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心素坐在客厅里的小小沙发上,一条洁白的大毛巾猛地罩上了她的脸,接着,她就听到简庭涛冷淡而略带命令的声音:“快擦干头发!”
心素仍然愣愣地,低头坐在那儿。雨水仍然一滴一滴地,从她头上滑落,她有些头昏脑涨,她不能思考,对简庭涛的话,恍若未闻。
突然间,一个人影在灯下罩过来,然后,一双大手伸过来,略显粗鲁地,在她头上揉着,帮她仔仔细细地擦着头发。
然后,简庭涛扔下毛巾,进了房间,给她找出了换洗衣物,再出来,一把拽起她,把她推入卫生间,帮她打开了热水器,然后,言简意赅地:“快洗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带上门,就出去了。
等到心素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出来,走到客厅一看,简庭涛依然还在。
他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厨房里,飘来淡淡的姜香。
心素向厨房看了一眼,灯亮着,灶台上烧着什么东西,就听到简庭涛淡淡地:“我看到你厨房有生姜,就煮了姜汤,可以祛祛寒。”
心素一愣,她和简庭涛当初相恋近七年,结婚三年,她深知简庭涛是个绝没有厨艺天赋的人。他有生三十年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下厨,是在跟心素去瑞士度蜜月的时候,在临时租住的房子里,心血来潮要大显身手,炒蛋炒饭给正在小憩的心素吃,其结果是惊动了当地的火警,一时闹得人仰马翻,费了好大劲才解释清楚原委,弄得心素哭笑不得,弄得嗣后得知消息的贾女士也是哭笑不得。
他――会煮姜汤?
看见心素有些怀疑的神色,简庭涛只是挑了挑眉,起身走到厨房,熄了火,将姜汤端了出来,放到心素面前,简单地:“赶快喝了它。”
心素坐得离他有一定距离,有些困难地,有些百感交集地,将那碗热腾腾的姜汤,喝了下去。
还好,不难喝。
她放下碗,就看到简庭涛抱着胳臂,注视着自己,语气很平淡,但是,目光极其锐利:“你――找我,有什么事?”
心素又垂下头去。
半晌,她轻声开口:“简庭涛,对不起――”
简庭涛截住她的话,他微带探询地看着她:“这是你今晚对我说的第三声对不起,”他微微不耐地,“关心素,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
他的眼睛,毫不放松地,一直盯着她。
心素抬起头,努力地,对他微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打电话――跟你道一声歉,还有――”
“道歉?”简庭涛冷冷一笑,“道什么歉?”
他似是悟到了什么,略带讥讽地:“怎么,关心素,你终于肯正视我当初签字离婚时对你说过的那番话了,是吗?”他紧紧地盯着她,“你不是一直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吗?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改变主意?”
心素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有些艰难地,她看向简庭涛:“当初,是我……,所以,即便已经到了现在这样,”她的眼睛,避开了简庭涛越来越灼热的逼视,“我还是――欠你一声对不起。”
简庭涛依然看着她,一言不发。
心素又缓缓开口:“并且,我也要跟你说明一下,”她的声音,变得幽暗,“我和……柯轩――”她看到简庭涛的眉有些不耐地挑了挑,她低下头,飞快地,“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站起身来,有些暗哑地:“我跟他,只是兄妹之情,没有其他任何关系,从来都是。”她微带疲倦地,抚了抚额头,“我言尽于此,如果你再不相信,我也无话可说。十年来,我对你……,”她的话音中,带有些微苦涩和艰难,“不管怎样,今天,谢谢你。还有,听说……,我应该恭喜你。对不起,现在,我想休息了――”
说完,她掩饰般地转过脸去,想入房内。
简庭涛一把抓住她的肩头,他的声音,极其嘲讽地:“你言尽于此了?很抱歉,我还远远没有呢!”
言尽于此?她倒是很喜欢用这句话来做结注,大半年前,她提出离婚的时候,也只简简单单说了这一句:“我成全你们,言尽于此。”
他犹记得当时自己那种惊愕和不解,原先进门时的歉意和不安瞬间化为乌有,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愤怒。做丈夫的一夜未归,她这个当妻子的不仅不担心,不问为什么,而是一心想要离婚,而且,用的是这么拙劣的借口!她当真,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十年前的那个秋夜,他亲眼所见的那个牵手,早已在他心上刻下深深的印痕。那时年轻气盛的他,一时心痛,一时负气,曾经与心素冷战,他不去找她,而是天天跟叶青承泡在一起,足足郁闷了整整一个星期。
彼时才念高三的心窍玲珑的叶青岚,从简庭涛落寞的神情中,似是悟出了什么,不但心情立刻变好,而且,仅仅是他平淡的一句话:“好好学,争取考上N大。”就足以使一向能懒则懒的叶青岚头悬梁椎刺骨日日夜夜奋战题海了。
当时叶青承的心情,亦喜亦忧,站在他的立场,无法多说什么,他只知道,个中详情,从头到尾,简庭涛只字未吐。
而仅仅一个礼拜过后,简庭涛便又从他眼前消失,就此不见踪影。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叶青承从图书馆出来,路过那片小小的杉树林,下意识转头一看,在昏黄的路灯下,看到两个人。
背着他站着的,是个纤弱的身影,而在那个身影对面站着的,是一个他熟悉的人,简庭涛。
简庭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他几乎是有些讨饶地说着什么,他的眼神,极其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个人,那种眼神,那种炙热的眼神,那种甜蜜而微带苦涩的眼神,那种忽略周遭所有一切的眼神,宛如飞蛾扑火,让他无法不动容。
所以,在回宿舍的路上,叶青承一直出于惊愕状态。
当天晚上,他就赶回家中,找父母谈了整整一晚。
毕竟,他只有一个妹妹。
只是后来,即便简庭涛努力自我排遣,自我宽慰,那道微微的裂痕,也已经深入心扉。
想记,记不真切。
想忘,忘不彻底。
这又何尝不是他这十数年来,直到现在仍无法释怀的内心剖白?
只是,他又何尝愿意就此认输?
于是,仿佛在瞬间,这么多年来的隐隐刺痛就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强迫性地将心素的脸紧紧扳向自己,他有几分讶异地看到心素脸上,似是有着薄薄的泪痕,他下意识略略松手,但他的脸,仍几乎贴着她的脸,“既然你一心想要将我们以前的恩恩怨怨说个清楚作个了断,那我们不妨来好好算算这笔帐!”他盯着她,“你跟――那个人,只是兄妹之情?!那么,为什么,你随身带的吊坠里,会刻着一朵桔梗花,还有他名字的缩写,K。X?还有,你的心神恍惚,你的……”他欲言又止,他的眼神灼灼然,“既然你全然一副无辜的样子,那么,能不能麻烦你解释一下,关心素小姐――”
心素头痛欲裂,她只记得自己模模糊糊说了一句:“你误会了,那不是柯轩,那是……”
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当心素悠悠醒来的时候,她睁开眼,看到的是高高的屋顶,她有些疑惑地,转眼看四周,结果,她吓了一跳。
因为,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所置身的,居然是简家别墅里,她和简庭涛当年住过的那个房间。
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一边慢慢起身,一边回想。
不一会儿,她就想起来了,她淋了雨,然后,晕倒了,在简庭涛面前……
她慢慢打量了一下四周,屋外全黑了,房内也只有床头灯,亮着幽幽的光。她睡的,还是那张进口的KING-SIZE的大床,房内仍然是她离开时的陈设,床对面,还是那个她当年一眼看中的红檀木的古董柜,左侧还是那个仿古的沙发,沙发前放置的还是那个水晶茶几,甚至,茶几旁的那盏落地灯,还是她当年在瑞士挑中的,曾经被简庭涛笑话过的,那个造型朴拙可爱的小企鹅,一怔之余,她不禁浅浅一笑。
当她的眼睛,向右一转的时候,又是吓了一跳。
她看到简庭涛,睡在那张躺椅上,身上盖着西装,睡得正香。
她心头一暖,悄悄下床,拿起一床毛毯,轻轻地,盖到他身上,然后,注视着他的睡颜。
他睡得很安稳,仿佛极其疲惫般,下巴上显出淡淡的青痕,一贯极其讲究仪表的简庭涛,袖子口马马虎虎地卷着,还带有几道不显眼的泥痕,而且,他还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枕着头睡觉,呼吸平顺,睡得很是安详,纯真如孩童。
他们刚结婚那阵子,心素半夜醒来,总是会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他就那么一瞬不瞬看着她,而当她略带疑惑地扬眉看向他时,那个人,总是讪讪地,即刻转身入睡。
后来,他越来越忙,他也越来越,睡得很沉很安稳了。
心素又是浅浅一笑,下意识看了看表,半夜十一点半。她一愣,再看看日期,天!居然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也就是说――她睡了整整一天?
就在这时,简庭涛似是听到了一些动静,他微微动了动身体,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仍然习惯性地,先揉揉眼睛,然后,他看到了眼前心素的脸,连忙坐起来:“你――怎么醒了?”
心素微笑了一下,他看着心素的温润笑颜,不禁一怔。半晌,回过神来,他起身,掀开毛毯,站起来,伸出手轻触心素的额头,淡淡地:“嗯,好多了,已经不发烧了。”
说着,仍是淡淡催促道:“你还是继续上床躺会儿吧,”他看着心素,向她解释,“你昨天晕过去之后,我就把你带回来了,请张医生看了一下,他说你最近疲劳过度,再加上被雨淋了,肺部轻微感染,给你打了两针,还配了些药,一会儿记得把药吃了。”张医生是简家的家庭医生。
心素有些酸楚,她顺从地,重又回到床上,静静躺着,看着简庭涛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又上来了,手中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碗,碗旁还放了一杯水。他放下托盘,坐到床头的小椅子上,端起那个碗:“我让厨房里做的梗米粥,你趁热喝了,喝完之后,记得把药吃了。”他看着心素接过碗,又起身,走向更衣室,拿了换洗衣服出来,径自走到了浴室里。
等到心素把粥喝完,再把药吃了,简庭涛也洗完澡,换了家常休闲服出来了,他的头发,仍然有些湿漉漉的,他随意地,用大毛巾边擦边对心素说:“天太晚了,你今晚就睡这儿吧。”他又补了一句,“妈去万佛寺进香吃斋去了,要到周末才回来。”
心素怔了一下,她看向简庭涛,还是有点不相信地:“我真的――睡了一天?”也就是说,她跷了一天班?
简庭涛继续擦着头发,点了点头,不经意般地:“我帮你跟邱总请了两天假。”
事实上,他也跷了一天班。从昨晚把关心素抱回来之后,他顾不上家里开门的王阿姨好奇且研判的样子,也顾不上张医生一边给心素做检查一边不时瞄向他的眼神,更顾不上他凌晨五点多打电话过去,让总裁助理,当年的N大学弟封诚岳取消今天一天的行程,将所有等待披阅的文件全部送到家里来时,封诚岳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极度惊诧。
他一边披阅着文件,间或打着电话,一边不时注意着心素的动静,一直忙到了晚上八点,才略略在躺椅上休息了一会儿。
心素垂下眼:“谢谢你。”但她还是坚持起身,“我已经好多了,我――还是回去吧。”不知为什么,想到要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她的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还有些酸楚。
毕竟,现在的她,已经……
简庭涛停下手中的动作,注视了她半晌,然后,走到她面前:“关心素,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倔犟,”他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又或者,你在害怕什么?”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危险,他的眼睛,奇异地亮着,“看来,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你应该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完吧?”
他的双眸,已经锐利地盯住了心素胸前的那条项链。
他清晰地记得心素晕倒的那一霎那,未说完的那句话:“那不是柯轩,那是……”
他知道,心素虽然倔强,虽然固执得几近让他咬牙切齿,但是,心素从来不说谎。
而且,心素十年来,淡泊得除了他和柯轩,与其他男性,几乎从无来往。
这一点,他极为确信。
因此,一直以来,他从不勉强她参加任何无谓的应酬。
那么……
他从昨天开始,直到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这句话,一时喜,一时忧,他的脑海里,一直都在不停地思考,不停地反反覆覆……
他一直在等,等着关心素向他解释,向他说明。
这个解释,迟到了整整十年。
心素垂下了头去。
她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臂,轻轻圈住了,一种久违的温暖,霎那间,涌上了心头。
她下意识地,将头埋到了他的胸前,下意识地,汲取着,那种熟悉的气息。
简庭涛感觉到了心素微妙的动作,一瞬间,他的身躯,震动了一下,然后,他略略松开心素,他又一次,轻柔地,抬起心素的下巴,然后,俯下了头去。
他的唇,落在了心素的唇上。一开始,极其极其轻柔,但是,只是片刻,他便紧紧地,拥住心素,他的吻,也变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灼热,心素无力地用手推着他,但是,始终推挡不开。
她的眼中,悄悄地,滑下一滴泪,沿着脸庞,渐渐下滑。
简庭涛感觉到了,他突然间放开她,他拭去那滴泪,盯着心素:“为什么哭?”
心素心中又是一阵酸楚,现在的他,已经……
于是,她轻轻挣脱开来:“我还是回去吧。”
简庭涛面色紧绷地,注视着她的神色,片刻之后,冷冷地:“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对我坦诚以对?”
心素垂下头去,心底深处的那道伤痕,即便十数年过去了,仍然是淡淡的痛。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叶青岚的面孔,浮现出那张小报上的报道。
既然……,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
事到如今,伤己已成定局,但是,又何必再去伤人?
但是,不论如何,她还是欠简庭涛一个解释,而且,他的介怀,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因此,她低低开口:“那条项链,那个吊坠,是柯旭的遗物。”
她抬起头来,澄静无波地看向简庭涛:“他是柯轩的弟弟,他十七岁那年就去世了。”她的眼神,穿过简庭涛,看向远方,“十三年前,他为了救我而被车撞到,就在你救我的那个路口,后来,他去世了……”
简庭涛蹙起了眉头,那个路口?她跟柯轩捧着桔梗花的那个路口?她独自一人站着的那个路口?
他必须坦承,一直以来,他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性,但是,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
原来,从一开始,他的猜忌,他的疑虑,方向完全错误。
原来,他一直潜意识里介怀的,竟然是一个已然逝去的人。
他的嘴角,牵出一抹略带讽刺的笑,他继续注视着那条项链:“我一直以为那是你妈妈的遗物,我一直没有在意,直到三年前……,没想到,我竟然错得那么离谱,原来一直跟我争夺你的关注,争夺你的心的,竟然是一个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他的笑容,带上了微微的苦涩,“那么,当初你答应我的求爱,也仅仅是因为我在同一个地点救了你,还是因为在我的身上,你找到了一些他的影子?”
十三年前?也就是说,从一开始,那个人就横亘在他们中间?
那么,心素和柯轩一直以来比兄妹之情更要默契的淡淡情愫,就完全可以解释了。
那么,三年多前,他亲眼看到的那幕情景,他亲耳听到的那一声“妈”,也完全可以解释了。
这个十八岁就认识他,四年多前嫁到简家的关心素,这么多年来,在心底深处,还一直在为那个人守住一份坚贞,不是吗?
心素看着简庭涛,待要开口解释些什么。
可是,她看到后者的脸上,完全是一片阴霾。他不看她,而是坐了下来,凝视着不远处某一点。
她有些担忧,于是,开口唤他:“简庭涛――”
他恍若未闻,他根本不理睬她。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们一直就这样僵持着。
最终,心素腿都已经站酸了,她几乎是有些哀怨地看了简庭涛一眼,这个木头!
她有些无奈,算了,又不是只有他精通兵书,她也会。
于是,她转身向门外走去,淡淡地:“那,我先走了――”
果然,她的手方触到门把手,后面一个人影就突如其来地,罩了过来,她随即被拉入一个怀抱中。
当然是简庭涛。
他紧紧地搂着她,他的气息,极其不稳地,在她耳边吹拂着。
但是,他不开口。
他一直不开口。
心素快被他搂得窒息了,她有些费力地:“简庭涛……”这个矛盾又别扭的男人!
简庭涛的手臂依然箍着她的腰,他的声音,有些阴郁地响了起来:“让我好好想想,不要吵我!”
他的心情,依然很差。
关心素在认识他之前,居然心底,曾经进驻过一个人。
或许,在认识他之后,那个人的身影,依然如影随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居然又十分微妙地,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柯轩,不是柯轩……
就好。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素听到简庭涛的声音,简单然而坚决地:“关心素,你以为过了今晚,我还会放过你吗?”
她的下巴被攫住,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阴郁,和淡淡的愤懑:“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主动从自己的保护壳里走出来,我一直都在等你,我等了这么久,等了这么长时间,甚至……,才等到今天,你以为,我还有可能放弃吗?”他的语调很是平淡,“不管那个叫什么柯旭的,在你心中占据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天注定这一辈子,我都要牢牢绑住你!”
他的呼吸,在心素耳边萦绕着:“心素,很抱歉,十年后的我,仍然疯狂。”他的语气,不是征询而是肯定:“我们复婚。”
12. 静夜的思弦
心素怔怔地坐在办公桌前。
方亭悄悄打量着她,短短两个小时,关姊今天已经发了五次呆了呢。
这两天,关姊发呆的次数,还真是飙升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她一直都很羡慕关姊身上那种沉稳淡雅的气质,即便她已经不是简氏集团的少奶奶,即便看上去冷淡了一些,但重感情且善解人意的她,在公司里一直很得人缘。
唉,可惜,好人,总是没有好报!想想两三年前,简庭涛还经常来公司接送关姊,看上去也极其体贴温柔的模样,这一两年来,还不是就日益稀少了,她的目光,又偷偷瞥向桌上压着的报纸,报上还说,他跟叶青岚好事将近了呢。
所以说,女人哪,结婚以前,眼睛,就是要放亮点!
所以说,她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拒绝沈家二公子的晚餐邀约。
有钱人,对不起,要避之三舍,犹恐不及才好。关姊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而且,是反面教材。
她轻咳数声,试探地:“关姊,”见没有反应,又加大嗓门,“关姊――”
心素吓了一跳:“什么事?”
方亭眉头微蹙:“你一直在发呆哎,没事吧,关姊?”
心素略带歉意地朝她摇头:“没事。”
方亭有些疑惑地:“真的没事?”在得到心素肯定的眼色之后,她又兴致勃勃地开口,“关姊,下班后,有没有事?一起去逛街吧。”
就当陪关姊散散心吧,她知道,关姊最近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太好。
而且,顺理成章地,推掉沈公子的邀请,可谓一举两得。
心素微笑:“好。”
顺便去帮萧珊阿姨买一套孕妇保养品。她已经开始抱怨脚有点肿了,脸上也开始长雀斑了,体重更是超出标准+30%。
说起来,萧珊阿姨的孕妇症候群还不是一般的强,来势汹汹,二月里要吃新鲜杨梅,半夜想吃臭豆腐,洁癖更是益发严重,让素来温文儒雅的关教授亦是挠头,颇感狼狈。
所以心素下意识地,不拿自己的事情去烦他们。
何况……
晚上七点,俩人在N市最大的一条步行街闲逛。
出门时,心素下意识地,关掉了手机,在一霎那,她心中悚然一惊,原来,自己一直都在下意识地,期待着什么,逃避着什么……
又是下意识地,她摇了摇头。
一圈逛下来,心素和方亭手中已经拎了好几个服装袋了,在一家NOGARA专卖店旁,心素不由驻足,凝视着衣架上的那套淡烟灰色西服,她凝视了很久,直到方亭有些奇怪地:“关姊,你要买男装,买给谁啊?”
语气中不无疑惑,尽管自从关姊离婚以来,好多客户,还有公司里的单身汉都纷纷前来试探,但是,从没见关姊跟谁交往过啊。
她的生活,无趣得让方亭为之扼腕。明明是三十岁都没到的女人,明明是清秀佳人,却永远两点一线,在这个速食年代,绝对是暴殄天物。
心素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哦,随便看看而已。”
在他们结婚的时候,简庭涛,就是穿着同一款NOGARA西装。
一直以来,他都偏爱这个品牌。
起初,心素整理他的西服时,闻到的是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
后来,大约两年前,偶尔地,她会闻到淡淡的,一股馨香。
不应该属于他的馨香。
片刻之后,俩人坐在一间环境幽雅的小咖啡厅内,闲闲喝着奶茶。
方亭一直兴高采烈地,跟心素炫耀着她刚刚打折买回来的战利品,直到发现心素一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才有点小心翼翼地:“关姊,有心事啊?”
心素回过头来,微笑:“没有。”她轻啜一口奶茶,“亭亭,最近沈家二公子经常来找你?”
方亭脸红了一下:“才没有,我跟他念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那会儿,我还帮他介绍过对象呢!”她有点愤愤地,“就是那根木头一点都不解风情,每次都把人家女孩子气跑。”
她歪了歪头:“所以,他老追着我说,我欠他一个女朋友。”
心素发笑:“亭亭,你确定他要的是莺莺而不是红娘?”
方亭脸上大开染坊,嘟起了嘴:“我才不想这么多,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我碰都不想碰,就像……”
她看向心素的脸色,有点惴惴地:“关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可别多想啊――”
心素轻叹:“亭亭,幸福是自己的,别被我的错误示范吓坏了而裹足不前,其实,感情的事情――”她有些难以启齿,正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心素下意识一看,怔了一下,心里竟然有些微妙。
是叶青岚,和另外一个看上去整洁干练的白衣女子。
叶青岚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的眼中,瞬即闪过些微慌乱,但是,仅仅是片刻,她就恢复了一贯的镇定,矜持地朝心素点点头:“你好,关小姐。”
她一时间并未注意到,自己身旁的女子,也几不可察地,朝心素微微颔首。
心素含笑:“你好,叶小姐。”她同样点了点头,朝那个女子投去一瞥。
那一瞥中的涵义,只有她们两个人才懂得。
这个她此前才见过一面的女子,注定要在她的这一生中,占据一个极为独特的位置。
方亭睁大眼睛看向那两个人走过去,空气中隐隐飘过来消毒水的味道,待她们走过去之后,方亭十分不屑地:“关姊,你理那个狐狸精作什么?要是我,早就兜头一盆水泼过去了!”
谁都知道叶青岚想插足简关二人已久,直至最后如愿逼得心素下堂。就连素来敦厚的沈家二公子沈浩楷,爱屋及乌地对心素印象甚佳,而对叶青岚,提起来亦是颇有微辞。
心素只是微笑,并无多言。
片刻之后,心素跟方亭起身,听得身后叶青岚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庭涛明天从欧洲公干回来,到时候……”
她淡淡一笑,挽着方亭的手,继续向外走去。
告别方亭,心素下意识又到了那家馄饨店,买了一份馄饨带走。
老板娘微带同情跟怜惜地看着她,即便她不知道心素的名字,以往常伴她左右的简庭涛,她可是熟得很,前两年,正是拜简庭涛所赐,她的店里,不仅有记者前来采访,更是为很多N大学子知晓,生意越来越兴隆,已经开了数家分店了。
她自然也知道一年前轰动N市商界的简关分手这一特大新闻。
现在,看着心素形单影只的模样,她微喟之余,极为慷慨地,足足加了一倍有余的分量,亲自递到心素手中,并含笑将她送出门。
心素拎着大包小包,一路走到自己楼下,刚到楼下,她就发现一个修长的人影,伫立在她楼下。
她走近了一看,是简庭涛,身旁还有一个小小的旅行箱,他的手上,还燃着烟。
“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心素有些诧异,不是说明天吗?
简庭涛将烟熄灭,目光在她手中的袋子上掠过,眼眸一暗,不答反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跟方亭去逛街了,顺便给萧珊阿姨买点东西。”心素边走边解释,简庭涛拎起箱子,跟在后面。
进了门,打开灯,简庭涛随即将自己的身体抛到客厅里的休闲沙发上,然后,微带疲倦地,松开领带,揉了揉眼睛。心素放下东西,默默转身,去洗手间,绞了一条热毛巾出来:“累了吧,先擦擦脸。”
简庭涛接过毛巾,边擦脸边问:“有没有吃的?”
心素略带歉意地:“只有饼干了,”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买了馄饨,吃不吃?”她想起叶青岚对她说过的话,心里微微一黯。
于是,她有些忐忑地看向简庭涛。
简庭涛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还是那家的?”他叹了一声,“好像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心素浅浅一笑,走到厨房拿出碗,将馄饨腾了出来,端到简庭涛身旁,仍然微带歉意地:“对不起,不知道你来,我让老板娘放了辣椒。”
简庭涛微笑,接过她手中的碗:“偶尔吃点没关系。”他看向心素,“你这么倔强的脾气,不知道是不是吃辣椒吃出来的?”
心素身体微微一僵,半天才会过意来,他――在调侃她?
一时默然。心素坐在桌前,低头不语。
简庭涛真的是饿极了,一贯十分讲究礼仪的他,很难得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地,吃着馄饨,心素此刻才注意到他身旁的小皮箱,她试探地开口:“你――还没回家?”
简庭涛边吃边淡淡地“嗯”了一声。坐了一天飞机,刚下就来到这儿,一直等着。
心素有点担心:“你应该跟贾……呃,妈说一声,免得她担心。”她的脸微微一红。
简庭涛仍然低头吃着馄饨,他的眼底,闪过一瞬即逝的笑意,但是,不动声色地:“我给妈打过电话了,她知道我在你这儿。”
心素顿时大窘,双手绞扭着,一言不发。
简庭涛似乎没有留意到,吃完馄饨之后,就半躺在沙发上,闭着眼。
待心素收拾整理完毕,走出厨房,有些手足无措般,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他仿佛睡着了般,呼吸轻浅而平顺。
心素悄悄走到房内,抱出一床薄被,轻轻地,盖到了简庭涛的身上。
下意识地,帮他仔细地掖了一下边边角角。
简庭涛蓦地睁开双眼:“干嘛?”
心素有点窘:“没什么,帮你盖被子,”她垂下头,“你春天不是容易感冒?”
简庭涛笑了一下:“我没睡着,只是躺躺就好。”
心素的脸红了,她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有些吞吞吐吐地:“你今天……今天晚上……”
简庭涛微微挑眉,没等她说完,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手机,径自拨出号码:“妈,让司机送几件换洗衣服过来。”他瞥了眼心素,“嗯,她很好。”
说完,放下电话,继续挑眉,问她:“有事吗?”
心素有几分气恼,话都被他说完了,还能有什么事?这个简庭涛,还是跟十年前一样霸道:“没事,不过,你今晚,真的要……要……”她的脸又红了。
简庭涛微微一怔:“怎么,不欢迎我今晚借宿吗?”
心素低头,脸继续微红。
看着心素此刻垂着头局促不安的模样,简庭涛不由有几分好笑地附耳过去,“心素,你的脸,已经烫得可以煎鸡蛋了。”他的声音蓦地暗哑,“……和当初,我们结婚那晚一样……”
心素更是窘得头深深埋了下去。
简庭涛不禁微微一叹:“十年我都等了,不在乎这一刻。”他的话音里,隐隐透出几分淡淡的忧伤,“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他转身:“司机在楼下等我,我走了。”
心素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今天,碰到叶青岚了!”
说完后,就有些后悔,还有些懊恼,她这是怎么了?他会不会以为……
果然,简庭涛立即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我是不是听错了?”他的脸,向她欺过来,“我应不应该感到高兴,签字离婚快一年了,我才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他重又附到她耳边:“我是不是可以大胆假设一下,你对叶青岚,并不像你表现的那么不在乎?又或者,你是有点点在乎我的?”
心素略带窘迫地,有些口不择言地:“我只是……只是……”
话未说完,她的唇瞬间被一封,然后,简庭涛放开她,提起箱子,向外走去:“心素,你应该记得当初签字的时候,我曾经跟你说过,叶青岚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从来都不是。”
说完,轻轻阖上门,走了出去。
两天后,一个安静的晚春夜晚,简庭涛和叶青承俩人,坐在N大那个小小的篮球场旁。
是叶青承约他出来的。
这两个多年好友自打各自接下家族生意以来,都很是忙碌,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好好聚一聚。
难得俩人各自从国外洽公回来,抽了个闲暇,拎了几打啤酒,来到当年一度挥洒驰骋过的地方。
坐在篮球场旁的那个小小石凳上,看着不远处家属区里的灯火,闻着幽幽的槐花香,俩人和当年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说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间,叶青承侧过脸来看看他:“庭涛,你知道吗,当年,我很羡慕你。”
在那一弯月光下,他若有所思,他的眼中,含有一丝连简庭涛都无法知晓的深意。
简庭涛微微苦笑。
羡慕他?他喝了一口啤酒,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他的生活,他的心绪,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吹皱春水,就此不复平静。
一贯高傲的简庭涛,一贯决断的简庭涛,内心深处,早已蒙上一层岁月的烟尘。
既无法淡忘,更无力拂拭。
他爱上了一个劫。
所以,注定要万劫不复。
叶青承注视前方,不经意般:“前段时间,我爸妈又找过你?”
叶氏想跟简氏联姻,从来都不是新闻,也从来都不了了之。
但此次,似乎有所不同,至少,青岚的表现,跟以往都不同。
叶青承是从英国忙完公务回来之后,才得知这一消息。
以他对简庭涛一以贯之的了解,他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
简庭涛点头:“是,”他又喝了一口啤酒,同样侧脸看向叶青承,“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叶青承也点头,冷静开口,口气中,带有些许无奈:“青岚毕竟是我妹妹,而且……”
青岚对庭涛这么多年来的痴恋,和报上的那些八卦,他毕竟不可能完全当作无动于衷。
简庭涛仰首看向天边:“所以,你来向我求证,是不是?”
他微微一晒,连叶青承都知道来向他求证,而有个人……
宁愿选择相信……
他的心底,又是一阵阴郁。
叶青承仍然耐心等待着他的答复。
简庭涛继续喝着啤酒,淡淡地:“报纸上登出来的那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青承一眼,“跟我毫无关系。并且,你知道青岚的工作能力不容置疑,她的确是简氏公司的好员工,这两三年来,为公司作了很多贡献。”
他喝完啤酒,顺手将易拉罐准确扔到一边的垃圾箱中:“还有,青晨,这么多年来,你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的妹妹,该照顾和关心的,我自然会照顾,会关心。”
叶青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其实,他应该知道,只能有这个结果。
十年前,他早已知晓。
但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因此,他略带无奈地,深深叹息。
简庭涛恍若未闻般凝视着前方晃动的树影,他的语气极其淡漠,但不无锐利:“但是,如果青岚做了什么僭越或者出格的事情,我无法帮她,更不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他转身,继续锐利地盯着叶青晨,“而且青晨,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让其他人干扰我的任何决定,十年前如此,十年后,同样如此!”
她所作的一切,无论人前,无论人后,当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的心,抑或会被什么蒙蔽,但他的心,从不盲目。
他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
只是,有些事情,有些心绪,需要时间来慢慢沉淀。
只是,在认清楚这一点之前,他走了很长一段弯路。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十年来,以他对心素的了解,他有一种直觉,心素和柯旭之间,不止相救如此简单。
而他,想知道一切,哪怕过程坎坷。
抱歉,时至今日,他仍然疯狂。
叶青承一凛,仿佛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他默然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最终,思之又思,他终究只是拍拍简庭涛的肩,略带歉意地:“庭涛,如果有什么……,看在青岚这么多年……”
他完全想像得出,自己那个为爱痴狂的小妹,会作出什么样的举动。
事实上,当他得知关心素签字求去时,他就有所猜测。
这只不过是为他一直以来的隐隐怀疑,作了一个语焉不详的注解而已。
简庭涛微微一晒,他转开眼去,一言未发。
13. 尘世的梵香
简家书房内,简庭涛若有所思地,盯着书架上那个大大的中国结。
贾月铭女士推开门,走了进来:“庭涛,都这么累了,还没休息?”
简庭涛微笑,起身:“妈――”
贾月铭女士的神态很家常:“前两天你去的时候,心素还好吧?”
简庭涛点头:“嗯。”他让母亲安坐下来,然后,拉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谢谢你,妈。”
贾女士挑眉,装糊涂:“谢我什么?”
简庭涛且叹且笑:“在自家儿子面前,您就省省吧。”
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微笑:“妈,我知道,您去找过心素。”早在他预料之中。
贾女士亦是微笑:“庭涛,在妈面前,你就老实点罢,不必装佯,你敢说,我知道的,你会不知道?只怕,这些日子来,打听得比我还多,考虑得比我还周全吧?”她伸出手来,戳了戳儿子的额头,眼中有着激赏,“好小子,学会哀兵之策,学会声东击西隔山打牛,还学会围魏救赵了,嗯?很是沉得住气啊,连自己老妈都瞒得这么紧,枉我心急如焚。”
她又看了儿子一眼,脸上带着几分诡谲:“看不出来啊,我的儿子,在我面前知道做戏了,还会利用自家老妈了,”她悠悠笑道,“妈可是要跟你收跑腿费的!”
简庭涛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妈,这个时候,要是我去,她不会轻易相信我。”所以,老妈去,是最好的办法。
亦是他孤注一掷之后,所能想出来的唯一良策。
这些日子以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明了。
既然注定了这一辈子,根本无法将她的神情气息,一字一句,从心底统统剜出去。那么,索性镌刻得更深些,又如何?
贾女士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怎么,经过这么长时间,现在,总算是真的想清楚了?”
简庭涛微微垂下眼:“谁叫你儿子没出息。”
他的眼中,掠过一阵淡淡的伤楚。
贾女士细细观察他的神色,蹙了蹙眉,“怎么,问题还没完全解决?”
简庭涛微微沉吟,头向后仰:“妈,我跟心素之间,不急在一时。又或许,我们都还需要一点时间。”
贾女士一怔:“你不是跟我说过,你跟叶――”
简庭涛伸出手来,迅捷地止住贾女士的话:“我跟心素的问题,从来不涉及她。”他喝了一口茶,轻轻地,“妈,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该清算的,该料理的,他已经开始着手。
贾女士有些纳闷:“那――”
简庭涛自嘲地,将目光,又放到了那个中国结上,嘴角一弯:“妈,很抱歉,你的儿子不仅没出息,而且生性好赌。”他的目光,又投向了那个中国结,“而且这一次,我要赌的,是我这辈子的幸福。”
十天后,心素去昆明出差,这次,是她主动要求的。她需要时间,来厘清一些事情。
或许,只有独自一人好好想清楚之后,她才能作出正确决断。
她是悄悄走的,走之前,只跟老父还有萧珊打了个招呼,便翩然登机而去。
简庭涛是在她走后三天,忙完了手头上的兼并收购合同,到心素门前,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拨通邱总手机,旁敲侧击了半天,才得知这个消息。
第二天大早,一到办公室,他当即询问自己的贴身助理封诚岳:“这两天有什么安排?”口气中,前所未有地带有些微焦躁,还不自觉地,用手指叩了叩桌面。
素来谨言慎行的封诚岳尽管有些诧异,还是不动声色地,翻了翻行事历:“今天上午十点,您要跟王市长一起,出席一个剪彩仪式,今天下午,有一个外商洽谈会,明天,您要出席一个外贸项目谈判,后天……”
简庭涛截断他的话:“把今天以后的所有日程全部延后,给我空出一个星期的时间,”他站起身来,“还有,给我买一张直飞昆明的机票,要最近一班,我剪完彩直接就走。”
封诚岳大吃一惊,出于克尽职守的本能,下意识冲出口一句话:“可是,您接下来的日程安排都很重要――”而且,是他跟柳秘书斟酌考量了很久,才最终确定下来的。他也知道一直以来,尤其是最近,简庭涛的工作量完全超负荷,但没办法,简氏企业家大业大,担子实在太重。
简庭涛向门外走去,淡淡开口:“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在接触到门把手的一瞬间,他回过头来:“诚岳,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去哪儿了,有事先帮我挡一挡。”
待到封诚岳回过神来的时候,简庭涛已经不见踪影。奇怪,他这个向来比他还要兢兢业业的上司居然会翘班?而且,语气居然迥异平常地,还有了一些情绪波动?
要知道,简庭涛的公私分明是N市出了名的,即算N市早已传开了叶青岚小姐即将成为简家妇,在公司里,也从不见他对叶青岚稍加辞色,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最近以来,由于众人知晓而不能明言的原因,他脸上的严峻神色更是可以媲美南极冰山。
唔,有点奇怪。
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上一次见到总裁大人这种千年罕见的情绪,还有翘班,是在什么时候?
他努力回想,想起来了――
将近一年前,一日中午,他和办公室的两位无敌秘书,沉稳干练,三十多岁的柳秘书,还有工作能力超群,八卦本领也超群的小邝秘书,凑在一起闲聊。
突然,活泼且口快的小邝秘书拍了拍脑袋:“哎,我前两天看到咱们的总裁夫人了!”她对简庭涛甚为崇拜,曾经扬言考进简氏就是为了能多看几眼这个钻石级的大帅哥,连带着对这个深藏不露的简夫人,也很是好奇,只在公司的一次尾牙聚会上惊鸿一瞥,就印象极为深刻。
稳重的柳秘书白了这个小丫头一眼:“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简夫人在一家贸易上班,工作上也偶有往来,尽管柳秘书对她挟简氏总裁夫人之身份事必躬亲地去挣五斗米的行为有些不解,但是,仅仅数面之缘,她就十分欣赏简夫人身上淡泊温雅的气质,也就无怪乎总裁当初对她穷追不舍,用尽心机。
她是公司的元老,又拜方之磊父女所赐,对简关恋爱的过程,知之甚多。
只是,自从叶青岚小姐加入简氏企业以后,公司的气氛就一直有些微妙,而且,在背后谈论上司的私事,实在非秘书本分,于是,她欲起身倒杯水,也好中断这一话题。
小邝秘书按住她的手:“别急啊,柳姐,我还没说完呢,”她神秘兮兮地,“你们肯定想不到,我在哪儿看到她的,还有,她跟谁在一起――”
喜怒不形于色的封诚岳,眼皮突然一跳:“在哪?”总裁最近情绪一直不对,别是……
果然,小邝秘书继续神秘地:“我带外甥女去看病,在第一人民医院看到她,她坐在三楼的走廊上,旁边――”她拉长声音,“还有一个男的,坐在她身旁,好像一直在安慰她,说妈没事什么的,还帮她擦眼泪,对她体贴温柔得很,那个男的长得又斯文又帅气,好像秦汉呢!”
封诚岳直觉反驳:“不可能!”他也是当年的N大学子,只比心素低一届,对心素的为人了解之至。
心素的淡泊和谨慎是出了名的。
小邝秘书也不甘示弱:“怎么不可能?我出医院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们到斜对面的馄饨店去吃饭,过马路的时候,那个男的,还牵着她的手――”
柳秘书沉声喝止:“邝珊珊――”
已经来不及了。
小邝秘书一回头,只见简庭涛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封诚岳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连同第二天一整天,简庭涛都杳无踪迹,待到回来时,已是第三天,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只是将自己埋在公务里,没日没夜地天天加班。
还有,天天抽烟,天天喝酒。
累了,就在办公室内设的休息室里躺一躺,很少回家。
又过了一些日子,他们就听说简夫人已经签字求去。
为了这件事,他跟柳秘书她们,还不安了半天。
现在,难不成……
封诚岳心中亦喜亦忧。
这天中午,下班时分,封诚岳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
总裁大人倒是走得轻松,留下他收拾烂摊子,一想起来,他就头疼。
再加上,极有可能要面对……
他的头更是不仅疼,而且十分……之疼。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封特助――”
封诚岳头皮更是一麻,但是,转过身来的他,还是用无懈可击的招牌微笑回应:“你好,叶小姐。”
叶青岚一向对他很是客气,此时也不例外:“封特助,庭涛哥呢?”下班之后,她一向都是这么称呼的。
封诚岳有些吞吞吐吐地:“呃,总裁,他……”
叶青岚有几分敏感地:“怎么,他生病了?”
封诚岳有几分心虚地,咳了数声:“……不是,总裁他,这两天,不在。”他扶了扶眼镜,避开叶青岚的眼神,“他有事,出差去了。”
叶青岚十分意外地:“又出差?”不是刚从欧洲回来没多久吗?
她蹙了蹙眉,直觉开口:“他去哪儿出差了?”原本还想趁热打铁,探探最近似乎心情有些好转的简庭涛的口风呢。
尽管外界传得沸沸扬扬,但两人相处的事实真相于她而言,却如饮水,冷暖自知。
封诚岳闻言,又咳了数声,才答道:“……总裁走得很匆忙,没有告诉我。”
“是吗?”叶青岚有些狐疑地扬扬柳眉,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礼貌谦恭实质绵里藏针,且对简庭涛忠心耿耿的封诚岳,口风之紧,堪比红岩中的许云峰,就连业已禅位的贾女士,亦是赞赏有加,因此,不再追问下去,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去。
她自然会想办法打听出来的。
她身后的封诚岳不自觉地,长吁了一口气。
英名神武的总裁啊,到底是什么天塌下来了不得的事情让你什么都扔下了啊?
办完事赶紧回来吧!
远在昆明的简庭涛自然不知道他这个万能助理心中的疑惑和祈祷,他很顺利打听到了心素下榻的宾馆,但是,却没有见到心素本人。
因为,就在他前往宾馆的路上,心素已经办完事结帐先行离开。
但是,因为事情提前两天圆满完成,因此,她并未返回,而是报了一个旅行团,转往丽江旅游。
简庭涛闻言,当即买了一张昆明飞丽江的机票,五十分钟之后,他已经站在了丽江的土地上。
他的心里,居然前所未有的,有点忐忑不安。
十年前那种青涩少年的情怀,一瞬间,充盈在他的心间。
丽江,这样一个人间仙境,到底,会许给他怎样的未来?
当心素从依山傍水,古朴秀雅的丽江古镇游玩归来,随着旅行团回到宾馆,在大厅里,劈头竟然看到一个微微含笑的熟人。
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
是西装革履穿得十分正式,还拎了一个公文包的简庭涛。
只是,显然经过了一场舟车劳顿,他脸上微显疲惫,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一霎那,心素的心里百感交集。
她自然知道今天并非节假日,也知道他是跟随她而来的,她更知道,简庭涛的工作安排有多密集。
她走上前,声音有些暗哑:“……你,怎么来了?”
简庭涛的目光,掠过她恬静而微带惊诧的脸庞,微笑:“翘班,随便出来转转。”
心素不禁嘴角微牵。
这个永远不按牌理出牌的简庭涛。
简庭涛的眼神向四周的人们随意看了看,紧紧揽住她:“偷偷一个人溜出来玩,居然都不告诉我。”他附到心素耳边,用她才能听得到的音量低声道,“我不会让你逃避的。”
旅行团的人,还有大堂服务员们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俊朗高大,看上去气宇不凡的大男人对着心素低声耳语,全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心素胀红了脸,一言不发。
同团一位路上跟心素相处得很是融洽的大姐走过来问:“心素,这位是……”
心素尚未来得及回答,简庭涛已经微笑着伸出手去:“简庭涛,心素的先生。”
大姐吃了一惊,笑道:“你好你好,哎呀,心素,你结婚啦?原来我还想着,我有一个侄子也在N市,看着你正合适,还想做媒呢,哈哈哈……”
简庭涛闻言,脸黑了一大半,朝心素投去很是谴责的一瞥。
心素略带惭愧地,只好低头。
接下来的日子,顺理成章地,心素脱离集体单独行动,跟简庭涛一起出外游玩。
他们去欣赏民居,他们登上万古楼,遥看玉龙雪山,俯视整个纳西古城,他们去沐王府游玩,他们在小店门口的树荫下,品茶聊天,任清风吹着,听小溪在脚边哗哗地流着,时不时地,相视而笑。
多少年,都没有这样轻松愉悦的心情了。
在一家寺庙里,心素虔诚地,一一为家人祷祝,一转眼,看到简庭涛无可无不可在站在一边,心里一动,当即为他买了一个平安符,亲手挂到他的胸前。
简庭涛看着自己胸前那个小小的平安符,微微苦笑:“心素――”
他从不相信这些,再说,一个大男人……
心素温柔地止住他,低低地:“我以前也不相信,可是现在……”她凝视着他,眼角泛起淡淡的水光,“我希望你平安,希望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能够平安。”
简庭涛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夜晚来临的时候,简庭涛牵着心素的手,微笑着,看四方街上汇集了许多的人,围成很大的圈子,中间燃了篝火,噼噼啪啪的火星爆在空中,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和着当地人,跳着欢快的舞蹈,他拉过心素,也要参加进去。心素含笑欲摇头,但被他钳制住了腰,紧紧拖了过去,两个人,手牵着手,像孩子般,快乐地手舞足蹈着。
红红的篝火掩映下,心素凝视着简庭涛那张充满活力的脸庞,心底涌上无限的满足,多希望,多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多希望,所有的厄运,统统远去,多希望……
她垂下眼帘。
深夜里,心素跟简庭涛坐在水边,看到孩子将美丽的纸灯放到水中,烛光点点,带上纯洁的心愿,任它飘向未知的远方。
看着那些孩童质朴的小脸,她浅浅一笑,转过眼来,立刻就撞到了简庭涛那双深幽的眸子,他看着心素,缓缓地:“今天一天,开不开心?”
心素点头:“嗯。”她微微闭眼,嘴角泛起一缕恬静的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等我上了年纪,就坐在这个花丛中,坐在这个清溪旁,开开心心地,晒着太阳,闲聊着天,什么都不必去想。”
简庭涛轻轻揽住她:“一个人?”
声音中,带有一丝压抑,还有试探。
心素不语,遥望天际那颗璀璨的星辰。
半晌之后,转过头来,微努起嘴:“啊,你不愿意陪我?”
她凑近他,仔细端详着,若有所思地撇撇嘴:“哦,对了,你肯定不喜欢这么安静的地方,你喜欢打高尔夫,你喜欢看音乐剧,你还喜欢……”
话未说完,她的唇就被堵住了。
片刻之后,简庭涛略带诧异和笑意的声音就扬了起来:“关心素,你几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真是令他感到意外。
不过,他喜欢这个变化。
自两人签字仳离之际开始的这个变化。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到那时,还会有他陪着心素,不是吗?
他心旌一漾,情不自禁地,又俯下身去,吻向心素。
这晚,回到宾馆房内,简庭涛躺在心素床上,闭着眼假寐。
心素仍然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他睁开眼,看着心素窘迫的脸,微笑,明知故问:“怎么了?”
心素低头,吞吞吐吐:“你……”
简庭涛挑眉,不经意般:“心素,难道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他伸出手来,一用劲,心素就跌到他怀中,他一个翻身,将心素压在身体底下,眷恋地,在她脖子上轻啄着,他的唇,滑过那根链子,但是,他只是顿了片刻,便又继续吻下去。
心素轻喘:“简庭涛……”
他在她耳边啮咬着,在她颈项间来回流连。
心素挣扎着,简庭涛在她耳边:“放心,我不会强迫你的。”
心素有些委屈,未经思考,一句话脱口而出:“可是,你强迫过……”
简庭涛身体顿时一僵,是的,他曾经,强迫过……
那是他们结婚两周年的第二天清晨。
他带着那束凋谢的桔梗,一夜未归。
第二天大早,天还没亮,在公司刘副总,从小看着他长大,也陪了他将近半夜的这个公司元老的搀扶下,有些醉醺醺地,回到了家。
当简庭涛打开卧室房门的时候,看到心素正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
他走了过去,站在床头,俯视着心素,她穿着素色睡袍,半盖着丝被,眼睛安静地阖着,睡得很是平稳,一弯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一双手交握在胸前。
岁月很是厚待她,二十六岁的她,仍跟十八岁那年一样,纯净而年轻。
但是,这种纯净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些什么?
他真的,很想挖出来看看。
他的眼睛,又落到心素胸前的那个项链上,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每当心素的手抚过那条链子的时候,她的脸上,总会掠过淡淡的哀伤。
他知道心素的母亲早逝,因此,一直都以为……
但此刻,他竟然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悄悄地,打开了那个小小的吊坠。
一霎那,他如遭雷击。
他的心头,腾起万丈火焰。
他有生二十八年以来,还从未被羞辱得如此彻底过!
他几乎是失去理智地,一把掀开了心素身上的被子,随即覆上她的身体,他的唇,狠狠地朝心素的脸、脖颈和身体碾了下去。
心素一惊中,终于醒了过来,她有些疑惑,有些喜悦,又有些微恼地开口:“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忘了昨天是他们结婚两周年的日子了吗?
昨晚,她跟厨房里的师傅一起,做了好些他爱吃的菜等他回来,结果,打他手机的时候,却已经关机。
她打了无数遍,回应她的,都是那个冰冷而机械的声音:“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她一直迷迷糊糊地等着,直到深更半夜才睡去。
简庭涛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他几乎是粗暴地撕扯开心素的睡袍,他的眼睛里起着浓浓的红雾,他看不到她微带惊惶的脸,他看不到她抗拒的眼神,他只看到她细腻而莹润的肌肤,她纤细而美好的身体,至少,此时此刻,这个身体,还是属于他的。
他的手,重重地在她身上游移着,他的唇,渐渐下移到心素的胸口,深吮出红红的印痕。
心素极力挣脱,却无法挣脱得开,不一会儿,她的颈项,她的身体,到处都遍布了重重的吻痕。
她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屈辱感。
她的眼中,滑下大滴大滴的泪,她不再挣扎,就那样躺着,任他狂乱地吻过她的全身,任他的手,任他的身躯,紧紧覆住她。
简庭涛意识到了,在即将失控之前的最后一霎那,他停下动作,他抬头看向心素。
他看到了心素满眼的泪。
他抹了一下脸,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立刻直起身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一直以来,即便是在他期盼已久的新婚之夜,他都是温柔呵护的。
或者说,对心素,他一直是温柔呵护的。
所以,她才会把他的一腔柔情,狠狠地踩在脚下。
于是,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几乎是疏离地:“对不起。”
拾起地上的西服,他便走了出去。
从那天起,他们一直分居。
心素睡在外面的大床上,他睡在卧室里面小套间的床上。
除了他们,再无第三者知晓。
14. 无言的印迹
同一个深夜,叶青岚跟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一个小小的酒吧中。
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一双细长的凤眼,薄唇抿着,手中握着一杯酒,有些不以为然地看向她:“早跟你说过了,让你少喝点酒,年纪轻轻的,对胃不好。”
叶青岚凝视着自己手中色泽绚烂的液体,放下酒杯,又从包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刚吸了一口,就突如其来地呛了一下:“咳咳咳――”
男子也放下酒杯,为她拍着后背:“好点了没?”
叶青岚掩住面,过了半天,才轻轻地:“龙凯,庭涛哥走了五天了,但是,我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我一直联系不到他,我就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她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有了薄薄的泪痕,她略带讽刺地笑:“我这个绯闻女友做得很不称职,是不是?”
龙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晌,才转过眼去:“青岚,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叶青岚侧过头去,神色迷茫:“值得?这个世上的事情,值或不值,又能怎样?”她又喝下一口酒,“谁爱谁,谁欠谁,或谁背谁的债,又怎能分得清楚?”
“龙凯,我认识庭涛哥那年,他十岁,我才七岁,那天,我跟哥哥去他们家玩,在花园里,我跌倒了,他把我扶起来,哄我上药,给我讲故事。从小到大,他就跟哥哥一样关心我,照顾我。有时候,我想买什么,想要什么,不敢去求我哥,但是,只要去求庭涛哥,他都会帮我跟哥哥去提。”
“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我念初中,他们念高中,功课越来越紧,我也越来越少见到庭涛哥,可是,我经常想起他小时候顽皮爬到树上去捕蝉的模样,想起他跟我哥深更半夜偷偷带我去滑冰,想起他跟父母出国旅行的时候,回来总不忘给我带礼物。”
“再后来,我哥和庭涛哥念大学了。有一天,他来我家找我哥,迎着阳光慢条斯理地走进来,笑得那么灿烂开心,又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嗨,青岚,好久不见!’突然间我就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把他当哥哥了,我开始天天想着他,希望能多见他几面。”
“从十八岁那年,他开始交女朋友了,来来去去的,一个换一个,但连我哥都说,他不在乎,也没当真。要知道,他是那么看得开,那么定不下性,那么潇洒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轻轻易易地就被一个女孩子绑住了呢?”
“可是,从他二十岁那年起,他就真的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迷上了一个女孩子,他开始失魂落魄,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开朗,那年,我才念高三,听到哥哥说起来,我怎么都不相信,我一定要亲眼看到那个女孩子,于是,我从学校逃课,偷偷跑去N大,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她从宿舍里叫出来,然后,躲在暗处看她,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小女生,看不出怎么特别,可是,我哥说,庭涛哥爱她爱得发疯,后来,我爸妈都让我死心,他们把我送到国外……”
龙凯轻哼了一声,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叶青岚恍若未闻,她半仰着头,看向高高的屋顶:“可是后来,我还是回来了,在飞机上,我对自己说,我先回来看看,看爸妈身体好不好,看看哥哥,另外……”她垂下眼,嘴角一牵,“看看庭涛哥,跟那个……关心素……,如果……,我就继续回美国去,或是到别的城市去,可是,回来后,我发现他们,发现庭涛哥,一点都不快乐――”
她的话音里,有着一丝愤愤:“如果没有她,庭涛哥一定会跟我在一起,可是,她当初处心积虑地把庭涛哥抢了过去,但是,她给不了他快乐,”她激动地,对着龙凯叫,“你知道吗,她给不了他快乐!”
“本来,刚回国那阵子,听哥哥说,庭涛哥跟关心素的感情,尽管没有一开始的时候那么好,但还算稳定,那时候的我,已经差不多死心了。那一天,我知道是他结婚两周年,我心情不好,我想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于是,我一个人开车去兜风,兜了一个晚上,结果,到了凌晨,路过简氏酒店门口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神,在若隐若现的灯光下,看不真切,“我看到庭涛哥喝得醉醺醺的,被刘副总搀扶了出来,那是他的结婚纪念日啊,他竟然不愿意回家!”
她幽幽地:“你根本想像不出我当时的心情,你想像不出我当时的震惊,我开车来到海边,天慢慢亮了,看到太阳在海平面上升起的那一瞬间,我决定,我要留下来。”
“再后来,庭涛哥越来越不快乐,他总是加班,他回家越来越晚,以前他应酬的时候一直很有自制力,但后来,他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看到他那个样子,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吗?既然,既然那个关心素给不了他快乐,那么,我愿意给,我……”
龙凯将身体往座位里埋了埋,酒杯微微一扬,截住她的话,他的眼神很是犀利:“叶青岚,从我跟你同学开始,到跟你一起回国,直到现在,从头到尾,自始至终,你始终堪不透一点:就算简庭涛不快乐,就算关心素不能给他快乐,同样地,你也未必给得了!”
“在感情的世界里,永远,窄得容不下第三个人。”
“就算你要争得一个出场资格,也要等那个影子,从他的心底完全抹煞,而……”
而这,可能吗?
他轻轻地,又加了一句:“青岚,你为了他,耗费了整整十年的光阴,虚掷了整整十年的青春……”
他低下头去,微微苦笑,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分明,她却始终执迷不悟。
但是,就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真是,谁欠谁,又如何能分得那么清楚?
叶青岚怔忡片刻,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般:“不,不是这样的,如果当年关心素没有出现,庭涛哥一定会爱上我,现在,现在……,现在也不晚,他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庭涛哥不是发现那是个错误了吗?而且,那个关心素,”她的嘴角泛起一丝鄙夷的笑,“她对庭涛哥有多真心?她还不是跟别的男人……”旁若无人,卿卿我我?
一想起来她就恨。
龙凯挑挑眉,有些不可思议般:“你调查她?”
叶青岚垂下眼眸:“用得着吗?她做都做了,”她的声音冷静异常,“而且,她,不值得我花任何心思。”
龙凯同样冷静地截住她的话:“因为你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个人身上。”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些疲惫,还有愤懑,“叶青岚,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告诉你,缘份是上天注定的,你执意要逆天而行的话,一定会伤得自己体无完肤!”
他站起身来,淡淡地:“原来十年来,我还是没能看透你。”
“现在的你,真让我觉得很可怕,”他朝外走,“抱歉,我要先走了,司机在门外等着你,一会儿让他送你回去。”
第二天早晨,心素有些忐忑地站在简庭涛的房门外。
他们打算今天踏上回程。
可能前两天玩得太尽兴,再加上昨晚有些吹风受寒了,一早起来,她就鼻塞头晕。
但是,身体的些微不适抵不上她心头的缕缕不安。
简庭涛他,会不会生气了?
昨晚,当她说完那句话之后,简庭涛只是僵了片刻,挫败地挠挠头,就一言不发地,即刻起身回房去了。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发现房门只是虚掩着,于是,她只是些微犹豫,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简庭涛背对着她,坐在窗前的沙发椅上讲着电话,他的口气很是轻松:“嗯,我今天就回来了,当时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所以,现在给你打个电话说一声……”
他没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将电话换到耳朵另一边,继续轻松自若地听对方说着些什么,间或插几句,然后,习惯性用手指叩叩椅背,又听了一段时间之后,微笑地:“好吧……要不要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不用吗,呵呵……嗯,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好,耐心等着我,我今天下午就到……啊,不用专程来接我,等着我就行了。”
心素站在那儿,听到他在挂机前,说了一句:“再见,青岚。”
她的身体顿时一僵,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他叫的那个名字,那个名字……
……青……岚?
简庭涛阖上手机,若有所思了片刻,回过头来,看到心素,微微一怔,然后,瞬即站了起来,神色自若地:“怎么也不多睡会儿,这么早就起来了?”
心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中掠过一阵淡淡的情绪。
她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简庭涛。
但是,仅仅是片刻之后,她就浅浅一笑:“没事,睡不着了,过来看看你。”
简庭涛看了看她的脸色,伸出手来摸了摸,有些吃惊:“心素,你发烧了。”
说着,伸出臂来,一把抱起她,放到床上,为她盖上被子,很快倒了杯水,再从公文包里拿出药片,将她扶了起来,示意她服下去。
心素眼花缭乱地看着他一连串十分利索的动作,再看看他手中的一堆药片,一时间有点目瞪口呆。
简庭涛看她有点发楞,简短地:“前几天晚上出去买的,以备不时之需。”
心素有点发怵,她很怕吃药,一向能免则免,在亲近的人面前,尤其如此。
于是,她微带恳求地:“可不可以……”
只是一点点小感冒而已。
说完,将头扭了过去,孩子气地不肯合作。
简庭涛沉下脸,强行将她的头扳了过来:“不行!”
说完,直接将药片灌到她口中,又逼着她喝了一大口水。
他半躺在心素身边,看着她在药片的作用下,有些昏昏欲睡,轻轻地:“好好睡会儿吧。”
心素渐渐阖上眼睛:“嗯。”
不知为什么,靠在简庭涛的身边,汲取着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味,盈上心间的,竟然是淡淡的温馨。
方才的些微疑虑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弥。
从离开宾馆,到上飞机,再到下飞机,心素在头晕和药片的双重作用下一直都有些昏昏沉沉,只记得有一双有力而温暖的臂膀始终抱着自己。
还有一只手,不断伸过来探探她的额头,不断帮她擦去濡湿额头的汗水,不断为她顺着遮住脸颊的头发。
恍惚中,一个什么热热的东西贴上她的手,她听到一个喃喃的声音:“你还是这么不会照顾你自己,下雨天不记得带伞,看到好书就忘记一切,天气冷了不知道加衣服,动不动就要感冒生病,生病了也不肯吃药,你说,要怎样,才能让我放心……”
那个声音逐渐逐渐模糊,终于湮没在她的指间。
下了飞机,上了简家的奔驰车,心素才有点清醒过来,她略带疑惑地自简庭涛的怀抱中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道路:“我们去哪儿?”
简庭涛继续揽着她:“回家。”
心素微微皱眉:“不要,送我回N大。”
有阵子没见到爸爸跟萧珊阿姨了,她想先回去看看。
简庭涛也跟着皱眉:“你这样,怎么回去?”他强制性摁下她的身体,“再说,萧珊老师怀孕了,需要好好静养,你何必回去给她添麻烦。”
说着,脸上掠过些微的不自在。
他想起了那次自己亲手摆的一个大乌龙。
尽管派去调查的人很快就查明了真实情况,但毕竟稍显滞后。
心素并未在意,想想也有道理,但是,又觉得有点不妥:“那,你送我回我的公寓吧。”
简庭涛低头瞪她:“你发烧,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住在那儿?”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口气也越来越不善,“别想太多,先跟我回去,等身体好了再说。”
心素头晕,没有力气反驳,乖乖地缩在他胸前,重又闭上了眼。
二十分钟之后,简家客厅里坐的一干人,表情各异地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悠然走了进来。
是简庭涛。
看到翘班多日不见踪影的儿子走了进来,贾女士的脸上倒是一片平静,反倒是坐在她对面的,原本笑意盈盈地喝着茶聊着天的叶父叶母,还有淡雅妆饰,穿着讲究的叶青岚,脸色突然间遽变。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臂膀,还抱着一个人。
是昏昏欲睡,不知今夕何夕的关心素。
简庭涛看到他们,丝毫不感到意外,微笑着,神色自若地:“伯父,伯母,青岚,你们好。”
说着,转过头去,跟贾女士说道:“妈,心素有点发烧,我先把她送上去,一会儿再下来招呼客人。”
贾女士还没来得及点头,心素就在他的话音中惊醒过来,有些吃力地抬起眼眸。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所接触到的,是叶青岚愤怒,不可置信,怨毒,而略带哀伤的眼神。
她有些被骇住了,不自在地:“放我……”
简庭涛低眸看她,微笑:“你先上去睡一觉,一会儿我叫你。”
叶青岚的脸色煞白,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气力,才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庭涛哥,你……”她冲到简庭涛面前,指着心素,“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恨恨地,俯首瞪着心素:“你又跑来做什么?你不是跟简家已经毫无关系了吗?你不是走得很干脆吗?你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傻瓜一直在等着你吗?”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满脸鄙夷地,“怎么,嫌庭涛哥给你的赡养费不够,又跑回来缠着他?你还要不要……”
尽管说着如此刻薄的话,但是,叶青岚的心底,竟然没有丝毫的愉悦感,而是无边无际的虚空。
而且,不知为什么,她的眼里,竟然开始涌上一层薄薄的泪。
因为,现在的那个她,躺在他的怀里。
“住口!”简庭涛无视她的泪水,脸色铁青地,对叶青岚喝道,“请你在对我妻子说话的时候,语气放尊重点!”
叶青岚朝后踉跄了几步,无法置信般喃喃地:“……妻……子?”
不是前妻?
简庭涛先是看向满眼惊诧,脸色越来越沉重和不豫的叶父叶母,接着,又转而看向叶青岚,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我跟心素,已经复婚。”他无视叶青岚蓦然间惨白的脸,极其平静地,“就在我去欧洲公干前一天。”
还被那个比老狐狸狡猾百倍的,与简家颇有渊源的王清仁大律师着实取笑了一番。
当时,坐在那个宽敞的办公室里,他的气定神闲,和心素的羞窘交加,在王大律师的眼中,一定相映成趣。
所以,在他们临出门前,和贾月铭女士有着莫逆之交的王清仁大律师,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逡巡了一阵之后,笑眯眯地拍了拍简庭涛的肩:“庭涛,今天就算了,过两天记得过来拿一下我的贺礼,啊?”
简庭涛但笑不答,他看了看站在一旁,脸上泛起淡淡红晕的心素,心头涌上的,竟然是一阵夹杂着欣喜,愉悦,还有几分意外的复杂情绪。
心素,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人,总是在不经意中,带给他无数的忐忑和惊喜。
那晚,当他抱住心素,孤注一掷地说出那句话时,仅仅过了片刻,他就感觉到怀中的那个人,抬起头,看向他,眼中一片清澈,轻轻然而坚决地:“好。”
这下,轮到简庭涛有些懵了。
他小心翼翼地放开心素,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呃,刚才我是说……”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定自己没有发烧。
再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自己是清醒的。
紧接着,摇了摇头,确定自己没有重听。
他应该――没听错吧?
心素浅浅一笑,一字一句地:“没有错,刚才,你说――‘我们复婚’。”
她低下头去,灯光在她的脸上,打下柔柔的光影,简庭涛就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我说――好。”
她的声音,低柔,然而清晰。
简庭涛继续傻傻地,站在那儿。
足足十分钟,他都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似喜似悲,忽忽若狂。
那时的他,凝视着心素病后仍然有些虚弱瘦消的脸庞,再看看自己一身的休闲服,和房中因为医生进出和照料病人而到处一片凌乱的模样,不由低头微微苦笑。
因为,他怎么都想不到,横亘在他心头已经多日的这个愿望,竟然会在这么不罗曼蒂克的气氛和环境中发生。
看来,三年多过去了,他跟心素的EQ还是没有丝毫的提升。
因为当年,他的求婚,和心素的允婚,同样是在一个一丁点儿也不罗曼蒂克的环境中发生的。
15. 心动的绚烂
那时候,简庭涛和关心素已经谈了将近七年的恋爱。
尽管心素从未跟老爸说明,但女儿大学时代在自己眼皮底下待了四年,工作之后还是住在家里,对于她的一言一行,对于她跟简庭涛的交往,关定秋教授嘴上不提,心知肚明。
他已经从萧珊口中得知这个家世显赫的简庭涛并非别人,就是当年那个发贴的小男生。
而且,女儿节假日经常借故外出,家里经常收到不具名的鲜花,间或,还会收到花店送来的名贵花卉。
他清楚,那是投他所好。他也知道送花的是谁。
偶尔在校园里,会看到女儿跟那个简庭涛走在一起,偶尔心素加班,无论多晚,总会有一辆车送她夜归。
更重要的是,柯轩跟女儿的感情,一直都维持在淡淡的兄妹之谊的阶段,没有丝毫的进展。
学识广博而心细如尘的关教授,早已把前后关系厘得清清楚楚。
他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而且,妻子早逝,女儿是他的唯一。
爱女心切的他,一心要为女儿谋幸福。
但心素的脾气他知道,于是,他且装聋作哑,不动声色地,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中文造诣已臻化境的关定秋教授,十分明白什么叫做以静制动。
因为,很明显地,会有人先沉不住气的。
而且,还不止一个。
事实上,以贾月铭女士为首的所有简家人,都很有些迫不及待了。
以贾女士一贯说一不二的派势,以及跟儿子简庭涛如出一辙的固执,她看上心素作儿媳,就是看上了,一锤定音,不作他人之选。
再加上一年前故去的简非凡先生,生前亦很欣赏心素的单纯秀雅,从没有异议。
更重要的是,主要的当事人,简氏集团新任总裁简庭涛先生,早就已经望穿秋水。
既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且,双方两情相悦,那么,由男方上门提亲,自然顺理成章。
但聪明若贾女士,怎么会不明白以关定秋教授一向的个性,属意的,并非自己的儿子。
她纵横商场多年,练就一双慧眼,跟关教授相处次数虽不多,但已经看得足够清楚,祖上出过两个宰相,五个翰林,一干亲戚绝大多数在高校或是学术界任职,且都颇有建树的关定秋教授,极其讲究门当户对。
只不过,跟一般人不一样的是,他看重的是书香门第,其他的,倒在其次。
而简家尽管财势惊人,看在关教授眼中,大抵还不如孤伶伶的一个小小讲师――柯轩。
事情看来有点棘手。
因为之前,在儿子语焉不详的只字片言和略带懊恼的神情中,她已经知道了柯轩这个人物的存在。
从儿子口中,她也知道心素对老父十分崇敬,她的终身大事,自然首先必须得到关教授的赞同。
心素的孝顺和固执不相上下。
所以,一向机智的简庭涛也有些束手无策。
但在贾女士心目中,她贾月铭的儿子,论相貌论才干论人品,绝不会输于任何一个青年才俊。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因此,斟酌又斟酌,她最终还是决定单枪匹马,前去投石问路。
丈夫已逝,其他闲杂人等,也不方便在场,并且,人多不一定好办事。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天气,趁心素上班,又打听到关教授在家,她独自一人,带上厚礼,杀上门去拜访。
甫一开门,关教授对贾女士的来意,就心知肚明。
但是,他仍旧礼貌地将她迎了进去,还沏上了上好的龙井。
坐在关家朴素高雅的客厅,闻着幽幽的花香,看着关定秋先生从容淡定的澹澹气度,贾女士心生感叹,钱,果然不是万能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古语说得真真一点都不错。
但是,有些话,还必须得说,所以,她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关教授,其实,这次我来,是为了心素跟庭涛这两个孩子……”
话还没说完,关定秋先生已经了若指掌。
他淡淡一笑,直接截住她的话:“简夫人,如果您是跟往常一样闲谈家常,我十分乐意,如果您是为心素而来,那么,我只能说抱歉。”
贾女士没想到他这么干脆俐落地拒绝,一时有点发怔,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呃――”
但是,仅仅片刻之后,她还是迅速恢复惯常的镇定,微笑着:“心素这个孩子,不仅庭涛喜欢,就连我,也喜欢得很。”她唇边的笑纹加深,“落落大方,知书达理,小小年纪,更有一种难得的淡泊。”
关教授略略思忖之后,字斟句酌地开口:“感谢您的厚爱,但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再加上心素还小,有些事情,考虑得不一定周到,所以……”
他很诚恳地,看向贾女士:“很抱歉,简夫人,我知道您一直对心素很关心,我也一直很感谢,再加上您教子有方,令公子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将简氏企业这么大的集团接掌得有声有色,我也很是佩服。”
他略带歉意,但极其坚决地:“但心素从小丧母,我又对她太过溺爱,凡事都由着她,顺着她,再加上心素从小就一直生活在学校里,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待人处事也不会通融。”他略略沉吟地,“做父母的,只希望儿女过着单纯的生活,平安幸福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真的很抱歉,简家也好,令公子也好,心素都高攀不起。”
简家家大业大,家族关系复杂,那个简庭涛是贾女士唯一的独子,说衔着金汤匙出生绝不为过,以后又是简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他的生活轨迹,跟书香为径,杏坛为据的关教授离了十万八千里,他绝不放心让女儿涉足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再说,关家欠柯家已经很多,他看得出柯轩对心素的情意,以柯轩才华人品又是他心中当仁不让的东床之选,所以,他回覆得十分干脆。
贾女士是玲珑剔透之人,明白此事不可冒进,只是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欣赏了一会儿关教授爱逾性命的奇花异卉,便起身告辞。
事情,还得一步一步来,她相信,即便一时半会儿难以转圜,以他们目前的交情,关教授不会不欢迎她经常上门聊聊天拉拉家常的。
贾女士的固执和不服输,完全不亚于她的儿子。
况且,心素正在跟她儿子谈恋爱,光看这点,关教授已经输了先机,败了泰半。
因此,与简庭涛听到她转述关教授的话之后的垂头丧气不同的是,贾女士胸有成竹地,一边专心插花,一边点拨自己的儿子:“庭涛,事情的最终决定权在心素跟你身上,父母的意见,”她站起来,闲闲走向花园方向,半晌,她的声音略带模糊地飘了过来,“聊作参考就可以了,你应该记得一句古话,关心则乱,做父母的有时会太过多虑……”
以儿子的聪明机智,一定会懂她的意思的。
虽然有点对不起关教授,但孰轻孰重,她向来分得清楚。
简庭涛当然不负其母所望,所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即刻开始行动,派人去订欧洲名家设计的珠宝,提前去N市最豪华高档的餐厅订烛光晚餐,另外,他还亲手安排了一系列的秘密活动。
而且,对不起,不便透露。
很快,他们相识七周年纪念日就到了。
那一天的下午,他拨通了心素的电话:“心素,前两天我忙,没空陪你,今天晚上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心素的声音,在话筒的那头传来,轻柔而略带踌躇:“今晚啊,我有点事呢……”
简庭涛心里一沉:“什么事啊?”语气中不无试探。
最近以来,他心里一直有点忐忑。
心素又是一阵踌躇,好半天,才迟迟疑疑地:“如枫最近心情不太好,晚上,我想陪她聊聊天。”
简庭涛心里一阵惆怅。
他知道那个温如枫是心素的同事,一个很是瘦弱的女孩子,看上去永远心事重重。
因此,他竟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他想了想,又开口:“在哪儿,大概几点可以出来?”
心素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但仍然有点迟疑地:“在……悠闲雅筑茶馆,大概……十点吧。”
简庭涛简洁地:“十点我来接你。”
十点,简庭涛准时去接心素。
在车子里,一路上,他的表情都有点沉重。
心素悄悄觑了他一眼,又觑他一眼,他恍若未见,专心开车。
心素想了想,开口了:“简庭涛――”
“嗯。”回答她的是闷闷的一声低哼。
接着,就不再开腔。
依旧沉默地开着车。
相交数年,心素可以断定,简大少爷现在的心情不好,很不好,极其不好。
于是,她的手,悄悄探了探随身小包包里的那个小纸盒,想想,又缩了回来。
过了好几个街口,简庭涛终于开口了,语气还是闷闷的:“肚子饿不饿?”
他可是饿得很,也都快呕死了。
自从打过那个电话给心素后,他就一直脸色阴沉地在办公室里处理公文,浑身充斥着北极风暴,不仅前来汇报的部门经理们面面相觑,就连素来大嗓门的小邝秘书也自动自发地降了不止一个音调。
此时,车刚好停在红灯口,心素偷瞥过去,那个人还是一副“我心情很差,最好别惹我”的模样,于是,她咬了咬唇,悄悄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装得极其精美的礼盒,放到车子驾驶座前:“送给你的,七周年纪念。”
简庭涛迅速地转过头来,不能置信般看向心素,有点傻傻地:“你记得?”
心素脸红了一下,想起了前些年的糗事:“我记性有那么差吗?”
简庭涛不理会她,他的眼睛,一直都直直地看着那个盒子。
片刻之后,两人坐在那个小小的馄饨店。
一入座,简庭涛就顾不上周围的一切,飞快地打开那个盒子。
陶土捏的两个小人,一男一女,笑眯眯地,憨态可鞠。
内里,还附着一个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几行娟秀清隽的字迹: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心素看着他举起那两个泥人专注看着的模样,直发窘:“我手笨,跟着如枫学了好久,都学不会,好容易到现在才做成这样……”
简庭涛表情有些怪异地瞄了她一眼,立刻发问:“你今晚不是跟温如枫喝茶,对不对?”
心素脸红,低头。
简庭涛眉开眼笑地诱哄着:“说吧说吧,”他的脸色满是得意和调侃,“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
心素的脸更红了,头埋得更低了。
简庭涛的眼光在那两个拙拙的泥人跟心素的脸之间来回逡巡。
越看越得意,越看越开心。
方才的郁闷早就不知忘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继续逼供:“快说,不然……”他半带威胁地,将身子倾了过来,“我就要当众……”
心素连忙伸手,隔住他凑过来的脸,一咬牙一闭眼,飞快开口:“如枫带我去悠闲雅筑旁边的陶吧学的,学了有一个多星期了。她学得可比我快多了,”有些忸怩地,“一直到今天才算完工,你将就着……,不要笑话我。”
简庭涛摸了摸下巴:“嗯,手艺的确很差,手法也很粗糙,啧啧啧,造型更是……”他看着心素羞愧难当的模样,咧开了嘴,举起那张卡片,“不过,看在你这么真心告白的份上,我可以考虑……”
他装模作样百般为难地:“……勉强接受一下吧。”
心素差点被口水呛住,脸一阵红一阵白:“告……告……白……?”
脸红得发烧之余,心里一阵懊恼。
早知道不要听如枫一个晚上的怂恿,一时头脑发热,在里面附什么劳什子卡片了!
这么肉麻的话,换作平时,打死她都写不出来!
简庭涛不理会她,转而看向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的老板娘和四周零星的食客,用手指大声叩了叩桌子:“诸位――”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地看向他。
他微微一笑:“今天,是我跟我女朋友认识七周年,她送了我一份让我很开心的DIY礼物。”
他有些夸张地将那两个陶土玩偶托在手上给大家一一欣赏,然后,向众人挤了挤眼:“你们说,我应该回送什么礼物好呢?”
众人立刻善意地哄堂大笑起来,七嘴八舌地:
“那还用说,赶快送她花啊……”
“还是买礼物送给她吧!”
“不然,带她出去旅游啊――”
……
片刻之后,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哥哥,向大姐姐求婚啊――”
众人一齐扭头看她。
小女孩的妈妈微微涨红了脸,轻斥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小女孩眨了眨眼,很是无辜地:“可是,电视上都这么演的嘛……”她瞄了瞄简庭涛两手空空的模样,小小声地,“可是,叔叔好像都没有……”
一时寂静。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对准了简庭涛。
简庭涛的表情顿时很有些沮丧,大力拍了拍脑袋:“对啊,我怎么事先就没有想到?”
他看向心素,微带歉意地:“心素,抱歉,我……”
心素还在状况外,有些呆呆地:“啊?”
她微微蹙眉。
不就一起来吃个馄饨吗?怎么一下子扯到求婚上去了?
小小的馄饨店里,目前经历着一个小小的事件。
形势有点严峻。
事件的男主角看上去一脸的沮丧。
事件的女主角看上去一脸的郁闷。
路人甲乙更是有点讪讪地,生怕自己一时的有口无心会造成偏颇和差池。
一时间,气氛开始尴尬。
有几个好心的食客蓄意打破这种沉寂,起身去柜台那边付钱去了。
众人三三两两地,注意力重又回到自己面前的食物上。
心素也低头,准备开吃。
突然间,简庭涛把头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低地:“我出去一下,等我。”
紧接着,说完,将玩偶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大声地:“大家说得很对――”话未说完,转身向外奔去,“没关系,或许,我还可以小小地补救一下……”
见事件似乎有了戏剧性的转机,众人的眼睛重又睁大。
这下,连已经结帐了的几个客人都不舍得走了,笑着,又坐了下来。
有好戏,自然是要看的。
仅仅片刻之后,心素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两大束大得几乎进不了门的鲜花缓缓向她移动。
一束玫瑰,一束桔梗。
不一会儿,那两束花在她面前停住了。
紧接着,一张笑脸从花束背后露了出来。
然后,一双手将那两束大得实在很过分的花递给她,再然后,一个人影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心素,嫁给我。”
说着,缓缓打开了一个蓝丝绒小盒。
里面,是一颗璀璨夺目得极其耀眼的钻石戒指。
心素完全呆住了。
她没想到简庭涛竟然来了这一手。
是傻子都知道他根本早有预谋。
怪不得刚才那么不开心。
四周一片喧嚣声,而且,声浪越来越大。
“好样的,年轻人!”
“快答应吧,这位小姐――”
“阿姨,叔叔这么真心,你就答应吧……”
……
心素有些惶惶然地看向四周那些比她兴奋百倍,千倍,万倍的脸,再看向玻璃窗外,也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含笑的脸孔,再看向原本站在柜台后算帐的老板跟老板娘们,用手撑着下巴,兴趣盎然地看着她。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枚戒指已经套上了她的手指。
恍惚中,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原本想选一个气氛更好环境更优雅的地点跟你说这句话。”
特别包厢,法国大餐,小提琴伴奏。
还有,提前定制的绚烂焰火。
还有,特别制作VCD光盘,二人相识以来的照片和FLASH。
他百忙中抽空,数个夜晚不眠不休,埋头在电脑前,亲手制作的。
可惜,统统泡汤。
但是,不是有句话吗,过程不重要。
重在结果。
于是,他双眸亮亮地,对准了心素:“相信我,从我认识你开始,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
他屏着息:“所以,嫁给我,好吗?”
心素低头,不语。
简庭涛察看着心素脸上的表情,有点不确定地:“心素,没关系,如果你觉得今天太仓促的话,可以改天……”
再怎么洒脱的女孩子,都还是应该喜欢浪漫的吧!
在这个小小的,充其量只能算是干净的馄饨店里求婚,的确是委屈了心素一点。
心素仍然低着头。
她看不见简庭涛的脸,但是,她可以感觉到他凝视的目光。
过去七年来,这个目光,无时无刻地,不在关注着她,围绕着她。
她的心头,涌上了一阵温馨和甜蜜。
在那一瞬间,很奇妙地,所有的思绪全部抛之脑后。
父亲也好,其他也好,包括……包括,柯旭也好,在她的脑海里,都显得那么地不真切。
她面前的那双眼眸,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于是,她低低地:“不用。”
简庭涛怔了一下之后,旋即狂喜,站起身来叫道:“我女朋友答应我的求婚了!”他笑逐颜开地对着门里门外的众人大声宣布,“谢谢大家,今晚所有消费全算我的,大家随便点,继续吃,通宵都没关系――”
心素忍俊不禁地看着他站在这个小小的店铺里挥舞着手臂,语无伦次地发着颠。
随便点,继续吃,通宵都没关系?
也不看人家老板愿不愿意。
再加上,点来点去,还不是就两个品种?
大馄饨,还有小馄饨。
这个简庭涛,连求个婚都与众不同。
三年多后,心素刚搬出简家没多久,某一个深夜,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想起当年的那一幕,想起一直以来的点点滴滴,突然发觉,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不能怪任何人。
因为,在她跟简庭涛的恋爱中,她一直以来,所习惯、所安之若素的,都是那个防守的位置。
所以,当情势需要她主动出击去捍卫自己权益的时候,她竟然在下意识中,直觉选择的就是――
逃避。
所以,上天注定,她会在那个短暂的婚姻生活中,输得一败涂地。
16. 忘川的河水
片刻之后,待到简庭涛再次下楼梯来的时候,叶青岚仍然站在客厅中央。
她的脸上,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苍白。
简庭涛安静地穿过她身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脸色很是沉重的叶父看了看自己女儿伤痛欲绝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了,也顾不上贾女士在场,沉着脸,厉声相叱:“庭涛,你做得太过份了!”
原本,他跟妻子对这件事就一直不看好。
简家再怎么排场大,简庭涛再怎么年轻有为,毕竟,他是一个曾经结过婚的人。再加上他对当年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原本是极其不愿让自己才貌双全的女儿受此委屈的。
妻子生性温文懦弱,管不住女儿,他又一直忙,无暇多管,以至于养成了女儿任性倔强,听不进别人劝告的坏脾气。
回国以后,这个宝贝女儿,更是鬼迷心窍,脾气执拗,不顾身边大把大把的追求者,就是认定了简庭涛,不但一甩手,跑到简氏企业不肯回头,更是一心一意,罔顾他已经结婚的事实,无望地在一旁苦苦痴守。
他和妻子骂也骂过,劝也劝过,也曾闹得不可开交,叶青岚更是因此半年不进家门,后来,还是叶青承出面,左劝右劝,才好容易把她劝回家。
到最后,叶家两老对这个任性的女儿实在无奈,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
好在没过多久,简庭涛就离婚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尽管心绪有些复杂,叶家两老再三权衡利弊之后,也不由悄悄地,松了口气。
既然女儿执迷不悟,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做父母的,存着这点私心,也无可厚非。
但是,对自家的一双儿女,一想起来,心里就不由得哀叹数声。
儿子是年近而立,也算青年才俊,而且早已跟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订婚,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肯结婚。
这个任性的宝贝女儿,更是让他们愁白了头。
还让他们不得不降尊纾贵地,几次三番上门探听简家的口风。
原本以为此次好事将成,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个晴天霹雳。
于是,叶父的口气越来越严厉:“你让青岚等了你这么久,还让我们来这里商谈你们之间的事,难道,就是来听你告诉我们你已经跟另一个女人已经复婚,而你,从头到尾,都是在欺骗青岚吗?!”
他越说越生气,也顾不上礼仪风度,不住口地,一直出言为女儿抱屈。
简庭涛面色不变地,听着他的责骂。
片刻之后,在一旁叶母的劝慰下,叶父总算冷静了下来,但是,神色依旧愤愤然。
简庭涛一直不开口,等到他略略平复情绪,才语气委婉地:“叶伯父,叶伯母,真的很抱歉。”他看了依然呆立的叶青岚一眼,然后,微微叹息,走过去,把她扶了过来。
叶青岚完全没有反应。
她由着他扶了过来,由着他将自己安置在沙发上。
她的眼神中,完全是一片空洞。
对面的贾女士看了,也不禁心中暗生戚然。
简庭涛沉吟片刻,两手交握着:“我知道,这次是我做得太绝情,”他微微侧脸,瞥了一眼叶青岚,“而且,让青岚造成误解,还让你们白跑一趟。”
“但是……”他的眼神,蓦地锐利起来,“凡事,有果,必有因。”
他毫不退缩地,看着叶父铁青的脸色:“您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吗?”
叶父一惊。
凭着他养成的多年习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叶青岚的身体,猛地一震,她不可置信般地,看向简庭涛。
简庭涛也正在看着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睛中,隐隐有着些许的悲悯:“或者,青岚,由你自己来解释,会比较好。”
叶青岚的唇瞬间失去了任何血色,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的唇也在微微颤抖,她略带慌乱地摇着头:“不,不,不,我没有……”
贾女士轻咳了一声,站了起来:“鎏靖,惠枫,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她看了一眼叶青岚,“就让他们把话说清楚吧。你们也好久没来喝我泡的功夫茶了,最近,我又差人去买了上好的滇茶,走吧,我们去花园,好好喝上几杯。”
她看向叶家二老,意味深长地:“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庭涛,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片刻之后,偌大的客厅里,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
此刻的叶青岚,反而平静了下来,她看着简庭涛:“你一直都没对我说真心话,对不对?”
她喃喃地,“你前一阵子说要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事情,是假的,你说去云南谈业务,是假的,就连你让我跟爸妈过来商谈我们的事,也是假的……”
“你一直在等着这一刻,跟我彻底摊牌的,是不是?”
她的唇边,浮起极其苦涩的笑:“我还那么高兴,我还以为……”
简庭涛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略带不忍地:“对不起,青岚,我也不愿意走到这一步,但是……”他轻轻,然而冷静地,“我对你心软,就是对心素残忍。”
“青岚,你应该知道,你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叶青岚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我……”
仅仅片刻之后,她就恢复了常态,低下头去,语气淡漠而倔强地:“我没做过什么。”
简庭涛注视着她,接着,越过她的头顶,看向窗外盛开的樱花:“记得当年,青承十一岁,你八岁,第一次来我们家做客的时候,樱花开得也是这么美,这么绚烂。”
他轻叹一声,淡淡地:“有时候,人,还是不要长大的好。”
叶青岚坐在那儿,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直至握得指关节泛白。
但是,她的唇仍然紧抿着,一言不发。
简庭涛不看她,继续看向窗外:“从那时候开始,我跟青承一样,把你当妹妹。”
“你慢慢开始长大,我跟青承也开始念大学,你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不再跑东跑西地老跟在我们后面,我还跟青承开玩笑,说野丫头终于也长成淑女了,可喜可贺。”
“后来,我认识了心素,”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我迷恋她,我喜欢她,我爱她,她就仿佛一道刻痕,深深印在我的心上,那时候,心素占据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可有一天晚上,青承把我从宿舍拉了出去,他问我是不是认真的……”
“那时候,我才知道,你……喜欢我。”
“可是,我的心,已经给了出去,我不想收回,也收不回。所以后来,你高考失利,你情绪失常,你被伯父伯母送出国,你一去七年不回来,我的心底有点愧疚,毕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我。”
“所以,七年后,你回来,要求加入简氏,论学识,论才华,论交际,论工作热情,你都无可挑剔,再加上我一向自认公私分明,而公司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延揽优秀人才的机会,所以,我拍板将你留了下来。”
“记得那个时候,妈跟青承都隐晦地表示过担心,但是,我相信你,我更相信我自己。”
“没想到,小女孩也会长大,更没想到,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你,会一步步计划着,夺回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个时候,我跟青承要给你介绍对象,你不肯,后来,突然有一天,你找来了跟你一起回国的龙凯,宣布说是你的男朋友。”
“那时候,我心底隐隐的一丝怀疑也被驱散了,因为你跟龙凯看上去甜甜蜜蜜地,很是恩爱。”简庭涛的眼神倏地犀利起来,“我跟青承都很高兴,但我们都没想到,身为堂堂建筑师的龙凯,居然那么傻,居然一声不吭地,愿意配合你,做你的烟雾弹。”
“但是后来,我还是发现有点不对劲了,因为我是过来人,一个身陷爱河的人,特别是女孩子,是一心要时时刻刻守在对方身边的,而你不。你发现我跟心素出了一点问题,所以,你就慢慢地,不露痕迹地,装作听不懂我的暗示,一直守在我身边。并且,那些参加宴会的大幅照片,那些报纸上出现的绯闻,包括我西装上偶尔出现的香水味,对一个众口交誉的公关部经理来说,绝对不难办到,我心知肚明,但我隐忍不发,尽管心底无私,我还是想知道,心素究竟会在意我,到什么地步?”他淡淡地,略带自嘲地,“人都是自私的,是不是?”
“可是,在心素那儿,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的失望,我的愤怒,”他看了叶青岚一眼,“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叶青岚微微一震。
她当然清楚。
因为,她从没见过那样狂躁易怒,令众人动辄得咎的简庭涛。
而且,似乎从那时候开始,一切脱序。
静默了半晌,简庭涛慢条斯理地,重又开口:“那一次我醉酒,睡在酒店里,但我的外套被自己弄脏了,你拿去帮我干洗,”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叶青岚听来,不啻重磅炸弹,“还替我接了一个电话。”
“你删掉了通话记录,但是,我可以去查。”
“青岚,你实在是低估了我。”简庭涛面无表情地,“你固然心细如发,处理得滴水不漏,但是,你遗漏了一个微小的东西,你的助理拿给了我。”他从皮夹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片,“妇产科医院停车场的单据。”
叶青岚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简庭涛看着那张小小的纸片,表情有些复杂:“你想方设法,从你中学同学那儿开出了一张虚假的流产证明。”
“我当然知道,你要拿给谁看。”
叶青岚的脸色,更是惨无人色。
过了许久许久,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拼凑出短短的一句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简庭涛微微侧脸,平静地:“我离婚之后三个月。”
叶青岚浑身重重一颤,她一双保养得极其完美的手,紧握着,直握到青筋毕现。
她几乎是语不成声地:“原来,你早就……早就知道了?”
“是。”
“原来,原来,你说考虑我们之间的事情,不是真的……”
“是。”
“原来,原来,你一直没有忘记关心素……”
“是。”
“你是不是,一直,一直……都在等着今天?”
“是。”
叶青岚大恸,她强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汹涌而下。
简庭涛只是安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又过了很长时间。
叶青岚泪眼朦胧地看向简庭涛:“庭涛哥,你的心,当真就这么硬如磐石吗?”
这一次,简庭涛微微放柔了声调,略带悲悯地:“青岚,你还年轻漂亮,这么做,不值得。”
叶青岚眼中的泪汹涌而出,她哽咽着:“庭涛哥,我这么爱你,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我比关心素更爱你,我比她更关心你,我比她更体贴你,甚至,我比她更专情,这么多年来,我的心里,从没容纳过第二个人,我比龙凯更傻。庭涛哥,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关心素?关心素到底哪点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她眼中的泪,一滴一滴往下直流。
简庭涛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淡淡地:“青岚,其实,心素没有你体贴,没有你会处事,更没有你工作上的聪明练达,她看上去冷静,但其实个性迷糊,她总是会忘记很多不应该忘记的东西,她会忘记我们的相识纪念日,她会忘记带结婚戒指,她对金钱没有概念,她从没真正喜欢过我给她买的珠宝首饰,哪怕是我委托名家专门为她定做的,她连我的手机号码,办公室电话也记得不甚清楚,她从没想到过要查我的勤。但是,她高兴起来,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会把看到的好书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会拖着我去海边放一堆大大小小的焰火,高兴得像个孩子,她还会用自己挣的钱给我买衣服,会批评我的不知人间疾苦,会嘲笑我的一掷千金。我春天容易感冒,她会参照不知从哪儿打听来的偏方,兴致勃勃熬那些黑糊糊的汤药,非逼我喝下去不可,偶尔,她会一时兴起为我织毛衣,尽管针脚不忍目睹,尽管我从来也穿不出去,但是,我就是觉得幸福。”
“你知道吗,爱情,就是这么毫无理由的东西,你说不出那个人有什么好,但就是怎么忘,也忘不了。”
简庭涛的侧脸如理石般坚毅:“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心底的那份柔软,只给了一个人,”他看向叶青岚,轻轻地,“青岚,很抱歉,那个人,不是你。”
片刻之后。
简庭涛上得楼去,一拐弯,就愣住了。
心素略显无助地低着头,抱着膝盖,光着脚,坐在地上。
简庭涛走过去,缓缓地蹲了下来:“怎么不在床上好好休息?”
语气中有些微恼怒。
心素仍然微微瑟缩地,抱膝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简庭涛慢慢抬起她的下巴,惊讶地发现,她的眼中,盈满了晶莹的泪。
颤颤地,在眼中缓缓流转。
简庭涛伸长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将她揽在怀中:“你……都听到了?”
心素不答,她的身体微微颤动着。
过了半晌,她将头埋在他怀中,鼻音浓重地:“庭涛……”
简庭涛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嗯?”
她有些不忍地:“……你去看看……”
简庭涛平静地截住她的话:“不必,青承在外面等着她,她不会有事。”他站在窗前,“况且,她也该是时候好好想清楚了。”
心素低低地,祈求地:“求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回到那间小小的客厅,心素一直低着头。
待到简庭涛去厨房烧好一壶水,泡了一杯清茶出来,心素仍然默默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她的肩膀轻轻颤动着。
简庭涛坐了过去,才惊讶地发现,她毫无顾忌地默默饮泣着。
他十分惊讶。
他从未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
他默默揽住她。
心素紧紧依附着他,仍在哭泣。
这么多年来,这是心素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软弱。
他坐在她的身旁,轻轻地顺了顺她的长发,搂住她。
心素几乎是有些疲倦地握着他的手,低低地:
“柯旭去世的那天,柯伯母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在医院的走廊内,尽管柯伯父他们拉开了她,但是,她哭着骂我的话,我听得很清楚很清楚……”
“柯伯母说,她早就知道,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总是会连累最亲近的人。我妈妈跟柯伯母以前是好姊妹,但是,她因为生我落下了病,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去世得那么早,后来柯旭,柯旭……”
她喃喃地:“柯旭八岁开始发表文章,十岁他的诗就得到全国大奖,他念书跳级,十六岁就上了北大,他是全家人的骄傲,我爸爸说过,柯旭是他这辈子唯一见过的天才……”
简庭涛低低地哼了一声。
心素恍若未闻:“虽然柯旭……,但是,他终究是因为我而被车撞到的,他还那么年轻,那年,他才十七岁,他怎么……也不该只活十七年啊……”
简庭涛看着她,神情略带复杂。
“那个时候,我曾经想过,这辈子,我都不要结婚,我要跟爸爸在一起,一辈子,都守着爸爸……”
简庭涛低头,重重地咳了一声。
心素不看他,默然半晌,低低地,气息有点不稳地:“可是,后来,我碰到了你……”
简庭涛心里微微一荡。
心素又是一阵静默,她的泪水,依旧一颗颗扑簌簌地往下落:“我一直忘不了柯伯母那年说过的话,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以为,只要我牢牢地把爱和关心埋在心底,埋在谁都不会知道的地方,永远不说出来,永远不让老天爷看出来,它就不会跟我抢,它就不会抢走我身边的人,我身边所有,所有亲近的人,都会永远平安,幸福。”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我知道你对我很不满,我知道那个时候你经常跟叶青岚在一起,我知道你晚上总是很晚回来,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装作不在意,我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一天,我没有办法再支撑下去,为什么,我看到你跟叶青岚在一起,我还是会心痛,为什么,在我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会心痛,我……”
她的话,湮没在简庭涛突如其来俯下去的唇间。
半晌,心素挣脱开来。
她的脸上绯红一片。
她看到了简庭涛眼中浓浓的,热烈的光亮。
简庭涛不由分说,头又俯了下来。
心素用力推他,她的声音中,仍然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感冒……”
简庭涛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浓浊:“唔,分我一点又怎样……”
他已经忍了很久,他不想再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心素看了看客厅的钟。
几乎是同一时间,简庭涛闭眼蹙眉,喃喃地:“我好累……”
心素瞥了他一眼,他半仰躺在沙发上,他的眼角有淡淡的黑影,的确很疲惫的模样。
她咬了咬唇,站了起来。
简庭涛拉住她的手:“干嘛?”
心素的脸庞无缘飞上一抹红晕,低声地:“去客房,给你拿被子。”
简庭涛睁开眼,一把拉下她的身体,断然拒绝:“不要。”
他起身,抱起心素,径自走到她房内。
房间里,弥漫着他熟悉的,属于心素的淡淡的馨香。
一直以来,她很少用化妆品,但她的身上,总是有一种淡淡的,无以名状的香味。
清新得宛如阳光下青草的味道。
他轻轻将她放倒在铺着素雅床罩的床上,然后,飞快地将身体覆了上去。
他的双眸,自始至终,一直牢牢锁住她。
心素几乎可以看到他深幽眼眸中的自己,泪痕未干,脸上微微发烧。
她微微喘息:“庭涛……”
简庭涛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去,缓缓地,从容不迫地,为她拭干了脸上的最后一抹泪痕。
他温热的手,在心素温润的脸上,专注地,或重或轻地拂过。
从头到尾,他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的眼底一片灼热。
心素的脸,已经绯红一片。
她太知道他眼中的灼热代表什么了。
相隔已经这么久了,他的肢体语言,一举一动,她依然熟悉。
简庭涛慢慢地解开她的衣领,将唇轻轻地,辗转烙在她的肩头。
很久很久以前,新婚之夜,他也是这样,轻轻地,将吻烙在同样的位置。
那个时候,他曾经说过:“心素,这是专属我的……”
他还说过:“心素,你……也是我的……”
那夜,他的狂喜,他的温柔,一直印在心素心上,即便,即便……,她也从未忘却。
正因为无法忘却,所以,她一直不谅解,她一直有怨恨。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只因为,还有……
爱。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简庭涛逼近她,几乎将鼻尖抵住她的,他的呼吸热热的,吹拂到她脸上:“心素……”
他轻轻啃啮着她的耳朵:“……我是谁?”
他的语气中,说不出的坚持和固执。
心素怕痒,躲闪之余,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微微酸楚,这个曾经骄傲的大男人,这个曾经固执得有点自大的大男人,同样的,这个对感情几近洁癖的大男人。
这一刻,他的口气中,居然有着一丝丝的不确定。
她的眼角,渗出点点的泪。
她缓缓转过脸去,第一次主动地搂住他,主动地,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几乎在同一刻,她得到的,是更缠绵,更深切,更辗转的回应。
夜深了。
窗帘吹拂起一室的暖意。
忘川河,奈何桥,彼岸花,在那一刻,终于慢慢远去。
17. 遁世的轮回
第二天,心素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明媚的眼光透过浅米色的窗帘,隐隐洒了进来。
一年来,她第一次睡得这么晚。
她先是一惊,随即释然,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
她的视线,转回到床上,动了动身体,突然间,感到有点不对劲。
她的身旁,多了一个原本应该在客房床上的枕头,枕头上,还有小小的凹痕。
嗯……她想起来了,昨天,昨天……
简庭涛送她回来,后来,很晚了,再后来……
她轻轻呻吟了一声,将头埋到了枕头里。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醒了?”
心素循声看去,是穿着一身浅色休闲服,略带慵懒地靠在门边的简庭涛。
她一窘,将头埋进被子。
简庭涛慢吞吞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掀开被子一角:“懒虫,起来吃午饭。”
心素眨了眨眼,一边伸手去捞被子,一边低声嚷道:“你先出去。”
简庭涛屏了屏息,随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纤细的颈边轻轻划过,似笑非笑地:“傻瓜。”他慢条斯理地,拿起床边的衣服,“我帮你。”
心素大窘,几乎有些结结巴巴地:“……不……用……”
她徒劳地,想要去抢衣服。
简庭涛轻松地拦住她,他伏低身体,俯向心素:“真的不用?”
他的眼里,微微的笑意。
心素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真……的……不……用……”
可恶!他就是算准了她连动都不敢动,才故意这么逗她。
这个简庭涛,还是和刚结婚那年一样可恶!
简庭涛挑了挑眉,站了起来:“那好,两分钟之后,如果你还没好,我再进来。”
某人施施然出去了。
等到心素推门出去,吓了一大跳。
简庭涛坐在她的小餐桌旁,聚精会神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在看着什么,旁边堆了一堆文件,还有一杯香浓馥郁的咖啡。
她一愣,有些狐疑。
她不记得他昨天带了笔记本过来。
她目光转了转,更是一愣。
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放着几个装衣服的大服装袋。
明显是全新的。
她看着房间里除她之外的那个人,一直心无旁骛地盯着电脑,仿佛她不存在,一时不便开口相询,脑子里一片晕乎乎的,便往厨房走。
进了厨房门,她接着发愣。
流理台上,满满当当地,放满了一碟接一碟的精致菜色,旁边是一大包调味料,还有几盒卡布其诺咖啡。
简庭涛的最爱。
她揉揉眉心,决定去洗个冷水脸,清醒一下。
两分钟之后,简庭涛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惊叫。
他微笑了一下,慢慢踱过去。
心素盯着梳洗架,眼中满是困惑。
原先错落有致摆放着护理品的梳洗架上,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塞了满满当当一层的男士护理用品。
电动牙刷,剃须刀,须后水,男士沐浴露,男士洗发露,男士古龙水……
应有尽有。
好几条新毛巾,大大咧咧地,占据着她原本十分宽裕的毛巾架。
她转身,看着靠在门框上朝她微笑的简庭涛。
简庭涛慢条斯理地,先递给她洗脸巾,示意她洗完脸。
然后,将她带到厨房间,好心解释给她听:“妈说你好久没吃过家里的菜了,让人特意送过来的。”
心素点点头,贾女士的好意她十分心领,然后,她看了看那台电脑。
简庭涛继续慢悠悠解释:“我有一阵子不在公司里,诚岳送来的几份急件,要赶着处理。”
心素微微蹙眉。
嗯,两个。
她的目光,又转向沙发上的服装袋。
简庭涛心有灵犀不点通地:“昨天的衣服……”他含蓄地,“不能穿了,所以,我让柳秘书新买了几套,连同洗漱用品一起送过来。”
心素脸微微一红。
兼暗暗呻吟。
还有什么人,是不知道的?
简庭涛看着她,唇边继续噙着笑。
的的确确,没有什么人,是不知道的。
老妈、大厨、司机、封特助、柳秘书……
他一早下楼去闲逛了一圈,那个看上去憨憨厚厚的大厦管理员山东老伯,看到穿着休闲服的他,心照不宣地,直冲着他笑。
就连他打电话给叶青承询问情况时,也“无意中”让对方知道,他昨天晚上,成功地留了下来。
嗯,他的确是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小心。
心素从来不知道,简庭涛居然还很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气质。
因为她那个小公寓的东西,逐渐逐渐开始多了起来。
客厅里,多了几盆名贵花卉。
书房,多了一堆一堆的文件,后来,简庭涛索性又搬了一张书桌过来。
家里,开始零星出现他的衣物,起先是一双鞋,一件衬衣,或是一套西装。
后来,有一天,心素趁着天好,到客房去翻晒衣物,打开壁橱一看,已有大半壁江山,被鹊巢鸠占。
她无奈,认命,一件一件搬出去。
就这样,她的生活,连同她的空间,逐渐逐渐被蚕食。
除非有推不掉的应酬,每逢下班,简先生必来她公寓报到。
大咧咧地,毫不羞愧地,大肆占领她的地盘。
如同到了自己家般自在。
时间久了,心素只好习惯。
习惯到某一日开了门,看见两名不速之客懒洋洋躺在地板上,似睡非睡地斜睨着她时,她也能安之若素。
那是简庭涛从孩提时代就豢养的两个宝贝。
硕大无比的两只巴西绿毛龟。
只认简庭涛,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
即便来到她的地盘,靠她定期喂食,对她依旧爱理不理。
让心素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她心里对简庭涛还是有几分感激。
感激他的体贴。
感激他不急着逼她回去住。
而是不动声色地,给她时间,给她空间,或者说,给他们两人一个机会,去过平凡的,如世间绝大多数夫妻般平淡而温馨的生活。
以致于她逐渐习惯并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
每日下班,买几样菜,回家琢磨菜谱,烧好后,等简庭涛回来,围在小餐桌前,谈谈一天的琐事,品评一番,再一起出去散步,聊天。
这样的生活,她从未经历过。
自结婚那天起,她就很少下厨。
家里有现成的厨师,简庭涛忙碌不堪,阴差阳错地,似乎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心素居然有着一手的好厨艺。
心素的巧手,不逊于家里的专业厨师,即便是水煮虾、酿豆腐皮之类的家常菜,在他吃来,都别有一番滋味。
而且,心素心思细腻,知道他有轻微哮症,不但烧菜少油腻,少麻辣,还经常变换着给他煮各种润肺的汤煲。
银雪耳蜜柑汤、白莲百合糖水、木瓜花生排骨汤……
纵使简庭涛不爱甜食,对心素的一番心意,也无从拒绝。
渐渐地,谈不上喜欢,倒也习惯上了每天夜里的这一餐。
他的衣物,干洗熨烫,也全部由心素打点。
每日清晨,在他出门前,总是帮他搭配得妥妥当当,不用他费半点心。
让素有洁癖的他每天在穿上干净衣服的时候,总感觉有点不一样。
每当简庭涛晚上看公文出来小憩,总是看到心素安安静静地,要么在厨房忙碌,要么在客房熨衣服,要么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看着她苗条的身影来来去去,看着她温婉恬静的面庞,他的心底,总是不由自主涌上一种满足感。
有家的感觉。
原来,和自己爱的那个人在一起,无论身处何地,都是――
家。
一个周末,简庭涛抽空带心素去郊外兜风。
算起来,从他们结婚那年起,很少一起出游。
回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心素有些倦了,靠在座椅上,微微闭眼。
简庭涛找出车上备用的毛毯:“你先睡一会儿。”
他替心素盖上毯子,顺便为她顺了顺长发,却看到那根滑出衣襟的小坠子。
在心素纤细的脖颈上微微一荡。
那一荡,不经意地,漾进他已渐渐平静的心湖。
他看了好久,半晌之后:“心素……”
心素仍闭着眼,却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想睡得舒服点:“嗯?”
简庭涛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你先睡。”
简庭涛跟心素出了电梯,赫然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
是关教授和大腹便便的萧珊。
关教授的手上,还拎着一个蒲篮。
四个人乍一见面,都是一愣。
关教授的眼睛,更是胶在了简庭涛身上。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厚厚镜片背后的眼神里,掩饰不住的诧异。
萧珊看看情形,开口圆场:“都别站着了,先进去再说吧。”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心素一眼。
小客厅里,关教授跟萧珊坐在沙发上。
心素坐在餐桌旁。
简庭涛一直坐在她身旁。
一时寂静。
就连见惯大场面的简庭涛也没有开口。
显然,大家都不知该怎么启齿。
又静了半晌,还是萧珊说话了:“呃……心素,你爸爸说你爱吃新鲜草莓,特地给你送过来的。”
心素低低应了一声,悄悄暼向自己的老爸。
一向在自己老爸面前十分娇纵的她,还从来没这么心虚过。
是的,她跟简庭涛复合的事情,包括近来发生的所有一切,她还一个字都没跟老爸说。
萧珊就要生了,素来不管事的关教授忙得焦头烂额,除了打电话询问爱女情况和偶尔见见面之外,也还真的没太留意女儿最近的变化。
七窍玲珑的萧珊自然也不会主动提。
所以,当关教授猛地看到自己的“前”女婿居然跟自己的女儿在一起,而且状似亲密的时候,深受震撼之余,现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他开始细细打量这两个人。
心素低着头,简庭涛的唇边一直带着浅浅的笑。
他一直看着关教授,没有丝毫的局促。
片刻之后,在简庭涛的暗示下,心素跟萧珊进了房间。
留下简庭涛单枪匹马对阵关教授。
在女儿面前无论如何严肃不起来的关教授终于沉下脸:“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简庭涛始终不顺眼。
三年多前,不顾一切拐走了他心爱的女儿,害他伤心了好久。
好容易女儿跟他和好了,这个人又来破坏!
有钱又怎样?!
简庭涛微笑,十分尊敬地:“爸――”
关教授摆手:“不要这么叫我,你跟心素已经……”
臭小子!
想当初,跟心素有合法婚姻的时候,都没让他有机会叫一声爸,现在还来套磁,休想!
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不被珍惜,想来他就心痛!
简庭涛丝毫不在意他不善的神色,继续微笑:“爸,我跟心素……”他赶在关教授皱眉发飙之前,极为迅速地,“已经复婚了――”
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对面的那个人迅速石化。
心里隐隐有丝顽童般的得意。
仿佛偷到了花农视为珍宝的花朵。
关教授重重喘息了一声。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几乎失神。
心素……
跟眼前的这个人……
他眉头皱得几乎可以打结,不确定地:“你说……”
简庭涛大方点头:“我们已经复婚,”他打量了一下关教授,“心素没告诉您吗?”
关教授继续皱着眉,板着脸。
简庭涛也皱眉:“心素也太疏忽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让您知道呢?”
关教授倒抽一口气,直觉反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工作忙!”
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当他的面,就敢数落他的女儿!
简庭涛“哦”了一声,神色还是有点不豫:“可是,您是她唯一的亲人,再怎么忙,怎么能不告诉您跟萧珊老师呢?”
关教授几乎立即发飙,完全罔顾当今社会资讯发达的现实:“我跟萧珊一直不怎么在家,她怎么找得到我们?”他睨了简庭涛一眼,哼了一声,“心素的事,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臭小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气得心都痛。
他的目光一转,看到沙发旁那几盆名贵兰花,又掉转目光,看向玄关处的玻璃雕花面的小鞋柜。
凭着他素来犀利的眼睛,他清晰地看到,里面放了简庭涛好几双鞋。
随即,他的目光,又回到简庭涛脚下。
简庭涛的脚上,正舒舒服服穿着一双浅棕色牛皮软拖。
关教授皱了皱眉。
真是无比碍眼!
简庭涛暼了他一眼,也罔顾他不善的神色,浅浅一笑,开口:“爸,也不早了,你跟萧珊老师今晚就别回去了……”
关教授一听此言,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弦外之音,只觉得脑血管里的血液突突突往上窜,他伸出一只手指,指着简庭涛:“你……你……你……”
简庭涛挑了挑眉,大大方方地:“心素的家,自然就是我的家。”
关教授又是一声重重的喘息。
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
居然,居然,居然已经……
什么时候的事?
心素几次打电话的时候,怎么没一点迹象?
他愠怒地瞪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正待把自己的女儿叫出来。
房门开了。
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面动静的心素,悄悄走了出来。
“爸……”她音调软软地,有些怯怯地站在父亲身后,将手搭在他肩上。
和孩提时一摸一样。
关教授不由心底一软。
这个女儿啊……
随即,一瞥到简庭涛,他的心,又硬了起来。
他刚想说什么,简庭涛已经站了起来,牵过心素的手,把她直接拉到自己身边:“爸,复婚的事是我提的,搬进来也是我的主意,”他看着关教授,一点一点敛去笑意,“我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所以,您别怪心素,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心素急急地拦在简庭涛前面:“爸,您别怪他,”她想要挣脱开简庭涛,奈何对方攥得丝毫不放松,她垂下头,“爸,您刚才也说过,我的事,我自己知道……”
关教授看着女儿黑发掩映中尖尖的脸庞,和咬着嘴角,略带倔犟的,又略带不安的神情,心中微微一黯。
想当年,妻子,他的妻子……
也是这样的神情,也是这样的动作。
文璇,文璇,文璇……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的眼角微微一湿,几乎是有点哽咽地:“心素,不是爸爸一定要……”他又看了简庭涛一眼,叹了一口气,“只是……”
心素也几乎落泪:“爸,我知道,只是,”她抬起头,看向简庭涛,“只是……”
简庭涛也回望她。
关教授若有所思地看着简庭涛伸出手来,一点一点,耐心拭去心素的泪。
不知什么时候,萧珊也悄悄走了出来,站在关教授身旁,静静看着眼前温暖灯光沐浴下的那两个年轻人。
方才在房间里,心素已经把所有的事,全部都告诉了她。
她心里十分欣慰,终究,她没有看错简庭涛。
关教授看了看她,没有言语。
萧珊她坐到关教授身旁,先是递给他一杯热水,接着,仔仔细细地替他整了一下领口,又顺手将靠垫放到他的身后,让他坐得舒服点,一切忙停当之后,这才开口:“定秋……”
关教授挥了挥手,止住她,尔后,看向对面那两个身影。
虽然两人安静坐着,没有太多表情。
但是,他仍然无法忽略那两只一直牵住的手。
深夜里,心素和简庭涛在客厅的灯光下,相对而坐。
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在想关教授临走前略带感伤的神情,和略带感伤的那番话――
“心素,你已经成熟到根本不用我再多说什么,我只希望,你对自己的选择,不要后悔。”
“心素,你已经错过一次,爸爸只希望,你不要再错一次。”
从头到尾,直至临走前,他始终没有再看简庭涛一眼。
后悔吗?
心素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一直若有所思的简庭涛听到了,看向她:“在想什么?”
心素朝他微微一笑:“我在想,要给未来的弟弟买什么见面礼。”
18. 屋顶的阳光
一个周末,萧珊果然给心素生了一个弟弟。
心素得知消息,欣喜若狂,拉着得空的简庭涛买礼物,要去医院看望。
简庭涛看着心素在童装柜之间来回穿梭,始终带着开心的笑,因为来回奔波,脸上还泛起淡淡的红晕。
趁着售货员去包装衣服,他踱到心素面前,附到她耳边:“你这么喜欢孩子?”
心素满心思都在琳琅满目的童装上,不在意,随口“嗯”了一声。
简庭涛不爽她的敷衍,轻哼了一声,扳过她的身子:“要真的喜欢,我们……”
老妈已经在他面前嘀咕过好几次了,甚至,还有这样的暗示:早点让心素怀上宝宝,也好搬回来住。
她心疼自己的儿子,不仅暗地里经常派人送去吃的喝的,心里更是牵挂得不行。
虽然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是,她心里还是见不得儿子受苦。
心素被简庭涛的反常弄得有点迷糊了:“哎,我手上有衣服,别弄乱了……”她用力瞪他,“你干嘛?”
简庭涛又哼了一声,眼望他处。
突然,身后有人唤道:“简先生。”
两人齐齐转过身去,都是一愣。
一个清瘦整洁的女子,对着他们微笑。
简庭涛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心素只是愣了一下,很快也认出了是谁。
女子走到他们面前,简庭涛打招呼道:“凌医生,你好。”
心素也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姓凌的女子看了看简庭涛,又看了看心素:“简先生,关小姐,好久不见。”
简庭涛客套地寒暄:“是啊,好久不见。”
说罢,朝她颇富深意地暼了一眼。
凌医生微微颔首。
不用他说,她也会谨记。
她忘不掉当初,这个男人脸色沉郁,旁若无人地走进她的办公室,示意她支走闲杂人等之后,开门见山口气凌厉地:“凌医生,如果你还想保住你这份工作,包括你家人的工作,我希望你诚实告诉我,三个月前,你到底帮了叶青岚一份什么样的忙?!”
他的口气不是质疑,而是求证。
只是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断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点,在凌医生后来的记忆中,尤为凸显。
所以,当时的她,对这个眼光犀利咄咄逼人的男人十分惧怕。
再加上,对叶青岚,这个跟自己本无甚来往,却突然间联系活络起来,且软磨硬泡了很长时间的初中老同学,求自己办的那件事,她一直心里有点疙瘩……
当初,叶青岚先是跟她亲热闲聊:“凌霏,我爸妈一直逼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二世祖,但是,我已经有要好的男朋友了,呶,就是这个――”她顺手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照片,“就是他,跟我一起从国外回来的。”
凌霏就着她的手看了看,看上去很斯文的一个男子。
她心中有点疑惑,小报上不正在炒叶青岚跟她们老板的绯闻吗?
叶青岚仿佛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别相信那些报纸,都是瞎说,我跟龙凯感情很好,”她指指那张照片,说着,又换上一副忧戚的神情,“只是,我爸妈觉得他家庭普通,一直不同意,所以……”她凑近凌霏,压低嗓音,“帮我个忙,好让我爸妈不得不妥协。”
凌霏架不住叶青岚反复游说,兼软硬兼施,最终,不得不点头。
她只是一介小小医师。
但是,当她看到报上刊登出来的简关仳离的报道时,她有点心里一沉。
莫不是……
所以,当她乍看到简庭涛严峻的扑克脸时,除了有点害怕,居然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有预感,会有这一天。
不然,她心里会背负很长一段时间的十字架。
这也就是她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有意无意躲避着叶青岚的原因。
她还记得,当简庭涛起身告辞时,依然面沉如铁地吩咐了一句:“或许,还会有其他人来找你,”他顿了一下,“你只要照实说即可,还有,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曾经来过。”
走到门口时,他不看她:“你是聪明人,应该很明白我的意思。”
因此,当心素后来找到她时,除了该说的,她一个字也没有多透露。
如果说她对叶青岚,在同情之外,还有着几分怨恨,怨恨她欺骗自己之外,她对心素,就只有同情了。
她看得出来,心素是一个矜持得近乎自闭,不善跟人打交道的女子。
所以,当她看到心素站在蒙蒙细雨中,等了她将近三个小时后,脸色略带苍白地:“很抱歉打扰你,”她的脸色很白,但是,她的语气很坚决,“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她缓缓地,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我要知道真相。”
只是一句话,凌霏就明白,为什么,叶青岚会一直,一直,输给眼前这个不见得比她美艳,不见得比她伶俐,更不见得比她出色的女子。
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看上去不仅有着这个年龄少有的单纯,而且……勇敢。
近乎咄咄逼人的勇敢。
她按照简庭涛的要求,简单明了地告诉了心素一切。
她注意到了心素的身子微微颤抖,她的手,握得越来越紧,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到了最后,她几乎不忍,看到心素泫然欲滴但强忍的泪。
当时,她的心底,也没来由地,有点酸楚。
但同时,也有着一阵模模糊糊的喜悦。
雨过,迟早总是要天晴的。
所以,现在的她,看着简庭涛二人,其乐融融地站在一起,不由得由衷微笑。
不过,她还是有点惧怕简庭涛,于是,向着心素:“真巧,我也来买点婴儿用品。”
简庭涛接过话头:“听说你前阵子生了个儿子,恭喜。”
他想着,回头记得让诚岳送份礼物过去。
又寒暄了几句,凌医生告辞。
心素不笨,有些疑惑地,转身看向简庭涛:“你们……很熟?”
而且,她怎么觉得那个凌医生,好像有点怕他?
简庭涛不理她,径自拿起一件婴儿披风:“这件怎么样?”
从医院出来,心素就一直觉得简庭涛有点怪怪的。
回到家,吃完晚饭,他只是简单说了句:“我出去一下。”
就拿着公文包走了。
等到深夜,他才悄然回来。
在卧室里看电视的心素就只听到门锁咔嗒一声响,接着,卫生间里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再接着,一阵脚步声,径自进了隔壁的客房。
奇怪。
心素蹙眉,这个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于是,她悄悄下床,光着脚,打开房门,朝客房方向望去。
客房门没关,半掩着。
她朝里面看去。
简庭涛坐在桌前,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什么东西。
她站在门口,又等了很久,简庭涛都似乎没有发现。
嗯?
她自小跟老爸躲迷藏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于是,她眨眨眼,轻咳了一声。
简庭涛这才注意到她,淡淡地:“还没睡?”
心素“嗯”了一声,还是站在门口:“看什么呢?”
她好奇地看向不远处桌上那一堆东西。
简庭涛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弧度:“没什么。”
心素撇嘴,明明就有什么,不说拉倒。
于是,她转身:“那……”
只听得背后简庭涛的声音,有点异样,还有点神秘:“想知道?”
心素的身体顿了一下。
简庭涛的声音,还是有点异样:“你过来,我告诉你。”
心素想了想,又想了想,嗯,还是有点好奇。
于是,她走了过去。
简庭涛的身体依然密密遮住桌子,一本正经地:“你坐上去,我就告诉你。”
他用下巴点点一旁客房里的床。
心素挑了挑眉,依言坐下。
她倒想看看眼前的这个人究竟弄什么玄虚。
刚一坐下,突然,她被大力扑倒。
满鼻盈满沐浴过的清香。
然后,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低低地:“心素,我想……”
心素又羞又气,这个人,深更半夜把她骗过来,还能想什么?!
简庭涛索性腻在她的颈窝:“我想……”
想了很久了!
特别是今天下午,看到萧珊和关教授小心翼翼地捧着小宝贝藕藕细语的模样,他的心底,居然涌上一阵暌违已久的温馨。
他的父母之间历来相敬如宾,他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
若是他跟心素……
他一边微笑,一边继续在心素耳边:“……我们也……”
心素假装听不懂,一寸一寸地,用力掰开他的手指。
两人童心未泯地,居然在床上打打闹闹起来了。
突然,只听到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正在笑闹着的两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了片刻。
这么晚了,会是谁?
心素伸手,想要去捞电话,简庭涛手脚快了一步,直接拿起听筒:“喂――”
对方犹疑了很长时间没说话,简庭涛几乎以为打错了,正准备挂,突然,对方开口,是一个温和有磁性的男声:“请问,心素在吗?”
简庭涛微微一愕,看了心素一眼:“……在。”
说着,把话筒递给心素。
心素接过去,没说几句,突然,脸色大变:“在哪儿?……哦,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放下话筒,她急匆匆跳下床。
简庭涛伸手拦住她:“怎么了?”
心素脸上十分焦急:“柯伯母就住在人民医院,我要过去看她。”
简庭涛也立刻站了起来:“我开车送你。”
当心素急匆匆奔到医院三楼的时候,柯轩正安静地站在长廊的中央,等候着她。
一贯有涵养的他,看到跟在心素身后的简庭涛,只是目光闪了闪,便微笑着:“你好。”
简庭涛点头,也微笑了一下。
心素问清楚了病房,直接冲了进去。
在门关起来的一瞬间,简庭涛模模糊糊听到她的声音,低低地:“妈――”
他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向里看去,只看到靠窗的床上,一张清瘦的侧脸,微笑着,看着心素。
他看了看病房的布局,又抬头看了看门牌上的标识,直截了当地:“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柯轩眉头微蹙:“昨天我妈来看我的时候,还一直挺好,晚上吃饭的时候突然不舒服,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医生说还是老毛病,心肌炎。”
他也看了看病房,有些歉意地:“床位有限,只好暂时先安顿下来再说。”
简庭涛没再说什么,过了片刻,只对柯轩淡淡说了句:“抱歉,我出去办点事。”
二十分钟之后,待到护士小姐来将床位换到单人病房,柯轩才明白简庭涛方才出去一趟的用意。
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拉着心素的手,低低絮语着,一位二十四小时值班的护士训练有素地在一旁忙碌,柯轩心中微微一热,回头看向简庭涛。
后者正若无其事地欣赏着墙上拉斐尔的仿画。
柯轩走到简庭涛面前:“出去走走?”
简庭涛回眸看他,半晌,微微一笑:“好。”
两个将近十年来,几乎从未交谈过的男人,一起站在医院楼顶的栏杆旁。
简庭涛看了看柯轩,这个他介怀了将近十年的男人,虽然年近而立,仍然风度翩翩,卓尔不群。
柯轩也打量着他,最初的些微惊愕已经消失,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依然挺拔的身姿,依然独具的气度,淡定而不失霸气。
两人目光相接,都是浅浅一笑。
柯轩先开口:“我料到你会后悔。”他带着些微调侃,“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简庭涛先是眉头微卷,只是旋即,就舒展开来。
他看着远方的星空,又过了许久:“我也料到。”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只是……”
只是……
没有想到,要这么久。
柯轩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
一阵长久的静默之后,柯轩若有所思地:“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一看到天边的北极星,我就会想到柯旭。”
简庭涛沉默。
“可能你没有办法想像,有一个柯旭那样的弟弟,对做哥哥的我,是多大的压力,”柯轩的声音,不疾不徐地,“我们小时候,父母节衣缩食地,送我们去学棋,学书法,学绘画,学到后来,老师们的评价永远是同样的,‘弟弟更有天赋一些’,做作业,他永远要比我快一步,出去参加比赛,他是永远的第一名。我十四岁那年,有一天晚上,起床想倒水喝,走到客厅门口,听见妈妈的声音,满足而不无得意地,‘我一直以为,就我这样的身体,有了柯轩已经是我的福份了,没想到,老天这么厚待我们,竟然给了我们柯旭。’”柯轩的嘴角微微一牵,“我回到房间,看到熟睡中的柯旭,突然间很讨厌他,那个时候,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没有这个弟弟,该有多好?”
“但是,”柯轩微微吁了一口气,“很多时候,我又心疼柯旭,他唯一不如我的,就是他的身体,每到春秋天,他就容易感冒咳嗽,很难痊愈,而且,我喜欢柯旭给我带来的各种各样的快乐。”他看了简庭涛一眼,略带自嘲地,“那个时候的我,有点矛盾。”
简庭涛默默地听着。
“后来,柯旭去N市参加比赛,回来之后,他很兴奋,给我们讲得最多的,不是他得了冠军的比赛,而是一些翻来覆去讲得我们都听腻了的琐事――
‘关伯伯跟他女儿高兴起来,偷偷在家里学猫叫,看谁学得像,把真的猫都引来了……’
‘关伯伯跟他女儿吃了饭不肯洗碗,罚背唐诗,我当裁判,你们猜谁赢了?……哈哈,想不到吧,最后,输的是关伯伯!’
‘关伯伯……’
‘……’
“一来二去地,”柯轩追忆着,“爸妈都懒得听他说了,只有我,晚上临睡前,听他念叨上几句。”
“到后来,他说得更多的是――
‘心素说N大的梅花开了,邀请我们下次去看。’
‘心素跟关伯伯去了一趟西藏,她说远远地,看到了天葬。’
‘心素……’
“有一次,他跑来告诉我,‘心素竟然说我上次得奖的文章写得太平淡,让我去翻翻《随园诗话》,’他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哎,你说,有那么差吗?’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柯轩浅浅一笑,“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会让一直眼高于顶的柯旭放在心上。”
简庭涛轻轻侧过脸。
“后来,我终于见到了心素,那个时候,她才十四五岁,稚气未脱,也不太懂事的模样,但是,真像柯旭说的那样,眉目如画。”
“我知道,柯旭想要什么。”
“我更知道,跟从前一样,我无论怎样,也争不过柯旭。”
“而且,心素跟柯旭年龄相仿,看上去,也更合拍一点,他们经常联络,有些事,她不见得会跟我说,但是,会跟柯旭说。”
简庭涛的眉心微微一动。
“但是,柯旭十七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我爸爸是搞建筑的,我们高三那年,他被派去援外,妈妈不放心,也跟了过去,家里就剩下了我跟柯旭。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柯旭有瞒着我的心事,他的情绪一直有些反常。”
“我一直以为是爸妈不在的缘故,再加上,虽然他跟我念一班,但毕竟年纪小……”柯轩沉默了片刻,“后来,直到他填完高考志愿交上去,我才知道,他没跟我一样报N大,而是报了北大。”
“我问他为什么,他一直沉默,高考在即,我后来也就不再问了。”
“他北上的时候,我跟心素去送他,心素也问他,他还是什么都不说。他转过身去的一瞬间,我突然发现,他的背影,尤其地单薄,还有……,淡淡的悲伤,”柯轩控制了一下情绪,“他去了北京之后,一直很少跟我联络,直到那年的冬天,深更半夜,他突然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北京下了第一场雪,那晚,他好像喝醉了,醉得很厉害,反反复复地,说着同样一句话,‘哥,替我好好照顾心素。’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第二天,我不放心,拨电话过去想问他究竟怎么了,他说话口气很轻松,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最近去了什么什么地方,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从头到尾,我一直都没机会开口。”
“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他在电话里说笑,为的掩饰他心里的痛苦。”
“如果我知道,如果我能早点知道,至少……”柯轩轻轻叹了一口气,“十七岁那年的他,不会那么孤单。”
“错过了那一次,就错过了一辈子。”
19. 涅磐的幸福
更深露重,一灯如豆。
柔和的床头灯下,简庭涛斜倚在床头,静静冥想。
他一直在回想着柯轩略带感伤的话。
“大一那年春节,爸妈回不来,柯旭也说不回来过年,我问为什么,他只说有事,我记得开玩笑问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所以乐不思蜀,他也半真半假地笑,‘也许吧’,所以,我没有多想……”
“暑假,他同样没有回来,我逐渐也习惯了,我想,或许,他真的长大了,想自己独立,又或许,人总有告别年少轻狂的时候。”柯轩轻轻叹了一声,“我对他,实在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可是,到了十月份的时候,一个周末,柯旭突然飞回来了,”柯轩微微一笑,“他很瘦,但看上去长高了,也成熟了,他说,他的生日要到了,想回来看看我们。”
“他,心素,还有我,我们一起出去玩,玩了很多地方,我发现柯旭的脸色一直有些苍白,爬山的时候也有点气喘吁吁的,可他说没事,只是没休息好。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爬到一座山的山麓,他看着不远处的墓园,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我能安息在这样一个地方,会很满足。’”
“我跟心素都没有留意他的话,更没想到,仅仅一天之后,竟然一语成谶。”
“那天,是柯旭的生日,他赶着晚上飞回北京,下午的时候,他说想去吃馄饨,我跟心素陪着他去,结果,就在那个路口……”柯轩的声音微微颤了一下,“那个司机酒后驾驶,直朝着心素冲了过来,我没反应过来,只看到一个人影从我身边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个人,那个被撞到的人,不是心素,是柯旭。”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成功做到把心素推开的,要知道那天,他站在我右边,心素站在我左边,离心素最近的那个人,是我……”
柯轩的声音,唯其平淡,更显哀伤。
“关伯伯赶了过来,第二天,我爸妈也赶了回来,可是……”柯轩的叹息声缥缈得令人心悸,“满身插着管子,一直昏迷的柯旭,清醒过来看到爸妈,笑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难过,’他的口气十分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欣慰,‘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原来,远在高考之前,他屡次觉得不舒服,独自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他的心脏先天性机能受损,虽然医生没再多说什么,但是,他自己回来查,所有的医书上都说,像他这样的情况,活不过二十岁,无药可医。”
“他发疯般利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去复核,结论依然残酷。”柯轩的泪终于滑了下来,“在病床上,他告诉我,那年,他一个人坐在河边,整整坐了一个下午,当夜幕中的街灯陆陆续续亮起来的一霎那,他终于止住眼泪,站了起来。”
“所以,他去了北大。”
“所以,他一直不回来,我们家家境普通,他就一直在外面打工,用挣来的钱去医院检查,他一直抱有希望,希望出现奇迹,希望……,可是,他得到的,始终是失望。”
“他毕竟还不到十八岁,就算他一心想自己扛,总有扛不住的时候,所以,他跑了回来,就像他自己说的,‘我只想好好过一次生日。’”
“医生说柯旭伤得很重,我们围在他身旁,盼望奇迹能够出现,可是,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他清醒的时候,看着父母,我,还有心素伤心流泪,就微笑着安慰几句,他昏迷的时候,不管身边发生什么,他都可以睡得……”柯轩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衣襟,“……后来……后来,他拉住爸妈的手,反反复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示意我摘下他颈上的项链,我记得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哥,我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我希望心素过得好,可是,我又希望,她在空下来的时候,能记得我,能想起我。’他的眼角悄悄滑下了泪……”
“柯旭的去世,对我爸妈的打击是巨大的,尤其是我妈,柯旭是她最心爱的儿子,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她不能原谅心素,在她心目中,柯旭还是那个活蹦乱跳身体健康的柯旭,他没有病,他是因为心素才去世的,我跟爸爸,还有关伯伯怎么拉都拉不住她,我眼睁睁看着心素站在医院长廊里,面对着我妈不顾一切的责骂、哭泣,还有诅咒,她呆呆地站在那里,靠在关伯伯身旁,瘦小的身体一直都在颤抖。她头发凌乱,脸色煞白煞白的,眼泪含在眼眶中,想哭又不敢哭……”
“爸妈很快就办了回国手续,但很长时间,我妈都没有恢复过来,我和爸爸不敢在她面前提柯旭的名字,甚至,把所有跟柯旭有关的东西,全部都收了起来,怕刺激到她。平时,她就一个人坐在家里,一坐可以坐半天,她对什么都提不上兴趣,直到有一天,”柯轩转过身来,看向简庭涛,“她无意中摸到一把钥匙,试了家里很多地方,结果发现,是柯旭原来床下的一个小盒子的钥匙,打开一看,是一本笔记本……”
“是柯旭发现自己生病以后,写给爸妈,写给家人,还有,写给……心素的。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妈妈发现一行字,‘妈,如果我走了,你可不可以认心素做女儿?她很可怜,从小就没有妈妈,还有,你儿子喜欢的女孩子,妈妈,你也一定要喜欢。’旁边,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当时,我妈的泪就下来了……”
“后来,她去找心素,她把笔记本给心素看,她抱着心素哭,在柯旭墓前,我妈答应了他。”
简庭涛伸出手来,揉了揉眉心。
柯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柯旭在天上,也会希望你们快乐。”
夜很深了。
简庭涛依然毫无睡意。
他伸出手去,将床头灯的光线拧暗,然后,侧过脸来,看向心素。
熟睡中的心素,脸上带着一抹酡红,她侧身睡着,下意识伸出一支手臂来,覆在简庭涛身上。
简庭涛的拇指轻轻在她脸上摩挲着,摩挲着,片刻之后,他俯下身,在她眉心浅浅烙下一吻。
心素被他微凉的唇惊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的意识没有完全清醒,即便他的脸近在咫尺,在她眼里,仍然显得不够真切,她微微蹙眉,咕哝着:“怎么……还不睡?”
她一直等到柯轩的妈妈确定没事,看着她睡了才回来,觉得有点累。
简庭涛没有回答,但他的唇,开始在她脸上、颈边游移。
心素继续蹙眉,强忍睡意,软软地,试着去推他:“唔……不要……”
但是,却在他轻轻的一句话中,蓦地停了下来――
“心素,我错过了你的少年,但是,我很贪心地,想要你的一辈子。”
她一言不发地,将头埋到他的胸前。
好半天,她一动也不动。
又过了好一阵,简庭涛试着轻推开她,却有些惊讶地看到,自己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心素已经又低下头去,蜷伏到他怀里。
很久很久之后,他听到一个微弱的,略带哽咽的声音:
“我还以为,这辈子,我都等不到这样的一天……”
今天,是贾月铭女士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不仅公司内外陆陆续续送来了各色礼物,更重要的是,她重又盼到了一儿一媳承欢膝下。
虽然她一直叮嘱不用大肆操办,但简庭涛还是为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生日party,请了一些跟随了贾女士多年的公司元老,还有走得比较近的一些亲戚朋友。
叶家二老虽然没有来,但委托叶青承带了一份礼物来贺寿。
简庭涛明白,他们心里对他还存有一丝怨怼。
那件事过后不久,叶青岚就悄悄飞回了美国,从此没有音讯。
虽然龙凯很快就尾随而去,但以后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
叶青承拍了拍简庭涛的肩膀,一语双关地:“庭涛,记得你始终欠我。”
简庭涛笑了笑:“是,有事尽管吩咐。”
叶青承半真半假地:“那我就不客气了,”他从身后拽出一个不情不愿,一个劲挣扎的短发女孩,“她是我们学妹,学金融的,今年毕业,不肯去我们公司,安排到你公司怎么样?”
女孩子很年轻,清秀的脸上微微沁出汗珠,已是一片绯红,低声轻斥道:“我说过了,我自己会找,不要你给我找工作!”
简庭涛略带玩味地看着叶青承反剪住女孩的手,一脸的专制模样,事不关己地抱住双臂:“你们叶氏不好进,我们简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而且……”他顿了顿,“我记得你学的是新闻不是金融吧?普通交情的朋友,倒也不必承我这么大的情。”
叶青承瞪了他一眼:“废话少说!”他又狠狠瞪了那个一刻也不放松反抗的女孩子,“我女朋友的忙,帮不帮?”
简庭涛这下可真诧异了。
他瞄了一眼那个稍显稚嫩的女孩子,看不出来啊,居然能让青承破釜沉舟,下定决心解除身上多年的束缚。他摇头,啧啧啧,这个叶青承,三十岁的人了,倒聊发起少年狂来了。
他拍拍叶青承的肩:“放心吧,”他看了看那个脸越来越红的女孩子,略带戏谑地,“让小嫂子下周一来我们公司报到。”
说罢,笑着一路走开。
晚宴结束,贾女士心里微带诧异。
往年,儿子总会在生日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献上为老妈精心选购的礼物,不管是名贵古玩,还是珠宝首饰,或是罕见补品,贾女士其实都不甚在意,但承的是儿子的一片孝心。
但今年,直到宾客散尽,贾女士准备回房休息了,简庭涛都仿佛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该啊。
贾女士暗地思量,该不是儿子最近两头忙,忙糊涂了吧?
随即又自嘲,好容易盼着儿子跟心素重归于好,一份礼物而已,她活到六十多岁,什么没见过,值当这么费心琢磨吗?
再说了,又有什么礼物比人心珍贵?
想到这儿,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正待洗漱入睡,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伴着一声询问:“妈,睡了吗?”
是心素的声音。
她有些奇怪,走过去开门:“怎么了,心素?”
心素浅浅一笑:“妈,庭涛跟我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太大了,拿不上来,”她挽住贾女士的手臂,“您既然还没睡,下去看看,好不好?”
说到后来,话里满是希冀和恳求。
还有小小的雀跃。
只是贾女士正摇头笑着,没有听出来:“你们又不是小孩子,还跟我玩什么神秘啊?”
儿子无所谓,但心素的面子不能驳,于是,在心素的伴随下,她无可无不可地,缓缓下楼去。
刚走到楼梯中间,她浑身如遭雷击,蓦地站住了。
客厅的玻璃窗前,静静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满头的白发,身形瘦削,样貌清濯,颇有几分洵洵儒雅之气。
偌大的客厅里,两个老人隔着长长的阶梯,隔着遥遥的岁月之河,静静对望着。
心素跟简庭涛早就悄悄避开了。
那个人微笑地看着贾女士,半晌,轻轻地:“小铭。”
只是这一句,素来刚强的贾女士,霎那间潸然泪下。
她缓缓地走向他,缓缓地站在他面前,缓缓地伸出手去,轻轻触摸着他的脸:“儋槐,你老了,脸上都有皱纹了。”
她低下头去,想要掩饰自己源源不断的泪,她笑着,略带哽咽地:“我也老了。”
老人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不,”他微笑着反驳,“我们都还年轻。”
又是一年的落花时节。
简庭涛带着心素,驱车来到安睡着墓园的山下。
他从后备箱中拿出一大束桔梗,无言地递给心素。
心素接过花,挽住他的手:“走吧。”
简庭涛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心素不看他,只是低头,走自己的路。
但她的手,始终紧紧挽住他。
片刻之后,两人静静站在柯旭墓前。
这么多年来,这一次简庭涛第一次跟柯旭面对面。
年轻的他,正隔着漫长的时空,灿烂地对他微笑。
面对着这样一张近乎完美的友善笑脸,简庭涛下意识地,也微微一笑,直到方才还微存芥蒂的心,仿佛一下子空明起来。
心素细心地,用随身带来的清洁布,一点一点地,将柯旭的墓碑,包括墓前的小小台阶拭得干干净净,这才放上那束桔梗。
她静静坐了下来,微风吹拂着她额前的发,她默默凝视着柯旭的照片。
柯旭,还记得十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这次,我把他也带来了,你看到了吗?
柯旭,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天堂里,过得开心吗?我会经常去看望妈妈跟柯轩他们,你不用担心。
柯旭,庭涛他们公司建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用于救治心脏病患者,名字叫做北极星,我猜你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是不是?
还有,柯旭,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跟庭涛,已经有了……只是,他还不知道,我先告诉了你,你跟从前一样,要替我保密哦。
柯旭……
柯旭……
……
又过了许久许久,她站了起来,回眸看向简庭涛,由衷地微笑。
简庭涛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腰。
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慢慢朝山下走去。
在松涛阵阵中,他们沿着光滑的青石子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两人始终没有说话。
但是,隐隐地,他们听到轻轻的一声笑。
两人不约而同地,驻足停下。
又过了片刻。
心素依偎到简庭涛胸前:“庭涛――”
“嗯?”
“我饿了。”
简庭涛愣了一下,微微蹙眉:“你出门前不是刚吃了大半盒费列罗?”
不知道为什么,心素最近吃东西口味遽变,胃口还出奇的好,哪天请医生上门看看才行。
心素“嗯”了一声,半闭着眼:“我还是饿。”
简庭涛又蹙眉,有点担忧地:“心素,你没事吧?”
傻瓜。
心素低低地,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傻瓜,傻瓜,傻瓜……
她叹了一口气:“陪我去吃馄饨,还是那家的,好不好?”
今天是馄饨店老板娘最开心的一天。
十年来,兜兜转转地,她看到那两个欢喜冤家,重又聚到了一起。
十年前,从她的馄饨店开始一段良缘,十年后,她和她的小店,竟然又见证了这段良缘的重续。
于是,身家已经今非昔比,手上的戒指也早从黄金变成大克拉钻戒,平素又酷爱看覆水重收的苦情戏的老板娘,很是慷慨地专程拿出了买来就从没用过的一套上等景德镇细瓷碗碟,又是泡茶,又是送上切好的鲜果,打叠起精神,亲自上阵招待这两位贵客。
并且,她还打定主意,今天所有的客人,一律八折优惠。
只是,十分钟后,老板娘就开始在心底叫苦不迭。
她有些目瞪口呆地,心痛不已地,看着地上跌得粉粉碎的瓷碗,还有那一片狼籍。
而肇事者却恍若未觉,神不守舍地,魂游天外地:“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他蓦地跳了起来,对着店里所有的人:“大家听着,今天我请客,所有消费算我的,”他笑逐颜开地,“我要有……”
心素涨红了脸,忙捂住他的嘴。
神经病!
早知道,就晚点告诉他了。
她忙忙丢下足够的钱,在老板娘和客人善意的笑声中,急急拖着那个处于极度兴奋中的人出门去。
外面阳光真好。
暖暖的,照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身上。
两人漫步在人群中,简庭涛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
挽着简庭涛的手,在灿烂的阳光下,心素微微眯眼。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再是一个无法触及的梦。
而是属于一辈子的,真正的幸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