便认了出来。
雍正拿着木柴的手微微一抬,道:“在这里,不是朝廷,都是帮忙做活的人,没什么高低,我也不是什么皇帝老爷,姥姥就不必多礼了,仔细折了我的寿算。”
刘姥姥颤巍巍站了起来,拉着黛玉的衣袖低声道:“这皇帝老爷,倒是真个儿和那包公祠里的包青天一般模样了,竟也黑了起来,莫不是故意涂着烟灰在脸上?哪里有这样烧火的皇帝老爷呢?”
黛玉忍不住娇笑出声,刘姥姥忙拿着衣襟擦着黛玉鼻子上的黑灰,道:“姑娘这么一尊玉雕似的人儿,如何也抹了这锅灰来了,虽然也好看,可是就是叫人看着不好呢!”
闻着她身上浓浓的汗味儿,黛玉自是不大舒服的,但是看着她憨厚朴实的容姿和气态,却也不由得敬佩起了这位在乡下山野里长到如今的老妪,凝视着她脸上的汗珠,和那朴实的容姿,只有这样憨厚的农家人,才有这样的热心罢?
那道上却还有逶迤而过的车队,一车接着一车的年货,鸡鸭鱼肉,各色干果干货粳米菜蔬,丰富得足以一个村子吃饱喝足好长时间,却只是,那京城中进租子的庄头,随风飘舞的“荣国公”字样,叫黛玉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允祥见护卫兵士等人都吃饱了,便大声道:“吃饱了就该干活了!”
刘姥姥是做惯了家务和庄稼活的人,卷起了衣袖就烧水洗碗,青儿和板儿也过来帮忙。
黛玉也只喝了半碗白粥,便见道上影影绰绰又来了一些难民。
走得近了,才见是三五十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神色之间凄楚无比,相互扶持着过来。
一个青年少女抱着一个饿得兀自哇哇大哭的娃娃扑通一声跪倒在跟前磕头,哭道:“我们那里的屋也塌了,牲畜也死绝了,锅也破了,粮食也没有,家里邻里邻外的,都是饿着肚子出来的,还有几个娃娃还在襁褓里,做娘的偏又没了奶水,我们也不求什么,只求老爷好心,赏些饭食给孩子。”
黛玉忙扶起了她,道:“大嫂子快些起来,这里吃食尽够的,大家伙都是有的,只管近来坐着吃些泡馍,暖暖身子骨。”
那少妇怀里的婴儿已经哭得声音都哑了,在冷风的呼啸里,更见凄楚。
少妇身后是个满头银丝的老妪,老脸含泪,道:“我们都是穷人,也是玉泉山一带的佃户,偏遇到了这样的年,不得说过年,就是吃住也不能了。
家里这些老弱妇孺岁没什么能为,到底还有几个劳力能干力气活,只要能叫我们这些孩子们安稳过了这个难年,便是做牛做马亦是愿意。”
说着就跪倒磕头,黛玉忙松了那少妇的手,又去扶那老妪,道:“这是做什么?快些请起,这是天灾,又怎么能怪得大家伙儿?朝廷上总是有对策的,不会忘了还在吃苦的大家伙儿!”
一面叫人送上热水给洗洗手脸,一面叫人送上羊肉泡馍,又叫那少妇先用些吃食,自己只抱过了她怀里的婴儿,叫紫鹃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来,坐在桌子边拿着小勺子喂他吃。
这些难民都已饿得狠了,狼吞虎咽似的吃喝着,还有几个少妇都舍不得多吃,拿了那大饼塞在怀里。
黛玉见状便道:“各位大嫂子且不必收着,这些大饼当日做出来的才好吃,这里尽是够了的,便是不够,还是有送来的。大家伙儿也只管尽着饱足吃,如今就暂且先住在这棚子后面帐篷里,里头被褥也是齐全的,也拢了火盆,也别嫌弃粗陋了,等明儿里粮食集够了,木石也运了来了,自有朝廷里打发了兵士来帮着大家伙儿把屋子重新盖了起来的。”
方才的那白发老妪老泪纵横,嘴里的一口羊肉泡馍总是舍不得咽下去,哽咽道:“莫不是老天爷特特派了观世音菩萨来救苦救难的?竟有这样大慈大悲的心!”
看着目光中尽是感激的灾民,雍正却是对着黛玉一笑,亦有些赞叹她对着这些难民灾民的温柔和顺,和那临危不乱的落落大方。
忙着招呼难民灾民的黛玉,那温柔中,带着刚毅;那娇媚中,带着端庄;那高贵中,带着平和;没有柔弱,亦没有骄横,有的,只是如那拂过江南秀水的暖暖春风,融化了那寒冷的冰雪。
刘姥姥端着大碗的羊肉泡馍送上了,热气笼着她的脸膛,大声道:“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大家伙儿吃饱了喝足了,有了力气就攒着,等老爷们的木石运到了,大家伙儿一起出力再搭建大家伙儿的家!只要你帮我,我帮你,这邻里邻外赛那金元宝!”
雪鸢拿着药箱子,来亲自诊视着有些咳嗽伤风的灾民,听了这话便笑道:“正是呢,只要齐心协力,还有什么过不去的?这一家受难百家帮,这雪崩灾民受难,朝廷上可不曾忘记呢!咱们这个老人家,知道了这里有灾,就送了粮食馒头,又来出力做活,可见处处都是情意浓!”
才招呼完了这些灾民难民,安置在了后面的大帐篷里,就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
黛玉只忙着招呼,美丽的面庞上,虽有些疲倦,却仍旧那般温婉妩媚。
紫鹃只埋怨着她又不顾着自己的身子骨,雍正便只拉着她坐在灶前烧火,外面招呼灾民难民的事情就只交给了雪雁等人。
黛玉却果然有些乏了,只靠着雍正。
雍正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才伸手轻轻揉着她酸涩僵硬的肩头。
黛玉衣上已熏了一些油烟,本来极其洁净的衣襟,泛着点点的油污和烟渍。
却掩不住她愈见容光焕发的神采,眼底深处,亦带着一丝暖暖的春意。
当晚,黛玉亦住在了后面的大帐篷里,白日累得过了,所以沐浴完就睡着了。
雪雁几个见她难得早早入睡,便都坐在帐篷外头烤火守着。
又因紫鹃可不比她们几个有一身功夫,因此便只推着紫鹃在帐篷里陪着黛玉。
雍正和允祥住的帐篷和黛玉住的帐篷相连,夜已深,雪亦重,但是烛火如豆,却依旧摇曳。
灯下的人亦不见丝毫的困倦,还拿着折子批示。
静谧了好一会,允祥才缓缓开口道:“四哥心里可是有底儿了?到底是在那里富户背后捣鬼?”
雍正冷笑了一声,道:“还能有谁?不过还是这么几个人,只是这次多了一个年羹荛罢了。”
允祥诧异道:“年羹荛不是四哥的心腹么?怎么竟也和他们鼓捣在一处了?”
雍正头也不抬,道:“你也知道,我因恐年羹荛坐大了权势,所以总是在他身边还安插着一些心腹掌权的,他也不是什么笨人,虽然确是骄奢淫逸,但是才智还是有的,已不满如今的一等公爵位分,更想上攀升呢,因此才和允祀合计到了一处。”
允祥怒道:“这个年羹荛,竟真真是不知好歹,只怪四哥不大重用他,却未曾想到他如今的行为又如何能叫四哥重用他?竟在如今时候,暗地里给四哥使绊子!”
雍正冷冷地道:“你且放心,这年羹荛一色皆在我掌握之中,他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允祥见了,便知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帝王心 75. 宝钗醉心雍正意
且说那腊八日之后,宝钗回去,总是无人之处,痴痴地笑着,俏丽的面庞,更艳如牡丹。
晚间与母亲说了,母女两个俱是欢喜,亦未免有些得意。
素来爱穿旧衣的她,忽而改作了簇新的衣着,裙上的牡丹,更热闹了起来。
如今少见黛玉,宝玉倒也时常到宝钗那里走动,总爱拉着她的衣袖,闻着那冷香丸的香气。
宝钗因见了雍正,倒也和宝玉远了一些了,不再似幼时那般亲密,虽然如此,却叫王夫人心中更喜。
到底是年关了,王夫人虽不喜贾母在贾家压着自己,但是终究不能叫贾母在忠毅公府过年,惟恐外人说元贵妃的祖母竟还要依附着外人过日子。因此王夫人竟特特打发了心腹陪房周瑞家的去接了贾母和三春姐妹回来,只独独忘记了黛玉。
只是为了元妃省亲的事情,虽未到省亲的时候,但是贾家还是忙中又忙,贾母此时已乐得万事不管,只叫李纨凤姐儿妯娌和三春姐妹在跟前凑趣罢了,一应大小事故都由着王夫人全劝处理,那王夫人也乐得极尽奢华之能事,少不得又多拿了一些私房钱出来料理着,好叫女儿风光无限。
偏这日一算计,竟将从黛玉家中多得的三十万两银子花了个七八成,心中便有些不豫,便觑着空去见贾母。
可巧贾母叫了凤姐儿来,道:“如今城外头多处雪灾的,咱们家的田庄里只怕收成也不好,你就打发个能用的人去告知一声,减免一些租子,也叫他们苦人家过了安稳的年罢了。虽说如今进益一年比不得一年,到底积积福德才是真格儿的,不能只钻进了钱眼子里!”
凤姐儿听了便答应了,道:“老祖宗放心,我回头就吩咐去。”
王夫人忙道:“如今家里出得多,进得少,还要预备着娘娘省亲的银钱,只有嫌钱少的,岂能随意免了?再者如今建造这省亲别墅,早已没了多少的银钱在帐上了,老太太也只体谅一些咱们管家的人儿罢。”
贾母冷眼看着王夫人,道:“家里艰难我如何不知?只是你们也别忒冷情了一些,如今这世道,那雪灾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田庄子里的庄稼人也是不容易的,再给他们加了租子,竟也没个人情味儿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好歹你也给娘娘和宝玉积积福德罢。”
王夫人听了,亦不好多少,只是陪笑道:“终究这家里的银钱实在是艰难,既然老太太说了,媳妇如何不从?”
随即欲吐不露的,小心翼翼地看着贾母。
贾母是聪明人,见了便问道:“还有些什么事情?爽快就一色都说出来。”
王夫人陪笑道:“实在是家里银钱支不动,如今又是年关,又要预备着娘娘宫里的打点,还有好几家王府里的节礼,如今媳妇竟是拿不出这银钱来了,因此想请老太太出个主意,好歹弄一些银钱暂且来用上。”
贾母听了,便看着凤姐儿,凤姐儿忙笑道:“我也正回着老太太呢,老祖宗是最疼后辈的,如今又是娘娘的事情,如何就不放在心上了?只是这家道艰难,太太既然是知道的,老祖宗又如何不知道?老祖宗暗地里添补的银子,太太还不知道呢!今儿太太既然说了,我也正和老太太商议着说老太太房里那些金银铜锡各色家伙都是用不着的,要太太拿出去押些银子来用呢。”
王夫人听了大喜过望,她可是知道贾母的梯己的,金的银的琉璃的玛瑙的翡翠的紫檀的,各色家具器物多是宫中或是主子赏赐所得,又有一大部分乃是当年贾敏在世时逢年过节送了来的,无一不是罕见之物,随便一样可都是价值千金。
贾母面色淡淡的,自然将王夫人眼中的喜色看在眼里,只吩咐了凤姐儿道:“你是个最机变的,且打发人去置办罢。”
凤姐儿答应了一声,自去料理,王夫人却忙跟着出来了,拉着凤姐儿的手,亲热地笑道:“我的儿,真真你是个能为的,老太太也听你的话,你这一说,竟比姑妈说上一年。这些也就当了死契罢,还不知道有没有银子来赎呢,死契当得银子也多一些。”
凤姐儿忙笑道:“姑妈这说差了,老太太满心里都是疼后辈子孙的,只是都不争气罢了,太太是疼娘娘的,难不成老太太是不疼的?如今侄女且去置办这些典押东西去。”
王夫人心中甚慰,忽而想起一事来,忙拉着凤姐儿道:“还有就是那赵姨娘,如今竟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些上用好绸缎,我很是看不过去,今年来,就将她的份例各免一半,只别说是我吩咐你的,就说是外头里说家计艰难,因此才免的,你也只是按例罢了。还有那个环儿,一个小子,哪里用得那么些个丫头子?也挑几个大的出来打发出去,也少了一些嚼用。”
凤姐儿一怔,随即明白,便点头答应了,王夫人放心满意足地离开。
偏巧那贾环来给贾母请安,听到了这个话,便冷笑了一声,道:“想来如今二嫂子竟是只顾着讨太太的欢喜了!”
凤姐儿见贾环一脸的愤慨,不由得莞尔,笑道:“这家是太太管的,我如何能不听她的?好兄弟,我知道你替姨娘不服,只是也别露了出来,好歹姨娘可盼着你成材呢!这些份例不过就是几两银子的小事,你和姨娘那里还少了这些不成?便没了银子用,我那里还有一些,也尽够你们用了,可别为了这个,反叫你们在这里过得不自在。”
贾环本是聪敏人,一听便即明白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笑道:“是兄弟错怪了姐姐了。”
凤姐儿打量着贾环,只见他虽稚气未脱,却因随着青玉,素日里的委琐之气尽去,已多了一丝沉稳和潇洒。
容貌虽不及宝玉俊秀,但是浓眉秀目,神采飞扬,那身朗朗的气魄却非闺阁中秀美柔弱的宝玉可比。
“让我瞧瞧,我们家的这环儿,竟长得出挑了!”
贾环憨憨 一笑,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凤姐儿正要说什么,只见宝钗和宝玉迎面过来。
贾环神色微微一敛,眼中的精光顿收,立时耷拉着肩头,低眉顺眼,举止荒疏,行为委琐。
越发映得宝玉身材飞扬,秀色夺人,随后的袭人温温而笑,容颜如花。
见到贾环,宝玉便问道:“好好的,怎么不去上学,却到这里来做什么?”
贾环缩着肩头不敢答,凤姐儿忙上前拉着宝玉的手,笑道:“环儿不过就是个燎毛的小冻猫子,只等着热灶儿钻罢了,你也别管他,只由着他罢了!”
说着立眉喝道:“还不去学里上学,在这里做什么?晚了一些儿,仔细你先生揭了你的皮!”
说得贾环唯唯诺诺,忙忙跑了出去,又不妨撞到了月洞门,惹得宝玉哈哈大笑。
宝玉只笑得肠子打结,忙叫袭人来揉,道:“这个环儿,多大了的人了,也只知道唯唯诺诺,竟没一丝大家子公子的气魄!凤姐姐,明儿里打发两个齐整的丫头与他,也该叫他学着一些儿了,省得天天在外头跑,就似个没笼头的马。”
凤姐儿听了一怔,随即淡淡一笑,道:“你也别说环儿,仔细老爷回来问你的说。”
一句话说得宝玉忙拉着袭人急急走进了贾母的房里,宝钗亦含笑跟进。
刚进了屋子,就见贾母歪在蹋上,琥珀拿着一双美人拳替她捶着腿,鸳鸯剥了一些葡萄去了核,笑道:“这是西林觉罗夫人打发人送了来的进上的水晶葡萄,老太太且尝尝。”
贾母吃了一口,笑着对李纨和三春道:“你们也尝尝,竟真是好吃呢!”
惜春老实不客气地拎了一串葡萄放在手帕子上,在膝盖上自己剥着吃,道:“这可是皇上打发人送了给林姐姐吃的,自然是极品水晶葡萄,想来也没有不好吃的道理。”
贾母指着惜春对李纨道:“你们瞧瞧这个四丫头,竟真是没大没小了!”
李纨敦厚一笑,探春却笑道:“想来这四妹妹也是跟着林姐姐学了,不过还是咱们老祖宗宽大,才能叫四妹妹没大没小。”
惜春连忙就道:“三姐姐这话我就是爱听的。”
宝玉忙笑着过来道:“老祖宗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我且也尝尝。”
说着吃了葡萄,又笑道:“到底是老祖宗的东西好吃,这样的天,怎么竟有这葡萄吃?”
吃完了葡萄,才又笑道:“如今天也冷,姐妹们也都清净,咱们家竟都寥落了,倒不如去接了云妹妹来,也热闹一些。”
贾母看了一眼宝钗,便叫鸳鸯打发人去请。
过了午时,湘云果然就来了,可巧凤姐儿也在,因此都还是在吃葡萄,便只跑到了饿贾母跟前笑道:“怪道老祖宗不叫人去接我呢,竟是和大嫂子链爱嫂子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悄悄儿吃好吃的东西呢!”
贾母笑着扶正了她,道:“什么好吃的东西了?这些家常里你们也是吃的,偏我这里的都是好的不成?”
湘云笑着拿着一串葡萄,连皮也不剥就吃了起来,边吃边道:“咱们吃好吃的东西,可恨林姐姐最是可恶的,竟丢下了我们自个儿自在去了,就是吃不到的了!老祖宗也快接了林姐姐回来罢,住在别人家总没有自己家自在的!”
才说着王夫人姐妹和宝钗也进来了,湘云忙过去问好。
贾母看了王夫人姐妹和宝钗一眼,才道:“你姐姐在那里自在着呢,何苦叫了她过来?省得天天受你气。”
湘云笑道:“我可不敢和林姐姐置气,每每我不懂事林姐姐也不怪我的。好老祖宗,亲老祖宗,还是接了林姐姐来罢,好些时候没有见到她,心里怪想她的。”
王夫人这方想起来接了贾母回来的时候,竟忘记了那个狐媚子黛玉,便不好在贾母跟前说什么,只忙陪笑道:“史大姑娘说得极是,该当接了林大姑娘回来才是,那忠毅公府固然是富贵的,偏到底咱们才是亲人呢!”
贾母心中虽不愿意,但是终究黛玉只是忠毅公名儿上的干女儿,也只得打发人去接了黛玉回来。
可巧怡亲王府里的紫香也跟着黛玉过来了,见过了贾母和王夫人等人。
若是个寻常的丫头子也就罢了,偏她是怡亲王福晋的贴身大丫头,虽然是奴婢,却因伺候的主子身份高贵的,那可是比一般的诰命夫人都显得尊贵的,因此王夫人和薛姨妈等人也不敢怠慢,忙都叫人扶起来,于给设座,又笑着问道:“紫姑娘来了,福晋身上可还好?”
紫香深知大家子规矩,也不肯丢了兆佳氏的脸面,因此倒也不妄自尊大地坐着王夫人叫人给她设的座位,只在水晶脚踏上坐了,淡淡笑道:“我们福晋倒是还好的,多谢两位太太记挂了!再者我们瓜而佳侧福晋说了,三姑娘是最得她心意的,因此还是要两位太太素日里也就多仔细一些,别叫姑娘们受了委屈。”
众人都忙站起来答应了,宝钗原知在怡亲王府之事,虽心中暗恨,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想起腊八日雍正的那温柔一笑,心中自是十分得意了,只笑着推探春道:“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三妹妹竟就得了侧福晋的心意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好叫我们也替妹妹高兴高兴。咱们家已经出了一位贵妃娘娘,难不成真要出了一位王妃娘娘不成?”
探春心中一冷,尚未说话,宝钗已笑道:“必定是三妹妹打定了主意要去参加选秀了的,到时候依着林妹妹和当今的熟识,少不得三妹妹必定是极其尊贵的人物。”
果然王夫人神色微微一变,如今的她,本就不喜赵姨娘所出的探春,若是别的也还罢了,但是每每听到和皇室的瓜葛,她就生怕别人夺了元春的六宫之宠,因此心中更是暗恨探春。
贾母眼光一冷,正要出口,紫香却冷笑了一声,知道宝钗此举,不过亦是叫王夫人深恨探春罢了,毕竟她是拿准了王夫人心意,再者就是王夫人不恨探春,亦是会让听到的丫头子婆子们以为探春果然如她所说是个尊贵人,到时候若是传了出去,人人都会说贾家的三姑娘是个贪恋权势富贵的女子,竟早早就将眼睛放在了皇室里。
想到这里,因此便抢道:“都说宝姑娘是最得人心意,最有大家子风范的,如何今儿个却偏拿着莫须有的事情来说嘴?还是我们福晋,我们这三姑娘就由着姑娘来说的?宝姑娘若是存心想叫我们三姑娘出丑呢,也就爽快说出来,这么藏着掖着,知道的人也还罢了,都知道宝姑娘最是端庄大方,说话行事都是尺寸量着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宝姑娘竟是存心叫别人认为我们三姑娘不规矩呢!”
宝钗面色微微一红,但是却又不好反驳紫香的话,只是淡淡笑道:“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倒是紫香姐姐真真是护着三妹妹的。”
探春也不说话,紫香却走过去拉起了香菱的手,细细看了好一会,笑道:“这个姑娘倒是生得好齐整模样儿。”
薛姨妈见紫香似对香菱亲热,忙笑道:“这是我们哥儿的房里人,原是买来的,我们大姑娘给取了个雅致的名字叫做香菱,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难得紫姑娘看得起她。”
香菱却只是腼腆一笑,微微低下了头,没有人能看到她眼中的哀伤。
紫香只细细问道:“倒不知道姑娘几岁了?本来的名字叫什么?家乡父母尚在何处?”
香菱却只是摇头,轻轻地道:“都不记得了。”
黛玉坐在贾母身畔听了,想起自己也曾无依无靠,也不由得有几分伤感,只是她也曾听过那葫芦案的来龙去脉,因此心中品度着紫香此来,必定是为香菱。
贾母却本是极其精明的人物,再者就是她怎么会不知道当年的葫芦案?虽不知道香菱本来身份如何,但是也知道薛家倚靠着四大家族连络有亲的身份,不知道作威作福了多少事情,倒是可惜了这么一个标致女孩子,竟给薛大傻子玷辱了的。
因此紫香竟提出要留香菱在身边说话薛姨妈和宝钗知她是怡亲王府里的头等大丫头,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宝钗素知香菱温柔安静,极其标致,有些小蓉媳妇的容姿,留在自己身边,也是一段心事,况如今薛蟠也不大在意她,便忙笑道:“若是紫香姐姐看重她,带了去服侍着紫香姐姐又有何妨。”
紫香一愣,看着宝钗,嘴里却笑道:“宝姑娘可是舍得的?”
宝钗大大方方地笑道:“不过就是个丫头罢了,有什么舍得不舍得,能到王府里服侍着姐姐,也是她的福分。”
紫香听了淡然一笑,心中却冷冷的,不过倒也是欣喜轻而易举就要了香菱在身边。
只有香菱暗自流泪,感叹自己身不由己。
宝钗回到住处,薛姨妈就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儿,好端端的,你打发个香菱给了她做什么?”
宝钗微微一笑,道:“妈也糊涂了,只要有银子有身份,还怕买不到第二个香菱?再者妈也明白那香菱实在是和小蓉媳妇太像了,留在身边也是一跟刺儿,姨妈虽然不说,可是我也看得出来她极不喜香菱的,打发了出去,她也喜欢,咱们也利落了。再者就是,那紫香可是怡亲王府里的大丫头,讨好了她,岂不就是讨好了那福晋了?”
薛姨妈听了点头,看着宝钗容光焕发的神采,满意地笑道:“如今你也留心一些,好容易你竟能见到了皇上,又让素来七情不动的皇上对你微笑,可见是你的福分到了,就叫你哥哥多给你添置一些好颜色衣裳好首饰,这才是你的身份。”
宝钗含羞带怯的低垂着头,想起雍正那俊朗威仪的一笑,心里更是痴痴的,好半日才娇羞无限地道:“这还是没准儿的事情,妈也不可露了口风了,不然若叫姨妈知道了,又生一番事故来。”
薛姨妈笑得到:“傻丫头,这些个我何尝不知?你且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然后又皱着眉头道:“你说那林丫头是跟着皇上一同游玩庙会的?这个狐媚子,什么时候勾引上皇上了?”
宝钗面色微微一冷,道:“想来不过就是仗着和先皇的情分,所以还狐媚子霸道地占着皇上。只是妈放心,如今虽说她认了什么劳什子忠毅公夫妻为父母,到底不过是个干的,又不是正经亲生的,到底着婚事,还是这里做主。那老太太已经没了权了,还能护她几时?早晚不得什么好的归宿的。”
薛姨妈点点头,道:“正是,你且好生打扮着,明儿里再叫你哥哥打听着,趁着如今风光正好,好歹再找机会见了皇上一面才是,再者也找个身份贵重的人,聘了那林丫头去。”
宝钗点点头,心中却是满满的,那雍正的一笑。
次日一早,薛蟠果然就打发人买来了好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各色精巧腕钏戒指花饰。
宝钗特特穿了一身的新衣,戴了镶嵌着大东珠的凤钗,打扮得彩绣辉煌,艳丽之中却是沉稳和端庄。
因是正值年关,也无人说她过于华丽,况且贾家太太奶奶们也都是戴着镶嵌东珠的首饰,倒也不会说宝钗违制。
王夫人品度宝钗,更觉得她一举一动,皆有主母风范,心中大是喜欢。
转眼见黛玉娥眉媚眼,妖娆如画,衣色虽是半新不旧,却更显得风流袅娜,心中更是暗恨。
三春姐妹和黛玉陪着贾母说笑,一色桃红色衣裳,白绫子棉裙,都佩带着一样的黄金璎珞和攒珠累丝金凤凰,但是却风姿各不相同,亦不掩其特色,尤其是此时的迎春,娇脸凝脂,青鬓如黛,竟有一种温柔到了极点的美丽。
见到宝钗如此打扮,贾母倒是笑了起来,道:“难得见到宝丫头如此打扮,竟似个主位上的人了。”
贾母的话看似无心,却也是有心,她如何不知道腊八日的事情?宝钗心计虽深,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女,再精也精不过她去,一点子小心思,她能看不出来?
此时的她,倒也是有些明了雍正的那一笑,虽然惹得黛玉吃了不少的醋。
宝钗听了贾母的话,脸色没有丝毫异色,只是文雅地笑道:“老太太偏拿我们取笑呢!”
倒是王夫人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但是终究忍住了,未曾言语。
紫香只站在黛玉身后,娇笑道:“我倒也是在王爷书房里伺候着皇上和王爷的时候,听过宝姑娘的名字的,称赞宝姑娘沉重知大礼,最有当家主母风范,前儿个倒也是不曾察觉,今日见了,才觉得竟果然是不错的。”
别人听了不理论,宝钗母女却是心中喜欢,只道紫香是听雍正提起的,那么自家的心愿也就更能顺一些了。
宝钗听得紫香竟是伺候着雍正和允祥的,心中更多了几分喜意,忙暗地里拉了拉薛姨妈的衣襟。
薛姨妈会意,只陪笑道:“我们不过就是粗笨的人罢了,哪里比得外头那么些齐整女孩儿。不年阿远的比,就是三位姑娘和林姑娘,也比我们丫头齐整好些。”
紫香似笑非笑,道:“薛太太也过谦了,谁不知道薛家有一枝雍容华贵的绝色牡丹花儿?最是才貌双全的,若能到那六宫之中,必定夺得头筹。就是我们福晋也念叨着,不知道是哪个有造化的得了去呢!若是宝姑娘真得了那位分,薛太太也就有了到宫里吃茶的时候了。”
随即又细细瞅了宝钗几眼,笑道:“宝姑娘这打扮倒也是好的,只可惜了!”
宝钗忙笑问道:“姐姐说可惜什么?”
紫香瞅着王夫人大变的脸色,便款款笑着,装做不曾在意,道:“这女孩子家打扮,就喜一些稀罕的东西,不拘什么贵重华丽,要新奇雅致才好,我倒是听说了,有一家极好的首饰行,卖的东西竟比玉泪轩还要好些。”
宝钗听了忙问名字,紫香笑道:“好似叫什么含黛阁,极其新巧雅致的。”
黛玉听了,诧异地抬头,她虽不多管家里的生意,可是却也知道那含黛阁就是和玉泪轩一样,是四林商行麾下的。
宝钗听了记在了心里,自然是拿定了主意去添置一些那里的首饰的。
却不妨,这里的人原本都是个机灵的,听见了这个话,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倒弄得外头许多达官显贵之家都知道了。
次日贾家请吃年酒的时候,好些亲王郡王贝勒福晋们都过来了,首先便提出要见宝钗。
王夫人阴沉着脸色,只是不敢现于众人之前,只冷眼看着宝钗周旋与各位福晋跟前,心中却暗自品度着,找个时候进宫里请元妃的意思,早早把宝钗聘了来是正经,不然以她的才色,保不住真进宫里夺了女儿的宠。
宝钗今日穿的,皆是时新的颜色花样,头上的首饰也都是从含黛阁里购买的,已经把家里仅剩的一些银子花得干净。
原本薛姨妈也是舍不得的,只是一想起只要宝钗成了那枝头上的凤凰,金子银子还不是滚滚而来?因此也就大方地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