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初三
师父死了。
被人一掌震断心脉,不治而亡。
师傅临死前,只说了一句遗言:千万不要做好人。
小小坐在门槛上,发呆。阳春三月,蝶舞莺飞,杜鹃开了满山,红得刺眼。她抬头,火焰赤红,裹着师父的身子,燃得炽烈。比那满山的杜鹃又刺眼上几倍。她揉了揉眼睛,站起了身子,走进了屋里。
她和师父一直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这处房屋,在他们来之前,就早已废弃,屋里的东西简陋至极。师父稍加整理,添置了几件必要的家什,原本也没打算久住。到如今,东屋的屋顶还是漏水,北屋墙上的洞也还没堵上,也就西屋和南屋勉强可用。
师父住西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小小知道,师父所有的家当都在枕头底下。而师父也说过,那些家当迟早都是小小的。小小拿起枕头,看着下面的所有的东西:三钱碎银,二十六个铜钱,三本“盛唐后宫图”,一本帐本,一包梅干。
小小想了想,把银子和铜钱放进了口袋。她翻了翻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赊欠的东西,小小抓抓头,然后,把账本放进了怀里。然后,她拿起那“盛唐后宫图”和梅干,走到了南屋。
南屋是她的房间,也不过是多了一把椅子,一面铜镜。她的行李不多,早已打包好了。她背起行囊,拿上了床头的三弦。出了门。
门外,火焰已开始渐渐熄灭,灰黑的尘屑随着暖风越飘越远。小小走到火边,将那三本后宫图放进了火里。双手合十,拜了拜。
“师父,我走了。”她开口,说道。
她走了几步,低头看着手里的梅干,拿了一颗,放进了嘴里。没有糖渍的梅干,酸中带苦。小小忍了满眼的泪水,硬生生地把那梅干吞了下去。
“师父,好难吃……”她吸吸鼻子,低低地抱怨。
三月初三,风暖暖地在她身后推着她走。
小小发誓,以后的三月初三,绝对不吃梅干。
2. 一念之差
两个时辰之后,小小开始憎恨自己手里的账本。她从住的屋子往山下走,每走百步,就有人上前,张牙舞爪道:丫头,你师父欠我钱,是时候还了吧?加上利息,现在是……
小小每次都是一脸茫然,然后木然翻身后的账本。最后,必定是一脸无奈地把钱双手奉上。
师父身前究竟欠了多少人多少钱,小小并不知道。只是,当她手里的三钱银子二十六个钱,变成三个钱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父债女偿,毫无天理”……只是,师傅赊欠的范围极广,从樵夫石匠到小贩商贾,各色人等齐全。小小不禁担心,怕是自己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会跳出来,说:丫头,你欠我钱。
小小看着自己手里孤零零的三个铜钱,仰天流泪。三文钱能做什么?山下最便宜的包子铺,也是一文钱两个包子。三文钱,六个包子?顶几天?敢情她左小小,年方十六,就要被活活饿死了么?
“怪不得师父说不要做好人……欠钱不还是做坏人的第一步啊……”她吸吸鼻子,悲叹。
说起做坏人,小小立刻就悟道了。师父姓左,名怀仁,说是曾经遇到高人,指点他要“心怀慈悲,仁济天下”,不过,这名字凑起来,也就是“左怀仁”,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那高人想必是一时起意,自己都没想过这名字的表意。既然都叫“做坏人”了,要是日后变成仁济天下的大侠,那才可笑啊。
她从小跟着师父游走天下,师父也未曾做过什么“仁济天下”的事情。江湖上混口饭吃,师父也是什么招都想得出来。卖艺、送信、寻人……这也算了,世道艰难的时候,坑蒙拐骗,赊欠偷窃,什么不曾做过?话说那几本《盛唐后宫图》,这画工之中,还有师父他自己的份。
师父说了:首先自己要吃饱。
嗯,要吃饱!小小想了想,左小小……做宵小?她又看看手里的三文钱。
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既然名字都是这个意思了,做了好人,那就是逆天而行。师父临终的遗言果然是目光长远,含义非凡。看看江湖百年,哪个魔教教主、邪道枭雄……是饿死的?
小小一抹眼泪。暗下决心,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左小小,虽然功夫不入流,学识也刚够看账本,但是,只要有心,指不定哪天就能成为一代妖女,荼毒武林啊!
三文钱!这三文钱,说什么也不还了!
她刚立完誓,肚子就叫了起来。日薄黄昏,这山道上只有她一人。这叫声便显得分外突兀,咕噜咕噜的,辗转回荡。
小小含着泪,摸摸自己的肚子。从这山路往下,还有一个时辰才能走到镇上。身边除了那包梅干,一点吃的都没有。虽说师父在世的时候,日子也很拮据,但是,小小从小到大都没挨过饿。这种三餐不济的情形,她还是第一次遇上。
她看着慢慢落下的夕阳,听着自己肚子的哀鸣。要不是那些讨债的碍事,她早就在山下吃包子了。果然,不能做好人啊……
她正凄凉,一阵风起,吹着满山的竹木,沙沙作响。飞鸟归巢,原本的寂静,又变为了喧哗。
小小无奈,只好忍着饿,继续走。前方是个半壁土坡,要是绕的话,得多花一刻工夫。小小好歹也学过些轻功,便打算直接越过。刚翻上坡顶,她的目光向下一瞥,看见个人影。
土坡下,是一条崎岖山道,两侧竹木森森。一个娇小的身影就慢慢走在这条道上。这座山上,山道盘曲复杂,她刚来的时候,也用了三天的时间,才不至于迷路。天色已晚,还留在山上,难道是失了方向?
小小不禁盘算,若是上去引路,能要多少报酬?
小小随即打消了自己的念头,那人走的,是下山的唯一一条道。显然不是迷路了。啧,这年头,赚点钱也不容易啊。
刚想着,肚子又叫了起来。
小小叹口气,刚想继续赶路,微微的闪光,让她重又低了头。
夕阳的余晖下,那闪着光的,分明是珠宝!小小立刻伏下身子,仔细观察起来。
行人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就着夕阳余晖,看得倒也清楚。一身淡翠衣裙,看那随风飘飘的架势,非绡即纱。虽不是寻常人家穿的,但也不算名贵。不过,她全身上下的珠宝,让人瞠目结舌。发式,是简简单单的双角,两边,各插一枝镂金珠钗。那钗头,是龙眼般大小的珊瑚珠。双耳上坠的,是银嵌珍珠。颈上饰璎珞,腕扣水晶镯。绿松、玳瑁镶腰带,白玉蝴蝶坠裙旁。最夸张是那鞋头,翘着镂金珊瑚珠,与头上那对钗明显是一套儿。
这上上下下的行头,少说也要白银百两!
小小看看自己手里的三个铜钱,狠狠叹了口气。天地不仁啊,有人担心明天的口粮,有人却穿金戴银,折腾得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她有钱。这是什么妖怪世道?!凭什么在穷乡僻壤的山里,让她看见这么个有钱人……不,有钱小女孩!
满山风起,竹木喧哗,就像是小小那一刻的心潮起伏。
小女孩若无其事,优哉游哉地慢慢踱步往山下去。小小瞪得眼睛都红了。突然,一个歹毒的念头窜进了她的脑海。
她立志做坏人。这拦路抢劫,怎么也是做坏人的必要技巧。况这山路偏僻,天色昏暗,那又是个单身小丫头,自己武功再不济,抢颗珍珠总行吧?话说,就算是一颗珍珠,也够她吃上几顿好饭了。
小小咽咽口水。不过,这抢劫,未免是太过激烈了。怎么也该从偷儿做起。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偷儿可是个精细活,比起抢劫来,要难上数倍。啧,饭都吃不饱,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这江湖上,什么“神偷”的名号总比不上“大盗”来得邪恶响亮。说起来,今年江湖上的风云人物里也有个打家劫舍的大盗,名号“银枭”。这才是真正的坏人啊!
小小左想右想,再低头时,那小女孩早走到前头去了。
哎,这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抢,更待何时?!小小一咬牙,心一横,从土坡上冲了下来。几个踉跄,站稳了身子。
她一伸手,冲那小姑娘的背影喊道:“别走……打劫!”
这初次打劫,没什么经验,小小的声音颤得厉害。
那小女孩慢慢转身,微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小。年纪虽小,那小女孩已出落的楚楚动人。白白嫩嫩的脸上,微带红晕,鼻子微翘,带着几分狡黠。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着一丝玩味的光。
那女孩不惊不怕,反倒让小小呆住了。山风吹过,道旁竹木沙沙作响,更衬得那一刻寂静非常。
“喂……”小小吸口气,重说一遍,“打……”
她话未说完,小女孩的脸上便有了笑意。“厉伯伯,这位姑娘好像是说‘打劫’……”
小小僵住了。她看了看那小女孩的目光,然后,一点一点地回头。
她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十丈之处,竟是一队镖队。为首的男子正骑马赶上,那手拿长刀,杀气森森的架势,真是不怒自威,魄力十足。
小小欲哭无泪。想她也就是被珠宝引了心神,又思东想西,琢磨了那么一会儿,也不至于连这么大一群人都没看见吧?
“姑娘说,打劫?”那男子约莫四十出头,皮肤黝黑,略有须髯。眼神凌厉霸气,声音深沉浑厚。
小小全身都僵了,只有眼珠子能动。那男子身后,有四辆镖车,十五个镖师。这个排场算是大的了。最要命的是,那镖车上,树着红锦黑纹的镖旗,龙飞凤舞地写着:行风。
行风镖局。小小的眼珠又转回了那男子身上。这镖局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自昔年大侠厉行风开创至今,从未失镖。信誉自不用说,厉家的“天行刀法”更是盛名在外。虽说镖局是生意人,不被当成是十足的江湖人士,但行风镖局的威名,江湖中人都要忌惮几分。而现在,行风镖局的当家是大侠厉行风的玄孙,厉正海。这厉正海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而打劫,自然算恶……
小小含泪,掂了掂自己的分量。真是无名小卒,不足挂齿,还不够给大侠垫脚啊。可怜她第一次做坏事,就要遭天罚了么?
“姑娘?”
小小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厉正海下了马,提着长刀走上前来。
小小惊退几步,膝盖都软了。
“姑娘……”厉正海微微蹙眉,随即便收起了长刀,换了笑脸,“姑娘莫怕。在下行风镖局总镖头,厉正海。姑娘刚才所说的打劫一事,可否详细地告诉在下?”
小小当即不解。她看看厉正海一脸慈祥的笑容,又看看他身后的一众镖师,每个人都静静地看着她,兵器都安稳地放在镖车上。
“姑娘,你说的‘打劫’,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这时,那小女孩笑吟吟地开口,问道。
小小抬眸看着她,辞穷。
“难道……”那小女孩的大眼睛里,那抹玩味更浓,“你要打劫我?”
小小立刻摆手,“怎么会,怎么会,我哪有这种胆子,呵呵……”
那小女孩走过来,绕着小小走了一圈。
“背行囊,负三弦,手无寸铁,又是娇弱女子……的确是不像打劫的……”那小女孩慢慢说道,“不过,那句‘别走,打劫’又是什么意思呢?嗯?”
小小先是一惊,随后顿悟。没错啊,她的打劫是临时起意。根本连家伙都没带,还是背着行李和三弦,急匆匆地冲下来的。打劫打成这样,完全是失败。也难怪厉正海和那一众镖师没把她当回事,连兵器都不屑提起了。
抓着这个要领,小小松了口气。“呃……没,我只是让姑娘您止步……这……”她立刻开始胡诌,“这前面有人埋伏,专门打劫往来路人,我就是给您提个醒……”
“哦?”那小女孩挑眉,笑得狡黠。
“前面有人埋伏?姑娘此话当真?”厉正海皱眉,问道。
“当真!”小小硬着头皮,严肃道,“我就是从前面折回来的!大侠,你们也快别走这条道了,绕路吧!”她抱了抱拳,“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不用谢我了,就这样,后会有期啊~”
她说完,正要开溜。却听那小女孩道:“姑娘留步。”
小小一顿,颤声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行风镖局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敢打镖车的主意。今日,竟有人敢埋伏偷袭。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匪类,如此大胆。”那小姑娘笑道,“这条山路也不好走。看姑娘的样子,必是十分熟悉地形。不如,姑娘引路,我们前去会会那些狂徒?”
“不用吧?”小小震惊。
“乐儿说的有道理……”厉正海开口,“我倒是也想见识见识,所谓的‘埋伏’。”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虎山,哪比得上小小现在骑虎难下危险?
夕阳落尽,月牙初升,山道上更显萧索。
小小抬头,眼泪满眶,对着月牙儿,无声地哀叹道:
师父……做坏人也不容易啊……
3. 一场埋伏
小小硬着头皮,手提灯笼,走在了镖队的最前面。
夜色下的山道有些阴森,灯笼的光辉刚够看清自己的脚下。小小低着头,时不时叹口气。这里地处偏僻,除了她这种食不果腹以致铤而走险的人之外,哪还会有人埋伏打劫啊。真不知道走完这条山道,要是一个打劫的都没遇上,今天的事究竟该怎么收场啊。
小小小心地回头,瞥一眼身后的人。嗯,刚才夕阳下,看这珠光宝气的小姑娘,还觉得白白嫩嫩挺可爱的,如今看看,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是何等的心机深重啊。虽是未及笄的年纪,可是整起人来丝毫不含糊。作孽啊……她左小小初次行凶,抢谁的东西不好,怎么偏偏抢到她呢?最惨的是,还完全没抢到……
小小越想越伤心,不禁停下了步子,抹眼泪。她这一停,身后的镖队便也停了下来。
小小赶忙回头,嘴张到一半,还未出声。突然,几块巨石从山道两侧滚了下来,最近的一块,离小小不过一尺之遥。
“有埋伏!”厉正海大喝一声。
镖队众人听了这声呼喝,纷纷抽出兵器,严阵以待。
小小愣了。她慢慢地回头,心里不禁一凉。刚才她要是多走几步,现在恐怕就是这石下亡魂了。她拍拍胸口,含泪感慨。
这时,有人从山道两侧跳了出来。约莫二十几人的阵仗,皆是黑衣蒙面,手执兵器。
“把镖车留下,便留你们性命!”黑衣人中,有人喊道。
小小已经看傻了。埋伏?……这种穷乡僻壤,还有强盗?这是什么世道?
她身后,厉正海抱拳道:“行风出镖,诸位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可否行个方便?”
黑衣人并不接话,同时攻了上来。
站在最前面的小小立刻窜到了厉正海身后。
“大……大侠,”她颤着声道,“我可以走了吧?”
厉正海哪有工夫理会她,径自拿了长刀,迎了上去。总镖头一动,那十五个镖师便也冲了上来。山道上,当即一片混乱。
小小抱着头,躲到镖车背后,欲哭无泪。
江湖险恶啊。怪不得师傅说,看打架要站远点。这刀剑无眼,万一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呸呸呸……反正,到时候,她找谁讨公道去?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了身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不远处的战局。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她弓着身子站起来,踮着脚尖,偷偷摸摸地小步走。
她还没走几步,就顿下了步子,回头,看着那辆镖车。
啧,这种时候,不趁火打个劫,怎么算的上是坏人?她看了看那些镖师和黑衣人,双方正打的不可开交,看来是没人有空管她了。她看看身旁的镖车。这种穷乡僻壤,竟然也有人大费周章地埋伏打劫,这镖车里,一定有什么玄机。看那个小姑娘满身珠宝的样子,莫非……这车里也是金银珠宝?
小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钱啊~
她立刻蹿到了镖车边,一脸期待地动手搬箱子。突然,背后一股劲风袭来。小小一惊,猛地转身,却忘记手里还拿着箱子。箱角一下子砸中那个突然来到她背后的人,当场把他击倒在地。
“呃……”小小看着那黑衣蒙面,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不禁无语。
这时,又一个黑衣人纵身而来。小小退了几步,紧抱着手里的箱子。
黑衣人也不多说,直接拿刀招呼了上来。
小小惊叫一声,慌忙逃窜。眼看那森冷的刀锋在眼前晃来晃去,小小叫苦不迭。早知道有今天,当年练武的时候,就该好好学学。现在可好,闪都闪不快。
小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闪不快,不是因为她功夫不好,完全是因为她手里的箱子。命都要没了,还要钱做什么?!她一咬牙,把箱子扔了出去。
黑衣人没料到她这一招,情急之下,便挥刀砍向了那箱子。
箱子乃是木制,哪经得起这样的劈砍。当即碎裂,木片落了一地。
小小不禁惊讶,那箱中根本空无一物。怪不得,战局一开,这辆镖车旁就连一个镖师都没有。原来,根本就是空车。
那黑衣人也惊讶不已。他瞪着小小,眼神中满是杀机。
“不关我的事啊!”小小尖叫道。
那黑衣人哪听得进这些,挥刀继续攻击。
小小一边呼救,一边绕着镖车,左闪右避。
黑衣人招招无情,眼看那刀锋迫近眉睫。小小下意识地抱头蹲下,闭紧了眼睛。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她小心地站起来,就见那黑衣人的刀锋砍进了镖车的木头里。被死死卡住,动弹不得。天助我也!小小立刻拔腿跑开。
那黑衣人见状,便弃了刀,徒手追上。他伸手,一把拉住小小背着的三弦。
小小一惊,却立刻反身擒住了他的手腕,右脚狠狠踢向那人的小腹。
黑衣人慌忙松手,避开。
小小将三弦护在怀里,表情里微有怒意。但下一刻,她便瑟缩着,开口,“大侠,我跟这些人真的没关系……别杀我啊……”
黑衣人的眼神里满是不解。但他没有多想,又一次攻了上来。
小小卸开他的招式,蹿到了镖车旁。
“大侠,有话好说!”小小慌忙道。
黑衣人有些惊讶,他转身,继续攻击。
小小跳上镖车,抬脚把箱子踢了过去。
黑衣人轻松地避开箱子,正想跳上镖车,突然,森冷的刀锋迫近,刺进了他的左肩。他急退几步,惊讶地看着那把刀。这分明是他自己的佩刀,刚才卡进了镖车的木板里。
“呃……踢……踢错了……”小小的脚还僵在半空,尴尬道。
黑衣人怒视着她,却无奈伤口作痛,无法发作。
而此时,行风镖局已将局势完全控制,那二十几个黑衣人非死即伤,早已不成气候。
那黑衣人见状,转身离开,消失在了夜色里。
小小放下自己的脚,擦擦额角的汗,松了口气。
“姑娘,你没事吧?”厉正海提刀走到了镖车前,问道。
小小从镖车上爬下来,连连摇头,“没事没事。”
厉正海突然抱拳道,“多谢姑娘。”
小小背好三弦,不解地看着他。
“若非姑娘指点,我们早就遭了落石伏击。”厉正海看看地上倒着的黑衣人,“姑娘仗义相助,厉某不胜感激。”
小小愣了愣。天知道,她只是阴错阳差停下了步子,哪有什么指点啊。还有那仗义,她这是趁火打劫未遂啊。不过,这种时候,也不能说实话吧……
她硬着头皮,抱拳道,“大侠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她说完,正要抬脚,却又被人叫住。
“姑娘。”那满身珠宝的小姑娘走了过来,脸上的神情里依然满是玩味。
小小直觉不妙。这小姑娘开口,绝对没有好事。
“姑娘刚才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姑娘果然是古道热肠,侠义为怀。”那小姑娘笑道,“我虽然年纪小,也懂得之恩图报的道理。现在天色已晚,又是荒山野岭,怎好让姑娘一个人离开。不如,姑娘跟我们一同上路,到了镇上,我也好备宴酬谢。”
“乐儿说的有道理。姑娘不必推辞。”厉正海也笑道。
小小看着那小姑娘,背上一阵阵的寒。她刚才的所作所为,这丫头都看在眼里?那也就是包括了她搬箱子,趁火打劫在内了。如果是真看见了,现在要她一起上路,准没什么好事……这小丫头,果然不好惹。
“对了,我叫石乐儿,不知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那小姑娘笑得一脸无邪。
“我?不足挂齿。”小小回答。
“怎么,姐姐是嫌弃我?”小姑娘皱眉,道。
“不敢不敢。”小小立刻摇头。
“那么姐姐的名字是?”石乐儿笑着,又问一遍。
小小看看石乐儿,又看看厉正海,思忖了一下,无奈道:“左小小。”
“左?”石乐儿垂眸沉思。
小小叹口气。师父和她虽是跑江湖的,但是无门无派,又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就是寂寂无名的小人物一个。谅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
“那我唤你小小姐姐,可好?”石乐儿扬起头,笑问。
“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小爽快地点头。
“姐姐祖籍何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石乐儿拉起她的手,继续问。
“居无定所,家里没人。”小小回答。
“姐姐的身手不凡,不知师承何派?”石乐儿继续问。
身手不凡?睁眼说瞎话哪。就她那两下子,顶什么用。不过,这小丫头问的这么详细,看来是要抄她的底了。可不巧,她左小小就是没家底,抄也没用。至于师承么,师父的功夫杂得很,并没有固定流派。
小小想了想,道:“我是‘破风流’的弟子。”
“‘破风流’……”石乐儿微微皱眉。
师父说过,将来要是有人打听她的武功路数,就自称是“破风流”门下。“破风流”是近年来兴起的武功流派,门下弟子遍及天下。但是,既没有相应的江湖门派,也没有固定的集会点。怎么都有“有名无实”之嫌。而武功的套路也是千奇百怪,毫无定式。若是说自己是“破风流”弟子,那就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石乐儿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称自己是“破风流”门下,虽是回答,也与敷衍无异。
她正要追问,小小的肚子却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大得离谱。
厉正海当即笑道,“乐儿,有话下山后再问吧。”
石乐儿转头,笑笑,点了头。
小小一脸委屈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不能怪她啊,她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刚才还逃来窜去那么久……她看着厉正海和石乐儿,心里感慨万千。跟着这两个人走,总觉得会惹上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若是师父在世,会怎么做呢?
然而,她还没想多久,肚子又叫了起来。啧,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跟着就跟着呗,她光脚的,怕这些穿鞋的做甚?费了那么多体力,至少也该吃他们一顿。没错。吃饱肚子,才是人生的第一大事!
小小当即做了决定。她陪上笑脸,满心欢喜地跟了上去。
4. 一次偷溜
一行人赶到镇上,已是戌时。镇上的人家早已熄灯入睡,街道上一片冷清。行风镖局走镖多年,对这小镇倒也熟悉。不一会儿,镖师便找到了相熟的客栈,安顿了下来。
只是,这个时辰,客栈里早已没有饭菜供应了。小二倒是体贴,煮了面,拿了些晚饭时的馒头招呼众人。
小小不挑食,又饿了好一会儿,便不客气地端了碗面条,拿个馒头,坐到一边的角落里吃起来。
她刚要咬馒头,就见那石乐儿端了碟小菜,凑到了她的桌前。
“小小姐姐,光吃面条和馒头,多无味啊。”石乐儿将那小菜放在了小小面前,笑得无邪。
小小的嘴张到一半,就那样硬生生地僵住了。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小小抱紧了面条,拿着包子,一脸惊恐地看着石乐儿。
石乐儿笑着,抿抿嘴唇,道:“姐姐怕什么,难道我还能下毒害你不成?”
小小立刻摇头兼赔笑,“没有没有,您怎么会下毒害我呢?呵呵……” 小小小心翼翼地挟口菜,飞快地吞下,又咬了几口馒头,努力地嚼。
石乐儿满意地点点头,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玩。
“姐姐……”石乐儿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你不是好人吧?”
小小险些把嘴里的馒头呛出来。
“一开始,是想打劫我,而后,那个埋伏也是阴错阳差……”石乐儿看着小小,一字字道,“至于后面的仗义相助,怕也是黑吃黑吧?”
小小当即就被噎到了,她拍着自己的胸口,痛苦不已。
“姐姐不必慌张,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把真相告诉厉伯伯的。”石乐儿起身,拍拍小小的肩膀,“其实,你也看到了吧,那几辆镖车里什么都没有。知道是为什么么?”
小小好不容易缓过了气,睁大了眼睛,看着石乐儿,斩钉截铁道:“姑娘,您别……我不想知道……”
石乐儿挑眉,“你不想知道?”
小小努力地点头。师父说过,这世界上,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难免杀身之祸。因此,不知道比知道好。若是有人问你,想不想知道。一定要说,不想。
石乐儿笑笑,“你倒是个聪明人。”
小小吸吸鼻子,“姑娘……不,女侠,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一时糊涂,从今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做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石乐儿不耐烦地打断她,道:“谁说要对付你了?”
小小收起眼泪,端着面条,哀怨地看着石乐儿。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镖车里的东西,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接下来,我们去哪里,你也得去哪里,知道么?”石乐儿笑着威胁。
小小立刻点头,“知道知道。全听您的吩咐!”
石乐儿笑得得意,“你慢慢吃,我先去睡了,不要乱跑啊。”
小小更加努力地点头。
石乐儿起身走开,小小欲哭无泪。
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她咬着手里的馒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八成是诸事不宜的日子……怎一个惨字了得。
“左姑娘。”小小正哀怨,厉正海从一旁走了过来,又在她桌上放了几碟小菜,“饿了吧。多吃点。”
小小一脸感激地抬头,仰望着厉正海。虽说都是萍水相逢,但小小就是知道,这厉正海是个好人。虽说嫉恶如仇这点不太完美,但是,绝对是靠得住就对了。
厉正海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
小小这才发现,这客栈的大堂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烛火轻曳,更添了形单影只的凄凉。她停下了咀嚼,低下头,静默着。
突然,敲门声顿起。小二急匆匆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开门。
“小二,还有空房么?”清朗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有,公子,里边请。”小二招呼道。
小小咬着馒头转头,就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男子从门口走了进来。一身藏青色的布衣,并不出挑。看走路的步伐,显然是练过功夫的。小小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眉目清秀,风神俊朗,要不是那身布衣,怎么也算个翩翩公子。不过,翩翩公子大概不会像他这样带着那么多兵器。
他身后背着一把赤红雕弓,一个箭匣,腰上还佩着一柄短刀。
小小看到那箭匣的时候,不禁一愣。一半镏金,一半镶银,那箭匣被金黄和银白分为了阴阳两面,那图纹盘错交织,精美不凡。
“鸳鸯箭匣……”小小小声地开口,“神箭廉家?!”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空无一人的大堂里,那点声音也够被听清了。
那男子顿了步伐,慢慢地转身,看着小小。
小小立刻端起面条,努力地吃。
那男子浅浅一笑,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转身跟着小二上楼。
小小塞了满嘴的面条,一脸后悔。嘴快啊!还嫌自己招惹的人不够多啊!她愤愤地嚼着面条,暗暗咒自己。话说这神箭廉家,顾名思义,自然是箭法了得。江湖上就有“神箭廉家,百步穿杨。杀敌破虏,例无虚发。”的说法。这廉家三代为官,受朝廷重用,靠的就是那神乎其技的箭法。但也因此,被江湖同道不齿。朝廷和江湖,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纠葛。反正,廉家算不上江湖中人,但是江湖上却始终留着“神箭”的一席之地。那“鸳鸯箭匣”是廉家的标志之一,能背上这个箭匣,那男子恐怕就是廉家的公子了。
小小不禁感叹。看看,那石乐儿不知道什么来头,却是全身上下饰珠宝,唯恐人家不知道她有钱。而这廉家的公子,明明是富贵之身,却偏偏一身布衣。唉,这世道……
小小叹着气,狠狠地咬着手里的馒头。算了,归根结底,最穷的人,就是她啊……
一个人吃完饭,小小便回了房。行风镖局财大气粗,定的都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小小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滚,顿觉幸福。走了一天山路,吃饱了饭,又有软床可以睡,照理说应该是很困乏才是,但小小的精神却出奇的好,一点困意都没有。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床顶看。
一个时辰之后,她翻身起来,开了窗。镖车就停在楼下,几个守夜的镖师站在镖车旁。小小皱了皱眉,爬上了窗棂,三下两下蹿上了屋顶。
小小站在屋顶上,初春的夜风微微的有点冷,她双手叉腰,无声地大笑。不准她走,她就真的不走?笑话!
小小踮着脚尖,轻快地迈步。嗯~现在真是做宵小的好时辰,不如在镇上逛逛,看有没有什么能牵的东西好了~想到这里,她手搭凉棚,四下张望起来。
“姑娘,你也睡不着?”
突然,背后传来人声。小小猛地一惊,转身。
那是个带着羽毛面具的人,听声音,是个男子。他一身银衣,衣袂在风中轻扬,宛如月光流转。
“银……银枭!!!”小小惊道。
“哎?姑娘你知道我的名号啊?”那男子站起了身子,声音里带着笑意。
“呃,银……”小小刚想喊声大侠,但直觉着银枭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怕是不妥,便硬生生地换了,“银大爷……您的名字如雷贯耳,谁人不知啊。今晚上月光不错,大爷也是来散步的吧?那我不打扰了,先告辞哈……”
小小拱手,准备开溜。
“姑娘。”
只是一瞬的功夫,银枭就绕到了小小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既然有缘相遇,趁着月光正好,不如我们来聊聊吧~”银枭背起双手,道。
小小僵掉了。银枭的轻功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跟她这种半吊子完全不一样。要是真跑起来,她肯定是逃不过的。至于武功么,银枭好歹是个大盗,而且,还是官府屡抓不到的大盗,盛名之下无虚士,想想也不是他的对手。
小小欲哭无泪,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啊,随随便便爬个屋顶,都会撞上这种要命的主。天妒英才啊……
“我们……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啊?”小小咽咽口水,惶恐道。
“当然有聊啊。”银枭踱了几步,开口,“姑娘与行风镖局一路同行,肯定知道很多消息吧。比如说,这四辆镖车里,哪一辆才是……”
“我不知道。”小小没等他说完,就立刻撇清关系,“真的真的,完全不知道……”
“不知道?”银枭的口气不善。
“银大爷……我真的不知道啊……”小小可怜兮兮道,“我跟他们非亲非故,他们怎么会告诉我啊。我就是顺路而已……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爷,你放过我吧~”
银枭上下打量了小小一番,“这么说,姑娘不是行风镖局的人了?”
“不是不是。我是‘破风流’的弟子,纯粹是路过啊。”小小认真道。
银枭又踱了几步,“那姑娘也一定不知道行风镖局这次押的什么镖了?”
“当然不知道。”小小斩钉截铁,她又想了想,补充道,“也完全不想知道!”
银枭愣了愣,“你倒是有趣。天下人人人觊觎的宝物,你竟然不想知道。”
小小捂起耳朵,“真的不想。”
银枭当即笑了起来,“哈哈哈……好一个‘破风流’弟子!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说真话了。”
他说完,出手擒拿,直袭小小的咽喉。
小小慌忙避开,杀猪般叫道,“有强盗啊!!!救命啊!!!非礼……”她直觉不对,顿了顿,“杀人啊!!!”
小小这一喊,不仅是下面守夜的镖师,连镇上都有好几户人家点起了灯。
银枭本以为对付这小丫头自是手到擒来,却被她险险避开,心中不悦, “看来我是低估了‘破风流’的弟子。”银枭伸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出了杀招。
小小惊恐不已,“不要啊,大爷!!!饶……”
她“命”字还没出口,脚下就一空。屋顶的瓦片层层碎开,她整条腿都卡在了瓦片里。
小小愣了愣。谁造的房子啊,这是!下一瞬,银枭挥剑,削她的左肩。小小本能地一退,却不料整个身子都沉了下去……
“啊——”小小惨叫着,背朝下着地。她灰头土脸地爬起,疼得呲牙咧嘴。一抬头,却看见了那神箭廉家的公子。
许是听见小小刚才的叫喊,他站在床边,衣服穿到一半,有些怔忡地看着小小。
“大侠!”小小立刻爬到他身边,一边揉着自己的背,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大侠,救命啊……”
5. 一时嘴快
“大侠!”小小立刻爬到他身边,一边揉着自己的背,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大侠,救命啊……”
……
那廉家公子还在不解,只见银枭纵身落了进来。手中的软剑依然直指小小。
“救命啊——”小小闭上眼睛,惊呼。
廉家公子伸手拿起床头的雕弓,架住了那柄软剑。
“多管闲事!”银枭怒喝一声,剑锋一抖,只取对方的咽喉。
廉家公子将雕弓向上一推,身子一仰,轻松避过。
两人当即缠斗了起来。
小小缩在床角,抱着头,观战。
神箭廉家,箭法自然是出类拔萃。只是,这近身战,怕是不行的。今天之前,连小小在内,估计全江湖的人都是这么想的。然而,小小看着看着,就傻眼了。明明是柄雕弓,用起来的方法却远不是小小能想到的。那推、缠、贴、刺的招数,分明是变了样子的剑技。
师父曾说过,一流高手,根本不会拘泥于手中的兵器。没想到,这廉家的公子年级轻轻,也有这般的修为。
几招之后,银枭也隐隐觉得不对。
“神箭廉家?”他停下攻击,开口问道。
廉家的公子微微一笑,“银枭?”
两人沉默,淡淡的杀气蔓延,刺得小小的背一阵阵地凉。
突然,门一下子被踢了开来,来者是行风镖局的一干镖师。
“左姑娘,你没事吧?”厉正海冲进了屋子,开口道。随即,他便看见了银枭,“银枭?!”
银枭瞬时转身,袭向了厉正海。
厉正海惯用长刀,在这狭小的屋子里自然是施展不开,先落了下风。两人又是在门前缠斗,余下的镖师无法进屋,只能旁观。
那廉家公子紧皱着眉头,拿起佩刀,也加入了战局。
小小已经看傻了。没想到,名震天下的行风镖局总镖头和神箭廉家的公子,也不过和这银枭打成平手。看来,要是厉正海不来,再下十招,廉家公子必屈劣势。江湖真险恶啊。小小含泪,要是自己没掉下来,恐怕就真成了银枭的剑下亡魂了。
小小看着银枭,叹口气。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坏人。一身凌厉霸道的功夫,阴险莫测的性格,还有……动不动就要杀人的魄力。果然,她离真正坏人的距离,还很远很远……
这时,银枭挥开那两人的攻势,退了几步,抬手。
“淬雪银芒!”小小一眼认出他手里的暗器,大喊了一声。
几枚细小的银针射出,但众人因小小那一声喊都有了防备,及时避开,未有损伤。
银枭看了小小一眼,然后,一跃而起,穿过了屋顶上的洞。
小小被那一眼看得手脚都冰冷了。完全的杀意,甚至,还是含笑的杀意。嘴快啊!!!小小轻轻打了自己几下嘴巴。看到认识的东西,就大声叫那东西的名字。这真是要命的坏习惯。方才的鸳鸯箭匣是这样,现在的淬雪银芒也是这样……默念一下会死啊!师父常说:沉默是金。她怎么就是记不住啊啊啊啊啊……
“糟了!镖车!”厉正海看着银枭离开,大吼了一声,立刻跟上。
一众镖师立刻转身下楼,护镖去了。
那廉家公子拿起箭匣正要跟上,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小小。
“姑娘,你没事吧?”
小小正在哀怨,便含泪点了点头。
廉家公子也不多问。他运起轻功,从屋顶上的洞口跳了出去。
小小抹抹眼泪,小心地起身,刚走到那屋顶破洞之下,就听见嘈杂的人声混着兵械的撞击,好不骇人。
话说,刚才她大喊大叫,扰起了全客栈的人。莫不是因为这样,镖车那里无人看管?苍天啊……要真如此,失了镖,那石乐儿定不会放过她。小小不禁打了个冷战。
干脆,趁现在跑!小小打定了主意,拔腿便跑。刚过走廊,却见一大群人正聚在一起,往后院去。其中,自然也包括石乐儿。小小吓了一跳,缩回了转角。
此路不通啊。小小皱眉,想了想。随即又冲回了那间房间,从那屋顶的破洞里爬了出去。
上了屋顶,小小刚要开溜,就看见了站在屋檐边的廉家的公子。然后,她看傻了。
她一直都以为,只有画书上,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那俊朗的男子挽弓而立,箭在弦上,蓄势待发。赤弓、银箭、青衣,衬着那朦胧月光,面前的人竟有种难言的神圣。然而,最让小小震撼的,是他的眼神。毫无杂念的专注,仿佛将一切都放在了手中的弓箭上,所有的情绪都停止了,等待着箭离弦的刹那而迸发。
而此刻,楼下院内的嘈杂完全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静。
“廉公子,今日之事,乃是私人恩怨。你何苦插手?”银枭抬头,看着那屋顶上的男子,朗声道。
“银枭,你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我神箭廉家,自然不会坐视你为恶!”廉家公子开口。
“好。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说法。”银枭笑道,“可惜,你的箭再快,也快不过我的淬雪银芒。”
“你大可试试。”廉家公子平静地回答。
银枭笑了起来,“廉公子,知道我们最大的区别么?”他猛地挥手,几道银光立刻袭向了围观的人群。
人群一阵骚动。
廉家公子立刻换了目标,箭离弦,快似闪电,狠狠定住了那道银光。
然而,箭矢击落的,只是一块碎银。
下一瞬,银枭又一次出手,银光又现。
箭已离弦,再取箭挽弓,根本来不及。此时,厉正海纵身挥刀,隔开了那银光。
而趁这暇隙,银枭一跃而起,突出了重围,落在了屋顶上。他优雅地落在廉家公子的面前,含笑开口,“廉公子,江湖,可不是你玩的地方。”
廉家公子的眼神里有了怒气。
银枭笑着,纵身离开。
小小这旁观的,都捏了把汗。如果银枭真要动手,刚才那廉家公子,必死无疑。怕伤及无辜,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区别。果然,好人总是输了坏人那么一截。
她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还看着银枭离开的方向,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小这才记起,她的目的是偷溜,可却在这里趴了好一会儿了。她无奈地看看天,然后,飞快地爬。
“姑娘!”廉家公子突然喊道。
小小一听有人这么叫她就难过。八成没好事!不予理会!她头也不会,继续爬。
然而,她身下突然一滑,连人带瓦一齐落向了街道。
“——小心!”
她这才听见了,刚才那句“姑娘”的后面半句。小小欲哭无泪,这么重要的话,要早点喊啊!!!
突然,有人纵身而起,一把接住了她。
小小抬眸,看到的是一张俊秀而略带稚气的脸庞。接住她的人,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表情来看,甚是轻松。
“姑娘,你还好吧?”那少年安稳落地,开口问道。
小小僵硬地点着头。
这时,石乐儿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傲气逼人的样子。
她看了看小小和那少年,开口道,“小江,怎么这么晚才到?”
那少年放下小小,神色中略有惊恐。“呃……路上遇到点麻烦。”
石乐儿眯着眼睛,不再追问。
小小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看这少年对石乐儿毕恭毕敬的样子,也隐隐觉得奇怪。这小丫头有钱就算了,狡诈也算了,怎么感觉着还很有权势?苍天啊……
她叹口气,看了看四周越聚越多的人。然后,完全被自己身后的人震惊了。
那是一众镖队。五辆镖车,十几个镖师,而那镖车上的旗子,依然是“行风”。
两路“行风”?听刚才石乐儿的口气,貌似就是在等这队镖车。难道,是同一趟镖?原本的四辆镖车已经是虚实难辨,现在又加上了另一队镖队……这件事情,很复杂啊。
厉正海也从客栈里走了出来,看到那少年时,脸上顿生笑意。“岳少侠,辛苦。”他抱拳,招呼道。
那少年也抱拳,回礼,“前辈太客气了。”
“岳少侠,进屋说话吧。”厉正海伸手,侧身让开了道。
那少年微微颔首,对镖队吩咐了几句,进了屋。
小小不解地站在门外。厉正海管那少年叫“少侠”?而那少年跟石乐儿说话都不敢大声?石乐儿管厉正海叫“伯伯”?……难道,完全如她猜测,这石乐儿真的很有来头?
苍天啊!她只是想混口饭吃么!老天怎么就这么坏心,让她遇上了石乐儿呢?到现在为止,抢劫没抢到,大餐也没吃到,偷溜没溜成,刚才还招惹了一个“银枭”……这也太惨了吧!!!照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跟师父见面了。
“师父……”小小含泪,看天。
“小小姐姐,快进来啊~”石乐儿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小猛地回神,就看见石乐儿依然站在门口,一只手捧着脸颊,笑得一派天真烂漫。
一股寒气,就这样从头到脚灌进了小小的身体。
看她僵着不动,石乐儿走了过来,拉起她手,“进去吧,站在外面要着凉的~”石乐儿又压低了声音,道,“我想好好问问呢,姐姐你怎么上屋顶的呢……”
小小完全僵掉了,任石乐儿拉着她进了客栈。
小小含着泪,转头看着天空。跟这石乐儿比起来,银枭算什么啊?
6. 一个人情
一众人进屋之后,客栈之内顿时热闹起来。
小二跑去把厨子叫了起来,炒上了热菜,温了几壶酒。刚才一番折腾,众人早已褪了睡意,谈得热络。
厉正海拍着那“岳少侠”的肩膀,大声笑着,说的无非是:少年英雄,前途无量。几句之后,他又望向了小小。
小小一惊,下意识地退了几步。这时,厉正海拱手抱拳开口道:“姑娘两次出手相助,厉某不胜感激。”
小小眨眨眼睛,茫然地看着他。“若不是姑娘示警,今夜那银枭说不定已经得手……”厉正海严肃道。
小小一愣,难道是她在屋顶上那杀猪似的叫?示警?
“……那淬雪银芒也是姑娘一眼认出……”厉正海继续严肃道。
小小含泪。失误啊,她后悔到现在啊……
“姑娘仗义行侠,厉某佩服!”厉正海严肃地总结。
小小僵硬地抱拳,回礼。厉正海身后,石乐儿一脸莫测高深的笑意,笑得她脊背发凉。
“来,左姑娘,厉某敬你一杯!”厉正海拿起桌上的碗,塞到了小小的面前。
厉正海话一说完,周围的人就开始起哄。
小小会喝酒,但看着阵仗,怕是不能全身而退。她看着那满满的酒碗,心里发毛。
这时,周围突然静默了下来。
小小抬眸,就看见那廉家的公子慢慢地走下了楼梯。他那身藏青的布衣沾了灰尘,显得有些破旧。看到厅内的人,他只是微微颔首,然后沉默着穿过人群,走到了小二面前。
小二一脸歉疚地连连哈腰,“公子,对不住您呐。马上给您换间房。”
“没事。小二,麻烦再烧一壶热水送上来。”他开口,声音谦和。
小二立刻点头,“马上马上。”
廉家的公子点了点头,默默地转身,准备上楼。
小小看着这景象,不禁叹了口气。江湖就是江湖,即便神箭廉家出手相助,但碍着朝廷的关系,也鲜少有人愿意主动交应。师父常常笑着调侃:就算是鹰犬,也不必这么避着吧?咱们又不是兔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事。不说鹰犬啊,兔子什么的。她可是还欠着这廉家公子一个人情。刚才要不是他出手,她这只小兔子早就被“银枭”锉骨扬灰了。
师父说过:欠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欠人情。否则,一辈子还不清。
小小当即伸手,推开厉正海的酒碗,陪笑道,“大侠,您等我一下啊。”
她挤出人群,喊道,“廉大侠。”
廉家公子回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小小满脸感激,眼神闪着光,她用激动无比的声音,开口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愿意以身……”
她说的太顺口,险些溜嘴。她硬生生打住,尴尬地看着那廉家公子。
他的表情更是惊讶。
“小女子愿意一生一世记住大侠的恩情!”小小认真地说完。
他愣了愣,然后笑了。“不必。”
小小想了想,道:“不知大侠尊姓大名?”
他浅笑着,回答,“廉钊。”
“哦!小女子一定铭记在心,永志不忘!”小小回答。
廉钊摇了摇头,“不必。”
小小正想筹措几句更动听的话来,厉正海却走了上来,抱拳道:“廉公子,在下行风镖局厉正海。今日你出手相助,击退银枭,厉某在此谢过了。”
廉钊回礼,道,“前辈客气。”
“既然廉公子来了,不如一起喝几杯,大家交个朋友。”开口的人,是石乐儿。
小小被吓了一跳。那石乐儿的口气里,完全没有对她说话时的那种狡诈阴险。相反的,那是十足的温柔,百分的诚意。而石乐儿的那个表情,完全是天真无邪,可爱单纯。脸颊还红扑扑的,煞是可人。
小小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再抬头看看,镖师们听完石乐儿那句话,都愣了好一会儿。但随后,一个个都开口附和。早忘了那朝廷和江湖的恩怨。
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小小自动自觉地缩到了角落的位置上。虽是角落,桌上倒也摆着夜宵,温着酒。她心里一喜,拿起筷子就戳向了一个卤蛋。
然而,一瞬之间,另一双筷子也戳住了这个蛋。
小小皱眉,抬头。看到的,是那个被石乐儿叫作“小江”,却被厉正海唤作“岳少侠”,身份貌似很有来头,还救过她一次的少年。
“呃……”小小愣了愣,随即开口,“大侠!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愿意一生一世记住大侠的恩情!”
那少年看着她,点了点头。“哦。那你能不能把这个蛋让给我啊?”
小小僵了一下。但她随即含泪,把筷子抽了出来,“大侠。请……”
怪不得师傅说,不要欠人人情。竟然连个蛋,都吃不到啊……
那少年笑着点了点头,“谢谢。”
他说完,就开始狼吞虎咽。小小看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几天没吃饭咧……
“大、大侠……小心噎到……”她小心翼翼地提醒。
少年抬起左手挥了挥,示意自己没事,继续埋头苦吃。
小小两手拿着筷子,低了低头,“这位大侠,怎么称呼?”
少年咽下口中的食物,开口道:“我不是什么大侠。我叫岳怀江。叫我小江就是了。”
“岳怀江?”小小重复了一遍,然后,狐疑地抬头,“岳岚剑派,怀字辈?”
少年一下子停下了咀嚼,沉重地点了点头。
小小愣掉了。
岳岚剑派。在江湖上,是用剑的名家。祖师岳岚自创了一套“岚剑十七式”,剑法轻灵迅捷,如风过山间,防不胜防。江湖上罕逢敌手。岳岚剑派之中,不论是岳氏之后,还是入门弟子,皆由掌门提名,以字论辈。这一辈的年轻人,多为“怀”字。而普通弟子,绝对不敢冠上“岳”字为姓……也就是说,今天坐在小小面前的少年,就是岳家正统的少爷?
“大……大侠……”小小当场结巴。
“别叫我大侠。”岳怀江摇头,看了看一边的石乐儿,“小江就可以了……”
小小也看了看石乐儿,小声地开口,“大……小江,我冒昧问一句啊。那个……您是不是欠石姑娘很多钱?”除了这个,小小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能让岳岚剑派的少爷,屈居于一个小姑娘之下的理由了。
岳怀江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我就随便说说……”小小急忙说道。
岳怀江突然一下子放下了筷子,抬头,眼角略有泪光闪烁。
“真的欠?”小小惊讶。
岳怀江看着她,点了头。
小小咽咽口水,“多少?”
岳怀江伸出了三根手指,叹口气,道:“三千两……”
三千……小小差点昏过去了。苍天啊!三千两!让她看到一眼,死也值了。
“你……你这辈子还得清么?”小小的声音颤抖着。
岳怀江又叹一口气,“我爹说了……一代代还,总会还清的……”
小小的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他爹?他爹难道是岳岚剑派的掌门?欠石乐儿三千两???这是什么世道!
岳怀江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菜。“趁这顿饭不要钱,多吃点。明天还要继续还债呐。”
小小听到这句话,不由感同身受,顿生了同命相怜的情绪。想她那些微薄的财产,也是因为还债,变为了三个铜钱。而且,她还因此铤而走险……债啊……
“对了,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乐儿了?”岳怀江抬头,问道。
小小一惊,无奈地点头。
岳怀江起身,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一脸的爱莫能助,“没事。时间长了,会习惯的……”
听完这句,小小当场变成了石雕。
小小的僵硬一直到她回房,还没有消除。
她站在房里,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烛火。许久,她仿佛想通了什么,伸手从行李内拿出了帐本。
她走到桌前,就着烛光,仔细地翻看。
帐本上,密密麻麻地记着很多东西。小小的手指慢慢滑下,然后,停在了一行字上。
『绍兴六年 六月十四 岳岚剑派偏宗岳隐峰之妻诞龙凤胎 名怀江、怀溪
共欠礼金四钱二十八文』
小小皱了皱眉。又将帐本往前翻了几页。
『崇宁二年 八月初一 岳岚剑派宗主岳隐峰退出江湖隐居太平城 岳岚剑派改称其为“偏宗”
共欠酒钱八文』
小小摸摸下巴,思忖。岳岚剑派的现任宗主是岳隐壑,听名字就知道,和那岳隐峰是兄弟。这个“偏宗”估计是岳岚剑派之耻,鲜少有人提及。而岳隐峰一直隐居太平城岳怀江虽跟着本家带“怀”字,但估计双方也没什么来往了。他刚才又说,自己欠石乐儿很多钱……难道……
小小立刻又翻账本。
『绍兴二十年 九月二十一 太平城城主石析病逝 其子石隽携妻子云游天下 由孙女石悦继位
共欠饭钱五文』
绍兴二十年?小小算了算,也就是说,那个小城主今年是十三岁?石悦,石乐儿?难道……乐儿是爱称?她是太平城的城主???!!!
小小手里的帐本当即落地。太平城……
太平城……
……
突然,敲门声响起。她慌忙捡起地上的帐本,塞进怀里。转身开门。
“很慢啊~姐姐又是在做什么好事?”石乐儿笑着,边说边走了进来。
小小僵硬地笑笑,“没……我哪敢啊。”
“不敢?”石乐儿背着手,“不敢,你还不是上了屋顶。要不是遇上银枭,你现在恐怕已经远走高飞了吧。左姑娘?”
小小一头冷汗,“石城主,您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石乐儿微微一愣,“你果然不是普通的‘破风流’弟子。”她走到床边,坐下,“好,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小小不等她说完,一下子跪下,扑了过去。“城主……您放过我吧。我想做坏事,可是到现在都没成功过啊……就算官府也不能判我的。何况,太平城不能开杀戒,干脆就放了我吧……”
“你这是威胁我了?”石乐儿双手环胸,挑眉道。
“我哪有这个胆子啊……”小小哭着哀求道。
“我看你的胆子可大得很。深更半夜地遇上银枭,与之交手却毫发无伤,还能那么巧落进廉公子的房间。随后,认出了淬雪银芒,救众人于危难……小小姐姐,你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吧?”石乐儿笑道。
小小咽了咽口水,眼泪停在脸颊上,死活落不下来。
“姐姐,你说的没错,我们太平城,不能妄动杀机。而我……其实也不会武功。”石乐儿笑得无邪,“我只是,想请姐姐帮个忙。”
“您说您说~”小小立刻点头。
石乐儿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把短剑。“你看看,这是什么剑?”
短剑长约一尺,没有剑格,剑鞘朴素之极,毫无纹饰。
小小接过,把剑拔了出来,锋刃闪出了一道寒光,直迫眉睫。小小立刻收剑回鞘,平复了一下心神。
“朏……”小小开口,声音里略带怯意。
石乐儿笑着拍手,“好。果然不出我所料!莫非,天下所有的戚氏名兵你都认得出来?”
小小眨眨眼睛。戚氏是名满天下的铸兵器名家,始于夏商,兴于魏晋,江湖上也有“天下名兵,尽出戚氏”的说法。时至今日,戚氏虽早已风光不在,但一件戚氏的兵器依然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难道……小小看着石乐儿。那石乐儿的眼睛里闪着光,那光芒,熟悉无比。那是看到金银时的兴奋,摸到银票时的激动。
小小不禁退了一点。小时候,自己捧着戚氏兵器图谱当画册看的时候,师父就一边笑一边摇头。道:小小啊。要是你能认下这上面所有的宝贝,你自己就变成宝贝啦。
那时的她,自然不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但现在,看石乐儿的眼神。很明显,那就是把她当成宝贝了……
石乐儿起身,拿过小小手里的短剑,放回了怀里。“姐姐,看来乐儿还有很多事能跟你学呢。明早我们一起上路,好好儿聊聊~”
小小含泪,目送着石乐儿离开。
“对了,姐姐。太平城的确不能开杀戒,不过,行风镖局可不一样哦~”石乐儿走了几步,回头,含笑道。
小小的背上又开始发凉。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小小一下子趴在了床沿,埋头抽泣。师父,小小不想做宝贝……
小小彻夜未眠,辗转反侧。早知如此,就不看账本了。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更惨。唉,现在想想,唯一高兴的事情,就是那些账条后都用红笔划过,意为已还。要不然,整整四钱白银四十一文钱哪,她怎么还得起?
小小就这样苦恼到了天亮。
匆匆吃完饭,镖队便继续上路。小小走在最后,低着头,有一步没一步地跟着。想逃是不可能的,就算石乐儿不懂武功,厉正海和岳怀江可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她现在知道的东西太多,怕是已经不能全身而退了。
何况,太平城的来头太大,她左小小根本惹不起。
江湖上,有三大圣地,鼎足而立。江陵英雄堡,静江太平城,广陵神农世家。只要略有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要讨公道就去英雄堡,要避仇家就去太平城,若是的了不治之症,就去神农世家。
太平城鼎盛之时,有良田千顷,食客三千。太平城前,有一块武灵碑,上刻四字:止戈为武。言下之意,只要进入太平城地界,就不能再事争斗。无论是谁,无论得罪了谁,只要踏入太平城,就能保全性命。
不过,小小也听师父说过。凡是身有罪孽的人,一旦进入太平城,虽不再受复仇之苦,但却终身不得跨出太平城一步。师父曾调侃说:太平城虽有千顷之地,风光端秀,应有尽有。但终不比天高海阔,自由自在。若是他选,他宁可天天被人追杀。
想到这里,小小不禁笑了起来。是啊,天高海阔,自由自在的。
只是,到了现在,她完全就没得选了。戚氏兵器,果然害人不浅。不,总的来说,是她做坏人的决心不够坚定!昨天夜里,与石乐儿共处一室,只要一狠心把她杀了,自己再一走了之不就好了?小小当即后悔,后悔不已。
啧,心狠手辣,真是不容易学啊!
小小抬眸,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石乐儿。只有三步之遥,只需一掌,不信她不死。小小看看周围环境,再往前,路旁就是一片树林,到时,她便逃进树林。量他们也不会弃了镖车来追她,只要一时抓不到,以后天高海阔,她自是逍遥~嘿嘿,她左小小初入江湖,还没杀过人呐。这可是跑江湖一大禁忌。今天天气不错,就破了吧。
小小抬起手,邪笑。她正想出掌,又顿住了。自己又没有内力,一掌怕是解决不了问题。武器?嗯!有道理!她立刻四下看看。用石头砸?不,动作太大,容易被识破……刀?那些镖师都贴身携带,不好办啊……那……小小突然看到了一样东西。
她无声地奸笑,耐心等着镖队走到了树林。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上前,拔起了镖旗,然后,紧闭眼睛,直刺向了石乐儿。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小小正觉自己奸计将逞,却不防一股劲力迫来,生生压住了她的旗杆。她定睛一看,旗杆上密密地插着一排短箭,阻了她的攻势。
她心里一惊,深知不妙。
“有埋伏!”厉正海大声喊道。
他话音未落,另一批短箭已向众人袭来。
小小立刻举起镖旗,左右挥舞,甩开那些箭。
“连发机弩,大家小心!”厉正海挥起长刀,又喊。
这时,一群黑衣人从林中冲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出手。
小小欲哭无泪,只好继续挥着镖旗,硬着头皮迎战。
“小江。”一旁,石乐儿一脸平静地开口。
岳怀江得令,立刻出剑。凌厉的剑风,悄然席卷。他的身法极快,招式轻灵,小小只看得见那长剑的熠熠银光,却辨不清招式。“岚剑十七式”,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快” 字。而那种速度,让人瞠目结舌。
眼看黑衣人渐露败势。突然,林中又有短箭射出,直袭众人。
小小立刻抱头蹲下,紧闭双眼。
突然,一道人影从后方而来,电光火石之间,挡下了那些短箭。
“廉哥哥?”石乐儿兴奋地叫了起来。
小小站起身子,看着前来的人。来者,自然是那神箭廉家的廉钊公子。
不一会儿,黑衣人深知不敌,仓皇退散。
石乐儿一下子缠上了廉钊。
“廉哥哥,你来救乐儿啊。乐儿好开心~”石乐儿拉起廉钊的手,含羞道。
廉钊笑笑,道,“没事就好。”
小小看得冷汗直冒。石乐儿的表现也太反差了吧……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趁现在没人注意,赶快溜啦!待会儿要是有人追究她意图杀害石乐儿的事,她有几条命都不够花啊!
她打个冷战,踮起脚尖,移动。
“左姑娘!”厉正海浑厚深沉的声音,就这样定住了小小的步伐。
小小转头,含泪道:“什么事啊?大侠?”
厉正海几步走到她面前,大笑着拍她的肩膀。“左姑娘,这已经是第三次啦!”
“啊?”小小不解。
“若不是姑娘挥旗,挡住了第一轮机弩箭,恐怕,我们已经着了暗算。这算是,姑娘第三次出手相救了吧?!”厉正海笑道。
小小愣掉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姑娘这个朋友,厉某交定了!以后姑娘的事,就是我行风镖局的事!”厉正海认真道。
小小更愣。
一众镖师纷纷应和起来。
石乐儿眯了眯眼睛,放开拉着廉钊的手,走到了小小身边,笑道,“谢谢姐姐救了乐儿一命。” 她指指一边的镖旗,旗杆上还钉着数支短箭。
小小立刻退了一步,倒不是石乐儿谦和有礼让她受宠若惊,而是,她眼睛里深重的寒气,看得小小心惊肉跳。
石乐儿笑了笑,又转身,挽起了廉钊的手臂。“厉伯伯,廉哥哥跟我们顺路呢~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厉正海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没有反对。
众人继续赶路,小小继续无奈。
走了约一个时辰,前方又出现了一支镖队。四辆镖车,二十个镖师,打的镖旗依然是“行风”。为首的,是一个约莫20岁的女子,一身墨色衣裙,更衬得她的眼神冷冽无比。她的腰间佩着一条长鞭,鞭身漆黑,鞭梢却殷红如血。
小小叹口气。戚氏名兵:绛墨。怎么她这一路遇上的,都是戚氏的兵器呢?
那墨衣女子看到他们,便下马,上前,抱拳行礼。“厉总镖头。”
厉正海也下马,“夏女侠。”
那女子继而走到了石乐儿面前,躬身道,“夏芸,见过城主。”
石乐儿点了点头,“小夏,事情都办妥了?”
夏芸点头,伸出手挥了挥。立刻有人跑到一边,牵出了一辆马车。
小小看到那马车,不禁惊愣。那两匹拉车的马,皆是一身纯白,额饰金箔。而那马车,四柱皆为汉白玉所制。四壁车辕,皆为黑檀。幔帐缰绳,金丝为绣。这种铺张奢华的感觉,与石乐儿全身上下的珠宝倒是相衬得很……
只见石乐儿满意地点点头,开口道:“嗯,要是有玛瑙为饰,就更锦上添花。不过,时间有限,罢了。”
还玛瑙?!小小握拳,含泪。有钱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啊啊啊啊啊……
石乐儿又开口道:“厉伯伯,前面就是英雄堡的地界了。想必那些匪类也不敢造次。乐儿就先走一步了~”
厉正海点头,“嗯。乐儿,路上小心。”
“嗯。”石乐儿点点头,看着廉钊,“廉哥哥,你也是去英雄堡,我们一起走吧~”
廉钊看了看那排场,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耐不住石乐儿的声声请求,点了头。
石乐儿拉着他上了马车。岳怀江和夏芸见状,便向厉正海道了别,上马,随侍左右。
情况不明,小小只得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石乐儿从马车里探头出来,“小小姐姐,快来啊~”
小小全身一震,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
7. 一开眼界
小小坐上马车,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穷人命。这马车富丽堂皇,车内都铺着上等的白狐毛毯,柔似轻云。但小小只觉得坐似针毡,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是舒服的。
她抬头瞥瞥石乐儿。石乐儿正兴致盎然地缠着廉钊。
小小叹口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想这石乐儿才几岁,竟然就知道缠着有钱……不,有权公子了。这什么世道?
唉……
突然,小小转念一想。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勾引有权有势的男人,然后借此祸害天下,这不是最快的捷径么?!想那妹喜、妲己、褒姒……哪个不是这样的?她左小小,一没高强武艺,二没显赫家财,要做坏人,谈何容易?倒不如……她抬头,看了一眼廉钊。呃,这个虽然有权有势,但是,石乐儿惹不起啊。
嗯。虽然现在没有合适人选,但江湖上那么多少年侠士,一定有机会哈……
想到这里,她理理自己的头发,笑了笑。
石乐儿见她笑,轻哼了一声。
这时,夏芸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城主,看得到英雄堡了。”
石乐儿起身,挑开车帘。前方不远,就是一处城镇。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城门立着一个石牌坊,“英雄堡”三字阳雕其上,遒劲巍峨。
小小看着那个牌坊。五间六柱十一楼,这个排场,果然是天下三大家应有的风范啊。英雄堡造牌坊以彰其德,太平城堆金银以显其富。相形之下,自己果然很穷啊……
石乐儿略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那牌坊,放下了帘子。轻声嘀咕了一句,“沽名钓誉。”
小小听到这句话,不禁有些惊讶。英雄堡和太平城世代交好,可这石乐儿的话,听起来分明是有诸多不满啊。其中一定有诈……嗯,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穿过城内大街,就是英雄堡府前。朱红的大门足有一丈有余,两边红漆门柱,石雕狻猊,自是气派不凡。也不似寻常人家门口裱联,倒更添了几分武霸之气。
马车还未停稳,就有人上前,拱手道:“诸位可是来参加奇货会的朋友,请问可有请帖?”
奇货会?小小大吃一惊。英雄堡每年举行一次奇货会。名义上是聚各门各派珍奇异宝互相品鉴,但实质上,是号令天下江湖人士朝觐武林第一家罢了。虽是如此,但奇货会依然为江湖人士所推崇。在奇货会上,会有稀世的珠宝、失传的秘籍、绝迹的珍禽……只要双方合意,买卖自由。至于是金钱交易,还是以武切磋,全看卖家。
不过,师父说过,英雄堡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确认自己的武林地位,还有,揣摩江湖各派的实力。俗话说,财不可露白,但奇货会上,总免不了互相攀比斗富。而那以武论道,自然也是不遗余力。这样一来,英雄堡就能大致知道各派的实力。若非如此,英雄堡又何苦每年耗费巨资筹办奇货会。当然了,江湖各家也可不去……只是,要看看是不是得罪得起英雄堡了。
小小听完这些,就觉得英雄堡卑鄙得不行。但师父又说,江湖就是如此。各怀心思,各取所需。他得了稀世珍宝,他便得了绝世神功。若是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就千万不要踏足江湖。否则,就只能拿命换了……
小小正想得出神,石乐儿已挑帘下车,走到了门前。她那满身珠宝的架势,不出所料地震住了门口的守卫。她挥了挥手,岳怀江立刻上前,递上了请帖。
守卫接过请帖,翻开一看,脸色皆变。“原来是太平城城主大驾,里边请。”
石乐儿仰着头,背负着双手,目中无人地往里走。
小小跟在后面,叹气。看样子,过节还挺大……
众人刚要进门,身后突然传来小孩子的歌声。
“太平城里不太平,英雄堡中英雄尽。神农世家百草岭,夜夜鬼哭到天明。”
几个五六岁小孩围在英雄堡门口,边唱边跳,儿歌的内容虽是极尽嘲讽。但小孩子天真无邪,想必是不知道儿歌所指。
小小不由笑了出来,果然是一针见血的儿歌啊。太平城老城主去世,继位的又是尚未及笄的女娃儿,声势早已大不如前。而英雄堡的上任堡主自两年前西去之后,几个子嗣勾心斗角,至今都未能决定堡主之位。至于神农世家,据传闻五年之前有过一次恶战,自那以后,神农世家闭门,不再广施医德。
这虽是天下尽知的事情,但却还没人敢在这三大家的面前提起。真不知是谁教这些小孩子唱这儿歌的。
石乐儿听到,自然不悦,她挑眉回头道,“这是英雄堡的待客之道?”
门口的守卫立刻赔礼,上前驱赶那些孩童。
“去去去,谁家的娃儿,快回家去!”
小孩子嬉笑着,四散逃窜,却不离开。嘴里还是不停地唱着儿歌。
“堂堂英雄堡,竟容得小儿耻笑。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石乐儿一脸无邪地讥讽。
守卫一听,心中也着急起来。纷纷拔剑,威吓那些孩子。
“对小孩子拔剑?啊,英雄堡果然不一样。”石乐儿继续讥讽。
小小看的无语了。石乐儿果然不好惹啊不好惹。看那些守卫焦头烂额的样子,啧啧,可怜可怜。
“别挡道。”
清朗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小小回头,便看到了一个俊雅男子。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眉宇之间暗藏英气,眼神却略带轻佻。他一身宝蓝绸衣,看就知道是富家公子。而听他的口气,看来是和英雄堡大有渊源了。小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果然,青年才俊还是很多咩~
那男子慢慢走下台阶,示意守卫收起兵器。他走到那些小孩子面前,蹲下身子,从怀里拿出了几颗糖果。
“唱的不错啊。”他伸手,摸摸一个小男孩的头,笑道,“今天没空陪你们玩。明天再来罢,喏,糖给你们。”
小孩子拿了糖,便欢叫着跑开了。
男子起身,开口道,“回去告诉代堡主,我有事出门,丑时之前都不会回来。”说完,他大步离开。
守卫面面相觑,但却没有人阻拦。
“啧……目中无人。”石乐儿双手环胸,不屑道。
小小无奈。最目中无人的,应该就是你石乐儿才对吧。
石乐儿一扬头,挺直了背脊,进了门。
刚跨进前院,小小就傻眼了。这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样子,分明就像是过节。而那来来往往的,俱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是稍有名气的门派,都可觅得踪影。估计就算是剿灭魔教,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声势。
“石城主。”
他们一进院,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来者,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材瘦削,脸色微有些苍白。他拱手,道:“石城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石乐儿甜甜地笑,“方伯伯好~”
那男子也笑了起来,“哎,不敢当不敢当。这一路赶来累了吧?来,到里面喝杯香茶~”
那男子又看到了廉钊,他的神色微微一变。开口道,“这不是神箭廉家的公子么!先前鄙堡主还担心您不会来了呢,来,里边请。”
廉钊微微点头,不多说些什么。
小小知道自己完全被无视,倒也不难过。她开心地四下张望。左边廊上,放着的莫非是血珊瑚,足有三尺高哪!右边那侍女捧的,敢情是白玉如意?……哇……奇货会啊,天下宝物齐聚一堂,哇哈哈,随便捞个一样,还怕没钱?
小小咽咽口水,感动不已。
“好多宝物……”身边,有人开口。
“是啊是啊……”小小回答。
“随便一样,都是价值不菲。”
“没错没错……”
“好想偷……”
“对……”小小一下子打住,抬头,就看见岳怀江也咽着口水,直盯着那些宝贝。
小小一下子含泪,“小江,我们要更加努力才是。”
岳怀江点头,“嗯。总有一天,我的债会还清的!”
两人不由互握起双手,惺惺相惜。
“咳咳咳……”夏芸在他们身边猛咳一番,把他们的心神唤了回来。
小小擦擦眼角的泪水,吸吸鼻子。
进了大厅,里面早已坐满了人。
侍女们见石乐儿和廉钊进来,知是贵客,便将她引到了贵宾席上,奉上了香茶点心。岳怀江和夏芸则负手,站在他俩的身后。
小小看了看这架势,不知道自己站哪里好。她悄悄张望了一下,缩进了角落里,顺手拿块点心吃。嗯,绿豆糕,真好吃。
大凡在江湖上成了气候的门派,服饰穿着皆有讲究。小小江湖阅历虽浅,但也认得出大致是谁。而这大厅中,除了江湖人士之外,还不乏名商巨贾,想是为猎奇而来。
小小一边咬糕点,一边眯眼。嗯,要是既偷不到宝物,又勾引不到富家公子,回程上随便找个肥羊打劫一番也好哇。都是有钱人哪……她这才少许明白,为什么石乐儿要把自己整得珠光宝气了——完全是为了配合奇货会的风格。
她伸手,又拿起一块糕点,咬一口。嗯,芙蓉糕,真好吃。
这时,一名侍女走到了大厅内,施礼后开口道,“鄙堡在跃香榭设宴为众英雄接风,请众英雄移步。”
众人正要起身,却听得一阵歌声传来。
“男当婚,女当嫁,阎王女儿已十八,雪肤花容比舜华。今日人间择佳婿,不知花落到谁家。”
这歌声柔润轻灵,甜腻如蜜,小小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英雄堡的弟子纷纷戒备,厅内的众人也警戒了起来。
忽见一道红影从院中掠过,刹那的功夫,便落在了大厅的中央。浓郁的檀香气味层层蔓延开来,在大厅中氤氲。
小小咬着芙蓉糕,定睛一看。来者,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明眸如水,肤白似雪。嘴角含笑,眉梢带俏,自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她一身火红衣裳,双襟、袖口、裙边皆以金丝绣了牡丹。她手拿一把檀香扇,正笑吟吟地看着厅中的众人。
方才在院中招呼石乐儿的方姓男子走了出来,抱拳道:“原来是鬼媒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那红衣女子轻轻展开了檀香扇,笑得妩媚。“方堂主不必客气,奴家不是来参加奇货会的~”
那方堂主微微皱眉。“那……”
“呵呵,奴家是媒人,当然是来做媒的~”红衣女子媚眼如丝,轻轻扫过了厅内的众人。
小小咽下了嘴里的点心,又拿了一块吃起来。嗯,蜜枣糕,真好吃~
眼前这红衣女子,怕就是江湖上传闻的“鬼媒”了。光听名字就知道,邪魔外道,与武林正统是水火不容。传说,这“鬼媒”专为阎王做媒,被选中的人,自然是只有死路一条。近年来,死在“鬼媒”手下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刚才她进门时唱,“今日人间择佳婿”,显然要杀的是男人了。那就完全与她无关了~不过,敢跑到英雄堡里来“做媒”,这“鬼媒”果然嚣张。
不出所料,方堂主满脸不悦。
“鬼媒,我念你是客,对你礼让三分。这里是英雄堡,轮不到你撒野!”
鬼媒举起檀香扇,遮着嘴,眼中的笑意更盛。“哟哟哟……这里不是太平城吧?奴家倒是不记得英雄堡也有不动杀机的规矩~”
“放肆!”方堂主怒道。
鬼媒合上扇子,柳眉微挑,“今天奴家就是放肆了~奉劝方堂主一句,莫扰姻缘,免遭天谴!”
她话音一落,厅内齐刷刷一片刀剑出鞘声。
小小的半块蜜枣糕还咬在嘴里,表情有些无奈,早知道,就该给自己倒杯茶啊……
8. 一场争斗
小小正四处找茶,就见英雄堡的几个弟子已经挥剑攻了上去。
鬼媒笑笑,不紧不慢地将那檀香扇放进怀里,然后,旋身下腰,伸手。几把明晃晃的剑被牢牢架住,离她的额头不过几寸之遥。而架住那几柄剑的,竟只是一根细细的红绳。
鬼媒略微施力,双手一撑,红绳一抖,长剑纷纷被震开。她并不乘势起身,反而蹲下,一招扫堂腿,将一众弟子击倒。她悠然站起,右手猛然一挥,那红绳如有生命一般,穿过人群,缠住了一人。
见那人群中,有个虎背熊腰的粗壮男子,被红绳勒住了咽喉,表情扭曲,狰狞不堪。
“找到你了,新郎倌~”鬼媒笑吟吟地开口,道。
她话音未落,就有人执刀砍向了那纤细红绳,口中大喊,“放开我大哥!”
只听“锵”的一声,那钢刀断成两截,红绳却丝毫无损。
鬼媒左手再扬,红绳的另一端直袭向了那名男子。
电光火石之间,那方堂主挺身而上,击开了红绳,挡在了那两名男子面前。
鬼媒轻笑,手指一动,那被红绳勒住咽喉的男子闷哼了一声,断了气。
“你——”方堂主又惊又怒,表情煞是难看。
鬼媒收起红绳,媚笑道,“做阎罗的女婿,自然是要下地府去成婚……”她抬眸,看着刚才冲出来的那个男子,“嘿嘿,你哥哥做了地府的姑爷,你这做弟弟的,不如也去喝杯喜酒……”
她话音一落,只见那红绳分成了四股,直袭那男子而去。
方堂主当即与她缠斗起来。
小小看得一愣一愣的,鬼媒手中的武器虽然只有一跟细小红绳,但变化多端,招式奇诡。一时之间,那方堂主根本无法找出破解之法,只好落了下风。
“阎罗红线,果然名不虚传。”石乐儿啜口茶,悠然道。
小小叹口气。不愧是太平城城主啊,这种场面下,还能喝茶说风凉话。然而,她一抬头,就发现了更为无奈的事情。不只是石乐儿,厅内的江湖人士,都是一脸玩味地看着那争斗。
英雄堡雄踞江湖数百年,号令群雄,堪称武林至尊。而到如今,一个小小的“鬼媒”,在江湖上也不过是有少许名气,竟也敢单枪匹马闯进英雄堡杀人。说来也讽刺,江湖上很多人都想乘此机会削弱英雄堡的实力,但谁也不想贸然出头。而此时,邪道的“鬼媒”出手,自然是试探英雄堡的大好时机。
这个道理,小小也懂。江湖险恶啊。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英雄堡实力尚存,不容小觑。只是,若是今天连这“小小”鬼媒都摆不平,就注定是江湖笑柄了。
小小叹着气,心想着,果然啊,声名累人,还是布衣草鞋,乐得逍遥自在。
小小点点头,正想再拿一块点心吃,却发现自己手边的盆子里早已空无一物。她抬眸一看,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盘满满的。哎,不吃白不吃~顺便打包几块好了,省得日后挨饿。她小心翼翼地移到那桌前,偷偷摸摸地伸手,拿了块白糖糕,大大地咬一口。
突然,背后有人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正忙着吃糕,毫无防备之心,踉跄中,脚绊倒了椅子,刹时间,桌翻椅倒,她咬着白糖糕,摔进了方堂主和鬼媒的打斗圈里。
方堂主一惊,但碍于鬼媒,也不好出手搭救,只得让开了块空地,让她倒。
鬼媒也惊,但手里的招式去势已定,本来袭向方堂主的阎罗红线,直直地往小小身上招呼。
“……”小小的尖叫碍于那块白糖糕,只剩下了哼哼。她尚未站稳,手忙脚乱,却险险避开那一击。
鬼媒皱眉,喝道:“滚开!”
“……(我也想啊)”小小咬着糕点,含泪闪避。
方堂主几次想出剑,但碍于小小挡在中间,只得化成了虚招。而鬼媒亦是如此。
小小则被困在两人的招式之中,进退不得。
石乐儿紧皱着眉头,看了看小小原先站的地方。那里站着几个英雄堡的婢女,俱是一脸惊恐。而看来身份较高的那个,更是全身颤抖,瑟缩在了一边。石乐儿又看着小小,眉头愈发紧皱。
小小继续闪避,嘴里的白糖糕早已不知滋味。她心里不停叫苦,她左小小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怎么会连偷吃个糕点都不顺利呢?
她正想着,却看见那明晃晃的长剑和赤色的阎罗红线正左右夹击冲她而来。她顾不得口中的白糖糕,大叫一声,抱着脑袋蹲下。
她闭着眼睛,静等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发生,只听到人群中响起了几声惊叹。
她小心地睁眼,看到的人,是岳怀江。
他左手上绕着阎罗红线,封了鬼媒的招式;右手执剑,挡住了方堂主的剑势。
“哼,小子,谁让你多管闲事?!”鬼媒怒道。
岳怀江笑笑,低了头,“小小,你没事吧?”
小小感动不已,含泪看着岳怀江。“我……我没事……”
突然,一股杀气逼至。森冷的刀锋,直冲鬼媒而去。
然而,一瞬之间,漆黑的鞭影顿至,击落那刀锋。
众人看时,那意图袭击之人正是刚才那名死者的弟弟。而出鞭之人,自然是夏芸。
“不要拦我,我要替大哥报仇!”那男子叫嚣道。他捡起地上的刀,正欲攻击,却听有人开口。
“见神武令,如见武灵碑。”说话的人,是石乐儿。她慢慢起身,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璜,如是道。
“神武令?太平城?!”鬼媒微惊。
那男子也愣住了,犹豫再三,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刀。
“武灵碑前须解剑”,这是江湖上人人知道的道理。而那神武令,是太平城信物,凡见此令者,皆不可再事争斗。如若执意杀戮,即是与太平城为敌。
鬼媒看着那神武令,轻叹了口气。收起了阎罗红线。
石乐儿笑了笑,收起了神武令。“素闻‘鬼媒’李丝貌美如花,武功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鬼媒又拿出了檀香扇,轻轻替自己打风,道,“不敢当。素闻太平城的新城主,英雄出少年,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小小正愣着,岳怀江伸手,把她拉到了一边。大厅中央,便剩下了石乐儿、鬼媒、方堂主和那男子。
“过奖了。”石乐儿笑得无邪,“乐儿不才,还听说,鬼媒虽行事狠辣,杀人如麻,但却从不杀无辜之人。今日之事,必有渊源。”
鬼媒挑眉,看了看石乐儿,还未开口。就听那男子喊道:“胡说!我和我大哥行侠仗义,分明是这妖女寻衅。”
方堂主也开口道,“石城主。这俞非熊、俞非罴两兄弟在外素有侠名,何来渊源一说。”
石乐儿抬眸,笑道:“英雄堡素来明断是非,处事公道。江湖上更有‘武灵碑前须解剑,辨明堂里不妄言’的说法。不如,大家趁此机会,去贵堡的‘辨明堂’,有冤伸冤,有理说理。”
厅内众人都应合起来。
那俞非罴一听,连连点头,“没错!去辨明堂!杀人偿命,看你这妖女还有什么话说。”
鬼媒悠然一笑,道:“不必。”她抬头,看看四周,“奴家思量,英雄堡奇货会乃江湖盛事,邀请的,都该是英雄好汉才对,却不想……”她瞥一眼俞非罴,眼带轻蔑,“英雄堡也不过如此。那辨明堂,不去也罢。”
“哼!分明是你这妖女理亏!”俞非罴喝道。
鬼媒并不生气,她轻轻合上扇子,道,“今天奴家不杀你,看的,是太平城石老城主的面子。俞大侠,姻缘天定,逃是逃不过的哟~”
她说完,含笑转身,施然离去。
碍于神武令,英雄堡众弟子虽有愤怒,却不敢贸然追击,只得目送她扬长而去。
小小大吁一口气,谢天谢地。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刚才她背后的那一推,显然是刻意而为。不过,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眼角便瞥见了地上的半块白糖糕。她当即含泪,可惜啊……
闹剧结束,方堂主立刻吩咐手下弟子处理尸体,而后抱拳,道:“让诸位武林同道见笑了。”
“方堂主不必介怀,那鬼媒手段阴狠,绝非善类。今日之事必是故意前来挑衅,若不是神武令,哪容她全身而退!”立刻有人开口,大声道。
“对,没错。英雄堡的事,我等江湖正道绝对不会坐视,必要向那鬼媒讨还血债。”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所有人都振振有词,义愤填膺。
小小看了只觉心寒。要是当时她不幸死在鬼媒手下,估计也就是“为捍卫武林正道,英勇献身的无名少女”了。唉,怪不得以前师父常说:等人来救不如自己先救自己。功夫不好没关系,但是,自保的招式一个都不能忘!
厅内众人还在侃侃而谈,小小还在对着白糖糕感叹。而这时,石乐儿开口,无邪地问道:“方伯伯,我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都没看到文熙哥哥?”
方堂主微微皱眉。
“嗯,那我自己去找他好啦~”石乐儿笑着转身,自顾自地走。
岳怀江和夏芸随即跟上。
“小小姐姐,你也来嘛~我带你认识一下文熙哥哥……”石乐儿见小小还愣在原地,便伸手一把拉起了她。
小小很不解,但还是乖乖被拉着走。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廉钊。这石乐儿变心还真快。刚刚还死缠着廉钊呢,这会儿又变成什么文熙哥哥了……唉,完全不明白啊……
9. 一出好戏
小小跟着石乐儿走进院中,穿过回廊,兜到后花园,然后停在了一个凉亭里。一路上,小小东张西望,看得不亦乐乎。毕竟是江湖大派,这院子都比她以前住的那屋子大上三倍。况那奇花异草,山石造景,看得小小惊叹不已。
不过,稀罕归稀罕。这也不过就是个人住的地方,搞得这么大排场,很容易迷路喂。小小更好奇的,是那个“文熙哥哥”。让石乐儿叫哥哥的男子,也就是二十上下了,听石乐儿的口气,他八成是这英雄堡里的人。哇,青年才俊!小小心中的奸计刚刚酝酿不久,自然是万分期待那“文熙哥哥”的登场。
只是,她左顾右盼,除了几个堡内弟子和婢女之外,什么人都没有。难道,那“文熙哥哥”只是弟子甲?
石乐儿在凉亭里坐下,表情有些不悦。她开口,问道:“看到是谁做的么?”
岳怀江无奈地摇摇头。
夏芸开口,道:“当时情势混乱,怕是没人注意到。”
石乐儿更加不悦,她垂眸,“英雄堡内,竟然有人有这种胆子……”
小小不太明白,她眨眨眼睛,小声问岳怀江,“石城主不是来找‘文熙哥哥’的么?”
岳怀江轻叹口气,“‘文熙哥哥’就是刚才在门口遇上的男人,说‘丑时之前都不会回来’的那个……”
小小立刻想起了那穿着宝蓝绸衣,还给小孩子糖吃的翩翩公子。她惊讶地看向石乐儿,明知道他已经不在堡内,还跟方堂主说要在堡内找他?
石乐儿当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眉头一皱,道:“哼。找他?他算什么,不过是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罢了。若不是为了脱身,我才懒得提他。”
小小不禁冒起了冷汗。好像梁子还挺大……
岳怀江小小声地道:“告诉你啊,那‘文熙’是英雄堡三公子的字,名字是魏颖,是乐儿指腹为婚的……”
小小瞪大了眼睛。
石乐儿自然又听见了,她一脸不屑,“哼。陈年往事,不提也罢。”她看看小小,道,“我倒是比较关心,是谁推你的。”
“我?”小小不解。
“推你进打斗圈,逼我出手。会这么做的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石乐儿道。
“呃……”小小只好赔笑。但是,她同时又想到了另外的事情。就算把她推进打斗里,是为了逼太平城出手,以石乐儿和她的交情,也极有可能不救她。莫不是,因为她能认出所有的戚氏兵器,所以现在真的变成宝了?
石乐儿静静坐着,低头沉思。“总而言之,这件事一定是英雄堡内的人所为,目的,我也能猜到七七八八。今后大家务必慎重行事,小心为上。”
“是,城主。”岳怀江和夏芸行礼道。
小小咽咽口水,猛点头。
这时,一名婢女走了过来,行礼,道:“石城主,堂主请您去跃香榭赴宴。”
石乐儿换上了天真烂漫的笑容,“嗯,我也饿了。”她走了几步,又锁眉,抬头问道,“这位姐姐,文熙哥哥到底去了哪儿啊,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呢。”
那婢女浅笑,道,“三公子去钱庄查帐,晚膳时就回来,到时下婢一定来通知石城主。”
“嗯!谢谢姐姐!”石乐儿笑得万分开心,蹦蹦跳跳地走了。
没走多远,她低头锁眉,冷哼一声,“当我傻的啊……”
小小不禁心寒。呃,这英雄堡和太平城,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啊……
然而,不久之后,小小就看到了另一出戏。
跃香榭是英雄堡内的一处水台,四周遍种荷花。榭内牌匾上书“鲤跃荷香”四字,因此才称为“跃香榭”。英雄堡召开奇货会,跃香榭上就大摆宴席,招待前来的各方人士。
石乐儿是太平城城主,自然是坐主桌。但是石乐儿却偏偏不坐,跑去跟廉钊挤一起。碍于太平城的地位,那一桌上,最后只剩下了石乐儿、岳怀江、夏芸、廉钊和小小。
美食当前,小小瞪大了眼睛,心花怒放。她拿起筷子,看着满桌的佳肴,感激涕零。
石乐儿忙着帮廉钊挟菜,忙得不亦乐乎。小小见状,知道不用问何时可以动筷了。她看着一个鸡腿,毅然下筷。
但是,下一刻,另一双筷子也挟上了这个鸡腿。
小小抬眸,就对上了岳怀江的眼睛。
小小一脸的楚楚可怜,道:“我先……”
岳怀江也是一脸的楚楚可怜,道,“我刚才又救了你哎。”
小小瞬间失语。人情啊,又是一个人情。她含泪收回了自己的筷子。
这时,石乐儿一筷插下,牢牢钳住鸡腿,然后挟进了廉钊的碗里。
岳怀江悻悻收回了手,看其他菜去了。
欠债……果然痛苦。小小悲叹。只是,鸡腿……小小幽怨地看着廉钊碗里的鸡腿,轻轻叹气。
廉钊看了她一眼,连碗一起递了过去,浅浅地笑。
小小当即感动。
“廉哥哥,你不喜欢吃鸡腿?”石乐儿开口问道。
廉钊笑着摇头,“不是。
“那……”石乐儿皱眉,看着小小,眼神里都是威胁。
小小倒抽一口冷气,含泪道,“廉大侠,其实,我不喜欢吃鸡腿……”
廉钊有些不解,回头看石乐儿。
石乐儿立刻换上一脸微笑,挟了个鸡翅。“哪,姐姐一定是喜欢吃鸡翅了!给你~”
小小受宠若惊,立刻接过鸡翅,一口咬住,拼命点头。她已经很清楚地了解石乐儿的意思了:别跟她抢这个,其他随便你。
问题是,石乐儿不是已经和那个“文熙哥哥”定亲了么,还招惹神箭廉家的公子?师父说:脚踏两条船是不对的。这石乐儿小小年纪,未免也……不过,这不是她能管的事情,还是吃鸡翅重要。
小小低头,边啃鸡翅边看石乐儿献殷勤。她啃着啃着,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麝香味。她抬头,就见一妇人走到了他们桌前。那妇人生得貌美如花,从外貌上看,顶多二十五六。她身着墨绿衣裳,上绣芙蓉引蝶,更显雍容。那妇人身边有婢女随侍,显然是英雄堡内之人。而凑巧的是,那婢女就是方才凉亭中见过的那位。
“乐儿,怎么不过来坐主桌呢?”那妇人含笑,坐到了石乐儿身边,问道。
“夫人!”石乐儿甜甜地笑着,粘了过去。
那妇人笑得温柔,“乐儿,怎么样,菜还合口味么?”
石乐儿点头,“嗯!”她笑答,而后,又微微皱了眉头,“只是,文熙哥哥不在,乐儿有些寂寞呢……”她忽有笑道,“不过,乐儿路上了遇到了廉哥哥,廉哥哥还救了乐儿一命呢!所以,乐儿跟廉哥哥坐在一起~”
那妇人听完这一句,脸色微变。“乐儿,你也快到及笄之年了。说这种话,要让人误会的……”她说着,看了廉钊一眼。
“为什么要误会?”石乐儿一脸无邪,“我很喜欢廉哥哥啊!”
小小听得直冒冷汗,不禁瞥了瞥旁边的岳怀江和夏芸,那两人一个低头吃菜,一个闷声喝酒,无视面前发生的一切。小小立刻领会,继续专心地啃手里的鸡翅。
廉钊有些不解,“乐儿?”
石乐儿一把挽住廉钊的手臂,“乐儿没有乱说话啊。廉哥哥好温柔的。不像文熙哥哥,都不理人……”
“乐儿,文熙的事,我会说他的。你先放开廉公子吧。”那妇人有些紧张,开口道。
石乐儿不情愿地松开手,“那,夫人,文熙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妇人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立刻开口,“三少爷说,晚膳时就回来。”
石乐儿皱眉,“那么久……廉哥哥,我们吃完饭去街上走走吧,好不好?”
廉钊更加不解,他看了一眼那妇人,有些无辜。
妇人微皱着眉头,开口道:“颜儿,去把三少爷找回来。”
婢女点头,“是,夫人。”
“乐儿,你文熙哥哥有很多正事要忙,你要体谅才行。”妇人笑着,对石乐儿道。
“夫人……”石乐儿扬眉,笑得无邪,“指腹为婚之后,乐儿就不能喜欢上别人了?”
“这……”那妇人不禁语塞。
石乐儿哀怨地低头,道,“爷爷告诉过我,我是和英雄堡的公子定的亲。可是,一直以来,我只见过文熙哥哥。英扬哥哥和莫允哥哥都只有耳闻。文熙哥哥又从来不理乐儿……乐儿好伤心哦……”说完,她的眼眶微红,泫然欲泣。
妇人愈发紧张,“乐儿。你英扬哥哥常年身在外地,自然是不能见你。而,莫允……早已不是英雄堡的人了。文熙年纪尚轻,对你是疏忽了,不过,成亲以后就会好啦。”
石乐儿撅嘴,“可是,现在,我比较想嫁给廉哥哥啊。”
当即,夏芸被酒呛到,岳怀江喷了口饭,小小被鸡骨头卡住,廉钊整个人都僵掉了,动弹不得。妇人的花容月貌被惊讶扭曲,煞是难看。
石乐儿一脸认真,眼神纯洁无比。
“乐……乐儿,不可胡说……”妇人的声音颤抖着。
石乐儿挽紧了廉钊的手,“乐儿才没有胡说呢。”
妇人当即失语,寒暄了几句后,飞速离开了。
石乐儿的眼神里满是狡黠,但立刻又换上了天真无邪的笑容,替廉钊挟菜。
廉钊有些僵硬,开口道:“乐儿,刚才的话……”
“乐儿当然是说真的!”石乐儿认真道。
廉钊也失语了,他尴尬地低头,吃饭。
小小叹口气,啧,这顿饭,不知有多少人食不下咽哪。
好不容易捱到宴席结束,廉钊立刻随婢女去了客房休息,完全是退避三舍的架势。而石乐儿也不纠缠,悠闲地踱去了堡内的那处凉亭。确认四下无人后,她当即得意地笑开了。
“哼哼哼……看到汐夫人的表情了没有?”石乐儿笑道,“真是惊恐与忧虑参半,堪称天下一绝!”
岳怀江和夏芸同时点头,小小看看情况,立刻也点头。
“哼。要我嫁她儿子,做梦!”石乐儿扬眉,不屑道。
“城主,属下担心,这里毕竟是英雄堡,您要是做得太过火了,恐怕……”夏芸开口,道。
“放心,我再怎么做,他们也当我是年少无知。不过,要是能借机推了这门婚事,自然是最好。”石乐儿笑笑。
“那神箭廉家?”夏芸还是不放心。
“不必担心。廉家公子品性温厚,不会对我怎样的。我尚未及笄,就算真要跟廉钊成婚,也不在一时,还有转还的余地。”石乐儿奸邪一笑,道,“就算最后真的弄假成真,嫁进神箭廉家,我也不吃亏!”
岳怀江和夏芸立刻抱拳,道,“城主英明。”
小小听傻了,敢情这从头到尾,石乐儿就是利用廉钊来对付“文熙哥哥”?呃……石乐儿未免也太……等等,这才是坏人啊!小小看着石乐儿,利用天真无邪的年龄优势,玩弄大人于股掌之中,周旋于两个有权有势的少侠之间,跟自己比起来,这是何等惊人的天赋和果断的行动力啊!榜样啊……
小小越想越佩服,但是又觉得奇怪。说起来,英雄堡的三公子是唯一还留在堡内的继承人选了,十拿九稳做堡主。论家室和江湖地位,石乐儿和他,自然是门当户对,何况是指腹为婚,也就是父母之命了。可是,石乐儿却想尽阴招,千方百计要破坏这个婚约。若是说两人没有感情,那石乐儿跟廉钊亦是萍水相逢,应该更加生疏才对,可石乐儿的口气,貌似就算嫁了也无所谓。这种种不同,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有过节?
小小这才发觉了事情的异样。石乐儿与三公子有婚约。今日大厅之内,鬼媒生事,有人推了她一把,逼石乐儿出手。而后,石乐儿不惜借廉钊来破坏婚事……这些事情加起来,好像有什么阴谋。
不是吧……她左小小只不过想做个坏人么,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呢。不仅出师不利,还老招惹到复杂的事情。她抬头,叹口气。什么时候,她才能做成一件坏事呢?
10. 一曲清歌
小小正感叹世事无常,天妒英才的时候,那名唤为“颜儿”的婢女走了进来。行了礼,开口对石乐儿道:“石城主,三少爷回来了,可要下婢请他过来?”
石乐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郁,但立刻又笑得无邪烂漫。她起身,高兴道:“我自己去找他。”她又转头,看了看岳怀江和夏芸,“你们不用跟来。”
说完,她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剩下的三人同时叹了口气。
那名婢女见状,开口道:“几位累了罢,请跟下婢到客房休息吧。”
小小刚刚吃饱,又费脑子想了很多的事情,早就觉得累了,此时有人提起休息一事,她不禁心花怒放,连连点头,道:“好哇好哇。”
岳怀江笑道,“夏姐,乐儿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了,我们也去休息吧。”
夏芸点头,“也好。”她转身看了看小小,“小小,英雄堡龙蛇混杂,没事不要乱跑。”
“知道!”小小立刻满口答应。
当然,这句“知道”之后的文章,恐怕只有小小自己知道了。
进了客房,小小直接奔到了床前,四仰八叉地躺下。果然,高枕纱帐,锦被软褥。小小长这么大,还没睡过这么好的床。她拉过被子,闻了闻。上面还泛着淡淡的檀香,显然是熏过的。大户人家,就连一床被子都这么讲究。
她翻身起来,坐在了床上。她伸手,从怀里拿出了那包梅干,拿起一颗,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酸涩里混着苦味,在口中慢慢地晕开,小小皱了皱眉,细细嚼着。真是不明白,师父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这不是人家怀孕了才吃的么?
她吞下手里的梅干,把剩下的重新包好,放进了怀里。
虽说难吃,但是解困的效用倒是不错。她起身,振了振手臂。哼哼,现在英雄堡内这么多宝物,随便一样,都是价值连城。虽说小偷小摸的事情得晚上做才好,但是打探地形这种,还是要白天做。就像夏芸说的那样,英雄堡内龙蛇混杂,正是混乱的时候,现在摸路最合适不过。
小小打定主意,便开门出去,装着看风景的样子,四处闲逛。英雄堡的弟子婢女认得她是太平城门下,皆是礼待有加,并未多加盘问。只是,这里毕竟是英雄堡,有很多地方都是闲人莫入。小小自然知道规矩,便打着哈哈,谎称自己迷路,随意走开了。江湖行规,越是守备森严的地方,里面放的东西就越贵重。小小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不过,凭她的身手,估计也进不了这种地方。啧,唉,技不如人,还是随便摸点什么,见好就收吧。她走了一段,见四下无人,便拿出了一块白石,在沿途的地方做下标记。
小小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后花园。这处花园,她也只有被石乐儿领着走过一次,那时走马观花,根本没看仔细。英雄堡的后花园,江湖上有多少人有眼福啊?不看下次就没机会了!她立刻收起白石,拐了进去。
现在正是三月,百花初绽,香风蝶舞,风光正好。小小慢慢走着,笑得明朗。园中的花架上攀着凌霄花,已长了嫩叶,甚是可爱。小小伸手,轻轻抚着那些嫩绿的叶儿。记得师父说过,以后要是真的不想跑江湖了,就找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住下。屋前栽花,屋后种菜,篱笆下就遍植凌霄。那时,听到这段话的她兴奋不已,便央求师父还要种桃树,以后好有桃子吃。师父就一直笑。但是,这个梦想一直都没有实现……
想到这里,小小笑得无奈。不知道,她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找到一处这样的地方,悠然闲适地过下半辈子呢?
她解下背后的三弦,席地而坐。她伸手调弦,试了几个音。随即,扣弦唱道:
“哪得仙家傍溪桥,炉上煮酒,月下听箫。窗含远山,梁栖飞燕,架攀凌霄。散千金凡尘即了,拼一醉名利可抛。因缘何物?不修来世,只问今朝。”
她刚唱完,就听见有人鼓掌。
她一惊,猛地转头,看到那人的时候,整个人都僵掉了。来者是谁不好,偏偏就是那英雄堡的三公子魏颖,石乐儿挂在嘴上的“文熙哥哥”。
小小“噌”一下地跳起来,抱着三弦,尴尬地笑笑, “呃……三公子……”
魏颖笑笑,道:“唱得真好。‘不修来世,只问今朝。’能唱出此曲的人,定不是凡夫俗子。”
小小尴尬道:“呃……公子过奖,我……我就是一个跑江湖卖唱的,刚才那段也是听人唱过,学来的……”
魏颖笑笑,道:“姑娘也是来参加奇货会的?”
小小背好三弦,抱了抱拳,道:“我……我是随太平城一起来的……”
听到太平城,魏颖皱了皱眉头,表情有些不悦。
小小也正觉得奇怪,照理说,这魏三公子不是被人找了回来,要见石乐儿么,怎么这会儿反而在后花园?不过,以她的身份,也没立场多问。
“那,三公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小小想了想,准备走人。
“姑娘,你既然是跑江湖卖唱的,不如再唱一曲吧?”魏颖席地坐下,开口道。
小小愣了愣,然后,怯怯地伸出了五根指头,“一曲五文。”
魏颖当即笑了起来,“那,前面那曲算不算。”
小小也坐下,笑道:“那曲就算送您的。”
“好。”魏颖点头。
小小拿起三弦,问道,“三公子想听什么?打情骂俏的小调儿,还是诗词曲赋?”
“随便,你拿手的吧。”魏颖说道。
“哦。”小小低头,拿手的……她从小就听师父唱的,只有一首,她拨弦,朗声唱道:
“叹千古风云变化,起四海干戈,血染征甲。宏图霸业,踌躇之间,转眼白发。经不起成败刹那,谢一地颓唐烟花。酒醒梦断,半世浮沉,问谁牵挂。”
“好苍凉的调子……”魏颖听罢,开口道。
“嗯……”小小小心翼翼地开口,“公子,是不是我唱错了曲子,坏了您的兴致?”
魏颖摇头,“真奇怪,你唱的曲子跟你一点都不配。我猜,做这曲子的人必是饱经风霜,看尽世事。你年纪轻轻的,还唱不出这曲子里的悲怆吧?”
小小立刻笑了,“这曲子是师父生前爱唱的,若是他老人家在世,遇见公子这样的知音,一定很高兴。”
魏颖也笑,“那真是可惜了……”
“三少爷。”突然,温软谦恭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小小抬头,就看见了那个唤作“颜儿”的婢女。她走了过来,颔首行礼。“三少爷,石城主一直在找您,夫人叫您回房。”
“我已经回英雄堡了,她还要我如何?”魏颖的语气中微带不满。
“夫人想要少爷怎样,少爷心里最明白不过,何必问下婢呢?”那婢女巧笑倩兮,温柔地回答。
“最明白她的人,是你才对吧。”魏颖踱了几步,开口道。
“下婢不明白三少爷在说什么。”那婢女回答。
“赵颜,我低估了你。”魏颖开口,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那婢女依然谦恭道,“下婢不明白三少爷在说什么。”她顿了顿,抬眸看着魏颖,“不过,下婢知道,三少爷和石城主的婚事事关重大,不仅仅是夫人,全江湖都翘首以待。还请三少爷自重……”
小小在一边听得冷汗直冒。这个婢女不一般啊,刚才她说话的口气,分明是威胁。这英雄堡是什么地方啊?婢女竟然威胁少爷?
“我一直都很自重。”魏颖说完,伸手拉起小小的手臂,拖着便走,“我们走。”
小小僵掉。
只见,那婢女的眼神里谦恭温柔全部褪尽,锐利的直透人心。
小小心里一凉,当下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女人,不好惹。
“文熙哥哥!”
这时,石乐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只见她涨红了脸蛋,眼神里略有愠怒,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来。
石乐儿看了看面前的两人,伸手指着魏颖拉住小小的那只手,悲愤道:“文熙哥哥!人家一直在找你,你却拉着别的姑娘!人家不要理你了!”她说完,哭着转身跑开了。
小小立刻挣开了自己的手,退了好几步。
她看看魏颖,又看看不远处的那名婢女,怯怯道:“呃……我,我也走了……”
说完,她一溜烟地跑开。她边跑边心寒。刚才石乐儿可是悲愤地含泪跑开哪。虽说这个未婚夫石乐儿并不待见,可是,难保……
完了完了,她有几条命都不够石乐儿耍啊!
小小不敢再四处乱走,乖乖地回房。刚进门,就看见石乐儿坐在桌前,身后站着岳怀江和夏芸。石乐儿托着脑袋,一脸含意深远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她。
小小连退了两步,才好不容易站稳,却见石乐儿满是笑意地冲她招手。小小硬着头皮走进去,笑得僵硬。
石乐儿站起来,踮着脚尖,拍了拍小小的肩膀,“真看不出来,小小姐姐还蛮有一套的嘛!”
小小腿都软了,“石……石城主……刚……刚才完全是意外……我绝对不敢觊觎三公子……”
石乐儿笑得无邪,“呵呵,觊觎又怎样了?”她坐到桌前,“其实呢,文熙哥哥论武功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品貌才学,也是万中挑一……”
小小冒起了冷汗。
“……又是英雄堡的下任堡主,前途无可限量。”石乐儿说得愈发兴奋。
“石城主,我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小小开口。
“哎,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石乐儿认真道,“只要双方情投意合,家世身份算什么。何况,你现在是我太平城的人,我自然是帮你的啦~”
石乐儿说完,轻轻拍了一下手。
六名婢女应声而来。
“来,替左姑娘好生打扮打扮。”石乐儿吩咐道。
“是。”那六名婢女立刻驾起了小小,退到梳妆台前。
“城主……小小知错了!你放过我吧……”小小凄厉的喊声传来。
岳怀江看得心惊,颤颤地开口道:“乐……乐儿……这样做好吗?”
石乐儿拿起面前的茶,啜一口,阴阴一笑,“哼哼,我这也是成人之美啊。若是文熙那家伙喜欢上别人,我更有借口推掉婚事。嘿嘿嘿……这是他自己选的,不怪我~”
岳怀江和夏芸同时恶寒,但又同时抱拳,道,“城主英明。”
这些话左小小自然听的一清二楚,她当真是欲哭无泪。没错,她是想勾引个有权有势的公子,好早日完成做坏事的大业,可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11. 一露锋芒
小小被活活折腾了一个时辰,石乐儿才满意地收手,盘算下一步去了。可怜小小满头珠翠,连转头都困难。石乐儿临走时还说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些珠翠绝对不能拿下来,怎么也不能让贪慕虚荣的英雄堡看低了。
小小欲哭无泪。这石乐儿贵为太平城城主,怎么就这么执着于财力高低呢?还有,满头满身都是珠宝就是有钱?什么嘛,也有可能是卖珠宝的么……而且,这么走出去,不是招抢么。
她叹着气,伸手摸摸头上的珠钗。玛瑙啊……要是卖了,能值多少钱啊?可怜她一个穷人,头顶着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不是折磨么。唉,可是,若她真打这些珠宝的主意,石乐儿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这就是命啊,她命里注定,只能做穷人……
她僵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曳地的轻纱长裙,让她连迈一步都困难。她伸手擦擦脸上的胭脂,这么厚重的妆容,憋得慌啊。
时值黄昏,她的肚子也饿了。虽然英雄堡设宴款待宾客,但她这个样子,要走到跃香榭,恐怕脖子就先断了。难得住到大户人家,就干脆好好享受一番,唤个婢女替她拿饭好了。
她刚开门,就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左姑娘。”来者,是名叫“赵颜”的婢女。她笑得温雅,声音轻柔动听。配上那清秀可人的长相,甚是讨喜。不过,她那双眼睛里隐含的锐利实在是让人心惊。
小小僵硬地点点头。
赵颜笑道:“姑娘要出门?”
“没……”小小咽咽口水,“这位姐姐,我……我就是问问,能不能把饭送到我房间……”
赵颜点头,“下婢马上给您送来。”
“谢谢……”小小说完,就想关门。却不料,赵颜伸手,抵住了房门。
“左姑娘……”赵颜笑着开口,道。
“还有……什么事?”小小怯怯地问。
“左姑娘……”赵颜微微蹙眉,“您应该知道,英雄堡乃是江湖大派,身份高贵……”
小小没听完,直接就接口,“知道知道!我只是个跑江湖卖唱的,身份低贱,品貌不端。我这样的人高攀三公子是要遭雷劈的!我绝对不敢纠缠三公子!从今天起,我一定退避三舍、视而不见、相忘于江湖!姐姐大可放心!”小小义正言辞,斩钉截铁。
赵颜笑了笑,“姑娘能明白是最好的了。”
“明白明白!”小小迭声道。
“姑娘是太平城的人?”赵颜又问。
小小摇了摇头,想想不对,又点了点,“现在是。”
“……”
赵颜还想再问,却见岳怀江从廊上跑来,一把拉起了小小。“跟我去前厅。”
小小不明就里,无奈地被拉着跑。
赵颜看了看,举步跟了上去。
前厅里早已坐满了人。而厅内站着一个粗莽男子,手执长剑,凛然而立。而最让人称奇的,是他的脚边布满了残兵断刃。
见小小走进来,那男子不屑道:“哼。诸位这么多的兵器都断在我剑下,还不信这是戚氏名兵?这会儿还找个娇滴滴的娘们来辨?当真是笑话!”
小小听这话,便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啧,戚氏名兵,天下闻名。这一出名,难免赝品。敢情,这石乐儿死拉着自己,就是用来鉴宝啊……
“你手中的兵器虽然裂金断石,削铁如泥,但天下名兵虽多,却不能妄称戚氏。英雄堡奇货会之上,岂容有假。”开口的是石乐儿,她悠然地说着,“恰好我太平城内有一位戚氏兵器的鉴师,是真是假,一看便知。”她转头,看小小,“姐姐,交给你了。”
小小心里狠狠地叹气。她抬头看看四周,好嘛。这左右坐着的,皆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而正座之上,不仅有方堂主,还有那英雄堡的三公子魏颖。这种时候,到底是看得出来比较好,还是看不出来比较好呢?啧……骑虎难下……
小小想了想,硬着头皮走到哪莽汉身边,怯怯伸手,“大……大侠,借你的兵器看看?”
那莽汉哼了一声,不屑地将兵器递上。
小小小心地接过,掂了掂分量。又举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剑身底部隐隐刻着一个小字:戚。
小小眨眨眼睛,开口:“呃……这不是戚氏兵器。”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那莽汉更是气忿,一把夺过了长剑,道:“小娘们没见识!回房去绣花吧!”
石乐儿却笑了起来,“姐姐,空口无凭。你说这不是戚氏兵器,可有依据?”
小小看着那莽汉要杀人似的眼光早就腿软了,但石乐儿一开口,她只好颤颤道:“呃……至徽宗年间,戚氏名兵共一千三百七十二件。戚氏历来重刀轻剑,所铸剑器,唯有五件。其中长剑‘风吟’藏于岳岚剑派,双剑‘比翼’由江湖伉俪姜氏夫妇所有,重剑‘百炼’葬于太湖,‘苍神’已为皇室珍藏,剩下的短剑‘朏’……现由太平城所得……”小小一口气说完,“大侠,你手里的这把,显然不是五剑之一吧?”
那莽汉面露困惑,他看了看手里的长剑,开口道:“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徽宗年间。戚氏传人尚在人世,你怎么知道他没铸剑?!”
“您别动怒啊……”小小赔笑,“戚氏的确尚有传人。而这剑身铭字,也是宗主的特权……不过,戚氏这一代的宗主姓戚名函,传闻他脾性古怪,曾昭告天下,只铸刀器……大侠没听过这个消息?”
那莽汉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看了看手里的长剑,突然笑了出来,“哈哈哈,还有一种可能啊……我手里的这把,是‘九皇神器’!”
厅内立刻因这句话骚动了起来。
小小也吓了一跳。这“九皇神器”是戚氏兵器的巅峰,更有人说那九件兵器中蕴含天地神力。“得九皇器者得天下”也是江湖上妇孺皆知的话。昔年徽宗在位,也曾广派人手,寻找这“九皇神器”,但却徒劳而返。当然,也有人说,这“九皇神器”不过是坊间传说,不足为信。然而,时至今日,江湖之上,依然有人执着于此。
小小看了看那把剑,微微皱起了眉头。师父曾经用苍凉的口气说过:九皇神器绝不能再现天下。
她虽然不知道其中深意,但师父说的话,是绝对不会错的。
小小的眉心一紧,转身走向了石乐儿。
石乐儿抬眸看看她,略有不解。
“城主,借你的剑一用。”小小伸手,抽出了石乐儿怀里的剑。
石乐儿一惊,愣在了原地。
小小旋身,拔剑出鞘。剑锋一闪,宛如皎月初升,光华流转。小小毫不犹豫,斩向了那莽汉手中的长剑。
那莽汉哪知道小小会有此一着,猝不及防。只听“锵”的一声,那长剑应声而断。
莽汉握着手中的半截断剑,惊愕不已。
银光倏忽而逝,小小收剑回鞘,眼神里微有笑意。但那笑意瞬间消逝,小小的表情又变得畏畏怯怯。她开口道:“大侠……你也看到啦。真正的九皇神器是不会这么容易断的吧……”
那莽汉这才回过神来,他握着断剑,愤怒得全身轻抖。
“你——”莽汉的眼神落在了她手中的剑上,“你这是什么妖器?!”
小小一脸无辜,“戚氏五剑器的‘朏’啊……大侠……”小小看看地上的半截断剑,开口道,“其实,您这把剑已经称得上是神兵利器了,何必执着于‘戚氏’名号?”
那莽汉瞪圆了眼睛,怒道:“放屁!你断我兵器,我要你偿命!”
话音未落,那莽汉便攻了上来,招招竭力,杀气四溢。
小小立刻避开,那断剑险险擦过她的衣袂,看得人心惊。小小一边闪,一边大叫:“救命啊!!!杀人啦!!!”
岳怀江刚要出手,石乐儿却伸手拦住了他。
那莽汉攻了几招,心觉异样。小小的躲避笨拙至极,但每次,他的剑锋都只能擦到她的衣袂,自始至终,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没伤到。
小小闪来闪去,心里连连叫苦。没人情啊!她都喊得那么凄厉了,竟然都没有人出手相救啊!这个是什么世道哇!亏这里还是英雄堡咧,一点点也不安全!
她正闪着,却不料裙裾太长,她脚下不便,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突然,一股劲风忽至。下一刻,她被人接在了怀里。
小小抬眸,看到的人,正是英雄堡的三公子魏颖。
他左手抱着左小小,右手起掌,震落了莽汉手中的长剑。
“在我英雄堡内以赝品滋事,还敢动手伤人,胆子倒是挺大的。”魏颖开口,“来人,轰他出去!”
方堂主立刻站了出来,“三少爷,此人冒犯英雄堡,不可轻易放过……”
“我说把他轰出去。”魏颖重复一遍,语调冰冷。
方堂主不再多说什么,吩咐弟子照办。
魏颖松手,看着小小,笑道,“没想到,你除了唱曲,还有品鉴兵器的本事。”
小小干笑着点头。
“文熙哥哥!”石乐儿突然喊道,“你当着我的面抱别的姑娘?!”
厅中的众人皆惊。小小更是僵在了原地,半天没法动弹。
石乐儿冲了过来,分开了小小和魏颖,含泪跺脚,喊道:“你还有没有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啊?!魏文熙,我今生今世都不要理你了!”
喊完,她哭着,夺门而出。岳怀江和夏芸立刻跟上。
魏颖冷哼了一声,不假理会。
小小欲哭无泪,深知不妙。她略一抬头,就看见了婢女赵颜,她的眼神依然锐利如刀,那寒芒,比小小手中“朏”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小立刻从魏颖身边退开,颤声开口,“三公子救命之恩,小小铭记于心!先走一步!”
她说完,飞也似的冲出了大厅。
她顾不上头饰沉重,裙裾碍步,跑到了客房,却见石乐儿站在门口,含笑看着她。
小小愣了愣,随即双手捧剑,小心翼翼地奉上,“城……城主……剑还您……”
石乐儿背着双手,笑得无邪。她踱了几步,开口道:“小小姐姐……我好像,低估了你。”
小小僵硬地笑了笑,说不出一句话来。
……
12. 一次暗算
石乐儿伸手,拿回了自己的短剑。开口道,“放心,小小姐姐,我不会盘问你的底细。江湖之中,谁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小看着她,干笑。
“小小姐姐,你也知道吧。江湖上,能鉴别戚氏兵器的人寥寥无几。你今日在厅内所为,足以让天下人觊觎。而能保全你的,惟有我太平城。”石乐儿说着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算盘,黄金为杆,玉石为珠。她拨了拨算盘,道,“当然,你若想走,我也不会阻拦。不过,走之前,你把帐结一结吧。路上的晚餐和夜宵,客栈的房钱,马车钱,衣服首饰的租金,刚才用我的剑的折旧钱,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八钱三十一文,念你与我一场相识,算八钱三十文就好。”
石乐儿把算盘一递,笑道:“把钱还了,姐姐要去哪里,乐儿决不阻拦。你看?”
小小傻掉了,她看着那金灿灿的算盘,咽了咽口水。石乐儿的身后,岳怀江和夏芸一脸同情。
“嗯?还不了?”石乐儿挑挑眉毛,“那好,不急,慢慢来吧~”
说完,她笑得一脸无邪,仰望着小小。
小小彻底无语了。她正琢磨着,怎么讨价还价,石乐儿却突然收起算盘,兴奋地喊道:“廉哥哥!”
小小一惊,转头就看见了廉钊。他看到石乐儿一行,脸色就变了。但是却没有当即离开,而是站定了步子,开口:“乐儿。”
石乐儿飞奔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廉哥哥,你是去跃香榭用晚膳?”
廉钊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点了点头。
石乐儿不依不饶地重又挽住他的手臂,道:“我也去,我们一起去嘛!”
廉钊的眼神无辜至极,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石乐儿见他不反抗,更是喜上眉梢。她拉起他,小跑着走,“走吧走吧,乐儿也饿了!”
岳怀江和夏芸照例跟上,小小想了想,正要迈步跟上。却听得有人唤她。
“左姑娘。”
小小转头,就见赵颜端着晚膳,施然而来。小小这才记起自己刚才说过送饭的事,她忙上前,接过。
“谢谢。那我回房吃饭了。”她捧着晚膳,迅速进房,关门。她吁口气,拍拍胸口。然后,低头看了看菜色。
白饭一碗,时蔬三碟,主菜是清烩武陵水鱼和红烧膳片,小盅盛的是鹿茸鸡汤,还配了一壶竹叶青。
小小折腾了大半天,早就饿了。不过,想想赵颜的眼神,她就是没胆子吃。
她把晚膳放到了桌上,在桌边踱了半天步。好半天,她才想到了什么。银针试毒?嗯,好主意。可是,她身上哪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小小正烦恼,却突然悟到了,石乐儿可是在她头上插满了金银珠宝,银钗,自然是有!
她当即笑了,从头上拔了几支钗,挑了支银的,用手巾擦了擦。虽然用发钗验毒挺恶心的,但是时事所迫么。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银钗,在每道菜里探了探,又验了饭和酒,银钗依然是银钗。她松了口气。想那赵颜虽然眼神可怕,但这里毕竟是英雄堡,量她也不敢下毒。何况她左小小跟她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罢。
小小笑着坐下,拿起了筷子,大口吃饭。
她正咬着根菜叶,突然觉得一阵眩晕。
她脸色一变,叫苦不迭。对了,师父说过什么来着?好像是:傻丫头,天桥说书的你也当真?银针能试毒不假。不过,不是所有的毒。蒙汗药和泻药就不行么……
不听师父言,吃亏在眼前……小小含泪,然后,渐渐失去了意识。
……
小小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得不行,脑子里嗡嗡的响成一片。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晨光透过窗子,晃得她眼花。她伸手,揉揉眼睛,翻个身。然后,她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尖叫硬生生地压进了喉咙。
苍天啊!哪个姑娘能在清早发现自己身边有个男子还镇静自若的?!
小小瞪大了眼睛,左手牢牢地捂住自己的嘴。她看了看身旁的人,死的心都有了。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廉家的公子呢?好吧,同床共枕。要是石乐儿看到了,不把她切块喂鱼才怪!
她努力地回忆,昨天的晚膳里,肯定是下了料的。她看看四周,这明显不是她的房间。也就是说,这是暗算?!好……好缺德的暗算……
小小看看廉钊。他睡得安稳,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小小打定主意,放下了捂嘴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动。可好死不死,她还是里床,要想走,势必要“翻过”廉钊。小小一边动,一边求着神佛保佑。要是他一醒,她就完了。
然而,她才刚撑起身子,廉钊的眉睫微动。她一惊,僵住了。下一刻,她便对上了廉钊的视线。
廉钊猛地一惊,脸颊绯红,刚想出声。小小眼明手快,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
小小压低了声音,道:“大侠,镇定!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对我做。”
廉钊僵硬地点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
小小紧张不已地开口,“大侠,你会不会点穴?”
廉钊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啧……”小小听着越来越近的人声,“好吧,我会……”
她伸手,点了廉钊的穴位。然后在被子里躺好,点了自己的。
她刚合上眼睛,房门就被推开。
一群英雄堡的女眷直直冲向了床前。为首的,是汐夫人。她的脸色愠怒,一看就是来者不善。石乐儿跟在后面,眉头皱得紧紧的。
“哼,果然不出所料!没想到,这神箭廉家的传人竟是这般的不知廉耻!”汐夫人看着床上的两人,气得全身轻抖。
“来人啊,叫醒他们!”汐夫人开口怒喝。身后的婢女立刻上前,只是,任凭婢女如何呼唤,那两人就是不醒。
石乐儿的眉头微微一松,开口道:“小夏,去把他们叫起来。”
夏芸得令,立刻上前,伸手推了推两人。不一会儿,她转身走回来,道:“城主,他们被人点穴了。”
石乐儿眼睛里的狡黠一闪而过,“哼!我就说,廉哥哥才不是那种卑鄙下流的人!定是有人暗算!夫人,你可要替廉哥哥查清楚,不能冤枉了他呀!”
汐夫人一惊,接不上话。
“小夏,快给他们解穴!”石乐儿喊道。
夏芸立刻上前,解开了两人的穴道。
小小睁开眼睛的瞬间,立刻尖叫起来,声音凄厉直透云霄。她裹起被子,缩到了床脚,哭得凄惨。“你……你……卑鄙!无耻!下流!禽兽!”小小边哭,边伸手指着廉钊喊道。
廉钊怔怔地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小小继续哭喊着,周围众人不知如何安慰,手足无措。小小哭着哭着,突然大喊一声:“我不活了!”
喊完,她就向床柱子撞去。
石乐儿一下子扑了过去,跳上床,拉住了小小。
“你不准死!”石乐儿喊道,“一定是你暗算廉哥哥,污他清白!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小小含泪,“城主,你让我死吧!”
“不准不准!你勾引文熙哥哥不算,现在连廉哥哥都……你还想一死了之?我不准我不准!”石乐儿也哭了起来。
小小心里一阵恶寒,这个……无论怎么说,她才是受害者吧?怎么搞得好像是廉钊吃亏似的。算了,戏要演完哪。她稳了稳情绪,继续哭喊,“我不活了……”
石乐儿也继续哭喊,“你不准死!把廉钊哥哥的清白还给我!!!”
周围的众人都僵住了,更加手足无措。
这时,石乐儿一个眼神丢给了夏芸。夏芸会意,立刻冲过去,拉开了两人,开口道,“城主,您冷静一点。左姑娘也被点穴了,这件事一定跟她无关。您这样做岂不是让真正的犯人逍遥法外?”
石乐儿停了下来,看着夏芸,“你说的对……”她又抬眸看着汐夫人,“夫人,你一定要主持公道……”
汐夫人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不活了……”小小继续作势撞床柱。
夏芸上前,拦住了她,“左姑娘,蝼蚁尚且贪生,你这又何苦。要想还自己清白,你就要好好活着啊。”
小小泪流满面,一下子抱住了夏芸,“夏姐……”
“好了好了……没事了。快穿上衣服,跟我回房吧。”夏芸拍拍她的背。
小小哽咽着点点头。
这场闹剧,这才算收了场。
石乐儿、夏芸和小小回到了客房,三人同时沉默。然后,石乐儿笑了出来,“小小姐姐,好演技!”
小小也笑笑,“哪里哪里。”
石乐儿转身,坐下,开口道,“穴道是谁点的?”
小小抓抓头发,“呃……我……”
石乐儿笑得愈发愉快,“小小姐姐,你果然有急智。汐夫人这招一石二鸟,现在可是自讨没趣。我倒要看看,她接下去要怎么彻查犯人。”
“汐夫人?”小小重复了一遍。
石乐儿说道,“除了她之外,我看不出这么做对谁有益。况且,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想也只有女人做得出来。”
小小立刻想起了那顿下了料的晚饭……赵颜,是汐夫人的贴身婢女,送饭的人又是她,再联想起那时她锐如刀锋的眼神,也不难明白其中深意。
唉,果然,天下惟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堂堂英雄堡内,竟也有这般的勾心斗角。最可怕的,是还连累到她啊……
“虽然汐夫人计谋未成,但女子名节事大,左姑娘你……”夏芸开口,略有些忧虑道。
小小笑了笑,“没事。出来跑江湖的,哪还有那些世俗禁忌。”
石乐儿低头,想了想,“姐姐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她起身,走了几步,“不过,小夏说得对,女子名节事大。汐夫人这一招,就算失败,也足以破坏你和文熙哥哥……”
小小叹口气,“城主……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跟三公子,什么都没有啊。”
石乐儿看看她,“你不喜欢文熙?”
“我为什么要喜欢文熙?”小小不解。
只见,石乐儿的眼中瞬间有了光芒,她伸手,一把握住了小小的手,“天下之大,总算有个人跟我说这样的话了!没错,魏文熙有什么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我该喜欢上他?”
小小愣了愣,然后点头。
“女子喜欢男子,看得当然不是外貌文采,家世地位。”石乐儿认真地说着,“倾心一事,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对不对?”
小小继续愣,继续点头。
“指腹为婚,本就无理。娶了我就能稳坐英雄堡堡主之位,以这样的原因娶我,我怎能心甘!” 石乐儿的眼神里是坚不可摧的倔强,“我一定要毁了这门亲事,汐夫人也好,我那莫名其妙的父母也好,谁也阻不了我。”
小小怯怯开口,“城主……你别激动啊……”
石乐儿抬眸,看着小小,“你愿意帮我么?”
小小犹豫了。
石乐儿握紧了小小的手,“小小姐姐?”
“呃……噢……”小小许久,才点了头。
石乐儿一下子笑了,“姐姐,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你欠我的八钱三十文钱,就算你六钱好了。”
小小一听,喜上眉梢,“真的?”
“嗯!姐姐,今天的我们所受的屈辱一定要问他们讨回来!”石乐儿义正言辞。
小小想着那不用还的两钱三十文,心里感动不已,含泪点了头。只是,她的眼角瞥到了夏芸。夏芸的眼神里,只有一种神色:同情。
13. 一件宝物
跟石乐儿扯了半天,小小才大致明白了英雄堡和太平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十几年前,英雄堡堡主魏志到太平城做客,与老城主石析相谈甚欢。两人说着说着,就提起了儿女的终身大事。英雄堡堡主有意结亲,太平城的老城主就随口说了一句:“将来,谁做了英雄堡的堡主,就是我孙女儿的乘龙快婿。”
当然,那个时候,石老城主一心敷衍。英雄堡堡主有三个儿子,等到有人继位,尘埃落定,说不定早已娶妻生子,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但世事无常,谁料到,英雄堡堡主一死,堡内立刻四分五裂。局势竟变成了,谁能娶石乐儿为妻就等于得到了太平城的助力,继位一事自然十拿九稳。
而说起那汐夫人,她原是歌姬出身,从良后做了英雄堡主的妾室。育有一子,即是三公子魏颖。外界传闻,她颇有手段,进门不久,就逼得正室下位。而英雄堡的长子、次子皆为正室所出,自然也受其打压。长子魏启,也就是石乐儿口中的“英扬哥哥”,被命驻守襄阳分舵。而次子魏承,也就是“莫允”了,就更加凄惨,自十年前被逐出英雄堡后,至今音讯全无。
时至今日,有资格娶石乐儿为妻的,也就只有魏颖了。而魏颖若是娶了石乐儿,堡主之位就更加稳固。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听来听去,就是妇人争权罢了。跟江湖扯不上一丝瓜葛。只是,这妇人之争的残酷,比起江湖恩怨,又逊色得了多少?
小小叹口气,现在,英雄堡里又不知道要上演什么好戏了。不过,她已经是“名节不保”,估计汐夫人也不会再对她下手了。只是,接下去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样的事情呢。
石乐儿聊了半天,算算时辰差不多,便站起了身子。
“小小姐姐,今天是奇货会的‘展奇’之日,与会众人都会拿出最得意的宝贝。或许会出现真正的戚氏兵器也说不定。到时就要看姐姐你的了。”石乐儿笑笑,“我们先去,姐姐你准备一下,就来吧。”
小小点了点头,看着石乐儿离开,心里的疑虑更是千千万万。不过,小小天性懒散,也不愿意多想。她换下了那身胡乱穿的衣服,着了平日的装束,然后便在桌前坐下,研墨。她翻开账本,提笔写道:
绍兴二十三年三月初五 英雄堡奇货会 太平城城主石乐儿一意拒婚 以神箭廉家公子廉钊为其盾牌 却遭英雄堡堡主夫人汐氏暗算 功亏一篑
共欠各类租金白银六钱整
小小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就听见了敲门声。她匆匆起身,手握着笔,开了门。然后,僵在了门口。
“左姑娘……”来者,是廉钊。他神情窘迫,面颊微红,声音里略有怯意。
小小僵硬地开口,“廉……廉大侠……有、有事么?”
廉钊低了头,深吸了口气,抬眸道:“左姑娘,今日之事,你我虽是遭人暗算。但女子名节……”他顿了顿,“事已至此,廉钊愿娶姑娘为妻……”
小小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她慌忙抱拳,认真道:“大侠,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大侠不必如此。”
廉钊愣了愣,“姑娘放心,廉钊此举并非受人所迫,而是心甘情愿。廉钊可以保证,姑娘下嫁之后,决不会受到一丝委屈……”
小小嘴张得更大了。不愧是神箭廉家,这般的家教令人叹为观止啊。不过,神箭廉家啊……她哪里有胆子嫁进去。何况,她左小小年方16,才刚出江湖啊,坏事还一件未成哪。
她抬眸看看廉钊,思忖了一下,心生一计。她伸出手,撩起自己的袖子,沉痛道:“廉大侠,您应该也看到了吧,我身上没有守宫砂。实不相瞒,我自小行走江湖,早已不是处子之身。廉大侠又何必……”
廉钊一惊,“姑娘的守宫砂,不是因为廉钊才……”
小小无语。又不是每个姑娘都点守宫砂的,这个他也当真。而且,他到底知不知道男女……唉,早知如此,师父的《盛唐后宫图》就不该全烧掉,留几本给这廉公子长长见识也好啊。
“当然不是了。”小小叹口气,继续道,“所以,廉大侠您大可不必理会小小。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如何?”
廉钊想了想,抬眸,“姑娘。即便如此,廉钊与姑娘同床之事,已是事实。廉钊虽然年纪尚轻,但也知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姑娘,女子名节为重,无论以前如何,今日之事,廉钊自当负责。”
小小已经僵得不能动了。世间男子遇到这种事情,不是都是急着撇清关系么?何况她这么大度,都说了不计较了,连自毁清白这招都用上了,这廉家公子怎么就是不依不饶呢?难道是为了借此机会昭示天下,他们神箭廉家有情有意?不需要吧……
廉钊看她神情惶惑,开口道:“姑娘,廉钊知道让姑娘马上接受这个事实有些勉强。廉钊尚未冠礼,成亲一事还需时日。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小小欲哭无泪。不是时间的问题啊。师父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嫁自己不喜欢的人。否则,日后后悔,伤的就是两个人。
师父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她左小小虽然立志勾引良家公子,然后荼毒天下。但是,勾引和成亲,完全是两码事啊。看着廉钊的样子就能猜到神箭廉家是个什么地方了,她要是进了那扇门,就别指望做坏事了!
小小正想着要不要跪地求这廉钊放她一条生路,却见左右客房里的人纷纷出门,往前厅赶去。她立刻想起,今天是奇货会“展奇”之日,天下珍宝汇聚一堂。石乐儿嘱咐她去前厅啊。脱身的借口啊!
她立刻认真地开口道,“廉大侠,我想起城主叫我去前厅。有什么事容后再说哈。先走一步!”
她说完,脚下生风,窜得飞快,直奔前厅。
前厅里热闹非凡,宾客早已入座了。小小一冲进去,就站在了大厅的中央,分外突兀。她手里还捏着一支未干的毛笔,更显得奇怪非常。众人的眼神都集中在她身上,小小顿觉尴尬不已,只得干笑两声,飞快地走到了石乐儿身后。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石乐儿开口,笑道,“拿笔做什么?”
小小继续干笑,“呃……顺手……”
石乐儿笑笑,不再多问。而这时,岳怀江一脸同情地凑过来,开口道,“小小,我听说,你……跟廉家的公子……呃……就是……”
小小看着他,沉痛地点点头。
“那他怎么说?负责么?”岳怀江追问。
小小含泪。
“不负责?!”岳怀江义愤填膺,当即喊了出来,“堂堂神箭廉家,竟然这么……”
小小立刻伸手,捂着他的嘴。“嘘,不是不是啦。他肯负责!”
岳怀江眨眨眼睛,拿开小小的手,“那你哭什么?”
小小也眨眨眼睛,“一言难尽。”
岳怀江正不解,就见汐夫人和魏颖走进了大厅,方堂主紧随其后。待几人落座,方堂主朗声开口,“承蒙诸位江湖朋友赏脸,前来英雄堡参加奇货大会。英雄堡奇货会的规矩,诸位一定清楚,方某就不再重复了。现在,请各位朋友依次展奇。”
方堂主话音刚落,就见几个婢女抬着一面绣屏施然而上。那绣屏不过掌面般大小,绣的是潇湘夜雨,但见那针法细密,设色精妙,堪称绣中上品。最绝的是,那绣屏绣分双面,另一面绣的是江天暮雪。双面双绣,技法绝伦。
在场众人不禁赞叹。
“不愧是纤丝绣庄的绣品,果然巧夺天工。”汐夫人开口了,赞道。
只见宾客中有人起身,笑应道:“多谢夫人赞赏。”
开口的,是一个十八上下的女子,她一身月白纱绸,上绣藏青色螟蛉图文,素雅非常。她眉目清丽,素净怡人,一举一动都透着灵秀之气。她施然上前,手扶着那绣屏,笑道,“不过,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翻转绣屏,只见绣中丝线随着光线幻化改变。转瞬间,绣屏流光溢彩,又换了副模样。
“山市晴岚?!”汐夫人惊道。
那女子开口,“夫人说的没错,这绣屏绣的是潇湘八景。”
汐夫人不禁起身,走到了绣屏前,“潇湘夜雨、山市晴岚、远浦归帆、烟寺晚钟、渔村夕照、洞庭秋月、平沙落雁、江天暮雪……小小一个绣屏,竟能借天色光影有此般变化,不愧是融天下四绣之长,号称奇绣第一家的纤丝绣庄。”
“夫人过奖。”那女子笑着欠身,“曦远不过略通刺绣罢了。”
“潇湘八景的确是神乎其技,纤主无需自谦。”汐夫人笑答。
“呵呵,这世道果然变了,英雄堡的奇货会竟也变成妇道人家谈针论绣的场合了。当真让人惋惜啊。”突然,有人开口,打破了那一刻的和谐气氛。
纤主曦远含笑回头,看着那个突然开口的人。
那是个二十三、四的男子,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小小只觉得他说话的口气很熟悉,她咬着笔杆,努力地回忆,但是脑海模糊一片,总是没办法找到确切的线索。
“这位公子,何出此言?”汐夫人开口,语气虽然平稳,但却隐含怒气。
“英雄堡什么时候轮到女眷主事?莫不是在下孤陋寡闻?”那男子双手环胸,笑道。
方堂主见状,上前开口,“请问这位少侠,尊姓大名,何门何派?”
那男子开口道,“怎么,无门无派就不能来奇货会?”他踱了几步,笑得云淡风轻,“昔年英雄堡老堡主在位,每年奇货会,天下人士不论贫富都可前来。真可谓天下盛事。而如今,奇货会请的只有天下富贾,江湖名流。真是让人扼腕。”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的难看了。
小小继续咬笔杆,叹气。英雄堡还真是多灾多难,昨天才送走“鬼媒”,今天就又来个无名公子。再这么下去,英雄堡就真的名誉扫地,难振昔日声威了。
“曦远不才,依公子之见,怎样的东西,才配得上奇货会呢?”纤主曦远开口,把话题又绕了回去。
“我听说纤丝绣庄有一件‘纤绣百罗’。轻软如绢,刀枪不入。这才是真正的奇物,纤主何不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那男子说道。
纤主曦远悠然一笑,道,“既然公子有这个雅兴,曦远自当奉陪。”
她伸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婢女。婢女立刻转身离开,不久便捧着个锦盒回来。
曦远接过锦盒,轻轻抬盖,将衣服拿起,展开。那不过是件无袖的银白里衣,除了通体银白,绣工精湛之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纤绣百罗用浸以百种秘药的苗疆天蛛蛛丝编制而成,坚韧轻软,天下无双。更有刀枪不入之能。”曦远捧着衣服,慢慢踱步,她抬眸就看见了咬着笔杆的小小,“姑娘,借你的笔一用……”
小小愣一下,随即把笔递了上去。
曦远接过,在衣服上挥笔,写下了一个“纤”字。只见那墨色刚着,就随衣上绣纹散开,化为墨滴,沿衣角滑落。
小小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的墨不沾衣?果然是宝物……
曦远含笑收笔,“公子,您看如何?”
“果然名不虚传……”那男子又开口,“只是不知道遇上戚氏名兵,又是谁胜谁负呢?”
曦远的笑意一滞,她将纤绣百罗收回锦盒中,含笑道:“曦远不是江湖人士,纤丝绣庄也不是武林门派。江湖上争强斗狠的事,本就与我无关。至于那戚氏名兵,曦远没见过,自然是不能定论。”
那男子笑着,道,“呵呵,纤主过谦。不过,戚氏名兵的确是至宝,那九皇神器,更是冠绝天下。要是能得一见,也算不枉此生。”
“这位少侠,你到底……”方堂主有些不悦,开口打断,道。
那男子依然笑着,不紧不慢道,“在下沿途而来,听到一个消息。戚氏现任宗主戚函,数月前前往‘行风镖局’托镖。当时,他说了一句话‘此乃戚氏绝器’……”
小小立刻想起了厉正海和镖队,原来,当时押的,是戚氏名兵?绝器?
“在戚氏兵器之中,能称得上绝器的,也只有九皇神器了吧。”
那男子说到这里,厅内已是满场哗然。
得九皇器者得天下,这样的东西,谁不想要。怪不得一路之上,镖分三队,还有那么多人要打劫了。小小想到这里,不禁胆寒,哇,她随便打劫,都扯上了九皇器。怎么说呢?跟戚氏兵器有缘分?
“公子说这些,到底意欲何为?”方堂主开口,肃声道。
那男子看着堂上的汐夫人和魏颖,开口道,“在下还知道,行风镖局昨日就到了英雄堡地界。想必,那九皇神器,现就在英雄堡内了吧?夫人,您何必遮遮掩掩的,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么!”
汐夫人微怒,“公子误会了,我英雄堡从来没有收到过行风的镖。何谈这九皇神器?”
“哦?那倒奇怪了,行风镖局这么大的一趟镖除了送给英雄堡,还能给谁?”那男子的眼神绝非善意,说话的口气绵里藏针。
“哈哈哈!谁说只有英雄堡才配接我行风的镖?!”这时,一个豪放爽朗的声音自门口而来。厉正海提着长刀,大步而入。
“厉总镖头。”方堂主立刻上前,抱拳迎道。
“方堂主!”厉正海也抱拳,他看看堂上,道,“汐夫人,三公子,厉某乃是粗人,惊扰了!”
“厉总镖头太客气了。”汐夫人笑道。
“厉伯伯。”石乐儿起身,走到了厉正海的身边,“厉伯伯,你终于到了。”
“乐儿,看你的样子,玩得挺开心的啊。”厉正海笑着,开口道。
“呵呵……伯伯,大家刚才都在说你的镖呢。你到底是押给谁的?”石乐儿好奇地问道。
厉正海笑而不答,他侧了身,看着门口。
众人的视线都随他一同落在了进来的人身上。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皮肤微黑,布衣草鞋。粗看,和普通的农家男子并无区别。但是,他眉目俊朗,神色平和,全无粗鄙之气。他缓步而来,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的傲气,仿佛这厅中一切皆是虚无。他站定了步子,抬眸,看着堂上的人。
汐夫人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煞是难看。
“莫允……”她颤抖着,念出了这个名字。
14. 一场争执
“莫允……”
……
莫允?小小惊讶不已。那不就是英雄堡那被逐出家门的二公子么?她仔细看了看那男子。从小随师父走南闯北,自然是练了看人的眼光。有钱没钱,一眼便知。这莫允公子虽然粗布麻衣,好像很潦倒的样子,但看他的面相身形,就知道从来都没挨过饿。唉,真正的穷人只有她一个啊。
只见他手中捧着一个木匣,想必就是众人口中那“九皇神器”了。戚氏名兵,千金难求。这一件九皇神器,恐怕是价值连城。只是,今时今日,拿着这么一件东西,无异于惹火烧身。
小小正在叹气,就听汐夫人喝道,“混帐!你已经不是英雄堡的人了,竟然还敢回来!”
她身边,魏颖的神情复杂。他静静地看着莫允,不发一语。
莫允缓缓开口,“夫人不必动怒,我并不是以‘魏承’的身份回来的……”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木匣,开口道,“我是来找人的。”
汐夫人皱眉,“找人?”
莫允点头,“只要找到那个人,莫允自会离开。”
“好。”汐夫人平了心绪,慢慢坐下,“你要找谁?”
莫允看了看四周,开口道,“我要找的,是汐夫人八年前在江淮一带收养的一名孤女……”
汐夫人的眼神微微一变,“孤女?八年前,江淮一带水涝成灾,孤儿何止千百。英雄堡仁义为怀,救济灾民,当时以我名义收养的孤女何其之多。莫允公子,敢问你要找的,是哪一个?”
莫允皱了皱眉,“若是夫人不肯明示,我只能自己把她找出来。”
“哼!要找人,何必偏偏选在奇货会?”汐夫人冷冷道,“我看你分明是借找人之名,行挑衅之实!来人,送客。”
她话音一落,左右弟子立刻上前,围住了莫允。
莫允抬眸,“夫人,莫允无意冒犯。只是奉家师之命,一定要找到此人。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诸多借口。我说了,英雄堡内没有这样的人。送客!”汐夫人挥手,冷冷道。
那些弟子听得此话,立刻攻上。莫允右手捧着木匣,单手应战。只见他身法迅捷,步法轻灵。只在几招之间,就封住了那些弟子的攻势。
小小皱了皱眉头。莫允的功夫杂乱之极,他走的是道宗少阴流步法,但左手施的小擒拿明显是武夷北麓宋氏的看家功夫,这样的交杂让人根本无法辨识是他是哪门哪派。但是,能将这数种门派各异的功夫融会贯通,这莫允公子的造诣绝非一般。
小小还没想多久,莫允已经突出了重围,一个纵身,落在了汐夫人的面前。
汐夫人大惊失色,慌忙起身。
魏颖当即出手,攻向了莫允。莫允只是闪避,并不还手。但仅仅几招,两人谁强谁弱,众人都看在了眼里。
魏颖自然也发现了,收了手,站定了步子。
“……二哥。”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莫允垂眸,“不敢当。”
魏颖的眼神略有哀伤,但下一刻就消失无踪。他伸手,制止那些意欲攻上的弟子,开口道,“你要找的人,什么模样?”
莫允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可有信物?”
莫允依然摇头。他看了看惧色未消的汐夫人,开口道,“家师只说,那名女子的八字是:丙辰丙申乙酉壬午。”
魏颖听罢,转身,“娘,可有此人?”
汐夫人脸色青寒,“英雄堡内女眷众多,仅凭八字,怎能定论。”
“是无法定论,还是夫人不肯交人?”莫允开口,声音里带着冷然。
“交人?莫允公子,你到底是来寻人的,还是来抓犯人的。”汐夫人看着他,道,“即使妾身交得出这个人,也难保她肯跟你走啊。”
莫允皱眉,“我并不是要带她走。只是奉家师之命,将这木匣交给她。当然……”他从腰间抽出佩刀,“家师有命,若她欠英雄堡的恩情,这把‘泯焉’是为她赎身而用。请夫人行个方便。”
大厅内一片哗然。
小小瞪大了眼睛。“泯焉”,是戚氏兵器之一。传说,就是那一生只铸刀器的戚氏现任当家——戚函的得意之作。三尺三寸的五十练环首钢刀,无论是韧性还是锋利,天下刀器无出其右者。
用这样一柄绝世好刀,换一个女子?看样子,那女子的来头也不小呢。何况,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莫允手中的木匣十有八九就是行风押送的镖,是戚函亲自托送,极有可能是“九皇神器”。既然这木匣也是要交给那女子的,显然,她与戚氏颇有渊源。小小扳起手指算了算,丙辰丙申乙酉壬午,那女子也不过十七岁,到底和戚函是什么关系呢?
“哈哈哈……”汐夫人笑了起来,“看样子,你师父是戚函?”
“正是。”莫允回答。
“尊师当真以为‘戚氏兵器’换得了天下的一切?”汐夫人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莫允公子,妾身本不是江湖中人,兵器在妾身眼中,就如绣花针在诸位眼中一样。恕妾身愚鲁,但你的刀,在妾身这里,什么都换不到。”
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着汐夫人是个好人。这种念头怪异非常,但她就是抑制不住这样想着。
天下人皆知,戚氏最后的传人戚函,性格怪异。传闻,他除了只铸刀器这样的怪癖外,还定下了不成文的规矩,凡他所铸炼的兵器,皆不出售,而是要用东西来交换。十几年前,江湖上就有“戚氏兵器,千金难求。以物易物,方显其优”的说法。传说,戚函的心性变化无常,要换什么东西,全看他的心情。失传的武功秘籍、秀美的江南庭院、珠宝玉器、字画古玩……只要他看得上的,不论贵贱,他都愿意用兵器交换。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他曾以短刀“夜蛉”换到了齑宇山庄少庄主的妾室,天下第一美人,滟姬。
天下有很多人,把这件事情当作才子佳人的佳话来传颂。但是,师父却曾叹着气,笑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换的。戚氏名兵,不过是兵器罢了。怎么能跟活生生的人相提并论。
那时,小小还小,就胡思乱想,跑去问师父:若是有一天,戚函用兵器跟师父换小小,师父答不答应。师父当即就笑了,他摸着小小的头,道:若是全套的九皇神器,师父就考虑一下。
听完这句话,小小立刻放声大哭。任师父哄了好久,就是不肯停。而现在,小小想起,心里却暖暖的。得九皇器者得天下,在师父的心里,她就等于整个天下……师父当时的意思,是这样的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低头微笑。
听到汐夫人那段话,莫允亦有些惊讶。他看看自己手里的“泯焉”,微微皱眉。他顿了顿,朗声道,“既然如此,莫允只有换一种做法。”他看了看四周的武林人士,道,“在场诸位,谁能为我寻得那名女子。我就将‘泯焉’相赠。”
厅内一下子喧哗了起来。
汐夫人的脸色铁青,“莫允!你当英雄堡是什么地方?!”
莫允浅笑,“夫人,英雄堡的规矩我不清楚。但奇货会的规矩,我却略有耳闻。只要双方合意,卖家可以开出任何条件。”他举起手里的刀,“我要卖的就是这把‘泯焉’。”
汐夫人的全身轻颤,怒气全写在了脸上。
突然,她身旁的赵颜一下子伸手扶住了她。“夫人?夫人,你没事吧?来人哪,夫人晕倒了!”
左右的婢女立刻上前,团团围住了汐夫人。
莫允皱眉看着那混乱的场面。
赵颜依然紧张地喊道,“快扶夫人回房!”
婢女们立刻搀起汐夫人,退了下去。赵颜跟在最后,经过莫允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那是带着怨毒的眼神,深切的仇恨浸在她瞳孔里,让人心寒。
莫允微惊,不明白为何她有如此的眼神。他不禁回头,目送着她们离开。
这时,石乐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莫允身边,唤道,“莫允哥哥!”
莫允的不解全写在了脸上。
“莫允哥哥,你不记得我了?”石乐儿伸手,挽起了莫允的手,笑得灿然如花,“我是太平城的城主,跟英雄堡指腹为婚的石乐儿呀!”
莫允摇了摇头,“我不记得……”
石乐儿的笑容一僵,“不记得也没关系,乐儿记得就好。莫允哥哥,你总算是回来啦,乐儿好想见你。”
小小心里不禁生寒。英雄堡的二公子莫允,十年前就被逐出家门了。那时候,石乐儿也不过三岁。那句“我记得”、“好想见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看来,继廉钊之后,这次轮到莫允?呃……石乐儿不愿意嫁给魏颖的心真是决绝啊……
“莫允哥哥,你放心,汐夫人不帮你,我一定会帮你的。你要找的人,乐儿一定替你找到。”石乐儿转头看着魏颖,“你说对不对,文熙哥哥?”
魏颖看着莫允,点了点头。
莫允避开他的眼神,沉默。
石乐儿自然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她笑着开口,“莫允哥哥,你长途跋涉,一定累了。乐儿让人准备酒菜,替你洗尘。”她拉起莫允的手,“来~”
莫允有些惊讶,却不知如何拒绝。便被她拉着走。
夏芸和岳怀江默默跟上。
小小有自知之明,也跟了上去。只是,她一直都没办法忘记,那时那刻,厅内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一样东西上,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匣,装着的可能是那名动天下的九皇神器。
师父的话,那么清楚的在脑海里响着。
九皇神器,绝不能再现天下。
15. 一个秘密
小小努力捱过了石乐儿诡异的接风筵席,匆匆地回了房。她背抵着门,皱着眉头。桌上,她的账本还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
九皇神器。这种东西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引发纷争。此时的英雄堡,不宜再待了。但是……师父口中多次出现的九皇神器,到底是什么东西。又为了什么,不能重现天下?若是知道了这些,是不是就能知道师父是被谁所杀了呢?……
她慢慢走到桌前,轻抚着那本账本。然后,浅浅笑了。
“师父……”她低声自语,“你根本就没想让我去找凶手,对不对?……小小明白,小小不会让您担心的。”
她深吸一口气,合上了账本。然后,举步走到床边,躺下,闭上了眼睛。
师父说过,想不通的事情的时候,就睡吧。睡醒了,兴许就会有答案。
渐渐的,心里平静下来。她慢慢睡去,等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黑。月光透过窗,洒在床前。小小揉着眼睛,慢慢起身。睡了一觉,口渴难当。她迷迷糊糊地走到桌边,倒茶。然而,下一刻,她就把茶喷了出来。桌上,分明放着饭菜。她立刻冲到门口,糟!她竟然没有锁门啊啊啊啊啊……
她立刻推开门,然后,僵住了。
廉钊就坐在她门口的回廊上,看到她出来的时候,微微一惊,站起了身子。
“左姑娘。”他开口,道。
小小僵硬道:“廉……廉大侠……你、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廉钊略有些尴尬,道,“没什么。……左姑娘,这里虽是英雄堡,但你一个单身女子,还是小心为上。”他笑笑,“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告辞。”
早点休息?她才刚睡醒啊……小小看着他走开,叹了口气。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那句“小心为上”难道是指她没关门?而他就在外面替她守着?真的假的?……她不禁笑了,这年头,还有这样的好人?
不过,现在不是想谁是好人的时候。小小看了看夜色,的确,时辰不早了。她睡了一觉,头脑清醒得很,先前的诸多疑虑也烟消云散。她转身回房,把桌上的账本放回怀里,拿起了行囊和三弦。临走又从桌上的饭菜里抓了块排骨,咬在嘴里。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走!她出了门,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后,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准备开溜。
她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自己用白石画下的标记。本来是想顺手牵些什么再走的,唉,天不从人愿。事到如今,她也只有忍痛割爱,安全为上了。
她刚想迈步,突然就有人声传来。
“姑娘。我们真有缘。”
小小一惊,刚回头,就看见了那大厅上挑衅纤主曦远的男子。小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大、大侠,我们认识么?”
那男子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记得初次跟姑娘见面,也是这般的月色。姑娘,你又睡不着?”
小小立刻反映了过来,难怪觉得他说话的口气熟悉无比,原来,他是……
“银枭?!”小小惊退了几步。
她的声音还未落定,就见几道银白的光辉袭来,速度之快,防不胜防。小小愣愣地看着那几道银光擦过,整个人都僵住了。
淬雪银芒。中针者,血脉被封,血凝于体内,不日而亡。差一点点,她就命丧针下……好、好可怕……
她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银大爷,您不要杀我啊。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八个月大的孩子,还有未过门的……”小小说到一半,就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苍天啊,就算是师父的惯用台词也不能随便拿来用啊。老母和孩子就算了,未过门的媳妇,她怎么会有啊?!
银枭冷冷地看着她,看得她心寒。
“银大爷,您大人有大量,您放过我吧……”小小边哭边道,可怜无比。
银枭笑了笑,“你放心,真要杀你,刚才的淬雪银芒就不会射偏了。”他绕着小小走一圈,“以你的身手,下跪求饶是不是太早了些?”
小小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道,“银大爷,你武功盖世,小的哪敢跟你比啊。大爷,你放过我吧……”
“好,只要你回答我几件事,我一定放你走。”银枭蹲下身子,开口道。
小小立刻点头,“好啊好啊,大爷要问什么?”
银枭的眼神一凛,“你怎么会辨认戚氏名兵?”
小小的眼泪一收,抬眸看着他。
“不仅仅是淬雪银芒,戚氏所有的兵器,你都叫得上名字吧。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银枭问道。
“我?我是‘破风流’门下……无名小卒……”小小含泪道。
小小还没说完,银枭便亮出了几枚雪亮的银针。
小小僵住,“大……大爷……饶命……”
“还不说实话?”银枭笑一下,问道。
小小咬着嘴唇,盘算着要怎么回答。
“戚函跟你什么关系?”银枭质问道。
小小摇头,“没什么关系……”
“……”银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难道,你就是那二公子要找的人?!”
小小大惊失色,“大爷,冤枉啊……小的今年才十六,绝不会是二公子要找的人的。小的会认识那些兵器,只不过是小时候机缘巧合看到过戚氏名兵图谱罢了……大爷,小的该说的都说了,您放过小的吧……”
银枭看着小小,她一脸恐惧,说话的样子可怜无比,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说谎。
“真的?”他问道。
“真的真的。”小小连声回答。
“那你是怎么‘机缘巧合’看到那戚氏名兵图谱的?”银枭又问。
小小这才知道那本她拿来当画册的图谱有多金贵了。不过,师父又是怎么拿到那本图谱的?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渊源?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银枭却有些不耐烦了,“看来,你是敷衍我了?”
小小大惊,“小的哪敢?银大爷,小的真的就是路过的。您放过小的吧……”
“不敢?看过图谱也就算了,你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上面所有的兵器,难道,你还要跟我说,这是你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不成?”银枭说道,“你不仅仅是看过那本图谱,而且还一度拥有,对不对?”
小小怯怯地看着他,不说话。
“戚氏名兵图谱,乃是戚氏传家之物。根本就不让外人染指。你若跟戚氏没有关系,又怎么能到手?”银枭站起了身子,俯视着左小小,“你一路上跟着行风镖局的镖队,后来又随太平城进入英雄堡,现在这个时辰又在堡内四处走动。显然是有所图谋。九皇神器,试问天下谁不稀罕。我们的目标,看来是一致的了。”
小小愣住了。苍天啊,不用把她遇上的倒霉事都说成她一手安排的吧?对,九皇神器的确是天下至宝,但是,就算天下人都想要,也不能断言她也想要吧?她左小小还不至于傻到去招惹这种烫手山芋。
“银大爷……我没……”小小刚想澄清,却见几道黑影从屋檐上掠过。
银枭转身,皱起了眉头。他伸手,迅速点了小小的几个穴道,道,“等我回来再问你。”
说完,他纵身跃起,追着那些黑衣人而去。
小小跪在原地,看着银枭走远,然后,她慢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她伸手,拉开衣襟,看了看里面垫着的软木片,笑了笑。要点她的穴,哪有那么容易!师父说:出来闯荡江湖,最重要是准备万全。身上的重要穴道,要好好保护。
小小揉揉肩膀,叹口气。不过,她也够倒霉的了。看样子得抽个空,好好去庙里拜拜。
看看时候不早,她不再多想,翻身上了屋顶。她压低身子,小心翼翼地在屋顶上爬行。说起来,刚才那些黑衣人又是干嘛来的?也是为了九皇神器?这里是英雄堡呐,他们的胆子也真够大的……
她边想边爬,冷不防碰掉了一块瓦片。她立刻学了几声猫叫,静静趴着,不动。
“是野猫……”
这时,瓦片的缝隙中,传来了说话声。
小小眯起眼睛,往缝隙里瞄了瞄,看见的是汐夫人和赵颜。
汐夫人坐在桌边,道,“没想到,莫允成了他的门下。还用‘泯焉’煽动那些江湖人士,我怕……”
“夫人放心,颜儿一定不会让他如愿。”赵颜说道。
汐夫人叹了口气,“颜儿,他要找你,我本来无阻止,你不会怪我吧?”
“夫人,颜儿要谢您才是。”赵颜的语气冰冷,“我赵颜,不是用一把戚氏兵器就能换到的。他看低了天下人,以为事事都能尽如他心意,简直是笑话!”
“颜儿,他毕竟是你爹,你难道……”
“夫人。我姓赵。”赵颜的声音冰冷。
小小听得傻掉了。爹?她们口中的那个“他”,难道是指戚函?赵颜是戚函的女儿?
江湖上的确有传闻,当年,戚函换走了美人滟姬之后,两人就成了有实无名的夫妇。而后不久,滟姬生下了一个孩子。但是,十二年前,滟姬和那孩子突然失踪,从此下落不明。有人说,是戚函厌倦了滟姬,就抛弃了他们。也有人说,是滟姬水性杨花,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更有人说,滟姬被戚函送赠他人,那孩子早就被丢弃了。
如果是这样,戚函知道赵颜的生辰八字就一点也不奇怪。而莫允身为戚函的弟子,会用戚氏兵器来找赵颜,也就顺理成章。
天哪,这、这又是什么状况啊?不,这种事,还是少管为妙的好。秘密知道的太多,容易早死。
想到这里,小小打了个哆嗦,蹑手蹑脚地爬走。她还没爬多远,就见英雄堡内四处掌灯,人声喧哗。有几名弟子跑了过来,敲门。
汐夫人和赵颜走了出来。
弟子慌忙道,“夫人。堡内有人闯入,夫人没事吧?”
汐夫人摇头,“没事。方堂主和三公子呢?”
“已经派人去唤了。”
“我跟你们去看看。”汐夫人说完,便领着赵颜,随弟子一起离开了。
小小皱眉。难道,是刚才的黑衣人和银枭?这么快被发现,显然是功夫不到家啊。算了,不关她什么事,快走吧。
她正想离开,一抬眸就看见了岳怀江。
“小小?!”岳怀江惊讶不已。
“小江……”小小僵硬地笑笑,“你在干嘛?”
岳怀江蹲下身子,“我在帮忙搜查可疑人士么。你怎么趴在这里?”
“我……乘凉……”小小僵硬道。
“乘凉?”岳怀江想了想,“这里很危险哪,来,我们去大厅吧。”
小小欲哭无泪。看样子,她还是走不成啊……
……
16. 一件大事
小小被岳怀江拉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走。还未到前厅,就听得有人惊呼。
岳怀江皱眉快步挤进了人群。地上,躺着两具尸体,看衣着,是英雄堡内的弟子。
岳怀江立刻上前,蹲下了身子。他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叹了口气,“好狠毒的手法……”
小小瞥到了那两人身上的伤口,不禁惊讶。
看样子是砍伤,伤口细如发丝,滴血不出。但皮下却淤积着青紫血痕,暗暗发黑。她听师父说过,这种伤口,只有戚氏兵器才能造成。
这时,汐夫人、方堂主一行也到了。看到尸体,汐夫人侧开头。她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尸体吓到了,但却努力隐忍。
方堂主上前,检视了一下尸体。皱眉开口,“夫人,他们是死在戚氏名兵之下。”
“戚氏名兵……”汐夫人惊道。
果然……小小皱眉。难道,是银枭?不过,淬雪银芒的伤口应该不是这样的才对。看样子,应该是刀剑一类的。英雄堡内戚氏刀剑,只有两件而已。石乐儿手中的短剑“胐”,还有就是魏二公子莫允手中的钢刀“泯焉”。但是,这两个人,有可能吗?
“此事非同小可,夫人,请立刻传书召三英回堡。”方堂主道。
汐夫人的神情一变。
三英?小小也听师父说过,英雄堡周边设有三英司,每司的长老,便称三英。平日里,三英负责守卫英雄堡的安全。而每逢大事,英雄堡主便会传召三英,共同商议。
师父的账本上,最近的一次三英集会,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这次的奇货会竟会闹到要召集三英。
汐夫人依然有些犹豫。方堂主开口道,“夫人,九皇神器重临天下,现在又出现在英雄堡。今日之事,必是大凶前兆。属下担心,英雄堡的基业……”
“不用说了。”汐夫人开口,“传书召三英。”
“是。”方堂主行礼之后,匆匆退下了。
汐夫人看了看四周,转头问道,“公子呢?”
赵颜上前一步,小声道,“下婢找不到公子……”
汐夫人的脸色又变。她愤然转身,离开了。
小小看着她离开,表情有些茫然。
岳怀江站起了身子,走到她旁边,开口道,“小小,你怎么了?不舒服?”
小小笑了笑,“呃……有点……”
岳怀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第一次看到尸体?”
小小自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记得小时候,跟师傅跑江湖,晚上没地方住。借宿在义庄也是常有的事。师父说,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有鬼。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
但现在岳怀江问起,她只得点了点头。
“那你还是回房休息吧。我还要去乐儿那里。”岳怀江说道。
小小依旧点了头,转身回房。
她一边走,一边低头想着心事。刚才,是有黑衣人经过,然后,银枭追了上去。接着,就有英雄堡的弟子死亡。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关联?而凶器是戚氏名兵,更加匪夷所思。凶手若不是石乐儿和莫允,那就是说,这英雄堡内,还有第三件戚氏刀剑?
唉……看样子,英雄堡内的一场纷争是免不了了。她今天走不成,恐怕以后……
“左姑娘。”廉钊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她一跳。
小小抬头,就看见廉钊站在她房门口,一脸担心。
廉钊几步走到了小小身边,关切道,“左姑娘,你不在房内,我还担心……”
“呃……廉大侠费心了,我没事。”小小退了几步,道。
廉钊看了看她,开口道,“左姑娘,你这身打扮……”
小小这才想起,她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带在了身上。这种装扮绝对诡异啊,刚才岳怀江竟不起疑?好吧,小江他单纯……只是,现在她要胡诌什么呢?
突然,小小灵机一动。她眼前的这个廉钊公子,好像真的打定主意要娶她了。虽然有点对不起他,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下,稍微利用一下,也不算是欺骗感情吧?没错没错,他们萍水相逢,哪来的感情。而且她本来就是打定主意要做坏人的,有权有势的良家公子,嗯,舍他其谁?
想到这里,小小低了头,开口道,“廉……廉大侠,我本来是要去找你的。”
廉钊有些不解,“找我?”
“嗯……”小小努力措辞,“小小想了很久,廉大侠所说的事情,小小愿意接受。但是,婚姻大事,总是要父母点头。小小是孤儿,但廉大侠你出身名门……所以,至少要见一见……呃……”
廉钊听罢,微微红了脸,“左姑娘,这你不用担心。家父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婚姻大事,是该让父母定夺。”
小小抬起头,“那,事不宜迟,我们去见你父母吧!”
廉钊愣了愣,“现在?”
小小抓抓头,干笑几声,“明天好了……”
廉钊爽快地点了点头,“好。那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英雄堡。”
听到这一句,小小感动不已。果然,早知如此,她也不必费那么大的功夫。只要有廉钊在身边,石乐儿也好,银枭也好,再也没人能拦她了。至于廉钊的父母么……神箭廉家是什么身份,朝廷命官呐,她一个跑江湖的孤女,会让她进门才怪。到时候,不用她自己拒绝,廉钊的父母一定不会答应的。嘿嘿,一箭双雕啊。
看她笑得欢愉,廉钊也笑了。“左姑娘,那你早点休息,明早我来找你。”
“啊?哦!谢谢你,廉大侠!”小小答道。
廉钊摇了摇头,“叫我廉钊就好。”
小小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廉……廉钊……”
廉钊笑着,开口道,“那我就叫你小小了?”
“好啊。”小小点头。
“我先走了,小小。”廉钊笑得温柔,转身离开了。
小小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做怎样的坏人都好,只是,利用别人,还是很不舒服的。
“我这样,也不算是害他吧……”她低声自语。
她叹口气,推门进屋,下一刻却被人一把擒住,牢牢捂住了嘴。
“唔唔唔……”小小惊讶不已。
“别出声。”
声音很熟悉,小小听出是银枭。她立刻拼命点头。
银枭松手,放开了她。
小小低声哭道,“银大爷,你不要杀我啊……”
“谁要杀你……”银枭瞪她一眼,在桌边坐下。
小小抬眸看了看他。他脸色苍白,呼吸微促,不似平常。
“银、银大爷……您、您受伤了?”小小怯怯问道。
银枭不屑地瞥她一眼,“放心,我就算是受伤,要杀你也易如反掌。”
“您刚才还说不杀我的……”小小含泪。
“我是江洋大盗,你跟我讲信用?笑话……”银枭嘲讽道。他说到一半,气息就不平顺。他不得不打住,运功调息。
内伤啊……小小了然。她自小并未修习内力,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师父曾说,天下内力分道宗和释宗。释宗内力皆为佛门正宗,只有入室弟子方可修练。因此,天下人修习的大多是道宗内力。而道宗之内又分为太阳、太阴、少阳和少阴四个流派。凡天下修习内力者,若是内息受损,就要依照不同流派的心法加以调息。如果不知对方的内力流派,切不可随意传功,否则有百害而无一利。
于是,小小便乖乖站在一边,看着他运功。
一柱香后,银枭睁开了眼睛,开口道,“怎么不去找人抓我?”
“啊?”小小愣了愣,“银大爷,我哪有那个胆子啊……”
“你是胆大还是胆小,我还真不知道……”他看了看小小,“你是怎么解开我点的穴道的?”
小小一僵,“啊?有人路过帮我解的!”
银枭不再多问,只是笑着。
小小被他笑得有些心寒。她想了想,怯怯道,“银……银大爷,要我送您回房么?”
银枭瞪她,“能回房,我还躲你这里做什么?!”
“噢……”
“刚才我的身分已被那些黑衣人认出,暂时不能露面。”银枭皱眉。
“啊?他们这么厉害?”小小惊讶不已。
“哼。他们不过是伤我一掌。我却让两人中了淬雪银芒,不出三日,便可知凶手是谁。”银枭倒了杯茶,啜一口,“还有一人左肩有伤,只要仔细排查,不难落网。”
小小听了半天,却觉得奇怪起来。照理说,这银枭是打家劫舍的大盗,不偷东西就算了。怎么这会儿还这么热心地帮忙缉凶?奇怪啊奇怪……
银枭察觉她的一脸狐疑,也猜到了几分,开口道,“我不过是想除掉那些跟我争九皇神器的人罢了,有什么奇怪。”
“小的明白!银大爷你智远思睿、心思缜密、文武双全!小的佩服佩服!”小小立刻赔笑道。
银枭轻蔑地哼了一声,“好了好了。拍了那么久马屁,你也不累?我不杀你就是了。”
“多谢银大爷不杀之恩……”小小含泪感激道。
银枭叹口气,继续喝茶。他瞥了瞥小小,眼神落在了她背着的三弦上。他放下茶杯,皱眉思忖。
“总觉得,你这把三弦很眼熟……在哪里见过……”他慢慢开口,说道。
小小笑了,“银大爷,您抬举我了。跑江湖卖唱的,用的三弦不都长一样?”
银枭低头,“是么……”
小小依然笑着。三弦。世上,又怎么会有两把一模一样的三弦呢……
不……现在,三弦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情况,她明天能走得成么?
17. 一枚银针
那一夜,小小是趴在桌上睡的。早晨起来的时候,整条右手臂都麻了,脖子也酸得不能动。她伸手揉揉脖子,又用左手轻按自己的右手臂,缓解那种麻木的感觉。
她抬眸,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银枭,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她没有睡软床的命……
她站起身子,准备洗脸。
“去哪儿?”银枭突然开口,把她吓了一跳。
小小立刻顿住步子,哈腰道,“回银大爷的话,洗脸。”
银枭坐起身子,道,“过来。”
小小无奈地移过去。银枭伸手,拉住她的手,探了探她的脉门。
“你没有内力。”银枭抬眸,问道。
小小隐隐觉得不妙,但还是点了头。
银枭的嘴角微挑,他抬起右手,轻轻在小小的左手腕上一点。
刺痛让小小猛得缩回了手。她惊退了几步,看着自己的手腕。皮下的经络中,隐隐有一根银白的细芒。
“淬雪银芒……”小小当即含泪跪下,“银大爷……你怎么这么对我啊……你说好不杀我的……”
银枭躺下,“你放心,不会死的。银芒走脉,起码要十天才会致命。”他伸手,点了点小小的手臂上的天泉穴,“针到这里的时候再求我也不迟。”
小小看着自己的手腕,悲痛欲绝。怪不得他问她有没有内力了,没有内力就没办法把这走脉银芒逼出来……好惨啊……
银枭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样,你晚上就不会再去爬屋顶了吧?”
小小拉拉袖子,盖住自己的手腕,抬眸看着银枭,“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银枭听到这句话,眉梢轻轻一动。他笑着,“你不笨。”
小小擦擦眼泪,不回答什么。
“九皇神器……”银枭刚说出这四个字,就见小小惊退了几步,他摇摇头,“放心,我不会让你去找九皇神器的。只是让你查探一下魏二公子的木匣罢了。”
小小皱了皱眉头,“哦。小的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银枭见她答得快,心生狐疑,但也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他叹口气,“好了。去洗脸吧。记得,每到子时,银芒走脉,苦不堪言。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帮你推针。要是你到子时还不回来,那就是自讨苦吃。”
小小立刻点头,“小的知道了!”
银枭看了她一眼,重新躺下。“好自为之。”
小小一脸无辜地吸了吸鼻子,转身灰溜溜地去洗脸。她轻手轻脚地洗完,正要出门。又想起毕竟房里的是生人,便小心地拿起自己值钱的家当,这才推门出去。
查探莫允的木匣,除非她是昏头了才会那么做。九皇神器这种东西,碰一下都会倒霉的。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她抬眸,正是清晨,四周并无人走动。她在回廊上坐下,看着那经络里的淬雪银芒。银芒走的,是手阙阴心包经,小小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抬手,点了内关、间使、曲泽三穴,又断神门穴和太渊穴的气脉。瞬间,她的整条左前臂立刻麻木,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是,那枚细小的银芒被牢牢封堵,无法行动。
谁说没内力就对付不了银针走脉的?小小笑了一下。现在,这根淬雪银芒要走到天泉穴,少说也要半年。半年啊,天高海阔。
她想起自己哭着向银枭求饶的情景,笑得有些无奈。还记得小时候,师父就这样,不管遇上的对手是强是弱,先求饶再说。她年纪小,不明白。师父笑着说:知道吗,小小。夫火烈,民望而生畏,故鲜死焉;水儒弱,民狎而玩,则死多。江湖亦是如此。你示弱,对方就轻视你。轻视你,就会忽视你。交战时,就不会尽全力。而此时,最容易获胜。
而后,师父又笑着,换了语气,道:不过呢,无论什么事,能用下跪解决的话,就爽快地跪下吧。
爽快地跪下……没错,这就是人生啊。
小小笑了笑,刚站起来,就看见了廉钊。
看到小小,廉钊微笑,“早。”
小小立刻也笑,“早。”
“东西都收拾好了?”廉钊问道。
小小立刻想起了自己昨晚的计谋。幸好她刚才出门,把该带的都带好了。“嗯。我们走吧!”
廉钊点点头,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走。
小小避开了石乐儿的房间,正感叹终于脱离苦海的时候。却见那英雄堡的大门口聚着一大群人,嘈杂异常。
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呼喝,“各位稍安勿躁,在找出凶手之前,请大家在堡内休息……”
小小立刻明白了。敢情昨夜那一闹,今天英雄堡戒严了啊。她无奈地叹气……怎么又被她遇上了呢……唉……
“看来是走不了了……”她轻轻自语。
廉钊看着她的落寞,浅浅笑了。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小小,“走吧。”
小小有些不解,但还是举步,往门口走去。
奇怪的是,本来还努力拦着宾客的英雄堡弟子,自觉地让了路。小小很莫名地继续走,而廉钊跟在她身后,步伐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这种情况,让小小想起了“狐假虎威”……
神箭廉家是朝廷命官,就算英雄堡再想找出凶手,若是扣押了廉家的公子,估计也没什么好处。她果然是押对宝了。
眼看自己快要走出门外,小小心花怒放。突然,有什么东西迎面袭来,小小一愣,还没放应过来。廉钊伸手,揽着她的腰,护她避了开来。
小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那向她飞来的,是两具尸体。
人群中立刻有人惊呼。
尸体依然是英雄堡的弟子,只是,皆缺了手脚。手段之残忍,让人侧目。而那滴血不出的伤口,依然宣称着,这是戚氏名兵所为。
廉钊松开手,站在小小身前,右手握上了腰间短刀的刀柄。
几名弟子上前,检视尸体。突然,其中一个惊呼道:“鬼……鬼师……”
听到这句话,廉钊的平静瞬间消失。他蹲下身子,从尸体身上取下了一张纸。
“神器现世,天下归一。”他默念,又看了落款,“鬼师……”
鬼师?!小小惊讶不已。这个“鬼师”她可是从小听到大了。听说,他是昔年将军岳飞左军的参军。而“鬼师”这一称,说的就是他用兵鬼狡,智谋无双。不仅如此,他的身手也很了得。虽为智将,却有乱军中取敌将首级的本领。当然,若只是这些,“鬼师”也不见得会这么有名。最重要的是,江湖传闻,这“鬼师”是唯一知道九皇神器所在的人。
当年,“鬼师”辅佐岳飞将军,也算是一段佳话。也因如此,岳将军含冤辞世后,他便销声匿迹。这十几年来,没有人见过“鬼师”的踪影。没想到现在,他竟然会出现在英雄堡,而且,还是带着尸体出场。
小小蹙眉。难道,莫允手中的木匣里,放着的,真的是九皇神器?所以,“鬼师”前来,取神器,统天下?不是吧,这么严重?
小小还在思索,抬眸,却见廉钊的表情复杂,眼神里带着异样的情绪。
“廉大侠,你怎么了?”小小问道。
廉钊回过神来,看着她,“小小……我们迟些再走好么?”他看着手里的纸,“我想找到凶手。”
凶手?鬼师?小小惊讶。难道这“鬼师”和神箭廉家也有渊源?也是啊,同朝为官,相识也不奇怪。但看廉钊的眼神,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事情愈发复杂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小小抬头,看见的是几骑人马。为首的三人,小小听说过。大名鼎鼎的英雄堡三英。那五十开外的皂袍男子,是烈英司的张继远;四十上下,手握大刀的,是奇英司的罗武;而他身边约莫同岁的男子,微有须髯,一派儒雅风范,是正英司的姜绩。那三人皆蹙着眉头,带着杀气而来。着实让小小觉着不妙。
三英下马,立刻有弟子上前招呼。
“三英大人,夫人和方堂主已在厅内等候。”弟子牵马,说道。
三英看着地上的那两具尸体,神色凝重。张继远叹了口气,这要迈步。却看见了廉钊手里的字条。
“小兄弟。”张继远开口。
廉钊立刻会意,将字条递了过去。
“鬼师……”张继远的脸色立刻变得冷寒无比。握着字条的手上,隐隐现出了青筋。
小小见状,更觉得奇怪。这个“鬼师”怎么好像结了许多仇似的,每个人看到他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大哥。难道真是‘鬼师’所为?”罗武上前,开口道。
张继远收起字条,“没凭没据,不得妄加猜测。我们先进去吧……”
说完,张继远携着另两人快步进了大堂。三英即来,那些原本想离开的宾客也都平静了下来,三三两两地散开。
廉钊的神色依然凝重,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们也去大厅吧。”
小小无语,她转头看看门口守卫的弟子。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是不可能出去的。无奈,她打消了念头,跟着廉钊往大厅走去。
18. 一片浑水
小小随廉钊走进大厅,里面早已人满为患。英雄堡奇货会上屡发命案,如今又全堡戒严,限制出入。三英即来,自然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小小抬头,看看堂上。魏颖一脸不耐烦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着。
不是吧。那天晚上发生命案的时候,身为英雄堡三公子的魏颖就跑得无影无踪。今天好不容易现身,怎么就是这么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也是下任的堡主人选吧,这样到底行不行啊?
小小叹口气,隐隐知道了石乐儿一意拒婚的理由。
张继远看了看四下,开口道,“诸位武林同道,奇货会发生此等事件,实为我英雄堡之责。惭愧。”
“张大侠不必自责……”开口的,是纤主曦远,“曦远只是担心,若这些事情真乃‘鬼师’所为,英雄堡要如何应对?”
张继远还未开口,就听石乐儿的声音微带愠怒,道:“纤主,只凭门口的一张字条,就断定凶手是‘鬼师’,未免太草率了吧!”
曦远轻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鬼师’的厉害,不用我多说了吧。当年,遭他毒手的武林人士,多不胜数。如果我没记错,他也闯过太平城吧?而且,还是唯一一个曾经带着兵器走过‘武灵碑’的人。”
石乐儿紧皱着眉头,“纤主,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正在说的,是凶手。‘鬼师’匿迹江湖十几年,如今突然现身,一定有蹊跷。”
“怎样都好。曦远不是江湖人,只是做生意的。”曦远抬眸,看着汐夫人和魏颖,“我只希望,这一次,不会是赔本的买卖。”
“纤主多虑了。”汐夫人开口,“就算真是‘鬼师’,我英雄堡内弟子上百,更有三英坐镇,定不会让大家有闪失。”
“如此甚好。”曦远笑着,回答。
石乐儿的脸颊涨得通红,依然不悦。
“石城主说的,也不无道理。”张继远开口,说道,“‘鬼师’如今是生是死,江湖上尚无定论。仅凭一张字条,不能说明什么。”
石乐儿立刻接道,“没错!‘鬼师’才不会做这种事!”
小小听那几人争来争去,不禁叹气。这种时候,争这个有什么意义?不过,听石乐儿的口气,好像是认识“鬼师”啊。真奇怪,照理说,“鬼师”带着兵器闯过太平城,应该是有仇的吧。怎么看这石乐儿的样子,和“鬼师”的交情好像很好呢?
她边想边抬头,看了看廉钊。廉钊的神色冷峻,眼神里的情绪复杂纷繁。看样子,这边跟“鬼师”的关系就差多了。而且,不仅如此,三英和纤主曦远的样子也很奇怪,这一定跟“鬼师”脱不了关系。
神器现世,天下归一。
照着这句话来看,“鬼师”的目的是九皇神器……英雄堡内唯一可能跟九皇神器扯上关系的,就是二公子莫允手中的木匣了?
小小正努力想着,就听张继远开口,“请诸位武林同道放心,在下一定竭尽所能,尽快找出凶手。这几日,就委屈大家待在英雄堡内了。”
人群中有人纷纷应合,内容无非是:既然三英开口,等就等吧。
小小无奈地叹口气,这是非之地,怎么就是离不开呢。这时,石乐儿匆匆挤出人群,岳怀江和夏芸跟在她身后,表情有些紧张。
石乐儿皱着眉头,快步走过。经过小小身边的时候,都没有任何举动。这可把小小弄糊涂了。她本以为,石乐儿一见她就会追究爬屋顶的事情呐。倒是岳怀江眼尖,看到小小发呆,立刻拉起了她。
“小小,你也来啦。乐儿生气了,你别在外面闲逛,免得她跟你撒气。来,我们回去吧。”岳怀江讲的顺理成章,小小只好点头。
“小小?”廉钊看着他们,开口道。
小小立刻赔笑,“廉大侠,既然回家的事要暂后。我也先回城主那里好了。”
廉钊听罢,点了头。
岳怀江抱了抱拳,“廉公子,那我就带她走了啊。”
说完,他拉起小小的左手,飞快地离开。
刚走到回廊,岳怀江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他停了下来,松开手。问道:““你的左手怎么了?”
小小愣了愣,随即笑道,“没什么。睡觉样子不好,压到了,有点麻。”
岳怀江看着她,“真的?”
“嗯。还能是怎样?”小小疑惑。
岳怀江听完就笑了,“幸好。我握你的手腕,都感觉不到气脉,还以为你的左手废了呢。”
小小眨眨眼睛。的确,她封了那几个穴道,左手前臂等于是废了。不过,有些事情,让人知道也毫无意义。
“小江,你不要吓我。”小小抱怨道。
岳怀江摇摇头,“没啦。不过,说来也奇怪,最近大家的左手怎么都不好使呢?”
小小皱眉,“大家?”
岳怀江点头,“对啊。昨夜,我和方堂主追击黑衣人的时候,他的左手也带着伤。”
方堂主?左手受伤?小小抓抓头发,还真巧呢。果然流年不利。
然而,只是一瞬间,她就想到了另外的事情。银枭曾经说过,那一夜的黑衣人中,有人左肩受伤。难道……不可能吧,方堂主是英雄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做这种事。
她低头想了想,银枭也说过,那黑衣人中有两个人中了他的淬雪银芒,三天之后就会死,这样就能知道他们的身份。今天在门口的那两个弟子,手脚尽失。跟前夜的尸体根本不一样。这么做的目的,恐怕是为了掩饰什么……
小小越想越觉得奇怪。岳怀江见她发呆,笑道:“怎么了?担心自己的左手?”
小小立刻摇头,“没有没有。”
“那走吧。”岳怀江继而拉起她,往石乐儿的房间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听得石乐儿震怒的喊声,“岂有此理!竟然把这种事情都推到‘鬼师’的头上,简直莫名其妙!英雄堡果然一代不如一代!哼!”
夏芸的声音谦和,“城主。请小声一点,这里是英雄堡啊……”
“哼!我怕什么?!他们若是执意冤枉‘鬼师’,我就让他们知道,我太平城城主石乐儿也不是摆来看的!”石乐儿愈发生气。
岳怀江和小小不约而同地叹了气,推门进去。
石乐儿见他们进来,狠狠地瞪了小小一眼,“你昨晚又做什么去了?”
小小一惊,“我……我在房间……”
“我告诉你,你最好是不要四处乱跑。现在英雄堡内乱成一片,你小心变成替死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石乐儿没好气地吼完。
小小咽咽口水,“知……知道了……”
“乐儿,你别那么生气了。刚才张大侠不也说了么,不可能是‘鬼师’所为……”岳怀江开口,道。
“若不是这样,我刚才在厅内就给他们好看。”石乐儿咬牙。
“石城主……”小小小心翼翼地开口,“您和‘鬼师’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石乐儿皱眉,“你也听到了,他曾单枪匹马闯我太平城。是唯一一个携剑入我太平城的人。”她从怀里拿出了短剑,“这柄‘朏’就是当年他的随身兵器……”
小小看着那短剑,不禁肃然起敬。不管“鬼师”是正是邪,能携兵器入太平城,他的武功一定是深不可测。
“只可惜,他终究是败在我爷爷的‘武灵霸刀’之下。”石乐儿看着手里的短剑,轻叹了口气,“……他要是愿意留在太平城内,今天也不用受人质疑。”
小小愈发觉得奇怪。“鬼师”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十几年了,他闯太平城的时候,石乐儿根本就没出生,怎么这石乐儿的口气,那么熟稔。还是说,那“鬼师”和太平城尚有来往?
“你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个来了?”石乐儿抬眸,看着小小。
小小立刻笑道,“没。我就是觉得,这个‘鬼师’果然是个人物,随便问问……”
石乐儿笑了起来,“你还是蛮有眼光的么。”她站起来,看着手里的短剑,“文韬武略,天下无双。得婿如此,夫复何求。”
小小听完这一句,完全僵住了。
石乐儿看她僵住了,不屑道:“怎么,我仰慕他,不行啊?!”
小小连连摆手,“行、行。”
“哼。”石乐儿收起短剑,道,“当世男子,皆是浮夸之徒。不怕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想参加什么‘奇货会’,不过,既然九皇神器会出现,他也许也会出现。若非如此,我何必帮行风押镖,又何必陪英雄堡这些少爷玩家家酒。”
小小看着她,说不出自己那一刻的感受。
“可是,他不仅没出现,还被人冤枉……”石乐儿义愤填膺,“若不能替他争回一口气,我石乐儿誓不罢休!小江,小夏,立刻传书回太平城,调配最近的人马,前往英雄堡。”
夏芸和岳怀江立刻抱拳,“是。”
石乐儿的心情这才有所好转,她坐下,喝口茶,“我就不信抓不到那个凶手……”她又转而看着小小,“小小姐姐,你最近和廉哥哥好像挺热络的?”
“是啊是啊,我还听见他们说要回家去见父母呢。”不待小小回答,岳怀江就凑了上去,戏谑道。
小小看着岳怀江,无奈之极。
石乐儿放下茶杯,“如今英雄堡正逢多事之秋,你和廉哥哥那件事,恐怕也无人追查了。你倒不如趁此机会绑个如意郎君。廉哥哥虽不如‘鬼师’般超凡脱俗,但也算是少年英雄,前途无可限量。当然了,姐姐你别忘了,你欠我的,一定要还呀。”
小小尴尬地笑道,“城主大恩大德,小小绝对不敢忘……”
“算你识相!”石乐儿笑得开心,“好了,你快回去和廉哥哥搞好关系吧。别把到嘴的鸭子都弄飞了。”
“哦。”小小无奈地答完,转身走了出去。
太多事情匪夷所思,本来让她觉得人生无望。但是,刚听到石乐儿的一番话,她却不禁觉得开心。没想到,奸诈自利如石乐儿,也有死心塌地护着一个人的时候。果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痴情呢?
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她又皱起了眉头。不过,石乐儿还真是唯利是图啊,连廉钊她也算计。唉,真是不知道,娶了她的人,日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她正走着,却见前面的回廊上,聚了一大群英雄堡的弟子。
“二公子,请不要为难我们……”一名弟子开口说道。
“我不是你们的二公子。”说话的人,是莫允。他的神色冷峻,语气也不善。
“二公子见谅。如今‘鬼师’来犯,为引出敌人,还请您将九皇神器交给鄙堡保管。”只见,汐夫人从一旁走来,开口道。
莫允看了她一眼。“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会保管。不劳夫人费心。”
“九皇神器事关重大,凭你一个人,恐怕力犹不及。”汐夫人说道。
“若是真正的‘鬼师’,莫允自然不敌。至于其他人,莫允还能应付……”、莫允冷冷说道。
汐夫人看了他一眼,笑道,“二公子,如果妾身没有记错,你手上的木匣是要交给一个人的吧。”
听到这句话,莫允的表情立刻变了。
“妾身已经查到她的下落,只要二公子肯将木匣交于英雄堡保管,妾身自然会告知公子。”汐夫人慢慢说完。
莫允微微皱眉,他静静想了一会儿,“夫人此话当真?”
“妾身虽是女流之辈,但说出的话,一定算数。”汐夫人微笑,道。
“好。”莫允将木匣递了过去。
汐夫人接过,行礼后便走开了。
小小小心地避开那些弟子。英雄堡拿九皇神器,是想引出真凶。不过,凶手的目的,真的是那个木匣?唉,怎么那么多麻烦事呢?早知如此,一步也不该踏进英雄堡才是……
等弟子散尽,她才举步回了房。她在房门口悻悻叹了口气,伸手解开了自己左手腕上的穴道。穴道一解,左手腕立刻一阵刺痛。她皱了皱眉头,推门进屋。
“你回来啦。”银枭坐在桌边,悠然地看着她。
“银大爷……”小小有气无力道。
“查探的怎么样?”银枭问道。
小小便将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地都告诉了他。
银枭听罢,神情变得异常严肃。“‘鬼师’……”
“嗯?银大爷您认识‘鬼师’?”小小问道。
银枭起身,“怎么可能,他名动江湖的时候,我不过还是个孩子。不过,这些事情,若真是他所为,恐怕英雄堡也应付不了。”
小小点点头,又问道,“对了,银大爷,你上次跟我讲的那两个中了淬雪银芒的黑衣人,究竟是伤在何处?”
银枭看了她一眼,“右臂巨骨穴,左腿环跳穴。怎么了?”
果然是手臂和腿脚。看来,她猜得没错,那两具尸体是为了掩饰身份才故意切断其手脚的。而听过那么多人的话,“鬼师”的武功深不可测,如果当夜的人是他,就算是银枭,也绝对不可能只受一掌这么简单。的确是有人栽赃嫁祸,掩饰身份。
这时,银枭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发什么呆,问你话呢。”
小小回过神来,连连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谅你也不敢玩花样……”银枭看了一眼她的左手腕,道,“你继续查探木匣下落,及时告诉我。”
“哦……”小小叹口气。
怪不得师父常说,趟浑水不要紧,最怕是越趟越浑。
她现在,就是越趟越混吧……
19. 一时猜想
小小坐在桌边,托着脑袋,叹气。银枭则回床上打坐理气。
小小看着他打坐,又看了看手腕上的银针,无奈不已。所谓内力,源于道家内丹修炼。凡天下高手,无不修炼此法。传说,若是内力修炼得当,还能长生不老,飞升得道。不过,那也不过是传说罢了。如今江湖上修炼的内力,功能有二,一是聚气,一是增力。她小时候也很憧憬内力的修炼,但师父却摇了头。道:内力这种东西,伤人伤己。小小,记着,不从文,不习武,平凡活着,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这种道理,小小自然是不懂。拳法、轻功和点穴,师父都轻松地教给了她,说是强身健体,防患于未然。但内力,师父却怎么也不肯传授。
年纪略长,小小也知道了一点。天下人修习的道宗内力中,太阳流和太阴流内力,一个激烈刚猛,一个寒涩阴柔。修炼这两种内力,只需三年,便有小成。但作为代价,修炼时受到的反噬极大,往往伤敌一百,自损三十。而少阳流和少阴流的内力,则平顺温和得多,只是修炼起来,没有二三十年的光阴,绝看不出成效。
小小也在那个时候,知道了师父的用心良苦。若是自伤,师父自然不忍。而那二三十年的光阴,对于女孩子来说,又是何等珍贵。师父无意让她涉足江湖,只希望,她能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幸福地活着。
想到这里,小小笑着叹气。只可惜,她始终就是普通不起来啊……
她摸摸自己的手腕,若是她有内力,就能逼出这根银针,然后,远走高飞,自由自在,海阔天空……恐怕是困难了点……
现在,也只有指望英雄堡早日找到凶手,开门放人了。
她不禁想起了那个“文韬武略,天下无双”的“鬼师”来。师父那么会欠钱,说不定连“鬼师”也……那么账本上,就该有线索才是。
她立刻从怀里拿出账本,细细地翻找。然而,师父的账本上,竟然完全没有“鬼师”二字。
小小瞪大了眼睛,抓抓头发。不是吧,有的时候她真的怀疑,师父连皇帝老子的钱都敢欠。怎么现在就唯独漏了这个名动一时的“鬼师”?而且,不仅仅是没欠他钱,就连只字片语的消息都没有,完全不像是师父一贯的风格呐。或是,“鬼师”当真厉害,连师父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应该也不是啊。师父最拿手的就是下跪求饶了,就算“鬼师”再厉害,也不至于逃跑吧?
她皱起眉头,捧着账本仰着头,思索。
这时,敲门声响起。银枭猛地睁开眼睛,起身下床,一跃上了房梁。
小小会意,若无其事地起身,开了门。
门口的,是几个英雄堡的弟子,见她开了门,几人有礼道,“姑娘,我们是来打扫屋子的。”
打扫?只是一瞬间,小小就知道事情的大致。这根本就变相的搜房么。从昨夜的事情来看,真正的凶手可能是英雄堡内的人,这种情况,是在找替死鬼吧。
“啊?哦,进来吧!”小小笑了起来,引他们进屋。
“其实啊,我一直都觉得,我的房间里好像有老鼠什么的,一到夜里,吵得很呢,各位大哥也帮我看看吧……”她还没说完,就绊到了凳子。她伸手扶着桌子,但那力道太大,桌子一下子翻倒了。桌上的茶壶茶杯应声落下,茶水洒了一地。
小小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呃……对不起对不起。这个,茶壶茶杯的钱,我赔就是了……”小小忙不迭道。
那两名弟子虽是奉命来暗中搜查的,但眼前的情况一片狼藉,小小的样子又可怜兮兮的。两人便真收拾了起来。
小小站起了身子,抬眸看了一眼银枭。下一刻,她踩着了地上的茶杯碎片,几个踉跄,撞上了梳妆台。梳妆台连着旁边的水盆架子,一同翻倒,乒乓哐啷的响声不绝于耳。
那两名弟子立刻起身,去扶摔得四脚朝天的小小。
趁着这个空隙,银枭轻巧落下,一闪就出了门口。
小小见银枭顺利脱身,便松了口气。仁至义尽便是这般吧。至于他出去被抓,那也是他自己的运气使然。
她一边尴尬地赔笑,一边从地上起来。“对不住啊,二位大哥,脚底滑了下……”她正说着,却觉得右手背上隐隐生痛。她低头一看,右手背上被地上的碎片割开了一条口子,正淌着血。
啊?见红?完了……今天一定是个倒霉日子……小小想含泪想着。
突然,有人到了她身边,执起了她的手。
小小一惊,然后,就对上了廉钊关切的眼神。
“怎么伤到了?”他开口。
小小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廉钊仔细看着她手背上的伤口,微微皱眉。
小小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手,尴尬地笑笑,“没事,一点也不疼……哈……”
廉钊看着她,浅浅地笑,“总要包扎一下吧?”他看了看房内的一片狼藉,开口,“到我房里去吧。”
“啊?”小小震惊。
廉钊有些不解,“怎么了?”
“廉大侠,男女授受不清,共处一室……”小小义正言辞。
“你是廉钊未过门的妻子吧?”廉钊笑着,认真地说道。
小小僵住了。
廉钊伸手,扶着她,“走吧。”
小小无语,只好愣愣地跟他走。
英雄堡内的客房,都是一个样子。廉钊的这间房间,和小小那间相比,不过是窗户的位置有所不同罢了。
小小坐在桌前,不知道眼睛该放哪儿好,就只得盯着那扇位置不同的窗户,拼命地看。
“小小,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廉钊一边替小小包扎伤口,一边开口,问道。
小小收回自己的视线,“啊?我?怎么会?”
廉钊抬眸,笑了笑,道,“我突然想留下,也没事先跟你商量过……我还担心,你是不是不高兴。”
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有种很奇特的感觉。这个神箭廉家公子,怎么会这么……她一时之间找不到词来形容。明明只是一场暗算,就算他是真心的想负责,但现在这样的关怀和体贴,到底算什么?是他的本性,还是……另有所图?
可是,他到底能图什么呢?她的才貌并不出众,身家也是赤贫,就算认识几个戚氏兵器,但看着廉钊两天来的态度,也不像是对这戚氏兵器有兴趣。那就是说,这样的温柔不是作假的?他现在,真的把她当成是未过门的妻子?而且,还努力试着做个好丈夫?
小小呆住了,她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廉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
小小立刻摇头,移开视线,“没……”
廉钊也不多问,他包扎完毕。伸手,替小小倒了杯茶。
“只要找到‘鬼师’,我们马上就回去……”他把茶递过去,说道。
小小接过,喝了几口,道:“廉大侠……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这件事情跟‘鬼师’没关系,只是有人冒名,那你岂不是扑个空?”
廉钊道:“也许吧……”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中的憎恶和冰冷又渗出了几分,让小小看着心寒。
“呃……我多嘴问一句哦,神箭廉家和‘鬼师’是不是有什么恩怨啊?”小小捧着茶杯,问道。
廉钊沉默了一会儿,道:“告诉你也无妨。十七年前,鬼师曾闯入廉家。那时,为了阻止他,死伤甚多。我姑丈也因此瞎了双眼……”他看着小小,“廉家是朝廷命官,这样的丑事,关乎‘神箭’的威严,一直以来都不曾对外人提起。虽然当时我还年幼,也没什么印象,但这笔账,始终是要向‘鬼师’讨回来的。”
小小听得一楞一楞的。果然是隐秘啊。江湖上根本就没传过什么“鬼师大闯神箭廉家”的故事。……说起来,那“鬼师大闯太平城”也是今天头一回儿听到呢。这“鬼师”还真喜欢闯啊,而且尽闯些有头有脸的地方。
小小正感叹,忽又想起了三英听见“鬼师”时的表情。莫不是,“鬼师”连英雄堡都闯过?
“鬼师”闯太平城,天下尚有人知,恐怕是因为他最终败在了石析老城主的刀下。而其余的人对被闯的往事只字不提,最大的可能就是面子上挂不住,也就是说,“鬼师”是成功闯入,而且无人能阻。
不过,他究竟为什么要闯这些地方呢?身为岳飞左军的参军,做这种事岂不是有违军纪?难道……小小的脑海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鬼师”是天下唯一知道“九皇神器”下落的人,而他的目的可能就是“神器现世,天下归一”。他闯过的三个地方,只可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拥有“九皇神器”?!
小小刚想完,就立刻摇头甩开这个念头。要是真被她猜中了,她的后半辈子就更加不得安宁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鬼师”要是真闯过英雄堡,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莫允和那木匣是最近才入英雄堡的,那匣中的东西大概根本就不是什么“九皇神器”。真正的“九皇神器”一直在英雄堡内的某处。
如此看来,那个“鬼师”肯定是人假冒。要不然,就是她完全猜错……
呃,那还是完全猜错好了。
小小无奈地叹口气,然后,想到了别的地方。刚才廉钊说得好像是:这样的丑事,关乎‘神箭’的威严,一直以来都不曾对外人提起。
也就是说,她不是外人?
她抬眸看看廉钊,有些怯意。早知他是这般的死心眼,她就应该一意拒绝啊。这样下去,人情越欠越大,注定还不了了……
廉钊看她略带伤感地看着自己,以为她是被那往事震动,便开口缓和道:“其实,也是些陈年往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小小点着头,“嗯。”
廉钊笑了笑,起身,“如今英雄堡内危机四伏,你就待在这儿罢。别的姑且不论,保护自己的妻子,廉钊还做得到。”
小小捧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我……”
“我去找三英谈谈‘鬼师’的事,晚膳之前就回来。你好好休息。”廉钊轻按着她的肩膀,说完。然后,转身出了门。
“我……”小小想说的话,梗在了喉咙里。她看着手里的茶杯,低声自语,“我还是不嫁了,行不行……”
小小叹着气,放下了茶杯,起身四处走动。随即,她的眼神被床上的一把雕弓吸引。
这是廉钊的随身兵器。弓身赤红,夺人眼球。小小记得小时候听过,历来弓手出征之前,都以鹊血涂抹弓箭,以示吉祥。而这赤红雕弓,无疑是由此化来。她小心地把玩着雕弓,随即,看见了弓身上的两个小字。字乃小篆,笔力清俊,小小勉强认得出来,那两个字,是“霞明”。
小时候,师父也曾把神箭廉家的事迹当成故事讲给她听。神箭廉家,早在前朝就已名动天下。传说,当时朝中侍郎令狐壳士,也写过诗词:“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说的就是神箭廉家的子弟。这把“霞明”大概就是从这诗中取的字罢。
小小伸手,拉了拉弓弦。凭她的力气,弓弦分毫不动,这柄雕弓,起码也有两石的力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厉害厉害……
她正捧着雕弓观摩,却不防一道银光破窗而入,直接钉在了她面前的床柱上。
小小一惊,仔细一看,那是一枚银针,隐隐泛着光。淬雪银芒?……这淬雪银芒怎么也是戚氏铸造,价值不菲。这银枭每天扔来扔去的也不心疼。她叹口气,注意到了那银针之下,还钉着一张字条。
小小拿下字条,看完之后,就含泪站在了原地。
「今夜丑时 后花园」
小小将字条团起,放进了怀里。然后,看了看自己左手腕经络内的银针。
“大爷……放过我吧……唉……”
20. 一个陷阱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廉钊回了房。刚进门,就看见小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无奈地皱了皱眉头,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小的肩,唤道:“小小……”
小小转了转头,嘟哝着应了一句,“再一刻就好……”
廉钊不禁微笑,“小小,趴在这儿会着凉,上床再睡。”
小小懒懒地抬起头,含糊不清地开口,“噢,师父……”而后,她刚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就“噌”一下跳了起来,随即,绊到了身后的椅子。她惊叫一声,蹲下身子,揉着自己被撞疼的小腿。
廉钊看着面前的情景,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他蹲下身子,开口道,“吓到你了?”
小小用力地摇头,“没……”
廉钊伸手,扶起她。“要紧么?”
“呃,没事没事。”小小低着头,回答。
“困的话,去床上睡吧。”廉钊又弯腰,扶起椅子,“晚些时候,我让人把晚膳送进来。”
小小立刻摇头,“不用不用,我现在完全醒了。再说,我怎么好意思睡廉大侠你的床,呵呵……”她干笑几声,“啊,我现在回自己房间啊。”
廉钊走到窗前,拿起了弓箭,开口道,“没关系。我有事要办,怕是要到明早才能回来。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房间来用好了。”
小小有些不解。英雄堡完全戒严,这个时候,廉钊能有什么事情办?不过,也好,不然有他在,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夜丑时能不能赴约。
“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廉钊笑着说完,转身出了门。
小小目送他离开,轻叹了口气。刚才,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师父……她掰着手指,师父的头七都还没过,所以,她还不习惯吧。
“师父,小小真的好惨啊。不仅做不成坏人,还被人施了针,只有几天命了呢……”小小抬头,对着一片虚无开口。
她刚说完,突然就想到了什么。银针?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腕。银枭不止一次说过,子时之前,她必须回到他身边。否则银针走脉,她生不如死。既然如此,他又怎会把会面约在丑时?
小小皱了皱眉头,很显然,约她的人根本不是银枭。问题是,如果不是银枭,又会是谁?
完了完了,这摆明了是圈套啊。平白无故的,到底会是谁呢?她还真不记得她和谁结下过梁子,要弄到设陷阱害她。到现在为止,她也只欠过石乐儿的钱而已啊。她从怀里拿出了那枚淬雪银芒。看吧,这种贵重的东西,不能随便乱扔的么。现在被人拿去冒名,幸亏她机灵,换了别人,说不定真的上当呐。
她看着那枚银针。师父说过,暗器之法在兵器中是最难的。这样一枚小小的银针,要想用合适的力道发出,没有十年八年的练习绝对做不到。刚才,这枚银针能带着一张字条破窗而入,发针的人,绝对是个中好手。英雄堡一直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暗器这种东西,自然是不入法眼的。奇货会汇聚了江湖上的各色人士,会有用暗器的高手也不一定。
小小揉揉头,皱着眉头叹气。她根本就不认识这种用针的高手,怎么会招惹上呢?
她转转手里的银针,针这种东西,扔来扔去的多危险,还是绣绣花什么的好哇。
绣花?小小猛地想到了什么。英雄堡内,以针法名满江湖的,就只有纤丝绣庄的纤主曦远了。虽然曦远一直自称自己是生意人,但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纤丝绣庄祖传了一套百绣针法,原是古时暗杀之用。身为纤主的曦远,不可能是弱质女流。如果真要找个用针了得的人,非她莫属。
纤主曦远……难道真的是她?
怎么办?小小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步。敌在暗,我在明。她如果真将自己视为敌人,凭她一个无名小卒,怎么跟纤丝绣庄斗啊?她冥思苦想了一番,突然茅塞顿开,对了对了,师父说过什么来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特别是她这种立志做坏人的,怎么能在关键的时候被人陷害,而不是陷害别人呢?
小小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坏人是只能害人,不能被人害的!虽然她先前失手遭了银枭的暗算,如今定要一雪前耻!
她立刻走到床边,弯腰打开床下的抽屉,拿出了火折,又取了火绒。接着走到桌前,端起了油灯。她四下看了看,取了镜台前盛放檀香的小盒,将檀香倒尽,放入了灯油。再取了一张纸,将小盒细细包好,放进了怀里。
她看看天色,约莫是酉时一刻。离那丑时之约还早得很,现在这个时辰,堡内的人大多去跃香榭用晚膳了。哼,谁说做坏事一定要月黑风高的?现在就是好时辰么。
她转身开门出去。纤主是有钱人,又身怀宝物,自是英雄堡的大客,住的是幽静雅致的东厢。几日前,她在堡内的隐蔽处都用白石作记,标明了路途。东厢自是熟门熟路。她若无其事地走在回廊上,还兼带看看风景。小小早打定了主意,若有人问她为何去东厢,她就说自己认不得跃香榭的路。可这般明目张胆,反而无人怀疑。
她轻松地转进东厢,果然如她所料,东厢的宾客大多去了跃香榭用膳。她是小人物,不去也没人理会。纤主这般的身份,总不能不给英雄堡面子。她抿嘴笑笑,轻巧地闪了进去。东厢之内,有英雄堡的弟子把守。小小扫了一遍,却见一间厢房之前,站着一名素衣的婢女,看那绣工精湛的衣裙,无疑是纤丝绣庄的人。厢房的窗微敞着,隐隐可以看见,屋内还有一名婢女。明明有英雄堡的弟子首位,却还留着自己的婢女在房。那纤主曦远看来是个极小心的人。
小小从怀里拿出了火绒、火折和灯油,又捡了块石头。她拿下包着灯油盒的纸,在里头放进了火绒,倒上灯油,然后再将石头放了进去,团起来。她特意留了一段纸条出来,搓成了约莫一寸长的引子。准备妥当,她拿出了火折,拔开塞子,吹火。许是因为躲藏和紧张的关系,她连吹了五六次,这才引着了火星。她将纸引子点上。抬手将纸包扔向了一间厢房,又纵身一滚,闪到了假石的背后。
小小的力道虽不大,但瞄准的是纸窗。那纸包一撞上纸窗,便破裂开来。灯油和火绒一散开,火势当即一猛。纸窗霎那燃了起来。
守卫的弟子见这火势,皆是一惊。有人喊着救火,有人便去小小先前躲藏的地方搜寻。但火势渐猛,弟子纷纷奔走,灭火去了。而纤主的房间,离那火事甚近,婢女不免心慌闪神。
小小趁这工夫,轻巧起身,几下纵跃,从那微敞的窗子里潜了进去。房内的那名婢女正理着被褥,小小二话不说,从背后点了她的穴。那婢女还未反应过来,就失了意识,缓缓倒下
小小站定,双手叉腰,无声地大笑了几声。苍天有眼啊,这是她第一次做坏事成功啊!果然,放火是做坏人的必经之路啊!
她四下环顾了一番,房间内布局装饰,和她住的厢房也没差多少,只是多了些字画摆设。房中摆着一面绣屏,是上次“展奇”时的“潇湘八景”。果然是纤主曦远的房间没错。想那纤主如此谨慎,也不会把设陷阱的线索留在房内。就算她想找,也找不出什么罢。也罢,干脆顺个几样东西,然后回去睡觉。只要她丑时不赴约,看她能把自己怎样。至于值钱的东西么……潇湘八景?算了,这样的东西,很难脱手,拿了也是累赘。她在房里轻手轻脚地走着,瞄见了一个锦盒。
“纤绣百罗”?小小走过去,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那墨不沾衣,号称刀枪不入的“纤绣百罗”。她略微寻思了一下,这件衣服比起潇湘八景的绣屏来,自然是贵重百倍。价值连城不算,还防身护体,实用非常。
嘿嘿,不卖,自己穿也行啊!她当即拿起那件“纤绣百罗”,放进了怀里,然后合上锦盒,阴险地笑笑。
趁乱收工。她打定主意,正要离开,却不料,转身的霎那,那塞进怀里的“纤绣百罗”凸出的地方,好巧不巧撞上了一旁的花瓶。
小小大惊,赶忙用手去接。忙中,手肘撞上了屏风。她眼明手快,一脚踢住,稳着屏风没倒下来。
小小欲哭无泪了。她现在,两手抱着花瓶,左脚支着屏风,光是右脚着地。这姿势,要多艰难有多艰难,完全是动弹不得。天哪,她不会要一直这样吧,等纤主曦远回来,人赃俱获?
她扭头看看,左手边不远处,有个花架。她腾出了左手,努力地伸向花架。好不容易一把抓住,借力稳住了身子,她这才松了口气。她刚想把花瓶放下,却听得“咯嗒”一声,床边的墙壁,突然缓缓移开,露出了一条暗道。
小小呆了,她看看那花架,又看看自己抓着花架的手。难道,她不小心启动了机关。
小小狠狠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怎么还会生出这般的枝节?她僵了一会儿,小心地放下了花瓶,然后迅速转身扶稳了屏风。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赶快走吧。
她刚想从后窗离开,却听见外面人声渐沸。
“怎会突然起了火事!你们是怎么守卫的?快通知宾客,看看房内可有损失!”
那声音熟悉非常,正是英雄堡内统管内务的方堂主。小小有些慌了,现在要想脱身,恐怕不易啊。唉,放火还是太张扬了,以后要慎重啊!唯今之计,只有……
她看着那条密道,耳边人声渐近。她心一横,闪身进去。她扫了一眼四周的墙壁,把可能是机关的突起都摁了一遍。房门开启的声音刚起,暗道的门应声关上。小小背抵着墙壁,大大地吁了口气。她仔细听听外面的动静,但却什么都听不到。看来,这暗道的墙壁是货真价实,真材实料啊。
她抬眸,正打算下一步,却发现前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不禁一惊,但下一刻又放了心。这暗道之中隐隐有风,看来不是密室。
她拿出怀里的火折,吹燃,照了照前路。不过是石板铺就的台阶,一直往下,也看不出是通往哪里的。她有些胆怯,但一想起自己是要做坏人的,便鼓起了勇气,大步往下走。然而,她的脚下突然一滑,眼看就要滑倒,她立刻提劲,稳住自己的身形。但那台阶级级湿滑,她的身形依然不稳,就这样一路踉跄地冲下了台阶。
好不容易到了台阶的尽头,她却站不住身子,脚下一绊,一下子摔了出去。
怪不得,师父常说,轻功这东西也是要看地形的啊,她现在就是完全发挥不出来么。她万念俱灰地翻滚了几圈,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
什么暗道嘛,到处都是积水,湿湿滑滑的,谁会走进来啊。她看看手里断成两截的火折,无奈不已。她收起火折,揉着腰起身。前方是个拐角,还隐隐透着光。
莫非有人?她小心地走了过去,背贴着墙,仔细地听着。确定并无任何人声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往里瞄了眼。随即,呆住了。
那不过是空旷的一间小室,只不过,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她认识。
小小几步过去,轻声唤道:“银大爷?”
然而,银枭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
小小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呼吸平顺,应该只是昏迷而已。但她立刻就察觉到了异样,银枭的身上有很多枚银针。并非是他惯用的淬雪银芒。这些针要略微粗大些。小小认得这种针,这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封脉针。专门封锁脉门,断全身的真气。而这封脉针绝对不是随随便便能拔的,稍有不慎,反而弄巧成拙。
小小看了看那些针的位置,封的是奇经八脉的脉门,虽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是不能行动是肯定的了。现在怎么办?小小低头思忖。她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何况,她也不敢随便拔这些针啊。啧,见死不救,也是做坏人的入门功夫啊。
小小双手合十,小声开口道,“银大爷,不是小小不救你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不要恨我啊。”
她说完,起身,准备离开。然而,那一刻,她眼角余光一瞥,看到了银枭微敞的衣襟下的肌肤。她猛得一惊,重新蹲了下来。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揭开了他的衣襟。那是明显的青色掌印,掌印周围的经脉微微黑青,浮凸在肌肤之上。
小小的手颤抖着,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师父被人一掌震断了全身的经脉,不治而亡。当时看到的一切,她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没错,就是这种掌法,师父就是死在这种掌法之下的。
那是一时之间无法抑制的冲动。她一直都知道,师父根本不想她去报仇。但是,太多激烈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师父信道,对生死之事本来就看得很淡。亦是这般教导小小的。但是,那样的顺其自然,那样的坦然自若,她根本就做不到。是,她不会去找任何的线索,也不会查凶手。但是,此时此刻,线索就摆在她面前,难道,要她视而不见?
她坐在了地上,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她看着银枭,又一次双手合十。“银大爷,我要是拔错了针,害死了你,你可千万不要恨我啊。”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依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阴维脉、阳维脉、阴跷脉、阳跷脉为序,迅速地拔针。
本来昏睡的银枭猛得呛出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小两只手里都是封脉针,一脸激动地看着他,“银大爷,您醒啦!”
银枭看到她,明显一惊。他缓缓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是你救了我?”
小小扔下手里的针,“算吧……”
银枭轻声咳了起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于是小小便将收到信笺之后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其实,我也是机缘巧合。这主要的原因,还是您吉人天相,如有神助……”小小还特地加上一段总结,拍拍马屁。
“你怎么会拔封脉针。”银枭却不吃那一套,开口问道。
小小一愣,“啊?封脉针?我不知道啊,我随便拔的。”
银枭皱眉,一把拉起她的左手,看着那根他埋下的银针。“你封过穴……银针的走势慢了一寸。”
这也能看出来?小小后悔不已。
“点穴封穴之法,修习者甚少,根本不是随便就能学的。而这封脉针,更是危险至极,随便拔出,反而危及性命。你的运气,未免太好了……”银枭说完。
小小无语。刚才看他奄奄一息的还挺老实的,唉,看看现在,果然好人就是没好报的。
“银……银大爷,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不过,咱们先出去吧。成么?”小小一边赔笑,一边道。
银枭却不放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小当即含泪,“银大爷,您不要杀我啊……”
银枭的眼神愈发狐疑,手上的力道却渐渐放松。他侧开头,道,“……我不会杀你。知恩图报的道理,我还懂。”
小小感动不已,“谢谢银大爷!”
银枭略微调息,然后站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杀气。他举步,开口道,“走吧……”
小小知道那杀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松了口气,大步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