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2-20

也顾偕: 梦落芳华 第二卷 16-20

  第二卷:八千年玉老,谁人与共

  第十六章

  庭院深深,风有些凉,桂花淡飘香,芳华站在树下,和煦的阳光照在树叶上,光影暧昧,连带着他的身上也泛着淡淡的光。他著着一席轻薄青衫,秀发如墨玉倾撒在肩头,从袖间探出的指如上等白玉,执一只笔,身姿风流无限。
  这个人,无论身处何地,都美如一幅画。
  我从房里拿了件袍子,小蹙了眉,悄然走至身边替他披上,月牙白袍轻轻附在他薄薄的青衫上,他的背脊消瘦身子轻颤却那般温柔,强忍着咳嗽,抚上了我的手拍了拍似在安慰,举手投足中满是桂花香……
  我疑了,只拿眼啾啾他,华,为何你吃药却总不见好?
  他浅笑,转身不搭理我。
  竹桌上,搁着无数张宣纸,还有研磨好的墨与笔一支
  我也斜一眼,哼了一声。天天见你从柜子里抽宣纸,却不见你画,真糟蹋了。
  他嘴一弯,把笔往我身上一递,你来。
  来就来,谁怕谁。
  我挽袖子,笔执在手里,宣纸这么一铺,可是描谁呢?
  他俯身端着碗药小心冀翼地走了过来,望着我笑,药还为入口就捻着桂花含着,像是吃糖一般。
  这个人……似乎极怕苦。
  我笑了。
  他察觉了,扫我一眼,你笑什么,别以为你笑得好看,画个鸟我也能把它说成鹦鹉。
  —    —||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居然……说笑话了,虽然并不是那么好笑。
  他低头,捧着药,轻轻吹着。
  我眼波一转,有了。
  画他最想看的人……韩子川。
  我手撑在石桌上,抚顺了宣纸,执着袖子,一笔落下。皇上的眉是怎样……想一想应是峰峦如山,鼻梁挺秀……往下便是嘴角坚毅。想当初,我与皇上曾朝夕相处过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亲密无间了,可此刻画起来却格外的生疏,他虽是我的夫君可最近想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呃,好像也没刻意想过。只是有时看着芳华……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远在皇宫里的还有另一个他。
  我停顿了一下,发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拿笔杆小敲了一下头,抿嘴,告诚自己别分神,扫了一眼落于纸上的人物……我端正了态度,学着风雅之人那般拂袖,敛神执笔继续往纸上勾勒身形。正当我画得尽兴,明显带有哄骗意味的声音便响起了,来替我尝尝。
  一碗带着清香的东西搁在我嘴下。我盯着画,抽空低头喝了一口。
  怎么样?
  热不凉。我瞥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继续挥袍子,动笔。
  他护着碗,挺八婆地凑了过来,小声问,“……我是问你味道怎样。
  我很认真地将嘴砸吧一下,还真没尝出来。
  再喝一口。
  哦。
  是不是觉得凉了一些,要不要我再去熬一下,可要熬多久比较好?
  味道挺好的。
  咦,我问你凉不凉,怎么答味道正好?冒然去熬,药性就没了……”他眉一蹙,有淡淡的愁,可凉了我喝了又胃疼,身子已不能再受寒了,你帮我喝喝,看要熬多久。
  我又被灌了一口。
  用小火,搁片刻就成。
  是么。我怎么觉得不用热啊。你再喝口试试。
  不对劲儿啊……
  我琢磨琢磨,把笔一仍。
  嘿!
  我……
  这药是我吃还是他吃啊
  一碗都快灌进我肚子了。
  他捧着剩下的小半碗,也不敢再作乱了,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低头,双手端着破碗,笑眯眯地尝着。
  我这个愤懑啊,都没法说了……这也不是一回两回儿了。每次给他煎药,他总能挑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然后一大半便喂入了我肚子里。
  我瞅一眼他,这个人正好整以暇手撑在膝上,斜坐于椅子上,不时地敲着指,这叫一个悠闲。
  看着我就来气……
  而他睫毛轻抖,一脸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却又不忍心说他。停下手中的笔,砸吧砸吧嘴,不过这药味道还不错,有股淡淡的药香味,却也难得不苦,只是不知为何药入喉后有些腥。所谓良药苦口,在我看来……这病迟迟不好,一定是不敢尝苦药,而药也下得不入症。
  咦……
  我说,在他衣袍间抖动的是什么东西?
  我奇了,伸长脖子,举着笔,也斜一眼望去。
  他像是也察觉了,顺着我的视线低头,抬袖看去。只见白衫轻荡,隐隐露出里面的单薄的青袍,而一只纸鹤却冒了出来,小翅膀还轻颤了几下,似乎挺有灵气,只是被他压住了而飞不动。
  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眼前一亮,搁了笔,就要绕了桌子过去瞧。
  说的是何物?华抬头望着我,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不动声色地拿指勾着一弹,小纸鹤就跌了下去。
  我惊呼一声,忙撩起袍子奔了过来,蹲下一看,小纸鹤好巧不巧,偏偏跌倒了土坑的污泥水里边,这季节雨大,地上经常潮湿,这小家伙全身发黄,似乎是用符纸折的,身上还有朱砂点过的痕迹只是这会儿被浸湿,弄化了。
  纸做得鹤居然还能自己飞?难道是我眼花了……
  你怎么把它弄到了地上。
  我没有。他坐在椅子上有些无措,神色很委屈。
  我想把它捞起来,他突然起身,搁了碗,一把拉起了我,东西这么脏,别捡了。看你画得怎样了……”
  我被他拉住,怔怔地走着。
  桌上一张纸被风吹的抖了,庆幸被砚台压住了。他凑了过来准备看纸上画的是啥。
  那个那个……还没画完。我嚷嚷着,反射性的就要拿手遮挡它。
  他笑着,斜我一眼,眼波流转这个风情万种啊。把我惊得一发憷,就任由他把我的手推开。
  浓厚的笔墨,轮廓渐显……
  他的笑意淡了,抬头望我一眼,轻声说:子川,是么?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徐徐坐了下来,手悄然摸了上去,拂过画纸,又补了一句,很有神韵。
  是么……
  可我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他盯着画看,我却盯着他看,一眨也不眨。
  他俊秀的脸庞温润柔和,眉宇间却另具一番硬气,这种人一旦爱上了别人,怕是会倾其一生的宠欲,誓死也要恪守自己的那份爱情……
  他望了我一眼,我忙转眸低头自顾自弹着袍上的灰。他却笑得有些勉强,眼神也别具深意,初学者,能画出皮囊,再者,能画出骨骼。
  我怔了一下,停住了正扫荡袍子的手,抬头望眷他,他的表情我形容不出。
  我也接着脱口而出,学着他的样子,语气很浅很淡,不疾不徐地吟着:“……熟稔者,画出的却是魂魄。
  他诧异地望着我,继而又笑得有些无奈,事儿你不记得,这句话那倒记得清楚。
  嘿,是挺熟悉的。方才我脑子里突然就迸出了这一句,就不知曾在何处听过。我不好意思地搔头。
  他倒也没再多说什么,挽袖,修长的手执笔在砚台上转了转,润了墨,在画中韩子川的眉间眼角加了几笔,寥寥几个动作……人物像是活跃在低上,那么鲜明。
  我凑过去看。
  若是画的是我……”长身玉立,停了笔,苦涩地望了我一眼,可有这三分魂。
  我哑然。
  怎么这突然又扯到我头上了。
  他却一笑,将笔随意往后一扔,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被拉着,身子后倾,虽是疾走着却还不忍地往回看,每天吃几个铜板的白菜叶子,你这几纹银的上等好笔说丢就丢,你你你……”
  他望了一眼。
  我低头,不做声了。
  他的手指冰凉,执着我却紧,仿若不会松一般。
  你要带我去哪儿?说好了……我不劈柴。
  他没说话,嘴角上翘,侧脸格外俊美。
  小心肝被震得怦怦直跳,再偷看一眼,细长的眸子,瞳孔是琥珀色……很清澈透明与干净,他望我一笑,他的眼也弯着眯了不少,那绝世容颜被眼角下的墨红痣相映衬,竟凭添了一份妖冶,绝色当前,我傻了。
  于是便被他拉着,我埋头不语,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们到了。他出了声,手握紧了我的。
  啊……
  这什么地方?
  芳华牵着我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会带我来什么稀奇的地方。
  结果,大失所望……
  —    —||谁能告诉我、这是块什么地方。
  这方圆十几里的地方,无论是宅子还是竹林……只要是芳华所经过的地方哪一处不是生机盎然草色宜人兼鸟语花香。但惟独这块土地能光秃成这样,也算是有本事了。
  我继续呆。
  他侧头望着我笑了,我也傻笑。他抬袖一掌就这么过来把我抽正常了,只是我脸颊立马红了,忙捂住,憋泪又泪汪地望着他你做什么?
  这个人,是在生病么。
  怎力气这么大。
  总算是抽醒了。我发呆时你不是这么对付我的么,还别说……看来挺管用的。他又笑眯眯地望着我说,你看我做甚,这块地方觉得它美么。
  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说荒郊野岭很美的话。我吸一口气,颇有些昧良心地徐徐地说,这些枯枝树权还真美。
  他笑了,属于那种年长对待不懂事的小儿般宠溺温情的笑。
  我很没种的又迷失在了他的美色中,不过只一会儿功夫,立马清醒过来了……
  他,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这荒郊野外的,最适合迷奸,抢劫,杀人灭口……
  你有没有想……”突然一道声音上扬,他已与我并肩而立,不望我却遥视着远方,眉目间有二分憧憬七分忧伤,只剩一分的温柔却仍旧能令人沉醉其中,他声音很轻,轻到几乎不可闻,下半辈子和心上人在一起,不分离。
  靠,原来他是约我来此处讨论人生。
  —    —||有内涵,我欣赏。
  没想过。我快人快语。
  心上人?他指的是韩子川么?他只能算是我的夫君,若和他一辈子在一起,那岂不是……
  我脑袋里立马浮现榻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太监,还有那永远扳着脸的嬷嬷。心里一抖,和皇上他老人家过一辈子,就等同于要和一群人过一辈子。
  太惊悚了。
  他轻扫了我一眼,但笑不语,可我不只一次的想着,若是我的下半辈子乃至生生世世都能与所爱的那个人在一起,不离不弃……该会有多好。
  我怔了怔。
  他头微微仰起,阳光从宽大的叶片间隙中漏下来,他伸出了手触摸阳光,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乎之手,与子偕老。
  一席白袍,墨黑的长发柔顺垂散,他安静得恍若初生的婴儿,精致的眼角眉梢晕出一层金色的融光,然后他别过头看着我,露出很少见到的温柔笑容,要是真的有来世那多好。
  他顷刻间流露出的悲伤,顿时令我窒息。
  你那么爱他,为何当初要远离他。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缓缓地望着我,眨了一下,调皮地笑了,间有许多的不确定与不得已的苦衷。就像你……”
  他了然一笑,轻抚上了我的脸颊,指问滑动,目光很专注地望着我,轻声说:我不怪你说的话,与所做的事,因为你也有你的苦衷。
  他在暗示,我以前介入他们之间的事?
  我有些恍神了。
  许多事,不能看表面。就像这里原本是一片荒芜却也能美到凡间少有。缓缓移步上前,一席素白的衣袍胜雪,修长的指捻了一个枯枝,闭上眼睛,低头嗅,顷刻间由于他的动作,那长长的头发如黑玉又似流水倾泻而下,直至腰际,脖间肌肤如凝脂,此情此景,美到让我忘记了呼吸。
  而,一瞬间。
  枝上冒出花蕾,刹那间全怒放了……
  我蓦然睁大眼睛,变戏法?!
  这怎么弄的……
  他袖子一抬,合拢的手缓缓松开,桃花……在手中尽情绽放。他嘴角勾起,似是微笑,轻声说:昙花一现,浮游一生,芳华只在一霎那间绽放,握住了便是一生一世,它只为一人而开。
  风徐徐吹着,桃花纷飞如雨。
  漫山遍野的桃花,空气中有着甜腻的芬芳让人心也醉了。
  我呆了。
  他眼波流转,望着我,温柔文雅中却不乏妖媚。细长的眼微闭,一笑,风华浊世,清雅绝伦。
  正所谓一阵风,一场梦。
  来无影去无踪,莫测变幻。谁先付出,谁就该沦陷……
  时隔许久后,我总记得他在繁花中的神情,他是在笑,为何我却觉得很悲伤。
  他本该拥有一份挚爱……
  芳华一瞬,只为一人开。
  他是芳华,而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人是谁,是深宫的韩子川么。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动,可闷痛却涌了上来,他不该如此落寞的神情,沉寂在这一片繁花中。他带我来这儿,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华,你当真不怨我抢走了皇上么?
  从桃林中往回走时,我锲而不舍的追问。
  不怨。很干脆利索的回答。
  我扯住了他的袍子,表情很憋屈,满是不相信。
  他转身,一怔,很奇怪的望了我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我眼神却凄怨起来。
  他的手向下滑,落在我肩上,轻轻把我揽入怀中,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你不懂么,我不怨,如今我很快乐。
  鼻尖满是花的芬香与他身上淡淡散发出的药味,不乏温暖的怀抱,不带任何狎昵的拥抱,很是舒服。
  听人说,我曾在宫里伺候过他,想必我们以前应该很是亲近吧。
  虽说如此,但,我真的不懂他……
  我蹙眉,埋入他怀里,呼吸着那份独特的香味,此刻他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了一般。我的手臂顺势收紧,攥住了那柔软滑腻的衣料,不让那怪异的情愫袭扰我的心房。
  不怕的……
  我还有很多时间来了解这个谜一样的男子,他叫芳华。


  番外:春宫图引发的风流史

  一册书叠起来就是一层薄薄的纸,一共二十五张。
  就是这本不起眼的玩意儿居然被某人窥视良久,期间辗转反复,从俺处沦落到芳华的店所再到达某人的手里……正所谓是历经波折。
  而这个某人正窝在灶房,一脸得逞的笑容,趴在矮桌旁,一页一页翻看得不亦乐乎。
  我怔怔地立在门处,犹豫了半晌。
  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确定眼前这个身着青衫,以一根玉莲簪束发,平日里很注重礼仪而此刻很没修养地哼着淫曲儿的俊俏风流公子哥儿是韩子川后,我还是忍不住汗毛直竖,这一下子真是被惊得不轻。
  此时此刻屏住呼吸,踱步到他的身后,偷斜了一眼。
  书翻到了第十页,画了一男一女,均裸之。
  女子仰面向上躺卧,男子伏卧在对方身上,男股在女子两腿中间,在干什么勾当,就不得而知了。页脚处底还有一小行标注:游龙戏凤。
  这书册似乎带被芳华摸过,薄得有些透明的纸张上传来淡淡的药香味。我深吸一口气,探手趁韩子川不备,一把捞起书册,抢于手中,狠狠瞅之。
  哎,干什么,先来后到这规矩懂不懂啊。韩子川不乐意了,清秀的眉蹙得紧儿。
  这书还是我花银子买的,要不是不慎落入义父手中,还轮得到你看。我斜了他一眼,来表达我的愤懑之情。
  他语塞。
  我双手捧宝贝似的,对待老祖宗一般,把书摊开。
  然后目光游移了一两秒后,非常有目的性地朝画中相拥两人的某个特定位置之处瞅去,眉一蹙,发出了质疑,……怎么黄豆芽似的。
  哪儿?韩子川八卦了了。
  俺的爪子落下了,直指纸张上某个隐晦之处,然后我的朝韩子川望去。
  还是不是女的啊……”韩子川气急攻心,羞得脸通红,就像我平日不大爱吃的猪血的颜色一样。
  这摸严肃的问题,和我是不是女的有很大的关系么……
  我小秀眉一蹙,颇具批判意味地扫了他一眼。
  这么细小,一掰就能段似的,难义父常说江湖上练了铁布衫金钟罩的高人也有死穴,是不是就是说的你们的这个部位啊。
  我不耻下问。
  眼见着韩子川羞得无地自容,马上就要怒了。我怕他来抢又瞄见了窗外的敌情,忙一不做二不休把书册一捏,就往小胸襟里塞。
  韩子川一副膛目结舌的样子。
  然后柴房外头就传来了动静,我才一站定,就用余光瞟到了芳华正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
  “……好生热闹,义父一进屋,就悠哉游哉地开腔。
  我嘿嘿笑了三声。
  义父……”
  我迎上去,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末了还有手肘把韩子川推开。
  芳华颇有涵养的望着我们笑了一下,然后脸跟那翻书一样,便正经儿起来,也不再理会我们,打量了一番柴房后,就极有目的地低头四处找东西。
  啥哪?轮我八卦了。
  东西不知道落在哪儿了。华斜了我一眼,低头自顾地说。我自个儿找找就成。
  哦……
  那意思就是说不让我插手。
  我明白了,跟在后头挠头。
  韩子川一脸心虚的样子,慢慢地挪到门旁,贴着身子就要溜走。
  子川……你等等。华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了头,朝他望去,咳嗽了一声,脸上似乎不好意思地说,你是不是有去过我的房里。
  是。
  咦,有内情。
  我贼兮兮的朝他们两个望去。
  你是不是从我房里顺手拿走了什么东西。当然我也没说是你拿的。只是我最近在研究它且还弄不明白里头的奥妙之处。在这节骨眼上……”他眉宇间露出了忧色,浅淡地说,你随便拿可不好。
  虽然不知道韩子川拿走了他什么宝贝,但不影响我观着热闹,我站在后头附和,这行为不好不好。
  “……”韩子川一双眼极复杂地望着我。
  拾到了就要还我。华目光诚恳。
  还要还。应声之后,疑惑不解地朝芳华问道,义父丢了什么东西?他徐徐望着我笑,吐词很清晰,穴位图。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结果,他怕我怪他小题大做,又补了一句,这可不是一般的穴位图,就是你上次专程去集市买来给我的,那一本五花八门的男女交杂的穴位图。只是我挑灯夜读了许久,还有些不大明白,准确的说……是十分的不解。
  好了……
  您不用再说了。
  第一,我不是专程买的,我是在妓院旁边的小摊上顺带将它拐回来的。
  第二,我不是买给你的……是被您老抢过去的。
  —    —||我很想掩面奔掉。
  可是,还不是时候……
  因为,韩子川看向我的眼神戏谑中带笑。从我与他生活的这些念头,不难猜出……这家伙八成在打我的注意。
  子川,问了你半天,你倒是说啊。华柔和的笑着,眉宇中透着股耐心。
  韩子川望我的眼神更加诡异了,嘴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了。
  止住止住……
  我做手势且傲然立于芳华身后,挺了挺揣着春宫图的胸脯,淫笑着打量了一下韩子川的腰间与胯下。
  俺的眼神够露骨,够淫够辣够明确……
  抬手配合着猥琐地摩挚下巴的举动,眼里精光闪闪,其意思很明确,你个厮儿今儿敢出卖我,就表怪我辣手摧苗了……
  据说,那是连练了铁布衫与金钟罩的高手都必须护着的地方。
  ……许是我的眼神别有意味。
  总之,韩子川一哆嗦,不吭气了。
  芳华狐疑池看了我们两眼,我转而一脸无辜的数着地上的小柴,这柴火拾拣得可真是有趣儿,有些成状,有些成“y”状。
  芳华抬手摸乱了我的小毛发。
  韩子川无声地用眼神骂出了无聊二字。
  我默默承受之。
  感觉摸我头的那只手力道弱了些,芳华突然眉一蹙,作势嗅了一下,“……这味道。
  他拨开我,径自走到了灶台前。
  这柴火是谁燃的,烧得这么旺。屋里没了炭也没留火星,这种天气可不容易生火……”华凑过去烤手,呵热气。
  是啊,费了大半天,把穴位图全撕了才引燃的。韩子川接了话。
  芳华膛目。
  我结舌……
  你把我那宝贝图当柴火烧了?问及不确定地语气。
  啊呀……也没,这不是早儿柴火太潮不容易引着么。韩子川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儿,试图力挽狂澜。
  还是不是……”
  是。韩子川瞅了我一眼 ,于是低头乖乖的,硬着头皮一人担当了。
  好兄弟,够义气够哥儿们,我乐了。
  芳华忙转身望我。
  我压根没留意到他思量的眼神,正独自沉浸在漏网的欢腾中,埋头捂着胸处藏着的书册喜极而泣。
  咳咳咳……”韩子川适时地在此刻出了声,咳得肺痨似的。止住了芳华正欲走向我的步子,也正巧提醒了我。
  我知道……
  这是本珍贵的教材,求知若渴的我得像韩子川学习,俺要以生命来捍卫它的完整,不能再落入芳华这般歹人手里,让它不能发挥其应发挥的效应。
  一时间憋得我,泪汪汪,小眼神刀子似的,怨恨无比。
  芳华过意不去了。
  勺儿很少送我东西,我本该好好收着的……”话里的失落是显而易见的,没料到还是被歹人趁机窃了去。这会儿芳华的手搭在我肩上,安慰也不是自责也不安,硬生生地说了一句,子川,今晚你滚去柴房睡。
  韩子川呆在原处。
  可怜啊……
  我转身,在他们的目光中,我悲戚戚离去。
  终于熬了大半天。
  夜里。
  我左顾方盼后,把窗户掩得死死的。
  迫不及待地点燃了一盏灯,贼兮兮地踢了鞋子,捂着被褥滚于床上,就着昏黄的灯,摊开书册,准备看春宫二十五式。
  一切原本都该万无一失。
  结果……居然有人趁着夜色摸近了我的房门。
  只听门发出吱呀一声,那人哆嗦着把门合上,抬首间,对我灿烂一笑。
  看着他关门上门闩,抬手呵气,一气呵成。
  我默默的,又低头躺在榻上继续看起了手头上捧着的春宫图……
  啊,画纸上的这个姿势忒牛。
  女子仰躺,高举双腿。男子面向女子,跪在她股间,双手握住女子双腿扛在肩上,使女双膝高度过胸,并略提高对方臀部,脊背,然后……然后,咳咳就方便他对她那个啥……此花式名曰……
  我斜一眼。
  嘿,今儿个天气可真冷啊,你说是不是……”韩子川找我搭话了。
  恩。我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
  你那义父心可真狠呐。试探地瞅了我一眼,原地跺着脚,使劲儿的搓手,长夜漫漫,把我关在柴房里一整天,不给张被褥就算了,连饭也不赏一口。我记得他晚上蒸了够两个人吃的口粮啊,为嘛不给我送?难不成他被我气糊涂了自己也改吃馒头了?
  是蒸了两人份的……”
  我对上他的视线,怔了怔,义父照旧是不屑吃咱这玩意儿……只是这余下的馒头……”这话还没说完我便用余光瞄到韩大少爷一拍大腿,喜滋滋地蹿到桌旁,端起盘里的馒头,脸上这叫一个高兴啊。
  俺还来不及制止……
  他便捞起两个馒就左咬一口右咬一下,吃得欢腾起来了,还不忘夸我,还是你够义气,留了这么多给我。
  我默默地,又把视线移回到了纸书上,只是头皮一阵发麻。
  你看什么呐,这么专注。
  此拈式曰攀龙附凤。脸上挂着显摆之意,扬着纸张,瞅他一眼。
  恩。他眼神复杂,靠近塌边,悄然坐下,挪了身子过来,把馒头一递,颇有些熟络地说,你吃不吃……”
  我盯着那馒头,往后一躲,蹙眉,低头看着纸张,不做声可神情仿若避如蛇蝎。
  怎么啦,你这是?他又朝我挪了一点,轻轻拿肩膀撞了我一下。
  不吃。我蚊子哼哼。
  “……挺香的,其实勺儿不用特意留这么多的,我是吃不完的。他提议,然后又咬了一口。
  “……”我含糊其辞。
  说大声点儿,我听不见。
  这盘馒头原本不是留给你吃的,我准备喂耗子。
  他一脸铁青,噎住了。
  我忙摆手,努力澄清,还没来得及下药,就算下了,这药也毒不死人,能吃能吃。
  他瞪大眼睛望着我,馒头半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我讨好的朝他笑了笑。
  罢了罢了,遇上你我算是认栽了。他把馒头随意地往桌上一搁,低头弹袍子,拍了拍手上的屑,便坐在我榻上准备脱靴子。
  我斜一服,把书一合,瞪他,哎,我说你干什么呐。
  歇息。他莫名其妙的望我一眼。
  我知道……夜也什么深了,你是不是该回柴房了?
  你好残忍啊……”他像是被刺猬扎了一样,起身,抬手指着窗外,情深苦重地望着我,听听……头这风声……”末了压低声音,忍心让我睡那连张破烂被褥都没有的柴房么。
  忍心。我答曰,然后挥手把被他坐过的毯子上的灰弹掉。
  你你你你……”瞅着我脸色,别头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重大决心一般,挽起新秀子从怀里掏了半晌,八两三本热乎乎的书样到我的榻上,跟你交……赏你看,换睡一夜。
  嘿!
  我兴致来了……
  《闺房秘史》,《我与黄叔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青楼十八招式》,三本都是用檀香味的黄色牛皮纸包着的封皮,册子捏在手头刚刚好,里头还洋洋洒洒字儿得密密麻麻还包小绘画,极品……
  哎呀呀,你哪儿买的这玩意儿。爱不释手爱不释手。
  他赞许的望了我一眼,给了个算你识货的表情。
  我赔着笑脸,腾地站起来,忙点头哈腰给他留了位置……抬呼他上来暖和暖和。
  他撩起我的被褥,除了外衫钻了进来,连带着一股凉意袭入暖和和的被褥里,冷得我直哆嗦,我乐呵呵地打了个寒涔后捧着书直朝墙角处挪了挪,他却又帖了过来。
  今儿天可真够冷的是么。他幽幽地冒了一句话。
  是啊是啊。
  我撑在榻上,翻了一页纸张。他爬了爬,也凑过来看。
  唯独靠窗户的案上有一盏灯正燃着,灯火算是昏黄了一些,书上是小楷字,词语颇用得大胆,男女之情节描写得极度火辣,啥啥琴瑟合鸣又啥啥鱼翔浅底……不懂之……还可以配合着翻看春宫图,查找目录,参谋参谋。本看得非常之痛快,可是与我凑在一起,趴在榻上的韩子川,呼吸出来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在我的鬓角耳垂旁,热乎乎的……
  我察觉到有些怪异,斜了他一眼,你非得挨我这么近么……”
  一床被褥,这样靠近些才够暖和。
  烛火下他的眼,亮极了。
  他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修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搭在地上,突然面带意味不明地轻笑就这么轻慢地看着我,有没有想过照书上的……们试一下……”
  啊……
  我呆了一下,脱口而出,就凭你这黄豆芽。说毕就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他的胯间某处。
  原谅我……
  我真的没想挑衅他。
  他微一挑眉,直愣地望着我,眼里有暴风雨来袭的前兆……
  我讨好地笑着往后躲,他像是无法忍受,勉强装着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似乎在质疑我身上的某个部位,恩?
  那声略带沙哑尾音的恩,真销魂……
  —    —||
  我能收回刚才的话么……
  他扣住我的手,顺带把书扫下榻,缓慢地撑起身子,直视着我……鼻息相交……呼出的气息贴着我的脸,一时间暧昧无限。
  在我欲哭无泪的时候……
  突然庭院里传出了一道脚步声,在清冷的夜里格外的醒目。
  —    —||
  仁惹的观音菩萨啊,您老人家这会儿来又赏来了谁……
  月挂高空,幽径里传来了树叶的声响,迈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我一个激灵撑在韩子川身上,翻身鼓着腮帮子一吹,便把案上的烛给灭了。韩子川偷透扯了一下俺的袖子,俺却丝毫不理会他,屏住呼吸,将头窝在被褥里,只露了眼睛在外头,一副掩耳盗铃的心虚模样。
  外头黑漆漆的,我很清晰的察觉窗外有一道清冷的视线落至了屋内,然后堂而皇之的在床上高隆的被褥上方滞留了片刻,那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间毫无动静。我只觉得头皮一颤发麻,原本撑起身子尽量挡住韩子川,姿势僵硬这会儿却也有些吃不消了。
  时间像是在此刻静止了一般。
  感到窗外站着的人怔了怔,半晌才问了一句,你,睡了么?
  睡着了。脑子一时间缺氧,我不经大脑便吐出了三个硬邦邦的字。
  也不知道是谁把一口冷气吸得格外悠远深长。我充耳未闻,只盼着窗外站着的那人能早些走开。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被窝里还有人趁乱毛手毛脚地摸了我一下。
  我小秀眉一蹙,拿手狠狠撞他一肘子。
  这个畜生……这会儿添什么乱……
  韩子川窝在被褥里,蜷缩在一团,抱着胸,唧唧歪歪地哼了一声,眼睛却极亮,低声调笑道:够阴损的啊。
  我威胁之,闭嘴。
  他单薄的唇形微抿,一张一合,那口型似乎在说:我只是好心提点你,似乎睡着的人搭话不该这么溜……窝里的动静也没这么大,你也太不把你的义父当回事儿了。
  —    —||
  我是蠢了点,总比你这煽风点火的小人内心要来得淳朴一些。
  勺儿?华又立在窗外唤了一声,比起方才犹豫万分的语气,这会儿要来得肯定多了。
  想必定是方才灭蜡卧床挺尸一系列动作,被他看在了眼里,让他心生疑惑了。
  哎呀,真是好死不死。
  我硬着头皮,抬首,声音含糊道:义父找我有什么事儿?
  我说归说,但埋在被褥里的那只手也不闲着,此刻正死命地捂住韩子川的嘴。
  那厮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手便顺着我的腰有往下的趋势……
  摸得这叫一个~~~~~
  我忍。
  纸上倒着的人影动了动,只闻吱呀一声,窗便被打开了,修长白皙的手扶在窗棂上,他朝里瞄了一眼,俊秀的脸被月辉照得满是柔和之色,我也没什么事儿,只是过来看着你,有没好生歇息。
  义父,您可真闲啊。
  我把白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只恨不能把帐子拉下来。
  对了,我刚去柴房没见着子川,你知道他夜里去哪几了么。华眉宇里满是帐然,径自将怀里的什么东西搂了一下,这厚实的被褥也不知道放哪儿。
  随您放哪儿,只要不放偶这里,啥都好说……
  这乌漆马黑的,从外头或许看不到床内的诡异,倘若他一进来了,十有八九会发现不对劲儿。
  偏偏韩子川还试图从被褥里伸出手妄想去捞床下的书册。
  ……”我狠狠踹了一脚褥子里乱蠕动的某人,作势伸了了懒腰。许韩子川他饿得受不了所以去碧池那块儿捞鱼去了也说不定。
  说的也是。华站在外头,月辉洒落了一甚,颇有些涵养的颔首,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睡。
  说完一晃儿,便不见人影了。
  我这才从紧张万分的情绪里缓过劲儿来,全身松懈下来,身子软趴趴地卧在了床上,可这刚躺下就觉得有些许怪。胸下软软的……腾出手朝身下摸了几摸,很结实的触感,还暖和有弹牲极了。
  被窝里,那个人眼睛亮极了。
  某人的手也顺势环了上来,搭在我腰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被他抱着滚了几圈,堵在墙脚上。
  你倒摸我摸上瘾了。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发呆。
  前面被挡住了去路,后背又抵住了墙。
  他呼出的气息围绕在我的鬓角耳垂之间,时缓时急促,有股难以言语的瘙痒感,我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笑起来,环着我身子的手有种软绵绵的力道,让人抗拒不是,不抗拒也不是……搡间,不一会儿我的手便停在他胸处不动了。
  并不是消极抗争。
  而是,一来推不……
  二来,似乎觉得该做些什么。
  顿时没来由的,觉得心里很烦躁了起来。
  你怎么了,眉蹙得像是我欠了你二十两白银似的。他低头很认真的看着我,轻声呼着气,声音像是糯米一样甜腻腻的。
  我闷头吐了一句,你吃了我这么多豆腐。
  他挑眉,笑得有些暧昧,我不介意你摸回来……”
  我蹬眼望着他,嘿,这厮。
  还以为我当真不敢是怎么着,摸就摸……又不吃亏。
  我咬唇,挽起袖子,压着他,很正儿八经地用起医学上简称推伞的绝活,对他胸进行了一顿史无前例的扫荡,完毕后用挑衅的眼神望着他,望完还觉得未尽兴,偷偷扫了一瞧他胯下有些许复苏迹象的玩意儿。只是隔着布料袍子。还真看不太真切。
  这会儿还真的想起了方才看到的那些小书册里,描写的一些场景,一时间也面红耳赤了起来。
  他倒是很乖,一直被我压着,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很大胆放肆地直瞅着我不放。慢慢地身边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厚重了起来,拂在耳旁的也软锦滚烫了。
  嘿,从小到大我还不知道害臊这个词怎么写。
  我厚着脸皮又意味深远地瞄了一眼他那地方,手也不知不觉抚在了他的腰带上,指扣着死赖着不走了,咳了一声,小声说:……让我看看那个么。
  啥?!
  “……”我用眼神示意。
  方才若说他还懂得调笑配合的话,这会儿惊愕过度后,他的脸从黑到白再到血红,也只是用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
  我估计这会儿他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八成此刻在肚腹里骂我那啥荡与不知羞了。
  从我发出善意的邀请到现今,他都不吭声了。
  我讪讪地,挪开了不安分的小爪子,让就算了。
  他却急不可耐地握住了俺在胸前的手,顺势往他自个儿的亵裤里塞,往下覆盖而去。
  质热如烙铁。
  我脑子里空白一片,触到的那片刻间手便一缩……急忙想甩掉印在手里的那份挥之不去的热度。
  他更是堵住了我的去路,厚掌将我的爪子按住。然后他手把手的教着我,让我将其握得更紧。
  暧昧的在掌心中摩挲着,缠绵动个不停的是……吊立的巨物。
  我蓦然瞪大眼睛,脸涨红得像是火山。
  还要更深入的了解么……”贴近我的耳朵旁,压抑着喘息,我不介意。
  我介意。
  他挨着我,拥着我难耐的蹭了蹭,有些得矜持地说:让我也看看你好么。
  我被他那一眼扫得面红耳赤。
  对他提出的要求有些手足无措。
  古人有云:礼尚住来。他这要求似乎也合情合理,不过对于这事儿……好像应该不是这样的……似乎……
  一个轻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了,近在咫尺。
  们在做什么。
  平平仄仄的声音清冷极了,却仿若是当头棒喝,就像是一瓢水泼了下来,我清醒了。
  两人齐齐往床下看。
  漆黑的屋内,不知何时椅子上坐了一个人,他整了整家衫,修长的身体包裹在清雅的白衣下,显得精神焕发又清雅绝伦。他的眼睛很细很长,眼角微微上挑,眼神很清亮地看着我们二人,又有一丝不解。
  月光下,瞳仁里那抹闪烁的光亮,简直可以用求知若渴来形容……
  芳华武功高强自是没错……可有必要厉害到进屋都不发上一点儿动静么……他在这儿坐着看了有多久了?!
  我一脸黑线,反射性地一脚踹开了床上的韩子川。
  韩子川刺激更大,跌落在床下,慌慌张张地系好身上的衣衫,像是个被捉了奸的小情夫一样,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懈气且很沮丧的走了。
  门在合上的那一刻,芳华并没跟着出去,只是望着我,说了谎,韩子川一直在你房里。
  噢?我挑了挑眉,努力压制住有些狂乱的呼吸。
  墨玉色的瞳仁在烛火下分外的柔和,他没再说什么了,只是站起身,气度雍容华贵地弯腰作势要捡起地上的书册。
  我忙抢先一步将它们重塞入被褥里,他眼神里有些茫然啊。
  这是秘笈么?
  呃,春宫秘籍应该也算是秘笈,我含糊其辞的点头。
  他正色,怪不得你们二人躲着我夜里偷着练,武林中流传着许多邪功,你们底子又不厚,是不可尝试的,勺儿乖……交出来。
  交?
  笑……要真被你看懂了,我可就有得受了。
  我努力的摇头,顺势把书册压入臀部下,坐好了,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好歹我也是一黄花大闺女。
  我就不信他敢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伸手进被褥里摸书。
  其结果是……
  芳华没什么不敢做的。
  —    —||
  看着他低头准备翻看书名,我一咬牙,反正横是死,竖也是死。一不做二不休,垂头装羞扭捏半晌叫唤了一声。
  芳华有着怔地望着我。
  这书是韩于川偷拿给我的,他说这玩意要在床上看。脸不变色,音不颤。
  其一,推卸责任。
  其二,韩子川吃我豆腐,我要从义父身上吃回豆腐。
  他望了一眼手里的书,再望了一下我的床,思想斗争了半会儿,半推半就地就进来了。
  我喜涕滋地伸出了万恶的贼爪子,一把拥住了他的腰。
  眯眼,深吸了一口气。
  义父,好香啊。
  你要怎么做?他斜睨了一下,很有礼貌地问道。
  —    —
  我还确实没有很大的计划,在他半宠溺半纵容下,我照着韩子川方才对我做的,依葫芦画瓢,然后还真很成功地窥视到了他如玉的身体。
  当时的情况如下~~~~~~
  我看着他。而他手伸在我腋下,放软了身体,将就着搂住我不让我动弹,眯着眼,就着月光在……书。
  怎么觉得,世界颠倒了。
  我成丁才恶不赦诱拐良家男人的二号韩子川。
  —    —
  好吧……
  不过也有成果的,那就是……华的那处与寻常男子也一样,而且也不是黄豆芽。
  如下可鉴。
  ……觉得有些怪。隐忍的喘息声在夜空格外的诱惑,勺儿干嘛脱我的衣衫。
  别动。
  我没动,勺儿的手可以别动么。
  是可以。
  “……”
  义父,你推我干什么
  “……还是劳烦……继续动吧。
  哎呀。
  “……”
  义父,您别躲,这是什么东西……粘糊糊的,手都湿了。
  给你擦擦。他匆忙撑在床下,拿衣衫给我擦手,手捧着我的掌心可动作越来越慢。
  有些腥味。我低头闻了闻。
  他侧过身,耳朵根都红了,蚊子哼哼,睡吧。
  至于喷薄而出溅在我掌心的白浊是什么玩意儿……我花了一夜的时间想……都没想得明白。
  直到后来才懂,不过已是后话了。


  第十七章

  清晨几缕阳光洒在我脸上。
  眯着眼睛翻了个身,脚搭在被褥上,手却倏地一下缩进了被褥子里。我蹙着眉头抱着暖烘烘的被褥蹭了蹭,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这一下可把我震醒了,抱着被褥立起了身子,掀着眼皮不情不愿地一看,好家伙,被子上飘了好几根绿毛。
  有什么不对劲儿……
  我拿袖子狠狠抹了一把鼻子,却出乎意外的在舌尖弄了一根细小的飞禽类绒毛。
  我说,这小畜牲跑到我这边条脱衣舞了啊……
  昨夜记得关门了啊,它从哪儿溜进来的……
  我斜一眼窗户。
  原来是一时大意没栓紧窗户,还留了一丝缝隙,这会儿风正呼呼地往里屋灌。嘿我说,这家伙愈发的精了,这么小的缝它也有能耐钻?难怪飞了一屋子的毛。
  我一脸黑线,披了袍子,掀开被褥。
  咦,我的布袜呢……”
  我四处瞅着,连手都撑着到了床沿处,头都低到床底下看了……结果啥都没有。
  不作他想,一定又是被那个小家伙叼了去。
  那小毛贼简直是偷我东西上瘾了,本事大得很。一会儿叼走我藏在枕头下的小甜食,一会儿又把我的头巾偷去垫鸟巢。上次连我来月事时的小布条都被它叼去了,后来还是芳华亲自送来,说是在他房里发现的,别提我有多窘了。
  我目光炯炯地扫向了翘着尾巴立在案上正拿屁股对着我的小鹦鹉。此时此刻它正低头啄着什么东西,表情堪称之为愉悦。
  我脸上流露出了然且神圣的表情,然后悄悄穿了鞋,蹑手蹑脚走过去,伸出手狠狠逮着了它,捞起被它狠狠践踏的白色布料一看……嘿,还真是我那布袜。
  这家伙品位越来越高了,这么极品的东西都不放过,它也不嫌臭。
  咦……
  袜子里似乎有什么。
  我不动声色,一把按住不安分正扭来扭去妄想挣脱我的某只鸟,捻起布条一抖……
  结果,哗啦啦……
  从布袜里掉出了好多大小不一的抵鹤,有些被它撕烂了,有些像是被泼了水摸上去去有些粘糊糊的。但这些纸鹤都是用符纸做的。闻一闻,略微还有着檀香……
  这是你捉的?
  它拧头,不搭理我。
  哼,你倒是脾气,回头拔了毛,炖你。我恐吓之。
  结果,发现错了。
  这鸟儿,脾气被它家主人宠坏了。
  哎呀,痛死了。你啄我?!等着……”我气竭。
  它扇着小翅膀,用它那虽小却很精悍的绿豆服将我狠狠鄙视了一番,倏地钻过窗户,便从我视线中消失了。
  嘿,敢瞧不起人,今儿个我还偏要和它扛上了。
  我披头散发,破门而出,脚下的木板被踩得吱吱作响。隐隐可见并方一小团绿色狂飞不止步,一转弯,却不见影子了。我气喘吁吁,身子倚在门上休息了一会儿,仍不甘心地扭头左望右望。这宅子虽不大,可风景极美,廊庭外全是翠竹一片……间间房门紧闭着,走廊上也空荡荡的,地上只落了一根羽毛。
  没道理啊,我就不信一会儿的功夫它还能隐身了。
  我朝一间间房门走去,那长形的窗户绵纸上全描了墨竹,很是雅致,其间有一簇墨竹下赫忍停了一直王八,这是昨儿晌午我诗兴发时的神来之作,当然这只是后话。咦……王八呢?我趴在窗户上看着,却见左侧纸窗破了个大洞,墨竹王八图被撕得不成形,那残存破裂的纸的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嘿嘿嘿……
  我阴笑了三声,昂首挺胸手撑在门上,轻轻松松便把它推开了。
  此刻静悄悄的,简洁清幽的房问里只能听到我一人的呼吸声。一股子檀香混杂着陈年木头的气味,我环顾了四周,发现不亮却也不暗,十分的柔和。
  一册册的书安静地躺在木架上,四壁都摆放满了。除此之外,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木案和椅子。椅子上搁了一件雪白的袍子,窗外的光线撒了进来使得布料有些透亮也十分的养眼,隐约间勾勒出了里头的形状,我很清楚的知道里面团了一个小家伙,因为一小截羽毛还露在了外头。
  我悄然合上门。
  哎呀,这小鹦鹉一定躲在树上。我掀着眼皮慢悠悠望它一眼,别开脸,对着别处喊道,容我取几粒玉米引诱它。
  衣袍下边没什么动静。
  干脆再画一张美鹦鹉,再来个食诱色诱齐并。
  我眼神一晃,身子倚在案上,手搭在案上作势伸手去拿笔,然后屏住呼吸,一鼓作气纵身直扑上去。
  鸡飞狗跳……羽毛四……
  它扑着翅膀一阵乱飞,窜进书架里……还不住的骂骂咧咧,撩拨得我雄心大发,誓死都要把它追到手。在一阵斗殴与反斗殴的运动中,书架摇摇尧晃……
  一册册的书跌落了下来……我却恍然不知,一个后劲十足的猛扑后,我起了身……结果身后的书架倒向另一个,顷刻间,一排排列得整齐的架子突然轰然到地,扬起好大一层灰。
  我拿袖子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顿时房间一片狼藉,地上满是堆积如山的书,隐约有一小撮在乱动,我蹲在地上,掀开一册摊开的书一看……
  绿毛红嘴鹦鹉头顶上盖着一绢布……嗦了一下,露出两小眼睛,贼溜溜地望着我……
  你怎么了这是?我很好心的慰问。
  它似乎是被砸伤了,小身子骨儿颤了颤,没敢太动弹。
  我蹲在地上,满是慈悲的一把将它抓在手里,小心翼翼地看……它一副任凭我处置的小样,眼睛倒是滴溜溜直打转儿,我摸了一下小鹦鹉的头。
  嘿嘿嘿,伤了哪儿,姑奶奶给你包扎下?我逗它。
  平日里这小家伙巧舌如簧骂人学舌没人比它强,这会儿倒是安静了。
  原来和我一样,是欺软怕硬的主儿。
  我逮着它的一只小爪子,仔细地看着,揪起搁在它身旁的一块绢布,作势就要来绑……不,是替它包扎。
  咦,别闹,不是喂你吃的,啄什么……”我又一记敲,夺走被它叼在嘴里的小绢子。突然我的眼睛确定在上面收不回了……帕子上隐约有几行密密麻麻的字。
  有字?
  直觉告诉我不该多管闲事,可我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结果……出大事了。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这得从长说起,倘若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定不会做那等傻事说那等蠢话,事后把我后悔得滴酸水的心都有了。
  书房这会儿凌乱得惨不忍睹。
  这只名叫少儿的鹦鹉喙里叼着一片绢布,绢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儿。
  奇怪,这是何物?
  我好奇了,眯起眼睛,将绢布摊开,逐宇逐句辨认着默念出了声,华兽皆为雄兽……”
  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让我慌忙松了手,簌地一声响后,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飞而过,我却也来不及关注别物,眼睛倒象是被那光滑的绢面吸引住了一般,竟活生生移不开眼。
  这些字,倒不难理解。只是里面的内容,让我颇受震撼……
  芳华兽。
  我光念到这三个字,就会感到得一阵心悸。
  我捏着绢布一行一行地看下来,只觉得越看心惊,仿若窥视了天大的机密一样,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浑身也凉得彻底,久久难以平静。
  眼角下有泪痣,终年异香,美男子一个,玩弄花草又喜食花,若以上定义完全符合那么就是芳华兽。
  我眉一蹙,低头琢磨来琢磨去,芳华倒是挺像的……至于他是不是带年吃花……我倒是不太清楚,反正他病的这些日子没见他怎么吃饭就是了。
  不过或许这些只是传说,谁会信一只兽会化成人形啊,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妖怪长什么样儿呢。
  我低头手不舍地摸了摸绢布,材质触感都很好,平日拿来擤鼻涕怕是很不错,只可惜写满了字,回头问问芳华这玩意儿在哪儿买的。我慢悠悠地将其揣入怀里,兴许是蹲久了,腿麻得哆嗦了起来,这一起身,血往上涌,脑子一阵晕眩且嗡嗡作响,闭上了眼晴,脑子里竟不由自主地浮现起芳华捻食莲花的模样。只见迷雾中,一席身影白衣胜雪,一派清雅绝伦。他手指修长如玉,衬着娇美的红莲,轻轻放入嘴中,嘴角勾起,仿若在吃人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我蓦然睁大眼睛。
  为何我脑子里会突然出现这一幻象,偏还见着他吃莲花。
  我心里一沉,好容易站稳了,扶着木案。
  莫非……他真是芳华兽?
  难不成就因为这个他才离开长春宫?皇宫这个地方人多嘴杂,况且天子脚下不容妖魔作乱,若被人发现他不是一凡人又和韩子川有私情,就算他不想走也会被人押走。
  这么说来……也挺可怜的。
  我陡然闭了眼又睁开,猛地想起了什么,忙从怀里掏出那布,继续看……平常的绢布上有九个字,不停的在视线中放大。那苍劲却又不失秀气的字,仿若是钉在绢上一般:兽痣痕颜色愈浅愈年少,直至殷红、暗红、墨黑,芳华兽亡。
  我一口气哽在喉间,吐不出,又收不回,万分的难受。心里火燎燎的,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酸涩无比都不足以形容……这应该是悲怆。
  奇了怪了,深呼一口气,捶捶胸,我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情绪。
  我埋下头,狠狠拿袖子撸了一下眼,竟不敢想象袖子上的湿润居然是我在不知不觉中淌下的泪。
  一时间,心里挺不是滋味。
  这个华公子在我醒来看他第一眼时,那眼角下的泪痣,颜色很深了。
  应该不是殷红……
  那么就是……
  我深吸一口气,别看脸望向窗户,攥紧绢,莫不作声了。我都有些分不清心里头搅动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他死不死与我有何干……我才认识他不久,我们之间也仅此而已。
  我俯身想了想,决心把绢布重新夹进书里,就当作从来未曾见过。离屋前处瞅了一下,那鹦鹉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了……
  我望着这一屋子凌乱的书与倒在地上的书架子与这残乱不堪的小场面,我颇为壮烈地跨过那摊在地上的书册,转身,出门,关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装做啥事也没发生,悠哉游哉地回屋里侧躺在榻上打了会儿瞌睡。醒来后顿觉无聊,便欢天喜地下床准备跑去找芳华。结果我还没找他,他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砰地一声。
  门被他踢得一个劲儿在晃,屋梁上还抖落着些许的灰。他立在门边,精神似乎有些好,左手还拎了一壶酒。
  ……帮我把这些搬进来。他一见我就开始使唤我。
  哪些?!不是让我搬酒吧,太重的活儿我可不做。
  他笑了,身子往一旁侧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径自拎着酒,抬呼也不打的进了我的屋。
  他确实没打算让我拎酒。他进了屋我才看到原先他站着的地方还放了许多书卷笔墨砚台……零零碎碎的铺了一地,早知道我就情愿拎酒坛子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们全数搬完。
  芳华却早已神清气爽地立在案上,挥着毛笔写宇,浑身一股子香醇的醉人清香。
  华公子,好雅兴。
  那是。他以为我在夸他,脸上挂着很闲雅的笑,帮我磨墨。
  我恨得牙痒痒,嘿……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料他喝了酒,不然也不敢使唤我替他做小工。
  咦……这事儿不对啊。
  华公子。我蹙眉,趴在案上很善意地提醒他,若没弄错,这儿是我的房间?
  他停了笔,只是淡淡地转身,望了我一眼,那你把这东西给我搬到书房里也成。
  书房?!
  书房……可不是一个好去……先前被我弄得一片凌乱,估计现在连人站的地方也没有了。
  —    —
  这个人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故意来找茬的吧.
  对了。他一双眼睛很清亮地望着我,我一下午都没见着少儿,你可见着它了?
  我的气焰一下子低了许多,乖乖地低头给呀磨墨。莫非芳华的宝贝鹦鹉从我手里逃走后离家出走了?
  我忐忑不安了好半天,偷偷拿眼斜他,他见我没回答似乎也不在意。
  算了,我也不问他为何不去自己房里写诗作画了。估计他会说,只有我的房里有书桌。他那个不能称之为桌子,最多只能说是梳妆台。
  我忍了。
  反正……这一间间房子都是他的。
  我手撑着头,虽是替他研墨,可心思却全没放在这儿,眼睛不知不觉中盯上了他眼角下的红泪痣,只觉得那痣,如诉如泣……
  绢布上说兽痣痕颜色愈浅愈年少,直至殷红、暗红、墨黑,芳华兽亡。我想着想着一时间手也停了动作,整个人都呆掉了。
  没墨了。轻悠悠的一道声音从我头顶上飘着。
  哦。
  刚想什么呢。
  我正低头,重新捞起袖子,滴清水在砚台上,再用墨碇研磨啊磨啊磨,忙得不亦乐乎,想也没多想,直说了出来: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死。
  一句话脱口而出,他呆了凄然一笑,笑入了眼,脸上惨白之色,这神情比不笑还让人难受,眼角下的痣上翘,如红梅辩坠入雪地中,有种残忍却惊心动魄的美。
  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口拙:你知道的……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淡淡笑,停了笔,不语。
  我并不想咒他死。
  只是……
  只是万万不敢相信那绢布上的字,如果真是如上所说的话,那么……眼前这个美貌的男子已时日不多。
  屋子片刻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自知理亏作势磨墨,低着头。一手托着袖子,不声不响的磨着,手指徐徐用力握紧墨条,只是手抖得慌。
  真是……
  悔得我抽自己一嘴巴子的心都有了。
  时半会儿,我怕是还死不了。让你费心了。
  芳华搁了笔,闲恣地卧在椅子上,望了我一眼,不再多言,自顾自地捞起酒壶为倒了一杯酒,慢慢悠悠地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轻声说:这是前些日子你与我一起酿的酒,要喝一杯么?
  我没接。
  他笑了,眉梢上扬,仰面饮了一杯后又抬袖续杯。
  墨色的瞳仁里有一股难以言语的悲伤,眉宇间也格外的寂寥了。
  你少喝点儿……”我手足无措了,直楞楞地望着他。
  无妨。轻声说着,却慌忙用右手捂住了嘴,不难看出他被酒呛了,咳出了声,苍白的脸上隐有一丝红晕。
  这是何苦要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我的声音轻若微不可闻。
  近日里芳华的身体越发虚弱了,酒也比以前喝得更多了,才一会儿的功夫雪白的袍子上都缀了不少的酒痕,身上混杂着花香与酒味。我看不下去,伸手去抢。
  小酒怡情。挥了袖子,躲了过去。
  “……这是牛饮。
  这会儿说是喝,还不是说是灌酒,我又怒又想笑,望着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饮,雅饮皆在于心。他的眉微蹙着,让人心中生怜,手却虚晃地点着自己的胸膛,苍白的手指微用力捉紧了前襟料子,斜了我一眼,失笑着徒然倒在椅子上也 将就随着心意放软了身子,指间闲雅地捏着酒杯,叹息一声,仰躺着望着梁顶,自嘲地笑了一下,心都没了,还管他这么多作甚。人就这么一世,怎么舒心怎么活。
  说毕动了动身子眼神慢悠悠地望向了我,他眉向上张扬,入鬓,狭长的眼,微醺的半眯着,窗外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脸庞也分外融合,仿若镀了一层融光,美如一幅画。
  我眼神柔和了起来。
  这个人,总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压根就不顾及他人的眼光与感受。
  一个人喝酒总归是寂寞的。陪我饮一盅可好?他勉强支撑着,衣衫还不算是很凌乱,以一个看起来颇为舒适的姿势趴着桌子,一手隔着桌子握住了我。
  我怔了怔,摇头。
  他酒品不好,若我陪他一起醉了,谁来照顾他。
  芳华也勉强,狭长的眼看了我一下,微一笑,手撑着头,长长青丝直直地披在身上,侧头执着酒壶,抱在怀里发起了呆……
  他像是在掉念,又像在回忆,回忆他在宫里那段美好的时光么,那时候韩子川可曾陪他这么通宵达旦的畅饮么……
  别再喝了。我一把捉住他的手,顿了一下,凉酒伤身体。
  他嘴唇薄薄的,微微翘起的嘴角深隘在皮肤里,看起来仿佛是无奈的笑,那么悲伤……
  一声叹息后,我撩起袍子在他身边徐徐坐下,静静地受着他,轻轻从他手间拿走那壶酒,他略挣扎了一下,就由着我收了。
  这些天来,我日日夜夜的回想着以前的事儿……我想,我是真的后悔了。
  一个浑厚磁性的声音夹杂着股醉人的酒香徐徐飘来,轻柔却让人叹息不止,我浑身一震,突然觉得身侧肩膀上的重量加大,我斜他一眼。他像是乏了,倾斜着,头轻轻枕在我的肩上,他眼闭着,脸消瘦且苍白。
  空气一下子暧昧了起来,我手足无措,身子挺得笔直,寻思着找话题,妄想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可这话一出口却变了味儿。
  皇上的酒量可比你大,不会像你醉得这么快。
  恩。
  韩子川看起来不好说话,其实待人很好。就像奴才们觉得他好说话其实偶尔待人很差是一个理儿。愈亲近他才待人愈好。
  恩。他像是倦了,眉目中满是疲乏,韩子川喜欢女人,他喜欢你。
  我沉默之后,神经绷紧,几乎暴走。
  这会儿气氛更诡异了。
  我倏地起身……
  那个柴火没劈,我忙去了。
  他拉住我的手,轻声说:不用。
  ……衣袍,昨夜的袍子还浸在水里没洗的,我拿去溪那边。
  我何时让你洗过衣裳。他仰头望我,手还若有似无地滑过我的指间,爱抚似的轻蹭着。
  是啊,我理
  他生病的这段时间,说是我照顾他,其实那些事儿还都是他在做,他的药……也大半进了我的肚子。
  一时间,我真是备受良心谴责。
  我我我我……该吃药了,我去看药煎好了没。涨得脖子粗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他却探手摸上了我的袍子,趴在案上的脸庞,眉斜飞满是醉醺醺的红晕,徐徐撑起了身子,然后,用力一扯……
  我诧异,下一刻就被他按在了地上,厚实带着酒味的身体压住了我,被他握住撑在头顶处的双手也隐隐生疼。
  老天告诉了我,这一世我能遇上值得让我相携一生的人。为此我深信不疑。他慢慢靠近了我,探手抚上我的脸颊,凝着视线,眼角下痣仿若欲滴的红泪:我已确认了眼神,你明明是爱我的,只是你不知而已。
  他欲哭,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怪你,真的。
  这一刻他拥紧了我,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颈项,我心快要停止了跳动,霎时间心慌意乱,眼神柔软了。他却在我的耳旁低声轻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轻轻的三个字,像是一瓢冷泼了下来,足以把我惊得手脚冰凉。
  认错人了。我用力地推开他。他身子歪斜手撑着地,忙转身拿袖子捂住嘴咳嗽了起来,很痛苦,笑得有些无奈。
  “……华公子,你没事吧?我有些不忍,凑过去看。
  他却突然捉紧了我的手,用力拉向自己。他醉得很厉害以至连人都分不清了,他的头枕在我的肩上,青丝冰凉滑入我的颈窝,他温软的身子将我搂得这么紧,一字一句地说:不要离开我。
  相拥的姿势传来怦怦的心跳声,只是,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两人的鼻息间满是酒的芬芳。
  我的心没了欣喜,已经慢慢恢复到了平静。
  他一饮酒就一定会醉得满嘴胡话了,上次喝醉了还追着鹦鹉喊勺儿,说要给他洗澡,可这一次我真真切切听到了他唤的是谁的名字……
  他已经闭上了眼,侧躺着睡在了我膝头,抓着我的手指执向他的胸,雪白的云锦长袍下隐隐透出贴身里衣的青色,他垂眸,眼里波光温柔睫毛很长遮住了所有情愫。
  我望着他,眼神温柔了起来。
  他把我当成了那个人了么。
  这个傻瓜真是用情极深,却又让人连恨都恨不起来。
  窗外狂风一阵,竹林咽呜咽,仿若是谁在哭泣……
  我偷偷望着他蹙着眉,分外凄伤的睡容,心里一上一下的,万分的不安与内疚。
  这个人,理应得到自已所爱。
  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我会倾其一切,待他更好些。


  第十八章

  我在竹榻上躺了一会儿后才察觉到枕头上湿了一大片,手往脸上一探,眼角隐约还有泪,我微拾头便觉得头痛欲裂。
  这几日身子很怪,胸腔里总是有股内力凝聚,暖和和的消散不去……有些嗜困,可醒后却觉得浑身气爽,仿若记忆好了不少。
  芳华每次都笑着说,是他的药起了作用。
  胡扯……
  他那药治不好自己,反倒能医我了?
  那一天醉酒发生的事,我们谁也没提。似乎悲伤的芳华只在他耍酒疯的时候才会出现,平日里便恢复成了儒雅清高的美男子,别看他什么都神仙似的无欲无求,可单有一点是不好的……就是他喝药的时候还非得灌你一些。美名其曰:有苦同享。
  呸,德行!
  想起前段时间,我戏说芳华没学问,日子过得闲却从未见他看什么书卷,他却不搭理我,无聊的时候还真拿起一本医书,慢慢地翻了起来。
  明明是他在看……
  可我却发现,我总能将那一页的内容倒背如流。
  我很惊讶,他却不以为常,说我以前就有这个好本事,见怪不怪的。
  他像是什么事情都懂。
  只是,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他。
  每天夜里只要我闭上眼,就觉得似乎有人在蹲在我床沿,在我旁边轻说念着什么……脑子浮现了一个个字言片语,零碎,却又像是能拼凑成句,仿若是一段心法口诀。
  而第二天醒后,从床上爬起来便觉得浑身都是劲儿。但偶尔也是会有些头疼,却在我抢了芳华那碗要喝后就觉得浑身舒畅,啥别扭毛病也没了。
  嘿……
  可见那药有多么神奇呐!
  只是我就很纳闷这么神的的药都治不好芳华,难道他身子真的弱到无人可医了么。
  可是看着又不像啊,虽然他还是偶尔咳嗽,走得迟缓,离不开躺椅总是想休息,但看起来精神还是不错的。有时候我要去搀扶他去散小步,他反倒还很鄙视我,那小白眼翻得销魂。
  日子也就这么凑合着过了,皇上的人马一直没寻到这儿来。想起以前承诺华说他病不好我便不走,如今似乎照顾他已成习惯了。这
  其实也说不上皇宫和这儿哪处更好些……只是偶会想起皇上。不知道我失踪了么久他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想着要找我。
  廊上有些冷。
  我的手撑在竹榻上,缓慢地起了身,这会儿胸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件袍子,披盖在我身上的这分明是男人的单衣,布料摸上去柔软还有温度。低头闻了闻,果然嗅到了衣袍上有着很独特的味道,只属于芳华的气味。
  我嘴角缓缓勾着,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会儿才睡醒,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
  发了会儿呆,突然肚子里浮现了做梦时听到的口诀,狐疑地蹙起了眉头,默念了一下,屈指一弹,居然将檐角一串竹片做的风铃的丝线击断,听得敲击脆声,风铃坠地,散成一片。
  廊檐一盏孤灯在风中晃荡。
  我吓住了,好奇地盯着手指瞧了半晌,咧嘴笑了。
  一时间也没来得及去细想这武功是怎么来的,只觉得一时间亢奋过度而引发了身理的某些需求,忙夹紧裤档,进屋掏了草纸,超茅厕里头奔去。
  踢门,进厕,转身,蹲下,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酣畅完成。
  揉揉了肚子,哼哼了半晌。我起又舒展,只觉得畅快啊,浑身打了个战栗,却觉得一股钻进耳朵里的声音由模糊变清晰,而且越来越多了起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蝉声,还有热闹的夜市声。
  我眼四处望了望,忽然声音消失了。
  夜正黑,茅房里黑漆漆的,倒是屋外头月光暗淡无光,可随时这样仍觉得视野一片开阔,听力也好了很多。
  怪事了……
  我仍旧是蹲在茅厕里头,一闭上眼,聚精会神了一会儿功夫,嘿!神了,居然能听出这宅外方圆几百里路的小池里调情的两蛤蟆,还是一公一母。
  莫非我属于愚钝型,在失忆前练了许多功夫不见成效,而如今又大器晚成,刚好被我捡了个便宜,一夜之间开窍了,我蹲在茅坑处,窃喜之。
  突然啪嗒一个声音响,引起了我的注意,似乎是树杈掉落的声音,隐隐还有人在爬墙……
  我目光炯炯,一下子来了精神。
  难道这方圆几百里有人遇贼或者是有人汉子爬墙偷情?!可是这声音,怎么就这么近啊,就像近在咫尺?!
  哎呀,你撑着点。
  罗嗦,叫你让轻功贼好的老六过来你偏不肯,快些上去,我支撑不住了。
  我一激灵,听了半晌原来是有人在爬我这个宅子啊。太兴奋了,我在在这儿呆了许多日子了,除了芳华还真没能看到别人的一根汗毛,更别说人影了,分外想念那生人味儿。
  我忍了半晌,还是决心不要吓这些小贼了,毕竟翻山越铃来这荒郊僻野找到这么一个宅子爬也不容易。
  ……切不能吓坏了他们。
  在茅坑里闷头呆着,俺怀着喜悦焦虑不安与迫切期盼的心情等待着。
  屋外头动静着实不小啊,伴随着虫呜还有些人声。
  笨死了。
  老子只会下毒,哪管这么多。哎呀……”
  ……怎么了?
  我下下……不来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兴冲冲低头边系裤腰带跑出去看,才一溜到庭院里还没站定就看到有个黑影翻宅子的围墙,正处在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极为境界的位置,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正准备好心劝他下来喝杯茶。
  突然静悄悄的庭院里传来砰地一声响。
  一间房门被人从里头推开了。
  芳华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我衣衫不整衣裤半褪不褪的样子,他身子陡然一抖,一脸被耍流氓的表情。
  那那……有人……”我指了指,方手又拽了下滑的料子。
  他扬眉,闻言看。
  漆黑黑一片,墙上早就没了人。
  我很窘迫,只好又拎着裤腰左顾右盼的跑了回去。真丢脸啊真丢脸,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其实,我真的很想看看小偷长甚么样子……
  以前在皇宫里我就极喜欢凑热闹,却也没能看到小偷只尔看到两个小太监斗蛐蛐儿。宫里没有嫔妃,连钩心斗角所需要的智慧也没处发挥,失策啊,好不容易有乐子了,居然被他们跑了。
  我垂头丧气的回了屋,合门,倒在榻上,想了想……踢了鞋子,一溜缩进了被褥里。
  窗户没关,风有些凉,烛火扑闪了一下,灭了。
  我侧身卧在榻上不生不息地盯着自己的手,却翻来覆去无心入眠,熬了大半夜终于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然后便做了一个梦,梦见有无数个漂亮的小公子围着我,有的给我梳理头发,有的服侍我穿衣裳。我住在一个很宽敞的宅子里,和煦的阳光照在一把古琴上,弦上隐隐泛着光泽。室内的墙角处还挂着一张画像,画上的人物长得简直和芳华一模一样。不知谁在外头唤了一声皇上来了,我便隐隐看到那些小公子们慌乱成一团的人,我脑子里响着他们清亮的声音与熟悉的话语可唯独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猛然惊醒,睁开了眼,原来天已大亮。
  小蹙眉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拿手锤了一下愈发疼痛的脑子,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然后发了会儿呆。
  会飞的符纸鹤,失踪的鹦鹉,绢布上的字迹,离奇的内功,脑海里浮现的莫名奇妙的梦境……
  真是山雨欲来……
  只怕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我缓了口气,徐徐下了榻去屋外打来水,简略的洗漱了一番,收拾妥当了。
  慢悠悠的走到廊上,左拐右拐之后便在一间房前站定,挽着袖,撩起了袍子踹一脚,门开了。
  芳华卧在床上,遮遮掩掩的有些心慌。
  药了没?我用惯用语句问候他。
  他拿着一册书,也斜着眼,漫不轻心地说:没。
  ……
  还真等我伺候来着,好的大面子。我佯装怒气。
  他笑了,搁了书册,身子往榻里边坐了坐。
  我转身走到墙角的小火炉旁,只见上头放着药罐,药味已经很浓了,火不太大,似乎不是熬药而只是在保温。
  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换做是他人,我才不管喝没喝药,反正身子是自个儿的。我气急又无奈着,只能没什么威慑性地横他一眼。
  他眼一弯,笑了。只是脸色苍白显得笑容很虚弱。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又很正常的心软了,声音顿时轻了不少,每次说你,你都拿笑来糊弄我,你不喝药身子又怎么能好,这全儿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换做是他人你也不管服侍他喝药,若病的是子川,你也不管药么?
  那自然。他有那么多宫女奴才,也轮不到我管。
  他专注地望着我,靠在软榻上很虚弱的笑了,属于很满足的那种。见我生疑,他又补一句:若是我,我一定会伺候他。
  他在和我较劲比什么呢比?
  我怕烫,拿帕子端了药罐搁在桌上,倒了一些汁盛出来。他不接,只掀着眼皮望我。
  那意思我明白,老规矩……让我试药。
  嘿!
  他真当自己是稀有物种了。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撩起袍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旁,在他热切的注视下,双手端起碗低头吮了一口,烫,你趁早喝。
  你再多喝一口。
  我忍了白他一眼的冲动,你若喝不完,下次别弄这么多。
  他接了,双手捧着,很乖的在喝,睫毛有些颤。
  他骨节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透明,脖颈纤细白皙,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熬了这么多次的药,他身子不见好反倒是愈发的衰老了,以前青丝如瀑,才几日功夫发鬓处隐隐有了一两缕银色。
  我呆了呆,声音放轻了问:身子近日感觉好些了么?
  他像是有些对不住我似的,不好意思的笑了,这药……喝了也不见好。
  是么……
  这药我喝了,倒是觉得神清气爽,身子结实了不少。
  这个神仙似的人居然被外头传闻是医人的圣才。
  还真是没法看出来……
  想着以前他说我需要调补,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倒掉了所有的药。
  后来……
  他也就不送了。再后来反倒是他的身子愈发的不行了,然后轮到我喂他药了。
  突然,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浑身止不住打了个机灵,我想到了一直盘旋在脑海里却又不敢承认的事儿。我怔怔的望着那个捧着药,垂头蹙眉,仿若喝耗子药一般的男人。
  ……真是别样滋味在心头。
  别喝了。哑着嗓子厉声止住了他。
  他呆呆的望着我。
  我耸着肩,垂头气馁地坐在床沿,声音闷声闷气,我脾气向来倔你也是知道的,以前在宫里有听过你的传闻所以多少有些顾忌。所以当初你给的药,我是不太敢尝,可现在不一样了,你若煎了什么药想要给我尽管拿来好了,犯不着委屈自已喝。
  他手颤了一下,猛地呛住了。
  我忙找着揣在自己身上的帕子,他却挥手制止着,低头拿袖子捂嘴,身子颤抖着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袖袍下滑隐隐可见青衣下……
  我却突然神情一变,握着他的手,板着脸说:这手是怎么了。
  他却想缩。
  我强行按住他竟用了些真气,他眉蹙着没能动弹掉,我眯眼把他袖子一撩,露出那莹润如玉的臂……
  他神色慌张的想遮掩,却已经迟了,原来该如霜雪般的肌肤上却像用刀子割去了不少的肉,布满了狰狞的疤痕,交错得很是吓人,有一块如铜钱般大小的伤处隐约还露出了里面白花的骨骼,像是才割开没多久,这挣扎间,已经伤口已经裂开,一股淡红的液体流了出来……空气中立马散发出了淡淡的药香味……奇怪的是,这血流出来没多久便变成了琥珀色……
  然而空气中飘散的气息,带着药香又有些淡淡的腥。这是一种很熟悉的气息与感觉,我津液涌出,舌立马苦涩了起来,这股味道……不就是每日煎药后那股气味么,在这以前我能尝出所有药材的名称功效,却唯独吃不出他的药,原来竟是他以手腕上的人肉做药引。
  我唇动了动,半晌才艰涩地发出了音,疯了么……”
  勺儿。他想来握住我,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那哀凄的音调伴随着那两个字 狠狠的撞击着我的心,一时间莫名的冲动让我将他的手狠狠甩掉。
  他有些不知所措,虚弱的躺在榻上,仓惶地望着我,胸口起伏很大喘着气,表情很受伤,右手的指紧紧抚着另一只袖袍,雪白的布料上浸染着琥珀色,空气中腥咸的味道渐渐浓烈了起来。
  我视线缓缓向下,望着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个人……
  流出来的血与凡人的颜色不同,他不是人,千真万确是只兽,芳华兽。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神态,迷茫且彷徨。
  为何每天都要喝他的药。
  他为何要骗我喝他的血与肉筋……
  我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往后退,身子撞上了厚实的门。
  他已经撑起半身,靠在床头,一双眼如秋水泓波,不见深浅。
  这双美目原本该是承载了许多,可如今却只让人觉得空洞,唯剩下那飘出唇角的话,却是那么字字泣血,还是无时无刻都在想走……”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番别样的话,但我却清楚的看到他惨白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自嘲与苍凉。
  他眼里竟一点暖意也没有。
  我缓缓地闭眼再睁开,怔怔地望着他,视线中他的样子愈发的模糊了,一股真气涌了上来,头一下子,像是要炸开一般。
  勺儿。
  “……别走。
  我徒然无力的靠在门上用手捂着嘴,身子像使不出力气,颤抖着手摸上冰凉厚实的木扳,摸索了半天,几乎是夺门而出。
  似乎是憋了很久,一时间竟出神入化,脚底如踏轻风,在草丛上疾驰而过。
  松院静,竹林深,叶子打在身上生疼……
  风呼啸而过,急疾间溅起草木,尘土轻扬,胸中有真气在逆流,不觉中脚踏地,竟轻跃腾飞,挥起袖子穿过碧竹林……
  穿梭而过的错综纷乱的碧竹林,让我别开脸,眼前一片晕眩。
  愿意随我一同回家么,管你一日三餐,保你吃饱。
  我和你们世人不一样,我是兽,你可以叫我芳华,不要叫我娘。
  勺儿,是我和子川回宫,你懂么?
  前程往事,那个人所说的一字一句,面容神情动作姿态像是潮水般的涌入了我的脑子里,顿时剧烈的疼痛让我停了身形动作,惨跌在地,紧紧地闭上眼,可那人的身形话语却仍旧如影随形,逃也逃不开……
  你一向都听话,师父希望你离开我后,能在江湖上闯荡个好名声。
  江湖逍遥自在,比皇宫里要有趣得多。
  你若走了就别回来了……”
  我身子软了下来,手捂住了头,身子一侧便倒地了,徒然地睁着眼,视线里却一片模糊。
  义父……”
  如今,我全记起来了。你明明在我身边,为何却不与我相认。
  多想听你唤我,哪怕一声也好。
  你当真,不要勺儿了么。
  所有痛苦的甜蜜的幸福的悲怆的记忆仿若洪水般席卷而来,脑子里疼得快要炸开了一般,思绪离我越来越远了,一股莫名的沉痛伴随着回忆涌入了脑子里,侵噬着我的心。我蜷缩着身子,疼得浑身都没了力气,缓缓地闭上了眼。
  一旁的竹林传来悉簌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肆儿,你确定走这边么?你那破符纸有用么,折了这么多只纸鹤,一直都没飞回来。


  第十九章

  一旁的竹林传来悉簌的声响。
  肆儿,你确定走这边么?你那破符纸有用么,折了这么多只纸鹤,一直都没飞回来。
  你不捉了鹦鹉么,平日里两人吵得这么欢畅,你怎么不问它。
  那你怎么不问老大,他还夜里跑去给主子念心法口诀。
  闭嘴。
  沉默了一会儿。
  哟,不是说这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么……怎么躺着一个死尸?!
  这丫嘴真欠抽。
  我卧在黄土上,脸朝下趴着,身子疲乏也没力气起来。
  贰,老贰……”清朗又轻佻的声音响起了,我感觉有人在我身旁蹲了下来,拿树杈戳了戳我的腰,你来瞅瞅,看还有没有救。
  我这个愤懑,内心这个澎湃激昂,简直都无法表达此刻的屈辱之情了,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控诉眼前这个没大脑没口德的人,紧接着我那直扑在地上的小脸被人捧起,遮住脸的发也被撩开了。
  哎!!!!是主子……”
  于是全乱了,那群人一窝蜂簇拥了过来瞻仰我。
  看着眼前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我抬起头,可怜巴巴地啾着他们,身子板往后一靠便舒舒服服的倚在了陆儿怀里。我嘴一瘪,压根就没费什劲儿,浑身上下便散发出了受虐的气息。
  他们一个个心疼得,直拿手放在我额上试体温。
  主子这么冷的天,怎么躺在地上。
  热不热凉不凉?莫是受风寒了,看她发没发烧。
  还有几个趁机在我身上乱摸,被我一个咳嗽,惊得缩了回去。
  刚才谁拿树杈戳我。我很记仇。
  全部人的视线望向一处,只见众目睽睽之下,肆儿拿袖子擦脸,别开头。
  恩……
  我意味深长地望了小肆一眼,突然觉得自己愈发被人搂紧了,原本以后抱的姿势环着我的陆儿这会儿攥紧了我的袖子,其可怜程度不亚于我。而他旁边一个人正不露痕迹地挤着他,似乎要把他挤出去。
  我朝那个任意胡来作乱的家伙瞟过去,这一眼瞟得可不要紧啊,我拿手指着他,抖得慌,说咱老叁的品位还是那么低俗啊,穿得着黄黄绿绿的是准备着唱戏还是怎么着。
  话刚落,我就成功地止住了那席欲挤过来的五颜六色的身影,原本叁儿的一张脸还满是喜悦与激动,这会儿就像是被我那一盆冷水浇得他硬生生止住了呆在原地。他也顾不得挤了,很幽怨又愤恨瞪我,老子就说不要来找她,嘴巴还这么贱。
  我扯着嘴笑着想从陆美人柔弱的怀里起身……却被一个人按住了,只见那人有着月牙白的袖口,修长匀称的指,我缓缓抬眼正对向壹稳重的眼神。他单膝跪在地上,执着我的手力道不重,却很强势,主子,你这会儿理应让贰儿为你把个脉。
  没事儿,我好着呢。
  我抽抽嘴角,话到嘴边也没有说。
  他们关心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毫无音讯消失了这么久。
  视线越过围着我的这五位小公子,我缓缓看向一直离我很远却仍瞅着我的伍儿,他脸上的疤颜色淡了不少,如今也没那么丑陋吓人了。我不觉欣慰地笑了,定是贰儿又配出了什么好药,能治他了。想着我曾经说一定会回来医好他,可如今时过境迁,我竟也丢下他们这么久闻不问。
  一伙人伺候起我来,气氛很好。
  当然……们之间互相排挤的小动作暂且被我忽视……目前为止我还挺享受的。
  我别开了脸,看着眼前这个蹙着眉头并一本正经给我把脉的小贰,俺幽幽地说:我没大碍,只是才恢复记忆,身子多少有些无力。
  这话倒是没错,只是……”他倒吸一口气,神情很复杂地望着我。
  啊……
  怎么了?
  恭喜主子,神功大成。贰儿笑了。
  我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表情算不上悲喜,若一定要划分个清楚的话,应该是属于呆滞。
  我的视线慢慢滑过他们神色各异的脸旁,我低头慢慢消化他的话。
  贰儿的意思是……
  忆无忧,我练到最顶峰了?!
  应该也是这个理儿,这几日我的记忆在慢慢复苏,方才情急之下施展了内力一路飞驰到这片竹林,还不带喘,怕是功力又强了不少。
  可自从进宫前遭刺,内伤极重为保命服食药丸后,我便失忆了,压根就没再练那破功了,可这会儿……怎么无师自通了。想来一定是芳华这几日诱我喝的药起了作用。
  他,怎么那么傻。
  我低头耸肩,嘿嘿笑了几声,其他人全部寒住了。
  一声咳嗽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气氛,小肆突然开了口,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快找个地方避一避。
  为嘛。我插话。
  为你会被淋湿。
  好好的……为何会被淋……”话还未落,便有什么东西溅在我脸上,拿手一抹,发现是水,暂且管它叫雨水。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开始乌云密布。
  哇,好小子现在居然能由算卦进展到插指算天气了,真的很不错,有前途。我表扬。
  他眉皱得拧成了一团,望了一眼别的公子说:主子,天气不是靠插指算,是靠观望。
  都一样。我揪着他的衣服。凑近了贴着他的耳朵说,头给我几张人皮面具。
  他一抖,眼神明在抗议。
  别忘了,你刚才拿树杈戳我来着。
  他动容,凑了过来,给您三张。
  还骂我是死尸来着。我又委屈了。
  我再添七张凑成十,外加两对纸鹤。
  我飘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他,予以肯定,双方达成协议。
  竹林在呜咽……
  空中正坠下细锦锦的雨,且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这儿离宅子似乎也不远,别在这林子呆了,咱快些走。有人出了声。
  伍儿第一个跑在我面前,蹲下,倔强而又执着地背起了我。
  身边的肆儿从一旁的小包袱里捣鼓,卖弄似的掏出一把,似乎也是唯一的一把伞撑开,遮挡在我头上。我手环着伍儿的脖子,仰头望着油纸伞,只见上头缀着的桃花含苞待放,被细雨润得仿若是真的……
  我又朝肆儿凑了过去,小声的还没说。他就明白了,望了我一眼说:这把伞也一并送给您。
  我乐了,心满意足,趴在伍儿结实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轻轻说:们是怎么找来的?
  伍儿只是埋头走路,一声不吭。
  倒是一直走在前头的壹转了身,他的白袍上隐隐有着泥泞,在你被皇上接走不久我寻思着不对劲儿便也出了门,不料发现途中有打斗的痕迹便知道你出事儿了于是一直在寻。后来宅里传讯说收到了你施法送来的纸鹤,只是报了平安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但我就是放心不下。
  他身形顿了一下:后来就一直在打探宫里的消息。
  原来是这样,也难为你们了。我笑了。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在一旁被雨淋得花花绿绿的衣服都湿透了的叁儿探头望了我一眼,咬牙切齿,老大当天儿就给我们带来了你要被封为贵妃的呢,可真愁煞我了。
  这个还是从他牙缝里蹦出来的。
  我是你们的主子,做什么事儿还得向你们禀告不成。带一个姑爷回来让你伺候,有什么好奇怪的。
  ……”
  陆儿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我们谈话,有些忐忑不安地拿手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微微一笑,,安抚了他,把他往伞的势力范围内拉了拉,这孩子身子弱,容易生病。他眼眯一笑,被他如鹿般清澈的眼睛看着,我笑得也有些勉强了,垂下头轻声细语,那会儿没了记忆,中了韩子川的计,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背着我的伍儿身子一颤,像是在隐忍,小心翼翼地护着我。
  叁儿的声音拔高了,几乎是用愤恨的吼法,我就说了那个狗皇帝不安好心,主子当初就不该与他走。
  他的眼神好幽怨啊。
  我……
  们后头越想越不对,猜主子肯定是遭遇什么不测了,或是忆无忧又练岔了。所以就决定一起上京来找你。伞遮了雨,也挡了些光,融融的一片,肆儿莞尔一笑轻声说,宫里不比外头,戒备森严。他们就在外头候着。只我一人易容混了进去,结果看你性子大变,想着定是在紧迫的时机服了壹给你的药丸,失了记忆,正寻思着该怎么带你走。结果就听到殿里喊叫,说你遇刺被劫了。然后就一直找到今天……”
  我顿了顿,难道当初,不是你们把我弄到这儿的么?
  他诧异,咦,不是教你的那位高人劫的么?
  我苦笑,摇头。
  怎么会是他……
  当初他见我的那个诧,怕是也没料到我会躺在他宅门口。
  我目光徐徐地望向了壹,眯起了眼。
  壹不动声色,轻声说:这地方……我只第一次来,以前从未来过。
  他的脸很坦诚地写着不是我
  其他人也皆是。
  怪了……
  那会是谁,这么好心。
  我正琢磨着,突然一直在一旁不做声的贰儿终于吭了气儿,主子,你这病好得也忒奇怪,明明前一段日子脉搏还很乱……”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我却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前一段日子?这么说你们来了许多天了?
  “……”
  怎么不说话了?
  们是来了些许日子了。缓缓地接了话,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前几天我与贰儿潜入房间找到了你本想抱你走的……后来贰儿探了一下你的脉象发现你的病情有好转的迹象,所以我便琢磨或许屋里这人真能治好你的病。
  然后也?
  我望着他,但笑不语。
  他声音很低,后来……”每隔几日,便偷偷在你榻边念了几则口诀,想助你恢复记忆。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总是梦到有人在我枕边念经文呢。
  那个……”我突然响起了什么,眼神在他们之间穿梭着,墙的是谁?
  叁儿磨啊磨啊地走过来,在我侧站好。
  当初让你学点本事,只知道弄毒,爬个墙也爬不上。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且用一种你怎么不长进的眼神狠狠地刺伤了他。
  破天荒的他设用老子二字回敬我。
  啊……看着他这一脸想顶嘴却又自知理亏的神情,我真的觉得好爽啊。
  雨滴了下来。
  主子您就别逗叁儿了,对了……”贰儿拿袖子遮头,扬起脸望着我笑,与主子同住的那位是您经常挂在嘴边的义父么,他的医术好高明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努嘴,让我看陆儿前襟里揣着的正在打瞌睡的鹦鹉,他很得意地说:这小畜生,整天义父义父地叫……说话的腔调和主子一个样儿。我们一猜一个准儿。
  伍儿突然硬生生插了一句话,主子,路怎么走?
  我淡淡地笑着,拍了拍伍儿的肩膀,往前再走一点儿,看到没,就那条道。
  我低头伸着手,给他指路。
  远远的……
  就能看到那间竹屋子了。
  贰儿蹙着小眉头,十分的纠结:那位高人义父都给你喝了什么药?居然成把主子治好,还能增进神功大成。
  我苦涩地笑了,望着细雨如雾,竹林里呜咽一片……
  他用血肉,以自己为代价。
  天空飘起碎雨,平曰里静如处子的竹林此刻一波又一波摇曳如碧海,仿若弥漫了一层雨雾,远处竹屋的轮廓慢慢地显现,一席白色身影仿若这幅画中最精妙的一笔,风吹起他的衣袍飘动,如幻似真。他抱着膝头懒懒坐在檐角看雨,似乎是听到动静朝我这边的方向看去,扶着柱子缓缓且虚弱地站了起来,细雨中他的身子在抖。
  心在那一刻,是疼的。
  我环紧了伍儿的脖子,遮着眼的油纸伞缓缓移开,靡靡雨溅得身子有些发冷。
  承蒙您照顾我家主子,如今借贵地避避雨,希望不会打扰您。壹彬彬有礼上前拱手。
  他肃立如玉站在滴雨如珠的檐角下,静静地,静静远远地望着我,没有理会任何人。隔着一段距离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从我身上缓扫向了其他五位公子,他面无表情仍是没说话,眼角下的墨红如凋零的梅,然后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
  公子……”壹上前一步,扬高了声音。
  他回过神来,呆滞了一下,最后匆忙看我一眼,笑容勉强,尽管住吧……”
  可后面紧接着而来的那句话分明是对我说的。
  你想走了随时可以走,不用再来告之我了。
  他抬手,紫竹帘子便落下来,隔断了中庭的细雨霏霏,独留我们在庭院。
  雨没有声息的侵入黄昏。
  主子,这个人……”贰儿指着他,望向我,似乎想说什么却硬给憋了回去。
  我柔声一笑,怔怔地望着芳华的背影,扯着伍儿的衣襟,悄然从背上下来。
  芳华应该是在乎我的……
  不然他也不会有这种莫名的反应,一时间让我百感交集。这些天与他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涌入我的脑海里,让我心在颤抖,有些呼吸不畅……此刻的心酸甜蜜得让我无法自抑内心想见他的欲望。我缓缓地,一步步朝那间房子迈去。
  屋外。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狂乱的打在泥泞的地上,竹林悉簌呜咽不断。
  此时我的衣衫湿透了都粘在身子上,有些发凉。我伸着手,彷徨了一下,撂紧手把紫竹帘撩开
  屋里漆黑一片,隐约有一个身影静坐在厅里。
  电闪雷鸣。光将他的脸庞照亮了,苍白的脸,惊鸿一瞥,令我有些凄凄然。这个男人泪痣欲泣暗红得格外的醒目。已然湿了的袍子勾勒出他的身形,衣胜白雪,长发束起,俊朗清秀的面孔有着淡雅温和的神情,依旧是一派清雅脱俗仿若谪仙,只是他似乎身子消瘦也苍老了许多。
  我踉跄着步子,扶着墙,怔怔地望着他。他坐在椅子上,复杂不舍却强忍的眼神,身子抖着,见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他放在膝盖间的手徒然紧张地收紧。我仰头望着他,视线两两相望,仿若间隔了干年,他的目光里有太多我不懂东西……一下子像是用尽了多有的力气。我恍惚地眨眼笑了,身子却趔趄,徒然倒地,一秒却卧在他怀里。
  依旧温软的怀抱……
  那一刻,清香袭来,连带着心都要软了醉了。
  “……勺儿。唤了我。
  一如记忆里那般令人心安的怀抱。往事涌如潮水,却也迷了我的眼,视线里模糊一片。
  我想念了许多个白昼黑夜的声音与容貌……原来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一直……
  在我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是他陪着我。
  可我却忘了他,我怎能把他忘……
  只记得他说,走了就别回来了……
  我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袍,看着他令人呼吸也窒息的脸庞,在心里一遍遍的默念。
  义父……
  你可知,当初的那个转身,我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怀念。
  他叹息着拥着我,像往常一样摸摸我的头。
  义父……你的勺儿回来了,勺儿全都记起来了。我的泪淌过脸颊,埋入他的怀里。
  他有些无措,我却再不松手。
  只是,我却没有留意他那极为悲伤的眼神。


  第二十章

  阳光洒在庭院中,疏影斑驳。
  梧桐树下一袭白袍的芳华正与壹对弃,围棋在石桌上铺陈开来,一粒黑子捻在指间又徐徐落下,无声。
  壹起身,执起萧,彬彬有礼,华公子棋艺精湛,不愧是逍闲人的师父。
  芳华只是看着他,嘴角泛着笑意。
  们下棋归下棋,别把话题往我身上扯。我佯装怒正欲走过来,却没料里屋的公子们正挽袖拿着扫帚直往外头扫,风一吹扬了我一脸的灰。
  啊呸。
  我揉着鼻子,他们嬉笑着把门给关了。
  芳华脸上笑归笑但终究是有些疲乏之色,我看在眼里格外的心疼。于是我悄然走上去蹲下握住他的手,仰脸望着他轻声说:我差人劈了些上好的竹子为你做了个躺椅,你来试试?
  主子……”壹望了我们一眼。直直地盯着我轻唤道,铺里头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他虽是这么说着,却笔直地站着不走。
  我颔首,却也没工夫理他了,一心一意扶着芳华离了梧桐树,让义父坐在了躺椅上。
  壹又望了我们一眼,告辞了,身影有些凄凄然。
  你呀,身子不好就该多晒太阳,别总躺在阴凉处,小心膝盖发酸。我低头啾着芳华。
  是。都听你的。
  我笑眯眯地抱了被太阳晒得松软的被褥,埋头闻了闻,给他铺在下半身上,然后端来了茶,放在了一旁,忙活完了之后,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意地将手靠在他的躺椅上,仰头望着他傻乎乎地笑着。
  那个壹公子与我年轻时还真有几分相像。他手抵着眉,叹息了一声,倦懒地望着壹离去的方向。
  瞧你说的,义父还是和第一次碰见勺儿时一样年轻。想起那时候在庙里……”我望着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止住了。
  他最近似乎比较倦,才下了会儿棋,坐在躺椅上就能睡着。我心里某一处柔软了,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替他掖着被子。他闭着眼,沐浴着阳光,俊秀美好的五官,金辉让其柔和了起来却高傲得不像是凡人,仿若是误入世间的仙人。
  那么美好,让人错不开眼。
  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我。
  我诧异地抬头望他,他没睁眼,嘴角却缓缓荡起温和的笑容。我怔了怔,视线缓缓移到了他的袖子上,他的袖子是上好的云锦料,描着牡丹,我执起了他的手,轻抚着,悄然掀开了那层袖子,果然不出所料,他并没有好好包扎自己的伤口,昨夜又淋了雨所以这会儿感染得更厉害了。
  我从怀掏出瓷瓶,抖了些药粉,拿纱布给他缠好。
  他自始自终都很温柔地望着我。
  为何这么傻。他的伤口割得很深,看着都叫人心疼。
  他却转移了话题,轻轻握紧了我的手说,以前给你的簪子可还在身边?
  我应了一声,低头在怀里掏了掏,放在了他的手里,忆的那会儿,这东西落在了皇宫,被小公子们寻来了。
  那就好,好些收着吧。义父很穷,没什么能送你。轻轻拍了拍我,把簪子放入我掌心,合力替我收紧。他笑着对我说,从小我看着你长大,我没几日可活了,也不知道以肉为引这个方法能不能治好你,使人都说芳华难求,我想把它给你喝了,总没有坏处的。
  我仰头望着他。
  他的手模着我的脸颊,有些抖,十指摸过我的眉毛。
  义父这一生也没什么本事,以前还答应你陪你逛江湖,只怕是不行了。
  我忙握住他的手,逼着脸上笑,你在胡说什么,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
  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他一笑便扫尽眉宇间的轻愁与早经世故的沧桑。
  我老了,一闭眼就不知明天能否醒来。你能在我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回来,真好……”
  我被他这么一说着实忍不住,眼眶湿润了,心里酸楚极了。
  他这么清冷的一个人。能说出这般话是多么的不易。
  他眼角下痣的颜色这么深,身子又这般弱,一定是动了情,可我该如何才能救他。
  义父,当初你既然离开了皇宫,为何不来寻我。
  我有找过。
  他微微含笑,在温暖的茶香,望定我轻声说,见你与那些公子们生活得很好,想必也不会再与我回这冷清的居处了。
  我咧嘴笑得苦涩,那段靠服食忘忧散的日子能算是愉悦的记忆么?
  若不是我在闯荡江湖的那时候,听信了从宫里传出的许多有关芳华与皇帝的流言蜚语,我也不会过得如此的艰难与辛苦。
  芳华,你可曾知道……
  我一直盼着有一天,若能与你在一起,哪怕是再苦再累,我也会觉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生活了。
  就像,现在。
  我起身,仰头眯眼望着温煦的阳光,望着这个坐在躺椅上极度安静的人,悄然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颈窝处。
  义父,我与你说说那些江湖上的事好么。
  他手捂上我的,淡淡地笑。
  江湖上流传一个少年后背纹有藏宝图,得他者得天下。
  是么。
  好玩的不止这一件,还有……”
  我撩起他的长发,就像从前一样轻轻梳理着,低头絮絮叼叼地说着,他一直浅笑,静静地听着,格外的专注。
  他一直说江湖很好……
  当初可曾想过,与我一起闯荡江湖。
  我望着他温柔的侧脸,心里柔肠百结。
  芳华,知道么……我想把这几年遇到的最最好的,都说与你听……
  我捏着梳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痴痴地望着他安静寡淡的面容有些哽咽了,他一席如瀑布般的青丝遮住了眼角处的纹线,他的鬓角已有银丝。我手抖着,不知不觉便摸了上去,眼角变红了。他明明还年轻,为何已有衰老的迹象了。
  怎么了?他声音很轻。
  我忙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只是刚想起了往事。
  他也不吭声了。我也默默地继续给他梳头,动作尽量轻柔,怕弄痛了他。
  不用费心拔他了。他突然开了口,我已经病得不行了……老也是迟早的事儿,一两根白发也不用你费心替我遮遮掩掩。
  芳华兽乃至情之物,若被情伤,十日将如凡人一年。他又有几个十日来虚耗……
  我眼神柔软蹲了下来,仰头望着他,诉我,如何才能救你。
  他摇摇头,只是沉默地笑。
  我心里一抽痛。
  主子。
  主子……”一声声唤从厨房里传了出来,这功力堪比道士施法招魂。
  我闻声起身,待再看向芳华时,他已经躺在椅子上合上了眼,于是便替他把被子掖好后,悄然进了厨房把门合上
  陆儿正蹲在地上生火,贰儿一个劲儿的在锅里添着什么,闻着味儿似乎挺香的……
  唤我来做什么?我直拿眼瞄他。
  窝在哪儿啊?贰儿一双大眼瞅着我。
  这儿可没这么精贵的东西。
  他一脸可惜状态,四处望了望,还想着芳华公子他生子不好,给他弄点东西补一补。
  我笑了,他不吃这东西的。
  看着贰儿一脸挫败的样子,我摸摸他的头,对了,你熬些拿手的莲花羹吧,他兴许爱吃。
  真的?
  话说……我也想吃了。我俏皮一笑,朝他挤眉弄眼。
  他立马眼前一亮,挽了袖子兴冲冲地忙活了起来,嘿,早说么,我这就去做。
  我却淡了笑容,身子在窗户前腽肭感着合眼假寐的芳华发起了呆。
  绢布上说。兽成形的十月期间,若以挚爱之血为引每日灌之,乃续魂。芳华现在身子这般虚弱,怕是已经拖不了多久了,害他饱受情伤之苦的人我定是不会放过的……只是不知我的血对他有用处么……
  烫死了烫死了。
  一会儿的功夫,贰儿便摇摇晃晃地端着一大盆的莲花羹搁在了桌上,只消一闻便觉芳香四溢,那艳红的莲辫染得浓稠的汤汁都带着红色。
  我心一荡,微有些怔。
  陆,你给主子盛一碗,我立马就回。贰儿挽起袖子舀了一碗,就要给芳华送去。
  我拉住了他。
  怎么了?
  “……等会儿再送。
  我从头上取下簪子,挽着袖子,抵着肌肤上用力一划。
  贰儿一声惊呼。
  陆儿干脆直接扑上来要帮我止血了,我忙侧身躲开,不碍事,别怕。
  他们一脸古怪地望着我。
  我却笑得格外愉悦。这会儿伤口划得不深,血沿着手腕滑了下来,滴在莲花羹里,我直瞅着差不多了,便收了手,从一处拿了勺子,搅和了一下,将它化开。
  你当真要把这个东西给你义父吃么?
  有何不妥?
  可没有医书上说,血配莲花能治病啊。
  我也只是试一下。
  贰儿探头从窗户那里看了一下正合眼假寐的芳华,又瞅了一眼我,他便不吭声了,只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我笑了一下,满是慈爱地看着一旁正憋着脸给我包扎小伤口的陆儿,顺势摸了他一把,盆里是干净的,没被我用血糟蹋,你们嘴馋就喝那儿的。
  他点点头。
  贰儿倒竖着眉头,还在冥思苦想。
  我说啥来着……贰娃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医术方面的就爱装深沉。
  他怎会知道,芳华不是凡人,这次病的也不寻常,怕也只有心上人的血可以医治,只是那个人是不是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
  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汤出了门,来到庭院。
  芳华似乎听到了动静,醒得很快,有些迷糊地望着我。
  屋里头的小子们给你做了一碗莲花羹,来……热尝尝。
  我半哄半劝,笑得满是虚伪。趁他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直接舀了一勺喂了过去。
  可勺子刚凑到他嘴边,他便不动了。
  喝啊。继续诱惑劝导。
  他不吭声。
  是不是太烫了?我有些心虚,吹了吹,趁机拿眼瞟着他。
  他缓缓望着我,这碗里盛的是什么?
  他的眼神,让我不敢直视。
  这人平日里看起来啥也不懂。关键时刻,怎就这么精明了。我手心发汗,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好一个莲花羹。浅浅淡淡的话语,他只是重复着我的话,儒软的声音却任添了份无情,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
  我心一惊。
  只觉得手腕子上传来一阵痛,
  他便握紧了我,一把将我推开了。
  一片碎瓷声后,汤水溅进了黄土里。
  他神情变得很激动,身子抖个不停,手握紧在椅子上,不住地咳着。
  我跌懵了。
  主子,出什么事了。
  他们全围过来,拥我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芳华只是望着我,面色古怪,很清冷的眼神,他一字一句说着我一直以来都不想听的话。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以为你的血能救我么。
  ……你知造我讨厌别人触摸,更讨厌别人的血,你在这么擅自做主的话,便给我滚得远远的。
  芳华知道骂人了,他会说滚了。
  说不出心里啥滋味。
  我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浑身酸疼,离他远远的,傻傻地望着他。
  他眼神有些不耐的意味,嘴角挂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可我对他,怜惜心疼多于恨……
  我神色黯淡,忍了忍。
  这会儿他像是气竭,俯身咳嗽着。望着他却满是心疼,悄然上前给他抚顺气。
  他却把我挥开。
  他脸上没有表情,勺儿,你这是何苦来哉。
  ……心甘情愿为义父做这些。
  你可知我心系何处。他手撑在胸前,华服映着手指格外的修长白皙,微些抖动,你可知,这儿……心里并没有你。
  “……但我爱您啊,义父。我喉咙分外艰涩,不知不觉已脱了口。
  他鄙夷地笑着。
  像是用尽了力气,颓然倒在椅子上,眼睛里有我不懂的情绪。他徐徐地吐了一口气,声音很低,别再做无用的事了,你的血是派不上用场的。
  那一刻,我凄肠百结。
  他别开脸,不再望我,闭上眼。
  义父,当初你在我怀里喝醉了,一字一句唤的就是那人的名字,我又何曾不知。
  芳华,不管你对我怎么样……
  我都阻止不了自己的心。
  从前是……往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