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说,螃蟹宴
黛玉也不在意,只问是什么,却见康熙叫小太监来,拿了一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心形盒子,随手顶开了扣子,一阵音乐声飘荡了出来,柔和优美,却也活泼,那盒子里的一片光滑盘片不住旋转,上面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小金人儿也跟着盘片旋转个不停。
黛玉觉得有些稀奇,伸着手指头点着那一男一女的小金人儿,笑道:“这就是以前爹爹说过的什么音乐盒了,真好玩,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出声音来呢?这个音律,据说是西洋的华尔兹,不知道和咱们的音律有什么不同?”
康熙把盖子合上,笑道:“今年就进贡了两个音乐盒,一个朕赏给了弘历,这个就给你玩耍罢了。”
黛玉谢了,康熙又叫小太监拿出了许多的西洋玩意儿和吃用的东西,道:“这些都叫你那丫鬟收了,你带回去玩耍罢了。”
黛玉也不在意,谢了之后便命紫鹃和春纤收拾了,回去的时候,才好笑地发现,又是带了几口箱子的东西回去。
不过这次却是不同,除了一些西洋玩意儿之外,其他的却都是书籍笔墨等物,更是好笑的是,回去的时候,康熙竟真的命人送了她几篓子极大极肥的螃蟹。
黛玉原本不能多吃螃蟹,回去留给了自己院子里的丫鬟下人一些,余下的便叫人送到了厨房,给贾母姐妹们等人尝尝。
黛玉只在屋子里摆弄着水晶座罩小自鸣钟,只高尺许,形状如牌坊,里面白银盘上有十二个指针,下面一个银质坠子,虽比不得大的金自鸣钟,但却精致绝伦,反而更珍贵,每到时刻了,就会有一只百灵鸟从其中弹出来报鸣。
紫鹃看着只觉得有趣儿,道:“这个钟虽然小,却精致呢,真是奇怪,这百灵鸟儿怎么弹出来的?”
黛玉伸手打开了那钟门,觑着眼睛往里面看,看来看去看不出门道儿,便拿着小起子一顿拆了起来,好好一座小自鸣钟,顿时给黛玉拆得七零八落。
紫鹃只抿嘴笑,雪雁也不管黛玉,雪鸢只顾着给黛玉熬粥,也装作没看见,春纤却是觉得有趣,只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
黛玉虽然拆了,却是不知道怎么装上了,拆出来的百灵鸟儿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黛玉只拿着小起子愣着,赌气敲着小自鸣钟的罩子,道:“这是什么洋玩意儿,装不成原来的样子了!”
探春正好进来,听到了声音道:“什么洋玩意儿呢?”
进屋见到一桌子上的零件,不由得吓了一跳,问道:“林姐姐你做什么呢?”
黛玉用力敲着小自鸣钟,道:“还不是这个玩意儿,原本想着拆开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哪里知道不能原样装回去了!”
探春笑道:“那是西洋人的玩意儿,咱们又不知道什么方法,怎么能装上呢?好端端的,姐姐怎么想起来鼓捣这些东西了?今儿螃蟹宴,你也不去,那可是你的螃蟹呢!”
黛玉头也不抬,叫春纤道:“到厨房去要十个极大的团脐螃蟹,要现蒸着的。”
春纤去了半日,回来道:“厨房说已经没了。”
黛玉诧异地抬头道:“没了?不过那么几个人吃,怎么就没了?”
春纤嗫嚅着不说话,探春冷笑道:“什么不过几个人吃,这上上下下多少个主子丫头的,还有好些摸不到的呢!姐姐的东西,多少人拿着这个赏赐那些丫头婆子呢,反全了她们的好。”
黛玉看着春纤,春纤点点头,道:“那柳家的说都已蒸上了,主子们吃的吃,赏人的赏人,已没了,剩下的十个也给宝玉房里的袭人姐姐要了去了。”
探春冷笑,黛玉眉头微微一蹙,却也不在意,只道:“这个袭人,好歹也不过就是个丫头罢了,如何就能明堂正道地去厨房要这些东西?”
雪雁一旁道:“姑娘不知道,这个袭人,虽然是老太太给了宝二爷使唤的大丫头,却也在二三年前已是宝二爷的人了,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嘴里不说罢了。她也是照应着宝二爷那里的衣食起居的,为人又是殷勤小心,自然都卖了她几分面子。再说了,那柳家的也都十分殷勤巴结着宝二爷房里的丫头,不管袭人还是晴雯,只要打发了个小丫头来吩咐,她也都是狗颠儿似的捧过去。”
黛玉乍然听了袭人宝玉云雨之事,亦觉得有些脸红,方想起素日里这些下面丫头婆子的闲话来,亦不在意,只叫雪雁道:“把咱们留下的那一篓子自己蒸了,给环儿和姨娘送十个过去,剩下的就自己分着吃罢。”
雪雁去料理,探春道:“姐姐何苦总是记挂着环儿和姨娘?虽说姐姐是好意,却也给姐姐惹了不少的麻烦呢!”
黛玉笑道:“不过就是几只螃蟹罢了,你还说什么?我只当你是好妹妹,当环儿是兄弟,这才如此,若是别人,我也不稀罕送他们呢!我也知道你素日里冷淡他们,却是为了他们好,你只叫我做这个好人罢。”
然后起身翻开一只描金箱子,乱翻了一通,拿出了好些玩意儿东西堆了半个榻,笑道:“这些玩意儿,你爱什么就拿一些什么,回头也打发人送给环儿一些儿,我倒觉得都很好玩儿呢!”
然后看着三个未曾拆开的小自鸣钟,笑道:“这三个可巧一模一样,你和二姐姐四妹妹一人一个,我也用不到这些个。”随手拿起了一只玻璃瓶子,约莫五寸来高,上面螺丝银盖,上面贴着鹅黄笺子,弯弯曲曲一些外国文字。
探春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瞧来像是那西洋葡萄酒呢!”
黛玉嘻嘻一笑,道:“这个,叫做香水,用手指头沾一点点涂抹在手腕上和胳肢窝下,都香得了不得,比咱们的胭脂香粉还要好上十倍儿。我有好几瓶呢,有玉兰香味儿的,有桂花香味儿的,有玫瑰香味儿的,还有茉莉香味儿的。我觉得你就像是那带刺儿的玫瑰,这个玫瑰香味儿的给你!”
黛玉伸手就拧开了盖子,顿时满室玫瑰芳香,黛玉沾了一点儿涂抹在探春手腕儿上,笑道:“手腕儿上有脉搏,所以涂抹在这里,脉搏跳动的时候,这香味儿也晕散开了。”
探春惊讶地道:“这是真的呢,就沾了这么一点子,居然满身都是这玫瑰花香。这个东西,定然极金贵罢?”
黛玉把香水递给了司棋收着,道:“这些舶来品自然是金贵一些,毕竟咱们这里是没有人能做出来的。你只管拿去用,用完了我也就没了,今年进贡的香水也就只有这么些。”
说着把各色东西收拾出来,亦送迎春惜春一分儿,只叫雪雁带着人送去,顺便也告诉怎么用。另给湘云备了一分儿,只是说着等她回家了再给她。
黛玉忽然从东西堆里找出了一个三寸来高的玻璃小扁瓶子,里面是碧绿透亮的汁液,和香水又有一些不同,探春只觉得十分好奇,问道:“这又是什么东西?看来和香水儿不大一样呢!”
黛玉拧开盖子闻了闻,只觉得清凉刺鼻,便道:“这个就是祛风精了,又叫什么风油精万金油的,不过就是素日里提神用的东西,头疼的时候抹一点子在太阳穴上就好,我素日里头疼,倒是用得上的。你若是要,也给你一瓶子。”
探春摇头笑道:“我倒也用不到,想来凤姐姐那辣子是用得到的,素日里也就她用那些西洋膏子药贴在太阳穴上。”
黛玉便叫紫鹃收拾好了,方才坐下歇息,让探春坐,自己也洗了手喝茶,笑道:“这么些个东西,收拾起来却也繁琐。”
忽然湘云进来笑道:“说什么呢你们姐妹两个?还没进这屋子,倒闻得一阵玫瑰花香。”
黛玉浅笑道:“哪里说一些什么了?不过就是闲聊罢了。”又问从哪里来。
湘云笑道:“林姐姐,我来下帖子来了,明儿里你得去吃我的螃蟹宴。”
黛玉听了奇道:“好端端的,你又做什么摆螃蟹宴?难不成今儿是没吃够的?”
湘云得意地笑道:“宝姐姐家有现成的极肥大的螃蟹,所以明儿里宝姐姐替我整治螃蟹宴,就当时还了今儿里的席了,又有薛家大哥哥买了现成的好惠泉酒来,所以就请老太太太太姐妹们乐一日。”
探春冷笑道:“若是一般家宴也罢了,明儿里的螃蟹宴我是不去的,云丫头你就别请我们姐妹几个了。”
湘云一愣,拉着探春的手直摇晃,问道:“三姐姐你不是极爱吃螃蟹的么?怎么就不肯给我面子去呢?不成,不成,姐妹们一个也不能少,好容易我做东请了一遭儿,也该全了我的面子,谁也不许不来。”
探春为人精明,亦能看透世事,只道:“云丫头,你做的什么东?钱不是你出的,螃蟹酒水也不是你买的,你做这个东儿,还不怕那些人说闲话儿?若是真心实意想做东请咱们姐妹们乐一日,哪怕就只有几样果子点心,大家也是高兴的,偏你弄这么大的动静做什么?螃蟹从宝姐姐家拿来的,酒水也是他们家大动静买来的,怎么说到了最后人家还是说你是没钱的,吃用的都是宝姐姐家的,你有什么趣儿?原本别人不知道,明儿也知道了。”
湘云脸色一变,探春又道:“原本宝姐姐是想你一个月统共就是那么几串钱,所以替你做东,我瞧给你一些银钱,凡事你去做主整治,也没人知道银钱是宝姐姐给的,也全了你的面子,也不叫你叔叔婶婶说闲话儿。如今这么大动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史家是没钱的,宝姐姐薛家是有钱的?亏得你一头热血治什么螃蟹宴,是头是尾也不想清楚了。”
黛玉亦说道:“姐妹们,原不该说什么的,只是这次却是过了。云丫头,好歹你也知道,宝姐姐素来,我是不服的,自然你也常和我闹一些别扭是有的。只是螃蟹宴固然是让你做了东了,但是好大的动静,终究受益的是她,只能说,给你是好处,也扬了他们家的名儿。”
湘云极是爱热闹的,再说了,听那宝钗说的在理,无论如何,也是叫自己做了一回请客的主人,心中自然是兴头的。本来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些,如今听了探春和黛玉的话,心思本来也是机敏的,自然是有些踌躇了。
探春道:“说你是憨湘云,果然是没错儿,你如今也不想明白了,就一头热。你也明白那些家下人是什么样的嘴脸,也知道你随身来的那些媳妇都是你叔叔婶婶的人,你还这么鼓捣着,若是螃蟹宴过后,自然会有些消息传了出去的,你叔叔婶婶岂有不知道的?”
湘云来回走了两遭儿,道:“我已和宝姐姐说好了,这可怎么办?”
探春冷笑道:“你也该明白一些儿了,还这么憨着。宝姐姐家是个什么样子,宝姐姐心中想的是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只因是皇商家,自然送人的东西多,宝姐姐年纪又大,各处打点也细心妥善,这自然是她的好处,可你什么时候见过是送银钱的?你若果然是想做东,你来和我们姐妹商议,难道都是没钱的?做东的几两银子我们就是凑不齐的?偏你就只听她一个儿的话。”
湘云低头道:“只是宝姐姐说的在理,所以我才答应了宝姐姐的。”
探春道:“什么是个理儿?凡事也都是自己想明白了再说。宝姐姐虽好,说的什么都是道理,难不成我们这些从小儿一处长大的姐妹都是不好的?你什么时候是见我们姐妹们是说你不好的了?林姐姐在这里,我也不是说林姐姐好话儿,你也想想,你们小时候长大到现在,林姐姐虽有时候嘴里不让你,可别的东西是什么不想着你的?便是今天这些金贵的舶来品,可也没有一件是没你的。说你有心计,也只在宝姐姐的事情上有心计,到了你自己身上,你就是没心计的了。”
黛玉一边正吃着粥,听了这话,便笑道:“罢了罢了,这些个还说什么?只是顾着云丫头一些面子才是,那螃蟹宴我瞅着云丫头还是推辞了好,好歹也别叫传到了你叔叔婶婶那里。你若果然想做东,我这里还有些银子我也用不着,都是白搁在那里,你拿去用就是了,一桌子酒菜二三两银子,你拿了五十两去也就尽够了。”
湘云想了想,还是探春说的在理,心中也终究是怕自己热热闹闹做了一回东,却叫叔叔婶婶知道了,便道:“我先去同宝姐姐辞了她的好意,然后再来请三姐姐这个会当家主事的来给我想法子。”说着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黛玉摇着头,探春道:“可叹着云妹妹就愣是不明白如今这人心里想着一些什么。”
黛玉笑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她如今年纪笑,能帮她一些就帮着,别人做的事情也就甭多管了,人在做,天在看着呢!”
第027章 叹,各人心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湘云终究是天真烂漫,虽然婉拒了螃蟹宴,但是还是和宝钗最是交好,亦连家常等事也都尽告诉了宝钗。宝钗虽然心机过一些,但是倒也不是什么狡诈的人物,当家理事杀伐决断足以和凤姐儿相提并论,又因识字,却又未免高凤姐儿一筹,自然依旧那般如鱼得水一般在贾府里自在着。
探春暗叹道:“这个云丫头,终究年纪小,未免懒了一些儿,如今只顾着宝姐姐,倒是和咱们姐妹都不和了。”
黛玉听了只是诧异道:“好端端的,不过就是天真烂漫一些,你怎么倒是说她懒了?再懒她也懒不过我去!”
探春幽幽地道:“亏得姐姐素日里聪明伶俐,到底还是有许多事情也看不明白的。史家固然是因耗费太过,所以不使那女工上的人,一般的活计都是娘儿们自个儿动手。既然如此,一是俭省,自然是好的,二就是动手做活计的也不止云丫头一个儿,好端端的她在宝姐姐跟前说什么累得慌?她婶婶还没叫累呢,倒是她先抱怨起来了,可不是懒是什么?便是她婶婶是好的,也给这么说坏了。若是不替宝玉袭人做活计,又何须每每至三更?必定这云丫头也有些话是不尽不实的。”
“云丫头到底年纪小,过两年也就罢了。”
“姐姐初来的时候可比她年纪还小呢,怎么倒不见姐姐如她这般的?姐姐有些人看不上,只是姐姐真真儿看不上!前儿反说咱们假清高。哪里如她呢,前儿来,给我们姑娘们的戒指儿,带了只拣四个有头脸的丫鬟给,袭人一个,金钏儿一个,鸳鸯一个,平儿一个,怎么倒不见给紫鹃?难不成紫鹃是没有伏侍过她的?怎么不见给大太太屋里的人给?鸳鸯和平儿也罢了,一个老太太的给事中,一个是半主子,偏她另拣太太房里和宝玉房里的给,自然是有些讨好了太太和宝玉,可见真真也是有些势利的。”
黛玉轻叹,有些无言,毕竟虽然自己不深知,但是也知道探春终究看这家里的事情比自己明白。
“说不在意吗?到底心中还是在意的,云丫头终究年纪小,想来在家里受的委屈多,再者每每都是宝玉提醒老太太去接,她自然是偏一些宝玉的,谁叫人心本来就是偏的?再说了,太太也是宝丫头的姨娘,她也不过就是和宝丫头更好一些罢了。”
探春听了方不言语,但是心中却颇介怀的,毕竟湘云常说太太屋里别人都是坏的,自然也包括了赵姨娘等人,说她天真也罢,说她烂漫也罢,但是从她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却又是多么讽刺,能说她没有心计吗?她也是有的。
迎春温柔懦弱,惜春年纪虽小却性情冰冷,探春神采飞扬之中自然也多提带着这两个姐妹,自然也都是和宝钗不冷不淡,并不交心。黛玉本来就是在贾家颇为冷傲了一些,自然也不在意。
但是虽然黛玉不在意,但是并不表明了宝钗不在意,依旧是喜欢多往黛玉这里走动。
探春总说黛玉闷在屋子里不好,这日便伙同迎春惜春两个,硬是把黛玉拉出了她的屋子,坐到了花园亭子里看风景。
黛玉看着满园的花花绿绿,笑道:“好端端的,拉我出来做什么?我倒是觉得还是自己屋子好。”
雪雁摆了几色点心,各人的贴身丫鬟也都送上了茶,探春笑道:“姐姐也该出来透透气了,成天闷在屋子里,没病也闷出病来了。”
已是深秋,黛玉只是看着几个婆子在那里扫着落叶,笑道:“横竖哪里也都是一样的。”
惜春品着淡淡的茶香,便道:“这是林姐姐的茶叶。”
探春听了笑道:“是啊,林姐姐送了你我姐妹们都有的,据说是秋天最适合吃了,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惜春脸蛋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林姐姐的茶叶,哪里是有难吃的,自然都是好东西了。”
黛玉懒懒地靠着春纤,笑道:“怎么我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了?横竖不过都是差不多的罢了。”
正说着话,忽然宝钗走了过来,笑道:“远远就见到了一幅四美图。”
黛玉等人也不起身,只让了座,只见她穿着桃红百子缂丝袄儿,五彩缂丝石青比肩褂子,松花色撒花洋皱裙,带着朝阳五凤赤金挂珠钗,颈中亦是黄金璎珞带着金锁,和她素日里的素净竟大不相同。
探春只笑道:“姐姐这么一副打扮,越发好看了一些,却是从哪里来的?”
宝钗笑道:“才和妈去拜见了九爷和十四爷的福晋,不过就是出门的衣裳,哪里就是好的了。”
迎春素来性子好,也不大在意别的什么事情,只便问道:“宝姐姐去见九爷十四爷的福晋做什么?”
宝钗忙笑道:“原是九爷福晋和十四爷福晋看中了一些新花样格式的首饰,可巧九爷又是皇商,我们也是九爷下的,所以特意去拜访,顺便也拿一些新花样格式的首饰衣裳给九爷福晋和十四爷福晋挑选,两位福晋极满意的,少不得以后还会提点着我们家。”
探春听了笑道:“如此倒也好,宝姐姐家好了,太太自然也是欢喜的,更别说薛姨妈了。”
惜春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姐姐认得四爷家的,所以宝姐姐才如此和九爷家十四爷家如此亲近。”
宝钗一愣,面色有些讪讪的,笑道:“哪里的事情,我们家不过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所以才和九爷十四爷家亲近一些罢了。难不成只许林妹妹和四爷家好,偏我们就不成了?”
黛玉听了直摆手,笑道:“你们说你们的,可别拉扯上四爷的不是!我就由着你们说了,四爷可不是由着你们随便说了的,好歹也注意些,三妹妹如此说也罢了,横竖都是自家姐妹们跟前说的,又不是多嘴的人。只是宝姐姐到底是有生意在这里的,薛大爷又是嘴里不大严实的,若是出去乱说了什么,可对姐姐家不好的。”
黛玉这个话清楚明白,就是她知道宝钗既然去见了九爷福晋和十四爷福晋,就必定说起了自己和胤禛认识的事情,她自己无所谓,不过都是一些闲言碎语,但是一旦拉扯上胤禛的事情,她可就丝毫不会放过了。
到底是宝钗,面色沉稳,无丝毫异色,原本她就已打算了韬光养晦,这些姐妹中也只好打点着罢了,只笑道:“难不成妹妹也当我是那多嘴多舌的人了?好歹我还能不知道?妹妹且放心,该说的话,和不该说的话,我自然是明白的。”
黛玉浅笑道:“姐姐知道就好,这样人家的人,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姐姐这么聪敏的人物,自然是明白的。”
贾家本是先废太子胤礽的亲信,极力替胤礽周旋银钱等事,曾在两年之中给胤礽之乳父随便拿去就是八万两白银之多,却不料胤礽竟两立两废,而如今更落得圈禁下场,贾家自不免跌足称叹,心中后悔不迭。
和废太子好的时候,也和八爷胤祀九爷胤禟十四爷胤祯交好,偏偏和如今位列亲王的胤禛没有丝毫交好的痕迹,即使是自家的女儿是胤禛的格格,但是在朝廷风云上,胤禛也极看不惯贾家的,而如今总看着康熙重视十四爷胤祯,所以贾家也就极力和八爷党的几个爷们交好巴结帮扶着,薛家是皇商,自然也极力巴结九爷胤禟了。
这就是人心,就是家族的势力和富贵为第一,尤其是仕途上的官宦之家,自然要找到一个坚固的靠山,才能稳稳立足于朝廷之上。因此贾家如今更是极力巴结着八爷党的一干人,而从林家带回来的银钱,也多用在了这些打点之上。
宝钗随着母亲去见九福晋和十四福晋,果然没有任何意外的,两位福晋都漫不经心问起了林黛玉,问起了她和胤禛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竟得了皇上的心意。
宝钗是聪明人,自然是不说的,以免落个多舌之说,只是薛姨妈避重就轻地随意说了一些关于黛玉的事情,自然也在九福晋和十四福晋心中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今见惜春之话颇有些过,但是她生性大方,亦不在意。回到了家里,就见到母亲正坐着叹气,忙问怎么回事。
薛姨妈没有回答,只是问道:“我的儿,你去见林丫头她们,可曾有什么事情没有?”
宝钗摇头,淡然一笑,道:“倒也没什么事情,只是终究咱们打点了八爷九爷十四爷府上的事情,她们清高,有些看不过罢了,抢白几句也没什么。”
薛姨妈愣了一愣,道:“也只能这么着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是要做大事的,是要扶持起咱们家的富贵的,自然要多知道一些人情世故,至于那些个小丫头子,不过都是屁事不懂得的小丫头片子罢了,何必和她们一般见识?若是今儿这事情传了出去,别人只会觉得咱们家姑娘端庄大方,为人和厚,只会说那些个小丫头不懂事,心地狭小,到时候坏了的,也是她们的名声。”
宝钗文雅地笑道:“妈说的极是,女儿自然是明白的,所以才没和她们计较。”
薛姨妈点点头,然后指着半榻上的绫罗绸缎等物笑道:“好孩子你看,那些个都是今年最新的颜色花样布料,你爱什么颜色花样的,趁早儿就挑选了出来,明儿里是要把剩下的送给这里姑娘们裁制衣裳的。”
宝钗听了,随意挑选了一些,自然是挑选最好的最时新的颜色花样,虽然如此,她家常素日里也不在姐妹丛中花红柳绿的打扮,只怕自己端庄素雅的形象毁了,反淡至极点更更得了王夫人之心。
过了好些日子薛姨妈都是忙的,自然也就是没有时间送了那绫罗绸缎,好容易这一日清闲了,薛姨妈便叫丫鬟们拿了绫罗绸缎到了贾母那里,可巧黛玉姐妹们竟也都在旁边凑趣说话,惜春摆弄着黛玉的那个西洋音乐盒给贾母看。
薛姨妈问了好,贾母让了座,笑道:“姨太太从哪里来?”
薛姨妈忙叫丫鬟送上了各色绸缎,笑道:“才得了一些好绸缎绫罗,都是今年新颜色花样儿,所以拿来给姑娘们裁件衣裳穿,也省得再叫那些买办去置买了。”
贾母道了谢,然后看着黛玉等人道:“难得姨太太如此心意,你们就挑选一些喜欢的,裁件衣裳穿罢。”
黛玉淡淡扫了一眼,淡淡地道:“多谢姨妈费心了,黛玉素日里的衣裳还没穿遍呢,也不必很做什么衣裳了,这些个绸缎绫罗,姨妈还是拿回去给宝姐姐做衣裳穿罢。”
薛姨妈一愣,探春也笑道:“我们也年年都有衣裳首饰做的,不必姨妈费心了,再说前儿林姐姐带回来分给我们姐妹的绸缎也还搁着没做衣裳呢,这些也就不必了。”
薛姨妈便有些讪讪的,贾母也笑道:“这些个女孩儿,倒也知道俭省了,既然如此,姨太太就带回去给宝丫头做衣裳穿罢。素日里我也觉得那宝丫头衣裳少有一些颜色的,年轻女孩儿家,也该多穿一些好颜色好花样的衣裳。”
薛姨妈今日碰了一鼻子的灰,只得赔笑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回去了。
贾母见薛姨妈回去了,才问道:“怎么你们都不肯收她家的绸缎做衣裳呢?”
黛玉冷笑道:“绸缎花样颜色,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明明不是今年最时新颜色花样儿,偏如此说,只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呢!看那绸缎颜色,也不是新绸缎,少说也有三四个月了,时新绸缎颜色比这鲜亮得多了。”
贾母听了道:“真真你们这几个丫头,说年纪小罢,偏又什么都知道。”
惜春皱着眉头,道:“宝姐姐为人处世圆滑世故,只要不闹到我们姐妹身上,倒也是罢了。”
贾母点头,然后看着黛玉道:“林丫头,你也仔细一些罢,我总觉得他们是有些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
黛玉浅笑道:“老太太放心,玉儿自然理会得。”
贾母端详着黛玉,见她如今气色红润,虽然仍旧是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儿,但却已不是动不动就生病的了,两弯淡淡罥烟眉,一双盈盈含露目,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竟是如此的风流婉转。
惜春笑道:“林姐姐长得俊,连老祖宗也看迷了眼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贾母瞪着惜春片刻,道:“什么时候你也能像你林姐姐这般,就好了。”
惜春笑道:“我可比不上林姐姐美貌,比不上林姐姐聪明,比不上林姐姐高贵,所以我不能像林姐姐。”
黛玉听了道:“四妹妹说什么呢?你也好看啊,只是你不在意而已,再者这各人都各人的一个模样儿,岂能有谁像谁的话儿。横竖人生在世,都是独一无二的。”
惜春拍手笑道:“林姐姐这话说到我心坎儿里了!我就是我,才不学别人呢!不管别人标致也好,贤惠也罢,反正不是我。”
第028章 斥,宝玉论
众人都笑着,忽然一阵靴子响,宝玉掀了帘子便进来了,笑道:“老祖宗我回来了!”
众人便止住了笑声,只见宝玉穿着素衣裳,越发显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也只这样才算得是玉树临风,芙蕖出水。
贾母眉头皱了皱,问道:“穿这么素净,从哪里来的?这几日也不知道你都鼓捣着一些什么,人影都不见了。”
宝玉笑道:“十四爷的一个爱妾昨儿个没了,所以我去道恼去,见十四爷哭得那样儿,也不好就回来,所以多停留了一会子。这些日子一来,链二哥哥总说着带我见识一些,所以就几日没在老祖宗跟前伺候。”
贾母皱了皱眉头,道:“你们也老实一些罢了,你也跟着他们胡混什么?”
宝玉笑着不说话,看着黛玉忙坐了过去,笑道:“几日不见,妹妹越发出挑超逸了。”
黛玉闻到一阵浓郁的脂粉气,便皱起了双眉,往里面让了让,和宝玉有一些距离,才淡淡地道:“二哥哥也出息了,好的不学,偏学了一身脂粉味儿回来,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胡混了来的。”
贾母一听,果然看着宝玉,眼神有些严厉,宝玉忙道:“不曾有的事情,不过是链二哥哥和薛家大哥哥在酒楼里一处乐,另外还有几个世家子弟,所以有一些歌妓小厮儿唱曲儿陪侍,我并没有胡混的。”
贾母便道:“你也老实一些,学得好一些,和那么些不相干的人学这些做什么?便是有了这个时间,你也该多看两本书,跟你林姑父学学,好歹是个样儿,也别叫你太太操心了!”
宝玉嗤笑了一声,道:“不过都是沽名钓誉之人,国贼禄鬼之流,偏老太太还叫我学这个。”
黛玉生平最敬父亲,今日听宝玉如此说,不由得十分生气,冷冷地道:“就二哥哥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和近日所有人物不同,偏爱在脂粉堆里女儿从中厮混,明儿里必定就是个清雅洁白的人物!我爹爹是读书人,虽说八股文迂腐古板,但却是为国家效力,以一人之身,理一方百姓,以一人之功,造福万民,什么时候也是沽名钓誉的人物了?难不成二哥哥如此不读书上进,就是出类拔萃了?若不是这个家支撑着,倒不知道二哥哥还能做什么,能靠着什么吃饭!”
难得见到黛玉如此生气,素日里娇柔婉转的容貌此时却充满了淡淡的威仪,显得贵气凌人,宝玉微微一怔,只道:“妹妹素来不劝我这些立身扬名之事的,如今怎么也学起这个来了?”
黛玉冷冷地道:“我不劝二哥哥,是因为二哥哥不值得我劝。素日里二哥哥自以为出类拔萃,自以为自己清雅过人,自以为蔑视功名利禄,却不知道二哥哥可是靠着这个吃饭长大的呢!二哥哥觉得自己是什么绛洞花主,瞧来瞧去,也不过就是爱吃胭脂爱讨女孩儿高兴的人罢了,也不知道二哥哥和一般的纨绔公子有什么不同。”
贾母素日里因溺爱宝玉,所以不劝,但是如今宝玉年纪渐大,却还在女孩儿堆里厮混,她心中自然也是极担忧的,眼见黛玉虽是怒斥,却也未尝不是个极好的办法,毕竟宝玉生平最敬黛玉,所以贾母也不吱声。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本来就和宝玉不大亲近的,自然也不在意,只看着黛玉难得的一次生气。
听到黛玉把自己和一般的公子哥儿相提并论,宝玉便有些急了,道:“林妹妹,难不成你还不明白我吗?净说这些话来怄我!你不是也说过极看不惯那些个功名利禄的吗?”
黛玉淡淡地道:“我看不惯的,是那些惟利是图的人,是那些没有良心的人,却不是那些求取功名的人。那些个求取功名的人,未必就是人人都为了功名利禄,为官者亦有无数造福一方百姓。你说我看不起的是那些人,那岂不就是看不起我爹爹了?我爹爹他可是科举出身的探花呢!我爹爹一心一意办着自己该办的事情,谁说我爹爹是沽名钓誉的人了?受到爹爹恩惠的百姓谁不感激涕零?偏你就以一个沽名钓誉国贼禄鬼来评价我爹爹,真真不知道你素日里的规矩都在哪里。”
宝玉急忙道:“我没有看不起姑父的意思,只是……”
黛玉淡淡地道:“只是看不起那些沽名钓誉之阶,国贼禄鬼之流。只是厌恶仕途,不喜读书罢了。只是蔑视道德伦常规矩,不想为子弟之表率,以至于背父兄教育之恩,以至于把‘文死谏,武死战’的士大夫气节骂得一文不值。”
贾母面色一变,宝玉却是喜色满面,道:“果然妹妹是极明白的,我也就只有妹妹一个知己罢了。”
黛玉冷笑道:“这倒是极好,原来二哥哥说的也和做的是不同的。二哥哥自以为高于众人之上,只是我却见二哥哥也和一般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儿。厌恶仕途,不喜读书,不过就是不知道进取罢了,人生在世,连进取也没有心思了,也不知道活在世上做什么。二哥哥蔑视道德伦常规矩,我却见二哥哥比谁做得都好呢,比谁都知道礼数儿呢!在老太太跟前,那礼数可比大人都还好呢,舅舅说个一,我没见二哥哥敢说个二字,舅舅脸色一怒,二哥哥可也不敢喘气儿,过了舅舅的书房,即使舅舅不在,二哥哥也知道下马,这规矩却是比谁都规矩呢!只不知道二哥哥高于众人之上的是什么?”
探春和惜春听了掩口轻笑,难得见到黛玉如此斥责宝玉,而且却又偏偏在理。
惜春插嘴道:“想来二哥哥高于众人之上的,就是调弄脂粉钗环,给丫头们伏低作小罢!”
宝玉给黛玉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贾母也坐着不吱声,到底黛玉说的乃是事实。自己虽然溺爱宝玉,可是也不能叫他一辈子就吃胭脂去,即便黛玉话中有些不大好的,她也不在意,只要能劝过宝玉就使得了。
黛玉淡淡地道:“‘文死谏,武死战’,要是那些忠臣良将在九泉之下知道给二哥哥骂得如此一文不值,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从地下跳出来教训二哥哥?二哥哥看不起他们,却不知道没有他们保家卫国,何以二哥哥如此奢华的日子可过?二哥哥一心就喜欢和女孩儿家一处厮混,不知道时光如流水,真是不知道二哥哥这个人生还有一些什么意思?”
贾母看着宝玉,道:“你妹妹今儿这一番话,你也该想个明白了,不能就这么一辈子窝囊着过日子!我也不求你能有什么功名利禄,只要你有上进的心,有进取的劲,便是我大去了,也是安心的。”
宝玉忙道:“老祖宗说的什么话?宝玉还要孝敬老祖宗好多年呢!”
他怕的,是失去了贾母这个宝塔尖儿老太太,就没有人能护着自己,没有人能溺爱自己纵容自己了。
他年纪虽轻,却也不是傻子,知道父亲不疼爱自己,这些年来全仗着有老祖宗,父亲才拿自己没有办法。
若是老祖宗去了,父亲就会逼着自己读书上进,逼着自己涉足仕途,母亲则会逼着自己完成金玉良缘,到时候就见不到林妹妹了,所以他要好好孝敬老祖宗,要老祖宗做主木石姻缘。
黛玉别过脸只和惜春说话,也不理会宝玉,惜春悄悄笑着,悄悄儿道:“姐姐你好厉害,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说二哥哥。”
黛玉淡淡地道:“我只是气不过他居然用那八个字来形容爹爹,原本他就比不得我爹爹,今儿却这样说,我自然是生气的。况且我说的原也在理,又不是什么错误的。”
说着,黛玉也不耐烦见到宝玉,便约三春姐妹出来了。
黛玉道:“好容易今儿有些兴致出来,偏生给他破坏得干净了,这样的人,以后再不见了!”
探春便对着雪雁笑道:“快些你们先回去,沏了好茶来降降你们姑娘的火气。”
黛玉摆手,道:“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也都到我那里坐坐罢,一个人儿也闷着无事做。”
三人答应了,便转弯走向黛玉居住的地方。
刚进了院落里,就见到一个穿着桃红百子缂丝袄儿,五彩缂丝石青比肩褂子,松花色撒花洋皱裙的丫鬟,坐在绣墩上和雪鸢说话,容长脸面,长挑身材,颊泛桃花,柔媚娇俏,不是别人,正是宝玉的贴身大丫鬟袭人。
见到黛玉等人进来,袭人忙站了起来问好。
惜春打量着袭人的打扮,笑道:“这衣裳是宝姐姐的,却不想竟赏了给你。”
袭人羞涩一笑,虽然算不得十分标致,但是脸颊粉红,微带春色,气质娇媚,却也有些吸引人。
黛玉等人原知袭人和宝玉云雨之事,只是从来不点破罢了,见状都不由得十分好笑,虽说这样的事情在这样的人家也算不得什么,但是自然也就不大看得起她了,一个在少爷小小年纪便勾引了的丫鬟,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便自顾自进了屋子,也不让袭人。
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眼见黛玉等人都不理她,便告辞回去了。
黛玉方问雪鸢道:“好端端的,袭人来做什么?”
雪鸢笑道:“还能有什么?想来是受了那宝姑娘的意思,所以左右说话不离姑娘怎么得了皇上的眼,怎么得了四爷和福晋的眼,又得了皇上的什么赏赐。”
惜春皱着眉头,道:“才没叫她进屋子真是雪鸢姐姐的明智之举,以后这样的人,也别叫进林姐姐的屋子,我还怕脏了姐姐的屋子呢!”
黛玉便指着惜春笑道:“瞧瞧,我还没说什么呢,这个打抱不平的就来了。”
雪雁和紫鹃送上了茶来,道:“四姑娘倒是说的极是,那样不干净的人,还是少来一些的好。”
故此姐妹们也都不大到贾母屋子里玩耍了,省得见到不想见到的人,这日一早,姐妹们都无事可做,便到了黛玉房中玩耍,三春姐妹便命贴身丫鬟去取了针线来做,黛玉亦将素日里未曾做完的针线拿了出来,重新穿针引线。
黛玉的丝线原本是雪鸢出去买的,自然色泽鲜亮,透着灵活,惜春不满地嘟囔着小嘴,黛玉笑道:“这原本是雪鸢出去买了来的,不是这里的,你若觉得你那些丝线不好,就改用这个就是了。”
惜春挑了几色丝线,雪鸢故意吓唬她道:“四姑娘,你就拿了这三五卷丝线,可就是你一两个月的月钱呢!”
惜春吓了一跳,探春道:“什么金贵丝线这样贵?”
雪鸢笑道:“是凤来仪绣庄的丝线,我们姑娘用的一向都是那里的。既然好,自然就贵一些了,竟是一两银子一卷呢,一般人家就够吃用大半个月的了。”
探春摇摇头,道:“真真就是漫天要价似的,不过丝线罢了,却如此之贵,可见就是人的劣根性,绵延千年亦是如此。”
黛玉笑道:“一分钱自然是一分货,要价虽然贵了一些,但是确实是用起来极好的。你们也试试,若好,下次就叫雪鸢多买一些来。”
迎春摇头道:“这却是不必了,这样贵的东西,谁用得起呢!”
黛玉探春等人也知道迎春身边奶娘难缠,探春便道:“若是我,早打发了她出去,偏生姐姐就是由着她,将来卖了姐姐,姐姐还替她数银子呢!横竖姐姐是主子姑娘,她虽是奶娘,到底是奴才,姐姐总不能叫她把持着你的银钱东西。”
迎春笑道:“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横竖原本就是不受重视的,那几个钱也就由着她们罢。”
绣橘一边又是急又是气,道:“偏就姑娘好性儿,由着她们闹姑娘的东西,姑娘一个月的月钱,什么时候是拿到过手里的?便是那二两脂粉钱也都叫她们拿去了,还常常说姑娘叫她们白填了许多银钱东西!”
探春听了,双眉一轩,道:“你们姑娘好性儿,你们也该告诉了凤丫头,不然吃亏的总是你们呢!”
第029章 假冒四爷仆
黛玉也道:“正是这个话呢,二姐姐也该拿出些个气魄来。”
可巧窗外平儿道:“姑娘们可都在这里?”
黛玉笑道:“来得正好,正有事情找你呢!”
平儿进来请了安,笑道:“姑娘有什么事情?”
探春道:“平姐姐,那些个事情你也知道,就是二姐姐那屋子里的月钱,你们怎么净交给了那吃人肉不吐骨头的乳娘?好歹你们也该肃肃风气了,再这么着,我倒不知道二嫂子是怎么管家的了,连姑娘的月钱姑娘还使不到,反被那些个奴才说多花了他们的?难不成二姐姐屋里是没有分例的?东西也是没有的?”
平儿听了忙笑道:“奶奶原也说着呢,姑娘们的月钱总是使不到,这个月就把月钱分例等物交给姑娘贴身的大丫鬟把持,不给那些个奶娘了,倒没想到正好姑娘今儿说了,回头回了奶奶,自然是要改的。”
探春听了,这才罢了,然后问道:“你找到了这里有什么事情?”
平儿笑道:“昨儿个林姑娘送了奶奶风油精,奶奶用着竟比那西洋膏子药还好,所以使我来跟林姑娘道谢。”
黛玉听了笑道:“罢了,这么一点子小事儿你也亲自来道谢?横竖什么正经事儿快说。”
平儿笑道:“也没别的事情,才从老太太那里出来,正好有人来请姑娘,所以我就来跟姑娘说一声。”
黛玉眉头一皱,问道:“是谁来请的?”
平儿摇头,道:“却也不大认得的,以前没有过来走动过,只说是四爷家的。”
黛玉听了,微一沉吟,换了一身竹叶暗花无镶滚粉边的粉蓝色对襟直身过膝长褙子,粉边上绣着鸢尾,搭配浅粉色绣花曳地裙子,发上只有白珠小簪子和些许浅粉红色头绳,半透明的浅粉色轻纱披帛披在后间,垂到了前方,在双臂上绕过了一圈,再垂曳到地上,越发显得飘逸轻灵,有唐代的淡淡风情。
探春笑道:“怪道都说姐姐是最会打扮的,果然一样衣裳有一种风情。”
黛玉淡淡一笑,道:“一种衣裳,自然是一种风情,原本世上就没有相同的东西。”
和三春姐妹带着丫鬟到了贾母房中,王夫人宝钗等都坐着说话,亦连邢夫人凤姐儿亦在,果然有两名妇人坐在脚踏上陪着贾母说话,见到黛玉进来,忙站了起来请安问好。
黛玉并不认得这两人,只是打量了半分,然后问道:“两位管家娘子是?”
两个女人忙笑道:“四爷打发奴婢来接姑娘过去王府,说有正经事儿要和姑娘商议。”
然后又指着好几口箱笼等物道:“这是我们爷儿送姑娘玩耍的东西,算的是爷儿一点儿心意,还请姑娘千万收下。”
黛玉淡淡地道:“不必了,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你们不是四爷的人,既然如此,就请回罢,东西我也不敢收,况且也没什么理由收,就请带了回去罢。”
虽然她很少出门,但是她不笨,这两个女人身上的气息不是那种身为奴才下人的气息,行礼太生涩和不对,而且胤禛也从来不打发女妇人来接自己过去。即使是打发女人来了,那么以雍亲王府的地位和尊贵,至少要打发八个女人或是十二个女人过来,衣饰打扮也不会低于王夫人邢夫人等人。
区区两个女人,衣饰打扮虽然是仆人的妆饰,但是气息是在是太过张扬了,不是那种屈居人下的人。
果然贾母面色一变,惊叫道:“不是四爷的人?”
黛玉退后了两步,淡淡地道:“不是,她们决计不会是四爷的人。”
贾母立刻叫人拿下那两个女人,但是那两个女人身法好快,竟是会一些功夫的,眨眼之间就已经没了踪影了,只留下了声音从空中飘来:“林姑娘,我家主子欲见姑娘一面,还请姑娘赏脸!些许礼物,以谢姑娘救命之恩,万望姑娘千万收下!”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贾母忙拉了黛玉在跟前上下看着,松了一口气,道:“真真我也走眼了,竟不知道她们不是四爷的人。”
探春和惜春也赶紧拉着黛玉紧张地道:“姐姐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的?”
黛玉浅浅地笑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一般这里打发人出去拜客还要四个女人呢,怎么可能堂堂雍亲王府竟只打发两个女人来?再说了,四爷也从来不使唤女人来的。”
探春道:“姐姐忒也胆大了一些了,若是她们动手,咱们这些人怎么挡住?”
黛玉一笑,自然不说自己身边还有雪雁这个女子中的高手。
贾母也自悔不及,道:“真真是我也忘记了,这些个规矩竟还是不如林丫头记得清楚明白,若是早看出了这个,也不用惊吓到了林丫头。”
王夫人看着黛玉一身的飘逸轻灵,竟是美丽得不可方物,即使是宁府里风流妩媚的秦可卿亦有些不及她的清新脱俗,不由得皱着眉头道:“小小年纪的,却惹了这么些祸患,以后可怎么着?”
都说标致美人红颜是祸水,果然不错的,一个大家子千金小姐,好端端的不修妇德,却和皇上王爷相见,此时又惹出两个人来冒充雍亲王府的人,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还真是不好说了呢!
黛玉面色淡淡的,探春忙笑着拉黛玉道:“林姐姐,那些个人的礼物好似却是没送错人,你可打算怎么办呢?”
雪雁上前打开了箱子,竟然都是珠宝古玩绸缎玩意等物,满满的几个箱子都是如此,而那些首饰珠宝更都是极精致极名贵的,还有一些儿金砖银锭等物。
黛玉淡淡地道:“雪雁你收了,然后打发几个人送到四爷那里去,请四爷找到原来的主子,还了给他们,倘若找不到原来的主子,就随着四爷用来接济穷人罢。不能受的东西,我一点儿也不要!”
雪雁答应了,王夫人忙道:“这些个事情就不必劳烦大姑娘了,还是交给这里的人料理罢。”
黛玉也不在意,淡淡地道:“这些个事情原本是甥女惹了出来的,怎么能劳烦舅母大驾料理?难不成甥女连几个婆子丫鬟都使唤不得了?雪雁送去了,我也好放心一些,省得路上又出什么缘故。”
王夫人听了黛玉这一番话,面色微微有些泛红,她原本打的就是既然黛玉不要的东西,又不知道是谁送了她的,时值如今家计艰难,便用来使用,却没料到黛玉竟婉言推辞,并不交给她料理。
黛玉见状心中冷笑,她又不是不知道贾家昧用她银子之事,偏他们这些人还当她不知道,连如今来历尚且不明的东西也欲贪下。她性子自来如此,如此多的东西,她宁可散了,也不会白便宜了这里的人。
雪雁答应了,吩咐婆子们把东西抬了出去,令人备了马车,径自便去了雍亲王府中。
黛玉便坐在贾母身边说话,那宝玉却仍旧是道:“妹妹穿上这一身衣裳,越发显得好看了。”
听了这话,王夫人面色一变,黛玉亦是冷冷一笑,瞥了宝玉一眼,道:“怪道二哥哥都没精神读书上进呢,却是每日里都看人家女儿家穿着打扮好看与否了。若是二哥哥把这分子精神用在读书上,想来也能高中了的。”
贾母亦端详着黛玉,笑道:“年轻女孩儿家,本就应该是花儿朵儿打扮的,若是不喜欢打扮没了那气派了呢!这玉儿虽说打扮素雅一些,但是却丝毫不显得素净呢,你们这些姐妹也都不必人说,倒也都不俗。”
正说着,雪雁便回来了,道:“四爷不在家,已经交给了福晋了,福晋说等了四爷回来便告诉四爷。”
黛玉点了点头,道:“这也罢了,福晋原本也是极明事理的,自然会妥当的。”
雪雁托着一个蜡封的小红锦匣子上来,递于了黛玉,笑道:“福晋说这个是老爷子赐了来的,原本叫四爷交了给姑娘,偏四爷今天出去了,所以就由福晋叫我给姑娘带回来。”
黛玉接了,笑道:“好端端的,又有什么玩意儿还叫四爷送来?”
雪雁笑道:“姑娘忘记了?那日老爷子说,钓上了金鲤鱼就是有赏赐的,便是这个了。”
黛玉摇头道:“老爷子原本是打趣的话,偏又当了真了。”
说着除去了蜡封,打开了小匣子,贾母离黛玉最近,自然是看清楚了,不由得“哦”了一声。
只见匣子里垫着明黄缎子,托着一串鲜红的木佛珠,温润晶莹,那佛珠儿一粒一粒精巧无比,发着淡淡的柔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竟是扑鼻的一股异香,清幽雅淡,闻着也不刺鼻。
黛玉便随手拢在了右手腕上,在自己身上淡淡的幽香之下,依然掩不住这佛珠的异香,但是却又不冲突,反有一种和谐。
贾母看了好一会,惜春问道:“这是什么稀罕东西?还这样珍重赏了给林姐姐?我闻着这味道却也和素日里的沉香佛珠紫檀佛珠不大一样呢,那红麝香珠也就更比不得这个了。”
黛玉抬起手腕看了好一会,笑道:“我也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倒是带着还好。”
宝玉见到黛玉一段纤纤素腕,皓白如雪,晶莹如玉,拢着鲜红的佛珠,恰如雪中红梅,娇艳夺目。黛玉乃是苏州女儿,原本就是比别人多了几分水秀之色,宝钗虽白,却似不比黛玉肌肤细腻雪嫩,故而那宝玉更是看得呆了,恨不能立即摸得一摸,只是黛玉如今可与他十分生分,亦不敢造次。
贾母道:“你们年轻小孩儿家,怎么能认得这件稀罕东西?只怕连老爷太太他们也不认得呢!”
凤姐儿便笑道:“到底是老祖宗,我们原本是没见识的,还要请老祖宗说个明白透彻呢,不然还真不认得这东西。”
贾母笑道:“这个,叫做千年菩提珠,传说是那灵山之上佛祖曾静坐过的千年菩提树枯萎之时,仅剩的精华得佛祖普化,化作了一共三十六粒血红菩提珠,串成了两串佛珠儿,亦是由佛祖亲自开光。戴着可以辟邪,亦可以保平安,这可是千金万金都买不得的好东西。我记得小时候儿这两串佛珠正好进了上,倒没想到如今一串儿落在了玉儿手里。”
黛玉吐了吐小舌头,道:“这么一串佛珠,居然还有这样的来历。”
贾母笑道:“若不是得了皇上心意,你当你能得了这串宝物?”
黛玉摸着佛珠玩耍,宝钗一旁抿嘴笑道:“真真妹妹好福气呢,我们一般人也得不见皇上圣容,偏妹妹一而再再而三地能见到皇上,不知道皇上可真是那人人说的英明神武?”
黛玉听了“英明神武”这四个字,便想起了康熙玩笑耍赖的样子,不由得嫣然一笑,道:“英明神武,要是老爷子听到这句话,定然很高兴。”
贾母这方疑惑地问道:“怎么你就叫皇上是老爷子呢?”
黛玉浅笑道:“因不过都是在外面见过老爷子罢了,他老人家也不喜别人知道他老人家的身份,故而都称是老爷子。”
忽然一人进来通报道:“四爷来了!”
贾母等人慌忙起来,亦不及换了诰命制服,便忙出去迎驾,只见胤禛一身淡蓝色棉缎长袍,蓝色暗绣马甲,阴沉着一张脸,身后带着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就是李德全,都是下人打扮。
第030章 闻讯康熙探
贾母等人忙大礼见过胤禛,黛玉却是惊讶起来,原来那老人不是别人,却是康熙,不知道他怎么扮作胤禛的下人了。
胤禛摆摆手,道:“本王今日来不是什么要事,只是看看林丫头,老太君就不必多礼了。”
黛玉走上了前去,笑道:“如今外面也有些冷了,风吹了也不好,就请四爷和这两位,嗯,下人,一起屋子里坐罢。”
胤禛也不废话,问道:“你住哪里?”
黛玉便笑道:“只在外祖母旁边的院落里,只有几步路。”
胤禛道:“就去你那里坐坐罢,至于这两个,嗯,下人,就打发两个下人随意招呼他们到下人房里吃茶等着就是了。”
黛玉听了后面的话,看见了康熙在那里吹胡子瞪眼,不由得握着嘴娇笑不已,好一会才一本正经地道:“四爷说得极是,雪雁,紫鹃,你们请了这李公公和这位,嗯,下人去吃茶罢。四爷这边请。”
黛玉让了胤禛,胤禛眼中闪过了得意看着康熙,便随着黛玉到了黛玉的院落里,独留下王夫人一干人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
才进了屋子,雪雁和紫鹃也引着康熙和李德全进来了,康熙便抱怨道:“瞧这丫头成了什么样儿,居然还随意打发朕!”
黛玉忙让了座,笑道:“老爷子好端端的,扮作个下人做什么?难不成老爷子不知道这府里是最看人低的地方?好在今日里我叫雪雁紫鹃两个招呼着老爷子去,不然可就是几个婆子随便招呼老爷子了,而这李公公却是这里人认得的,定然是在老太太跟前吃茶。”
康熙坐了,气呼呼地道:“真是这里的狗眼看人低!”
黛玉抿嘴一笑,叫雪雁道:“把那些小丫头婆子都打发出去。”
雪雁会意,便出去叫小丫头婆子各自玩耍去,房中也就只有紫鹃、雪鸢、春纤和自己伺候着。
黛玉问道:“老爷子怎么和四爷这时候来了?还这般大摇大摆的?老爷子身份不同寻常,若是给人认出来了,又是一番祸事呢!”
胤禛道:“无妨,带了许多侍卫仆从跟着,不过这里是内院,故叫他们都停在了前面,自有人招呼着的。”
黛玉这才罢了,亲自烹茶来送上,康熙细细品味,清醇的茶香,让他心胸无限舒爽。
看着这一屋子的摆设,书香四溢,唯见书多而玩意少,虽不见华丽气派,但是摆设却处处精巧而雅致,窗下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等物,一只美人耸肩瓶中却插着细细的数枝秋菊,清淡雅致,一股淡淡的菊花香溢满室中。
紫檀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籍,自己所坐的正面中堂上挂着一幅方桥烟雨图。
东面紫檀雕空玲珑木槅扇,望进紫檀梅花门,就见四面垂着粉红薄纱,如烟似雾,又如薄霞轻笼,却是黛玉的卧室。
转而打量黛玉时,却见唇边颊上娇丽无限,眉梢眼角风姿楚楚,行动处婉约有致,恰如仙境之中,清丽如诗。
胤禛只站着看中堂的方桥烟雨图,见笔致柔弱清丽,意境柔如流水,心中便有些赞叹那细腻轻灵,问道:“这是你画的?”
黛玉点头笑道:“闲来无事,就随笔涂鸦一番罢了,反正屋中少有人来,挂着也不怕别人见到。”
康熙听了,便道:“丫头,把这画儿摘将下来,朕看上了,要卷包拿走!”
黛玉扑哧一笑,道:“什么好东西了?偏老爷子如此叫嚷着要拿走。”
便叫雪雁道:“这个画儿拿着不仔细也弄破了,把那幅烟雨图拿来给老爷子。”
雪雁抿嘴笑,取出了绣品方桥烟雨图,交给了李德全。
李德全打开给康熙看,康熙呆呆看了一会,才叫道:“丫头,这是绣的吗?”
黛玉点头,看着紫鹃端上各色瓜果点心,她洗了手亲自摆放,一面又亲手拿着刀子切开果子,淡淡的果香,似也融化了她眉宇之间的点点忧愁,越发娇娜,一面道:“原是绣着玩儿的,老爷子喜欢就拿去,若不喜欢,就还是搁置在我这里罢。”
康熙忙叫李德全收拾了,道:“谁说朕不要了?朕要这个,不要你墙壁上挂着的烟雨图了。”
胤禛摇头看着康熙一副样子,等黛玉忙完了坐下,才问道:“怎么今儿个有人说是我派的人来接你?有没有伤着了你?”
黛玉摇头,道:“想来是不会伤了我的,不然也不会如此明堂正道来接我。”
康熙插口道:“什么想来不会伤了你?你当坏人脸上写着坏字吗?好在你无事,你要是有事了,让老四怎么办?”
黛玉面颊微红,娇颜如花,道:“是不会伤了我的,那两个人的主子,原本是得了我一些恩惠,总想着报恩罢了。”
胤禛眉头一拧,问道:“什么恩情?”
黛玉便把那年进京的时候,见到乞丐,丢了一枚宝石镯子之事一一细细说了,又把花市之后有人来请见的事情也说了,末了才道:“我也没什么恩惠给谁,也就只有那个乞丐罢了。”
康熙和胤禛看了一眼黛玉的无所谓,同叹了一口气,胤禛心中更是不舒服,知道既然这个人来报恩,就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好在胤禛已经派人去查了,想来不久也该知道一些眉目。
黛玉又亲自替康熙倒茶,衣袖滑落,露出了手腕上的两三个镯子和红色千年菩提珠,康熙得意一笑,胤禛却是微微一惊,然后看着康熙若有所思。
康熙笑道:“丫头,这个佛珠儿,可是曾经有佟佳戴过的,她走的时候朕又收了回来,你可要好好收着了。”
黛玉看了一眼佛珠,笑道:“如此意义重大,自然会好好收着了。”
她可没有注意到,胤禛的左手腕上也戴了这么一串一模一样的千年菩提珠。
康熙又细细看了一会绣品烟雨图,然后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朕曾经不小心看到了什么绣出来的佛经,朕就在想了,什么时候朕也能有一幅那样的绣品就好了,果然今儿就得到了。”
胤禛听了面色微郝,黛玉亦是晕红了双颊,低头不语。
因已是未时三刻,紫鹃过来道:“那边老太太太太们已经备下酒席了,请四爷过去呢!”
胤禛看着康熙,康熙道:“看朕做什么?老四,人家请你你就去罢,朕在这里和林丫头吃饭。”
胤禛便对紫鹃道:“你去告诉了,本王在林姑娘这里用饭,不必到前面去。”
紫鹃答应了欲去时,黛玉道:“雪雁你去吩咐了厨房,别什么鲍鱼鱼翅的,尽清淡一些罢,你也看着一些儿,叫做得干净一些,瓜果蔬菜都要挑新鲜的,别叫她们捣鬼。”
雪雁便和紫鹃一起出去了,吩咐不提。
康熙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来,道:“十四胤祯的一个爱妾没了,丫头可听说了?”
黛玉点头,道:“这却是听说了,怎么了?”
康熙冷笑了一声,道:“方才朕见到的那个比你年纪大一些的那个丫头,是薛家的罢?”
黛玉听他提起宝钗,便点了点头,道:“这又和她有什么相干?”
康熙抚摸着胡子,冷笑道:“前儿个她们娘儿两个去老九和十四府里,送了多少绸缎首饰,朕也不必多说了,偏她们竟提起了你,这个朕怎么能饶了她?”
胤禛面色一变,冷冷地道:“他们又打什么主意了?”
康熙道:“却是打着你这丫头的主意呢!”然后想了想,才道:“如今都知道朕是极疼这丫头的,有事没事也总爱赏赐丫头一些用的玩的,自然是有人红着眼睛,瞪着鼻子的。那老九老十四可都认为若是得了这丫头,也能由着这丫头得了朕的心呢!可巧那十四的爱妾没了,那薛家自然就提起了林丫头。”
胤禛双眉一轩,冷冷地道:“黛儿才十一岁,他们就打了这个主意不成?”
黛玉也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康熙,康熙笑道:“朕岂能叫他们得逞了去?朕虽然极中意这个媳妇儿,可是可不中意那几个儿子,白糟蹋了这个媳妇儿了!”
黛玉红着脸嗔道:“才听老爷子说了几句正经话,就偏又说这话儿来了!”
康熙笑嘻嘻地对胤禛道:“朕给过林丫头东西,倒也不怕他们强娶了林丫头,只是保不住这里的人还算计着林丫头,你闲了就多使唤几个人在这里伺候着林丫头。”
胤禛想了想,道:“老爷子不是说那林之孝一家的和秦显一家的是老爷子的人么?”
康熙点头,道:“正是呢,那林之孝祖上原本是姓秦,和秦显是堂兄弟,虽然都是家生子儿,实际上却是一家人,只是朕给改了身份罢了。既然这样,回头就吩咐了那林之孝家里的一个丫头过来服侍林丫头,秦显家的就来料理着林丫头厨房的琐事等物罢了。”
黛玉听了笑道:“再没想到了的,原来这里也有老爷子和四爷的人。”
康熙道:“丫头你不明白的,这若是官员家里没朕的人,岂不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的?别以为就只这一个贾家有朕的人,就是许多达官显贵之家也是有的,不然朕怎么能知道那老九家和十四家的事情?”
黛玉点头,想起书上也曾经说过,永乐皇帝在位的时候,一个大臣家设宴,请了无数达官显贵在座,玩到结束的时候,骨牌却丢了一张,次日永乐皇帝问起有多少人什么人吃了什么饭玩了什么的时候,那大臣也如实说了,然后永乐皇帝才笑着说他极诚实,然后丢出来一张骨牌,正是宴会上不见了的,另有一张笺纸上也画着宴会的情形座位人次。
一时摆了午饭来,黛玉请康熙和胤禛入座,雪鸢和春纤亲自服侍着两人洗手,黛玉也洗手坐了,也并没有叫多少人服侍着,一些小丫头婆子也都在门外候着。
康熙看着一桌子极精美极清淡的菜肴,道:“怪道你说这里用饭花钱多,果然如此,这一桌子酒菜,看着简单,但是无一不精,少说也要三四两银子呢!”
寂然饭毕,漱口之后,丫头婆子把菜撤了下去,黛玉才笑道:“所以说老爷子当初真是小气,就输二两银子!”
康熙瞪着黛玉,道:“朕哪里小气了?虽然酒菜上是小气了一些,可是东西上可没小气了的。”
黛玉抿嘴笑道:“是是是,老爷子说的极是,送了那么些玩意儿给我,都没处搁置去了,也只好到处送人。”
康熙摇摇头,看了一会烟雨图出神,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林丫头,朕有两样东西,你可肯给朕绣了出来?”
第031章 碎石风波起
听康熙如此说,黛玉问道:“什么东西要我来绣?我可绣不出什么好东西。”
康熙笑道:“你的绣工,朕是清楚得很了,细腻无比,精美无比,却又栩栩如生。朕有两件东西要你来绣,一件是画像,朕希望朕大去了的时候,也能叫这幅画像陪在朕身边。”
黛玉素来不大爱做这些的,本待不答应,但见康熙一副急切又期望的神色,知道必定是他心中所系,心头一软,道:“既然如此,明儿个老爷子就打发人送来好了。”
然后又问道:“老爷子的另一件东西是什么?”
康熙神秘一笑,道:“这件东西是朕要给老四的,你要好好绣了出来,等朕大去了你再拿给老四,只是绣的时候,不许任何人知道。便是你身边的人,也叫她们把嘴巴管得严实一些,连老四也不准告诉。”
黛玉听了,笑道:“真真儿的,不过绣一件东西罢了,偏还这样神秘着,不知道老爷子又打的是什么主意!”
胤禛也不知道康熙叫黛玉绣的是什么,只是皱着眉头道:“别是什么繁琐的东西,黛儿原本身子不好,别是替着您老人家赶绣东西,反弄坏了自己的身子。”
康熙指着胤禛道:“瞧瞧,瞧瞧,人家丫头还没说累呢,反是你来说朕。”
胤禛有些无奈地看着康熙,有些拿这个老头子没办法。
又坐了一会,康熙便瞪着胤禛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坐着不成?该走了!”
黛玉看着康熙有些好笑,胤禛便起身离开,黛玉送了出去,自然贾母等人早已等在外面恭送。
不见了人影之后,黛玉方欲回转回房,只是却叫贾母叫住了,便到了贾母房中。自然,也有不少人在那里,定定地看着黛玉,不少的丫鬟婆子也小心翼翼。
贾母笑道:“四爷都跟你说一些什么呢?”
黛玉浅笑道:“何尝说什么了?只是知道了今日有人冒充了四爷打发人来接我,所以他细细问了一些事情罢了,难不成这样的事情也由着那些人胡闹不成?”
王夫人语气依旧温厚,无丝毫波动,似是心中无丘壑,道:“到底是个姑娘家,虽说四爷是王爷,可也应该在前厅用饭,怎么反在了大姑娘房里?一坐这么长时间,没的叫人说闲话。”
黛玉听了,面色一冷,她喜怒本就是容易形于外,不掩锋芒,也就是因为这个才得了不少人厌恶,但是她性情纯澈如露,学不来薛宝钗那副无论心中如何喜恶,面上总是温和婉媚的本事。
“这世间无论什么事情,人在做,天在看,四爷不过是因有人假冒府中仆妇才过来问候询问,甥女心中朗风雯月,又怕什么人说什么闲言碎语了?甥女也罢了,原本就是寄人篱下,没的叫人嫌弃,可四爷那是堂堂亲王,难不成也是由着那些个多嘴丫头婆子下人来说的?传了出去也叫大姐姐在四爷府里没脸。”
王夫人一窒,贾母拉着黛玉的手,笑道:“正是呢,四爷能驾临咱们家,原本是咱们家的福分,太太也知道大姑娘也是极不容易的,难不成就叫大姑娘在那里没脸不成?”
王夫人方不言语,迎春姐妹素知黛玉虽懂得世故圆滑,却是不屑于此,故忙拉了黛玉出去玩耍。
如此数日,王夫人亦不见丝毫气态,见了黛玉仍旧是大姑娘大姑娘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十分客气,也并不见什么恼意。
偏这日十四爷打发人送了东西来,十四福晋还吩咐人下了帖子,请黛玉去府里赏花。
黛玉心中不悦,面对着些许人的目光,淡淡地道:“黛玉一介蒲柳弱姿,人微言轻,也不敢受十四爷的礼物,还请老祖宗打发人退还了回去,再者黛玉近日身体不好,咳嗽成喘,染了别人也不是好事儿,也请辞了这帖子。”
众人一愣,没想到黛玉拒绝得这么干脆,宝钗忙道:“妹妹这是什么话儿?这些都是十四爷的恩典,是主子们的意思,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事情,妹妹怎么说推辞就推辞了呢?”
黛玉原本不喜宝钗心中藏奸,再者听了康熙的话,也就更厌恶她了,只冷冷地看着宝钗道:“什么是主子?我又是谁家的奴才了?宝姐姐家是九爷家下的奴才,难不成我也成了十四爷家的奴才了?赏了东西就狗颠儿似的谢恩?宝姐姐若是觉得过不去,就自己收了这些东西好了,反正看来看去也都是宝姐姐的家送过去的东西!”
宝钗面上一红,没想到黛玉竟知道这些东西也是自己家孝敬了十四府的。
只是她原本想讨王夫人欢喜,所以才顺着王夫人之意,却不料黛玉竟如此锋芒。
王夫人皱眉道:“大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可是藐视皇族的大不敬之罪。十四爷是皇上的龙子,咱们家本就是旗人的包衣,十四爷本就是主子,难不成还是宝丫头说错了不成?好歹大姑娘也该记得个尊卑贵贱。主子们赏赐了东西,就要感恩戴德,岂有随便就推辞了的?”
黛玉淡淡地道:“难不成舅母忘记了,甥女虽然依附外祖母居住,却是姓林,不姓贾,也不姓薛姓王,这里和上面的关系,和甥女是不相干的。若是十四爷家规矩着,甥女也自然对他尊敬,可如今送了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王夫人不由得一窒,她的确忘记了林家是当今皇上之祖父所封的正黄旗旗人,林家第一代主子也曾掌握过一旗兵力,自然也不算得是奴才身份了。
贾母虽不知道黛玉为什么如此生气,但是她也是聪明人,再者她喜欢黛玉做自己的孙子媳妇,自然不喜欢别人来献殷勤。虽然自家和十四爷交好,但是她也因为长孙女嫁的是四爷府,所以也偏了一些胤禛府上,便对凤姐儿道:“你妹妹是不收的,况且你妹妹生得也弱,人又腼腆,你就去替你妹妹辞了这些东西和帖子罢。”
凤姐儿答应去了,自然是要去好生料理了的,只笑道:“到底是妹妹,若是我,还不当宝儿似的压塌箱子底儿。”
黛玉想起了康熙说过的话来,便又对贾母道:“我那里虽说离老祖宗这里近,但是老爷子曾叫太医给黛玉看了,说家里的饮食过于油腻,所以需另开自己的小厨房做一些清淡的饭,因此还请老祖宗叫凤姐姐烦劳一些,打发个女人在我那里料理着。”
王夫人面色不豫,贾母便道:“这有什么的?凤丫头听着了,你也放在心上一些,打发个爽利的女人在你妹妹那里伺候。”
凤姐儿答应了,黛玉想了想,道:“别人也罢了,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也是常在我那里走动的,记得司棋有个婶娘,是个极好的厨子,就叫她来伺候着罢,便是姐妹们来了,也熟惯一些。”
凤姐儿有些诧异,但还是答应了,笑道:“林妹妹单住着一个院落,如今又有了自己的小厨房,想来人是不够用的,妹妹看中了哪个丫头,我再给妹妹添上两个。”
黛玉想了想,道:“林之孝家的,是不是还有一个没安置的丫头?”
凤姐儿想了想,也不记得了,李纨笑道:“正是呢,记得叫什么小红,如今也有十六岁了,也该是有差使才是,素日里林之孝家的也打发她给我送过东西,所以我记得的,倒也是个极爽利干净知趣的丫头。”
凤姐儿吃吃一笑,道:“既然有这么个人儿,我就打发她去伺候妹妹罢。如今我的正经大事是替妹妹退了这些东西去!”
凤姐儿方去,大家也都没什么意思,故都散了。
到了次日里,黛玉正和姐妹们在贾母跟前凑趣,就听得有人通报道:“宫里李公公来了。”
贾母听了,忙命快请,李德全进来请了安,笑着对黛玉道:“万岁爷打发奴才来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果然许多小太监捧着东西进来,李德全指着告诉黛玉道:“这个是江南的素白雪缎,除了给姑娘做衣裳穿之外,就是万岁爷托了姑娘的东西,要用这个雪缎的。这些是上好的丝线,万岁爷特地打发奴才顺便从凤来仪绣庄买了来的。那个小匣子里就是那画像了,万岁爷千万嘱咐了要小心一些。”
黛玉看着笑道:“送了这么些东西来,我倒是得了实惠了!另一件东西在哪里?”
李德全笑道:“这些东西别人虽稀罕,难道姑娘也稀罕不成?若是稀罕也就不是姑娘了!另一件东西却在这里。”
说着指着一口大箱子道:“有一件是样品,还有一些尺寸等都记在里头了,绸缎丝线也都是专用的,别处极难买到。这样东西,万岁爷吩咐了,姑娘千万小心一些,万岁爷的心意,也只在此罢了。”
黛玉有些好奇第二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见李德全如此郑重,便知道必定是极重要之物,也不好在这里看,便点头答应了,笑道:“别的还有什么东西?看着可不止这些呢!”
李德全笑道:“剩下的不过都是一些绸缎古董玩意儿,留给姑娘做衣裳玩耍罢了。万岁爷说,今年进贡的两匹大红羽缎和两匹羽纱是极好的,还有俄罗斯国比长白山一带还要寒冷许多,所产的玄狐水貂银狐皮毛华美肥厚,所以带给姑娘做褂子袄儿。”
黛玉听了笑道:“真真我是最得了实惠的,不过两样东西罢了,却得了这许多东西。”
李德全笑着,然后才整肃了脸色,看着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等人道:“万岁爷说了,姑娘住在这里,自然是老太君疼爱,还要老太君好生教养于姑娘,不许姑娘受了委屈了,若是万岁爷知道姑娘有什么委屈,这个可都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结了的。”
贾母忙答应了,道:“这是自然的。”
李德全也不吃茶,这才去了。
贾母看着雪雁收拾着东西,命人搬回了黛玉的院落,便问黛玉道:“这说话也不清不楚的,到底是什么呢?”
黛玉笑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昨儿答应了四爷,给老爷子做一两件东西罢了。”
惜春疑惑地道:“宫中又不是没有针线上的女工,怎么反叫林姐姐来做?若说不疼姐姐,今日那李公公也不会说这样的话,若是说疼爱,偏又叫姐姐做东西。”
黛玉笑了笑,宝钗一旁抿嘴笑道:“想来是因为妹妹针线上是绝好的,所以皇上才叫妹妹做。只是奇怪了,素日里我也曾想着请妹妹给大姐姐绣百子闹春图,妹妹只恼着不答应,如今怎么倒答应了?想来还是皇上的面子大一些,所以妹妹巴巴儿地就肯做。”
黛玉听了,便冷笑道:“偏就是因为老爷子面子大,所以才做,怎么了?难不成宝姐姐是有异议的?我做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爱给谁做就给谁做,难不成什么还是要宝姐姐来掺和着?”
宝钗面色一红,自悔失言,半声儿不言语。
黛玉见东西收拾尽了,便向贾母告辞回去,贾母亦不能留她,只得任她回去了。
第032章 惊叹美人绣
黛玉回到了屋子里,雪雁道:“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黛玉点点头,她也不先看康熙叫她绣的第二件东西是什么,只打开了小匣子,取出了那幅画像来。
画像上画的是一个汉装美人,年纪很轻,只有二十来岁年纪,瓜子脸,柳叶眉,悬胆鼻,樱桃口,算不得十分美丽,但是气质却是雍容华贵。头上梳着简单的挑心髻,发髻中心点缀了一朵银丝编织的茶花,虽然简单却不失典雅,穿着一身白衣天女散花装,罩着粉绿色轻纱,手拈着一枝红梅花,显得飘逸婉转。
黛玉选好了丝线,弄好了绣架,对着美人图绣了起来。
雪雁只看两眼,便轻轻地道:“这是佟佳皇后的画像。”
黛玉脸上却没有丝毫诧异之色,想来她也早已猜测到是佟佳皇后了,只是奇怪,佟佳氏贵为了皇贵妃和皇后,为什么这幅图却是一身清雅飘逸的汉人装束?
黛玉虽有疑惑,但是也是康熙的私事,她也不在意,只是细细地抚摸着画像,所有线条都了然于胸,这才动手刺绣。
黛玉对着画像看得几乎有些迷了,日日对着,日日绣着,用了心,也用了精力。
她知道康熙必定是极怀念她,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幅画像随身。
若不是怀念,若不是爱,他怎么能希望最后叫这幅画陪在自己身边?
从这一幅画像中,黛玉可以看出那线条之中所含的绵绵情意,也可以看出那发黄的纸质已经年深日久,墨迹虽然已经有些剥落了,但是画中的美女却仍旧凝眸微笑,秀美无比。
自古英雄总多情,康熙,是英雄,自然他也不例外啊!
黛玉听说过佟佳皇后的事情,知道她康熙十六年入宫便是贵妃之封,知道她是康熙的表妹,知道她是胤禛的养母,知道她做皇贵妃的时候,以副后的身份统治后宫,也知道其实她并没有陪伴康熙太久的时间。
可是关于她的故事,她却丝毫不知道,如果仅仅就因为她是一个富贵双全的女子而得了康熙的心的话,那么康熙对她的爱和情也就未免太肤浅了一些了。
或许是感念着康熙对她的情意,所以黛玉绣得更加用心,每日里也不做别的什么事情,只对着画像绣图。
好在虽然费神,却并不是十分费力,黛玉又是从不委屈自己的,不过就是闲了才绣,绣一会歇息半晌的。
完全完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底了。
黛玉看着绣好的美人图,叹息道:“可惜我绣工不佳,倘若是顾绣家的女子,或许绣得更加入木三分。”
雪雁端详了好一会,才道:“姑娘这个还不像吗?我觉得像是活了人似的。”
黛玉笑了笑,把画像细细地收了起来,然后和绣像一起收进了小匣子里,道:“雪雁,你去送给四爷,叫四爷送了给老爷子罢,我也只能绣得这样了,再好的我也不成了。”
雪雁答应了,便换了出门的衣裳,可巧外面还下着一些雪珠儿,雪雁披了一件猩猩毡的斗篷,便去了胤禛府中。
谁知道康熙竟然也在,正和胤禛和胤祥说话,见到雪雁送了绣像来,忙接了过来展开。
绣像上的美人和画像上的美人一模一样,手拈一枝娇艳的红梅花,樱唇微勾似笑非笑,却足以融化掉天下男子的钢铁心。尤其是那一双柔美得惊人的眸子,莹然闪光,神采飞扬,眼光中的神色似喜似嗔,似情深意重,又似黯然神伤,真是把康熙心目中的娇人儿绣出了神韵来了。
胤禛和胤禄分坐在两个位置,却均觉得绣像上佟佳皇后的眼光是转向自己,便似活了一般,画像是丹青妙笔,但是这绣像却可谓是神针妙线,更觉得比画像入木三分。
佟佳皇后目光流转,和她眼波一触,只觉得好象沉浸在暖洋洋的温水之中,全身说不出的舒适。
康熙呆呆地看着欲从绣像上走出来的佟佳,仿佛看到了佟佳在对自己巧笑倩兮,红梅的颜色映入了眼底,更显得娇润,不由得伸手抚摸着,低声道:“小蝶,小蝶,真的是你吗?你在那里,可曾寂寞?”
那绣像上的佟佳皇后眼光中神光变幻,似乎是听了康熙的话而深有感触,目光之中带着娇羞和思念的神态。
胤祥低声道:“真没想到那丫头竟然有如此的好针线,真是把佟佳皇后一个真人儿绣了出来了。”
胤禛也看着那个秀美绝伦温柔和顺的佟佳额娘,眼色深沉,看不出喜怒,但是他的心中,却是如惊涛骇浪一般。
这幅绣画,实在是绝无仅有,他仿佛真是看到了佟佳额娘站在自己身边,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温柔地哄着自己入睡。
康熙忽然回过神来,叹息道:“这个丫头,还说什么绣不好,竟比朕的画像更加像她。”
胤禛和胤祥看着康熙苍老的面容,亦有些感叹,或许两个兄弟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把心事藏的那么深,如若不是今天见到了雪雁送来的绣像,或许两人都不知道,父亲竟对佟佳皇后如此特别。
康熙看着雪雁道:“回去告诉你姑娘,多谢她了。”
雪雁只是笑笑,憨厚的脸上也没闪过别的什么表情,便躬身告退了。
胤禛忽然道:“慢着,你等一下。”
雪雁停住了脚步问道:“四爷有什么吩咐?”
胤禛想了想,道:“罢了,也没什么事情,你回去告诉了姑娘,就说十三爷来了,什么时候得空儿,就出来一遭儿。”
雪雁答应了才出去,心中却是有些好笑,也知道胤禛想见黛玉,却也没有什么话题提出而已。
康熙抚摸着绣像,几近有些痴迷了,胤禛和胤祥咳嗽了一声,康熙才回过神来,故作恼怒地道:“咳嗽什么?”
胤祥好笑地道:“皇阿玛,你见了佟佳皇后的绣像,怎么就走火入魔了似的?还不许我们咳嗽?”
康熙看着绣像,叹息了一声,叫李德全缓缓收起,才抬头从窗户看向了外面的雪花,然后对胤禛笑道:“怎么,丫头给朕绣一件东西,你就不高兴了?自从叫她绣,你就没给朕好脸色过。”
胤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儿子什么时候给阿玛坏脸色过了?”
胤祥听了也道:“阿玛,四哥本来就是这么一副阴沉样子,我也没见到他变过脸色呢,你怎么说他没给你好脸色了?”
康熙看着胤祥的眼中闪着调皮的晶亮,道:“怎么?你没见到吗?老四看着林丫头的时候,那表情真是可谓柔情似水了!你要是不信的话,什么时候就去问十六,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胤禛脸色微微一红,道:“阿玛,黛儿年纪还小,又是个姑娘家,不是由着您老人家随便玩笑的。”
康熙笑道:“瞧瞧,朕说的不过是事实,你四哥就护起那丫头了。”
胤祥好笑地看着,然后伸出手指头弹了弹自己的额头,道:“我也觉得林丫头和近日所见上下贵贱若干女子都大不相同呢!阿玛是要她做您的儿媳妇吗?”
康熙用力点头,道:“正是呢!朕很中意那丫头做朕的媳妇儿,只可惜某人总是慢吞吞的,也不表个态。”
他话中的那个某人瞪了康熙一眼,道:“阿玛是过来人,难不成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如今这个时候,如何能叫她也拉扯进来?她的性子本就和一般人不同,阿玛想的事情,她可未必愿意。再说了,她年纪还小,这些个事情还是要有一些时间的,不然岂不吓着她了?”
康熙听了,若有所思,道:“正是呢,只怕这丫头也是个倔强的。”
然后忽然笑了起来,道:“不过没关系,你总是有时间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等着她慢慢长大的!朕可是把你额娘的那串菩提珠给了她了,和朕给你的这一串是一对儿。”
胤禛看着眼前奸猾的老人,道:“我早就看到了,再不想,连我也算计。”
康熙扬扬飞扬的眉毛,道:“难道你不愿意给朕算计吗?那好,赶紧把菩提珠还给朕,朕给十三。”
胤祥连忙伸手,笑道:“四哥不要,十三要!”
胤禛恶狠狠地瞪着胤祥,直到把他的手给瞪缩了回去。
胤祥嘟着嘴,道:“四哥也真是的,明明是四哥怪阿玛算计了你,偏又不肯把菩提珠给十三。十三真是命苦,没人疼,没人爱,还被四哥使脸色。”
康熙指着胤祥笑得说不出话来,胤禛只是吐出了两个字:“贫嘴!”
黛玉可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竟然在康熙和胤禛胤祥的嘴里几乎拍板定下了,她绣完了佟佳皇后的画像之后,就觉得有些困倦,也没打开第二件东西是什么,只打算过了两日再做,便歪着歇息。
雪雁回来的时候就见黛玉歪着,合目而歇,也不打搅她,只回身取了一只野山老人参到了小厨房里去。
秦显家的正和小红坐着说话,见雪雁来了,忙都站了起来,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雪雁道:“我见姑娘有些困乏的样子,很该补些元气,所以拿了人参来,小红你看着细细炖着小米粥。再者鸡蛋也补元气,昨儿个不是已经吩咐了多准备一些鸡蛋候着,晌午的时候也记得炒一盘番茄鸡蛋,那是姑娘今儿难得想吃的,只记得除去那腥气。”
一面把人参交给了小红,一面看了一下菜蔬,闻了闻气味,然后皱着眉头道:“这些菜蔬怎么好似不大新鲜呢?明知道姑娘素来挑嘴,差一点儿的东西也不吃,那边大厨房怎么就忘记了?”
小红道:“姐姐不知道,今儿个的菜蔬还没送过来呢!这些个都是昨儿个的,今天连鸡蛋也没有了。”
第033章 凤解厨房事
雪雁面容一冷,道:“大厨房里是谁在做活的?小红你也该跟你爹妈说一声,宁可短了那里的,也不能短了这里的。”
秦显家的道:“雪雁姑娘不知道,那大厨房里就是周瑞家的叫了黄家的管着呢,三日两头都拿着缘故说事,推说东西贵难买到,还说姑娘总是挑嘴难伺候,若不打发人去要,总是不记得这里的。便是有的时候打发人送来了,不过也是好的中夹杂着一些馊的烂的。”
雪雁淡淡地问道:“黄家的是谁?”
小红道:“不是别人,就是宝姑娘身边莺儿的娘,茗烟的干娘,现如今太太派了她来管着厨房呢!”
雪雁冷冷一笑,道:“自家的人还没派上呢,倒用起亲戚家的人了,素日里都说宝姑娘最是知书达理,倒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理儿?这也罢了,连老太太的外孙女儿也是她们能怠慢的?”
不及雪雁说什么,就听外面贾母的声音问道:“怎么了?谁又怠慢了玉儿了?”
雪雁几个忙出了厨房,就见到贾母扶着鸳鸯的手颤巍巍进了小院子,身边团团围着三春姐妹凤姐儿等人,想来是见黛玉素日里懒懒的,所以过来看。
雪雁几个忙上前请了安,贾母看了雪雁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不等雪雁回答,又看着厨房的方向,问道:“怎么有一股子馊味儿?”想来方才的话也听到了。
雪雁低眉顺眼,掩去了眼中的精光,心中品度了一会,才道:“也并没有什么正经大事,只是大厨房中三日两头不是短这个,就是短那个,再不就是拿一些馊的烂的来糊弄我们。想来如今是家计不好了,所以如此。”
贾母一愣,凤姐儿就先拉了雪雁,问道:“这是怎么说的?老太太早已吩咐了,甭管怎么样,那里总是挑着最好的东西给妹妹这里的,难不成竟都当了耳旁风不成?竟拿那馊的烂的来糊弄妹妹这里?”
凤姐儿说话之时,眉梢眼角,全是风流,唇边颊上,尽是娇媚,目光流转处才露出点点的精光。
雪雁淡淡的不说话,迎春笑道:“雪雁是林妹妹身边贴身的大丫鬟,那些厨房琐事她怎么就是知道的?还是打发个人去瞧瞧才是正经的,许多事情总是眼见为实呢!”
凤姐儿也点头笑道:“正是这个!平儿,你去瞅瞅,怎么着就不好好伏侍了林姑娘的。”
贾母道:“很不必,想来此时林丫头正睡着呢,倒也不必打搅了她歇息了,我也从来不近那厨房,此时却是要看看了,到底都糊弄我这个老婆子什么呢!连我这外孙女儿也不好好伺候了!”
此言一出,自然是极其看重黛玉,不肯叫任何人糊弄了去。
凤姐儿答应了,和三春姐妹等人带着雪雁等人簇拥着贾母颤巍巍到了厨房里,正好看见黄家的在和周瑞家的坐着说话。
陡然见到贾母竟亲自到了厨房里,周瑞家的和黄家的都慌忙站起请安,陪笑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只管打发个姐儿来就是了,这厨房里这么小这么脏,恐染了老太太的尊贵。”
贾母只淡淡地道:“我不过就是一个没了力气的老婆子罢了,还有什么尊贵的?今儿可是要在林姑娘那里吃饭的,怎么,今儿的菜蔬鸡蛋也是没有的?”
黄家的忙陪笑道:“今儿忙了一早上,才要送去呢!”
忙使了眼色给小丫头子,捧上了一些菜蔬鸡鱼肉蛋等给小红和身后的小丫头子。
贾母只看了一眼,只是淡淡地道:“当我老眼昏花了是不是?怎么看着也不新鲜呢?还是糊弄着我?”
周瑞家的和黄家的面色一变,忙陪笑道:“这些都是今儿个的,实在是没有再新鲜的了。”
贾母冷眼看着她,凤姐儿忙上前指着周瑞家的道:“今儿的不新鲜,姑娘想吃新鲜的了,你们也该去弄了新鲜的来,便是龙肝凤髓,姑娘想着吃了,你们也不能怠慢了。难不成昨儿个那里打发人来吩咐的话,你们都没长了耳朵听着?一天的时间还买不到新鲜的菜蔬来?若是没去买,倒不知道这一天里进厨房里的银子钱都到哪里去了?”
黄家的一个劲儿地陪笑道:“真真儿的,这些就是今儿个的。”
小红原本也是个机灵能干的,随手就掀了一处橱柜,里面竟都是水灵灵鲜嫩嫩的瓜果蔬菜和一些泛着淡淡粉色的肉,以及一箱子粉红色的新鲜鸡蛋,她便向黄家的问道:“说没新鲜的,这些都是什么?”
周瑞家的和黄家的都红了脸,黄家的忙道:“这些都是老太太屋子里定了的菜蔬,是按着规矩不能动的!”
凤姐儿使劲啐了她一口,冷冷地道:“你别跟我说什么能动的不能动的场面话!林姑娘那里昨儿个要的,今儿就不预备着?说什么老太太屋里的,老太太一个儿加上几个姑娘能吃得了这许多东西?老太太可在跟前呢,说这有的没有的话,也不怕天打雷劈了的!”
周瑞家的忙赔笑道:“这是太太吩咐了的,不能动的,原本是孝敬着老太太的,凡是另外做饭的,自然都是昨儿个的。”
听到周瑞家的口气中颇带着一些看不起黛玉的意思,贾母心中大怒,气得浑身乱颤,道:“凤丫头,你这是怎么管得家?我这个老婆子还没死呢,倒是有人来拿着我的名儿来糊弄你林妹妹那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就是林丫头那里是单单做饭吃的?”
凤姐儿忙上前安抚,叫人道:“快打了出去,什么要紧的人,也是能在这里使唤的?”
眼波流转之处,蓦地里闪过点点精光,看着黄家的,淡淡地道:“这位嫂子好生面生,不知道是在哪里使唤的?我怎么没见过?怎么到了这大厨房里来管事了?”
黄家的满面通红,周瑞家的忙道:“太太说这里的人手不够,所以才使唤黄家的过来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周瑞家的满以为凤姐儿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又是薛姨妈的内侄女,王家薛家都是亲戚,就必定向着自己。
谁知凤姐儿啐了一口,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上上下下闲着的人也多了,怎么就不见找别人来管事?还说什么太太吩咐了不能动的?谁给你的胆子?老太太早吩咐了的,凡是林姑娘那里吃用的,一概从这里挑最新鲜的送过去,难不成你只管听太太的,便把老太太的话当了耳旁风了?”
一面说,一面叫平儿道:“原本使唤的是谁?好好儿的换什么人主事?素日里这上上下下事情也多了,我因身上不好,偏你也不看着一些儿,叫林妹妹那里受这委屈。”
平儿忙答道:“却是我疏忽了,想来这里也是最近才换了的,我也竟没得到一些儿风声。奶奶既然吩咐了,就仍旧叫原来的女人来管事。”
凤姐儿点头道:“这也罢了。”然后对贾母笑道:“老祖宗也消消气儿,别气坏了身子。老祖宗如此疼着林妹妹,连我也嫉妒得了不得呢,还说别人?”
正说着,忽然听人通报道:“宝姑娘来了!”
凤姐儿一顿,雪雁也是面色一冷,果然见到薛宝钗进来,给贾母和凤姐儿赔礼道:“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莺儿的娘管了这里的事情,给老太太和姐姐添了麻烦了,在此赔罪,回去定然好好说说她的。我原说这里多少得用的人,一个一个闲着没事干,我们又是住在这里的,原不该派了这里使唤的,叫那起人连我也看小了。只是莺儿娘竟脂油蒙了心,没有回我和妈就来了。”
端庄沉稳,落落大方,无丝毫局促之态,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已把所有事故推了干净,亦叫人不好反驳。
毕竟,她在这里,还是亲戚。
凤姐儿素知宝钗之能,又与王夫人之亲,如今自己亦不肯落人口舌,便笑道:“你的为人我还有什么不知的?你倒是沉重知大礼的,只怕是这婆子自作主张,自然不怪你的。”
宝钗谢了,方带了黄家的回去,至于是打是骂是责罚,别人也就不深知了。
凤姐儿终究是知道贾母心中极不痛快的,只是一旁插科打诨讨贾母欢喜,说说笑笑送贾母回去。
至晚间平儿方道:“那些个下人婆子也真个是看不着风势的,老太太这样疼林姑娘,她们也敢在老太太跟前糊弄。”
凤姐儿轻叹,眉梢浮现淡淡的忧思,道:“如今过了今儿,老太太和太太可就裂缝儿大了。老太太本已不满太太处处给林妹妹眼色看,如今的事儿,老太太不过就是故意亲自去看,就是告诉了太太,林妹妹的饮食起居她老人家可都是盯着呢,什么风吹草动是不知道的?”
平儿点头道:“正是呢,林姑娘如今正是那枝头上的凤凰,娇贵得紧,难不成那些人就是不知道姑娘得了皇上的眼,得了四爷的眼?偏如此没眼色,吃亏的也只是她们罢了,竟是拿鸡蛋碰石头。前儿个小丫头子和婆子的事情才过了没几日呢,如今倒又出了这些厨房里的事情。”
凤姐儿一时头疼,抹了一点子风油精,看着手里的风油精,好一会才道:“这个林妹妹,别看年纪小,实际上聪明着呢!人又大方展样,虽然偶尔闹着小脾气,过了也就过了,不大放心上的,为人也是极好的,有了如今皇上和四爷护着,也是她的福气,只可叹这上下那么些人,还是瞧不起她。”
平儿悄悄道:“奶奶可听说了?昨儿个我在二门里头,听到旺儿说起过,如今那薛家姨太太和太太好似都想叫那十四爷娶了林姑娘去呢,不知道送了几次礼了,尽是夸林姑娘如何如何好。好在十四爷也不在京城,不然还不知道如何呢!”
凤姐儿诧异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林妹妹年纪还小着呢!”
第034章 谁知凤姐心
不等凤姐儿多问什么,贾琏正好哈着气进来,唉声叹气的,平儿忙上前接了斗篷,倒了滚滚的茶来。
凤姐儿便问道:“怎么着,外头谁又传着说十四爷要娶林妹妹的事情了?”
贾琏道:“你管这些做什么?正经还有许多事情是要做的呢!真真儿还叫人过年不叫?才见了德妃娘娘身边的柳太监,张口就是二千两,我略应得慢了一些,他就不自在,哪里有这么多的银钱去白填这个无底洞?”
凤姐儿道:“亏得你还说呢?谁叫你们大把大把拿着林妹妹的银子去做事儿的?大手大脚地叫人家知道了,自然是像那水蛭蚂蟥一样紧叮着你了!不把你榨干了才怪呢!我原本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好歹留一些后路儿罢,留一些银子还了林妹妹,偏你当耳旁风。”
如今,她好生惭愧当初自己也贪财,每每见到林妹妹清澈如露的目光,就有一种惭愧在心头。
是因为今儿厨房的事情,所以她的心也软了吗?还是心中已有一些隐隐不好的影子?
林妹妹终究今非昔比,几年冷眼看来,她真心想有这么一个天真坦率又聪明俏皮的妹妹,或许,自己更怕自己没有了后路。
贾琏不耐烦地道:“这是太太的主意,她一拿就是三十万两去了,谁敢说个不是?家里的生计你又不是不知道,好歹你也是替太太管家,不听她的,你以为你还能管家?素日里你敛财是比谁都利落的,怎么今儿个反来说我了?”
凤姐儿哼了一声,闷了一会,然后才道:“别当林妹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前儿个雪雁因着小丫头的事情,我就知道了,她是知道咱们昧了林妹妹的银子的,只是不说罢了。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能不知道咱们昧了银子的事情?如今你也该看一些儿脸色,明明林妹妹和四爷家好,又得皇上的心,偏你们就和八爷九爷十四爷胡闹。”
贾琏看着凤姐儿好一会,才道:“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又不是不知道,虽说四爷是亲王,但是皇上可是不大待见四爷的,四爷素来又是个冷面王爷,不大和人结交的。如今十四爷立了不少的战功,为人又智勇双全,如今又得八爷九爷扶持,自然将来还是十四爷得了皇上的位子。一旦十四爷登基,荣华富贵还不敢是手到擒来?”
凤姐儿抱着小手炉,自黛玉来之后,她亦看出了一些眉目,加上自己因和黛玉好,则失了王夫人之心,就明白自己亦是岌岌可危,加上如今身子不好,倒也有些看破了,道:“别光想着什么荣华富贵的,何必和那朝廷上的事情掺和着?这风云变幻的,谁知道最后谁是输谁是赢?好歹中立一些,也免了将来的祸患。”
贾琏面色不耐,道:“你一个女人家,你懂得一些什么?这朝廷上的事情我怎么不明白了?八爷九爷和十四爷结党,那是势力强大,虽然四爷是亲王,但是连他最亲近的十三爷都已经圈禁快十年了,没人和他一处的,这谁能赢谁能输,你还不明白?再说了,便是四爷最后真是赢了,你也别忘记了咱们家的大姐姐可是四爷的格格。”
凤姐儿道:“我也不管你们怎么折腾,只是林妹妹,我真心实意当她是亲妹妹,不许你们再算计着她!再者,她如今极得皇上和四爷心意,你们再算计着她,也是你们极没脑子的了!”
“你懂得什么?太太都是有主见的,虽说大姐姐是四爷的格格,但是终究咱们家和十四爷交好,再者姨妈家和八爷九爷都是极好。再说了,林妹妹虽得皇上和四爷的心,岂不是让太太更加嫉恨她?免得夺了大姐姐的恩宠?到底她不是咱们家的姑娘,你操心这么多做什么?”
凤姐儿冷眼看着他,虽然自己心中不忿,但是终究不能当面儿对立,因此也不说话,看着他抓了披风出门,便忙问道:“才回了家里,你又干什么去?”
贾琏冷笑道:“在家里对着你的说教么?横竖东府里有事情找我商议,晚上不回来了!”
凤姐儿气忿忿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双丹凤三角眼顾盼流波,虽妩媚依旧,却已多了一些心伤。
平儿送了一件披风给凤姐儿,道:“外头的事情,奶奶也少操心一些儿罢,正经还是和林姑娘走得近一些好。”
凤姐儿点头,便道:“正是这个话儿呢,如今老太太是拿定了主意护着林妹妹了,你也仔细一些,上上下下你也操心一些,别叫雪雁总是生气的。这个丫头,我看着不简单。还有那个小红,我看着也真是个机灵丫头呢,说话干净利落,真和她爹娘不一样,若不是林妹妹要了去,我定然也要过来使唤。”
虽然那是不大在意贾琏的冷淡,但是心中却是划过了一道轻伤,酸酸的泪,流在心里。
或许是因为她的几句冷言冷语,原本就拿着东府里事情多的贾琏,此时更多了许多借口,三日倒是有两日不回来。
外面总是大的,花街柳巷总是繁华绚丽的,生性爱拈花惹草的贾琏,越发有了兴致。
王夫人也因厨房之事,心中更不十分喜欢凤姐儿,又不能和贾母计较,只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如此,但是还是处处找凤姐儿,把那库房的钥匙也慢慢要了回来,便是凤姐儿管家,所有的事情却要来请示。
拉着平儿的手,凤姐儿一向威严精明的丹凤眼此时却红了起来,那一向骄傲的肩也垂了下来,带着对未来的茫然。
“平儿,你说我为的是什么?替太太管家,是想有自己的权力?还是想在他跟前有自己的威风?想和他并驾齐驱?可是如今,我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平儿亦是无语,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轻拍着凤姐儿有些耸动的肩,轻道:“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奶奶也就放开一些儿罢了。咱们这样人家,不都是身不由己?那管家的权势,也不过就是过眼的烟云,怎么说咱们还都是大房里的,早也罢,晚也罢,总有一天是要给收回去的。”
看着平儿恬淡清俊的面容,凤姐儿眼中虽有些泪,却是笑意,又重新挺起了肩膀。
“不管别人如何,好歹我身边有你,这就够了!我掐尖要强,只为了在老太太跟前没有错缝儿,不知道得罪了多少的人!我也贪财,也势利,也比人歹毒,可是唯独你是体谅我的!”
凤辣子吗?泼皮破落户吗?巡海夜叉吗?可是,谁能明白,她是看透了这样人家的勾心斗角啊!
不如此,难道要她成为第二个李纨吗?不如此,难道要她成为第二个尤氏,看着丈夫拈花惹草码?不如此,难道要她永远成为贾琏的附属吗?永远给他践踏在脚下吗?
她不甘心啊,她想要风得风,想要雨得雨,想威风八面地成为人上之人,不想活在男人之下,想要一个一心一意的丈夫,想要有一个温暖的,家。
家啊,从管家,到现在,忽然觉得,其实,心中的寂寞,最想要的,就是家,想要一个心的归宿。
可是,好难啊,好难啊!
黛玉自是看得清楚,可是却也无置喙之地,也只能在姐妹情上更和凤姐儿亲密一些。
为了她,也为了自己,感叹了好些日子,劲儿缓过来了,就开了那箱子,去看看康熙叫她绣的第二件东西是什么。
哪里知道箱子一打开,黛玉就愣在了那里,忙又掩上了箱子,心头砰砰乱跳。
见到箱子里的物事,黛玉心头自然是如风起云涌一般,神色变幻不定。
雪雁等人都感到诧异,但是却也知道是不能问的事情,果然黛玉就拿了九曲连环锁锁上了这个外木内金的箱子,亦贴身收了这个箱子的钥匙,私下亦不肯做,也不肯打开,却必定要雪雁和雪鸢两个守着屋子。
便是自己出门的时候,亦要雪雁雪鸢两个留守着的,不准离开。
好在她本无所事事,素日里不过就是和三春姐妹做做针线,看书写字,王夫人亦极聪敏,也未曾惹过黛玉。
只是凤姐儿却是放软了素日里巡海夜叉的手段,似真是看破了一些,也多爱在黛玉这里走动。
展眼已是过年之后的正月里,黛玉本是外人,加上又生性懒怠,所以亦不参加贾家祭祀等事,故而过年之前的除夕却也轻松,过年后的正月她也不爱热闹。
这日是元宵灯节,贾家正有一片欢欣鼓舞,热闹非凡,黛玉只命小丫头子和婆子都去玩耍了,自己便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绣活儿,因做的不是那件东西,所以雪雁几个原本要伺候着她的,也给她赶了出去。
黛玉正在绣活,忽然一阵紧促的敲门声传来,黛玉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披了一件披风去开门,却见是胤禛摔倒了进来。
黛玉吓了一跳,忙去扶着胤禛,胤禛紧紧闭着双眼,扶着黛玉的手站了起来,道:“把门关上,我怕是有人会追来。”
黛玉忙扶着他坐到了炕上,然后关上了门,落了锁,走到胤禛跟前,只见他浑身血迹斑斑的,有不少的擦伤和刀痕,忙端了清水,拿了手巾替他整理伤口,问道:“四爷发生什么事情了?”
胤禛忍住了双眼的剧痛,两只手握成了拳头,由着黛玉替他整理伤口敷药包扎。
黛玉见着血肉模糊的样子,心中一痛,一一包扎好了,才又问道:“四爷怎么会受伤?”
胤禛道:“今日是灯节,所以皇阿玛带着我们几个出来赏花灯,却不想竟遇到了刺客,我叫十三护着皇阿玛回宫,所以我就不免受了一些伤,他们追得厉害,正好离这里最近,我也只能按着记忆暂且躲到这里了。”
黛玉拿着手巾给胤禛擦着脸上的尘土汗水和血迹,见到他紧闭着双眼,心中咯噔一下,问道:“眼睛怎么了?”
说着便抓起了胤禛的手把脉,一脸的震惊之色。
胤禛看不到黛玉脸色,只是道:“只是刺客来到之前,有人送了一封信来,我看着生气,一怒之下就撕了,却不料忽然一阵浓烟直冲向了我的眼睛,就觉得一阵剧痛,睁不开眼睛,所以才会受伤的。”
突然发觉几滴泪水落在手上,胤禛不觉得有些焦急,道:“黛儿你怎么了?哭什么?”
黛玉还来不及告诉他他的眼睛已经瞎了,就听到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传来——
第035章 玉为胤禛伤
胤禛身子一顿,不由得抓了抓黛玉的手,轻轻地道:“必定是有人来了。”
黛玉立刻扶着胤禛躺倒在炕上,也来不及脱去他的靴子,便盖上了被子,放下了帐子和粉缎子绣幔,但是敲门声已经急速响了起来,黛玉已来不及收拾擦伤口的手巾和金创药等物,一咬牙,拿起方才做针线的剪刀在手背上挑开了一道血口。
就在这时,已经有几个粗壮婆子撞开了门。
黛玉慢慢拿着手巾擦拭着伤口,头也不抬,冷冷地道:“姑娘的屋子,也是你们能随便闯进来的?”
进来的不止是婆子,还有王夫人和周瑞家的,以及邢夫人宝钗等。
黛玉方款款站起,含笑道:“不知道这灯节的大晚上,舅母和姐姐们闯进来做什么?”
王夫人眼光扫过了屋子,方笑道:“也不为别的,只因今儿个请了八爷九爷和十四爷来赏花灯,偏生他们几个爷们说见到了刺客闯进了这里,所以就来看看,也恐怕惊吓了大姑娘。”
黛玉听了,放下手巾,淡淡地道:“多谢舅母惦记着,甥女一个儿是锁了门在屋里做针线的,因此竟也没有撞见什么刺客。想来那刺客是看着锁了门的,所以未曾来打搅甥女。”
宝钗看着黛玉的伤口,忙上前关切地问道:“妹妹怎么受伤了?我那里正好有最好的金创药,妹妹还是到我那里敷药罢,仔细留下疤痕就不好了,这里就交给婆子们搜一搜就是了!”
黛玉轻轻柔柔地道:“难不成我竟是个贼了?随便就叫人来搜我的屋子?还是看不起我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任由人欺负?姐姐请罢,我这里也有金创药,没那么大的福分使姐姐的。”
黛玉心中虽然气怒,但是今日却是有胤禛在室,无论如何她也明白不能过露锋芒。
她孑然一身,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但是在胤禛的事情上,她可不能有丝毫的马虎,毕竟,他是四哥啊!
宝钗软软地笑着,语气温和,似真似假地道:“这还不是替着咱们上下一家人的安危想着么?要果然是刺客在了,岂不也害了妹妹?妹妹这早不受伤晚不受伤的,怎么就单今儿受伤了?可见今儿还是不大平安的。好容易一个喜庆的日子里头,妹妹怎么也锁着门?这岂不是欲盖弥彰吗?”
黛玉笑道:“瞧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竟是欲盖弥彰了?倒不知道舅母和姐姐今儿来算得是什么?知道的人也还罢了,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是个不规矩的女孩儿家呢!这时候,这府里上上下下只顾着赏花灯,请人吃年酒,我因累了,所以打发丫头们都出去玩耍了,我在屋子里做针线歇息,一个儿也怕着,所以锁着门。做个针线活计伤了手算什么?素日里谁没伤过手的?偏我就不行了?”
语气虽然仍是如冰天雪地中第一抹杨柳风,轻轻柔柔的,但是话中的刺儿芒却甚是尖利。
周瑞家的走到了炕边,欲掀起绣幔,黛玉冷冷地道:“周姐姐这是做什么?也不嫌失了自己的身份?我这屋子里的一针一线一物什么时候也是周姐姐能随便碰的了?”
周瑞家的因那厨房之事,已十分记恨黛玉,只道:“我只是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血腥气,所以才想看看罢了。”
黛玉把手往周瑞家的跟前一伸,淡淡地道:“血腥气在这里,难不成还在我炕上不成?亏得周姐姐还是太太的陪房呢,连这个礼数也没有了?满嘴我啊我啊,随随便便就来揭开姑娘的帐子?再怎么着,凡事也该听听舅母的吩咐,什么时候也是周姐姐你做主的了?”
这里原本离贾母的住所极近,有几个小丫头子听到了吵闹声,素知贾母极爱黛玉,早已飞报了贾母。
鸳鸯扶着贾母颤巍巍进来,面色儿淡淡的,似也什么都不知道。
王夫人面色一顿,忙陪笑道:“老太太不在前面乐着,怎么到这里来了?”
贾母站定了身子,只淡淡地道:“我倒是好奇你怎么不在前头伺候着,却到了玉儿屋子里来?”
王夫人忙陪笑道:“只是听说有刺客,唯恐惊吓了老太太,所以媳妇才亲自带着人到处察看着,才到了大姑娘这里,谁知道竟有血腥气,所以才想着问仔细一些!”
贾母听了就问道:“倒不知道搜到了什么了?看到了什么刺客了?”
见到黛玉的伤,就忙道:“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反伤了?叫人当作是有刺客的?”
王夫人见贾母面色不同寻常,又因厨房之事颇有些下不来,忙陪笑道:“自然是没有的,外甥女那样懂得规矩的人,自然是洁身自爱,不染这些是非的,是媳妇错了!”说着便跟宝钗等人使了个眼色,都退了出去。
贾母听了,亦不多说,只笑道:“到底玉儿还是个孩子,这么大的阵仗,只怕还吓到了孩子呢!再者,这些个婆子媳妇,也少进了姑娘的屋子里,你也知道姑娘们都是极爱洁净极可恶的,最不爱别人随便动了东西的。”
王夫人陪笑道:“正是呢,竟是媳妇糊涂了!”
贾母方安慰了一些黛玉,看了一眼帐子,出去了。
黛玉松了一口气,忙顺手带上了门,这才回到炕边掀开了绣幔和帐子。
胤禛坐了起来,听着声响一把抓住了黛玉的手臂,道:“你怎么伤了自己?”
黛玉方才倒是没感到疼,这时候却是疼得两眼泪汪汪的,道:“我也只能这样了,不然难道要她们发现了四爷?”
胤禛一叠声道:“胡闹,胡闹!便是她们发现了什么,我毕竟是王爷,她们也不敢怎么着,倒是你受伤了怎么好?”
然后胤禛便道:“快些把你的伤口包扎好。”
黛玉便敷药包扎好了,随意打了个结子,只是关心胤禛的眼睛,问道:“四爷,你的眼睛现在还疼不疼?”
胤禛双眼剧痛,直如数十根针攒刺一般,便道:“你拿一些清水来,我洗洗眼睛。”
黛玉忙端了清水过来,胤禛伸手洗了,但是这种毒药实在是厉害之极,经水一洗,更是剧痛透骨钻心。
黛玉泪汪汪地只是流泪,眼睛红红的,虽然胤禛看不见,但是却听到了呜咽之声,抓着她手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黛玉摇头不语,胤禛心头灵光一闪,加上自己眼前漆黑一片,便道:“是不是四哥看不见了?所以你哭?”
黛玉哭道:“不会的,既然是毒药,就一定有解药,我一定找出方法来治四哥的眼睛。”
胤禛虽然瞎了双眼,但是心中却是明亮一片,听到黛玉又是为自己哭泣落泪,不由得感到一阵甜蜜,他也并没有丝毫的慌张失措,只伸手摸索到了黛玉发上,道:“傻丫头,既然你要找出方法来治四哥,还要哭什么?你放心,四哥一定会好好儿地把眼睛治好了,绝不会叫那些人害四哥人称心如意。”
她,又是为了他哭,多少的眼泪,是为了他流?胤禛的心,没来由地深深一颤。
黛玉抓着他的大手,软声哝哝地道:“四哥你放心,我一定要治好四哥的眼睛!”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谈何容易?再者胤禛眼睛瞎了,也无法离开这里,黛玉又不能叫别人知道,加上胤禛也叫黛玉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在贾家里,必定也有不少虎视眈眈的人,随便出去一个人,就必定会被怀疑到。
黛玉有些急了,道:“老爷子不知道四哥的下落,一定会焦急的。”
胤禛摇头,道:“不能叫别人知道,老爷子找不到我,他就会知道我还平安,如果这样子叫老爷子知道了,他老人家必定是关心的,到时候少不得他要责备四哥了。”
黛玉听了破涕为笑,道:“好像四哥是怕老爷子责备似的。”
胤禛听到黛玉银铃似的的笑声,心头微微舒展开来,不管如何,他都宁愿黛玉永远是快乐的,而不是悲伤的。
可是,她却是为他,受伤,流泪。
他想知道她伤得重不重,可是,他却看不到。
“是啊,老爷子责备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不能叫老爷子责备四哥。”
黛玉见他身上衣服都沾染了血迹,有些已经贴在了身上,而且也血腥味道极重,便打开了箱子,拿出一套男子衣裳来,替他脱了靴子,轻声道:“四哥,你还是换了衣裳吧,脏衣服穿着也不舒服。”
胤禛听了,摸索着脱下了脏衣服,换了干净衣服,黛玉羞涩地转过了身子,等胤禛换好了,才拿起沾染了血迹的衣服,随便塞在了一个不用的旧箱子里,些许收拾了一下屋子。
胤禛只觉得衣服大小合身,就好像是专门按着自己的尺寸做的似的,便奇道:“这衣裳好似按着我的尺寸做的?”
黛玉听了胤禛的话,羞得脸都成了一块红布了,嗫嚅着不说话。
胤禛自然是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他抓着黛玉的手,看不见的双眼仍是对着黛玉的脸,问道:“这是替我做的衣裳?”
他贵为亲王,王府中有女工上的人,自然所有的衣服也都是那些女工上的人做,从来没有哪一个妻妾会替他做衣裳,而且妻妾都是大家的千金小姐,自然是不用动手做衣服的,也不会做衣服。
而如今,知道黛玉竟会他做衣裳,他心中自然是十分雀跃。
而穿上她亲手做的衣服的感觉,一种清甜的味道,在心中晕染开来——
第036章 寒冬春意动
黛玉只红着脸把床铺些许收拾了一下,然后道:“四爷先歇着罢,你身上有伤,想来也累了。”
胤禛点点头,黛玉扶着他躺下,闻着被褥之间淡淡的幽香,他缓缓进入了梦乡。
黛玉放下了帐子和绣幔,然后点了熏笼,取出了药王遗篇,研究着怎么治好胤禛的眼睛。
雪雁等人早已风闻了这里的事情,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就见到了如此的光景。
雪雁悄悄地问道:“怎么我听说太太搜到姑娘这里了?”
黛玉淡淡地轻声道:“不过是她们多寻事端罢了。今儿晚上你们在外间睡罢,再者把着这个炕也收拾了,我在这里睡。”
雪雁会意,听着方才的事情,也料定必定是胤禛在,所以如此,便把另一个炕收拾了,下面烧上了银霜炭,铺上大白狐皮锦褥子,和杏子红绫银狐皮被子,黛玉只挑灯夜读,也不歇息,雪雁便叫紫鹃等人先去睡,她陪着黛玉。
直到三更左右,雪雁方道:“姑娘歇息罢,明儿里还有事情做呢!”
黛玉不知道胤禛中的是什么剧毒,自然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治,不由得十分焦躁,听了雪雁的话,也只得暂且歇息了,雪雁吹熄了灯火,退了出去,唯留黛玉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想着怎么治胤禛的眼睛。
次日清早,胤禛便已经醒了,他侧耳听了好一会,听到黛玉鼻息低微舒缓,知道昨儿个晚上她累着了,所以正在熟睡,很平淡的房间,悄无声息,但是鼻端闻着淡淡的幽香,但是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觉。
胤禛双目虽然已经没有什么痛楚,但是睁开了眼睛,却是一片漆黑,仍旧是看不到丝毫的光亮。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黛玉才悠悠醒转,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便下了炕,伸手打开了窗屉子,一阵雪白映入眼帘,却是昨儿个下了一场雪。
胤禛侧耳听着声音,道:“丫头,天这么冷,你也不多披一件衣裳就起来,仔细你冻着了,谁来给我治眼睛?”
黛玉打个激灵,迷茫的眼神霎时清明起来,忙走到胤禛炕前,问道:“四哥眼睛还疼不疼?”
胤禛摇头,道:“眼睛是不疼了,但是却看不见东西。”
黛玉微一沉吟道:“还是叫雪雁说我病了,然后打发人去请宫里的太医来给四爷看视罢,总要知道了四爷中的是什么剧毒,才好想法子解。”
胤禛为人极是沉稳,也是十分精明,他摇头道:“不成,那些个太医并没有我的人,再说了,很多其实都是他们的人,一旦来了,就自然他们也知道我的眼睛瞎了。”
黛玉有些焦躁,道:“要是知道四爷中的是什么剧毒就好了,不然也不会这样无奈。”
偏她虽然懂得一些医术,但是只会一些简单的脉息,至于胤禛中毒的脉搏她确实把不出来的。
胤禛安慰道:“黛儿你别急,急了心就乱了,心一乱,你怎么治四哥的眼睛?”
黛玉如今却有些举棋不定起来,仰头看着胤禛,道:“四哥相信我能治好四哥的眼睛吗?”
胤禛阴沉的脸上此时却是柔和的,道:“当然相信了,四哥不相信你,还会去相信谁呢?”
黛玉轻笑了起来,眼睛眨啊眨的,眉睫颤动,十分娇俏可爱。
胤禛虽然看不到,但是心中却盛满了暖暖的感觉,即使外面是冰天雪地,但是满室却是春意盎然。
雪雁示意性地敲敲门,然后推门进来道:“我就知道必定是四爷在这里。”
黛玉脸上一红,雪雁关上了门,道:“姑娘羞什么?不但我知道,紫鹃和雪鸢也明白。同居一室不算得是什么,难得的就是相守以礼,心怀坦荡。多少人都是道貌岸然却满肚子黑水呢!”
胤禛瞪了雪雁一眼,道:“别当爷儿眼睛看不到,你就又欺负你姑娘又赞你姑娘的。”
雪雁吃了一惊,连忙凑近了几步,道:“四爷眼睛怎么了?”
黛玉脸有一丝忧色,道:“四爷的眼睛看不见了,昨儿个遇到刺客,一个不妨给人算计了。”
雪雁听了皱着眉头,淡淡地道:“皇上和十三爷可是知道的?”
胤禛立刻道:“不许告诉了他们,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雪雁冷冷地道:“四爷今儿没有去上朝,也必定是有人会趁机而入的,皇上和十三爷怎么会不担心?”
黛玉一旁急切地道:“那现在怎么办?偏着府里也有那些人的人,便是从我这里出去了人,也必定是会有人跟着的,到时候反对四爷不好。”
雪雁道:“暂且听听风声儿再说罢。皇上得不到四爷消息,也必定会打发人找寻的。十三爷还好,本就是暗中,想来很快可以找到这里的。”
黛玉只好点点头,便扶着胤禛下炕,替他穿上了衣服和靴袜,雪雁见状,便似笑非笑地道:“四爷真是好福气呢!我们姑娘素日里还要我们服侍呢,如今倒服侍了四爷穿衣着靴。”
黛玉脸上一红,胤禛瞪着雪雁,只是眼睛黯然无神,却也不免少了一些素日里的威仪。
紫鹃和雪鸢进来服侍两人梳洗了,对黛玉道:“昨儿个姑娘嫌早饭油腻,所以今儿个就清淡了一些。”
黛玉点头道:“还是清淡一些好,四爷受伤,也适合清淡的。”
扶着胤禛坐好,各色清粥小菜已经摆设好了,却是碧荧荧的绿畦香稻粳米粥,以及四样清淡精致小菜和两样点心。
黛玉便道:“今儿是早上,所以简单了一些,四爷就将就着吃一些罢。”
说着把粥碗和调羹塞到了胤禛手里,然后替他挟了各色小菜在他碗中,只是胤禛看不见,可以说还是黛玉喂了他吃饭的。
好容易吃完了饭,雪雁等人便收拾下去了,服侍两人漱口,然后沏了茶上来,这才一一退了出去,自然也是有人在外间看着,以防别人随便进来。
胤禛眼睛看不见,素日里又是个忙人,此时自然算是难得的闲空了,黛玉便服侍他在炕上倚着靠枕歇息,自己却是继续研究着药王遗篇,想从其中找到对症的治眼方法。
胤禛静静地听着黛玉翻书的声音,想象着她看书的娴雅如画,想着她为自己担忧,为自己受伤,为自己落泪,为自己焦急的神情,他心中柔情无限,满是暖暖的幸福。
是的,他的心,动了,为她而动,为她而火热。
她是那么娇小,却又是那么纯净;
她是那么聪明,却又那么天真;
她生活在一个污浊的世界里,却又偏偏那么出尘不染;
她的周围充满了算计和不可测的人心,却又偏偏唯独她的心,仍旧是一如白纸一般,没有被这污浊和冷漠的世界染出一丝丝的颜色。
他庆幸,庆幸自己早早的就涉足入了她的生活中;
他欣慰,欣慰自己在她的生命中占着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
他高兴,高兴其实在她心里,自己也有一定的分量。
绣的佛经,赠的佛珠,吹的清曲,以及身上穿着的,她亲手做的衣服,点点滴滴,绵绵密密,无声胜有声。
可是他也明白,自己是皇室的人,而她年纪还小,而他却怕皇家容不得自己的儿女私情。
但是却不料自己的父亲,曾经有过隔阂的皇阿玛,竟然会如此中意她,言谈取笑之间,总是明目张胆地显露自己的心意。
或许是因为父亲他是过来人罢!所以他也希望自己可以遇到一个真心实意的知己,一个倾心相爱的爱人。
他不急,她年纪还小,他会等着她慢慢长大。她的心意在压抑着,因为身份的不同而压抑,他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他不逼她,等到自己处理了应该处理的事情之后,他想,他一定要她正视着她自己的心意。
她不是他的妻妾,不是那些因为各种目的而娶进的女人,她是他的黛儿,他的她,所以他不能以对待着别的女人的方法来对待她,也不会以着各种理由来安置她,只因为,他心中有她。
黛玉可不知道胤禛一直在想着自己,她只是拿着手指头挠着额头,很是纳闷着药王遗篇里怎么找不到治胤禛眼睛的方法?她知道眼睛是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越是拖得时间久,就是越不容易恢复。
越想越是焦躁,不由得握紧了小拳头,使劲敲着炕桌。
胤禛突然握住她的小拳头,语气带着薄薄的责备:“你怎么忘记了?你手上还带着伤呢,竟然就如此用力敲桌子。”
黛玉仰头看着胤禛担心自己伤的面庞,语气不禁有些呜咽:“我找不到治四哥眼睛的方法。”
胤禛笑了笑,道:“若是老天真是不愿意叫四哥的眼睛痊愈,那也是天意罢了。”
黛玉忙道:“不成,四爷将来是要继承了老爷子的位子的,怎么能眼睛不会痊愈?”
胤禛随意笑道:“傻丫头,那个位子也不一定非要四哥来坐啊?即使四哥不坐,十三可以做,十六也可以坐,十七也可以坐,便是二十一虽然年轻,也是有能力坐这个位子的。”
黛玉急忙摇头,道:“不成,不成,老爷子那么属意四哥来坐,别人就是不能来坐的!”
胤禛笑道:“你怎么知道老爷子属意我来坐他的位子?再说了,他很多儿子都很不错,都是人间之龙呢!”
黛玉语气堵塞,然后重重点了点头,道:“可是老爷子就是最属意四哥来坐,我也觉得四哥更适合坐老爷子的位子。”
胤禛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会认为四哥更适合坐他的位子?”
第037章 七星海棠解
黛玉把玩着手腕上的镯子,淡淡地道:“或许是因为老爷子一生太挥霍了一些罢,心胸宽大,却不免贪污成风,所以我觉得四哥更适合继承老爷子的位子。我不懂得朝廷上的事情,只是觉得,这样的朝廷,更需要一个有雷厉风行手段的皇上,不但整治风气,而且要大刀阔斧地改变一些旧弊政。”
胤禛听了,即使眼睛看不见,他还是深深地看着黛玉。
黛玉瞪着炕桌上翻开的药王遗篇,然后继续道:“如今老爷子一生奢华,而且多次游行,想来留下了许多的积弊,或许也只有四哥这样铁面无私的人才能好好整治罢。我说的可是真话,老爷子就是心胸宽大,所以底下人贪污受贿成风,腐败连连,无一有居安思危之意,所以这是不会长久的。”
胤禛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多么聪明伶俐的可人儿!
她明明不懂得朝廷上功名利禄之事,却又偏偏看得比谁都明白。
她明明那么娇柔可爱,却又偏偏在昨夜软软的话,让王氏薛氏无言以对。
这样的人儿,怎么能叫他不为之心动?
黛玉静静地翻看着药王遗篇,还是因为不知道胤禛中的是什么剧毒,而没有丝毫头绪,忽然抬头问胤禛道:“四哥中这个剧毒,眼睛有什么感觉?”
胤禛想了想,然后道:“我只记得当时信一撕掉,一阵黄烟浓郁,我就觉得双眼刺痛,什么也看不见了,经水一洗,就更加痛入骨髓。”
黛玉便道:“好端端的,素日里连老爷子十三爷都说四哥是冷静的,可是看信的时候怎么不冷静?如今这时候,什么都得防着,偏你又着了人家的道儿。”
胤禛听着她满是担心的责备话,两人之间早已少却了当初的生疏和有礼,心中扬起的却是甜蜜,但是信中的话儿却是不能跟她说,毕竟是诽谤她的事情,所以便淡淡地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偏又让人气愤,若是我自己的事情也罢了,偏又是我最关心人的事情,我如何能不生气?便是老爷子,也必定是会大发脾气的。”
黛玉闷闷地坐着,眼光忽然瞥到了窗台上放着的七星海棠,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胤禛听她语气中充满了惊喜,便问道:“怎么了?”
黛玉笑道:“我知道怎么治四哥的眼睛了,就是这个,七星海棠!”
胤禛有些不明白,但是他也听说过七星海棠乃是天下花草剧毒之最,便道:“七星海棠不是毒物吗?难道你嫌四哥眼睛毒得不够,所以再加一些儿?”
黛玉白了他一眼,虽然他看不见,只是道:“四哥你知道什么?七星海棠固然是天下剧毒之最,但又偏偏是天下剧毒的克星呢!这药王遗篇里提到过的。我想了想,四哥中的毒,就是断肠散,这种药粉可以暗藏信纸之中,而且确是如黄烟一般,解法就是七星海棠。”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黛玉终究不敢擅自做主的,只是精心钻研起来,学习了好些。
这几日,也奇怪,外面平静如初,贾母亦不叫人来打搅黛玉,只说黛玉病了。
这日黛玉已经精力充沛地找到了对症的法子,雪雁忽然在外面道:“姑娘,皇上打发李公公来了!”
黛玉微微一惊,果然门开处,李德全和扮作下人的康熙以及胤祥进来了。
康熙见到胤禛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骂道:“你这个臭小子,白叫朕担心是不是?得了平安也不回去,偏在林丫头这里磨蹭着,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黛玉听了康熙明明关心却故作恼怒的话,不由得掩口轻笑,胤禛摸索着下了炕,笑道:“老爷子此言差矣,说我得了平安也不回去,可是如今儿子可不大平安的啊。”
康熙便发现了不对,急忙上前细细看他,然后问道:“怎么回事?你的眼睛怎么了?”
胤禛笑道:“没什么事儿,想来就是中了毒,所以一时看不见。”
康熙胡子吹得笔直,气忿忿地道:“你就是怕朕担忧着,怕朕骂你,所以才不回去吗?”
黛玉摇头,道:“老爷子可是错怪四爷了。四爷看不到,自然是不能离开的,而且老爷子又不是不知道这里的人,也有许多虎视眈眈着呢,若是冒险出去,只怕老爷子反见不到四爷了。”
康熙听了,还是直生闷气,胤祥却是替胤禛把脉了一会,道:“是断肠散。”
黛玉问道:“果然是断肠散吗?我也这么认为,而且只有七星海棠才能解毒。”
胤祥看着黛玉,好奇地问道:“你懂医术?”
黛玉摇头,道:“懂也不算得是懂,只是经常看一些医术罢了。”
雪雁一旁笑道:“也不仅仅是医书的,素日里也和雪鸢学了不少针灸把脉呢!”
康熙急忙问道:“可有什么法子治好他的?他的这双眼睛可是不能有事情的。”
胤祥皱着眉头,道:“法子却是有的,只是如丫头所言,只有七星海棠才能解毒。可是我只是听过这七星海棠的名字,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听说这七星海棠从来没有人种活过。”
康熙听了,这便有些急了,狠狠地欲敲胤祥的脑袋,道:“没有那什么海棠,你说的可不就是屁话吗?”
黛玉一旁笑道:“老爷子可还没听我说呢!可巧那时候我在外祖母房间外面见到了两盆七星海棠,幸而没有人浇水施肥,所以才活着,我便要了过来,养活到了现在,也结过种子。”
康熙和胤祥都是又惊又喜,齐声问道:“你有那七星海棠?”
黛玉点点头,道:“七星海棠之所以种不活,是因为不能用水来浇,而要用酒来浇。不知道这个方法,自然很少有人能种活了。这两盆七星海棠,想来是外面的移植了送来的,路途风波,所以无人有心照看,这才免了浇水施肥,所以才能在刚送过来的时候就叫我看到了。”
康熙道:“这可谓是老天不绝老四了!”然后便向黛玉道:“那你怎么不给老四治?”
黛玉听他语气中带着薄薄的责备,便嘟嘴道:“我虽然是想到了,可是我又不会把脉看病,又不能随便救治,只得学了两日,正准备给四爷治呢,老爷子就来了。”
康熙便道:“那你赶紧给老四治,一会我们离开也带他离开,在这里,这里又有那么些别人,朕也不放心。”
黛玉点头,随即又有些迟疑,道:“我虽然总是看书,也曾跟雪鸢学过,但是我从来没有给人治过。”
胤禛知道她的担忧,怕她是生手,所以不敢治,便淡淡笑道:“你还记得你吹曲儿的时候吗?既然我可以是第一个听的,那你治伤也让我来做这第一个好了。”
黛玉这可不敢轻举妄动的,毕竟那是眼睛的事情,还是迟疑不前。
康熙道:“少啰嗦,丫头,朕相信你可以治老四,你就放心治罢。”
黛玉吸了一口气,拿了一只木盒出来,取出一把小银刀和一枚金针,扶着胤禛坐在椅子上,然后拿起金针在他眼上“阳白穴”,眼旁“睛明穴”,眼下“承泣穴”上一一刺过,然后用小刀在“承泣穴”下割开少许皮肉,换了一枚金针,刺在破处,拇指在金针尾上一控一放,针尾中便不断黑血来,接着黑血变紫,紫血变红,原来这枚金针是中空的。
黛玉手法自然是生涩的,但是她聚精会神地治着,异常的冷静自若。毒血放尽,她便从七星海棠上采了六片叶子下来,慢慢捣得烂了,敷在胤禛眼上,胤禛脸上肌肉微微一动,身下椅子格的一声响。
黛玉松了一口气,拿着布条给胤禛缚在眼上,道:“等到三天之后,眼睛麻痒的时候取下布条就成了。”
康熙稀奇地问道:“这就好了?”
黛玉一面洗手过后,一面拿过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却无人知道,她衣内已经是湿尽,抿嘴笑道:“这是自然的,好在曾有药王遗篇,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救四爷了。”
说着对雪雁道:“扶着四爷到里面歇歇,等到下午的时候,老爷子和十三爷再带四爷离开罢。”
雪雁答应了,扶着胤禛去歇息,然后黛玉笑对康熙道:“老爷子您也担忧得够了,还是坐着歇歇罢,我叫人沏了茶来。”
康熙吁了一口气,然后坐在了胤禛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哪里知道身下顿时一空,椅子竟散了一地。
幸好康熙也是学过武功的人,随即站稳,没有出丑,心中却十分奇怪。
黛玉拍手笑道:“一头大牛也没有老爷子这般重!”
胤祥抿着嘴笑,然后咳嗽了一声,道:“丫头没有告诉阿玛,儿子也忘记了,那七星海棠的叶子敷在肉上,比刀割还要痛上十倍儿,四哥可是极力忍住了疼的,若是一般人,还真是不一定能忍受得住呢!”
康熙瞪着黛玉一眼,嘴里十分不满地道:“这丫头也看朕的笑话!”
黛玉只是浅笑,吩咐雪鸢收拾了屋子,摆上了茶点,才请康熙和胤祥坐了,忽然想起康熙叫自己绣的第二件东西来,黛玉便道:“也不知道老爷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偏叫我绣那东西。”
康熙自在地笑着,道:“知道你绣工那么好,你来绣这个,自然也意义非凡。”
黛玉只是淡淡一笑,康熙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对李德全道:“打发两个机灵一些的丫头来伏侍林丫头,如今因着老四的事情,朕担心会有人对她不利。再者,那东西,好歹有人守着才是正经。”
雪雁道:“老爷子才知道对姑娘不利啊?早在老爷子和四爷对姑娘好的时候,就已经把姑娘扯进来了。”
康熙默然不语,却也是后悔不迭。
他不是不知道林如海为的什么假死,也不是不知道当初送黛玉进京就是想免了她一些是非,只是自己见了这小丫头就打从心底儿里喜欢,就少不得多对她好了一些,只是却没想到,如今才忽然发现,可也把她扯进来了。想来如今别人也知道她是胤禛的弱点了,只怕,将来她不会平安。
黛玉只是浅笑道:“老爷子不必担忧,我无事的。那些个人还有那么些事情是要做的呢,怎么就想起来拉扯到我身上了?再说了,凡事我也明白一些,自然是小心的。”
康熙点点头,道:“丫头,你可得小心了,朕也知道这里不好,可是如今看来,却也是这里比别处更好一些了。朕原本打算叫你搬离了这里,如今想想,这里人虽然有些贪酷之弊狡诈之私,但是却也不比那外头那几个混帐东西狠。”
黛玉点头笑道:“正是这个话呢,因此老爷子也放心罢,横竖他们也就不过以为我得老爷子的心罢了,也就多打搅一下,别的事情,想来也没什么好做出来的。”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今日李德全和康熙胤祥带着胤禛离开之后,还没过多少时候呢,就又有人登门了,好在终究身份不同,倒也并没有十分多的是非。
李德全来时带两人,去时带三人,岂能无人在意?好在康熙精明,早已带了数人随后,因此也就叫胤禛替代一人离开,然后那人却藏身此处,夜间悄悄离开,只是胤禛为何竟能在眼睛瞎了之后藏身到黛玉这里来,却无人晓得,亦不免成了一个谜团。
黛玉却是因替胤禛治眼,紧张过度,一时就病倒了,不免就将养几日——
第038章 薛宝钗装愚
这日一早,宝钗和宝玉就过来看视,可巧李德全奉康熙之命送了东西来不久。
宝玉看着雪雁收拾屋子,好奇地问道:“那宫里的李公公来找妹妹什么事呢?瞧来又送了不少的东西来。”
黛玉起身让了座,淡淡地道:“也并没有什么,只是送一些东西来罢了。”
宝钗看着雪雁打开箱子,将东西一件一件登记收拾起来,便浅笑道:“妹妹好福气呢,皇上天天都给妹妹送东西来。”
黛玉看了宝钗一眼,见她脸上丝毫没有前儿个夜里事情的痕迹,也不由得佩服她的心计,竟然仍能文风不动,不受那事情影响,因此也不答话,只拿起了两只卷轴,叫雪雁道:“把这两个卷轴也收起来罢,放在外面也无用。”
宝钗见黛玉不答话,也有些讪讪的,忽然道:“妹妹可曾听说了,四爷的眼睛瞎了呢!”
黛玉诧异地看着宝钗,宝钗心中一笑,道:“如今外面都传得风风雨雨的,据说昨儿个遇见了刺客,所以四爷的眼睛给毒瞎了,如今正在皇上的书房那边静养呢。”
黛玉听了,便知道必定是康熙故意叫这么传的,如此消息,也必定会叫那些八爷党的人以为一个瞎子已经威胁不了他们什么了,自然也就放松了一些警惕。
宝钗道:“原本以为四爷来接妹妹,又来看妹妹,在妹妹屋子里又呆了一些时候,只当妹妹和大姐姐一样,将来能是四爷府里的人呢,四爷是亲王,妹妹得的也是富贵和尊荣。只是如今四爷这样了,想来也比不得八爷九爷十四爷了,也不能和八爷九爷十四爷相提并论了,倒觉得妹妹该有些个心思了才是。”
黛玉淡淡地道:“我能有什么心思?瞧姐姐说这话,倒还不够别人笑话的呢!姐姐素来是知书达理的,怎么着如今反拿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开玩笑?知道的人也还罢了,不知道的人还当姐姐是故意教我做那没规矩没脸的事情呢!我竟不知道,宝姐姐有什么心思了!”
宝钗面色一红,随即想起了这些个心思原本不该她们这些个小女孩子有的,只是自己看多了西厢记牡丹亭等书,自然也以为黛玉就是那崔莺莺杜丽娘了,加上她风流别致,更和那书中人有三分相似,所以才说了这话。
宝玉道:“妹妹是老祖宗的外孙女儿,是姑的千金,那可是咱们家里嫡亲的骨肉,怎么就是寄人篱下了?妹妹也别多心,只管好好住着就是,那些个朝廷上的事情,也不是咱们能理会得的。”
黛玉也不理会,拿起案上的一只卷轴打开,看了看,宝钗却是一眼瞥见,惊讶地道:“这竟是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呢!这可是真迹,价值巨万的!不想妹妹竟是有这真迹的。”
黛玉听到她总是把一些风雅之物拿银钱来衡量,不由得心中微微生出鄙意,道:“我们不过就是俗人,也不过只知道一些风花雪月罢了,倒是没想到姐姐天生就是那做生意的,见到什么就先想起了银钱。”
宝钗怎会听不出黛玉口中的讥讽?脸上又是一热,自然颜色也是红晕的,只是没有想到黛玉如今虽然是寄人篱下,但是却有这名家真迹古董名瓷,这些个若是折变了,只怕比谁都要富呢!于是便讪讪地道:“只是有些惊讶妹妹竟有这许多名人书画真迹罢了,却也没有什么别的想头。”
宝玉也惊讶地看着芙蓉锦鸡图,道:“妹妹这个真是好画儿呢!素闻那宋徽宗是难得的情痴情种,风流皇帝,今日见到他这画,真是画出了芙蓉和锦鸡的神韵来了。妹妹把这画给我可好?我那屋子里正少了一幅画儿挂着,这个芙蓉锦鸡图正和小蓉媳妇那里的海棠春睡图相提并论的,风流旖旎。”
黛玉冷笑了一声,随手卷上,叫雪鸢收拾起来,道:“偏我的东西就是好东西了?连一幅画儿也要!我收藏书画,是因那书画精髓,颐养性情,偏就你倒糟蹋了我这画儿。”
宝玉睁着眼睛看着黛玉虽恼怒却仍旧风流袅娜的模样,疑惑地道:“妹妹作什么生气?不过就是一幅书画罢了,素日真迹法帖书画也不知道送了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多少,如今到我,妹妹怎么反而小气了?”
黛玉冷笑道:“二姐姐善棋,三妹妹善书法,四妹妹善丹青,都是那闺阁风雅之人,不知道二哥哥你算得是什么?也配要我的东西?若你是老老实实的没有那些个肮脏下流心思,你要也便是要了,也没有不给的道理!偏你就是这么些个心思,谁还给你呢?不过白糟蹋了罢了。”
雪雁收拾好了东西,然后洗了手,端着一盅才炖好的鸡汤来,顿时香气溢满屋子,暖暖的,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李公公来拿了一对长白山老人参,竟还送了一对珍珠白鸡呢,说是最补身子的,所以我就叫小红看着小火炉炖着,才炖了两盅,看着也清澈,竟不油腻呢,姑娘且尝尝。”
黛玉闻了闻,慢慢啜了一口,然后赶紧道:“好烫!”
雪雁笑道:“才几天没吃荤?就馋得这样!”然后轻轻地吹着,口气轻柔,亦小心着不叫唾沫星子吹上,然后拿着干净的小银勺舀了一勺放到另一个碗里,尝了尝,笑道:“好了!”便又换了一只金错雕花小银勺递给黛玉。
黛玉难得喜欢喝这个鸡汤,清淡不油腻,偏偏又有一股淡淡的甜香,便慢慢喝着,感觉到浑身也暖暖的。
宝玉原本就是个见不得新鲜的,闻着这香味竟是又清淡又浓郁,不由得垂涎三尺,猴在黛玉身上涎皮赖脸地道:“妹妹也给我一口尝尝。”不待黛玉回神,就拿起方才雪雁用的小银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黛玉素来洁癖,便是素日里也从不和别人共喝什么东西,不由得眉头一蹙,心中恼怒,把鸡汤盅子往地上一摔,便泼了宝玉一身的鸡汤,珍贵之极的宋代官窑青花瓷盅也打得粉碎。
宝玉宝钗都是一愣,宝玉道:“妹妹这生什么气?不过就是喝妹妹一口鸡汤罢了!”
雪雁忙上来收拾,冷冷地道:“宝二爷这是作什么?我们姑娘的鸡汤也是二爷随便就尝的?不是说这里富贵无匹吗?不是说二爷就是太太的凤凰吗?想什么吃的没有?偏就我们姑娘的东西就是好的了?”
小红过来扫去了碎片,见到宝玉挡在前面,便淡淡地道:“请二爷高抬贵脚,仔细这些碎片在这里扎着我们姑娘的脚。”
宝钗忙打圆场道:“瞧不过就是一碗鸡汤的小事,妹妹还气什么?宝兄弟吩咐人多送一些鸡汤来就是了。”
小红站直了身子,淡淡地道:“不过一碗鸡汤而已,说的倒是好听,宝姑娘可知道那对珍珠白鸡是什么金贵东西?那是拿珍珠粉养大的白凤鸡,是南国进贡了来的,比那金鸡还名贵呢!今年统共就只有这么两只珍珠白鸡,最补身子的,皇上自己舍不得吃,才打发了李公公送了给姑娘,宝姑娘一句鸡汤小事就能抹杀了吗?”
宝钗面色一顿,她也没有想到竟会是那南国贡品珍珠白凤鸡,但见黛玉的三等丫鬟也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却也不免有几分气愤,看着小红道:“难不成仗着你父母是这府里管事的,你就如此大小尊卑不分了么?”
黛玉瞥了宝钗一眼,淡淡地道:“难道宝姐姐还想怎么样?这原本是我的屋子,我屋子里的丫头自也是由我来管教,什么时候也轮到别人来理论了?宝姐姐素日里是最知晓这里礼数儿,怎么今儿个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宝钗面色微微一红,但是随即恢复了,淡笑道:“不过就是个丫头的事情,妹妹不会恼了我罢?”
黛玉语气仍旧是淡淡的,道:“怎么敢恼姐姐?那可不是自讨苦吃么?”
宝钗素日行为她也不在意,各人有各人的事情,她也只在意自己便罢了。偏她竟在胤禛受伤那晚竟和王夫人来捣乱,几乎不曾撞破了胤禛的藏身处,想来是受了那什么八爷九爷的吩咐,害得胤禛眼睛受伤,也害得自己受伤,黛玉不喜再与她结交。
况且,也厌恶了她素日里甜言蜜语外热内冷的假面。
雪雁一眼瞥见窗口一道人影闪过,不由得暗自沉思。
雪鸢又将剩下的那一盅鸡汤端了来,黛玉缓缓啜着,也不说话。
堪堪喝完,鸳鸯进来道:“才有皇上打发了两个宫女来给姑娘使唤呢,已见过了老太太,老太太吩咐带了来见姑娘。”
黛玉听了便看向鸳鸯身后,果然是两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子,发梳双鬟,穿着银红袄儿,青缎掐牙背心,却也极干净俏丽。
两人忙上前行礼,道:“奴婢雪鹰雪鹭见过姑娘。”
黛玉听了两人的名字,有些诧异,看了看雪雁,没想到她们的名字就都是带着一个雪字,又都是一种鸟类呢。
黛玉想了想,笑道:“在我这里就不必多礼了,雪雁,你带了她们两个收拾住的地方,铺盖等物都叫人给准备齐全了。”
雪雁答应了,便笑着带两人下去。
晚上的时候,雪雁才笑着对黛玉道:“姑娘不知道,雪鹰可是我们的头儿呢!武功见识连四爷身边的男子都不一定比得上。”
黛玉听了有些敬佩,好奇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四爷的人,可是为什么名字都是个雪字,加上一种鸟名儿呢?是四爷取的是不是?果然都清雅得很,倒也可以看出四爷的满腹才华。”
雪鹰笑道:“四爷的才华,那也不是随便说说的,只是四爷素来冷面,所以别人也都不知道罢了。”
黛玉听了点点头,一面洗了脚宽衣上了炕,盖上了被子,才玩笑道:“听说四爷的书法是极好的,堪称诸爷之最,亦连老爷子也比不得,明儿个就请四爷给我写个匾去!”
黛玉原本只是说笑,却没料到次日一早,才起了床梳洗了,就有康熙赐了亲笔的匾额来,赤金九凤红地匾额上写着“栖凤雅居”四个大字,几个小丫头忙给挂在了门口,然后里头又有匾额是“有凤来仪”四字,挂在中堂上,两边是嵌银的字迹,却是胤禛亲笔,写了一副对联。
原本匾额和字联没有什么的,偏又是御笔,那就是意思说,不管你是多么尊贵的人,便是皇子龙孙,面对着皇上的御笔亲提,进来就得弯腰,不能趾高气扬。
别人自然是十分艳羡,亦连王夫人人等走过了这里亦不敢大声儿,只黛玉有些无奈,如此明目张胆写着凤字在上,虽说无意为之,但是若在有心人眼里又是一种意思,岂不是昭告了天下是以凤喻她?偏康熙那老头子还沾沾自喜。
第039章 生日鸿门宴
这日黛玉正歪在炕上看紫鹃和雪鹰做针线,忽然迎春三姐妹穿得一身光鲜进来,一色桃红色袄裙,颈中戴着黄金璎珞圈,惟独惜春胸口一枝玉兰花逶迤而上,清傲不让黛玉,道:“好个懒姐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歪在炕上不起来?”
黛玉坐起身让座,笑道:“家常里边,偏你们穿这么鲜艳做什么?”
惜春拿着一旁黛玉做的未完的针线看着,然后才道:“今儿可是她生日呢,自然少不得是要光鲜一些,省得一些闲言碎语。”
黛玉方知今日是薛宝钗的生日,因恰是及笄,所以王夫人禀了贾母之后,替她做生日。
探春拿着一张帖子放在黛玉炕桌上,道:“想来她也知道姐姐不待见她,所以托了我们来给姐姐下帖子。”
黛玉见了淡淡一笑,道:“好歹看在太太面子上,给她一些面子罢。”
雪鹰听说,忙过来服侍黛玉换衣裳,迎春姐妹们等人见黛玉穿着一套浅橘色缎子绣着梅花的棉服,虽然半新不旧,却是显得典雅华贵,配着米白色绣鹅黄色腊梅的裙子,发上除了白珠小簪子之外,只是在鬓角发上簪了一朵细小如指头的小腊梅珠花,以浅橘色的头绳扎着发髻,颊边两缕小发辫亦是以浅橘色头绳扎着,却更显得优雅娴淑。
雪雁拿了三四对镯子来给黛玉戴上,黛玉眉头蹙了蹙,道:“不必了,不过就是露个脸儿罢了,这么些镯子戴着累也累着了。”因此也不戴腕镯戒指,只拢着那串菩提珠。
整装完毕,紫鹃才拿了一件滚着紫貂毛的斗篷来给黛玉披上。
惜春性子本冷,黛玉原本面儿上也是冷的,所以惜春极爱黛玉,便挽着黛玉的手一起去。
姐妹几个慢慢走着,惜春漫不经心地道:“听说那日二哥哥又在姐姐那里胡闹了?是不是?还使姐姐坏了一个盅子?”
黛玉浅笑道:“偏就你知道呢!”
探春道:“我们原本也不知道,可巧前儿出来玩耍,见到有人收了那碎片去,一问才知道是姐姐那里摔碎了的,只是竟便宜了他们那边的人。”
黛玉听了笑道:“这有什么便宜他们呢?在我那里,也不过丢了他们自己的脸儿罢了。”
探春道:“我说的是那盅子碎片给他们那边莺儿的娘收拾去了,那可是宋代官窑的瓷器,虽说是碎片,可也值得约莫百两银子左右,自然是便宜了他们那里了。宝姐姐虽不理论,到底他们家的人也识货。”
黛玉站住了脚步,稀奇地问道:“碎了的盅子也值钱?”
探春有些失笑,道:“说姐姐聪明罢,偏又笨起来了!那是那么久之前的古董玩意儿,如今正是有些人爱收藏那些零碎的名窑瓷器碎片呢,像是宋代的瓷器是极好的,虽说是碎片,那也是十分温润,自然值钱。”
黛玉便笑道:“这人也忒会想钱了,连那些个碎片也不放过。”
探春方欲说话时,便见迎面尤氏携着贾蓉之妻秦氏可卿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过来。
那秦可卿正当妙龄,身段袅娜纤巧,容色美若天仙,加上风情温婉妩媚,的确是国色天香,既有黛玉之风流袅娜,亦有宝钗之鲜艳妩媚,真可谓兼二人之美,穿着一套绣着黄花白柳红枫叶的衣裳,高梳梅花髻,斜插着一枝黄莺叼蝉的八宝珍珠钗,戴着粉色珍珠抹额,烟眉入鬓,凤眼如波,更显得风姿绰约,浑身透着一股高华气派。
见到黛玉姐妹几个,尤氏等人便停住了脚步,秦可卿因少见黛玉,难得今日竟见到了,自然是细细打量了一会,见她年纪虽小,却是十分的清柔婉转,若是再大一些年纪,只怕必定胜过自己,便笑道:“瞧林姑姑这个模样儿,竟真是那月宫中的仙子嫦娥下来了呢!”
黛玉淡淡一笑,道:“在你跟前,还有什么是美人的了?”
秦可卿发上的黄莺叼蝉越发显得灵动有致,淡启朱唇,漫吐莺声,笑道:“我们不过都是皮相之美罢了,哪里比得姑姑这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华?在姑姑跟前,也才是没了美人儿呢!”
探春打趣笑道:“你们也就不必谦虚来去了,谁看了都知道是美人儿!”
尤氏等人都笑了起来,正欲到前面花厅里去,忽然迎面又是有一群人逶迤而来,也不是别个,却是王夫人宝钗等陪着一名贵妇,周围珠围翠绕的,彩绣辉煌。
尤氏和秦可卿自然认得是十四爷胤祯的嫡福晋完颜氏,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满身虽然是珠光宝气的,但是大红旗装却使得她更显得雍容华贵,忙上前见过了。
迎春等人虽不深知,亦明白非同寻常,只得同黛玉也上前施礼。
完颜氏今日来,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凤眼微挑,轻轻打量着眼前四个年幼女孩儿,目光自然落在了一旁丰神如仙子的黛玉身上,心中不由得一紧,随即娇笑道:“想来这个就是贾家的表小姐黛玉林姑娘了罢?怪道竟能得了皇阿玛的眼,果然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儿。”
黛玉低眉顺眼地轻声道:“福晋过奖了,黛玉蒲柳之姿,如何能与福晋这般日月争辉?”
完颜氏笑道:“这一张樱桃小嘴真是会说话呢!连我见了,也不由得喜欢。”
一面说,一面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串夜明宝珠来,塞在黛玉手里,笑道:“仓促而来,也无敬贺之礼,这串夜明宝珠还是德妃娘娘赐了下来的,就暂且今日之表罢。”
黛玉淡淡的眉头微微一蹙,她是聪明人,自然也知道完颜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今日如今和颜悦色,想必厉害的却在后头,虽然不喜她的手串,但是却也知道不能当着人面推辞,只得道谢收了。
王夫人打扮得沉稳端庄,不失诰命风度,陪笑道:“前面儿酒宴已经摆下了,还请福晋移驾。”
眼却看了黛玉一眼,心中暗恨她一盅子鸡汤也给宝玉使脸色,抢白宝钗,却也更喜宝钗之笨拙,处处维护宝玉,更喜她深精理财眼光,若得她为媳,必定家中账务井井有条,深通依附稳山方能站稳自家,虽说俗了一些,却正是在宝玉前程上的极大膀臂,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匹配自己的儿子。
不像她这么个风流丫头,牙尖嘴利的,挥霍无度,且又不把皇子贵族放在眼里。
完颜氏便走了过去,到了前面花厅里,果然都是一色齐备的,前面亦搭建着戏台子,正唱着热闹的戏。
贾母等人见过了完颜氏,方各自归坐,只有些伺候着的小丫头婆子都悄悄地道:“到底是宝姑娘有面子,竟请了那十四爷的福晋来坐席。若是那林姑娘,过生日还不知道有人给过没有。”
黛玉听着这些闲话淡淡一笑,只拉着迎春姐妹等人在偏席上坐了,离完颜氏的酒席远远的。
探春亦低声道:“我瞧来今儿这酒席可不大容易过呢,好端端的,我就不信一个大姑娘的及笄生日,连十四爷的福晋就亲自过来庆贺。”
黛玉看着宝钗穿着粉红洋缎百蝶穿花袄儿,大红云锦盘扣对襟褂子,石榴红绫盘金彩绣棉裙,云鬓成髻,正中戴着那八翅红翠吐珠凤钗,斜插着及笄的白玉比目金步摇,更显得面如银盆,眼如水杏,那端庄的气态也更加沉稳了。
倒也奇怪,虽然她极力盛装艳服,但是却还是掩不住偏席一身清淡雅致的黛玉风姿。
惜春撇撇嘴,把玩着黛玉手里的那串夜明宝珠手串,道:“不是贵族千金,无论怎么装扮,也学不来那天生的高贵。商人家就是商人家,行动坐卧也显出了一丝市侩气。”
那边完颜氏却是和贾母说笑,然后道:“看着老太君家,竟是把那天下的美人儿就尽集到了这里,一个个真是人比花娇。”
贾母忙陪笑道:“这些丫头不过都是蒲柳之姿罢了,哪里能入福晋的眼呢?”
完颜氏长长的掐丝珐琅假指甲慢慢划过了衣袖的牡丹刺绣,嘴角含笑,道:“可见老太太是过谦了的,这一个个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比我们皇家的的格格福晋标致的?怪道总叫人念念不忘的呢!”
贾母面色虽依旧含笑,心中却是一紧,手心微微出汗,完颜氏莫不是为林丫头而来?
完颜氏笑道:“老太君也知道,我们那府里的一个格格没了,因此我们爷儿眼前也就少了一个得心意儿的姑娘,我也不是那些什么拈酸吃醋的人,不过就是想着找了一个得人意儿的姑娘来,伺候好了爷儿,我也算是有了个依靠。”
贾母慈眉含笑,忙道:“只可惜我们家的姑娘不但身子弱,性子又腼腆,素日里也不懂得一些规矩。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千真万确,也不是我当着姨太太面儿上奉承,真真就没一个比得宝丫头呢!”
话如此说,几许目光亦尽集宝钗身上,但见灿若牡丹,姿艳娇媚,十五岁的年华,春色可知。
众人以为贾母故意,夸宝钗只为黛玉,却不知薛家确有此心思。
完颜氏摇头含笑道:“这宝姑娘也罢了,我倒是瞧着这个林姑娘真是个伶俐通透的水晶人儿呢!”
黛玉听了面色一白,手里的杯子便跌到地上摔得粉碎,雪鹰雪雁忙上来收拾。
黛玉淡淡地道:“是黛玉失礼了,今儿个有些儿头疼,又砸了杯子,还请福晋和宝姐姐包涵,容黛玉偷懒先下去歇着了。”
完颜氏笑道:“瞧瞧林姑娘,竟害臊了不成?明儿到了我们十四爷儿跟前,想来更能得了爷儿的心呢。”
黛玉正色道:“福晋此言差了,如今皇上以孝道治天下,自然百善孝为先,黛玉新逢父丧,按制守孝三年,先别说年纪尚小,便是年纪大了,也该知道这个规矩,不然岂不都是叫老爷子白以孝道治天下了?”
第040章 黛玉拒提亲
完颜氏一窒,然后笑道:“瞧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儿?难不成竟因着这个,便不把自个儿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中了么?好歹一个女孩儿家,一辈子不过求个好依靠罢了。姑娘不愿意,难不成是看不起我们爷儿了?”
黛玉不卑不亢地道:“这些事情,无关什么看得起看不起,人贵在心,只要对得起这天地,便也是对得起自己,看得起别人了。十四爷智勇双全,位分尊贵,是那人中龙凤,非黛玉一介平民弱女可以高攀,因此还请十四爷和福晋收了这些心思,省得反叫人家笑话黛玉狐媚惑人。”
完颜氏没有想到黛玉小小年纪,竟会如此拒绝,且偏又说的句句在理,不由得面色一窒,声音虽淡,却已有些尖锐,道:“想来林姑娘是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还是不理会这里人的身份了?好歹十四爷也是主子呢,能看上了姑娘,自也是姑娘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偏姑娘竟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拒绝?再说了,好歹姑娘是个女儿家,虽然父母没了,也总是有长辈来做主婚姻大事,什么时候由着姑娘做主不愿意的了?”
黛玉明净如秋水的眸子缓缓掠过了王夫人等人的面,淡淡地道:“黛玉却不知道谁人能做主黛玉的婚事了?”
完颜氏看向了王夫人和贾母,贾母私心不想黛玉嫁给别人,但是偏偏又不能得罪了眼前的完颜氏,因知黛玉极得康熙之心,所以心中亦有些放心,到底康熙才是最大,故此心中品度了片刻,方赔笑道:“想来福晋是不知道的,老奴这个外孙女儿是在旗的姑娘,按例是要参加选秀之后,方能谈婚论嫁的,因此老奴虽是唯一亲人,亦不能替她做主。”
她一把老骨头,可以不在意什么,可是这个外孙女不管如何,总不能叫她委屈。再说了,如今好歹她身后还是有皇上和雍亲王爷呢,凭他是谁,也不能随便就提黛玉的亲事。
宁做愚家妇,莫做屋里妾,那心酸和无奈,无人知。
一个没名没分的格格,不过就是个侍妾,只能算是个奴才,妾者,立女也,吃饭没有坐的位子,不过就是比丫头略好一些,连回娘家见娘家人的资格都没有,便是娘家人也只能是奴才,如何能叫她这个外祖母委屈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外孙女?
当初她也不愿意叫元春去了那里,偏生她一肚子的志气,定要做那人上之人,王夫人也是巴不得生个贵人女儿,她一个做祖母的隔了一辈分,亦不能多管,从此也就再没见了这个长孙女。
眼见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秦可卿忙打圆场道:“今儿是宝姑娘的生日,怎么着竟成了那红娘宴了?知道的人也还罢了,不知道的人,还当是鸿门宴呢!福晋且坐下喝口茶消消气,林姑姑呢,也回去换身衣裳略歇歇。”
见到秦可卿打圆场,完颜氏倒也是消了一些气儿,冷冷地坐下道:“如今我们十四爷那是如日中天,再无人比,别给了林姑娘好面子,林姑娘就不把我们爷儿放在眼里了。便是真选了秀,到时候凭着皇上对我们爷儿的宠信,只要我们爷儿求一求,也没有不成的。”
黛玉淡淡地道:“黛玉只是一介闺阁弱女,不知道什么如日中天不如日中天的,只是知道这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想来在黛玉的事情上,十四爷是不能如意的了。”
然后忽然轻笑道:“黛玉一介弱女,寄人篱下,无权无势,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偏叫福晋如此大张旗鼓送东西,今儿却也贤惠着,竟来替十四爷做媒来了?虽说黛玉认得皇上,可是终究也没什么好的,倒不如十四爷找个有钱有权有势的姑娘,想来联络有亲也能照应着一些。”
她也不是什么傻子,焉能不知道王夫人是拿她来和十四府联姻?
素日这大家规矩虽然是讲究门当户对,但是通常都是娶媳娶低,嫁女嫁高,媳妇娶来是使唤的,女儿出嫁是泼出去的水,只为娘家联姻。王夫人一心掌管贾家大权,自然要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而自己无依无靠,偏才色俱全,若能嫁得高贵,自然只是那贾家得益。
素日里这些家下人为什么看不起自己?难道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得康熙胤禛之心吗?还是因为惧怕着王夫人之故,所以闲言碎语总是针对着自己?谁都不是傻子,都不会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每每总是当着王夫人的面方闲言碎语,之后却又都是极力讨好之事,想来应该算得是两面倒罢。
完颜氏见黛玉站着,虽然是个小小的人儿,但是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自然的高华气派,竟带着淡淡的威严和寒气,有种不亚于皇上和那冷面四爷的气势,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凛。
见到了如此的气势,完颜氏倒也一时不敢造次了,毕竟她也深知黛玉极得康熙欢心,又恐自己如此给自家爷儿惹来祸患。
因此一场鸿门宴就在这股沉闷的气氛中结束,竟也都忘记了向宝钗贺寿了。
完颜氏才离开了贾家,黛玉便恼怒地扯断了她所送的那串夜明宝珠手串,一粒一粒的夜明宝珠顿时四面滚落。
王夫人薛姨宝钗等人目瞪口呆,黛玉冷笑道:“别当我就是寄人篱下,随时就可欺负了的!若你们有心,就叫自家的女儿去,偏打我的主意做什么?你们不是稀罕那荣华富贵么?就自己去好了!”
雪雁上来扶着黛玉,故意大声道:“姑娘也消消气儿,替着那些人生气可不值得的!再说了,难不成老爷子是见着姑娘受委屈的?明儿里告诉了老爷子,看谁还敢打着姑娘的主意!”
然后冷冷地看着王夫人和薛姨宝钗等人,道:“想来还是有人总是不但眼睛瞎了,连心也瞎了!”
说着便扶着黛玉回去,迎春探春惜春等人自然也去了安慰着黛玉。
黛玉虽然生气,但是毕竟还是外祖母家,不是自己家,想着如此,也不由得黯然神伤,若是如今在自己家里,焉能受到如此委屈?偏如今寄人篱下,也只能任由别人糟蹋,好在如今有康熙胤禛极疼自己,也解了好些伤感。
那些个家下人其实倒也是看得明白的,只是惧于王夫人之故,亦不敢十分殷勤待己。
只可叹那王夫人姐妹娘儿们,如今之事,竟还看不明自自己所处身份,有康熙胤禛做主,焉能是她们随便算计的?
想来是王夫人果然深恨自己,方不顾所有事实,亦不能想得明白,只一心想把自己踢出贾家。
只可惜,她一心欲与薛家联姻,却也不知自己今日不过亦给薛家算计,被世俗利禄熏到了骨子里的薛宝钗,岂能甘愿守着一个贾宝玉?那拥有玉的,也不止贾宝玉一个,当今天子乃至于未来天子,手中可有一个比宝玉更尊贵的玉玺,那才是她的青云之志。
雪鹰那可是胤禛身边女内卫之首,武功见识少有人及,虽然面儿上规矩知趣,实际上却是狠辣无比,颇有胤禛为人处世之道,她见黛玉受了如此委屈,自然心中愤怒。
到了晚上,黛玉歇息了,雪鹰便嘱咐雪鸢等人好生照应着黛玉。
雪雁心中明白,知道她要去教训教训王夫人薛姨和宝钗等人,只点头道:“头儿,你也小心一些,虽然说这里穷奢极欲,但是高手还是有的。我曾经打探过,这里至少有三方人马的探子在这里。”
雪鹰看了一会雪雁,道:“你也该知道是谁才是,若是连这个也没打探出来,也枉了当初林大人教导。”
雪雁笑道:“这是自然的,事关姑娘之事,我如何能不打探明白?只是那三方人都是那些爷们的人呢!老爷子的人罢了,头儿也知道的,就是林之孝和秦显家罢了。另有一派人马,就是那废太子胤礽和现如今弘皙的人了。”
雪鹰听了诧异道:“废太子已经是这么久的事情了,如今已是康熙六十年,难不成他们还在活动不成?”
雪雁点头,道:“难道头儿没发现么?那秦可卿今儿里的一身打扮,那可就是他们接头的暗号呢!这个小蓉大奶奶,正是废太子第一次废除的时候转移出去的小格格玉儿。只因那一句旧诗‘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所以才假借秦业养女之名,改姓为秦,做了贾家的童养媳。”
雪鹰神色有些沉吟,问道:“四爷知道不知道?”
雪雁摇头,道:“本来打算告诉四爷的,偏生也不得好名儿来告诉,且这小蓉大奶奶人又极好,倒不如暂且按兵不动。我倒是察觉了,那个元春大姑娘似乎已经有些怀疑了这个小蓉大奶奶了,以她那个奸猾狡诈的性子,将来岂有不献媚取宠告诉了四爷的?因此我才没有吱声,只是暗中窥探罢了。”
雪鹰点头,道:“这也罢了,只要你小心一些就是了。最后一方人马是谁的人?可曾打探清楚了?”
雪雁道:“是德妃娘娘的人,她如此做,自然是为了十四爷,也算得是十四爷的人罢了。想来头儿也想不到是谁呢!”
雪鹰看着雪雁,雪雁才笑道:“不是别人,就是,”说着凑近了雪鹰,悄悄说了一句。
雪鹰忍不住扑哧一笑,然后道:“真真是有他们的,竟连这个也想到了。你且照顾着姑娘,我出去一遭儿。”
雪雁点点头,雪鹰便从外间窗口飘然出去。
她是聪明人,即使武功见识连康熙和胤禛也赞叹,但是她却还是从不会自高自大,因为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所以是一身黑色夜行衣,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第041章 惩戒薛宝钗
雪鹰飘然到了梨香院屋顶上,拣了薛宝钗的房间屋顶上停下,然后揭开瓦片,却见里面竟是亮光,想来宝钗也没有睡。
只见宝钗穿着大红色小袄儿,葱绿色棉绫裙子,松松地束了一条大红汗巾子,脚上一双新红绣鞋。
云鬓散乱,小袄儿微敞,露出里面葱绿抹胸,一痕雪脯,雪白的膀子也极是圆润,两只银杏叶坠子更如秋千一般不住打晃,柳眉似笼翠烟,红唇如点朱砂,更见娇媚婉转,比白日不知道增了多少春色。
那把金灿灿的金锁还依然沉甸甸地挂在了她胸口,烛光映照之下,亦是更见灿烂华美。
未曾想到素日里在人前极其端庄大方的薛宝钗,夜间竟如此轻浮美艳,亦不过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罢了。
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这薛宝钗虽然是皇商之后,却极喜旧衣,便是素日里衣裳虽是华丽繁复,却也多是半新不旧,只有来往宴会上方穿新衣,却不曾料到夜间衣裳竟都是极其崭新,不见丝毫朴素。
对着薛宝钗如此行为,雪鹰心中不禁为之嗤之以鼻。
王夫人素厌这些打扮得花红柳绿的人物,再加上年轻之时亦无此风姿,故只喜粗粗笨笨的女孩子。她中意宝钗,一是有血缘之亲,二就是她极满意宝钗素日里言谈举止打扮素朴,若是知道她晚间如此风华,不知道是什么脸色了。
却见薛姨也坐在炕上,一脸忿忿的,道:“倒没想到今日里那丫头竟如此不知好歹,闹得连你的生日也未曾好好过。”
宝钗含笑道:“这有什么好气的?横竖她得罪的可是那十四爷福晋。”谁不知道那十四福晋亦是个极其难缠的人物,自幼的娇生惯养,更叫她从不甘愿受他人之气,今日黛玉所为,无疑是叫她暗暗记在心头。
薛姨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宝钗烛光掩映下,越发粉嫩晶莹的面庞,心中亦是十分得意,道:“以我儿如此绝色,自然是可嫁得一个极好人家的。”然后叹了一口气,道:“偏那年选秀未成,再选秀的时候,你年纪也大了一些了。不过到底是有金玉之说的,想来我儿无论如何都是富贵的。”
宝钗笑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十三岁选了一次,只因未曾好好打点了上下,这才落得如此。如今再过一年又是选秀。就应该叫哥哥好好打点着十四爷府里和八爷九爷府里。如今那四爷是瞎子一个,自然已经没了和那些爷们争位子的能力了,想来未来的皇位就在十四爷身上了。”
薛姨点头,道:“我的儿,还是你想得极周全,如今就该好生打点了这几个府中的爷们福晋。若你能得了十四爷的眼,娶了你做两位侧福晋之一,从此金尊玉贵,也就全了你素日里的青云之志。”
宝钗叹了一口气,抚摸着胸口的金锁,道:“若是明年选秀不成,这就是最后的出路了。”
薛姨点了点头,也叹息着,然后道:“我儿觉得那宝哥儿可怎么样?”
宝钗双颊晕红,低头不语,虽说那宝玉比她小了一两岁,但是如今却也是风度翩翩,温文俊秀,又细心体贴,爱讨女孩子欢心,满府里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个清俊哥儿,比薛蟠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股天真烂漫的气息,才是真正叫薛宝钗这个生活于算计之中的人极为动心的。
宝钗正值妙龄,正当情窦初开之际,又看了一些牡丹亭西厢记的书,自然是少不得多了一些隐秘心思。
但是和她所向往的皇室富贵相比,宝玉又差之甚远,加上凡事又不能作准,故而她如今只是似远非远,似近非近的,叫宝玉就像那猫爪子抓着心窝似的,瘙痒难耐,偏又得不到。
薛姨只拉着宝钗的手,笑道:“我的儿,如今这些心思也罢了,好在这贾家那也是出了名的富贵,和朝廷中那些爷们又都有交集,若选秀不成,那宝哥儿知根知底的,也还是好的,只是如今就再看一些罢。”
宝钗点头,然后道:“不知道明儿里那十四爷福晋怎么做呢?”
薛姨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依我说,咱们却也不必在意这个,那些个事情只由着他们闹就是了。现如今咱们最重要的,就是把各色关系打理好,尤其是十四爷那边的,毕竟他如今可是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人。”
随即皱了皱眉头,道:“虽然那十四福晋看似温柔贤惠,内里可也是个极其精明的主儿。今儿个不过就是凭着咱们的一番话才有如此之事,若是回去想得明白了,只怕也能明白过来。”
宝钗点头,然后想了想,道:“我还是讨厌那个林丫头,实在是一副风流样子,又骄傲得不可一世,恼人得很,素日里不过就是讨老太太欢喜才给她好脸色罢了,若是寻常,我岂会真对她那么亲热?虽然我也不大在意这些,但是今儿若不是她,焉能叫我这好端端的一个生日宴如此冷清?再说了,偏那十四福晋竟也是没眼的,谁配谁不配也识不得。”
薛姨冷笑道:“好孩子你且放心,我们自然是有法子叫她一辈子比不得的你的。况且如今里,她得罪了那十四福晋,将来十四爷登了基,可还不是你得了益么?咱们如今只讨好了那十四爷就是了,找个机会见见他却也好,若能入了他的眼,你岂不是将来也是那主位上的人?”
宝钗眼光骤然一亮,喜道:“原来是如此想的,就叫她们斗着好了,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薛姨含笑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道:“如今那林丫头不过就是倚仗着有皇上和雍亲王爷在背后撑腰方如此罢了,皇上年纪已老,雍亲王爷眼睛已瞎,倘若日后没了皇上和雍亲王爷,你说她还算得是什么?”
宝钗点头,笑道:“说的极是,等到了那时候,我却是要看看她怎么自处。如今老太太也不管事,一家大权全在姨手里,以姨那样痛恨她,到时候不必咱们做什么,她亦不会有什么好的。”
听到母女二人的算计,雪鹰冷冷一笑,飘然而下,掌风吹开了窗,化作一道黑虹闪入,一道冷光耀眼,薛姨母女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见到丝丝的青丝飘落在地上。
宝钗最是引以为傲的满头乌云,竟然给那道寒光削得班驳不堪,只余下一些零碎的头发在脑袋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竟有一种死不瞑目的样子,“我的头发!我的头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雪鹰站在屋顶上冷冷的,淡淡的,仿佛和那夜色真个是融为一体。
凡是有害姑娘心思的人,她就一个不饶。不是想去选秀吗?偏就叫你们不如意,旗人爱惜头发,重视头发,极大多数的女子对头发爱若性命,认为剪去了头发,就等于送去了半条性命,如今薛宝钗半长不短的几根青丝在头上,看她还怎么出去见人,怎么参加选秀!
飘然离开梨香院的屋顶,落到了王夫人的屋顶。
见王夫人已经睡下了,便随手一挥,一枚银针钉着一张白纸从窗户掷进屋内,钉在了王夫人供奉的菩萨神龛上。
“心怀不轨,落发严惩,多行不义,必定自毙。”
血淋淋的十六个大字在那里,风吹窗动纸摇,越发阴森吓人。
次日一大早,黛玉正在梳洗,就见到了贾环气喘吁吁地跑来,叫道:“林姐姐,林姐姐!”
黛玉一面对镜理妆,一面笑道:“什么事情叫你大惊小怪的样子?”
贾环左看右看了,然后道:“昨儿个姨太太那里和太太屋里闹鬼了。”
黛玉诧异地道:“闹鬼?好端端的闹什么鬼?”
贾环坐下来吃着紫鹃摆上来的点心,然后才道:“不知道怎么着,姨娘说,今儿一早里就见到太太供奉的那菩萨神龛上钉着一张白纸,写着什么‘心怀不轨,落发严惩,多行不义,必定自毙’十六个字,接着就是姨太太和宝姑娘披着斗篷,带着雪帽来了,那宝姑娘竟在昨儿个里给鬼剃了头发。”
黛玉听了十分惊异,但是鬼神之说她素来不信,便知道必定是有什么高手惩戒了她们,便问道:“可有别人知道?”
贾环摇头,道:“没有别人知道,我还是姨娘告诉我的呢,想来是那老天也看不过眼她们欺负姐姐,所以派天神来惩戒她们来了。”
黛玉听了就道:“好兄弟,乖乖儿地读书上进,这些个有的没的事情,也别多嘴告诉了别人。”
贾环听了笑道:“我知道呢,姨娘也不叫我告诉别人,连三姐姐都不知道。”
黛玉点了点头,贾环看了看黛玉墙上自鸣钟,赶紧又跳了起来,道:“今儿我还要上学呢,先走了!”
也不等黛玉答应一声,他急匆匆来又忙忽忽去了。
黛玉见了有些失笑,摇摇头,继续梳妆。
因自己出身高贵,未免眼光是高一些,加上贾环母子原又名声不好,她原本确是不大喜欢贾环和赵姨娘母子的。
但是这几年住下来之后,却也发现这里多少都是外好内坏外坏内好的,加上又见这贾环虽然顽劣不堪,性子倒也聪明灵巧,赵姨娘亦不算得鄙贱卑微,再者又有探春之情,狐悲之意,这几年却也帮衬了不少他们,因此和贾环倒也是难得和睦的,时常贾环若没了笔墨纸砚,她总是送他一些。
宝钗削发之事,虽然贾环不说,但是王夫人那里又是人蛇混杂的,不知道怎么着,就传了出去,羞得宝钗闭门不见人。
好在这样身份人家的奶奶姑娘戴假髻的人也是甚多,许多诰命因发不能承起诰命所佩发饰,每每出入也总是戴了假髻,故薛蟠也替宝钗搜罗来了最好看的金丝八宝攒珠髻,不仔细的人,倒也不会看出来她戴的是假髻,便是瞧出来了,亦都不在意。
第042章 康熙护玉心
贾家本就有康熙的人,康熙自然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那生日宴会上的事情也是尽知,心中品度了好些时候,自是极怒完颜氏与薛家竟如此胡闹,因此下了朝之后,便把几个儿子叫到了南书房里。
胤禛眼上仍旧是蒙着布条,沉闷地由着李德全扶着他先坐下。
康熙第十七子胤礼素来和胤禛交好,他伸手摸了摸下巴,然后在胤禛眼前挥了挥,道:“四哥,你这眼睛真的不能好了吗?”
康熙瞪了胤礼一眼,道:“你难道没听太医也说了?你四哥中的是什么断肠散,没有什么七星海棠做解药,是不可能会好的。你要是有工夫,就去多打探一些给你四哥治眼的法子。”
胤礼听了点头,看着自己的八哥九哥一眼,笑道:“那就是说,四哥的眼睛还是可以治好的?”
胤祀温文儒雅的面容上丝毫未动,话音如玉,甚是悦耳,道:“四哥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可以治好的。”
康熙看了看胤祯,似是不在意地道:“听说你那媳妇,竟在贾家人家姑娘生日宴上闹那林丫头?”
胤祯听了一惊,忙陪笑道:“因儿子跟前少了一个伺候的人,素日里又闻那姑娘才貌双全,出身清贵,故有提亲之意。”
康熙顿了顿,道:“若是别人呢,朕原本也不在意,你这么个身份的人,自然是要几个人在跟前伺候着的。偏这林丫头是极得朕的心意,朕自然是爱若女儿,朕也不忍她在别人之下,别说只是个格格,就是个侧福晋,朕也是不允的。再说了她年纪也小,断容不得别人打了她的主意。你那媳妇贤惠,也不是贤惠在这上头,你身上握着兵权,在这上头也收收心,回去也告诉了你媳妇,再打搅这丫头的清净,朕断不饶的。”
面对父亲的威严,即便是心中不服,胤祯也只得唯唯诺诺而应,却也不免好奇林黛玉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终究,他也明白,在此时,无论不能惹父亲生气。
胤礼也凑过来道:“正是呢,据说这丫头不过才十一二岁年纪,这年纪也忒小了一些了,还不过就是个孩子,十四哥也未免心急了一些了。别说十四哥没见过这丫头了,便是四哥见过了,也没见四哥这么心急呢!那丫头到底也是旗人,好歹也要过了选秀才能谈婚论嫁。”
胤禛听了这话,不由得十分好气又好笑,好在他眼上还蒙着那布条,不然他那冷冷的如刀子一般的眼光一定就射向了胤礼。
胤礼看到胤禛转头脸对着自己,便笑道:“四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在瞪我!不过我这说的可是实话。若果然那丫头就是那传说中的美丽,能叫十四哥那么心急提亲,要是四哥见了没动静,我就奇怪了。”
康熙板着脸道:“你当老四像别人那样好色呢?什么见了没见的就心急提亲,说话也不怕你闪了舌头!”
胤祯等人见康熙无事,便忙忙告退了下去。
胤禟走在路上,皱着眉头道:“皇阿玛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连这个皇阿玛也管的?”
胤祀微微一笑,道:“难道九弟就没有发现皇阿玛可是极力护着那丫头呢,倒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竟叫皇阿玛宁可喜欢她,也要来责备十四弟。”
胤祯想了想,然后皱眉道:“八哥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极奇怪皇阿玛怎么就疼那么一个小丫头?不过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罢了,我那福晋说,模样儿却是极难得的,比四哥那个年侧福晋还有标致风流上十倍儿,只不过未免骄傲了一些儿,竟是连她的话亦不在意。”
胤禟听了,不由得有些兴趣,道:“竟有如此的女孩儿不成?找个机会,我倒是要见见了。”
然后皱眉道:“素日里那贾家也算是望族,规矩如牛毛,皇阿玛怎么就能认得这个小丫头?”
胤祀微笑,面容温润如玉,道:“依我看,应该是因为四哥才认得那丫头的,据说这丫头曾去过四哥的雍亲王府,四哥和四嫂都留了几日,爱得了不得。想来是个可人儿,所以才能得了皇阿玛欢心。”
胤祯心中顿时一动,道:“八哥是说,这是四哥的计策?美人计?”
胤祀耸耸肩,摆开双手,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不过是十四弟你的猜测罢了。”
胤祯低头寻思,然后冷笑道:“皇阿玛那么大年纪了,如今听额娘说,他也不大到那些娘娘们宫里,却总是想着出去,想来真是看上那丫头了。怪道如今竟不许我们去闹那丫头呢!”
胤祀和胤禟都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各自转开,心中各有打算。
话说在康熙的南书房里,待得胤禟几人走了,胤禄也即告辞,胤礼便约胤禛一块离开。
康熙道:“你先回你那里去罢,如今你四哥眼睛不好,朕也怕路上有什么意外呢!”
胤礼心知肚明,便行礼告退了,刚走到门槛子边,然后回头笑道:“皇阿玛,你也小心一些,不然别人还当你老牛吃嫩草呢!”说完,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康熙瞪大眼睛,好一会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明白那小子说的是自己和黛玉的时候,早已不见了那小子的人影。
康熙便把胡子吹得笔直,道:“朕对那丫头有那心思?”
听着南书房里只剩下李德全,胤禛便取下了布条,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果然已经在黛玉的治疗之下恢复了光明。
胤禛冷冷地看着门口,也当没听到康熙的话。
康熙吃了一口茶,好奇地问道:“门口有什么东西?你看什么这么入神?又不是黛儿那丫头站在门口。”
胤禛眉头微微一皱,道:“老八老九十四几个可还没收了那心思呢,今日之事以后,只怕亦对黛儿好奇。”
康熙听了便笑道:“想来那十四家的去提亲,所以你吃醋了!”
胤禛看了康熙一眼,并不说话,自然是不否认自己心里不舒服了。
康熙打了个呵欠,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疲惫,胤禛忙上前扶住了他,道:“身体不好,还白操那么多心思干什么?李总管,叫人宣了太医来。”
康熙挥挥手,随身靠在了龙椅上,闭上眼睛好一会,才睁开道:“别宣扬出去了,如今知道朕好着,他们也安稳好些,若是知道朕身子不好,必定闹得不像样,只有你和十三知道就罢了。老四,如今,朕只是,不想成了那齐桓公啊。”
胤禛默然,心中亦是五味俱全,不知如何回话。
康熙看着胤禛英挺俊朗却寒冷如冰的面容,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口气。
齐桓公亡故,五子争位,以致尸体无人收殓数十天,五子当着尸骨未寒的父王争斗,拔刀相向,箭射父亲身体亦无人问津,天气炎热,而尸体久置,以至于蛆虫爬出窗子,也无人在意。自己的晚年,却是九子争嫡,叫他不得不引以为鉴,却也叫他如何能安心去见小蝶?
自己是答应了小蝶啊,要好好照顾她唯一的儿子,即使不是亲生,却也是在襁褓之中养大的老四。她一生的心血,都用在了这个她唯一的儿子身上。他不是不知道其他儿子的优秀,但是其他的儿子优秀之中却也都各有缺弱,而唯一能继承自己皇位的,却只有老四。
早在他过继给小蝶的那一刻,他就曾经告诉过自己,要好好照顾这个儿子,不一定要他继承他的皇位,但是一定要给他一个最好的生活。之前有胤礽在明处,所以他还算的是平安,胤礽两立两废,诸子争位,实在是叫自己心力交瘁。老四冷静,政事上也比自己更具有雷厉风行的手段,或许,只有他的大刀阔斧,才能整治好如今的风气。
他不想看着儿子们的手足相残,但是皇位在上,谁无贪心?君临天下的位子,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那么多的儿子,但是只能有一个继承人啊!这叫他如何兼顾儿子的平安?
胤禛心机深沉他不是不知道,虽然他揣摩自己的心意总是比其他几个儿子来的准确,但是他却也是孝诚可嘉,性子也是爱憎分明,或许刚烈了一些,但是却也不失一个最好的儿子。若没心机,如何继承王者之位?若没心机,也不是他的儿子了。
犹记得自己曾批评过他,若是别人或许还是我行我素,而他却是极力去改正,喜怒无常的性子,也在这么多年的磨练之下不形于色,多年的礼佛敬佛,也叫他身上少却了许多棱角分明的锐气。他是一个知道缺点之后,就极力去改正到最好的一个儿子,这一点,无人能及。
胤礽,曾经也是寄托了自己所有的希望,也是自己疼爱和喜欢的儿子,他的聪明英武,也确实是叫自己很满意将江山传给他,但是他日益骄纵的性子改变了一切,初次废立之后却仍不能改,自己也只能再次把他废除,终生圈禁。之后,他就是把目光放在了老四身上。
曾经,他想过给他最好的,所以每次封爵他都是最高的,但是最好的就是自由啊!
身为帝王,有多少的无奈,多少的心酸,多少的寂寞,自己是过来人,所以想叫他自由。
但是命运就是命运,终究还是要轮到他的,自己还是只能把未来的位子传了给他。
好在,他有黛玉,虽然年纪小,却是他的知心人,就如当年小蝶那般在背后默默支持着自己一样。
小蝶的去,叫他明白了,不能再叫另一个清澈如露的女孩儿,搀杂到朝廷乃至于后宫的勾心斗角上,她这么个可人儿,不属于世俗,不属于皇宫,或许只有那江南的山水才足以娇养她如此的灵性。
第043章 姐妹相见欢
想来是因为康熙的几句话,那完颜氏倒也没再来闹着黛玉,黛玉竟也清净了许多。
她性子本就懒怠,或许别人会说什么,但是她却觉得自在,因此每日里不是做做针线,便是和三春等人下棋书画。
这日姐妹几个正在做针线,探春便笑道:“姐姐可曾听说过一种千丝凤的绣技?”
黛玉摇头道:“倒也听说过一些,不过不大确定,难不成你竟会不成?”
探春笑道:“我也不会,只是听说外面那个凤来仪绣庄的,据说他们那里就会一种千丝凤的绝世绣技,可惜外人只是风传而已,没有人见过那种什么千丝凤。”
黛玉听了笑道:“想来你是羡慕了?依我说,咱们这样的姑娘,学一些便罢了,谁还拿它当正经大事来做呢?”
探春伸手便搔黛玉,笑道:“姐姐还说我呢,谁不知道姐姐那绣工是独一无二的?偏也懒怠,不肯替别人做一点儿。”
黛玉素性触痒不禁,便笑得喘不过气来,道:“你再闹我就恼了!”
探春方松了手,笑道:“前年叫姐姐替我做一个荷包,过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个影儿,真真儿懒得是可以的。想来我们都是没有面子的,所以姐姐都不放在心上。”
黛玉掠了掠头发,笑道:“你也别跟我耍,说什么我做得好,你做的就是不好的?前儿还见到宝玉穿了一双鞋子,真真儿精致得了不得,我就不知道是你做的?”
探春拿着妆台上的抿子把鬓角抿了一抿,然后才道:“如今也不知道做什么了,你说咱们成日家里吃了玩的,只是白费了那米饭罢了,也没一点儿功劳。”
黛玉也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外面,忽然道:“我也闷了,咱们到外面玩耍一会子罢,素日里闷着也不是个事儿。”
探春点头,正要说话,便有鸳鸯进来笑道:“老太太有一个极好的闺中姐妹如今来了京城,今儿里下了帖子来请老太太和姑娘们去吃酒看戏呢!”
黛玉等人十分稀奇地道:“老太太的姐妹?”
鸳鸯笑道:“是啊,连老太太都说已经几十年没见了的,谁想今年竟随着孙子进京来了,昨儿个刚到,今儿里就下了帖子来请老太太叙姐妹情呢!老太太喜得了不得,直叫着姑娘们都去呢!”
黛玉等人听了只是笑,然后各自换了出门的衣裳,也只得随着贾母去了。
原来贾母素日里的闺中姐妹,竟也不是别人,就是那凤来仪绣庄的主子完颜碛的祖母,如今科尔沁部落的一个贝子太妃,自出嫁之后就住在蒙古,难得今年竟随着孙子进京,所以见了贾母的面,两个老人家竟泪流满面,相对无言。
完颜太妃感叹道:“离时满头是青丝,如今却是苍白发。这日子可过得真是快,咱们老姐妹两个,竟已经儿孙满堂了。”
贾母亦有些怀念曾经少年时的日子,笑道:“想当初我还央你给我绣一个荷包,到了如今只怕你也忘记了。”
完颜太妃呵呵直笑,道:“你不提,我竟还真是忘记了!那时候还说要送给你做你出嫁的礼物,一定要给你装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叫你带在身上呢,可惜我竟比你嫁得早,这一去也就没有回来过。想来如今也不必我那荷包,你也是如今的孙子孙女满堂笑了。”
说着便看着黛玉等人,笑道:“瞧你这些个孙女儿,竟一个比一个水灵了。”
黛玉迎春等人忙上前拜见,完颜太妃便拉着迎春和惜春的手,细细打量,极口称赞,松了两个,又拉着黛玉和探春,问几岁了,喜欢什么爱什么,口内只笑道:“我说你这老婆子罢,难得你竟有这么些标致孙女。”
最后拉着黛玉的手笑向贾母道:“我都不知道夸赞你这几个孙女什么了,都是好的。这一个更好,难为你怎能养活的?”
一面说,一面早有人送上了初次见面的表礼来,每人东珠二粒,梅花式紫金锞子二对,腕香珠二串,金玉戒指二个,皮草一件,四人忙拜谢过。
独黛玉的竟是一整张白底黑章的大老虎皮,一般虎皮都是黄底灰章,这个竟是如此与众不同,别人不大明白也还罢了,黛玉却只是觉得有趣儿,想着从来没见过,因此心中已经打算给这块虎皮一个去处了。
贾母笑着问完颜太妃道:“你是单个儿来的呢?还是带着孙子孙女一起来的?”
完颜太妃笑道:“那些个人哪里肯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来,都在草原上疯玩着呢!如今我只是因想念着你这个老姐妹,所以才巴巴儿地叫我那孙子带了我来的。”
贾母便笑道:“再不想你孙子竟在京城里,早知道的话,也早该有些个来往才是。可巧我那孙子今日里跟他娘去庙里进香去了,不然真是要带了来给你瞧瞧。”
完颜太妃笑道:“今儿先不见你那孙子,倒是先见了我的孙子才是。如今也不知道他自个儿到了哪里去了,想来一会就是要回来的。他年纪轻轻的,原不肯涉足家里那些事,所以就入了商,打理着一家绣庄也不容易的,所以我也不烦他。”
听了这话,便知道她这个孙子有能为,贾母有些羡慕,叹息了一声,道:“单听你这么一说,就知道你这孙子是极有能为的。偏我那孙子是个极淘气的,虽然心性不坏,却是素日里只知道爱玩,长了如今十三四岁了,也没个上进的心。”
正说着,便听到有人通报道:“公子回来了!”
完颜太妃忙道:“快些叫他进来,如今老太太姑娘们都在,一家人也不必忌讳。”
说着便有一名浑身黑衣的男子稳步进来,剑眉入鬓,凤眼生威,挺鼻薄唇,虽英气逼人,但是幽深的双眸之中却是淡淡的讥诮,似乎早已看透了世事。
完颜太妃忙招手笑道:“来,碛儿,见过了贾家的老太君和姑娘们。”
完颜碛上前施礼,道:“完颜碛见过老太君,见过各位姑娘。”
黛玉迎春等人虽然羞于见外间男子,但是仍旧还礼道:“完颜公子不必多礼。”
完颜碛站直了身子,眼光在黛玉的身上停了一停,然后对完颜太妃道:“孙儿已经打发人取了最好的绣品,给祖母送给几位姑娘们玩耍罢。”
完颜太妃素来知道这凤来仪绣庄绣品独一无二,贾母亦知这里经常接的就是王公贵族乃至于皇宫里的绣活,果然几个丫鬟捧上了好些精美绝伦的绣品上来,完颜太妃便叫黛玉等人随便挑选。
迎春和探春惜春等人原本也不在意,但是却也知道这凤来仪绣庄的好处,加上今儿里还听探春说起过千丝凤绣技,心中也颇为好奇,便挑了几块淡雅的。
只有黛玉看了一会,没有挑选,完颜碛开口道:“姑娘是不喜欢么?”
黛玉摇头,笑道:“好看却是好看的,也极精致,不过我要来无用,还是仍旧留在这里的好。”
完颜太妃便道:“想来这些还不够好,所以这个玉儿便不喜欢,碛儿,你再叫人拿一些你这里最拿的出来的。”
完颜碛答应了,探春只笑道:“太妃不知道我这姐姐的性子,她原本就是如此,这些绣品已经是极好的了,也并非是姐姐嫌弃,想来姐姐要的不是绣品,却是那绣活的丝线呢!”
黛玉给探春说中心事,脸上微微一红,顿时娇羞无限。
完颜碛本来冷淡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丝的惊奇,道:“难不成姑娘也精于刺绣?”
惜春年纪本小,也少与人打交道,故而好些人情世故她都不懂,便道:“我这姐姐的绣工,那才是天下无双呢!你们这里的凤来仪绣庄丝线好贵的呢,姐姐用的都是这里的。”
完颜太妃和贾母听了,也看着黛玉,贾母问道:“难不成家里的买办是没有给你备了那丝线的?”
黛玉忙笑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觉得这里的丝线鲜亮,而且细韧,所以用的都是这里的丝线。”
完颜太妃笑道:“这有什么的,碛儿,你把那些上好的丝线,最鲜亮的那些拿出来,多多送给玉儿姑娘。”
然后对黛玉笑道:“这些个丝线想来也都在前头,姑娘就稍等着他去拿来罢。”
黛玉想了想,笑道:“太妃和我们家老太太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想来是有许多话儿是要说,可巧我们姐妹也无事,倒不妨去前面看看。”
她记得探春很想知道那凤来仪的千丝凤刺绣,所以才说了这话,况且她也有一种丝线是要亲自挑选的。
完颜太妃答应了,便叫完颜碛带着几个姑娘道前面去挑选。
看着一行人离开,完颜太妃笑道:“你说我这孙子可怎么样呢?”
贾母笑道:“亏得你不害臊,也自己炫耀起自己的孙子来了!不过说真格儿的,竟比我那孙子好上了十倍儿。”
完颜太妃十分得意,道:“我这孙子也不是我说的,在我们那草原子里头,不知道多少姑娘家想嫁了给他呢!偏他性子倔强,到了如今也不肯成亲。我倒见你那叫玉儿的孙女真真儿是好,竟比我们草原上的格桑花还要美丽上十分儿。”
贾母叹道:“这个玉儿,是我那唯一的女儿留下的命根子,是我的外孙女儿。长到了如今,竟真是和我那敏儿丫头十分相似,只是比我那敏儿更要强了十分儿。原也不想着什么好与不好,只要她一辈子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也就是了。偏她比别人生得略好了一些儿,也就是非多了一些。”
完颜太妃笑道:“你也少操一些心罢,各人有各人的福祉,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焉能是你操心就顺遂了的?我倒是看你那玉儿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虽说身子骨单薄了一些,可是那面相一看就知道是个富贵的。”
贾母笑道:“也只能这样想罢了,但愿这丫头真能如你所说,是个富贵平安的。”
第044章 回门锦红丝
完颜太妃笑道:“实话告诉你,曾跟一个大师学过一些儿,我也懂得一些面相麻衣的,我见你这外孙女,竟真真儿是富贵命呢,因此这命中注定的富贵是挡也挡不住的,你也不必替她操心了。”
贾母见到她一副样子,忍不住笑道:“她小孩子家一个,能有什么富贵命呢?如今我只盼这她平安就是阿弥陀佛了。”
完颜太妃见左右无人,方才悄悄地道:“你可别不信这些个,有时候这面相就真是出人意外。我实话告诉你,你这外孙女必定是你那丫头怀了十四个月才出生了的,是不是?”
贾母诧异道:“你竟能看出来?”
完颜太妃笑道:“这是自然的。你这个外孙女,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凤凰命儿,当配天子。”
贾母面色一变,几乎不曾摔了手中的茶杯,低声道:“这样的事情,你可别随口乱说。”
完颜太妃笑道:“我是真真喜欢你这个外孙女,原本也想配我那孙子呢!偏我看出了她是凤凰格儿,这才不提的。这个是极容易看的,你且放心,我必定不是胡说,将来她配的必定是天子之尊。”
贾母面色沉闷,她心中想的,自然是宝玉和黛玉的婚事了,如今竟听完颜太妃说黛玉是凤凰格,当配天子,叫她如何不惊诧不已?
完颜太妃又笑道:“我也奇怪着呢,你这个外孙女儿竟会是这样的命格儿。方才我看了你这几个孙女的面相,唯独你这个外孙女是极难得的面相,不但富贵且清雅。若是没能配上这个天子,说不得,就是个短命夭折的,想来只有那天子命格儿的人能扶持着她命中的富贵之气。”
贾母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便是你如今不说,我也差不多可以猜到的。如今里,那皇上万岁爷对她可是极好的,想来她命中注定就是和皇室有些个瓜葛的。”
完颜太妃呷了一口茶,道:“不是我说你的,真真儿的,少不得将来你还是要靠她颐养天年。”
贾母惊异,有些不明白,问道:“为什么?若说是凤凰格儿命儿,自然少不得我们要靠了她富贵的。”
完颜太妃摆摆手,道:“你有所不知,咱们是好姐妹,我才细细告诉了你的,若是别人,我自然也不理会。你那府中富贵将尽,大厦将倾,你那避祸的桃花源,只能是她。”
贾母面色惨白,一声儿也说不出来。
完颜太妃叹息道:“我是念在咱们姐妹那么些年,才特特告诉了你的。其实不必我说,你又何尝不明白你那里的事情?外面架子虽未尚倒,但是内囊却已经罄尽,如今你们用的那些个银钱,不过还是从这丫头身上拿到的罢了。若你能回去好生管教了你那些后辈子孙,或许还可再延绵两年,若是无用,少不得三五年光景就是要败落了的。”
贾母看着外面的景色不言语,心中却是惊涛骇浪,难以自已。
完颜太妃道:“你这个外孙女,算得是个奇女子,虽外表柔弱,却内中坚韧,是个有主见能做大事的女子。古往今来,可没有几个人是这样的面相性格儿。凤凰格,凤凰格,凤配龙,凰配凤,偏她虽配天子,却非凤非凰,想来自有她的一番奇遇。”
贾母听了这话,低垂着眼睛不说话,她自然是没有想到完颜太妃竟会如此说。
黛玉等人都戴了面纱和帷帽,来到前面凤来仪绣庄里,完颜碛吩咐人送上了各色上等新丝线供黛玉挑选。
黛玉却是略略一看,虽有几样丝线,却也不是在那样东西上能用的,想了想,便说道:“我想要一种丝线,不知道完颜公子这里有没有?”
完颜碛问道:“姑娘要什么丝线?应该说这里的丝线比别处的都更加齐全一些。”
黛玉抚摸着各色丝线,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原本她是不想说的,但是她想要给胤禛绣出最好的东西,绣出一个独一无二的,所以她想了想还是道:“我想要回门锦红。”
探春等人可不知道回门锦红是个什么东西,只惜春道:“林姐姐,你看这些绣品真的很漂亮呢!怪不得都说这凤来仪绣庄是天下第一庄。不知道三姐姐说的千丝凤是什么东西?”
黛玉有些失笑,道:“那是一种刺绣绝技,也是凤来仪绣庄不外传的绣技,不是什么东西。”
惜春吐了吐舌头,然后道:“我以为是一幅绣品呢,就是绣着凤凰的绣品。”
黛玉看到一幅出水芙蓉绣图,便走过去抚摸了一会,细细看了,然后对探春道:“这就是你想知道的那千丝凤针法所绣出来的绣品,你看,这下针的细腻,竟真是和一般的刺绣不一样呢!”
迎春和探春凑过来看,完颜碛惊讶地道:“林姑娘竟也懂得千丝凤?”
此话一出,迎春和探春都看着黛玉,探春道:“我怎么不知道姐姐也懂得千丝凤绣技?”
黛玉笑道:“我也懂得不多,只是些须看过一些而已。”
雪雁笑道:“也只姑娘喜欢看一些书,看也罢了,偏也要学会才行。”
黛玉只是笑了一笑,忽然那掌柜的指着雪鸢道:“上次这位姑娘来买过丝线,我记得还有一幅烟雨图,真是天下无双,难道竟是姑娘绣的?”
黛玉面色一愕,随即浅浅一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
那掌柜的年纪其实也并不是很大,但是却是连连称赞感叹,道:“我做了这么几年绣庄生意,真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精美的绣品,偏那位姑娘也不肯卖了的。”
雪鸢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完颜碛想了想,对黛玉道:“姑娘要的那丝线,倒也有一些,只不知道姑娘中意不中意。”
黛玉忙道:“那倒是要看看了,若果然是好的话,不管多少银子,自然都是要的。”
完颜碛笑道:“送姑娘的东西,还要什么银子?”
黛玉一愣,忽然看到一名黑衣人从门外进来,却是那日花市之后送还了自己那枚宝石镯子的人,便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完颜碛时,眉宇面庞之间,果然和那时侯的那个乞丐有几分相似。
她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个乞丐。
完颜碛淡淡一笑,道:“原来姑娘也记起来了。”
黛玉也只是淡淡一笑,道:“真没想到,竟是公子。”
探春笑道:“什么是不是的啊?姐姐你要的到底是什么丝线?还这样郑重。”
黛玉一笑,完颜碛让到了内堂,吩咐掌柜的几声,果然拿上了许多丝线,有一种金线更是灿烂夺目。
黛玉拿起了那金线,然后细细看了看,摸了一摸,摇摇头,道:“这个是不成的。”
完颜碛走了过来,道:“这是确实是这里最好的金线了,皇宫之中所用的,也是从这里进上的。”
黛玉只是摇头,道:“我那里有的,也是这个,但是我想要的,却不是这种。”
“姑娘想要的是哪一种?只要姑娘说了出来,我自然是要人去染了出来的。”
黛玉低头想了一想,然后道:“或许用这个东西染出来的丝线,会更好一些。”
完颜碛眼前一亮,问道:“什么东西?”
黛玉轻启菱唇,淡然开口吐出了四个字道:“回门锦红。”
完颜碛有些不明白,亦连探春等人也糊涂了,都问道:“方才说的回门锦红是这丝线,如今怎么又成了别的什么东西了?”
黛玉浅笑道:“回门锦红是丝线,却也是一种极佳的染料,只有回门锦红染出来的丝线,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回门锦红。”
惜春皱着眉头,道:“姐姐什么时候也罗嗦起来了?到底是什么东西?”
黛玉有些失笑,道:“说了你也不知道的,想来完颜公子是明白的。那是一种锈料。”
完颜碛顿时拍手道:“姑娘说的不错,如果是那个,想来是可以染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回门锦红!”
说完低声在掌柜的耳边吩咐了几句,那掌柜的立刻就是打理,
完颜碛笑道:“只要染出来了第一批,立刻就派人送给姑娘。”
黛玉听了盈盈一笑,道:“多谢公子了。”
完颜碛便吩咐了丫鬟们来招待黛玉等人,他自个儿却是去指挥那些人染丝线去了。
探春不懂,黛玉也无意多说,毕竟私用回门锦红也是不对的,好在她是替康熙给胤禛绣东西,所以即使别人最后知道了,亦有他们父子两个人给挡着就成了。
贾母只因那凤凰格之命所说,心中多了一份心思,带着姐妹们回到家里之后,姐妹们都去歇息了,贾母这才吩咐人把大老爷二老爷和大太太二太太以及凤姐儿夫妻两个李纨等人都叫到了跟前。
见到贾母神色肃穆,贾政倒还罢了,贾赦王夫人等都是心下惴惴不安。
贾母轻啜了一口茶,把众人的神色都看在了眼里,淡淡地道:“今儿叫了你们来,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只是如今里,话摆在这里了,你们也都给我小心一些。”
凤姐儿忙笑道:“老祖宗有什么话就只管吩咐就是了。”
贾母看了凤姐儿一会,然后道:“都给我记在心里了,别当那林丫头一无所有,如今只要我这老婆子还活着,谁要是敢对那林丫头有一丝丝儿的不好,再处处算计着她,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凤姐儿看了一眼王夫人惴惴不安的神色,心中不自禁地有些舒快,笑道:“这可不是对林妹妹拿着鸡蛋碰石头吗?林妹妹那可是当今皇上和雍亲王爷极疼爱的人,若是聪明一些儿的人,就该当知道林妹妹是不能怠慢的。”
贾母淡淡地看着王夫人和贾链,道:“你们做的那些事儿,也别当我不知道,如今你们若是再算计着她,也只能算得是你们极没眼色了。我也不管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是如今里你们也都明白,出得多,进得少,排场使费你们也该有些见识知道该俭省一些了,别寅吃卯粮,到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也流下泪来,道:“我一把老骨头了,去了也没什么,可是若是这个家也不像样子了,叫我如何面对国公爷?”
众人忙躬身答应了,尤其是王夫人更是神色闪烁。
贾母这话一说,加上黛玉如今又得康熙庇佑,那些婆子丫头倒也真不敢小看了黛玉。那些个人本来就是墙头草一类的,加上又都是看清楚明白的人,自然随风就倒。
黛玉本就不在意这些,正好完颜碛送来了那回门锦红丝线,竟真是光彩照人,黛玉便闭门不出绣活。
她心清傲,不愿空手收外人东西,因此仍旧是命雪雁送了银子去,完颜碛收与不收,却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第045章 相会花朝节
完颜碛原本是曾想过报恩的,但是只因黛玉不认得他,便是东西,亦不肯收。如今好在两人祖母相交,之间也有些熟识了,他便经常打发人送东西来给黛玉。
黛玉自然是有些无奈的,心中亦不愿与他过于亲切,便只吩咐人堆积在了贾母的屋子里,仍旧是退还了回去。
那完颜太妃自然也是知晓的,她心中亦有些感叹,想了很久才把孙子叫到了跟前。
“那丫头不是你能惹得的,倒不如此时便放了手,不然陷入深了,吃苦的却是你。奶奶是过来人,有的时候,长痛不如短痛,割舍了也就罢了。”
完颜碛眼神中带着淡淡的讥诮,语气也是淡淡的:“孙儿不信这些。”
完颜太妃叹息道:“别说不信这些话,这些个都是信之则灵的。那丫头,她不是寻常的命格儿,终究不会是你的。你有这个心,奶奶也知道,只是,她命中人却不是你,如若你强行扭转天力,她不过就是一个泪尽夭亡的下场罢了。”
完颜碛眉头一皱,然后完颜太妃道:“人生在世,求的还不是个知音吗?她,或许可以能做你的知己,但是你却不是她的良人。很多命运,可以改变,但是姻缘和生死一旦改变,就要承受着所有的后果和痛苦。你或许可以承受得起,因为你心中本来就没有什么挂碍,但是她却不成啊!”
完颜太妃看着外面淡淡的微光,眼神亦有些朦胧,似乎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完颜碛只是冷眼看着,却不吱声,可是眼底深处,却是哀伤。
完颜太妃轻道:“碛儿,你放开你的手,放开你的心,你会发现,世上并不仅仅她一个女孩子。她固然是举世无双的好姑娘,但是她的命格和运向早已是和皇室打上了结子。”
完颜碛低垂着眉眼,并不说话,也无从说起。
她是那么美丽和飘逸,曾经在无人理会他的时候,却只有她救了他,对她动心,是理所当然的。
放手,真的能吗?可是手却紧的,不想放,可是,也明白,她终究不属于他。
或许对她,是感恩的心多一些。
黛玉可不知道那完颜碛和祖母的事情,她只一心一意地绣着她的东西。
这日绣得累了,她便锁上了箱子歪着歇息,就见到湘云大呼小叫地进来了,道:“林姐姐,你也好自在呢!每次来了都见不到姐姐在前面,也不理我。”
黛玉淡淡一笑,果然也见到宝钗和宝玉随后进来。
宝钗发丝被削,如今自然戴的是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黄金凤头钗,虽然面色亦有些憔悴,但是却依然端庄贞淑,眉翠而眼亮,无损于她的风度,只是眼中的精光却亦更加内敛了。
湘云手一扬,笑道:“来给姐姐下了帖子来了!”
黛玉好奇地问道:“什么帖子?”
湘云塞到了她手里,是一张镂花玲珑紫金帖子,“明日是花朝节呢,所以有个花朝会,我很想去呢!”
黛玉这才想起明日是自己的生日,宝玉亦笑道:“是啊,妹妹,明日的花朝会可是皇家里办的,内务府都下了帖子来请的,真真是咱们家的姑娘面子大,都得了帖子呢!”
黛玉心中不悦,淡淡地道:“难不成二哥哥反乐意见到了?偏我是不喜欢去的,别人都去也罢,只别拉扯我去就是了。”
湘云拉着黛玉的手道:“好姐姐,咱们都一同去罢,连宝姐姐都去呢,我都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景色呢!好歹咱们姐妹一同,也好彼此照应一些的。”
黛玉本就不喜欢见多多的人,自然是不大愿意的,忽见探春进来道:“姐姐说什么呢?难不成是明儿的事情?”
黛玉点头,道:“正是呢,我也乏着,也没什么意思去。”
探春看着湘云一脸的热切,道:“如今云妹妹也糊涂了,难不成就那花朝会是好的?明儿个可是林姐姐的生日呢,我也不去那什么劳什子花朝会,我还要替姐姐过生日呢!”
湘云这才想起来明日是黛玉的生日,不由得有些泛红了脸,道:“姐姐不是这里的人,因此我竟忘记了,姐姐这生日真是巧,竟是花朝节呢,还和袭人姐姐是一日,莫不是那天上的花神仙子临凡?所以生在了这一日?”
听着湘云不记得自己生日,却记得袭人的生日,黛玉心中自然也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淡淡地道:“生日又不是人来做主的,谁能管得这个呢?我不过就是草木之人罢了,哪里配比什么花什么仙呢!你若是喜欢出门,如今就去收拾一些出门用的东西,不然明儿里你就忙不过来了。”
湘云只笑道:“这生日倒也是巧的,大姐姐生在了正月初一里,怪道是个富贵的呢,连她生日也比人赶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她们娘儿两个倒是遇得巧。三月初一是太太,初九是链二哥哥,二月里是林姐姐和袭人姐姐,只姐姐不是这里的人,姐妹两个更是巧了。”
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原就不是这里的人,什么时候也由着你拿着奴才来配比我了?我原不过就是贫民的丫头,哪里比得你是公侯的小姐呢,随随便便也是你能拿着丫头来和我比姐妹的?我什么时候有了那个姐妹了?便是你们亲香,也别拉扯上我,我比不得你心地宽大和丫头称姐道妹。”
湘云见黛玉声色不比往日,心里亦有些不痛快,宝钗抿嘴一笑,忙拉了湘云出来,径自到了宝玉房里。
可巧那袭人正在做针线,见两人进来忙站了起来,笑道:“难为姑娘们来,二爷竟不在家。”
一面让座一面又忙沏了茶来,笑道:“宝姑娘和云姑娘送的礼物我已经查收了,我不过是个奴才,承蒙姑娘看得起又送了礼物来,竟真真儿叫我不知道如何道谢了。”
宝钗不以为意,笑道:“你素日里殷勤小心地伺候着宝兄弟,原是该你得了的,便是别人想得,我也不给呢!”
袭人听了一笑,唯独湘云是闷闷不乐地吃着茶。
次日一早,探春迎春惜春几个过来给黛玉过生日的时候,王夫人忽然打发了彩霞来说道:“都说今儿热闹,那又是内务府的帖子,姑娘们虽然不愿意去,却也不妨去玩玩,省得人家说咱们两府里都不给面子了。”
听了这话,黛玉自然不悦,探春等人亦有些不大喜欢,但是毕竟王夫人是长辈,姐妹四个些须收拾了一下,还是出门去了,只是没有和宝钗湘云宝玉同行罢了。
刚在那什么花朝会下了车,宝玉便迎了过来,笑道:“真真是有趣儿呢,没想到原来不止咱们家的姑娘是水灵人物。”
黛玉等姐妹蒙着面纱,见了宝玉如此,心中虽然不舒服,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原本不过都是玩耍的事情,黛玉扶着雪鹰的手就渐渐落到了后面,迎春和探春惜春是难得出来的,虽然不大情愿出来,但是出来了却也开心,只要没什么事情烦着她们就好了,因此也都没注意到黛玉落了后。
黛玉只是慢慢走着,也不在意什么,很多的姑娘也都能见到,身后也都跟着一群的丫头媳妇。
黛玉突然见到胤禛站在一株木芍药旁边,一身的青衣,却不掩他尊贵的气势,只是身旁站着人扶着,想来他虽然不带了布条,还是没有人知道他早已复明。
黛玉走了过去,浅笑道:“四爷怎么也来这里了?”
胤禛看着黛玉,虽然是要假装失明,但是还是看了她几眼,然后道:“我猜想你今天也一定会来。”
黛玉面上微微泛红,淡淡地道:“我也不喜欢来,只是太太说难得出来,所以也就和姐妹们一块出来了。”
胤礼突然从胤禛身后冒了出来,摸了摸半个光脑袋,笑嘻嘻加上好奇地道:“这个就是林姑娘吗?”
黛玉听了,诧异地看着他,见到他和胤禛熟识,却不知道他是谁,胤禛微微点了一下头,对黛玉道:“十七。”
黛玉盈盈行礼道:“见过十七爷。”
胤礼挥了挥手,道:“不必给爷多礼,在我四哥面前也不必多礼。”
然后好奇地看着黛玉面纱下若隐若现的绝色容姿,道:“今儿这个花朝节可也不过就是个给千金小姐玩耍的地方罢了,你也算得是上三旗的正经姑娘,偏也小气不叫人见到你容貌。”
说着指了指其他的旗人姑娘,果然都是一派华贵,却不戴帽蒙纱,正在和一个旗人姑娘说话的薛宝钗亦是坦然露面,打扮得雍容华贵,那艳如牡丹的美貌早已引来了不少的视线。
毕竟若在容貌上,的确是丰美端庄的宝钗略胜了黛玉一筹,尤其她也更适合这种华贵的装扮,热闹中带着雍容,虽无黛玉的书卷气,却也有着从小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之派。并非说黛玉不及她,只是黛玉永远和这样的热闹格格不入。
因此黛玉听了胤礼的话,只是浅浅一笑,道:“黛玉自小养于深闺之中,少见外人,今日不过出游,何必招蜂引蝶?反叫人说黛玉孟浪轻薄了。”
胤礼见黛玉穿着白色的棉夹中衣,葱黄色的软绸棉上襦,搭配着白色的绣花百褶裙,柳绿色的长宫绦压裙,正当春寒,故披一件粉绿色薄缎子面棉斗篷,发上只是一支白珠小簪子和一朵粉黄色的宫制堆纱兰花,虽然简单,却更显得雅致脱俗,不由得心中一动,随即笑看着胤禛道:“怪不得那十四哥连见面也没有,就使十四嫂去闹林姑娘呢!”
黛玉听了脸色自然是有些红晕的,只低头不语。
胤禛脸色却是微微一沉,眼色深沉,看不出喜怒,只从怀里取出一个手帕包儿,打开来却是一支流珠钗,不过就是一块沉香木雕琢出来的罢了,虽然娇小精致,却雕工拙劣,算不得上品,便是普通的钗子亦比这个美上十倍儿。
黛玉却知道这个是出自胤禛之手,笑开了一张粉嫩的小脸蛋,道:“四哥这是送给我的吗?”
胤禛替她簪在发上,笑道:“今天是的生日,这个就是四哥送你的礼物了,只是四哥手艺不好,你别嫌弃就好。”
黛玉心中却是十分高兴,甜丝丝的,笑道:“收的是心意,又不是那劳什子东西,有什么嫌弃的?若真是嫌弃了,就叫四哥送我金子银子那些黄白浊物了。”
胤禛见到她可爱的模样,心中也缓缓流过一股暖流,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那日假充是我那府里人的身份,我已经打发人调查出来了,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他。”
黛玉便笑道:“这也没什么的,只是原来他祖母完颜太妃竟是我外祖母年轻时候的好姐妹呢,去拜访她老人家的时候,我才知道竟是他的孙子,所以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胤禛“嗯”了一声,低头沉思着什么,过了一会才道:“那个完颜公子,你不要太与他接近。”
黛玉不明白地看着胤禛,然后道:“素日里我也极少出门,横竖也是见不到,何来什么接近不接近的?便是有些个瓜葛,也不过就是打发雪鸢几个到了他那里买一些丝线罢了。”
胤礼好笑地道:“难道你没听到四哥话里头的那股子醋意酸味儿吗?前儿个知道了,整个人都浸在了醋瓮子里了,只可惜你竟是没眼福的,没有闻到那股子酸味。”
一听胤礼这话,黛玉顿时羞了个大红脸,不自觉地顿足娇嗔,面若朝霞,只可惜蒙了面纱,不然胤禛和胤礼都会有些眼福。
第046章 乌雅氏德妃
看着黛玉微露的小女儿娇羞之态,胤禛不由得一阵心神激荡,但是一想到那完颜碛也有眼福见到黛玉的容姿,心中便老大不高兴起来,道:“便是那完颜碛祖母是贾老太君的姐妹,你见了那完颜碛也要带了面纱,别叫他见到你的容姿。”
听到他话中一股子酸味,黛玉忍不住轻笑,心中却是清甜的味道。
就在这时,忽听一道低低的女子声音道:“不过就是一个狐媚子罢了,有什么好的。”
黛玉也还罢了,本不在意别人说什么,胤禛却是双眉一轩,微露恼意,看向了说话的人,却是个十四五岁的旗装少女,梳着燕尾头,戴着华丽的璎珞旗头,旗头上是一朵紫色茶花,两耳吊着翡翠大耳环,一张脸蛋又红又白,高踩花盆底,娇嫩之中亦充满了旗人的英气。
不是别人,却是德妃娘家最小的女儿,胤禛的表妹,乌雅氏胭罗。
见到胤禛阴沉的脸色,乌雅胭罗也有些害怕,强着嘴道:“我又没有说错,她不是狐媚子,怎么去勾引皇上?”
虽然看不到她的容貌,但是那风流袅娜的身段,若柳扶风的气态,一腔子娇滴滴怯生生的柔声细语,淡淡的幽香,微微的喘息,活脱脱就是个勾引人的狐媚子红颜祸水。
怪不得德妃姑也担心着呢,就是她见了,也知道是她勾引了皇上。和四爷那么亲近,必定就是四爷使的美人计了,想叫皇上受她的枕边风儿把皇位传给他,简直就是妄想!谁不知道,他如今是个瞎子,谁不知道,十四哥哥才是皇上和德妃姑最爱的儿子。
德妃姑已经说了,只要十四哥哥能做皇帝,就会娶她做十四哥哥的皇贵妃,他们乌雅世家就能真正掌握了大清朝的富贵,就像是皇上的舅舅家一样,将相满朝,满门富贵极品,称之为佟半朝。
胤禛沉声道:“够了,你再如此风言风语,就别怪爷儿不看额娘的面子!”
胤礼闲闲地道:“胭罗姑娘,这林姑娘冰清玉洁,仿佛是那出尘不染的水芙蓉一般,什么时候成了你嘴里的狐媚子了?你哪只眼睛见到她勾引皇上?素日里她闭门不出的,少见外人,怎么就平白无故落了个狐媚子的名声?倘若她是,我倒不知道你这个四处疯玩,天天跟着十四哥前十四哥后的人,算得是什么了?”
黛玉只是淡淡的,也不在意,只扶着雪鹰的手站在胤禛身侧。
好在众人所处偏僻,周围百花环绕,倒也无人在意这里的事情,更不知道胤禛和胤礼的身份,自然也不知道黛玉是谁了,只有宝钗站在远处,嘴角微露一丝淡淡的笑意。
胭罗的脸本来就是红红白白的,此时却是只红不白了,恼怒地道:“连你也给这狐媚子迷住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不是狐媚子是什么?小小的年纪便学会勾引男人!”
“啪”的一声扬起,胭罗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给了他一记耳光的胤禛。
胤禛脸色越发阴沉,冷冷地道:“素日不学一些规矩,偏如此到处乱说,坏人名声,若不是看在额娘的面子上,今儿就该杀了你以儆效尤!”
“你打我?你敢打我?为了这么一个狐媚子,你打我?”
胭罗左边腮帮上肿得老高,一脸的不敢置信和恼羞成怒,一时忘记了胤禛贵为亲王之尊,便指着胤禛道:“从小到大,连我阿玛额娘也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你敢打我?”
胤禛冷冷的,没有一丝的缓和,“够了!便是爷儿今儿杀了你,也没人敢说什么,还在这里胡说八道,给爷儿回去!”
“老四你这是干什么?若叫别人看到了,岂不笑话了?”
一道柔媚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黛玉眉头微微一蹙,便见到一名贵妇扶着两个嬷嬷的手缓缓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四个丫鬟拿着拂尘绣帕香珠等物。
再看那贵妇的时候,只见约莫六十岁左右,虽然如此,却在她脸上看不出多少痕迹,也是穿着满洲贵妇普通的衣裳,但是却掩不住那高华的气质,一双凤眼微微勾起,但是开合之间却是隐隐几丝精光闪过,显然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胤禛眼光低垂,扶着身后人的手上前打千儿请安,道:“儿子见过额娘。”
原来她竟是胤禛的母亲,康熙如今的德妃乌雅氏。
德妃看了看扶着下人摸索着行礼的胤禛,随口就叫他起来,也不多加理会,只是把眼光却放在了黛玉身上,淡淡的开口道:“你就是前江南道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林黛玉?”
胤禛站起了身,淡淡地道:“额娘今儿怎么出来了?什么时候也叫胭罗丫头来找一个小女孩儿的麻烦?”语气之中,却已经回护了黛玉,不叫她来回答德妃的话。
毕竟德妃能在皇宫中生活了四十多年,仍能如此平安,其心计能力那都是不容小觑。而黛玉不过就是个懒怠多管闲事的小姑娘,素日也不大多理会人情世故,自然会受了她的欺负。
德妃眼光似有些恼怒地看着胤禛,道:“我没问你,问她呢,你多嘴什么?再说了,胭罗是你亲表妹,你怎么就能为了一个小丫头,打你表妹?居然还要杀了她,亏得你伸出那手来!”
胤禛淡淡地道:“随便出口成秽,侮辱别人,便是普通人也该生气了,何况是儿子?儿子最见不得这样无缘无故诋毁他人的人了,一记耳光,不过就是一个提醒罢了。再说了,儿子怎么说,也贵为亲王之尊,对儿子没大没小,岂不也是大不韪的罪过?”
德妃不怒反笑,道:“好好好,如今自家人竟成了外人了,那不相干的外人竟成了你的亲人了!”
黛玉听了这话,眉头又是微微一蹙,她不是不知道如今那德妃和胤禛失和,亦知道德妃一心偏爱幼子胤祯,但是如今却拉扯到了自己身上,少不得也有些恼意。
胤禛见到黛玉蹙着双眉,便知道她心中不高兴了,便淡淡地道:“额娘若是没什么事儿呢,就请回罢,想来这宫妃进了宫里也不是随便出来得的,素日里也无别人如此,今日额娘却是头一遭儿,少不得也有些不大对劲儿的地方了。”
德妃一愕,但是她终究是见识了皇宫中四十几年风雨的人,自然是精明厉害,只淡淡地看着黛玉道:“我不过就是想见见到底十四是要纳一个什么样的丫头罢了,看来今儿个你连额娘问她的话也不叫她来回答了?”
胭罗说的不错,不过就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罢了,偏就已经如此风流标致,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异样的风情万种,自己见过了无数的美人,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如此的绰约风姿,怎么能叫她放下了心来?尤其是她身上竟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令人闻之不由得为之醉魂酥骨,竟比那媚香春药还能勾魂摄魄。
黛玉心中品度,知道此时亦不能叫胤禛和她不和到如此地步,毕竟是母子,一旦多人知道,那么不孝的罪名只会落在胤禛身上,于是便上前几步,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道:“民女见过德妃娘娘。民女一介蒲柳弱姿,无才无德,不敢屈尊娘娘大驾前来看视,亦不敢妄想匹配十四爷这样的人中之龙。”
德妃冷笑道:“你自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叫本宫来亲自看视你!本宫今日倒是要看看,长了一副什么风流样儿,竟叫皇上和王爷爷们对你神魂颠倒的!”
黛玉淡淡地道:“身体发肤本是父母所赐,民女无置喙之地。只是民女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多少人情冷漠,自也深知,只是巧遇皇上和四爷怜惜庇佑,才能有民女如今算得平安的日子,民女心中感恩戴德,如何能不遵守闺中规矩,胆敢做出这么有失体统身份的事情?民女虽然出身卑微,但是终究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从小儿也是母亲教养出来的,别人说什么,民女虽气,却也无可奈何,如何今日竟也叫娘娘也有如此认知?娘娘和皇上夫妻四十余载,别人不知其中内由,难不成娘娘竟是不知的?也听那些辱没皇上身份的污言秽语?”
胤礼一旁听着,也不由得心中暗暗惊异不已,怪不得皇阿玛如此疼爱她,真个是玲珑剔透的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说话不卑不亢,句句在理,既不失自己身份,亦给别人一个极好的下步之处。
胭罗却是个地道的草包,一旁怒声道:“明明你就是个狐媚子,偏还如此甜嘴蜜舌花言巧语来叫姑相信,真是打错了算盘拨错了珠子了!”
黛玉淡淡地道:“胭罗姑娘此言差矣,胭罗姑娘也是那待字闺中娇生惯养的小姐,如何能不知道大家子的规矩?身体发肤都是父母所赐,难不成只因黛玉生得比别人略好一些,就是狐媚子了?就该毁了那容貌不叫人看见了?若果然如此,那人生在世,只在出生的时候就直接毁了皮相便了结了所有的祸患了。”
黛玉素来虽少与人结交,但是多年的生活也磨练出了伶俐的口舌,如何是胭罗这等识字不多的草包姑娘能比得的?短短几句话,也就叫德妃亦有些羞愧,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黛玉见德妃亦有些下台之意,便又道:“皇上疼黛玉若女,黛玉敬皇上如父,此情此意,天人共知,既然黛玉无愧于心,亦不用多管他人之言语。只是皇上身为帝王之尊,一举一动都牵扯甚广,这些闲言碎语出来,辱没黛玉也还罢了,但是辱没皇上,娘娘和爷儿们岂不也是面上无光?”
意思很明白,你们拉扯到了她林黛玉身上,没有关系,反正她是孑然一身,但是若拉扯到了皇上身上,自然是你们也都脱不了的没脸,到时候皇上追究起来,想来谁也都是脱不了的罪责。
德妃如此年纪,如此精明,自然是心中明白,她看着眼前娇小玲珑的女孩儿一眼,知道她必定不是个普通角色,虽然心中深恨,但是却也不得不顾忌着胤禛胤礼在前,不得不顾忌着回宫之后康熙之意,因此便向胭罗冷声道:“今儿的花朝会有什么趣儿?还不跟我回宫!”
胭罗目瞪口呆,见到德妃居然如此轻而易举饶过了黛玉,心中恚怒不已,但是她终究还是不得不听德妃的,气忿忿地离开。
第047章 桃花行夺魁
今儿原本是黛玉的生日,偏又经历了这个,黛玉自然是闷闷不乐的,沉着一张小脸蛋儿不说话。
她认得胤禛和康熙这么长时间以来,总是听着胤禛说起他小时候佟佳皇后对他的恩德,和康熙对佟佳皇后的情分,自然她也明白胤禛和德妃娘娘之间的冷漠和淡然。
只是,她没有想到,好端端的,竟会把一个狐媚子的名字扣在自己头上,以她的小性儿,自然是不能看开的。
或许,早早的寄人篱下,所以叫她早早地了解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所以相比较别人而言,她更多了几分心思,亦处处小心在意,毕竟很多人看不起她的孤高自许的,后来虽然因为康熙胤禛之故不敢说什么,但是曾经别人说的什么,心中想的时候,自己嘴上有时候虽然不会说,但是总还是都会放在心里的。
因为她是孤独的,寂寞的,所以她能了解胤禛的寂寞和孤独,那种没有母亲教养,又和兄弟反目的痛楚。
只是,为什么,在皇宫之中生活了四十余年的德妃,今儿竟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为什么,同样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而她却是如此的大小眼?
心,真的是有那么偏的吗?真的是因为,心长在身上是偏的吗?
德妃不疼胤禛,或许是因为胤禛小时候在佟佳皇后和康熙身边长大的,而她,只是基于对佟佳皇后的忿怒而已。
都说女人的心是最敏感多疑,尤其对是同一个丈夫的女人,她自然更是忿怒无比,只是终究那是天子,她无法说出口做出手,所以就把所有的怒气和愤恨都泄在了胤禛身上。
胤礼却是翘起了大拇指,道:“真有你的,头一回见到有人能说得过德妃娘娘!”
黛玉两颊微微泛起了一丝丝的红晕,淡淡地道:“什么说得过说不过的,横竖只要有理总是能说过没理的人的。只是,”
说着看着胤禛道:“四爷本就不大得德妃娘娘待见的,过了今儿,只怕更不得德妃娘娘待见了呢!”
胤禛看着她,然后道:“无妨的,本就是这么着了,何必再多在意别的?无论怎么样,这之间的心结已经打死了,怎么解也解不开了。”
听到他语音之中淡淡的落寞,黛玉眼光微微一顿,轻声叹道:“骨肉亲情,就真的那么容易割舍的吗?一个帝王之位,兄弟反目,母子隔阂,那么这人生在世,活在那样的勾心斗角之中,还有一些什么意思呢?”
最是无情帝王家,不但亲情,爱情,友情,手足情,总是不会那么纯粹的。
而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那皇室的矛盾和激烈,又岂是沙场上的残酷可比的?
相对而言,沙场上的残酷和血腥,已经微不足道了。因为,那皇室的手足相残,比任何鲜血都来得残酷。
即使不见鲜血,但是那心中,却是如刀割一般。
胤禛听了她这个话,不由得浑身一震,亦连胤礼也神情古怪地看着黛玉。
胤禛也还罢了,他早已见识过了黛玉的与众不同,但是胤礼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黛玉,自然是惊讶得了不得了。
怎么能叫他不惊叹?原本她以为她不过就是个比别人标致一些儿,比别人灵巧一些儿的人罢了,哪里知道她竟是如此地善解人意,如此的聪明智慧。
她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啊,看似娇弱不胜,却偏偏什么都看得透彻。
好在她只是个女儿家,若生为了男子,那么必定可以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得她相助的人,也必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皇阿玛那么疼爱她,四哥那么喜爱她了。
她是如此的特别,如此的出尘不俗,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一个人儿存在?
黛玉可不知道胤礼心中想的是什么,其实也来不及想了,就见探春等姐妹找了过来,埋怨道:“才走了没几步,就不见了姐姐,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呢?”
见到胤禛竟在,探春等人忙上前行礼。
胤禛挥挥手,道:“在这外头,也就不必多礼了。”
惜春拉着黛玉的手道:“姐姐快去,前头儿要作诗呢!还有各色好轻巧玩意儿可得,我看中了一枝赵孟頫定制的湖州极品斑竹银毫笔,姐姐一定要替我赢来。”
黛玉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给她拉到了前头,正好就是以桃花为名,赋诗一首。宝钗以牡丹为赋已夺了一个魁首。
黛玉摇头笑道:“这些闺阁中的女儿笔墨,如何能在着外头展露人前?咱们姐妹在自家也就罢了,在这里就免了罢。”
胤禛却是知道她有此才,只是顾忌着贾家规矩,生怕回去又有人拿此说话,才如此说的。他想了想,笑道:“这却也不妨。你只管念了出来,叫十七写下来就是。”
黛玉听了,便向胤礼笑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十七爷了。”
胤礼也想见识见识她的才气,便到旁边备下的桌子上拿了纸笔,提笔等着。
黛玉便念道:“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迎春探春和惜春听着听着,想起素日自己的处境,就不由自主地滚下了泪来。
胤禛听罢,便道:“好固然是好的,只是你年纪轻轻的,却做这样的诗,未免大为伤感哀戚。”
因为太明白了,所以他也不忍得责备她,叫她改了她一贯的诗风,她的诗,总是她的心,她的血,她的精魂。
那么美,那么精巧,那么别致,总是出于众人之上。
黛玉从头看了一遍,这才淡然一笑,道:“怪道人说诗亦为心声,想来也是有些道理的。原本今儿也该是好日子才是,偏又想起了幼时的事情,少不得又哀戚了一些儿。”
胤礼已经拿了诗去,果然拿回了惜春要的那枝赵孟頫定制的湖州极品斑竹银毫笔。
“真真儿的,是好诗。我把这诗一拿过去,喝,二话没说,就得了一个第一,我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黛玉只是淡淡一笑,胤礼又道:“方才是那个什么薛氏宝钗做的一首牡丹赋赢了魁首,真不愧是花中之王,所做之诗大气雍容,淡至极点,却也艳至极点。偏姑娘这首桃花行竟就以风流别致缠绵哀戚赢了她呢!”
惜春高兴地接过了胤礼递给她的笔,道:“按学识和见多识广,自然是宝姐姐为第一,真真儿算得是旁学杂收。若是按才气,宝姐姐素来是比不得林姐姐的聪明灵慧的。她只是以学识制胜,林姐姐却是用心来写,既然目的不同,自然气韵不同。既然比不得,又何必比呢?”
胤礼点头,笑道:“真是如这位姑娘说的呢,用心和用学识写的东西,韵味就是不一样的。”
淡淡的风吹来,时值初春,那风自然是冷的,忽然之间,竟飘落了淡淡的雪花,随风飞舞,翩跹人间。
胤礼讶异地道:“难得今年竟下了桃花雪呢!虽然冷了一些,却映得那桃花花苞儿越发嫩润了起来。”
惜春对着黛玉笑道:“想来是这老天知道今日是姐姐的生日,所以来送礼给姐姐了!”
黛玉素来怕冷的,好在她穿得也厚实一些,倒也没什么感觉,但是来赴会的那些人本就光想着打扮得花枝招展了,所以不免单薄一些,见雪花一落,匆匆忙忙就找了避雪的地方。
胤禛想了想,道:“前面有一家酒楼,倒是可以去走一遭儿。”
黛玉便点了点头,扶着雪鹰的手,与迎春姐妹丫鬟等人随着胤禛和胤礼慢慢走着。
虽然今日出去了一日,但是今日的事情却也是不少的,黛玉心中自然也有些不快,一回到了贾家,贾母就要替她摆宴过生日,但是黛玉面色儿上依旧是淡淡的,只推说父孝未过,也就混了过去了。
偏湘云看到了黛玉发上手工拙劣的流珠钗,便道:“这样丑的东西林姐姐戴了做什么?连个丫头的簪子都比不得呢!还是宝姐姐得八宝钗好看,也显得富贵。”
黛玉面色一冷,淡淡的道:“丑不丑,自在心中,我爱戴也就是了,又不是云妹妹你带了,何必管得这么多?”
湘云讪讪不说话,那些家下人婆子丫头倒也是见到了那拙劣的流珠钗,亦不免背后一番耻笑,加上黛玉生日又未曾过得,也就更是闲言碎语了。
黛玉只不在意,只也那么些没见识的人才只觉得这流珠钗拙劣不值钱,却都不知道虽然拙劣,可是这沉香却是极其贵重,不下金钗玉簪。住在这里那么几年,无论她怎么孤高自许,却也看透了人心,看透了那冷漠,一个生日而已,不过也罢了,何必再给别人留下了什么话头儿?即使她得贾母疼爱,但是也并非是这里的正经主子,何苦讨人嫌去?
她不是薛宝钗,合家寄居在此,只因家中有些个势力和财力,所以无人敢说。
她也不是史湘云,无论家中如何委屈,但是到了这里,终究都是公侯家的小姐,每次来,史家也会意思带一些小玩意儿礼物来,所以人人当她是千金。
她也不是迎春探春惜春,无论是庶出,还是正出,总之都是太太名下的女儿,是正经的主子姑娘,不管是否贵贱,这里总是她们的家,别人即便没有眼色,亦不会如何为难。
唯独自己,虽然有康熙胤禛庇佑,虽然有贾母疼爱,但是,自己终究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无论给人弄去了多少银钱家产,总是没有人会说那是自己的,只会说自己寄人篱下,偏拿着小姐儿的款儿,如今的风言风语,也就更好了,原本生得是比别人略好一些儿,此时却成了一个狐媚子了。
第048章 薛宝钗改过
这日清晨,黛玉轻启窗户,微觉薄冷,看着外面的柳絮飞舞,飘然成团,身上只穿着家常的衣服,散挽着鬓发,慵懒之中,却越发多了一股娇媚动人的风情,笑靥如桃瓣,浅而醉人。
所以宝玉远远看见了,早已酥麻了半边身子,扶着身旁的假山山石呆呆地看着,说不出话来。
黛玉瞥眼之间就见到了,不由得眉头微微一蹙,命人放下了湘帘,拿着狮子压着,亦叫紫鹃道:“把门上的帘子也放下,门也不必开着了,虽说是姐妹们,终究是男女之别,如何竟是如今一副亵渎之色?”
紫鹃本自不解,只在放下帘子的时候见到宝玉如此,方明白了一些儿,点头道:“小时候只觉得二爷是好的,从来不打骂我们这些丫鬟子,如今却是越来越看不过去了,多大的一个人儿了,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了,偏还如此吃胭脂擦脂粉的,反有些看不过去了。”
雪雁端来黛玉洗漱的东西等物,道:“想来是跟着链二爷和那薛大爷胡混惯了的,所以也学了这么一副浪荡性子。昨儿个还听说,和那薛大爷和什么冯大爷的一处喝花酒,听那勾栏里的女子唱曲儿划拳呢!”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端坐榻上,紫鹃忙替她拢起了衣袖,取下了腕镯戒指等物,又拿一块大绣帕掩住了她衣襟,小丫鬟捧了水盆来跪倒在地上,高举起了手,黛玉一面净面洗手,一面道:“以后也都打发人小心一些儿了,也别叫宝二爷随随便便就进来的。”
雪雁道:“姑娘这话可不是白说的么?若是真能不来这里,反是咱们的大幸事了!偏那宝二爷有事没事总爱来逛几圈,说他天真烂漫罢,偏那些肮脏事情没少做一件,说他聪明罢,却又如此没有眼色。”
一时洗漱好了,黛玉正对着镜子理妆,却见宝玉硬是掰了丫头子的手掀了帘子进来,黛玉也不理他。
宝玉呆呆看着黛玉理妆,然后坐在椅子上笑道:“告诉妹妹,今儿个我就去上学了呢!”
黛玉听了,便淡淡地道:“这一去,可是蟾宫折桂去了!”
宝玉嘻嘻一笑,道:“我就知道告诉了妹妹,妹妹必定是喜欢的,虽然我比不得姑父,却也认得几个字,也做得几首诗。前儿个见到了小蓉媳妇的兄弟,竟比我生得还好一些呢,我竟成了那泥猪癞狗了。可巧他业师去世,所以就叫他跟我一同去塾里上学,大家也好亲香亲香。”
黛玉听了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个别扭和厌恶,因想起那薛蟠有龙阳之兴,便也知道这宝玉亦学得有些男风之好,便蹙了蹙眉头,越发有些恶心,面色微微一冷,拿着手帕握住了嘴,道:“你去上学去吧,还在这里磨蹭一些什么,别叫你那个什么同窗学友的等急了。”
宝玉却还是有一些罗嗦,道:“妹妹不知道,那个秦钟竟真是个出众人儿,羞羞怯怯,亦有些女儿之风,想来是个与那些须眉浊物不同的,学问必定也是极好的。如今一同吃住上学,好歹我也进益一些了,省得惹老爷生气。”
黛玉只觉得不堪入耳,淡淡地道:“既然你如此另眼相看,就快些去罢,省得人家久等。”
宝玉忙站了起来,才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子来道:“妹妹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吃饭,那些个胭脂膏子也等着我闲了来做。”
黛玉亦不理他,他忙忙地去了。
宝玉本就是个没有恒心毅力的,去上学也不过是图个和秦钟亲近的机会罢了,自上学的时候,两人一处吃一处读书,竟比别人更亲近了十分儿去了,那学堂之中本就是个龙蛇混杂的,自然闲言碎语漫天飞。
偏又那薛蟠也来凑热闹,他有的是银钱,自然也就唯他所为了,一些个标致温柔的小学生未免都是他囊中之物。
可巧这日薛蟠竟也来上学,自然也是听到了宝玉和秦钟来上学的消息,他素闻那秦钟才貌俱全,温柔妩媚,和宝玉最相亲厚,自然是想结识的。
才见到了宝玉和秦钟坐在一处低头细语,薛蟠大声咳嗽了一下,道:“宝兄弟,秦兄弟,多长时间咱们是没见的了?”
宝玉抬头见到薛蟠,便站了起来,道:“大哥哥怎么想着今天也来上学来了?”
薛蟠笑道:“妹妹说了,多上学认得几个字,也好求个功名光宗耀祖,所以我得了空就来上学。”
一提到自己的妹妹,薛蟠又得意洋洋起来,道:“我那个妹妹,那是出了名儿的美人,天下间就没有能比得上我妹妹的人,又博学多才,温柔和平,将来准是个主子位上的人!”
那花朝会之后,众人家自然也颇听得了宝钗之名,自然也都传得艳冠群芳,是个天下有一无二的绝色美人,这些个学堂里的人虽然都是贾家姻亲堂族,但是却也颇多游手好闲之辈,那嘴自然也是多的。
偏有一人极是看不惯薛蟠的,听了薛蟠这话,便笑道:“素日里天天听薛大爷说起薛大姑娘如何美艳绝伦,如何博学多才的,怎么进京待选也就没音了呢?这人家规矩,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如何就能抛头露面,得那文才之名?若说稳重和平,我倒是有些不相信了。”
薛蟠原本就是一个草包,听了这话,自然是半晌回不过来神儿,众人都是哄然大笑。
一人笑道:“素日里都听闻那贾家里有两大天仙美人,一个就是薛大爷的妹妹了,竟是个雪堆出来的,一个就是那姑太太的女儿,外号叫什么多病西施的。如今都说那林姑娘孟浪,却也未曾听闻什么孟浪之处,倒是薛大爷的妹妹稳重和平,却在那花朝会上大展其才,不知道这是不是该倒过来说?”
有一人便道:“那林姑娘到底也是那江南道巡盐御史林老爷的千金,家教自然是严的,那规矩总是不错的,虽然常得了一些闲言碎语,却也不曾真听闻了什么,想必薛大爷家生意做多了,所以在这教养上就略逊了一筹,比不得那林姑娘清贵。”
薛蟠气怒不已,但是却也是人家说的事实,怒气冲冲回到了家里,正是那薛宝钗在做针线活计,见了他风风火火的样子,便皱着眉头道:“不是说去上学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说哥哥也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好歹收收心,也学一些东西好将来立足。”
薛蟠伸手就打落了莺儿端上来的茶盅子,然后跳起来道:“什么上学?还不够人家笑话的呢!素日里妹妹也该消停一些了,如今人人都知道妹妹有了个金锁,也和我说当配那玉的,所以你一心也都在那上头了。你们在这里也罢了,偏去那花朝会作什么?得了一个劳什子魁首,没的叫人家笑话!”
宝钗面色一顿,又是羞又是气,泪珠儿就滚了下来,道:“哥哥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使哥哥被人嘲笑了不成?素日里也就告诉哥哥,做人好歹留心一些,偏你就上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惹出来的事情还少吗?”
薛姨已经听了风声,掀着帘子进来,道:“好端端的,你又惹你妹妹哭什么?”
薛蟠气怒不已,道:“谁惹她生气了?我原说的是事实,何必把那劳什子眼光放在那宝玉身上?不过就是一个假宝玉罢了!若是真要找,妹妹的才华美貌,不知道能找到什么样的好人家呢!偏如今和那林姑娘计较什么?人家家世清贵,也是咱们家能比得的?就妹妹不服气,硬是要在那上头胜过了那林姑娘。”
薛姨朝着他啐了一口,道:“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你?好端端的,倒是怪起自家人来了!”转而安慰宝钗道:“我的儿,你别管他那张粪嘴,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依靠哪一个?”
那宝钗虽然是痛哭,端庄样儿却一点儿不走,抽抽噎噎地道:“我如今这样,还不是为了咱们家想的吗?耐烦哥哥争气一些,也不必我如今闹成了这样了!偏哥哥还拿那些不入耳的话来气我!人家林姑娘是五代书香传下来的,又尊贵,又有才华,又有皇上王爷庇佑,我能和人家比吗?若是我能选择,我也不愿意这样过日子,白得了那坏名声!”
薛蟠毕竟是个耿直性子,见母亲气,妹妹气,他一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薛姨只顾着安慰宝钗,道:“终究是咱们心急了一些了,既然如此,有了过就改了就是了,总不能叫咱们白来了这一趟。好孩子,你也别哭了,等他回转了,我就叫他给你赔不是。”
宝钗毕竟是宝钗,擦拭了泪水就道:“我无事的,只管紧了哥哥的嘴叫他少说一些就是了。说的是,是咱们太心急了一些了,所以才闹了个恰恰相反。打从明儿起,我就改,改了如今竟妄想和她比拼才华美貌的性子。如今这世道,谁还只看着那才华和美貌的呢?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有才华,我就偏以德胜场。”
薛姨见宝钗缓过来了,忙点头称是,只叫宝钗改了就是,又安慰了一会子,方去了王夫人那里。
宝钗暗自饮泣了片刻,莺儿等人亦知道自家小姐心事,也不安慰,只悄悄儿都退了下去。
宝钗可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女子,虽然哥哥说的不明不白,但是她自然是明白的,哭了一会子,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也暗自愧悔自己竟犯了那闺阁大教条,不免心中品度,只想着如何挽回素日名声。
宝钗原本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女子,她一向禀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条,或许是近日总是难掩对黛玉之妒,所以才如此张扬了起来,如今遇到这样的话语,她自然是小心翼翼,安分守己,藏愚守拙,也细细打点着这里上上下下的事情,渐渐的,竟也无人再说那话了,因王夫人之故,反常赞她品行端庄,贤淑有德。
黛玉虽知道一些,却也装着不知道罢了,心中亦不在意;
那迎春面上虽然懦弱,但是毕竟精于棋道,胸中亦是有丘壑;
探春通书,神采飞扬,但是杀伐决断不让须眉,加上素日里她也十分小心,更不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惜春年纪虽小,但是沉浸画艺,参佛比人多,虽冷漠却明白,只是依旧乖僻罢了。
这家中三四个姑娘各有古怪,自然比不得那宝钗常常周旋于贾家上下,自然那好评如潮水,只往王夫人耳中钻去。
加上那宝钗素日里又十分小心应承着王夫人,便是姐妹中,她亦是随分从时,再不露丝毫尖刻和庸俗,端庄大方,自然使得湘云更和她亲近,只常赞她就如同亲姐姐一般。
第049章 再到御田庄
时光如流水,展眼就已经是康熙六十一年的了,黛玉已经长到了十三岁,身材渐高,越发显得风流袅娜,少了一些小女孩儿的青涩,多了一些少女的风姿,美得竟叫上上下下的人都说这多病西施越发名副其实。
今年的夏天,竟然比旁年越发的热,虽然只是初夏,却以艳阳当空,如烈火炎炎,那烈日下的芭蕉也越发青翠了起来。
这日黛玉原本在做针线,却有惜春过来,拿着一本佛经要和黛玉参禅,黛玉有些失笑道:“我心不静,如何参禅?”
惜春笑道:“谁说心静才能参禅?不静的心参禅这心也就静了。我只是来找姐姐替我抄一份儿出来,家常也好看着一些。”
黛玉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笑道:“可见你找错了人了,三妹妹的书法是极好的,大气恢弘,你该找她才是。便是你说了,她又没有什么不乐意的事情,偏又来烦扰我。”
惜春皱着眉头,道:“三姐姐的颜体,自然是好的,偏我喜欢那簪花垂珠小楷来抄这佛经,也是闺阁中的女儿乐趣。”
黛玉方洗了手,命人研墨,取了上好的纸笔来,又命点了一些淡淡的素馨香,伏案替惜春抄写。
惜春只是坐着看着四面,拿着黛玉做的一些小活计儿看着,然后道:“姐姐的活计越发做的好了,怪不得竟懂得那什么劳什子凤穿牡丹的。对了,姐姐要的那个劳什子什么回门什么红的线是做什么的?怎么也没见到?”
黛玉抬头笑道:“不过就是替老爷子做了一件东西罢了,也并没有什么,况且那丝线也是禁用的,岂能叫你知道了是做什么的?我素日里都是收着的,连这些个丫头们都不见呢,你见了也没什么好处,何必见呢!”
惜春听了便不说什么,只是有些奇怪地道:“我却也十分奇怪的,好端端的,姐姐只是不大出门给谁拉家常罢了,怎么他们就都说姐姐小气呢?还说姐姐孤高自许尖酸刻薄的,我怎么在姐姐什么一点儿也没见到?”
黛玉只是淡淡一笑,道:“人心,谁能知道别人的呢?只过好自己的便罢了,只要自己不把自己丢在别人的眼光里就是了,何必在意太多?你可是参禅的人了,还在意这么多作什么?”
惜春凝目看着黛玉,笑道:“姐姐比先大好了呢,只觉得姐姐越来越有一种看开了羽化成仙的气态。”
黛玉只是笑,道:“好端端的,谁想成什么仙呢?那冷冰冰的日子也没什么趣儿。”
惜春只是耸肩不说话,她也了解自己所处的地位,自然也了解黛玉的心情,虽然自己是这里的正经姑娘,但是终究这里都是一些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的人,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别人爱说,就叫他们去说她这个四姑娘秉性古怪好了。
雪鹰倒了茶上来,笑道:“若是姑娘做了神仙,那第一个不答应的,可就是老爷子了。”
黛玉笑道:“四妹妹说着玩的呢,偏你也来取笑我,谁真做那神仙呢?难不成你就没听说过的?神仙不及人间乐呢!不然怎么会有那牛郎织女和天仙配?便是嫦娥在那广寒宫里,只怕也后悔当初偷吃了那灵药罢。”
手里的佛经只抄写了一些,黛玉便放下了笔,对惜春道:“剩下的明儿再抄罢,等抄完了就打发人送你去。”
惜春道:“反正我也不急,姐姐就慢慢儿抄写就是了。”
忽然宝钗进来笑道:“妹妹书法越发好了,在抄写什么呢?”
黛玉听了笑道:“何尝有什么?不过就是四丫头烦我抄写一些经书罢了,这么热的天,难为姐姐过来。”
宝钗拿着手帕擦了擦粉颊上的淡淡香汗,笑道:“只是夏天日长,也不知道做一些什么,所以就到妹妹这里来逛逛。”
黛玉见了就笑着对紫鹃道:“记得才送了那新鲜的杨梅来是不是?打发人各处送一些去,然后就摆上一些来,叫宝姐姐和四妹妹也都尝尝,也好去去暑气。这个东西,原本就是不能久放的,一天也就变了味道了。”
紫鹃答应了,去了片刻,便托着一个梅花式水晶大盘子来,上面都是紫红的杨梅,竟比寻常吃的杨梅大了一二倍儿,看着也都是新鲜的,所以是紫中带红,却又不是那种黑紫色。
惜春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杨梅?怎么比咱们家常吃的大了好些?我且尝尝!”
说着拿着玉签子插了一个杨梅,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嘴酸甜清爽,道:“这是什么杨梅啊?酸酸甜甜的,好吃极了。”
宝钗也拿着玉签子插了一个来吃,笑道:“想必这就是那江南一代仙居的杨梅了,据说那是仙人居住的地方,所以叫做仙居,盛产杨梅,天下无双。”
黛玉点了点头,笑道:“到底是宝姐姐,知道的竟多。”
惜春接连吃了好几个,黛玉便笑道:“瞧你馋的什么样儿,这个虽然好吃又解暑,却也不能多吃,不然会倒了牙齿的。”
惜春道:“我觉得很好吃啊,所以才多吃,要是不喜欢吃的东西,便是你求我吃我也不吃。”
黛玉听了就指着她笑道:“瞧瞧,瞧瞧,还说我一张嘴是利的呢,你也不遑多让!”
紫鹃一旁笑道:“四姑娘听我们姑娘的话,少吃一些罢了,这个真真是不能多吃的。我们已经留了好些杨梅来腌渍,也能放好些时日的,到时候姑娘想吃了,就打发个人来拿就是了。”
惜春听了,想了想,才对黛玉道:“瞧瞧紫鹃姐姐,这才是好姐姐呢!”
黛玉听了便笑道:“我竟不是那好姐姐了,也罢,这个佛经你找紫鹃抄写罢!”
紫鹃抿嘴一笑,惜春连忙笑道:“好姐姐你可千万别不抄写,我最喜欢姐姐的字了,看着也舒服。”
正说着,偏雪雁走进来道:“老爷子叫四爷来接姑娘过去玩两日呢!”
黛玉听了诧异道:“四爷来的?不是眼睛还在将养么?怎么别人不叫,偏叫四爷来?”
雪雁想了想,还没说话,就听胤禛的声音送了进来道:“老爷子还不是怕姑娘你只嫌天气热,恐怕不肯去?”
黛玉面色微微一红,便见到李德全扶着胤禛进来,嘴里还道:“爷儿小心脚下门槛子!”
黛玉不由得心中暗笑两人装得也忒像了一些儿,便起身上前见过了,宝钗惜春自然也忙上前见礼。
胤禛只装着不见,对黛玉道:“难得老爷子今儿出来,所以接你去玩儿,你也就多劳累一些,别推了他的意思。”
黛玉听他语气之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便心中咯噔一声,知道必定是康熙近日身体大不如从前了,所以如此,忙点了点头,吩咐人收拾了衣包等物,又进去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又与贾母说了一声。
贾母自然是喜气洋洋的,也真是把完颜太妃的话有些儿信真了,心想黛玉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坐着翠幄青绸车,胤禛亦和她同坐,黛玉便轻声问道:“是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好么?”
胤禛看着黛玉,无言地点了点头,道:“阿玛身体是大不如从前了,便是说话行动亦有些吃力,只是他还念着你,所以接了你过去多乐几日。”
黛玉有些担心地问道:“老爷子身子不好,也该叫个太医身前身后跟着才是,怎么能叫他大热的天里还出来?”
“你也知道老爷子那性子,也知道如今世局有多混乱,不管我怎么劝他,他都不肯消停下来,只说若是叫别人知道他身上不好了,就必定会闹出一些烦心的事情来。”
胤禛透过窗纱,看着车子外面,本就严肃的脸庞上此时却是浓浓的忧伤。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人生在世,本就是有生有死,如今康熙身子不好,却仍旧是替胤禛想着,她如何不明白?
乍然见到早在玉泉山稻香御田村里等着的康熙,黛玉也不由得有些哀伤,才短短多少时候没见?他竟已经苍老了许多,也不见了素日里那精神抖擞的样子。
“《吴都赋》有云:‘蔼蔼翠幄,媚霜素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呢!”
看着黛玉从翠幄青绸车上下来,康熙便抚摸着胡子笑着调侃,亦有些惊叹这丫头越来越出落得标致了。
见到康熙如此不爱惜自己,黛玉嗔道:“这么大热的天,老爷子不在里头歇息乘凉,却站在这门口做什么?”
康熙笑道:“好些时候没见你这丫头了,自然是脖子都伸长了等着你呢!快些进来。”
黛玉便扶着他进去,才进了凉亭里,却见胤祥和胤礼正在大吃大喝呢,黛玉眉头微微一蹙,道:“真真儿的,十三爷和十七爷在这里吃东西,却叫老爷子这个老人家在大日阳儿底下。”
胤祥看着黛玉,停下了手里的酒杯,有些无奈地道:“你也知道皇阿玛那倔强脾气,老人家决定了的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怎么你这小丫头来了就怪我?”
康熙随便躺在了藤屉子春凳上,笑道:“丫头你也随便坐罢,横竖都是一家人,也不必拘束什么。”
黛玉待胤禛坐了,她才坐下,然后低声吩咐了雪雁一些事情,雪雁答应了便去了。
胤祥好奇地问道:“你吩咐那丫头做什么呢?这样神神秘秘的?”
黛玉歪着头,发丝随风飘舞,俏皮地道:“既然是神神秘秘的,自然就是不能多说的。十三爷,你确定你不是那三姑六婆之辈?连这个也想知道。”
康熙和胤礼扑哧一笑,然后指着黛玉和胤祥道:“真真这个林丫头的一张嘴,竟把个十三也说住了。”
胤祥耸耸肩,道:“若是黛儿妹妹一句取笑能叫皇阿玛开怀,倒也是值得的。”
康熙摆摆手,笑道:“便不用你这十三来开怀,朕也已是十分高兴的了!朕是操劳了六十多年,如今竟真是向往着那田园乡村之乐呢!”
黛玉轻叹了一声,道:“可见老爷子是得陇望蜀了!世间哪里就有那么的向往呢?便是有,亦无法实现。”
康熙看着黛玉,问道:“丫头,你最喜欢什么呢?”
胤禛听了康熙问这个话,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只听黛玉笑道:“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生在那样人家,活在那样人家,重重叠叠的规矩便似那沉重的枷锁一般,便是有喜欢的,也不能喜欢的了。若是真有什么喜欢的,倒是想一家人和和乐乐的,丰丰美美地过着那无忧无虑的小日子呢!”
第050章 秦可卿之死
康熙这下子来了兴趣了,然后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小日子呢?”
黛玉忍不住一笑,道:“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哪里真能过了那样的日子呢?素日里虽然通那诗书,却也真是羡慕那不曾存在的范蠡西施太湖之乐呢!只可惜,那不过是传说罢了,都是人心想圆满,所以编造出来的一个结局。从古到今,我可是没见过那什么圆满的。”
胤禛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感,康熙自也看到了,然后笑道:“偏就你这颗小脑袋想着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如今这世道里,哪里有几个不想争荣夸耀的女子?人人都说那西施是随着范蠡隐居了西湖,偏你只说是传说。”
黛玉道:“如何就我说的不是呢?世间原本就是大喜大乐的,平民百姓也还罢了,衣食饱足也就完了,像那些先国后家的人,哪里有一个是真能圆满的?光说那西施是和范蠡一同隐居的,可为何就没有丝毫记载呢?我可不大相信那狡兔死走狗烹的勾践会不杀了有红颜祸水之名的西施,连文种这样的人他都能下手,又怎么会不怕自己重蹈覆辙呢?”
康熙听了直点头,道:“你说的却也有几分道理,素来这皇家就是如此,有些才干精明的皇帝,都会防着一些儿这个的。可见你倒是羡慕那些隐居的平淡生活了。”
黛玉想了想,道:“羡慕是有的,只是终究是不大可能的罢了。若是真隐,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胤祥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黛玉笑道:“十三爷难道没有听说过么?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真正的隐士在朝中却不在山野。可见我若是隐,倒是不管什么大隐中隐的,只想个小隐呢!”
康熙直笑了起来,道:“偏偏你就有如此多的话,竟叫朕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康熙只是小,虽然如今亦是愁绪满怀,但是经由黛玉如此一闹,反放开了许多,笑道:“真真儿这个林丫头是个可人儿,不知道将来是哪个有福的能娶了去做媳妇呢!”
黛玉双颊一红,不依地道:“老爷子您说什么呢?好端端的,又来取笑我!”
康熙举着手笑道:“好好好,朕不闹你就是了!好容易你也出来一遭儿,就好生玩耍罢,朕也有些乏了,先歇息去。”
黛玉淡淡地道:“老爷子也该消停一些儿了,什么烦心事就叫几个爷们去做,别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便是那铁打的人,也是要受不了的了。”
康熙看了黛玉一眼,道:“正是呢,如今朕也没有多大的要紧事儿了,一些琐事也都交给他们了,横竖就消停几天罢。”说着就扶着李德全的手先去歇息了。
胤祥见黛玉皱着眉头,便道:“你这丫头,又皱着眉头做什么?”
黛玉瞪了他一眼,然后抱怨地道:“难不成皱眉不皱眉十三爷也要管了?倒是没想到十三爷管的这么宽。”
胤礼听了只是笑,道:“十三哥,你也有吃排头的时候。”
胤禛咳嗽了一声,胤礼便道:“四哥,你天天装着这眼睛瞎了,累不累啊?你不累,我倒是替你累了。”
胤禛瞪了他一眼,然后接过雪雁才递上来香薷饮解暑汤轻啜着。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中过暑,所以分外怕热,坐在这凉亭之中,虽然东面是竹林清郁,凉气袭人,但是他还是汗水淋漓,竟已浸透了背上衣衫。黛玉细心,自然是瞧见了,所以才吩咐了雪雁做了香薷饮解暑汤来。
胤祥见了,就大呼小叫起来,道:“怎么单单四哥有这个东西喝?我和十七弟怎么没有?黛儿妹妹,你的眼睛是不是一个大一个小的?”
黛玉小菱唇一扁,装作没听到。
雪雁笑道:“十三爷还少了什么喝的么?这个是解暑汤,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偏连这个也计较。”
黛玉道:“想来十三爷在外头游荡惯了的,所以把家常吃喝的东西也都忘记了,嘴也越发馋了起来了。”
胤禛眼中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好笑地看着胤祥抓耳挠腮,有些不知道怎么回黛玉的话。
胤祥大声叹了一口气,道:“真真儿这黛儿妹妹一张嘴,真是比那刀子还厉害,叫人高兴不是,恼也不是。”摇了摇头,继续吃东西。
胤禛见黛玉眼底微带倦色,就知道她也乏了,便叫雪雁道:“如今天热,也容易困倦,就扶你姑娘暂且回房歇息罢。”
黛玉也不推辞,起身告了罪,便扶着雪雁先去午睡了。
换上软纱质地无镶滚的竹叶花样上衣和裙子,浑身便像是裹在一丛竹林之中,美丽得如真似幻。
紫鹃已经收拾好了床榻,移过了纱衾,摆好了玉枕,又服侍黛玉卸下了钗环腕镯戒指等物,只留着发上的那支白珠小簪子和手腕上的菩提珠,洗漱过后,黛玉方上床安歇。
雪雁放下了帐子,紫鹃只坐在脚踏上做针线,满室寂静,雪雁便走了出去。
可巧见到雪鹰正在胤禛跟前说话,见到了雪雁,胤禛便问道:“你姑娘可歇息下了?”
雪雁点点头,胤禛又道:“想来你也是知道那贾蓉之妻秦可卿的身份的了?”
雪雁有些诧异地看着雪鹰,然后点点头,道:“是,属下知道小蓉大奶奶的身份。只是想,四爷府里还有那么一个人,将来自也不必属下来做这个坏人。”
胤禛抬头看着天空,出了一回神,然后道:“不错,她的确是向爷儿举报那秦可卿的身份,竟是没想到,原来也在你们两个算计之中,看来那贾元春,注定了是要做一个奸猾狡诈的人物了。”
雪雁冷笑道:“就是以她娘亲那个看似温柔和厚内藏狡诈机敏的性子,也不难猜出那元格格的性子。为了能往上攀升,她自然是要用尽了心机的,其表情平和,内中杀伐决断却丝毫不在其母其姨妈表妹之下。属下也料定了她如今地位低微,必定会找了机会就攀升的。”
胤禛手指敲着桌子,顿了好一会,才道:“关于秦可卿身份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雪雁想了想,道:“除了贾家的几个当权者之外,就链二奶奶王熙凤和属下几个人知道,其他的也并没有了,便是那秦可卿如今养父秦业也并不知道那秦可卿身份的。”
胤禛嘴角掠过了一丝冷笑,道:“能叫那贾元春花了那么些心机来确定秦可卿的身份,也真是不容易了。”
雪雁问道:“爷儿打算怎么处置元格格?”
胤禛冷笑道:“爷儿怎么会处置她?给爷儿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若是不奖赏于她,岂不也说不过去了?她不是想要荣华富贵吗?不是想要她的家族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吗?爷儿就给她。”
见到胤禛冰冷无情的笑意,雪雁和雪鹰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知道贾元春会与她的家族达到极点的富贵,然后按着胤禛的性子,就会叫他们家从天上跌倒地下,永世不得翻身。
“爷儿,那个秦可卿该当如何处置?”
听了雪鹰的问话,胤禛淡淡地道:“她是胤礽的女儿,也是爷儿的侄女,爷儿也无意怎么处置她,终究,她也并未曾搀和着什么事情。若是真在了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如今要是怪,就只怪她在错了地方,竟然要那贾家的大姑娘来举报出来她。既然那贾家能收养了她,就必定是和胤礽一党还有联系的。”
雪雁点头,道:“爷儿说的不错,属下这几年观察下来,链二奶奶王熙凤总是会有一大笔的绸缎钱物金银等不在账上的,属下曾悄悄跟踪过,原来送的不是别家,却是废太子胤礽的长子弘皙那里。”
胤禛听了,道:“看来这贾家比以前学得聪明了许多,不再只和一家交好,而是脚踏好几条船。”
“正是呢,想来他们是吃过了苦头,所以就改了性子,不但依旧和废太子一党藕断丝连,亦和八爷九爷十四爷有所关系,处处打点讨好,自家女儿偏又到了四爷府上,想来他们是都想得极妥当了,不管谁当权,他们都会有好处。虽然素来和四爷府上没什么关系,但是到底自家女儿是在四爷府上的,想来他们也想着将来四爷会看在元格格份上。”
胤禛冷漠的脸上,依旧是冷冷的笑意,道:“看来,他们都是想得非常好了,只可惜,爷儿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雪鹰雪雁肃然道:“爷儿打算怎么做?属下听令。”
胤禛看了两人一眼,淡淡地道:“不必你们做什么,只要好生伺候好了林姑娘便是了。那些个朝廷上的是非,你们也不要多染上,保护好姑娘,也不能叫朝廷上的事情拉扯上她。尤其是那两个王氏,和那个薛氏,狗总是改不了吃屎的,如今虽然平和,谁也保不住将来如何。”
雪雁想了想,道:“属下可能是忘记告诉了爷儿了,那贾家可是侵吞了姑娘七八十万两银子呢,光是那个贾家的王氏,据说就是拿走了三十万两。”
胤禛眼中透过一股浓浓的杀气,但是随即便恢复了平淡,道:“爷儿知道了,既然他们敢花,自然将来也是要承受一些责任的。”然后又问道:“听说那个贾家衔玉而生的心肝宝贝凤凰儿,很是打搅你们姑娘?”
雪雁道:“正是呢,素日里有事没事总爱到姑娘那里走动,说了也不改,姑娘也生气了几次,他也就像是没听到似的,脸皮厚得真是可以的,还经常动不动就对姑娘动手动脚的。因他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命根子,别人也不敢得罪他,只有讨好他的份儿。姑娘素日里常恼他的,偏他还自以为姑娘心中有他才恼他。”
胤禛心中记下了,然后道:“你们素日里也别离了姑娘,这么一个哥儿,想来他是找死呢!真不知道这贾家后继还有没有人,一个个不过都是浪荡子弟。只要不得罪了姑娘,你们也就不必如何,若是真惹恼了姑娘,你们便是动手,爷儿也在这里给你们撑着。”
雪鹰和雪雁大喜,笑道:“属下谨记爷儿吩咐。”
尤其是雪雁,本已在贾家住了好些年,恨恨地道:“属下早看他不顺眼了,下次再敢来姑娘这里打搅姑娘,属下非摔他个鼻青脸肿不可。还以为人人都当他是宝贝凤凰的,真是马脸不知马脸长。”
胤禛想了想,然后问道:“那薛家的几个怎么样呢?据说和老九府上以及十四府上殷勤得很?”
雪雁道:“他们家也还罢了,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薛蟠草包一个,薛王氏面慈心恨,只是那薛宝钗心机有些过,又曾读书识字,素日别看温柔和厚,事实上确实精明厉害。属下想着,在朝廷上的事故,他们拉扯不出来什么,倒是在那贾家,毕竟只是个人家,少不得是要有些不利于姑娘的事情。”
雪鹰道:“他们一家子倒也有些自知之明,如今那薛宝钗的头发又给属下削了个没多少了,选秀是不成的了,自然眼光也就放在了那贾家的一个宝玉上。属下想,若是爷儿肯给那贾家荣华富贵的话,他们必定是卯足力气完成金玉良缘的,毕竟那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再说了,薛家本来也没什么高贵之处,便是薛宝钗再过两年,也就过了那年纪了,除了贾家的,想来也没什么人愿意娶她。”
胤禛点点头,仰头看着天空想了想,道:“那薛家,爷儿也知道,将来要宰割了他们家也容易,不就是那个薛蟠身上有一条人命吗?爷儿如今就由着他们家继续如此。至于那秦可卿,虽然爷儿无意杀她,但是却已给别人算计上了,她死了,将来自然也容易挑拨起那弘皙和贾家的关系。”
“爷儿英明,真是如此的话,那弘皙必定是痛恨贾家入骨的。”
胤禛冷笑着道:“终究是爷儿的侄女,爷儿岂能真除了她?再说了她亦不过一个女子罢了,凡是亦翻不出爷儿的手心。如今只是冷眼旁观就是了,由着她身上探听到废太子一党的底细,只要自己心中多一分心思,也就不怕别人算计了去!”
听了胤禛冷冰冰的话,雪鹰雪雁两人都打了个寒噤,知道即使不除秦可卿,一切亦都在胤禛掌握之中。
黛玉素来浅眠,但是这里树荫清凉,竟叫她足睡了两个时辰才悠悠醒转。
紫鹃拿出衣裳笑道:“难得姑娘今儿个竟睡了两个时辰呢,如今外面倒也凉爽了一些了。”
黛玉下了床,一面梳洗换衣,一面诧异地道:“我竟睡了两个时辰?”
紫鹃服侍她,雪雁笑道:“可不是呢,竟足足两个时辰呢!可见这里还是好的,若在那里,姑娘什么时候能睡到两个时辰的?如今老爷子也在这里要多住一些日子呢,姑娘也就多住一些罢。”
黛玉摇摇头,也有些诧异自己竟如此能睡,一时收拾好了妆容,便出了屋子到前面去,果然康熙和几个儿子都坐在凉亭里说康熙已经大大惩罚了德妃的事情,见黛玉来了,胤祥便先道:“好个懒丫头,睡了这么些时候。”
胤禛见黛玉穿着白底撒大朵红芍药红边领口的软罗对襟褙子,薄而柔软,胸前衣襟分开处不似别人戴着金镶珠花之类的扣子,而是一条红色丝带打成的蝴蝶飘带,衬着红色薄纱裙子,发上亦是红色头绳和白珠小簪子,越发显得眉如远山,鼻若琼脂,唇若红绫,梨涡微现,风流绰约。
黛玉妆容本适合清淡,但是娇艳的颜色在她身上亦是一股别样风情。
康熙笑道:“瞧瞧这丫头,站在那里,竟像是摇摇而来的,那影子也越发轻灵飘逸了。”
胤禛等人亦有同感,只觉得她这一身打扮,真是轻灵,只是黛玉终究是个闺阁中的女儿家,故也不肯造次,省得她恼了。
丫鬟们送上了茶点,黛玉坐下来浅尝了一口,笑道:“这里真是好,难得我竟睡了两个时辰呢!”
康熙便笑道:“既然你也觉得好,就住在这里好了。朕也觉得这里好呢,比老四那圆明园还好,朕住着这里就不想走了。”
黛玉笑了笑,想看看外面的田野风光,就笑道:“老爷子只闷在这里可也不好,外面我瞧着那庄稼有的绿油油的,有的金灿灿的,闻着可舒爽了呢,倒不如外面走一遭儿。”
康熙拍手笑道:“好,真如你说的,陪着朕走一遭儿,见见那些庄稼人。老四,你和林丫头陪着朕,十三十七你们就留守在这里。”
胤祥和胤礼不满地道:“为什么不叫我们也去?留在这里有什么趣儿?”
康熙瞪了两人一眼,摆出了他身为帝王的架子,道:“你们有什么反对的?”
胤祥和胤礼见到他如此,忙摆手道:“没有任何意见,自然是没有丝毫反对。皇阿玛您就带着您最称心如意的人去吧,我们两只可怜的小狗在家里看家。”
黛玉忍不住噗哧一笑,有时候她感觉到十三和十七真的很好玩儿。
康熙满意地走出了稻香御田村,顺着山间田野小道,满目庄稼,竟真是难得的心胸也跟着开阔起来了。
可巧正见一些庄稼人正在割麦子,黛玉虽说聪明绝顶,可是却也不认得这些庄稼,只是有些好奇地问胤禛道:“那是什么?为什么要割了下来?金灿灿的不是挺好么?”
胤禛笑着解释道:“那是麦子,要等成熟的时候割下来,然后送到麦场上把那麦粒儿从麦穗儿里打出来,晒干了收起来,最后才能磨成面粉,做各种馒头面点。”
黛玉惊奇地问道:“这就是面粉啊?可是面粉是白白的,这个是金灿灿的,怎么打出来?”
胤禛从地上随手捡起了一只别人运送麦子的时候落下的麦穗,剥开麦穗,取下一粒一粒带着麦壳的麦粒儿,然后剥开放在黛玉手心里,道:“这个就是麦粒儿了,要等到晒干了,还要用水清洗过一次之后,重新再晒干,才能用那磨面粉的石磨把面粉磨出来。”
黛玉歪着小脑袋,看着手心里的一粒小麦粒儿,道:“那一个馒头,得要多少麦粒儿啊?”
胤禛想了想,道:“你听过积少成多吗?那些庄稼人打麦子的时候,自然是成堆成堆的,别看那简简单单的一个馒头,可是不知道要那些庄稼人多少道工序呢!要收割,要去杆,要去壳,要晒干,要淘洗,还要晒干,还要磨出来。”
黛玉油然生出一股敬佩之意,道:“原来还要这么辛苦,才能吃上馒头。”
可巧旁边有个老人家正停下来擦汗,听了黛玉这话,笑道:“便是许多庄稼人有了收成,也不一定能吃上馒头呢!”
黛玉好奇地看着那个七十来岁的老妪,粗布麻衫,头上裹着羊肚手帕,问道:“为什么?有了这些麦粒儿,不就是可以磨了面粉做馒头了吗?为什么还会吃不上馒头?”
那老妪笑道:“可见姑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看姑娘一身气派风度,竟比那王家的凤姑奶奶还要标致呢,想来是没吃过苦头的。我们庄稼人收成了,不管有地没地,凡是成丁了的男子都要交租子,收成好也还罢了,若是有个什么天灾人祸,那就是不知道要饿死多少百姓呢!”
黛玉听了更是奇怪,问道:“你说的王家凤姑奶奶,是贾家的链二奶奶吗?”
那老妪笑道:“原来姑娘也知道呢!正是那凤哥儿,竟是美人一般的模样,说话也是精细着呢!头里我那女婿家艰难着,所以我这老婆子也就厚着脸皮去见了那王家的姑太太,现如今就是贾家的二太太,姑太太虽没见到,却见到了那凤哥儿,赏了二十两银子,足够我们过一年的了。”
原来这老妪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到贾家打抽丰的刘姥姥。
黛玉听了,笑道:“可见走到了哪里,也能见到有些瓜葛的人了,再不想,你们竟是那凤丫头的亲戚呢!怎么我却没听她说起过?明儿该问问她才是。二十两银子很多吗?”
刘姥姥道:“哎哟哟!怎么能不多的?在那样人家,自然是不在意,却是够我们庄稼人丰衣足食一年的呢!”
黛玉听了有些感叹,道:“这世道倒也奇怪,可见是最不公道的,为什么那最累的人反吃不上馒头呢?便是那些赋税,没有地的人怎么交那赋税?那岂不是难为人么?若是有地的也罢了,没地的人连吃喝都是不成的了,偏交那租子,岂不是把人家往死里逼的了?”
胤禛听了,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黛玉可不知道,今日她的话,就令登基之后的胤禛改革了赋税之说,实行了“摊丁入亩”的大改革,使得百姓赋税减轻了不知多少。
刘姥姥道:“那皇帝老爷高高在上的,那些个官儿一个个都是蒙着上头,各自贪自己下面人的银子,那皇帝老爷住在皇宫里吃香的喝辣的,戴着珍珠玛瑙宝石,穿着绫罗绸缎,怎么能明白我们这些小穷老百姓的事情?”
康熙听了,看着胤禛道:“老四,这些个事情,将来都是要交给你来做了。”
胤禛听了,忙躬身道:“是,儿子明白。”
黛玉看着那些庄稼人做活,忽然看到刘姥姥田地边上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子带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坐着玩耍,便道:“地上可脏着呢,怎么就坐在地上了?”
刘姥姥笑道:“我们庄稼人,哪一个不是席地而坐的?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也不管什么脏不脏的,只要能吃饱了肚子就行了。那是我外孙女青儿和外孙子板儿,从小儿就是这么来的。”
黛玉矮身蹲在青儿和板儿跟前,青儿骨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看黛玉,给太阳晒得黑黑面庞儿都是笑容,道:“姐姐,你好漂亮哦!就像是我们家里挂的那观世音菩萨一样好看。不,不,比那观世音菩萨还好看。板儿天天给我说那链二奶奶比仙女还好看,我看一定没有姐姐好看。”
黛玉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又没见过链二奶奶,怎么就知道我比她好看?或许你兄弟说的没错,是那链二奶奶好看呢!”
青儿道:“我才不会错,刚刚姥姥也说姐姐比那链二奶奶还标致了,可见我是没猜错的。”
黛玉看着胤禛笑道:“别看是乡下的女孩儿,可真是聪明呢!”
胤禛和康熙只是微微一笑,那青儿好奇地看着黛玉手里双面透绣花卉草虫的团扇,道:“这是谁扎的花儿虫儿?真是好看呢!我们村子里最巧的姐姐也没有扎出这么好看的花样儿。”
黛玉把团扇递在她手里,笑道:“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青儿欢天喜地接了过来,笑道:“谢谢神仙姐姐,这扇子真好看!”
板儿小脸蛋一扁,带着一些泪意,哭道:“我也要,为什么神仙姐姐只给姐姐,就没有我的?”
黛玉有些不知所措,刘姥姥伸手要拍板儿,道:“大姑娘给你姐姐就已经是恩典了,你也要什么?”
黛玉忙拦住了她手,笑道:“小孩子家,没有什么的。”转眼看见雪雁手里也拿着一把团扇,便夺了过来递给板儿,道:“好了,也给你一个,可不许哭了!”
板儿兴高采烈地接过,然后点着手里的团扇,笑道:“这是蝈蝈儿,这是蚂蚱!”
黛玉笑着站起了身,刘姥姥还千恩万谢的,道:“真真儿姑娘是好心肠,一给了就给两个。”
忽然几个乡下的小女孩子拿着竹篮子,在田埂上小径上捡着那些别人运送的时候落下来的零碎麦穗儿,嘴里还哼着乡下的小曲儿,黑红黑红的脸蛋上闪耀着阳光一般的灿烂。
青儿跳了起来,拿着一个竹篮子,然后拉着黛玉的手道:“神仙姐姐,我们也去拾麦穗!”
黛玉好奇地看着青儿塞给自己的竹篮子,笑道:“我也可以拾麦穗?”
青儿拿着一个新新的大草帽戴在黛玉头上,笑道:“这个是姥姥新买的,姐姐你带着!姐姐真笨,只要有手有脚,当然可以拾麦穗了!我要拾好多好多的麦穗,积攒的多了,可以卖钱叫板儿上私塾!”
黛玉摸了摸头上的大草帽,觉得十分新奇,康熙和胤禛只是忍住笑看着,却也觉得黛玉如此越发显得俏皮起来了。
看着黛玉有模有样地拾麦穗,那自得其乐的模样,叫胤禛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为了不闲着,就过去替她提着竹篮子,她弯腰去拾那零碎在地上的金色麦穗。
黛玉终究身体娇弱,拾麦穗只拾到了半篮子,就有些累得受不了了,便停下来不肯走了。
胤禛把篮子递给雪雁拿着,扶着黛玉笑道:“既然累了,就不要再拾这麦穗了,难不成你还真玩上瘾了不成?”
黛玉轻抚着胸口喘气,看着夕阳下仍旧在忙碌着的庄稼人,道:“他们这样,其实也未尝不可,只为了衣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少了那些勾心斗角,只余下邻里邻外的朴实,想来也是快乐的。”
胤禛诧异地看着黛玉,道:“你喜欢这样的日子?”
黛玉笑道:“我倒还真是喜欢呢!只可惜也只能是喜欢而已。我这个破身子,不连累别人就已经很好了,哪里真能做这些劳累的活计呢?如今看着,这里的男男女女竟都是做庄稼活的好手呢!”
看着已经收拾好了庄稼,准备带着孩子回家的刘姥姥,黛玉轻声道:“竟真是没想到,她竟和凤丫头是亲戚呢!那凤丫头虽然厉害了一些,心却是不大坏的,素来也和我极好。”
忽然想起了什么,黛玉回头就问胤禛道:“四哥你身上有没有带银子?”
胤禛听了就明白了,把身上的荷包掏了出来,倒出来一些碎银子,道:“只剩下这些了。”
黛玉伸手拿过了,便走到了刘姥姥跟前,笑道:“姥姥,这些银子你就拿着,回去多置一些田地,或者置一些小生意也罢,也叫青儿和板儿一块上私塾认得几个字罢。”
唬得那刘姥姥吓了一大跳,忙推辞道:“这可是不成的,无功不受禄,怎么能要大姑娘的银子?”
黛玉笑道:“什么无功不受禄?素日里银子多的人又有几个是有功的?姥姥只管拿去,自家也罢了,见到别人家过不去的也帮一些就是了。”说着塞在了刘姥姥手里。
刘姥姥毕竟是个积年的老人家,生来也有些见识,忙跪倒磕头道:“谢谢大姑娘了。”
黛玉忙扶起了她,笑道:“这个谢什么?也是我今儿见了你老人家才如此,若是见不到,也是不给的。”
刘姥姥千恩万谢的,嘴里不知道念了多少佛了,黛玉也不多说,笑着便同康熙胤禛等人回去了。
康熙扶着李德全的手,一面走一面笑道:“真真儿你这丫头,玩耍也罢了,怎么想起来送她一些银子呢?朕可不相信你就是可怜他们。”
黛玉小嘴一扁,道:“我才不是可怜他们呢,他们虽然衣食艰难,只怕比咱们都快乐呢,我那是羡慕!只是,她是凤丫头家的亲戚,据她说来,上次没有见到我那舅母,只见到了凤丫头,想来是因为他们家穷,怕失了王家的体面,所以太太才不见的,只叫凤丫头打发了她,想一想,我心里就不服。”
才跨进了稻香御田村,就见到胤祥和胤礼两个躺在大芭蕉下的凉亭内春凳上,脸上各盖着一张大荷叶,一旁的丫鬟扇着扇子,旁边小几上放着各色夏季新鲜果品,看起来悠游自在的很。
康熙摇摇头,道:“这两只看门的小狗儿,竟比人还自在呢!”
胤祥“腾”的一声坐了起来,拿下脸上的荷叶,道:“皇阿玛,我们是您老人家的儿子,我们是小狗儿,您是什么?”
康熙一窒,瞪着眼睛不理他,然后对黛玉道:“朕就没养过这样的儿子!丫头啊,你也没见到朕的儿子对不对?”
不等黛玉答应,他就自顾自点头,使劲点头地道:“不错,是没见到。”
黛玉和胤禛只是笑,也不说话,毕竟有时候这老爷子的话还是不回答的好。
康熙住在这里,原本就是在朝上说是微服出巡去了,这才能落了一个自在的,到底胤礼可是不得自在的,住了没两天就要回去处理他应该处理的事情。
住了大半个月,康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只叫黛玉住在这里,他闲了就坐了马车过来啰唣黛玉。
既然胤禛是以眼睛瞎了为借口,康熙也就不叫他回宫了,只说他在外面静养,但是所有的身边大小政务小事他还是一一都叫胤禛知道,毕竟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位子传了给胤禛的。
黛玉本就无所事事的,在这里,胤禛和胤祥处理一些事务,她就做一些针线或是读书看书、又命人把完颜太妃送了与她的那张虎皮取来,替着胤禛细心缝制了一套冬衣大氅,剩下零碎的皮毛就做了一双靴子。
展眼就已经是八月里了,秋风萧瑟,暑气自然是消了的时候了,黛玉便告辞回了贾家。
才回到贾家,黛玉梳洗完毕,就见探春进来道:“姐姐可听说了?东府里小蓉媳妇好端端的不知道怎么病了。”
黛玉听了诧异道:“没请了太医吗?怎么样儿呢?”
探春坐了下来,道:“太医倒是请了几个,有的说是好,有的说是坏,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病儿,只昨儿我见了她,竟是瘦得一把骨头似的,人也没了十分的神采了。”
黛玉轻叹了一口气,道:“她原本也是个聪明绝顶又心细似发的人儿,什么也都记在心里,想来是有了什么不痛快,所以才如此的呢!只是不管什么病儿,看了太医吃了药,也该当有些效验了才是。”
探春摇头,道:“我瞧着很是不像的,姐姐也知道,素日里她可是老太太重孙子媳妇中第一得意之人,上上下下也没有不和她好的人,称赞她温柔和厚的也有,赞赏她体贴下人的也有,无不交口称赞的,尤其是那凤丫头,素日里更是亲厚的,可如今里,我却见到不大有人关心着她,只有那凤丫头时常去看她的呢!”
忽听那凤姐儿声音笑道:“我时常去看谁了?”一面说,一面进来了。
黛玉探春笑着让座,然后问道:“正说那小蓉媳妇的病儿呢,可巧你就来了。你瞧着怎么样儿呢?可还好不好?”
凤姐儿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道:“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了,横竖不过就是这几个月了,过去了也就是了,那边大嫂子早已把她后事的东西都料理出来了。”
黛玉道:“这是什么道理?岂有红口白牙咒人死的?好端端的,料理什么后事东西?”
凤姐儿看了黛玉好一会儿,才道:“好妹妹,你不知道反而是好事儿呢!像我是知道的人,横竖可都是提心吊胆的,有什么趣儿了?偏我就和她好了一场,却不知道她竟这样就完了。”
雪鹰一旁听了,笑道:“这有什么的?素日都知道奶奶是做大事的,有那男子气魄的,只要自己不做亏心的事情,也就罢了。素日里我们姑娘常说,这事情是人在做,可天在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别人做的那些事情,二奶奶也是明白的,以二奶奶这样身份,能拦得住的么?”
凤姐儿诧异地看着雪鹰,良久才点头道:“正是这个呢,我虽然可惜,也只能这样罢了。”
黛玉虽然不明白其中之意,但是她和探春终究都是聪明人,知道秦可卿之病极是蹊跷,但是两个闺阁中的少女,却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只能暗自心中嘀咕罢了。
秦可卿病得蹊跷,死得也奇怪,黛玉回来贾家没过五天,一天夜里正熟睡着,四更的时候,睡梦之中,忽然就听到云板敲了四下,然后就听到秦可卿没了的消息,接着就是东府里哭声震天。
雪鹰几个知道秦可卿的身份,亦知道必定是元春给了王夫人什么消息,所以才有了秦可卿的死。
贾家人的性子,雪鹰几个摸也摸得透了,知道为了自家的权势富贵,贾家不会在意牺牲一个秦可卿。毕竟废太子一党早已没了多少的势力,如今就自家和四爷府里有些冷冷淡淡的,如今秦可卿一死,自然是和四爷府里也打点好了关系。
只是倒可惜了秦可卿,胤禛尚无杀她之心,却已给贾家硬生生逼死。
凤姐儿是从头知道到尾的人,素来她是难得和秦可卿好的,如今见着王夫人等人为了元春能在雍亲王府里站稳脚跟,而没有丝毫愧悔地逼死了秦可卿,她心中亦是不由得一阵发寒。
既然知道了如此的内幕,凤姐儿原本是聪明人,早已因贾琏之故,把那心都灰了,此时自然凡事她都更加小心了,知道自己的这个姑妈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心中自然也防着一些王夫人,只生怕将来她也如此对待自己。她也知道黛玉如今的身份,又见贾母无缘无故竟也更加疼了黛玉一些,凡事也都以黛玉为主,她也就更小心打点着黛玉的衣食寝居。
尤氏忽然生病,贾珍身体不好,加上秦可卿身份终究不同寻常,偌大的一个家业,自然是千万拜托了凤姐儿来协理,凤姐儿原本感念秦可卿死前一番话语,自然尽心尽力,秦可卿出殡这一日,已是深冬,一时只见宁国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
凤姐儿在自己屋子里,摩挲着秦可卿临死之前交给了自己的那枝黄莺叼蝉钗子,平儿悄悄进来了,问道:“奶奶怎么想着留这件东西了?我可是听说,那小蓉大奶奶吊死了之后,那边珍大奶奶可是把小蓉大奶奶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销毁了呢,一共是十一件东西。”
凤姐儿叹息道:“你知道什么?那小蓉大奶奶身份原本不同,如今他们做了那些亏心事情,自然是要把那些证据都销毁个干净的,那些本就是那可卿哥哥儿送了给她的母亲遗物。只是这枝钗子干系重大,我和她好了一场,也只能答应着她替着收着,将来谁能说得准呢?你且悄悄地收起来,只别叫别人知道。”
平儿听了,忙悄悄处理了这枝黄莺叼蝉钗子,只两人知道罢了。
凤姐儿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秦可卿,到底心中在想着一些什么呢?这枝钗子自己是冒着危险替她收着的了,可是将来,为什么她会说要交付给林妹妹呢?她是废太子的格格啊,可是,关林妹妹什么事情呢?
她只说林妹妹是个不同的,将来自己还要靠林妹妹,只是她却也不肯说明白了,只是敲敲打打地说将来元春前途不可限量,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又说了什么:“这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记了那‘盛宴必散’的俗语!”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