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6-13

日光生: 趁年华(我的男人女人) 21-完


21.                  此爱不关风与月(下)

  幸好是周六,不然我如何也不能放他去上班,直到后半夜才退了烧不知道中午时会不会反复。
  想着去看一眼亚光就回来,把药和蜂蜜水都放在了床头柜上。
    到医院跟亚光聊着天,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就忘了时间。
  我小时候身体很不好,是著名的易感小孩,小朋友里面有一个生病的就一定会迅速传染上我,然后就是打针输液住院。也许刚出院,又会赶上个流行性的感冒,于是接着回医院。
  五岁半的时候有一次很严重,因为死活不去看病不幸转成了肺炎,持续高烧。奶奶急得抱着我哭,骂爸爸妈妈没人性,孩子病的那么严重还整日里在外面忙。怕梓临被传染,把他送到姑姑那里去。我每天躺在家里输液,也不见好转,拼命的咳嗽拼命的高烧。
  那年亚光子芜和飞飞都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我每天最幸福的时候就是下午趴在窗户上,看亚光背了书包回来,冲他招手,他仰头对我微笑。那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在成堆的药和针管里能够感觉到生命的时刻。
  我说,你还记得吗,我突然就拒绝吃药了。
  他说,当然记得,你奶奶急的没办法,到我家里来找我妈。
  我记得亚光的妈妈是护士,很高级的那种护士。
  我说,你不知道吧,就是因为那天你没有跟我打招呼。我生气。
    后来亚光妈妈来了,亚光也来了,他带了大大的口罩,样子好笑极了。
    亚光大笑说,我喂你吃药的时候你还咬了我的手。
  我说,那么好看的手我都舍得咬啊,我太不好了。
  他笑。
    我不记得这段了,我就记得病好了以后奶奶让我和亚光一起去上学,还专门被安排在一个班里。
    我说,你当时跟我奶奶说了什么她就同意了啊。
  手机响起来。子芜说,小七,你家鸣远怎么大早晨的跑到医院楼下来蹲点啊。
  我说,你看错了吧,他发烧在家休息呢。
  她说,他那辆车谁能看错啊。
    赶忙跟亚光告了别,跑到楼下。果然是他,坐在车上闭着眼睛。
  我用力踢车门,他睁开眼似乎是愤怒的看着我,他就知道心疼车,多气人。
  我把他从车里拉出来,他闹,你要干吗。
  我说,你不是来看病的么,走,去打针。
  他嚷嚷,我不是来看病的。
  我回头看他说,那你来干吗。
  他低吼,来找你的。
  ***
  吃了中饭,逼他吃了药,又哄着他睡觉。他一直看着我不肯闭上眼睛。
  我好笑的问他,鱼汤好喝么。
  他皱眉头。
  喝汤都能够卡到鱼刺,他到底是着的什么急。
  鸣远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是很用力,可是我却挣脱不开。
  我说,鸣远,我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我三岁的时候,因为被亚楠从秋千上面推下来摔了胳膊,一生气就一边哭一边往家走。亚光家的阿姨洗了菜回到院子就发现我不见了,满大院的找也找不到,又没有回家,给两家的大人急坏了。等再回去的时候发现亚光也不见了,于是整个大院的人都在找我们。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亚光领着脏兮兮的我回来,我受伤的胳膊上缠着亚光的手绢。大人们看到我俩又是高兴又是气,亚光把我拉到身后,什么也没说。
  这事是后来听我妈妈说的,那时候亚光才四岁半。
    我五岁多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大人们如何哄我都不肯吃下半粒药。
  是亚光,他对我说,病好了就可以跟他一起去上学。我才不再任性,乖乖的打针吃药,不哭不闹。
    七岁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奶奶怕我晕车不让我去,我趴在床上哭肿了眼睛。
  那天早晨亚光背了一书包的零食跑到我家,陪我看电视下跳棋,又领着我出去钓鱼。虽然我没去春游,可是却不再觉得难过委屈,知道我总是不会孤单的,因为有亚光。
    八岁的时候,全班的女孩子都系着很好看的蝴蝶结来上学,我虽然是看起来什么都有,可是就那一两件没有的东西在别人眼里虽平凡却是我永远也得不到的。我家阿姨不知道我描述的是什么样子的发型,梳了好几次我都不满意,我们俩都很着急,亚光来我家叫我一起去上学,看到我满脸泪水,就放下书包,给我梳辫子。
  鸣远,你知道吗,那个头发梳的真的很好看,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我还挺漂亮的。
    刚上学的时候,因为是班里最小的,所以总会有同学来欺负我。别看亚光那么好的脾气,可是他为我打过架的,而且还赢了。对了,你们俩就是因为打架才好上的。反正那次以后就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了,加上上层的关系,老师对我一直都很照顾,成绩又很好,我在学校里一直很受宠。我很庆幸我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什么阴暗的东西。当然,除了你把我锁在学校的那次。我一直觉得亚光就是我的骑士了。
    后来初中高中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还记得高一的时候么,亚光妈妈遗体告别的那天,你们不是都来找我们了么。被找到之前我一直在想,亚光照顾了我这么多年,这次我要照顾他,我要安慰他。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帮上,他甚至连眼泪都不让我看到。最后还是受了他的照顾,那时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穿上。我有多么没用呢。
    你可能不知道,亚光的亲生母亲是生他的时候难产死的,当初亚光的爷爷反对亚光的爸爸娶他妈妈,可是他爸很倔强,想着把亚光生下来他爷爷肯定会认孙子,到时候就都好办了,可是谁知道,他妈妈就那样死了。后来没多久,他爸爸就结婚了,娶了他爷爷早就给安排好的姑娘,一年后生了亚楠。亚光的爸妈感情一直不太好,所幸的是,亚楠的妈妈一直都把亚光当自己的儿子。亚光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了,他整整消失了一周,跑到南方的城市看他的亲外婆。他爸爸只知道作为要高考的人,他逃了一周的课,狠狠的打他,重伤到不能下床,他都咬牙没说是去做了什么。他对我说,怕说出来他爸爸会伤心。
    他那时候追飞飞,对她那样好,飞飞要花就送花,飞飞要人陪他就不管在那里都会跑过去,飞飞因为惹到了一些人,不让她跳主角,亚光就去请人家吃饭。可是眼睁睁的看着飞飞嫁了别人,他那时候那样难过,我就只能陪他喝酒。
    鸣远,我真的很怕会失去亚光,他比梓临更像我的哥哥。从小到大都是他在照顾我,我生病受委屈被欺负受伤害,身边一直都有他。我却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他现在生了这么严重的病,虽然说没有发作过,可是随时都是有生命危险的,一旦发作很难控制。我不能想象他的生命就这样被限定了期限,我不能想象生活里没有他会怎样。哪怕是他一直在国外,一直不给我打电话都没有关系,至少知道他是健康的,知道他是一直都在的。
    鸣远,你是我的爱人,很爱很爱的人。亚光是我的亲人,很亲很亲的人。
    鸣远,他是那么好的人,他总是先为别人考虑。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会那么苦啊。
    他给我擦眼泪,哄我说,不要哭了。我知道你跟亚光一起长大的,你们感情好,原谅我小心眼,我们一起去看他好不好。你想每天去看他,我就每天送你去。不要哭了,很难看的。
  我说,鸣远你还记得你说过后悔晚了十年才认识我么。如果,有那十年,也许今天我们也不会是现在的关系,也许你对我会和亚光浩民一样,是手足的感情,就不能有爱情了。
  他搂着我说,是,我很幸运。
    躺在鸣远的怀里,渐渐有些困了。好像又想起来一些事情。  有一年,我在家养了几只地图鱼,那是一种吃肉的鱼,尤其喜欢吃小鱼。
  我央着亚光带我去池塘捉泥鳅,玩的特别开心,挽起的裤管都湿透了,亚光蹲下来帮我拧水。没留神,装泥鳅的罐子被打翻了,我着急要去捉,可是裤角还攥在亚光的手里,所以一迈步就摔倒了,膝盖上鲜血直流。亚光急着给我擦泪擦血,他口袋里总是装着干净的手绢。
  后来我跟子芜说,一定要找口袋里有手绢的男人,那种带纸巾的都是薄情的人不可靠的。
  亚光把泥鳅一条一条的捡回罐子里,交给我拿着,然后背着我走回去。我趴在他的背上,就想要是亚光一直陪着我该多好。
  于是,我说,亚光,你做我的哥哥好不好。
  他说,好。
  我说,要一直一直做我的哥哥,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我们像爷爷奶奶那么大岁数的时候。
  大概是背着我很吃力,他过了好久才低声说,好。
    其实,亚光一直都在对我说,好。
  无论我说什么,只要能做到的他都会说,好。
  然后也是那样做的。
    亚光,这一次,换你依赖我好么。换我照顾你好么。
  换我对你说“好”,好么?  


                  番外一

  陆鸣远在公司吃药的时候,恰巧被卓毅撞见,平时天天称颂自己钢筋铁骨的人居然也会得病。
  卓毅一边摇头一边大笑说:“喂,陆鸣远,你不是说你是彪悍的男人么,别告诉我你把感冒药当糖吃。”
  陆鸣远过来冲着他后背就是一巴掌,低声说:“看你小子又皮痒。”
  米楠幸灾乐祸的拍拍卓毅的肩膀说:“兄弟,你是中空的吧,怎么拍起来那么响。”
  大家哄笑。懒得看他们胡闹,说:“都不用工作了是吧。”陆鸣远的一句话,全室立即安静下来,严肃时的组长是惹不起的,乖乖各忙手里的事情,没事也要找事来做。
    鸣远看着药盒子上一行行娟秀的小字, “黄色的吃一片,绿色的吃三片,胶囊吃一粒,中午吃完饭半个小时后再吃,你要是敢忘了就把脸皮撕掉再来见我!”
  “这个是冲水的,一定一定要记得多喝水啊,是药三分毒,排毒才能养颜,你的全部价值就是那么一副好皮囊了,要是变丑了我就不要你了。 ”
  还有一张黄色的便条纸,写着“你智商再低也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想着那个女人说这些话的情景,一定是张牙舞爪的,表情肯定是无辜的,她就是喜欢摆无辜的表情说生猛的台词,可是他却很受用。这男人贱格。
  陆鸣远想自己总是跟组员强调说,生病就是损失,有强健的体格才能做更好的工作。这一次,算是失策了。
    记得那天照例工作到很晚才回家,进门的时候苏遥七不像以往奔过来给他递拖鞋,他就有点不大高兴。书房的灯亮着,走过去,看她正在认真的看书,全神投入,细细的皮肤在灯光照射下熠熠生辉,那样子美极了,鬓角垂下来的乱发都是美的。
  他想,原来是看书太专注了,连自己开门都没有听到,这女人总是这样让人又气又爱。
  悄悄走到她身后坏心眼的想要吓唬她,对着她耳朵叫:“吃饭啦!”
  果不其然,让他看到了苏遥七惊慌的神色。他大笑。
  她用拳头锤打他说:“你这个地狱使徒!”放下书,“我去热饭,你先去洗手吧。”
  陆鸣远扫了一下桌上的书,不是她平时做的高中习题,好像是医学用书。医学用书?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两天苏遥七天天往医院跑,是去看亚光的,他都知道。虽然心里不是滋味,可是亚光也是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所以,没拦着。这时候又觉得醋意上来了。
  走到厨房看那女人在专心的热菜,想想心里又暖和起来。
    吃饭的时候,他问:“亚光的病怎么样了。”
  苏遥七说:“到现在都挺好的,没有发作过。”
  他说:“没发作就没什么事吧。”
  她的眼神突然有些暗淡,说:“谁知道呢,这种病很难说的,我知道癌细胞有一定的潜伏期,癌症是自身免疫出了问题,我那时候没有好好学,现在很后悔。”
  他安慰说:“你学的是生物和医科还是不一样的。”
  她说:“所以,我想多看看书,查点资料出来,作充分准备总是好的。”
  看她一脸难过的表情,心里一抽,她是对谁都这样好么。秦少迟出了事情她没头没脑的就跑到上海去了,范亚光生病了她看起来比病人还要伤神。如果是我出事了,她也会这样着急么。
    吃过饭,照例是背对背各做各的事情,鸣远很多次回头看她,平时回三次头可以碰上一次,今晚她一次都没有看过他,也忘记了给他倒水。一直在圈点,记录。
  到了睡觉的时间,以往都是她先犯困,催促他赶快睡觉,或者趴在他身上不睡不休。今天一直到了十一点多她还是一个姿势在看书,如果不是偶尔的翻页,他会觉得苏遥七变成了化石,成为了他的不动产。
  他抱住她说:“去睡觉吧。”
  她说:“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
  你先睡吧,一直都是自己的专利,今天从她嘴里说出来果然听着不是味。
  陆鸣远皱了眉头,说:“那我等你。”
  她回头亲了亲他说:“好。”
    从十一点等到两点,她连个厕所都没上过,平时闹着喝水都能发大水的人今天不进不出,为了别的男人竟这样失神的专注,就算是很好的朋友还是要生气。只是这气又不能撒出来,她明明白白的说过“亚光是我的朋友,你才是我的男朋友。”多了一个字,就亲进了距离,也丧失了一些权利。比如现在,明明想冲过去把她拉过来暴打一顿,却只能坐在窗台抽烟,男朋友嘛,宽容理解万岁。就等着笨女人自行觉悟了。
    她是不喜欢他抽烟的,总是捂着鼻子说,“烟臭烟臭,跟爷爷似的,烟鬼一只。”于是他平时是不主动抽的,别人递过来才接一根。可是男人和烟是好朋友,就像女人和钻石的关系,不用太刻意的去培养,感情是浑然天成的。伤脑子或是动脑子的时候抽上一根,如果问题一直解决不了,就一根接一根。又怕她随时会进来,所以大开着窗户,吹着冷风吐着烟圈。被烟熏得醉了,又被风吹醒。就这样,她为别人看了一宿的书,他为她抽了通宵的烟,顺带着喝了一肚子西北风。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假装在睡觉。苏遥七定是神志不清醒的,因为他身上烟味浓重。吻了他的额头,就又走了。然后是关大门的声音。
  他坐起来,把拳头握得咯咯响,可是他的敌人在哪呢?只好自残的打了两下墙。
    上班的时候也是心神不能宁静,三点钟时在一干人等的诡异眼神里破天荒的早退了。到了医院问范亚光住哪间房,小护士眉飞色舞的告诉他是812。花痴的眼神好像在说,你们耽美吧,一定一定啊,真理想啊,攻受皆是美型啊。
  他走到病房门口,定住了,隔着探视窗,看到苏遥七正全神贯注的看着范亚光,而范亚光在专心致志给她削着苹果。这副样子,好像他们是画里的恋人,长久的沉默却是天然的幸福,好像他们是在一起的,一直是在一起的,几个世纪那么长那么久。他们该是在一起的。
  陆鸣远转身就走,他前脚走范亚楠后脚就过来了也是低头在想事情,他们擦肩而过谁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他在医院的花园里跑圈,巴不得筋疲力尽才不会去乱想。下车的时候觉得不过就走两步路所以没有拿外套,现在跑了一身汗更懒得去拿了。所以,这次发烧应该是在通宵抽烟抵抗力差的情况下又发疯跑步吹凉风造成的。纯属活该。
    陆鸣远回想完了,自己的失足就是自己的失足,能怪谁。自己的结论还不是:纯属活该。
  小遥过来给他递文件,顺道问:“组长要喝水么。”然后不等他答就顺手去取他的杯子。
  他没拦住,很尴尬。
  什么情况,一向只喝三七茶的组长,喝了橙汁?
  他松松领带,低声说:“是泡腾片。”又怕人家听不明白,补充说,“增加维生素用的,增强抵抗力。”
  说完了,又觉得说了还不如没说,没说顶多被人家当成偷喝饮料,说了会被当成婆妈的男人。后悔的想撞墙。
    可是,他后悔的事情到了开水间女同事谈话时间就成为了:“我们组长啊,不仅长的闭月羞花,文武双全,居然还很温柔细心。真是极品。”
  卓毅路过说:“他是白条书生,哪里会武了,女人真夸张,老把男人当大侠。”
  自然有人答他:“刚才挥你那巴掌不算么?”
  ***
  下班的时候,人一个个都走光了,就剩下米楠和陆鸣远。
  米楠过来问他:“都生病了还不早走。”
  他没抬头,说:“手里事情做完就走。”
  米楠说:“你不至于吧,我要是你就一心一意的做少爷,费这劲干嘛。不过我挺佩服你的。”
  是啊,费这劲干嘛。
    陆鸣远刚来公司的时候直接进了从来不招应届生的部门,一年后成了第三组的组长。
  有人议论说:“他凭什么?是不是有后门。”
  “名校效应懂么。你以为国外名校的计算机是白学的,国内一流学校的商科是白读的。人家有那个实力,少嚼舌根了。”当初说这话的人就是米楠。
  后来米楠跟一群人一起喝酒认识了郑浩民,才知道陆鸣远这小子来历不简单,太不简单了。所以也带了有色眼镜看他。一起工作了将近两年真正觉得这个人是有魄力和头脑的,的确是人才,从来不透露自己的背景,也不仗着自己的背景,全凭自己干,光是这点就是值得佩服的。
    陆鸣远说:“有个人跟我说,成年人花父母的钱是可耻的行为。要想过得像少爷就得自己打拼出一片少爷的天地来。”
  米楠眯着眼睛问:“女人吧。”
  他笑。
  米楠想,果然,这样的人致命伤永远是女人,深爱的女人。
    是女人。陆鸣远想不承认也得承认,只有那个女人。
  苏遥七,能让自己无法冷静的只有她,能让自己为了一句话就全力拼搏的只有她,能让自己奋不顾身的只有她,能给自己白眼给自己威胁的只有她,能不把他放在眼里忽视了很多年的也只有她了。可是偏偏就是爱她。
  从她那个含泪的,“你别让我抓住”,开始。
  这算是什么呢。
  上辈子一定是没有把欠她的钱还清就歇菜了,所以这辈子她来追债。
  这辈子一定要她欠我很多,然后下辈子我再去追她讨债。
    陆鸣远美好的瞎想着,到了苏遥七那里都成了惊天动地的喷嚏。  


22.                  又是一年春来到

  1月20日 晴
    冬日里的阳光这般惹人怜,好像捧在手里有真切的温暖,日光连绵的照射,让我渐生出照似融的感触。
  我把这些话说给鸣远听的时候,他说,你发情么。
  同样的话说给亚光听,他说,心情很好么,犹入无我之境。
  你看你看。以我观物,万物皆着我之色彩,陆鸣远,你心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啊。
  我说他龌龊。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告诉我,反正他不认识那两个字。这个人的脸皮功夫又上了新的台阶,也是无我之境的高度了。
  
  1月21日 晴
    亚光获批出院,药物控制,定期检查。我和子芜都很高兴,接他出院的时候又看见了范亚楠,说句老实话,这丫头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出落的有模有样了,五官随她的母亲极端庄,她小时候因为无处不生气所以面目表情一向可憎,现在大略看来,竟是个美人。
  不过她见了我永远的挑衅的口吻,难道还怕她么。我说她总跟野猪似的,只知道一头冲。作为敌人一点基本素质都没有,咬牙切齿只是低级应对手段,高级点的叫笑里藏刀,再高级的就是不动声色了。  死丫头,那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鸣远又出差了,这种不必等人夜归的感觉着实不好受,也没有人陪我挑灯夜读,今夜也无人伴我入眠。这样说是不是很矫情。
  鸣远每次出了电梯都是走四步,然后站在门口才掏钥匙,要耽误个三四秒钟,进了门先敲门框,再换鞋。心情好的时候会带着寒气吻我,唇总是温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语不发洗手吃饭。有时候问他是不是工作遇到问题,他就目光炯炯的望着我说,你是商业间谍么。我知道,他怕我担心,我也不能帮他出主意,所以他干脆不让我知道。如果事情得到很好的解决,会到教学点等我下课,说哥哥发财了请你吃大餐,回家的时候会牵着我爬楼梯。如果事情解决的不如他意,就会连续熬夜工作,只有使出美人计才能骗他上床休息,第二天总会比我起得早,对着电脑专心做功课。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对打了,等他回来,天翻地覆的打一场,最近可能是精力过剩,满心强烈的大扫除的念想。
  想起上次拉着鸣远做卫生,他一边擦地一边唱歌,竟然是“太阳光晶亮亮”。
    鸣远,你早点回来好不好,有点想你了。
  
  1月22日 大风
    亚光回家了,他打电话来说他奶奶问起我,说感谢我的照顾。我假装生气的对他说,有这么见外么。他笑,虽然没有声音,可是我知道他在笑。我说,这里刮了很大的风。他说,他那里也是。
  我们总是能看到一样的东西,生出一样的感受,比如说到大风都想到了杨树林,小时候一起上窜下跳的地方。有一次我们出门钓鱼却遇到刮很大的狂风,亚光就拉着我跑到树林里面去。我们坐在树枝上玩了一下午的剪刀石头布,总是会出一样的东西,然后笑,然后又是一样的东西,我规定他只能出布,结果还是一起出了剪刀。亚光就是那么柔和的人,明知道我是会出剪刀的,他也没有出石头。
    以前通电话,我总是会在结尾的时候说,亚光,我想你了。他就说,我也想你了。
  今天没有,他嘱咐我好好吃饭,我嘱咐他好好休息。
  也许我们都长大了。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亚光,没有和亚光一起分享的这些成长,我的性格、我的人生将会是个什么样。
  
  1月23日 大风
    若谨给我打电话说糖糖终于会叫妈妈了,她兴奋无比。我飞身前往,巧克力也在,小伙子又长胖了,增加了我对他蹂躏的欲望。糖糖叫我,猪猪。飞飞在一旁翻译说,可能是叔叔。我说,是姨,叫小姨。我使出最灿烂的微笑,最卑劣的抢糖手段,无限的耐心,直到我走的时候,他还是只能叫我“梨”。不过我很满足了,至少我是水果,晚说话的小孩都很有眼光。
  下午上课的时候,曦姐姐电话来问,新开成人英语班和法语班问我要不要教一个。我答应了,反正现在时间多。
  
  1月24日 阴
    现在的中学生真是勇敢的很,出门的时候看到两对小情侣牵着手跟我打招呼。我敲他们的头,嘱咐路上小心。我曾经在这么美好的年岁没有这么强大的经历,真想回到过去,诱发一段惊天动地的早恋。不知道春风化雨的时节路灯下青涩的吻是个什么滋味。十几岁的时候,我在瞒天过海的暗恋,其实也不错,看到秦少迟而立之年的成功,会美滋滋的想,你看我少年时多么有眼光。况且暗恋是不会失恋的,只有放弃,所以振作起来也挺快,爬起来拍拍屁股第二天的太阳又是新的了。
    我都已经上床了鸣远发短信问我在做什么。我说在红杏出墙。他说,现在那么冷,等春天再出也不迟。我说,等你回来就迟了,等不到春天了。他说,那现在已经迟了,赶快出被窝给我开门。
  我兴奋无比的裹着棉被在沙发上等他回来,结果他打电话来说,你披着被子在沙发里面吧。我说,你到哪了。他说,还在厦门啊。我气得把电话摔了。
  这个人就知道欺负我,我一定是昏了头,才对他深信不疑的,我要再度投入备战状态,他说十句顶多信两句。
  大坏人。冤家。天敌。
  我要牢记耻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1月25日
    鸣远到底是昨天半夜回来的,我本来胆子没多大,可是他突然过来抱住我的时候,居然一点都不怕,我知道是他。满满的都是陆鸣远的气息。
  我从床上爬起来给他煮饺子,他问我怎么一个人还包饺子吃,我回他一个人才更要好的生活,攒足了力气好一口气就能出得了墙。
  其实是之前因为生气被他欺骗,无处出力才跑到厨房现和面剁陷包的,也不知道明明那么多的活可以做来发泄,偏偏大半夜的包饺子,我有的时候不受自己控制了。鸣远不吃速冻的,难道就是包来给他吃的?我真是陷足颇深。
    他带回来好多我喜欢的肉脯、肉松,一边说着嫌我胖一边一包包的塞给我。口是心非,说的就是他,和我。
    学生和我越来越熟,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上课传纸条被我看到,数学课上讨论理想男子问题,这些孩子啊,花家长的钱在家长的殷切期望里如此挥霍时光。要帅气的,要有型的,要多金的,要智慧的,要幽默的,要强势的,还要百依百顺死心塌地的。果然是挥霍时光,孩子们,道明寺左以泉都是白日梦啊。我说,好好读书,书中自有王子骑着白马来。他们居然胆大到问我,老师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是啊,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我说,你们认真听课我就最后留五分钟给你们剖析。
  果然,好奇心能害死猫,好奇心也能促使人上进。
  快下课的时候,我说,我喜欢的男人是要盖着我的戳的人。
    所谓前世今生么?
  
  1月26日 晴
    难得周六,鸣远不用上班。我们跑到他家里去蹭饭,吴阿姨和陆叔叔都不在,就我们俩,在那么大的房子里。
  鸣远说这个家他其实没怎么住过,从那边搬来的时候已经大学了,后来出国,再后来独立。我们进了他名义上的单间,看到了好多我们小时候的照片,鸣远小时候是标准的精瘦少年,我记得他很能跑,可以一直跑下去。我就不行,每次到了要考八百米的时候都诅咒自己赶快在前一天晚上死掉,可是还是要活到跑完八百米再幻想自己彻底死了。
  我跟他讲我大学的时候因为跑了个八百米五分钟的成绩所以轰动了整个体育组,后来每次去借体育器材的时候都会有老师跟我打招呼说,这不是五分钟么。
  他捧腹大笑,大喘着气问我那么烂的成绩老师不踢你啊。
  我告诉他本来是想踢的,可是我跑完了以后,老师十分不解的问,苏遥七我是看着你一步一步跑的,规规矩矩是跑下来的,可是怎么会比走的还慢呢。然后就放过我了。出了名以后更是无论修哪门体育课都不会有老师在长跑上苛责我,觉得我能跑进五分钟是很给他面子的事情。
  他问我,你生锈了么,怎么会跑那么慢,幸好不是和你一间大学。
  我说我每跑一步都觉得离死亡又近了一点,你见过谁是健步如飞的迈向鬼门关的啊。
  其实是段很血泪的历史,可是他笑的那么欢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很想踢他。
  他说他在大学的时候为了个女生在标准跑道上跑过四十圈。
  我踢了他,太可恨了,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说的,是为了炫耀他能跑还是为了气我他的多彩恋爱史。
  狠狠的踢他,踢得他不能再跑步。哼。
  
  1月27日 晴
    鸣远从昨天回来就一直在叫我“五分钟”,我应该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后悔终生了。
  他问我过年的时候可不可以跟他去看他爷爷奶奶。我说问问我妈再说,如果梓临回来我就去,我的爷爷奶奶也要有人陪的,上了年纪了喜欢热闹。爸爸基本上难得会在家,大伯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回来,有什么样的矛盾可以一走二十年。我知道爷爷其实每年都在盼的,就是倔着脾气不说。
  听鸣远说起他的爷爷奶奶,我觉得真好,不必八面威风只是和蔼慈祥就很足够了,鸣远很幸福。他说就是因为这样才和姥姥不亲只和奶奶亲的,我才发现好像他是从来没有讲过他姥姥姥爷的。
    因为这样对你一点一点的了解所以感觉心灵在一点点靠近。
  
  1月28日 晴转阴
    今天特别冷,感觉地都要冻裂了,好像是要下雪。鸣远早早回来送我去学校,他说是回来拿点东西,我又不是真的傻,心里面有一个地方充满了甜蜜,浓得化不开。于是大胆的在他开车的时候扳过他的脑袋亲了一下,虽然他轻声骂我找死,可是在我听来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心里一阵喜悦。任门外三九严寒,只要有鸣远在身边就始终是暖的。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接到亚楠的电话,她问我亚光有没有来找我。她说亚光觉得爷爷奶奶岁数大了每天把他珍视着他觉得不舒服就自己找了地方住,可是好几天找不到人了。我说会不会在别墅那边,她说都找过了,他经常去的地方都不见人,浩民也不知道他在哪。我安慰她不要急。
  不要着急是谎话,其实是我很着急。
  亚光又是怎么了,这年头大家都喜欢玩失踪么。而且是秦少迟范亚光这种一贯沉稳的人怎么都要离家出走啊。我问她有带药么,她说应该是带了。稍稍安了心。
  
  1月29日 晴
    昨晚如何也忍不住了,告诉了鸣远,他也是说不要着急,他会想办法查查看的。
  我电话了子芜,她也听说了,也是干着急,不知道他会去哪,祈祷不要病发才好。
  她问我如果你是亚光你会去哪。
    鸣远晚上回来的时候说没有任何消息。我问他亚光会不会是去南方找他外婆。他看着我,目色深沉,我知道他懂我的意思了,这样心意相通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们默默的把饭吃完。到刚才他一直都没有理我。
  要怎么办呢。
  
  1月30日 晨雾
    昨天一直到睡觉的时候鸣远还是不理我,躺在床上看着他背对着我,心里一阵难过。慢慢蹭过去抱住他,他僵着不动,脊背挺得特别直。
  我让他有话就说,这样不说话我很担心的。他说,我说话了你就不去了么。我回答不上来。
  我们背对背的躺着,我失眠了,如何也睡不着。看着太阳升起来,知道鸣远在起身,在洗漱,在穿衣,在离开。
  心很凉。
    今天晚上等了很久,他十一点钟才回来,应该是吃过饭了,看他板着脸也不知道能跟他说些什么。
  我担心亚光,很担心,无论鸣远怎样生气都是要去找他的,天涯海角也要找。但是不希望因为这样就惹鸣远误会,我希望是在他的同意下才去的。
  觉得心脏很无力,一直在叹息,他背对着我躺在床上,我睡不着,看着鸣远冷漠的脊背就是不能入睡。
  爬起来看一会书,等困了再说吧。
  
  1月31日 晴
    我现在在飞机上。
  我必需要说,我爱鸣远,很爱很爱,遇上他并且抓住了甚至为他付出真心都是极幸运的事情。我爱他,一日比一日强烈的爱他。
  他中午的时候冷了脸回来,一句话不说丢给我个文件袋,里面是往返的机票和他打听到的地址。我扑过去抱住他,他还是冷着面孔,语音冰凉的说,能见到他就那么高兴么。
  我说因为被你理解而高兴。
    他送我到机场,勒住我说,真希望把你掐死在这里。他是恶狠狠的说的,可是我知道他眼里的神色在告诉我他舍不得。
  他拉着我买了些礼品,很多的东西,原来他比我心细,我惊惶失措的时候是什么都想不到的。
  子芜跑到机场把亚光的病例交给我,郑重嘱咐我说,到了那里先联系这个人把近况交代清楚包括亚光的感觉面色和服药的情况,一旦出事就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附近最好的医院去,会有专家过去的。
  我听得胆战心惊。她抱抱我说,是最坏的打算,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说,万一他不在那里怎么办。她说,你们俩的默契我是有信心的。
    快要走进去的时候,鸣远跑过来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不管怎样年三十一定要回来陪我过。我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觉得这个人我已经满满的爱到再多一滴就溢出来的程度。
  牵了他的手打勾,踮脚轻吻了他的侧脸。这个举动恐怕又要被子芜念叨了。
    上次坐这班飞机是去找少迟的,真是多彩的人生啊。
    我现在在亚光的外婆家。真幸好,他在。
    刚才出了机场又是梓临来接我,看着他的车就很想笑,生日时和鸣远密谋了半天也没能得手。
  我跟他说不能耽误必须今晚就去,他点点头。一路上我把情况都跟他讲了,他问我说,亚光怎么不待在美国治病。我说他是回来等骨髓的,可能一个地域的稳妥些。
  梓临沉思了许久没讲话,我知道他难过,他跟亚光的感情很深,他以前左手牵着我右手牵着亚光,带着我们俩满大街的跑。
    幸好鸣远的地址写的很详细,如果是我一个人跑来一定只能挨家挨户的去敲门。
  站在门外我犹豫了许久,梓临握着我的手安慰我,他上前敲的门。亚光披着大衣来给我们开门,照面的瞬间我突然很想流泪,看着他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悬着的心降下来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拉住他的胳膊不说话。他说你生气了啊。我说我都气死了。他笑,居然还能笑。
  和梓临一起吃了他外婆做的粥,真是好喝,香软滑润,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起来,又吃了肉粽,好吃得我们俩互瞪眼睛。梓临说要是咱奶奶也能包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来我肯定也跑回去了。我踩他脚,以为谁都跟他似的就知道吃啊,人家亚光那是孝顺。三十岁的人,让我说他什么好。
    问了问亚光最近的感觉,他不说话,我知道他怕老人知道,就打岔混过去了。
    外婆家不大,我住在楼上的东屋,梓临和亚光在西屋将就睡一张床,我嘱咐他一定要把亚光最近的身体状况和服药状况打听清楚了,他拍的胸脯大响。
    差不多就是这样子。在暖气屋里待久了,觉得阴凉的不好受,以前上学的感觉又回来了,大一的时候还趴在被窝里偷偷哭过。
  外婆给我铺的被子真舒服,脚底下早就放进来了暖水袋,捂着地方是热的。
    刚给鸣远和子芜打了电话,让他们放心。
    鸣远,我想你了。刚才没说,现在补上。
  
  2月1日
    早晨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最晚起的,梓临陪着外婆聊得正欢,这个师奶杀手啊。
  吃过早饭他就走了,我问他亚光都说什么了,他说,你自己问去吧。我就知道,他靠不住,这种办事能力怎么经营公司,我很费解,很费解啊。
    亚光搬了板凳出来我们坐在外面晒太阳聊天。他问我昨晚睡得冷不冷,我说我在上海历练过,倒是他,我很担心,他本来就病着。他说不要我一直把他当病人看,很别扭的。我说我也觉得别扭啊,所以你赶快好起来。
  如何才能好呢,什么时候才会等到合适的骨髓,一天没有消息就沉重一天。
    下午我看阳光很好,就挽了亚光走了每条小路每座桥。这里真美,像清淡的咏叹调,仿若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就可以一生一世的走下去。
  亚光拉我的手说,你的手还是这么冷。我告诉他,因为我是温柔的人。
    昨晚站在床上踮脚透过临江的小窗户看到粼粼的波光,我就想,亚光的母亲生在这样意境的水乡一定是个水灵的人,亚光的好脾气定是随母亲的,像这江水一般,细细绵长,不起风浪。
  这样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他受的苦太多了,天将大任之前的磨难应该要到头了,他一定会一定会好的。
  
  2月2日
    亚光陪外婆出去上街,外公很早就出去找人打牌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吃青豆看电视,感觉很奇妙,屋里有些暗,电视有些旧,泛黄的墙上挂着大的玻璃框,里面有很多的照片,一张一张平铺在里面,外婆有四个女儿,亚光的妈妈是最小的,框里多是亚光阿姨及表哥表姐从小到大的照片。角落里有一张黑白照,里面的女孩很漂亮眉眼如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美丽的像要透出水来,是亚光的妈妈,我觉得一定是她。亚光的笑容和她的一样,嘴角的弧度扬得恰到好处,透着灵气,含蓄的欢喜着。亚光的眼睛也和她的一样,深邃的眼眸,却露着云淡风轻的柔和。是天妒红颜吧,这样美丽又美好的人。
    亚光和外婆回来的时候,他怀里抱着电热毯,很高兴的拉着我进屋给我重新铺床,我插着口袋看着他,习惯了他对我好,依赖惯了也就不跟他抢活干,知道抢不过。只是外婆进来的时候有些尴尬,她对我笑的很慈祥,我就不觉得什么了。外婆说,我盖的被子是家里最厚的,是天暖的时候新做的被面重新套的被子。我说我知道,我盖的时候闻到阳光的味道了。亚光笑。我说是真的,很暖的,不是阳光是什么。
  后来想通了,东屋是最暖的屋被是最暖的被,我来之前享受这种待遇的一定是亚光,所以他笑,因为是抢了他的被子,真是尴尬,不过小时候睡过一张床的,况且是穿了睡衣的,没什么。没什么,是吧。
    吃晚饭的时候,外公看到有炸的小鱼就拿了酒出来温着,给亚光倒了一杯,我赶忙按住,亚光柔和的望着我,轻拍了我的手,说黄酒暖身的。我也要了一杯,味道有些甜。他喝了两杯在我的注视下没有多喝,倒是我陪着外公喝了好多。很少喝这样酒,有些上头。
  
  2月3日
    我们和外婆一起出去买东西,马上就要过年了,要买的东西很多。
  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是现写对联的,觉得新鲜就揽着亚光的胳膊想买。亚光笑,外婆说外公都是自己写的。我问他怎么没见到卖窗花的,他说他们这里不贴的。
  一路走一路问,我跟刘姥姥似的,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亚光都能给我很好的答案,他好像总是能应付我的一切问题,二十年来都这样,还绰绰有余。
  想起子芜说的,你们俩的默契我是有信心的。
  是的,我们俩是有默契的。一直是的。
  亚光指着那种卖糖和糕点的推车,笑着说,吃了那么多的西洋糖果,也尝尝地道的自产麦芽糖吧。我们俩挑了一大包的糖和各种各样的糕点。
  回到家就很迫不及待的打开,一股子很香很甜的味道,外婆给我们泡了香茶,我们俩一口吃一口喝,相视微笑。最喜欢桂花糕,味道清淡,不是很甜却一路润到心里。满手满鼻都是桂花的香气。外婆说早两天来,天还没有太冷的时候能吃到更好吃的味道。
    下午我们跟外婆一起包了汤圆。要先把陷切成小方块,这活很适合亚光来做,他把每个都切的一样大小,正正方方的。
  我俩都是生手,一边包一边闹,后来两个人都是满脸的面,越擦越白,我们搂着笑,外婆也笑。
  外婆的小调唱得很动听,我小时候没听过什么摇篮曲,不知道老人唱歌是这样悠远的曲调,亚光说外婆唱的是评弹。我哪里知道,词也听不懂,就是觉得听着和缓,那感觉就是心中有一幅画,慢慢的水慢慢的流,慢慢的浆慢慢的摇。
    在这里时间像是慢了节奏,随着缓的水流似有似无的悄声走。光阴停下来,或者忽然掠过去。都是不能知觉的。
    我跟亚光说我特别喜欢虹桥,拱的形状像月亮。他笑我跟小姑娘一样,我说你以为我多大啊。他揽我的肩膀告诉我,其实他也喜欢那座桥,觉得他妈妈就站在桥头等他。
  我听了心惊,揪住他的衣角,他笑,暖暖的笑着。他说,没别的意思,让我不要瞎想,就是觉得虹桥虹桥,彩虹的意思,美好的意思,他妈妈在他心里就是那般光亮。
  我抱着他的胳膊说,我喜欢你妈妈,她真漂亮。
  他看着虹桥的方向,远远的笑着。比阳光更和煦的就是亚光的微笑,让人心动的微笑。
  我说,你不该叫亚光的,应该叫生光。
  
  2月4日
     刚才想过去找亚光说说话的,可是找不到他,回屋的时候瞥到他正在楼下给外婆洗脚。水细细的声音,蕴着一层蒸汽,灯泡的暗黄色的光线一层一层氲开,空气里是潮湿的味道一阵阵温香袭来。亚光蹲在地上,水里是他好看的双手和外婆的脚,看不真切,却能知道。外婆低头看着他,抚摸他的头。外婆的眼神,该是多么柔和。外婆的手,该是多么温柔。我看得眼睛湿润,用手一摸已经都是泪了。
  走回到屋里居然不觉得冷,这样的光景只是在画中看到,不想竟在眼前了,温馨的感觉托住我的五脏六腑,让我满心的感动,通体透明。
    本来今天有好多话要说的,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
  在这里总是好像有话要说,只是都不说。不是不肯只是不必。心思是被洗涤过的纯净。
    回家我也要给奶奶洗一次脚。
  
  2月5日
    拉着亚光在门口踢毽子,碰上他的大姨和三姨来看外婆。她们拉着亚光的手看了他好久,一定是想通过他看到他的妈妈的影子吧,家里的小妹妹该是多么招人喜爱的角色啊,情景无声,却扣人心悬。
  大姨三姨都是很好的人,很朴实。亚光的表姐有很细的眉眼,也是好脾气的人,我们俩都不太讲话,眼神对上了就笑笑。
  亚光刚来的时候她们是过来看过的,此刻仍是有说不完的话,她们的普通话讲的不是很好,不过我好像能听懂,也许是这些天跟外婆一句两句的有了感觉。
    亚光过来跟我说,她们很喜欢我。我冲他装傻,他腼腆的笑起来。多好玩啊,肯定被误会成是他的女朋友了,受了婆家人的审视,然后被批准通过了。解释定是解释不清楚的,都大老远的追过来了,不解释倒是好事情,不然人家肯定想,这姑娘是谁家的啊,竟然那么大的胆子。这两天跟外婆在一起我也发现了,一早就被误会了。
  我干脆靠在他的肩上笑起来。亚光周围的空气都是暖的,带着笑意的。
    吃饭的时候三姨还在打量我,一桌人喜气洋洋。
    她们走的时候还嘱咐我们过去玩,一别再别,好像就是亲人,骨子里的亲人。从未体会过的融融之色,我拉着亚光一直送她们,直到上了车,挥着的手远到看不见了。
    我们在外婆洗衣服的地方并肩坐着,我说,我真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这里的节奏,喜欢这里的人这里的水这里的桥,这里的小调。
  亚光说,他也喜欢。
  我用力依着他,他又依回来。缓缓的拉锯的味道。
  真好。
  
  2月6日
    亚光一大早就跑过来叫我,我不知道怎么了,他拉我起来,我们一起站在床上透过小窗户看外面。原来是有人走水路嫁女儿,只是路过我们镇的,看着对面岸上每个窗户都有脑袋在张望。真好玩。
  我问他,为什么新郎官没有站在船头,终于他也答不上来了。
  我猜是因为太冷了他躲在家里等,亚光笑着说,再冷也会出来接的,可能在前面的船上你没看到。
  这么冷的天,什么样的人家会走水路送新娘啊,大概也是觉得趁着要过年了闹着好玩的。
    镇上的很多小孩子都会做花灯,隔壁家的雯雯只是六岁的小女孩就做的很漂亮了。我跟她学着折了几个又剪了叶子粘上去,她笑我做的难看,小孩子讲话一点都不含蓄,下次不给她糖吃了。亚光过来认领我的时候,我正在帮她插蜡烛,亚光一过来,小姑娘就跟他喋喋不休的讲我有多笨。我说,我不觉得有很笨啊,也不觉得有很难看啊,是你不好好教嘛。她又开始喋喋不休,真可爱,等上了学知道害羞了就没有这样天真了。
  亚光拿着我的作品三剪两剪的就剪出灵细的叶子来,果然比原来的好看多了。他的手啊,怎么会那么巧。跟我换换该多好。
    要吃饭的时候我们三个跑去放花灯,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河面上冷清,这样一放下去,即刻觉得美好,微弱的烛光映在水里一闪闪的光亮,一波波的向前流淌。
  我看着花灯走远欢欣无比,雯雯问我,姐姐许了什么愿望。我傻了,忘记许愿这回事情了,急得跳脚。亚光说,明天再放。我才安心。他又说,你比雯雯看起来还小。小姑娘就很得意的望着我笑。
  我一手拉着亚光一手拉着雯雯,生了一种错觉出来。
  温厚帅气的丈夫,和乖巧美丽的女儿,这水乡里的女人都是这样恬适的幸福着吧。
  我是不是很不知道害羞。脸皮这样厚,倒像鸣远了。
    回到家吃着外婆烧的菜,我悄悄的问亚光,外婆做的鱼汤和我做的哪个好吃。他笑,软软的。我知道他的答案了,自然是外婆做的好吃。其实我也这样觉得,又怎么会比得过呢,无非要他为难罢了,可是他那样狡猾,就知道笑。
  
  2月7日
    亚光的二姨也来了,二姨嫁到上海去,很有上海妈妈的样子,张口闭口的小姑娘,回想大姨和三姨是跟亚光叫我暖暖的,听起来又像是叫囡囡,很水很呢喃的叫法。
  以前寝室里有两个同学是上海人,总能看到她们的妈妈,也被邀请到家里去做过客。和二姨的样子差不多,干干净净,很爽利很精明的样子。说话都是很软的音,外婆的声音也很软,听起来都是蜜样的滋味。
    二姨家的哥哥在某会计事务所上班,专门请假来看亚光和外婆的。也是一副精干的样子,很有礼貌,形象也不错,和亚光很聊的来。后来才发现我们俩是校友,大了我两届,应该同时期在校园里逛荡过的,只是没印象罢了。聊了聊学校,发现bbs上的id是相互认识的,真是惊喜不断。
    晚上要和二姨一起住,哥哥和亚光住,外婆又在铺床了,我喜欢看外婆铺床,我是不是很不好,不帮忙就算了还偏偏喜欢看着。是真的很喜欢,这种感觉像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爱着呵护着,一寸一寸帮我打理,每个晚上上床,都觉得这种温馨美好将我包裹起来,就一点都不感觉冷了。
  
  2月8日
    又是在飞机上。
    早晨送走了二姨,回去的时候发现梓临来接我了。
  不知不觉过了已经一周,好像只是一眨眼,又好像是千百年了。
  亚光说要陪外公外婆在这边过年不跟我们回去,我放心不下他,把子芜嘱咐我的事情又跟他嘱咐了一遍,那个医生我已经联系过了,把病例交给亚光,告诉他不管有没有事情一定要每天给我打电话。
  外婆专门跑到很远的地方给我买了桂花糕和芝麻糖,有一种离愁堵在胸口,压抑的难受。
  我牵着亚光,像来的第二天那样并肩在青砖小路上面走,一座桥一座桥的走,突然想起回望高城落晓河的诗句,觉得河面的波光像是泪光。如何也撒不开手,抱住亚光。他说,傻丫头过两天就能见面了。
  我是傻,我乱七八糟的想不好的事情。不会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外婆把我们送到镇口梓临停车的地方,我抱她,我说外婆我会想你的。她拍拍我,用手摩娑我的脸,很暖却很疼,心生生的疼着,万般的不舍。
  又握了握外公的手,外公送给我红红的小灯笼,那还是我前两天看到对面岸上有小孩提着跑,羡慕的不得了。当日随口的一说,竟被有心的记下来,此刻握在手里,一时间感动的不知该如何感激这份疼爱。跟外公许诺下次来陪他打牌。
  抱了抱亚光,才想起来,当日放花灯没有许愿竟然就这样错过了,我说,亚光你一定要帮我放最大最好看的一盏,帮我许一个最温暖的愿望。他点头微笑。
    梓临是和我一起回来的,今天是年三十,爷爷的教导在家里等着他。一路上我都在笑。
  他问我这两天是不是玩的很开心。我说是啊,小时候听说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终于到了我的眼前,成了我的记忆。
  他捏我。
    现在在车上了。
    下飞机的时候天上飘了雪花,发短信给亚光报平安顺道告诉他下雪了,他说他跟雯雯在帮我做花灯。真好,他们真好。
    鸣远来机场接我,我们拥抱,被梓临很不善意的盯着,我说我爸还没什么大意见他先倒先不乐意起来了。他问,二叔见过这场面么。
  当然没见过了,我难得见他一面。
    和梓临在机场告别,他犟不过我,我决心陪鸣远的。答应他初二就回去解救他。子芜和亚楠都回去了,让梓临帮我去她们那里带好。
    鸣远的车开的一般稳当,只能断断续续的写两个字,知道今晚肯定写不了的,可是也不能忘了。
    现在天已经有些暗,路上的收费站都敞开着,人们都回家过年了。
    路上的车还是很多的,我们开了有两个多小时了,鸣远说差不多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到。我想睡一会。希望能够梦到水乡,梦到外婆的手柔和的摩娑我的脸庞。  


23.                  可不可以不勇敢(上)

  鸣远把车开到服务区加油,我下车透了个风,跺一跺可怜的坐骨神经,回到车上时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看看都是亚光打来的,我猜想他大概是要跟我讲帮我放花灯时许了什么愿望。
  拨回去的时候响了很久,出我意料的是雯雯接的,我问,哥哥呢,怎么不接电话。
  不知道是信号的关系还是因为害怕,她的声音颤抖,她说,姐姐你快来,亚光哥哥昏倒了,出了好多血。
  我干着嗓子问她,什么时候。
  她说,就是刚才放花灯的时候。
  眼前突然一片血红色,刺目而心惊,捏住鸣远的手拼命的抖。
  雯雯叫我,姐姐,姐姐你快来。
  我无意识的挂了电话。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觉得心脏已经抖得无法运转,全身血液倒流。
  鸣远把车停在路边,推了我的肩膀问,出什么事了么。
  我磕磕绊绊的告诉他,亚光晕倒了出了很多血。
  他的瞳孔骤缩,沉了眸子,冲我喊,快让人把他送到医院去啊。
  我被他喊得回过神来,赶忙又把电话拨过去。
  雯雯说,姐姐,我们把哥哥放到床上了,他怎么还不醒。
  我说,雯雯,你听好。在哥哥的屋里找一个牛皮纸袋子,上面写了他的名字“范亚光”,到时候交给医生,还有哥哥的药放在他的枕头低下。叫你爸爸赶快把哥哥送到附近最好的医院去。不能耽误,你都听懂了么。
  她说,懂了。姐姐你快来。
    天塌不过一瞬间,此刻我要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我不住的问鸣远,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急着按住发慌的我,用眼神传来力气,镇定的说,给子芜打电话,让她联系那边的医院。
  子芜吓得说不出话来,我说,你顺便通知亚楠吧。
  鸣远给梓临打电话,让他把车钥匙送到首都机场来,亚光出事了我们要赶过去。
  他一直握住我的手。窗外暮色深沉,没有月光,恍惚中都是这些天临窗望水的记忆涌来,美好过后就是残忍的现实么。为何。
  听到鸣远给他奶奶打电话解释,我什么都听不进,只知道对不起,和怎么办。
    赶到机场时,梓临先到了。他说,打过电话了,亚光那边已经脱离危险。
  我刚才按断了子芜的来电,没有完整的勇气听到任何消息,此刻看到梓临微笑的表情,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梓临说,你们俩跟我回去吧,奶奶也很担心。
  我一个恍神。鸣远牵住我的手,对他说,还是过去吧。哪天我们再一起去看奶奶。
  我嘱咐梓临说,回去以后让亚楠不要着急,先不要跟范爷爷讲。
  他了解的点了点头。又跟鸣远单独说了两句话。
    走出浦东机场的时候,感觉自己莫明其妙的又回到了这里,不过是中午才离开。
  刚刚在飞机上,精神都是游离在外的,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来的这样突然。幸好有鸣远在。
  又给医生打了电话,他说,情况已经稳定,正在转往上海的大医院,就要到了。
  我们在开往医院的路上,看到了绚烂的花火,原来已经是十二点交接的时刻。
  才醒过神,看着鸣远,真心的对他说,对不起。谢谢你。
  以前觉得这六个字组合在一起恶俗无比,到了这一刻才知道,没有比这六个字更能够代替一切言语的了,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他伸手过来搂我,说,不要对不起也不要谢谢我,我懂。你看,这是我们俩第一个单独过的年三十,这趟来对了,该庆祝一下。
    刚才在机场,梓临趁鸣远去办登机牌的时候对我说,暖暖,你对亚光的过度关心会让鸣远不舒坦的,关系再好也要注意分寸,何况他们俩的感情那么深,越是好越是容易钻牛角尖。现在亚光没事了,到了那边你就凡事听鸣远的,不要任性,把亚光当作鸣远的兄弟来关心。你要懂事。
    本来听了梓临的话,我有些伤神。
  此刻鸣远的一句“我懂”让我镇定,让我感激,在对亚光铺天盖地的紧张里,心中有一块地方留给你,留给我爱的你。
    拉住他的衣角,讲不出话,却泪眼婆娑。
  他哄我说,你看那边的烟火多漂亮啊。
    鸣远,可知在我的眼里,你的眼神比那些烟火还明亮,还耀眼。
  我抹掉眼泪,望着他说,是啊,真漂亮。
    终于见到了亚光,他醒来对我们微笑,脸色苍白,却笑的和煦生光。
  鸣远轻推了他的肩膀说,你小子,玩surprise是吧。
  亚光仍旧回给他微笑,是因为无力说话么。我的心像要插满了刀子,汩汩血流。
  外公外婆看起来是祥和的表情却一夜苍老,他们对亚光的病是有疑问的吧。我一个下午的离开再相遇竟然生了这般痛心的事出来,如何跟他们坦白。
  他们看了看鸣远,我不知道该怎样介绍,不想让外婆多操一份心,于是我说,这是陆鸣远,是亚光和我的朋友。
  鸣远并没有多说什么,我却不敢看他。
  外婆拉着我要去感谢医生,我说,我知道。
  走出病房,我抱住她说,外婆,你放心,我不会让亚光有事的。
  可是我说话的时候声音那般颤抖带了哭腔,外婆拍拍我说,暖暖,乖孩子。
  到底是外婆安慰了我,我总是这样没用。在他们的善良宽厚面前,我是那般没用。
  亚光。外婆。
    医生说,是常见的症状,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平和的语气给了我重重的打击,我反问,不是第一次了?
  他点头。
  多可笑啊,我居然一直天真的以为他没有病发过,天真的觉得可以这样平静的等到合适的骨髓就万事大吉了,天真的以为亚光来看外婆就是因为他的孝顺,我是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原来不是第一次了。是啊,得病可以瞒我,还有什么不能瞒的呢。我为什么总是把事情想的那样简单。
  他问我,你还好吧。
  我问他,这样子是很严重了么。
  他说,要观察,这次主要是因为他没有连续服药。
  我又是一惊,细心的亚光没有连续服药,我为什么不天天看着他吃药呢。他让我安心,我竟然就真的安了心。
  我问,继续吃药就可以控制了么。
  他答,上次他出院是因为他的执意,吃药可不可以控制,现在说不好,需要观察几天。
  我说,你算是什么医生啊,你能把话说清楚么。
  鸣远刚好过来,急忙拉住发疯的我,对医生说,对不起。
  医生笑起来,看得我一阵恶心,郎中都是没有感情的。我恨他。
  他说,苏小姐经常发脾气么。
  我和鸣远对看了一下,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说,我记得你发脾气的声音,你上次跟我说,男人没有好东西。
  鸣远用力捏我。这个郎中是要做什么,把我讲得心慌意乱不说,难道还要挑拨离间么。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他闲扯。
  我瞪着他。
  他认真的说,苏小姐真不记得了么,上次你是喝醉了。
  鸣远的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突然一个激灵。啊。是他。
  
  鸣远把外公外婆送到宾馆,安顿他们,我守在亚光旁边。
  我一直在跟他讲话,虽然他是闭着眼睛的,可是我知道他没有睡,他只是累了。
  我说,等你好了我们再去外婆家住两天吧。不是说好了要你给我点灯笼给我照路的么,现在我有灯笼了,等你出院了我们就举着灯笼走夜路,好不好。
  今天是三十夜呢,你看外面灯火通明,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守岁么,我特别不好,总是第一个睡着的。记得有一年的三十我们是在山上过的,那时候我还发誓要看日出,结果,我打个盹的时间太阳就出来了,我还气你不推醒我。
  对了,我很想知道你放花灯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望呢。
    他睁开眼,把每个字都说的很轻。他说,我许愿,想要快些见到你。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在白色的床单上砸出一圈一圈的湿迹。
  他睁开眼,轻声说,傻丫头,愿望实现了,还哭什么啊。
  我说不出话来,到了现在他还在安慰我。
    你的愿望实现了,是想告诉我你还是幸运的么,亚光,亚光啊,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勇敢,你可不可以分一些心事让我为你分担。
    他举手给我拭泪。我说,你的手怎么这样凉。你冷么,我叫他们把空调开大点。
  他拉住我说,暖暖,没事的,挺好。
  然后他微微的笑了笑,说,手冷的人是温柔的人啊。
    手冷的人是温柔的人。
  兴许是因为早产的缘故,我从小身子就比别人弱些,一年四季的手脚冰凉,后来听说是因为血液循环不好。
  以前放学一起回家,亚光每次都接过我手里的提袋,我就把手放到他后背和书包中间取暖,还记得那时候有女生建议他换成流行的单肩包看起来会更加帅气,他都是一笑置之。
  有时候心情很好或者很坏都会拉着他一起出去钓鱼,他会帮我搓手,直到我暖起来再放到口袋里。
  每个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他会拉着我上街给我买手套。每一年都会收到固定的礼物,在没有特殊理由的日子里,却成了我们两个人的节日。
  记得有一次看到漫画里面写“手冷的人是温柔的人。”我就很高兴的把这个理论跑去告诉亚光。那以后只要他再讲我手冷,我就大说特说我是温柔的人。他都会笑,然后说,好,好。一副无奈的表情。每次每次,像是玩不腻的游戏。
    我含着泪对他说,好,好。
  他微笑。
    亚光啊,你本来就是温柔的人,手冷手暖都是温柔的,温柔的让我心疼,温柔的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温柔的让我对你的关心戒不掉。
    这一次换我帮你暖手。可好。  


24.                  可不可以不勇敢(中)

  鸣远悄悄的推门进来,亚光已经睡着了。很安稳。
  无耻的医生也过来探了头,说,这里没事的,我们去过年吧。
  我说,赵之航,我跟你不熟。
  鸣远倒是不理我,大方说,一起走吧。
    年三十的半夜三点,我们要上哪里去呢。梓临热线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是啊,大饭店。
  各色男女锦衣夜行,在这种传统团圆的日子里在外欢歌玉食,我第一次体会这座繁华的城市有这样多的游魂,他们开怀的表情下可有思乡的忧愁。
  我今天是怎么了,一会又发脾气一会又感伤。好像已经不是我了。
    桌前,我们三个人恐怕各自揣摩心事,却举杯共饮,欢度今宵。
  赵之航说,苏小姐还是少喝一点吧,到时候又要骂人。
  我皮笑给他看,转头说,鸣远,怎么办,这个人阴阳怪气的。
  鸣远笑着说,你们俩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然后鸣远说,你真的是叫浩民把她们送走的啊,很危险的,那小子跟子芜有点意思。
  果然是鸣远,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一下子就知道死穴在哪里。
  这下换赵医生皮笑了。
  
  回到我的公寓时已经快要六点了。
  我跑到阳台吹风,说,不知道哪里有卖鞭炮的,应该买一挂来除旧迎新。
  鸣远披了棉被过来裹住我。他有些醉了,刚才喝了那么多的酒。我的恐慌在亚光面前把眼泪都流痛快了,他的恐慌积压在心里无法释放吧。一杯一杯的酒,是要消愁。
  他蹭着我的头顶说,亚光一定会好起来,有我在不会让他有事的。
    有我在不会让他有事的。
  我们都这样说了,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能让我安心。
  靠着他的胸膛,感受他的起伏,听他有节奏的心跳。鸣远,你这里真暖。
  我说,你给我唱卖报歌吧。
  
  年初一很多人打电话来拜年,就算我们是惶惶不安,四处却皆是喜气洋洋,到底是春节啊。
  到了医院,亚光的情况很稳定,听说没有什么事了,只是需要再观察一下。
  下午的时候亚楠赶了过来,她第一次对我说了谢谢,虽然说的是,鸣远,谢谢你。可是她说话的时候是看着我的,目光诚挚。
  亚光嘱咐我们把外婆送回去,外婆不肯,握着他的手抚摸他的头,谁能真的狠心把外婆送走呢。
  子芜打电话来,问,亚光怎样了。
  我揶揄她说,怎么不去问赵医生。
  她笑,说,问你踏实些。
  我说,亚光没事了,再观察两天,可以出院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她说,听出来没事了,你现在的口气挺轻松。昨晚吓死我了,你尖叫得像天塌了一样。
  我说,是啊,天塌了,可是天又升起来了。
  
  亚楠让我们俩回去休息,说这里有她陪着。
  我们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相对,好像一夜间在彼此的面前都长大了。
  握了手,彼此给些鼓励,传递些温度。
    鸣远的心情也比昨天好,开车的时候跟我说,这车开着舒服。
  我说,你歇着吧。
  也许真的是劳累过度紧张过度了,全部心事都在脑中辗转,赵之航的话一阵一阵似明似暗的重复在耳边,让我无法呼吸,一旦放松下来,便躺在车上沉沉睡去。
  鸣远把我推醒的时候,我看着窗外,意外的不是公寓,是世纪公园。
  那么好吧,就让我们俩好好的过个年。
    我央着他给我买了一堆小枝烟花,点燃了拿在手里围着湖跑,他跑我追,竟然还给我追上了。
  他大笑说,我是不是老了,怎么还不如五分钟跑得快呢。
  我指着他肚子说,是啊,你老了,小肚子都有了。
  我们找了块安静的地方,并肩坐着,等着观看城市烟火,是这座城市上空最绚烂的时刻。
  烟火晚会。一场繁华。是该形容成震撼,还是感动,或是用精彩。或者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足以形容那些灿烂花火。
  我指着天空说,你看,感觉它们像是有生命的,扑火般执着。
  鸣远也望着天空说,烟花,怎么会是有生命的。
  是啊,那是一场生命所无法触及的华彩。是空洞。
  我说,我们的生命也会像烟花一般虽短暂却可以极致美好的展示自己的全部么。
  他吻我,说,能。
  我说,鸣远,如果,我像烟花一样只在你身边绚烂一刻,你会难过么。
  他说,你像烟花一样可以极致美丽一百年。
  我笑,烟花要是在空中停留百年该是场多么可怕的繁华。
  他说,你在我心里就是一场可怕的繁华。
    很多人在浪漫的牵手,很多情侣在拥抱。在这绚丽的天空下,有人尖叫。
    他问我,你小时候点过那种很大的烟花么。
  我说,点过啊,还是专门买了好多带到郊外去放的呢,还有那种很响的鞭炮,一声一声响得惊人。
  其实,大多都是亚光点的。我从小到大差不多每个春节都会和亚光一起过,小的时候是因为两家人关系好,大了就养成习惯了,无论是在哪里过,都会在一起,今年也是,虽然有些离谱,却是在一起的。
  他说,我没有你那么命好,我小时候只有那种小鞭炮小礼花放放玩。而且因为不舍得一口气放掉,就拆开来一颗一颗点。
  我说,我小时候有一次刚过完年就随爸爸出差,跑到街上和一群小孩子一起玩,就有人点着你说的那种小鞭炮往我身上扔。好像新衣服还被烧个洞出来。
  他笑,说,你小时候那么遭人恨啊。
  我说,是那些人心地不善良。
    看完了花火,给亚楠打了电话,一切都好。
  和外婆讲了讲话,听她唤我囡囡,心里很舒服。又想起那几天平静的生活,难过的心情梗在胸口。
  到酒店点菜外带,买了酒回家摆桌。
  所有的灯光暗下去,所有的烛光亮起来,这样仓促的晚宴,因为是两个人携手打造,所以情意缠绵。只是我有些失落。
  鸣远说,许个新年的愿望吧。
  我举手说,风调雨顺。
  他笑,说,还有正经点的没。
  我歪着头看他,说,风调雨顺原来不正经啊,那国泰民安呢。
  他大笑着过来敲我,说,快点,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说,希望亚光可以早点好。
  他沉默。
  我说,你呢。
  他抿一口酒说,我希望明年还是可以跟你一起过。
  我笑。
  他也笑,说,你等会啊。
  丢下我就跑出去门了。
  过了一会,门铃响,他抱着一大捧玫瑰站在门外,深情款款。
  他对我说,苏遥七,你要永远记得这个时刻。
  我点头。
  
  外面天已经大亮了,鸣远躺在身侧,均匀的呼吸,怎样看都还只是个孩子,童心未泯的大男孩。
  我举起左手对着透过窗帘的阳光,看那枚无名指上的尾戒,熟悉又陌生。
  想起了昨晚那一幕。
  鸣远把花递给我,然后伸出右手与我十指交叉相握,说,我听人家说,男人小拇指的尺寸恰好与他的女人无名指的尺寸相当。
  我说,你听谁说的。
  他说,卖戒指的人是那么说的,不信你看。
  他伸手把自己小拇指上的戒指取下来放到我的左手无名指上。
  我疑惑的望着他。他低头温和的说,你那天发脾气把它套在我手上,我都没舍得摘下来。
  又拉起我的手左看右看,好像很满意的说,你看正正好好吧,所以我真的没骗你,它就是一枚尾戒。本来就是想要套在你的无名指上的,你个傻瓜。
  我把脑袋埋在他胸前,不敢直视,也说不出话。
  这一晚,有烟火,有烛光,有鲜花,有戒指,有爱人。
  有青春。有无怨无悔。
  拼凑在一起,不是梦,竟是现实。
  我却希望只是一场梦。
  他说,我把你预定了。我知道你现在很彷徨,也许你会觉得我们还不够成熟,还不是很稳妥,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只要一直带着这枚戒指,等你想好了,考虑清楚了,不再犹豫了,觉得我合格了,就用它换一枚钻戒。如何?
  我郑重的点头说,好。
  他刮我鼻子说,还好啊。我以为你会傻傻的说,不需要考虑了呢。
  我抱着他,说,鸣远,你真好。
    鸣远,你真的很好。
  你无声的陪伴如此无助的我,你用行动安慰不知所措的我,你用爱和理解关心慌张的我。
  好像在你的臂弯里可以放下所有坚持,不再有勇敢,不再有坚强,只要这样靠着你,把所有的心事都交给你。在你的羽翼下,安心的过日子。
  从见你的第一面起,你严肃着表情,对大家介绍说,我叫陆鸣远,那时候起你就走入了我的生活。
  你那时候可以对身边所有的人笑,偏偏见到我都会眸光凛冽。
  和亚楠一起作弄我的是你,在我放声大哭,宣泄委屈时,递我一罐可乐的也是你。
  你发脾气踢了骆驼一脚害我住了好久医院,日日到我病房报道的还是你。
  你欺负我,把我骗到学校锁起来,可是,在我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来到我身边,伸手解救我的依旧是你。
  你跑到上海来发大少爷脾气,跟我吵架,跟我打闹,霸占我的床铺,可是柔声对我说,你做我的女朋友吧,那个时候察觉出我需要温暖的人只有你。
  二十二岁困窘不堪的生日,忘记我的是你,却在子夜驾着你的坐骑如天兵般飞到我面前给我拥抱的仍然是你。
  是你。统统都是你。
  还有那个在机场推开我又意外的转身抓住了我的你。
  有时候我会想,你是真心想要欺负我么。
    可是,鸣远,对不起。
    小时候我们一起打坦克大战时,你都会指给我一个很安全的角落告诉我只向一个方向发子弹就好,然后自己去冲锋陷阵,等到我有了危险会奋不顾身的赶来营救。
  危险解除后,再弹我的脑袋说,你怎么会那么傻。
  是的,我傻。  鸣远,我怎么会那么傻。
  我在安全的角落里仍旧四伏危机。
  对不起。
  对不起。
    鸣远,我怕再没有勇气告诉你。
    对不起。我爱你。  


25.                  可不可以不勇敢(下)

  初二下午鸣远就回去了。
  初七,我亚光和亚楠一起回了北京,赵之航跟我们一起回来,他是亚光的主治医生。
  我质疑他,子芜笑我草木皆兵。所到之处皆赞他年轻有为,于是我无能为力。
    然后大家上班。
  我也在曦姐姐的安排下,教起了英语培训,教三个班的阅读,一天六个小时全是在白天上课。
  通常下午三点半结束所有课程,就去亚光的住处看他,亚楠趁寒假从学校搬出来和他一起住,我们见面不再争吵,都懂事许多,二十多年的小敌对烟消云散。他家的吕阿姨被接过来给他们做饭,看到我俩如此相安无事,也是吃了一惊。觉得以前听我们争惯了,一会这个哭一会那个叫的,现在这样和睦,倒是别扭了。
  有时候待到六点多鸣远过来,我们就一起吃饭。有时候鸣远要加班,我就回家做饭再等他回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亚光的病好像稳定下来了。
    后来开学,傍晚的数学课不舍得推掉,因为有些孩子见证了我第一次当老师的紧张和后面的渐入佳境,觉得都是心血,况且,他们马上就要高考了,想陪他们一起走到最后。
  只能是每天给亚光通个电话。亚楠没有搬走,吕阿姨也在,倒是放心的。
  周末去看亚光,他说,你好像喜欢当老师,说起学生来都是神采奕奕的。
  我说,我好像也这样觉得,补习班上的师生不是很有感情的关系,可是,我好像动了真情。所以我想,过了这阵,找间学校应聘工作。
  他说,这样想就好了。
    子芜也是这样说,这样想就好了。
  大家都是担心我的,之前只是都不说,那样不知道理想的日子其实不多么美好,不知道目标在哪里,生活起来没有动力。
  所以,我也觉得,这样想就好了。原来,我喜欢当老师。没有野心,没有借口,就是喜欢,享受。
    鸣远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是吃了饭才回来。
  有时候他的身上会有浓烈的香水味道,领口会有深浅不一的唇印。
  晚上他的动作会很大,总是会把我弄痛。我开始会大叫,后来不哭不闹。
  再后来他会接到电话转身就走。再后来他常常夜不归宿。
    我知道,是我活该。
    我已经在学校教书了。重点校,教高二数学。学生听话的多,淘气的少,大多好学,很像我以前念书的中学,仍旧有让人头痛的孩子,我是觉得个性得很,依我的性子定是要怂恿的,还好不做班主任,不然会被当作对工作不负责吧。
  我试讲的那天状态很好。
  可是我还是知道,鸣远是帮了忙的,否则,专业这样不对口,不会这般顺利。
  打电话跟他道谢,他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转了口气说,不必。
  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亲近,生疏起来,不过一两天。春天来了,却没有冬天温暖。
    我知道,是我活该。
    不知道这是第几个夜晚十二点,我收起冷掉的饭菜,回房独自入睡。
  朦胧中鸣远回来了,仍是先敲门框再换鞋。大力推开我的房门,一股浓烈的酒气袭来。
  他站在门口,问我,苏遥七,上课感觉好么。
  我起身要去给他倒水,他拉住我,大声说,你说话啊。
  我说,感觉很好。
  他说,没去范亚光那里么。
  我说,周末再去。
  他咬了牙说,很好。
  然后放开我。
  我说,你在沙发上坐一下,我去给你倒水。
  他忽然笑起来说,真贤惠啊,暖暖。
  暖暖,他第一次这样叫我,本是我的乳名,听来却透着一种痛彻心腑的陌生感。
  我把水递给他。
  他说,你知道是谁第一个叫你小七的么。是我,我不喜欢听他们叫你暖暖,不喜欢他们跟你亲近,不喜欢你对我和对他们一样。我要你觉得我是特别的。
  我说,鸣远,你喝醉了。
  他说,我是醉了。所以我犯傻。我犯傻才会每次听到范亚光叫你暖暖都觉得难受。我犯傻才会自信的以为你是爱我才待在我的身边。我犯傻才会让你去找他。我犯傻才会被你伤害。苏遥七,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吧,你在把我骗得团团转的时候很开心吧。
  我说,把水喝了睡觉吧。
  他说,你怎么那么狠心。他需要你,我就不需要你么。
  他忽然站起来抱住我,拼命的吻我,狠狠的啃咬我的脖子。
  我推不开他,越是推他的力气越是大。
  我咬他的胳膊,他捏痛我的肩膀。
  我们这是怎么了,这样声嘶力竭打一场架。
    是那个初二的早晨。
  我掀开窗帘对鸣远说,亚光需要我。
  然后把戒指摘下来还给他,对他说,你会遇到更好的。
  这句话是真心的。我考虑了一个晚上,我不能再把亚光的微笑视而不见。在我知道真相之后,我不能那样做。
  我也不能把鸣远的关心视而不见,在我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的今天,我知道,怎样让他离开我,怎样才能让他的难过最不难过。
  他抱住我说,是我吓到你了么。那我收回,我等你做好准备,我们慢慢来。
  我挣脱开,说,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当日就是在这间房里你要我做你女朋友,你明知那时候我被秦少迟拒绝,少女心愿落空寂寞无助才答应你的。而且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没有等到亚光的安慰,才决定接受你。现在亚光需要我,我想一心一意的照顾他。
  他跟我吼,你到底怎么了,昨天不还是好好的么。
  我说,陆鸣远,咱俩好说好散,大过年的。
  他说,那昨天算什么,算我一厢情愿么。你把我的真心逼出来,再把我甩掉么。
  我说,陆鸣远,我从小就讨厌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懂么。我昨天不过做样子给你看,我就是要把你甩了,要你难堪。
  他摇着我说,你不要讲气话,我不相信。
  我冷笑说,昨天看了烟花听了炮响。你知道鞭炮干嘛用的么,除旧迎新。
  他掐住我的脖子说,你看着我,你再说一遍。
  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他,除、旧、迎、新。
  他一把把我推开,说,你走。
  我咬牙决不回头。跑出门坐在楼梯上,想起那些个牵手步梯的日子,幸福垂手可及,却被我狠心的推开。真想要把生命一次哭个痛快。
  跑开一切不管不顾,一次哭个痛快。
    我又哭了,我又没出息的哭了。
  那天的眼泪还没有流完么,我的眼泪还没有流干么。
  他停下来,放开我说,现在连碰都不让我碰了么,我的价值利用完了,你可以如愿的跑去他的怀抱了。他不会惹你哭,我欺负你,他会哄你。
  我有多狠心呢,明知道他还在等我回心转意,却看着他说,对。
  他走了。
  恐怕这一次,不再回头。
  我知道,是我活该。
    初七的那天,我回到我们的家,推开门,看到他一脸憔悴的坐在沙发里抽烟,硬下来的心不应该的又软了,不应该啊。
  他哑着嗓子问,你回来拿东西么。
  我偏了脸,说,再借住几天,你没有那么小气吧。
  他却盯着我看。
  我狠心说,这样突然过去,怕亚光不接受我。
  他说,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他就会来关心你,到时候你投怀送抱就行了。
  我说,到时候我就搬出去。
  他说,反正我坏人做惯了。我会配合你的。
    是的,他很配合,一切出演都是到位的。
  只有我,我总是不能真的下定决心从这里离开,我骗自己,再两天就好,再见他一面就好。
  这样拖了一天又一天,只能让我们用尽浑身气力带给彼此更深伤害,不应当走到这一步的,是我贪心,是我自私。
  怕再次见到这样的他心中艰难修筑的堡垒就会崩塌,不得不做决定了。
    拜托曦姐姐在学校附近给我找房子。
  房子很大,装修很好,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曦姐姐说是她一个法国朋友回国了让她帮忙转卖的,反正也不急着卖掉,就先给我住好了。
  她的通天本领,我从来都是知道的,这间房如此理想,空间够大,格调和我口味,离学校又很近,走路便可以。
  我说,你什么都不问么。
  她说,暖暖,别委屈了自己。
    搬好家的那天,筋疲力尽,蒙头大睡,知道明天起来要面对父母和朋友的疑问,又是一场大战。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一切平静。
  接下来的一周,仍旧没有风吹草动,可能是鸣远不屑于对外讲吧,我竟然成了过往的莺莺燕燕。是好事,已经不知如何心痛。是麻痹吧。
  周五下午,接到子芜的电话,说亚光又晕倒了。
  我立即跑到医院,赵之航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不喜欢这个人,因为在他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神下我无处可躲。
    亚楠指着我大叫,你还知道来关心他,消失一周的人又跑来做什么。
  我说,你不要叫了,很烦。
  子芜把她拉出去,又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我。
  都是怎么了。你们都来恨我吧。我是坏女人。
    亚光醒过来,对我微笑。轻声问我,在学校教的不开心么。
  我说,不是,亚光,是我不好,我这人没心没肺,忙起来就把你给忘了。
  他说,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么。
  我低下脑袋抵着他的胳膊,说,我和鸣远分手了。
  他抬手摸我的头,说,你们又吵架了么,不要闹脾气了,回头我批评他。
  我哭了,很难过很伤心。我说,是真的分手了。
    他说,暖暖,别哭。不要让我不放心。  


26.                  天若有情天亦老(上)

  像是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
    那天,是亚光妈妈遗体告别的日子。
  亚光拉着我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西落,不知道我们走到了哪里,四周都是很高的芦苇,在晚风里显得荒凉。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
  他问,暖暖,害怕么。
  他的脸在金色夕阳下那么苍白,凸显着下唇被咬出的血痕。  我仰起脸看着他。
    门铃一阵狂响。
  我从梦中醒来,起身开门,新家地址没有通知过谁,此刻敲门的不是宋曦就是物业来传达精神。
  是亚楠。她提了一大袋子的啤酒和零食,问,我可以进来么。
  其实,她性格里有一部分和亚光很像,就是周到。
  我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起坐在地毯上,把零食一一摊开。
  她开门见山,是的,这是她一向面对我时的风格。她说,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我咽了口酒,险些笑出泪来,我说,你没喝酒前是清醒的,全天下人都知道。
  她也笑。我们对饮,假意豪爽,咕嘟嘟的吞啤酒,多做作的两个女人,醉翁之意啊,彼此心思都是明了的,争了二十年,一个眼神便会知道。
  我们到底是真朋友还是真敌人。其实该先问问这个问题的。
  终于是她先开口,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么。他们都说你漂亮你性格好,我就是讨厌你漂亮讨厌你性格好,看不惯你没心没肺的样子。
  范亚光是我的哥哥,可是从我记事开始他就只对你好,小时候看到你拉着他的手我就很有气。没错,他是很关心我,可惜他眼里从来没有我。只有在我跟你吵架的时候他才会注意我,可是注意我的时候多是在批评我。你哭他哄你,你走他找你,你笑他也笑,你出事他比谁都担心,我记忆中他只跟妈妈发过一次脾气就是闹着要去见生病的你。你发神经要去山上过年看日出,所有人都觉得差异,只有他收了行李就陪着你去。你任性要去上海读书,全部的人都在反对,他明明知道你是为了秦少迟才去的,却什么都不说,把自己关在家里,说是给我辅导功课,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走神,可是他还是要纵容你,把你高高兴兴的送上飞机。现在呢,他得病了,他却一点都不为自己担心,还是要继续为你操心。苏遥七,你倒是说说看,还有谁会比他对你更好。
    是啊,还能有谁。我低头轻笑。
    她也笑,接着说,所以,我讨厌你。他对你那么好,你却总不上心,你那么没心没肺,你根本记不住他都为你做过什么,可是他还是要对你好。所以,我跟你打架,我跟你吼,我问你,范亚光是我的哥哥,你凭什么老缠着他,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答的么。你肯定不记得了,你能记得什么啊,你当时一脸无辜的说,我没有缠着他啊,我们就是天天在一起。你那个表情真的很欠扁,我有时候很想一拳打死你,省得大家都不能安生。我千方百计的想要跟他亲近,他是我的哥哥啊,可是我要千方百计的让他疼我宠我,你却能够漫不经心的得到。所以,我真心真意的讨厌你,讨厌你拥有那么多,讨厌你不费力气的就能得到那么多。我有多讨厌你,你知道么。
  我笑,说,范亚楠,你值当的么。
  她说,你还别笑,换个对手就值得了,还有什么比跟人家争哥哥更值得的呢。只是,因为是你所以我也觉得不值得。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在意。从小到大,你就是我的噩梦。开始是亚光,后来连曦姐姐都只对你好,你说,我能不更恨你么,我就是想不通,不知道哪里比你差,他们就是看不到我,一心只对你好。还有肖飞,彦子芜,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可是她们帮你不帮我,她们关心你却忽略我。
  我说,你这样讲不够意思啊,她们哪里不关心你了。
  她说,我连当个伴娘都是捡你剩下的。可是,我还有点高兴也有点担心,我可怜吧,以为你们关系不好了,竟然还替你们担心。我真是多余,你随随便便就又能让她对你服贴了。
  我说,我不是随随便便,我是困窘难当的时候遇到了朋友的怀抱。
  她双目含笑的望着我说,你以为只有你是喜欢过秦少迟的么。
  我转身看着她。
  她妩媚的莞尔,接着说,我比你早遇到秦少迟,他回国那天我就遇见他了,他那时候沉稳的性格,风度翩翩的气质,优雅的谈吐,真是惊艳啊。我也是暗恋过他的,甚至比你早许多,可是谁关心我了,谁支持我了,谁鼓励我了,他结婚抱孩子谁安慰我了。
  我不理会她的抱怨,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少迟就是因为亚楠扬了我一身水果,这样说出来,她是该生气的。
  我说,嗯,他风度翩翩气质儒雅,可是你知道他最吸引我的是什么吗。
  她喝了口酒,盯着我看,说,茶色的眸子?
  我拍她的肩膀,高兴的说,范亚楠,这世上就你最了解我。他那个眸子啊,看着就能让人心安,总是飘着很淡然的很柔和的目光。
  她说,他看你的时候是那样的目光,看我的时候只有礼貌和谦逊。所以,我只能更加的恨你。连秦少迟对你都是特别的,特别的温柔,特别的关心。苏遥七,你是妖精么。你让我连暗恋都不能成功。
  我说,不知道我是不是妖精啊,要不把你的血喷到我身上试试看。
  她掐我。我叫,喂,范亚楠,很疼的。
  她说,你还知道疼啊,你的心脏也是工作着的么,你能有点感情么。
  我说,好,我有感情。你需要我站在小姐妹的立场上安慰你么。秦少迟是那么优秀的人,就算是暗恋失败了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啊,况且成功的也不是你讨厌的苏遥七。
  她迟疑了一下,又低下头,盯着手里的酒瓶说,他再优秀,也没有我哥优秀啊。
  我起身说,亚楠,我再下楼买两瓶酒。
  我走到门口,听到她说,苏遥七,你要装傻到什么时候,你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
    外面已经是春天了,可是风吹到脸上仍是一刀一刀的疼着。  是啊,我在装傻。赵之航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感觉近在眼前。
  年三十的晚上,鸣远送外婆到宾馆还没有回来,亚光已经睡着,我靠在楼道的落地窗前,看夜景,路上灯火通明却行人了了。赵之航走过来对我说,我不是多事的人。只是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范亚光是我在美国认识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得病了。后来他一定要回国来治疗,原因是,有个人让他不能放心。你以为是他直接回北京的那次吧。其实他回过很多次,你怎么不怀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上海的医院呢,因为我来过这里,很熟。他每次来上海看人,都是我陪着来的。我以前不干涉他的私生活,可是一次两次之后我知道,他不是正大光明去看的,他只是远远的看着,看一眼就好。
  我问他,亚光是什么时候知道得病的。
  他说,你很聪明。你以为他出国是为了什么。
  是的,我该死的变得聪明了。
  他说,他上一次病发是在得知你有了男朋友以后。如果我没猜错,这一次病发是在你离开他以后。
  我说,你不是说是因为没有连续服药么。
  他笑,说,抢救过来,又一路送到这里,他都不曾醒过。直到听到你的声音,他笑的那么满足,你都没有发现么。我虽不唯心,作为医生也实在不应该,可是有句话我很相信,病由心生。如果,你要继续装傻下去,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了,否则只会使他的病情无端失控。请你考虑清楚。
    是的,我在装傻,当日陪他喝酒,酒醉后他抱住我说,为什么你不爱我。
  一句一句,酒入愁肠,肝肠寸断,那个失态的范亚光,使我念念不能忘。
  他失落的眼神,坚决的怀抱,唐突的心跳。
  他喝醉了,却清楚的说,暖暖,为什么。唇角干裂而眼神如水。
  我本来是没上心的,或者不打算上心,只当他是喝醉了。
    这一刻我有些明白,那时候,是他查出得病的时候,恰是飞飞要结婚的时候。
    所以,我选择离开鸣远。因为亚光需要我,除非是我死,否则不能狠心弃他不顾。
  可以伤了天下人,独独,不能是他。
  不能是亚光。
  不能是那个永远先关心我再看到自己的亚光。
  不能是这个尽管需要我却把我安排妥贴的亚光。
  不能是这个重病在身随时有生命危险的亚光。
  不能是这个憔悴的醒来,轻声唤我,暖暖。对我说,不要让我不放心,的范亚光。
  不能再伤害他了。我做不到。
    那夜。整晚的思索。
  在阳光照射进来清醒的时刻,望着身侧毫无防备的鸣远,我决定选择亚光,不是很费力只是没了力气。
  此刻酒意上来,亚楠的话在耳边徘徊,从小到大,他为我做过多少,牺牲过多少,坚持过多少,又放弃过多少。闭上眼便是亚光那张苍白的面容,亚光那把温和的声音,亚光那个无尽温柔的眼神。
  我仍旧选择他。
  生命中并蒂相结的感情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陆鸣远,对不起。我的心跟你一起痛,可是我不能回头。
  所以,苏遥七,麻烦你,勇敢一点。我要勇敢下去。
    提了很大一袋子的酒回来,全是我喜欢的散装生啤。进门时,亚楠还在一个人喝着,回头看了看我,她眼里有迷离神色,我知道,她醉了。
  她指着我说,苏遥七,你说,为什么鸣远也要爱你。
  我提着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一地。  


27.                  天若有情天亦老(中)

  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好,总是梦见了一样的场景,亚光拉着我不断的往前走,直到太阳西落。
  他问,暖暖,害怕么。
  他苍白的面容和出血的嘴唇。
  我扬起脸看着他,说,待在你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反反复复的都是这个梦。在过去的某个时刻,真实的发生。
    下了班,回到家熬了鱼汤再赶到医院去。
  妈妈打电话来询问近况,我说,挺好,什么都好。
  她说,听说亚光生病了,你要好好照顾他。
  我说,我知道。
    推门进去的时候,亚光在窗前站着目视远方,专心的像是不能被打扰。屋里没有开灯,天色已晚,月亮挂在树梢,诱人的淡金色光芒,背景暗蓝清透,亚光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修长的身形闲适的斜依着窗,这样的他说有多寂寞就有多寂寞,说有多柔和就有多柔和。亚光和月光,是我眼前如诗的意境,浑然的像无法离分。
  水乡。花灯。月光。亚光。他就是这般轻慢节奏里和谐温暖的元素。
  我们隔了不远的距离,他静静想心事,我静静看着他。我们之间静似时间停止。
  过了许久,他回过身对我微笑,说,想什么呢。
  我说,想你吃饭了没有。
  他问,来了好久了么。
  我说,在你和月亮刚刚坠入爱河的时候。
  他笑。
  我随手开了灯。
    这样狭小而昏暗的空间,隔了一臂的距离两人相视微笑,想起了多久前的一天,鸣远在月光里真挚明亮的眼神。在那片暖色团裹中,他一下一下的吻,一字一字的说,苏遥七,我爱你。
  所以,我要开灯。
    亚光说,下午鸣远来过了。
  我打开保温壶,布了碗。低头说,今天可是用了外婆的私传秘方,你尝尝好不好喝。
  他接过我手里的壶,说,暖暖,回去吧,鸣远在等你。
  我说,你赶快尝尝,我觉得比外婆做的还香呢。
  他放下保温壶,扶着我的肩膀,低头看着我。
  我说,你今天怎么了,每天不是一见到鱼汤就迫不及待的么。
  他不说话,也不放手,就那样箍着我的肩膀,低着头看着我。我也扬起头看着他。我们像是角力的对手。
  看得我眼泪渐渐涌出,他伸手帮我擦掉,轻轻的叹息。
  他说,你们俩到底怎么了,一个瘦的不像话,一个憔悴的让人生疼。
    瘦的不像话,他说的是鸣远么。鸣远怎么了。自从搬出来后我有将近一个月没见过他了。竟然有这样久,他过的还好么。
    回去的时候无意绕路到原来的公寓,房间的灯是暗的,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家。
  我只是想来看一眼。在楼下的石凳上做了好久,想起来以前鸣远有时候回家很晚,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他的车开过来,再从树后面跳出去吓唬他。他就假装吃了一惊,下车抱住我说,你把我吓死了,你要对我负责。然后我们会一起牵着手爬楼梯,等我爬累了,他再背我一会,等他也累了,就去坐电梯,不管是一层还是三层五层,他都背着我坐电梯。现在想想,像是隔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竟是不能多得了。
    又等了一会,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自问,苏遥七,你是要做什么,你等到他又想做什么呢。也许他在别人那里过夜,也许会看到他牵别人的手回来,鸣远是那么出色的人,凭什么自恋的觉得他会为你停留呢,是你狠心的甩开他,他现在去找更好的人了。苏遥七,你醒醒,不是下定决心离开了么。
    是的,是下定决心离开了。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我,当我在小区前下了出租车,看到浩民以百无聊赖的姿态坐在车里跟我招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又被命运捉弄了。是为了奖励我的动摇之心么。
  浩民指指在车后座熟睡的鸣远说,把他交给你了。
  我说,郑浩民,你下车,咱俩谈谈。
    我问,浩民,上次你说我不懂事,你现在是懂事的表现么。
  他笑,说,小七,不瞒你说,我也觉得我这样做不懂事,根本就不是人做的事。我是看着亚光一年一年为你心痛过来的,我也是知道他生了那么严重的病还一天到晚的顾虑你,明明想你想到要死,还死活把你往别人身上推,我都是很清楚的,我也巴不得你早点觉醒投奔他的怀抱,好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甚至坏到给鸣远介绍美女,唤醒他的花心。我做了那么多没人性的事情,可是我看不下去了。小七,一个范亚光就够让人内伤的了,现在多了个陆鸣远。鸣远他从过完年就只要有约必定赴场,你也知道他以前从来不跟我们在外面混的,这半年来他整天在外面喝酒,尤其是这一个月,烟比我抽的还凶,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你忍心么。他再这么闹下去,早晚上面的人是要知道的,他这么闹不就是为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抗下来么,为了给你戴个受害者的大花环,让你无忧无虑的走你的路。小七,我们都是男人,我知道他想什么呢。他折磨自己是因为真心爱你。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要是真能这么狠心,继续对他不管不顾,我看你也没救了。
  我说,郑浩民,我现在不狠心,我还能怎么办,你倒是说说看,我能对亚光狠心不管么,我能继续在亚光面前跟鸣远相亲相爱么。你让我怎么不狠心,你让我能有什么救,谁又能来救救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狠心。
  他说,我能抽支烟么。
  我挥了挥手,接着说,你让我怎么办。
  他吐了个烟圈,说,小七,什么事情都是要讲时机的。错误的时间做了再对的事情都只能是个错。你知道亚光得知你和鸣远在一起以后怎么跟我说的么,他说,错过了就没有了。你现在得好好想想什么是你绝对不能错过的。上次鸣远喝醉了跟我发飙说我走错路了,偏指着这条路,我开始以为他神志不清认不得回家的路了,直到前两天听楠楠说你搬家了我才恍然大悟,他不是认错路了,他是终于能够按照心意认出路来了,他清醒的时候肯定想这条路想的疯掉了才能在喝醉的情况下正确的指出来。上次我宁不过他,把车开过来,他说他就想看一会。我今天把他带过来是因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小子抱着酒瓶子一脸痛苦又一脸满足,跟我说,我想她啊。陆鸣远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小时候他爸把他吊起来打他都没吭过一声,恐怕就算把他凌迟了他都不一定能求个饶,可是他跟我说,他想你了。小七,别怪我,我也是一时冲动。你要是觉得困扰,我这就把他拉走。
  我说,浩民,我不明白,你早就知道亚光喜欢我你怎么不早说,你现在跑来跟我说亚光喜欢我很多年了。你又跟我说鸣远对我是真心的。你到底什么居心。
  他说,我也后悔早两年不懂感情。早知道今天这局面,我早告诉你了。可是,小七,你对亚光的感情和对鸣远的感情是一样的么,你分得清楚么。如果我早两年告诉你,你就会早跟亚光在一起么。
  他又点了根烟,继续说,你千万别是因为同情才这样做的,对亚光残忍,对鸣远就太残忍了。你甩了他转头去投奔亚光就是因为你觉得他能够承受这些,你要是这么想就太不懂事了。
  我看着他说,也给我一支烟吧。
    到底还是不忍心鸣远醉成这个样子再被浩民拉走折腾。
  给他泡了茶水,煮了绿豆汤。好久都没有为鸣远做些事情了,上一次为他做饭是什么时候呢。
  看着他躺在沙发里,睡的那么安稳,长长的睫毛低垂,面色因为酒气显得红润,这个人啊,就算是喝醉了,就算是塞到沙发的角落里,还是睡的那么好看。
  把他扶起来,给他喂汤,这样宿醉明早定是要头痛的。他甩着胳膊哼哼唧唧的不配合。
  我说,鸣远,乖,把汤喝了好睡觉。
  他突然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用力把嘴巴咬住,一副你用钳子也撬不开的架势。
  我把汤放下,冷着脸对他说,随便你,明天头疼的是你不是我。
  欲势起身要走,他拉住我,低声说,七,真的是你么。
  他的语气竟是我不曾听到过的悲伤,这样失落的陆鸣远,是我将他伤得这样重,心中有种叫做顽抗的东西在瓦解,此刻多么想要抱住他,告诉他是我。却迈不开步子,也没有力气转身面对。
  他又拉了拉我,说,我喝,你喂我喝。
    浩民帮我把鸣远搬上来的时候,一进屋就说,这地方倒像是你住的。
  鸣远还配合着哼了两声,明显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走路都遛墙边的人,还能在恰当的时刻发个声出来,他啊,别人看来再强势在我眼里总是可爱的。
  浩民喝了杯水就走了,我把他送到楼下。跟他讲谢谢。
  他说,谢就免了,有好事能想着我就行。
  我说,没问题,好歹也是哥。只是我最近都没个好事。
  他拍我的肩膀说,是啊,好歹也是哥了。小七,你现在笑着呢,你知道么,刚才看你从出租上下来跟丢了魂似的,现在看起来正常多了。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心里高兴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
  心里高兴么。我说,你这酒后驾车行吗。
  他指了指我的窗户说,你去问鸣远,他一准说行。
  我说,哥,过了今晚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办,如果有事你帮我照顾他。
  他说,我再给你说件事吧。当年鸣远出国的时候苏梓临是帮你一起联系的,打算把你一起办出去,这事你记得吧。
  我点头。
  他接着说,当初你死活不同意,也许你是真的怕吃苦,也许是别的,我就不清楚了。那时候我还没毕业和鸣远的宿舍在一个苑里,有天晚上他没头没脑拉着我去操场跑步,我跑了几圈就不行了,坐在一边看着他跑,心想他准是有心事,让他跑累了发了汗撒了脾气也是好事情,结果他一连跑了四十几圈也不减速,被我给拦住了,怕他再跑下去就没命了。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管怎么问他都不说。我还想他平时换女友跟换衣服似的,难不成遇上个真心的。后来咱们去机场送他,他当场跟你发了那么大脾气,看着把你气走,他才有了难过的表情,我突然明白过来,他那时候跑步全是因为你啊,就是因为你不肯跟他一起出去,他那是生闷气呢,所以他自己也讲不出个生气的道理。认识鸣远也有个十几年了,他那个脾气,他如果想要什么东西一定要得到手才能消停。恐怕你就是他那个唯一不能掌控的情况。当初因为你不想去,他就跟自己发脾气。现在他因为你一句不要他了,他就放手。这都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也只有你能让他这么憋屈了。今晚我可能把话说多了,你要是不想听忘了就算了。赶紧上去吧,我走了。
  浩民总是喜欢一边开车一边装潇洒的从车窗挥手告别。
  可是,我潇洒不起来。他的话如何能够不想听就忘了呢。  


28.                  天若有情天亦老(下)

  喂他喝了汤,又灌了一杯水,看他半睁半闭着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很少见他这样依顺的时候,好像小孩子惹妈妈生气了才会乖乖听话一样,他此刻就是那种天真的表情。
  我问,要不要到床上去睡。
  他问,要脱衣服么。
  让别人听听,这个记仇的人是真的喝醉了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记得挖出陈年旧事跟我抢白。
  我说,那算了,你就在这将就吧。
  他大睁着眼睛,摇摇晃晃的起身,霸道的问,床在哪。
  我觉得好笑,他到底醉了几分,醒了几分,还记得我们是分手的人么。我歪着头看他。
  他忽然又躺下去,推推他,竟然已经睡着了。
  看着这张安睡的脸,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思念,无法移开目光,可是这样近看,又觉得他的五官是陌生的,什么时候他的眼角有了细纹,下巴的胡茬蒙蒙胧胧的一层青色,只是那两道浓眉依旧嚣张,这样好看的眉毛怎么舍得皱在一起呢。暴殄天物啊。
  隔了浓浓的酒味夹杂烟味,那股叫做陆鸣远的味道还是一无巨细的被我闻到,属于他的味道,那些动情的夜晚,环绕我的就是这股味道。
  使我贪恋。
    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睡着的,不放心的一次两次的出去看他,他都睡的很好,盖的被子也没有踢掉,仿佛是连个动作都没有,睡的很安稳。
  半梦半醒中听到他那个西班牙舞曲的手机闹钟响起,忽然就大醒了,等着他把闹钟关掉,又希望他没有听到。
  终于没了声音,感觉他推开我的房门,幸好我是背对着的,急忙闭了眼睛装睡。听见他轻声走了过来,听见他的叹息,知道他摸我的额发,也知道他走了出去关了大门。
  始终没有勇气睁开眼睛说句话,也许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清醒的他。
  反正没了睡意,难得周六的早晨却不能贪床,起身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听见有钥匙开锁的声音,可是转了两圈又没了动静,吓了我一跳,赶紧回到屋里把房门锁起来,找手机打电话求救,恰巧手机响起来,慌乱中险些把它扔出去。
  是鸣远,我接起电话就说,你快回来,怎么办,我家有小偷。
  正说着,大门就被打开了。
  我冲着手机喊,鸣远,你快来。
  听见有人砸房门,鸣远在外面大声叫着,七,别怕,我在。
  这是什么新鲜的情况,我傻了一下,就怕他把门给我踢坏了,赶紧从被窝里冲出去给他开门。他死死的抱住我,说,别怕。
  过了会,他大概把屋内看了一遍,问我,小偷在哪呢。
  我看着他,尴尬的笑笑。问,刚才开门的是你啊。
    捡起落在地上的早点,我特别不好意思的说,要不我再去买一份吧。
  他拉住我说,你这样要是真遇到小偷怎么办。
  我说,过两天子芜会搬过来陪我。
  他不说话了,接着冲我说,我好不容易买一次早点还被你摆了一道乌龙,你赔吧。
  我说,陆鸣远,你也知道你好不容易买一次早点啊。
  他说,我不管,反正早饭是没了。
  我说,谁叫你拿了钥匙又不直接进来的,装什么矜持。
  他又喊,苏遥七,你怎么这么笨,你现在是一个人住,你老把备用钥匙放在信箱真有个万一,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看着他翘二郎腿在沙发里面就恍惚,我这个人危机意识不强烈,也不能太清楚的把握现实,我们此刻十几年的针锋相对占了主导地位,什么生病什么宿醉什么分手,统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面对鸣远的时候玩心总是很重。
  我说,我能怎么办,该劫财的劫财,该劫色的劫色。
  他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到时候吃亏的是你。
  我说,自然吃亏的是我,不是你。
  他扔下手里的报纸转身就走了,把大门甩的特别响。我脑子里也是嗡的一声。
    到厨房蒸了鸡蛋羹,没有意识的就这样做了,明明是鸣远喜欢的。虽然做了那么多次,自己吃还是第一次,尝不出特别的美味来,极普通的味道,觉得有些咸,原来又流泪了。
  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发脾气是许久都没有过的了,只怕他比我更早的走出角色,剩下我还在原地不动的悲伤着。
  是啊,他是陆鸣远,是天塌了还能撑住的陆鸣远。
  浩民说,别看他平时聪明,其实他迟钝着呢,他可能早就爱上你了,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他更加迟钝的是,他已经把我放下了,自己尚未清醒。
    下午去医院看亚光,他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我搪塞说是在想学生的事情。
  和子芜亚楠一起聊了会天,就先走了。
  去超市买了韭菜想回家包饺子,只有干活才能让我踏实一点。
  正在包的时候。手机响了,还是鸣远。
  我把手指放在接听键上,迟疑着要不要按下去。
  小心的跟他讲,喂。
  他不讲话。我也没有继续开口。
  过了好久,我开始担心。轻声问,鸣远,怎么了。
  他说,七,对不起,早晨是我脾气不好。
  我说,没事,我习惯了。
  他说,你不要这样讲,我以后不会了。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好么。
  原谅?鸣远这个词很沉重的,究竟是谁需要得到原谅,做错事情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恐怕只是个明白的错误而已。我说,鸣远,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的。
  他说,你怎么哭了。
  手上已经落了两滴泪水,我擦了眼睛说,没有,喝水呢。
  他不讲话了。我说,没事我就挂了。
  他忽然低低叫了一声,七。
  我听着有些出神。
  他接着说,我知道亚光对你很重要,我一直都知道。我十岁的时候才被接到爸妈身边,亚光算是我在这边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对我也很重要。其实,那天我听到赵之航对你讲的话了。我出了医院在外面跑了好久,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会那样选择了,你那么善良不会无视下去的,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不是我的强求不来,如果你要去他身边我应该大度的祝福你们。可是我一边跑一边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是不能干脆的放开你,遇上你我就已经不是我了,我拿不起也放不下。所以我想赌一把,带你去看烟火,把戒指和承诺一口气的交给你,我很开心你收下了,尽管第二天你把它还给我,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你心里是有我的,才会看着我给你带上戒指脸上有幸福的喜悦。那天,你对我说了那样决绝的话,可我就是知道你不是真心那样对我的,既然是你的选择,我也不应该再纠缠下去。回到家就想把你彻底忘了。可是,你又回来了,就在我眼前,还和我住在一起,我有过分的要求你也不会推开我,我就那样贪恋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你的身子也可以,我想让你痛,想看着你难过,可是你后来竟然连大叫都没有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我很难过,七,看到那样的你我很难过,我觉得你的心算是彻底不属于我了。我要是再那样下去,早晚恨死自己。可是我真的不能看着你离开我走到他身边去,我努力了很久想要从容一点镇定一定,可是我做不到。我想起你在他身边笑的那样好看我就做不到。后来被浩民一拳给打醒了,我和亚光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做了十几年的兄弟,我还不了解他么,他从来先人后己,他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幸福,还是他告诉我你喜欢看大型的烟花,要我带你去,说你每年过年都要看,说到底还是他比我了解你。所以,我下定决心放你走,我好长时间不回家,故意伤害你,终于你搬走了,我却更加难过。昨天我去看他,你把他照顾的很好,气色都很好,我有多么的嫉妒他,我有多希望自己也能生病。我找浩民出来喝酒,喝醉了好像看见你了,我以为只是一场梦,可是我醒来的时候真的就在你身边,我总是能看到你那间房的灯光亮起灯光熄灭,竟然真的能在你的房里醒过来。我多想抱住你就不再撒手,可是七,我现在的心情可能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我知道我不能那么自私,亚光确实需要你。
  我说,我知道。
  他沉默了好久,我们就这样端着手机,听着彼此的呼吸。
  我说,鸣远,你还在么。
  他说,在。
  过了会,又说,一直都在。
  我说,我现在心思很乱,一时理不出头绪来。我们即便是分手了,还是朋友吧。
  他说,七,是我小心眼,最近不该这样对你,你早晨跟我说,吃亏的是你,不是我,我就生气,我们是什么时候分出彼此的。就算是分手了,我们还是朋友。你遇到问题一定要来找我。
  我说,谢谢你。
  他沉默。
  我走到阳台,说,鸣远,上来吃饺子吧。
  他别扭的问,你怎么知道。
  我笑,说,你那破辆车啊,我在七楼一眼就能看到。
    重逢这样两个人坐在餐桌前一语不发的温馨祥和,喜悦便从心底一层层溢开,连指尖都是舒服的,手执筷子感觉是那般流畅温情。
  鸣远呢,他总是吃的那般急切,不似亚光,亚光的吃相用亚楠的形容说来,便是沉着。这样两个人一动一静的,却都是我心底的光芒。
  一直在想浩民说的话,你对亚光的感情和对鸣远的感情是一样的么,你分得清楚么。
  是啊,是不一样的,我分得清楚,却放不下。
    给我一些时间。
    子芜却说,七,感情是没有时间的,当你放下了,恐怕转身时只能扑个空。
    等待我转身的是什么呢。
    电话又响了起来。  


29.                  只求简单的幸福(上)

  我每次见到赵之航都是积压了满腹的怨恨,这个人的的确确是欠扁。
  可是,我的力气和勇气呢。
    找到合适的骨髓了。子芜的声音如天籁一般。
  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带来一阵阵冲顶的幸福。我大叫,太好了,太好了,子芜,真是太好了。
  鸣远问,怎么了。
  子芜听到他的声音,挑了声调问,双喜临门?
  我含笑,说,不是。
    我们放下碗筷就跑到医院来,子芜浩民和亚楠都在。
  推门进去的时候大家正在笑,反倒显得亚光是最淡定的一个,有多久没有这样站在一起相视而笑了,还是很多年前吧,后来各忙各的,见了面无外乎小打小闹,像这样谁都不讲话,却每个人都掩不住的笑意,真真许久不曾照面了。
  亚楠见我们进来,大声问,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就她眼力好,这个死丫头。我说,有什么问题么。
  浩民一副耐人寻味的打量目光,跟他们解释不清,交给鸣远处理吧。转身打算去找赵医生例行询问。子芜跟上来捉住我问,你们和好了。
  我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吵,从小不就是么。
  她伸出手来握住我说,真的想好做朋友了。
  我说,没事,子芜,就算我转身的时候没有人等我,我也需要把问题想清楚,不能浑沌的过日子。这样大家做朋友,也挺好。十几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这样暂时是最好的。
  我们牵着手,她给我鼓励的微笑。
    可是赵之航这个人,我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最好。
  我一副很开心的问他如何跟捐赠者打招呼,需要什么特殊的感谢么。他就拉了脸,看着我们。
  他说,我有话要单独对子芜说。
  我自然是识趣的,只是他凝重的神色让我心底生出疑团。
  我说,子芜,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尖叫。
  她拍拍我,轻笑。
  他们是一起走出来的,子芜亦是一副严肃的表情。我忽然明白,恐怕这件事情是和亚光有关,常常在恶俗的剧集里面见到捐赠者不同意,然后需要患者家人苦苦哀求方能皆大欢喜。
  她走到我面前不讲话。我问,那个人不肯捐?
  她瞪大眼睛望着我。
  我说,没关系,我们去努力试试看。联系方式他不肯给我们就想办法。
  她还是看着我,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我突然就慌了,是办不到的事情么?
  我说,究竟怎么了。
  她闷声说,那个人根本联系不上,任何途径。
  我抓住她,问,完全不行么,找你爸爸呢。范爷爷呢?
  她摇头。低声说,是我不好,不该没问清楚情况就那么兴奋的通知大家的。
  我说,一定有办法的。
  她说,小七,赵之航都没有办法了。
  日日盼望,虔诚祈祷,不敢错过一点消息,多方求助,到头来终于见到了希望之光又再次熄灭,这样的落差让我心底的空洞不断的吞噬我的理性,我很想给赵之航一巴掌,可是不怪他,和他没有半点关联,只是这个消息出于他,我便迁怒。
  子芜抱住我说,是我不好。
  我说,让我们怎么告诉亚光呢。
  
  就在我还没有从失落里面摆脱出来的时候,亚光再一次倒了下去。
  我从课堂冲到医院,扯住赵之航的领子,大声质问他,你不是天天告诉我他很好么。你不是说他病情很稳定么。你不是说坚持服药就不会出事的么。你说啊。
  他冷静的说,你要我说什么。
  我说,我要你说实话。
  他嘴角漾起一丝苦笑,说,好。
  
  我失魂的从赵之航的休息室里走出来恰巧看到亚楠,我问,亚光醒了么。
  她摇头。
  我问,亚光的病你知道全部么。
  她怔愣的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很好,瞒着我感觉很舒服,是吧。
  她突然红了眼眶,说,暖暖,对不起。
  我说,不用对不起,如果我被瞒着,他就可以一直不出事,我宁肯被瞒一辈子。可是事实不是的,他已经从慢性转成急性了,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三年等待合适的骨髓了。已经是这样严重的情况,为什么你们还要瞒着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声音讲到最后,已经是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讲些什么了。她抱住我,无声的落泪,这样的她和亚光很像。尽管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她在落泪。
  我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好像拍在自己的身上,一下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说,楠楠,亚光不让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不知道了,他对我很重要,比世上任何人都重要,没有亚光的我是没有心的,以前无论我遇到什么样的不如意都是他陪着我。现在是他如此痛苦的时候,我不能总是在他昏倒之后才知道他的虚弱。我想陪着他疼,陪着他痛,陪着他受煎熬。我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过下去,如果有一天他没有了,你让我怎么办。
  她突然放开我,摇了摇头。狼狈的擦过泪水,对我说,你哭出来,好受一点。
  是的,我哭不出来了,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在亚光的病床边守了一夜。
  还记得小时候,一起在亚光家的院子里玩一二三不许动。我的运气总是不好,无论是石头剪子布还是黑白底下,经常第一次就要做鬼,很无奈的靠在墙上数一二三。亚光是定力那么好的人,他就算是单腿站着也可以稳稳的站很久。遇上别人状态都很好的情况,我就会一直捉不到人,做鬼做的没耐心了,他就会露出破绽来。我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要指着他,然后对他笑。如果他一样很久捉不到人,我就故意动一下胳膊,再换我去数一二三。我们的秘密还真是多啊。
  亚光,我现在做鬼做的乏味了,这次我数完一二三,你可不可以来换换我。
    病床上安睡的他,面庞消瘦略显苍白,尽管是这样,在我看来总是英俊清爽的,好像随时都会笑出来,他的眼窝很深,这样看着,像是迷一般的睡美人。
  我说,亚光,我要吻你了,我轻轻的一下,你可一定要醒过来,如果我不是那个可以唤醒你的人,我会难过的。
  俯身轻轻在他面颊啄了一下,他没有醒,我像是在对自己演着美丽的戏码,导演着下一刻他便会轻声唤我,暖暖。
  我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揉搓,我的手是暖的,他的却冰凉如水。
  这么好看的手背,手心的老茧展示出来定会让别人讶异吧,可是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每一处茧我都知道。
    那个搭弓射箭的亚光,沉着自信,从来稳中红心。我笨,怎样都学不通,他讲滑弦,我捣乱说花钱,他大笑,敲我的脑袋。
  我对他说,你这样真的像雅拉来着。
  他问,怎么不是后羿。
  我说,因为后羿命太苦了。雅拉就不一样了,雅拉和尼娥幸福的生活着。
  他刮我的鼻子说我鬼灵精。那时候我们还是十几岁的年华。我多希望他可以幸福的生活,得到幸福的爱情。
    后来他又常去马场,我不敢,最大限度就是牵着马和它一起溜达。可是亚光不一样,他那么高的个子,明明是不适合做盛装舞步的,可是他可以,而且那样的风度偏偏,那样的潇洒柔软,那样的优雅从容。他会驾着马跑障碍,从不跌落,马和他的感情总是很好,好得让我嫉妒,冲马噘嘴,他便会大笑。亚光,等你醒了,我们就去爱尔兰看纯种血马,好不好。
    还记得一起去学花剑的时候,不要看亚光性子沉稳,其实他不乖。他总是不喜欢带手套,他说带着手套握剑没有实在的感觉。所以,他跟我练习的时候从来都趁教练不注意取了手套的,宁可冒着被刺伤的危险,也要耍他难得的小任性。我又怎么会刺到他呢,他说我挥起来像是穿针引线,一点气势都没有,我也想耍帅啊,可是那分明就不是武侠片里的招式,根本没有什么清丽流动嘛,就是三七四六。我抱怨,他的笑声就隔了头罩传递过来,给我当头一剑。
    其实,我们间还有个秘密啊。那个弹着吉他迷死人不偿命的范亚光这些人里只有我是见识过的。那年我爸妈都不能在家里过年,我很气,就收了行李要去黄山上看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其实是我任性的行为,可是亚光什么也没说,就跟着我去了,结果我还没看到日出,短短五分钟,打了个盹就错过了,我怪他不推醒我,偏生气不理他,他没办法。直到下山,在徽县遇到一个背着吉他的人,他就借来专心的弹着,手指灵动,优雅的唱起Do you remember,那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歌声,和吉他一样木质而充满磁性。我们一起去丽江的时候,在酒吧里我还坏心的把他推上去弹唱,结果有女人过来大方的递啤酒,我很生气替他接过来,他笑的那样和煦,一点也不气恼。
  亚光,你醒来给我削苹果好不好。
    我说,范亚光,如果你就这样不睁开眼睛,我就再也不把眼睛闭上了。
  威胁的力量是无穷的。
  他睁开眼睛看我,淡淡的笑起来,眼神清澈而平静,我觉得从里面倾泻而出的都是剪不断的温柔。
  我握住他的手,流着泪叫他,亚光,亚光。
  他说,暖暖,不要哭。
    亚光,范亚光。
  当年,你滴血的唇就在我眼前,你问我,暖暖,害怕么。
  我对你说,待在你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这一刻我很害怕,那种无底的害怕将我吞噬,我害怕失去你,越是待在你身边我越是害怕,我怕下一个伸手抓不住你。这些年习惯了你的关心,习惯了对你撒娇,习惯了对你的依赖。习惯了你对我说,暖暖,不要让我不放心。习惯了接到你的电话,然后对你说,亚光,我想你了。
  亚光,我该怎么办,让你放下坚强和倔强,怎么才能让你依靠我,让你放心我,把全部的事情说给我听。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30.                  只求简单的幸福(中)

  新家俨然已经不是秘密了,连巧克力都跑上来插一脚,左右摇晃着在地上走来走去,摔倒了也不哭闹,所幸爬来爬去,见到这般情景,我感叹说,宝贝,你真是个坚强的男子汉啊。
  捏捏他粉扑扑的小脸,他就咧开嘴笑,说,姨姨。
  任我玩心再如何的重上加重,也不能狠下心来对这般讲文明懂礼貌的小小美少年下毒手。
  只得敲敲他露出来的一小节性感肚皮做了鬼脸说,羞羞。
  他就举起手欢蹦乱跳,于是肚皮越露越大,圆鼓鼓的小肚子赤裸裸的免费呈现。
  我对飞飞说,快拍下来,将来你儿子成了明星敲诈他一笔巨资。  她说,那么喜欢小孩子,自己生一个多好。
  我说,不急,先玩你的。
  她说,不是我催你,我儿媳妇可是全靠你了。
  惊!眼前这只漂亮的四颗牙小孩将来是我的半子啊。我说,看你儿子这个帅得七荤八素的样子,将来他若是花心教我女儿如何是好。
  她说,他敢!打断他的腿!
  我说,对!打断他的腿!
  巧克力一副天外来客的样子,完全不知晓她妈妈和她姨姨有多么的狠心,居然看着我们的咬牙切齿咯咯的笑开来。
    好不容易把巧克力哄睡着了。我们走出卧室,轻轻的关上门。
  我问,去医院看过亚光么。
  她说,去过一次。
  我说,多去看看他吧,我们几个好久没有坐在一起聊天了。
  她说,暖,你知道我为什么把我儿子取名叫巧克力么。
  我说,怎么,有玄机么。
  她笑着说,是啊,机关暗藏呢。
  我冲她挤眉弄眼。
  她说,你知道若谨为什么把她儿子取名叫糖糖么。
  我有些错愕,原谅我这么长久以来都自恋的以为是秦少迟为了纪念我才这样取的名字,原来是出于若谨。摇头说,不知道。你是要给我解开九连环么。
  她笑,说,你啊。
  接着说,因为你老大不小的人,却总是伸着手叫,糖糖,糖糖的。若谨想要她儿子如你一般。
  我问,如我?我可是正经的大姑娘,好好的小伙子像我干嘛。
  她敲我说,正经,正经。
  我就挺直胸脯正襟危坐。
  她抿嘴笑起来,说,她想她儿子如你一般聪慧,如你一般开朗。
  我说,她不怕她儿子没心没肺么。
  她点点我说,你是够没心没肺的。不过,也是长处了。
  我们十指交叉相握,像儿时的亲密无间。
  她说,我们像巧克力这么大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要哭一起哭,要笑一起笑。看到对方就总以为自己长不大,其实,都是这样的年龄了。
  我说,是啊,这样一起长大,就是一生一世的一起长大。
  她说,离开谁都不行吧。
  我偏过头直视她,明白她的意思,离不开,总是离不开,况且是他,那么重要的他。
  我说,亚光他啊,一定会好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她说,怎么会不但心呢。巧克力的名字就是他给取的,我每次巧克力巧克力的叫着,都能想起他温柔的对我说,叫巧克力吧。想起他来还是要痛的,尽管现在淡了些,还是会不经意的牵扯一下,抽痛一下。
  我说,飞飞。
  她说,你听我说。暖,我有件事情瞒了你很久。其实,当初不是亚光追我的,而是我喜欢他。
  我点头。
  她问,你不惊讶么。
  我说,相信我,不能更惊讶,可是的确是他做得出来的。
  她含笑说,他是那么温柔的人,我料准他不舍得伤害我,不舍得拒绝我,所以我想要依靠他,他便让我依靠,我想要依赖他,他便让我依赖,我想要爱他,他便让我爱。那时候,16岁的我放弃了上高中一门心思的练舞蹈,可是又没什么天赋,有种一事无成的挫败感。亚光他那么温柔的安慰我,鼓励我,就是那个时候我爱上他了,并且无法自拔。我要他照顾我,他便笑着答应了,他那么温柔那么温暖,任我的要求再过分他都能笑着答应,然后帮我解决。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幸福的,他是爱我的。其实,那时候的我有些自卑,尤其在你和子芜面前。因为那种自卑感所以我在团里也总是不得自信。只有站在亚光旁边,以他女朋友身份自居的时候才能觉得骄傲,觉得是信心十足的。我很虚荣吧。
  我笑着摇摇头,用头去撞她,说,应该的,我站在他旁边也觉得自豪啊。
  她也顶顶我,说,他知道我的想法,他掩饰的很好,让全天的人都以为是他在追我。他对我真的很用心。可是我再笨,头脑再不灵光,我也知道他并不是因为爱我,他只是答应了要照顾我,所以才面面俱到的对我好。他的心是不属于我的,他只当我是青梅竹马,却不是恋人。所以,我放开他,但总是还存有侥幸,不断问自己他有爱过我么,哪怕只是一点点。当我告诉他我要结婚的时候,他只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诚恳的问我,你觉得幸福么。暖,你知道么,那一刻我的心很凉,虽然他的提问很温暖。依他的脾气,如果是爱过我的,他应该说的是,你一定要幸福。可他给我的却是那么一句关心的疑问。我回答说幸福,他就放下心来讲恭喜。他终究只当我是朋友,我以为我会从此忘了他。可是我生下巧克力的那一刻,我竟然在心里暗暗期待着他将来可以成为亚光那样的男人,可以让人安心的男人。我这样想是不是很不好,明明有丈夫,并且相爱,还会让另外的男人在心里占据地位。
  我搂过她说,不是不好,只是没有办法吧。
  她说,是没有办法啊。我打电话给他,跟他说,我生儿子了,麻烦大舅舅范亚光给取个名字。他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说,叫糖糖怎么样。那时候我很恍惚,原来在他心目中你是比我重要的。暖,那一刻我有多么的嫉妒你。我断然告诉他,不行,秦少迟的儿子叫糖糖。他愣了一下才又温柔的说,叫巧克力吧。
  她扳正我的身子,盯着我看,说,我比你漂亮吧。
  我说,亲爱的,那当然。
  她说,那我就舒坦了。
  我捶她,说,舒坦什么啊,比我漂亮就知足啦。
  她说,其实我嫉妒过你很多次,嫉妒你比我学习好,嫉妒你的无忧无虑,甚至还嫉妒过你有哥哥。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比不过你,干脆心甘情愿的被你淹没成跟班算了。可是啊,我有个方面比你强,我比你漂亮。
  我点头说,是是,我多么嫉妒你百花羞的容貌啊,我的西施转世。
  我们抱在一起笑。
    我说,飞飞啊,其实,亚光对我说的是,只要我幸福就好。
  她停下了笑容,看了看我,明眸里有我的黑瞳。然后,又淡淡的笑了。
  我问,放下了么。
  她说,他在我的心里开了花,如何能够说放下就放下。
  我说,其实,你在理清思路跟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她好看的笑起来。她的笑容里有我的微笑。
  她说,我也想要你幸福。可是你想要什么样的幸福呢。
    你想要什么样的幸福呢。
  亚楠也这样问我,为什么总是会被问到同样的问题。真的是心有灵犀。
    亚楠搂住我说,暖暖,谢谢你留在我哥身边。
  我说,我心甘情愿。
  她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纵使秦少迟是你的劫难,你最好给我珍惜眼前人。
  我说,记得啊,你当时说得可是恶狠狠的呢。
  她说,因为那时候我哥喝醉了,他说,他后悔当初你被我洒了一身水果的时候给你擦裙子的不是自己。所以,我才知道,他爱的是你,而你爱的是秦少迟。
  我说,你武断。
  她说,我不武断。他还说,在秦少迟离开你的时候因为生病的缘故他已经不能陪在你身边了,这样的无奈,错过了就没有了。
  我说,他都病了你还忍心让他喝酒。
  她说,他病了的时候还记得到你身边去喝酒呢。
  我说,范亚楠,那些话不是亚光说的吧,他的酒品我知道。
  她笑,说,苏遥七,你有时候挺聪明,可是聪明过头不是好事情。你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去陪你。我让他给我充分的理由。他就那么说了,你知道他一向诚实的。可是天意是,你的电话关机,我找不到你。转天,你和鸣远的同居就已经是满天风雨了。我还以为你是受了秦少迟的刺激才做了那么激烈的事情来,所以我是打算去敲醒你的。
  原来,她那日所谓的眼前人,不是鸣远。我恍然。
  我说,他那日就在北京吧。
  她笑,说,你是不傻。
  我说,自然我是不傻的,你不该骗我是他酒后真言。
  她说,是我傻,我为他打抱不平。可是我哥说,只要你幸福就好。苏遥七,你再也找不到像我哥对你那么好的人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幸福。
    回过神来,对飞飞说,我只希望我的幸福是个简单的样子。
  她问,怎样算是简单。
  我说,有你们在身边。有清楚的友情,有清楚的爱情。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说,你放得下么。
  我说,既然开了花,如何放得下。所以,才不简单啊。
  她说,那就慢慢来。
  我握住她的手说,飞飞,你去看看他吧,我担心不得不放下。
  她摇头说,不会的。
  泪,不经意的落了下来。她的。我的。  


31.                  只求简单的幸福(下)

  到学校请了假,才又去了医院。
  亚光的气色好了一些,可以下床了。
  我坐在他身边,看他浅浅的笑意。他说,暖暖,你头发长得那么长了。
  我歪着头问,好看么。
  他笑,说,怎么那么随便就问出来了,到时候鸣远吃醋我可不护着你。
  我说,你不护着我就没人护得住了。
  他说,你和鸣远和好了么。
  我说,我们说好,像以前一样做朋友。
  他说,暖暖,别委屈自己。当心错过了。
  我拦住他说,亚光,你最近怎么那么婆妈,同样一句话不要反复讲,会提前衰老的。
  他捏我的鼻子。看着他眼角的温柔舒展得那样生动,仿佛什么都是不在乎的,只这一刻的安宁便足够。
  他低着头和缓的说,暖暖,我很想回到在外婆家的那些日子。
  我说,等你好了,我再陪你去。
  他帮我把散下来的长发放到肩后,说,去跟鸣远和好吧,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现在挺好的。暖暖,你对我很重要,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应该会不同,我们二十几年都在一起,你笑起来那么好看,我就是想看着你笑,想守住你的笑。也许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怕你受欺负,怕你受委屈,怕你无助的时候没有人陪着会偷偷的哭。可能赵之航和亚楠都跟你说了,我是去过上海的。他们大概会表达的夸张了些误导你。暖暖,你想多了。我只是不能放心你,二十年养成的习惯,不可能轻易的改变,我是惯性的想去关心你,因为你的存在总是能够让我温暖。那时候刚刚查出来得了病,我根本无法面对,我也有不勇敢的时候啊。
  他低头。我握住他的手对他笑,我知道这样笑起来,应该是灿烂的。
  他说,那时候你陪我喝酒。其实,我们一起喝了好多年吧,从你的所谓十五禁过后,也有五六年了。我还担心我喝醉了会乱讲话,可是我还是喝醉了。应该什么都没说,不然,依着你的性子肯定要押着我出去看病的。
  是啊,你没有说你得病了,你只是问,暖暖,为什么。我说,你都喝醉了,还企图瞒着我呢。
  他说,你还记得你跟我说了什么吗。
  我摇头。
  他说,你当时对我说,亚光,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  我想起来了。我说的是,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至少你还有我,永远有我。
  他笑,说,就因为这句话,我飞到美国去了。坦然的面对我的病,我想不能让你没有我。
  我唤他,亚光。
  他说,鸣远对你是真心的。我们谈过,他说想要守住你的笑容。
  我说,他一定是说,嫌我哭起来难看吧。
  他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呢。
  我轻轻的撞了他的肩膀说,我多了解你们啊。
  他说,去找鸣远吧,你们在一起很合适。
  我说,我觉得他跟谁站一起都挺合适的,他是万能的款式。
  他望着我,微微皱了眉头说,暖暖,你现在不快乐。
  我做了鬼脸,咬着嘴唇问他,你舍得么。
  他笑起来,说,其实只要你幸福就好。
    只要我幸福就好。亚楠这样跟我说,我这样跟飞飞说。
  突然想起那日,他刚回国,我们三个人聊天的时候,鸣远说起了飞飞。亚光说,说一点都不在意是假的,但是,只要她幸福就好。
  我还很傻的想,要是飞飞在就好了,被那么宽容的男人爱过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原来我竟是当事人,我在场听到了,我该是幸福的,可是,怎么会如此的心痛呢。
    出了医院,去了九溪天,要了酒坐在那里发呆。
  突然想起来,就给浩民打了电话。
  他进了门左右打量,看到我走过来,咧开嘴笑了笑。
  我说,你这么快就过来了,在旁边哪个酒吧浪迹呢。
  他说,冤枉我了吧,我是去吃饭的,现在还饿着呢,你一会得管我顿饭啊。
  我说,我还不知道你,回头对你那个漂亮妹妹说个对不起啊,记我账上。
  他笑,说,七啊,就你最懂事了,怪不得鸣远不舍得呢,我回去就得跟他说,可得把你看好了,再也别换了。
  我敲他,说,他换过几个啊。
  他说,等我脱了袜子数数。
  我拼命的笑,其实不怎么好笑,可是好久都没有大笑了。
  我说,浩民,想问问你。
  他拿起杯子,说,问吧,别闷着。
  我说,那天把鸣远送到我楼下,其实是亚光的主意吧。
  他说,你要是别那么聪明该多好。
  我说,我不聪明,就是太了解你们了。都一块长大的。
  他说,这话可别让鸣远听到,再以为我们把他当外人。
  我说,撇开鸣远不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他说,谢什么啊。我也没做过什么好事。
  我说,还有件事得拜托你,虽然说我每天都去看亚光,可是他的病情我还是不能知道详细,大概是他交代过医生吧。如果他的病有恶化,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说,行。我也担心亚光啊,他就那么个脾气。这次帮你和鸣远和解,有亚光的意思也有我的意思,他是心疼你,我是心疼鸣远。说是差了十年,其实感情都是一样的,怎么都是兄弟,看谁难过自己心里也难过。只是亚光那里啊,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算是对还是错,他比你想的要坚强得多,也比你想的要热爱生命。我们都陪着他呢,你以后也不必太为难了。
  我看着他,说,浩民,我和鸣远说好做朋友了。
  他笑,把手里的烟掐灭了说,小七,咱二十多年的交情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角色转换就要抛弃很多东西,亚光往往比我想得还要深入个几分,你那么聪明还用我说么。
  我低头轻笑,说,是啊,我知道他不会接受我的,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耗了半年的力气。
  他说,其实,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友情更重要了,爱情绝对靠边站。没有什么比跟你们一起的这二十年更宝贵的财富了。
  我看着他,他又是那副春风的笑容,子夜寒星般透亮的眼眸。
  他说,你跟鸣远是有缘分的,以前我不懂,两个人在一起能够有爱情是不容易的事情。
  我说,是,亚光说我们在一起合适。
  他摇摇头说,不是在一起合适就足够的,要有很多的元素都合拍才行,至少在一起两个人都是轻松的。
  我挑眉问他,怎么情圣郑浩民难不成遇到真命天女了。
  他眉开眼笑说,你还是随鸣远叫我禽兽听着自在些。
  我说,浩民,你这人真好。
  他说,等会留着对鸣远说吧。
  说着,他向对面扬了扬手,我看到了刚进门的鸣远。
  看着他,心扑通扑通的跳起来,喝了酒的缘故吧,容易心动。鸣远走来的时候,觉得他身上的光环真是大大的耀眼啊,这样英俊逼人。看了这满场的男人,就他最出众。我这么说不知道浩民会有意见么。一阵窃喜。
  鸣远坐过来,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竟然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伸了大拇指说,鸣远,你看起来真帅。
  他伸手过来捏我。
  浩民拍他说,少在我面前两情依依的,俩人有话等我走了再说,这大庭广众的也不嫌有碍观瞻。
  鸣远说,我没听错吧,上次也不知道谁大马路上还揪着人家大姑娘不撒手呢。
  这样的光景,这样的玩笑,我有多久没有遇见了,最近过的的确是太苦了,一点都不快乐,如同亚光说的。
    那天,亚楠跟我说,你还记得小时候鸣远跟我哥打过一场架么。
  我说,记得,那是著名战役啊。
  她说,你知道我哥的脾气,他很少打架。
  我点头。
  她说,他们那次打架恐怕是因为你,虽然已经不可考证了。
  我说,也许吧。
  她搂住我说,暖暖,谢谢你留在我哥身边。
    突然想起来了,就问鸣远,你还记得当初为了什么跟亚光打架么。
  他看着我,接过我手里的杯子就干了,说,早忘了。
    我们快乐的挥手,跟起身的浩民告别,像小朋友在幼儿园门口跟阿姨再见似的,特别用力特别动情。
  看着浩民消失,我回过头问,鸣远,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大家都喝了酒,说话痛快点嘛。
  他笑,笑得特别英俊,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笑意,魅力四射。说,是在威海吧。
  我扯过他的胳膊抱着,说,那么早啊,那时候我们才高二,是吧。
    那次是曦姐姐心情不愉快,正是期中考试期间,我待在家里复习,她跑到我家门口叫我出去,强行拉着我跟她私奔。我连行李都没有收拾,就跟她上了火车。
  那时候威海的天气已经冷了,水是下不去的,我们就总是并肩抱膝坐着,看潮涨潮落,卷起裤管捡贝壳和小石头。
  鸣远找到我们的时候我正裹着曦姐姐的军绿色开衫长毛衣,很大很长,又吹了几天海风,皮肤是鲜红色的,头发也是乱的,就这么一副十分落拓的样子遇上了他。先开始他是微怒的,后来跟我一起披了毛毯看夜里的大海,听浪打来的声音,看日出日落,就没了脾气也没了言语。
    我说,我那时候多纯真啊,你这大色狼居然对我动邪念,早知道就把你赶走了。对了,你当初究竟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啊。
  他说,七,不论你在哪我都能把你找出来。
  我说,陆鸣远,别说这么肉麻的话行不行。
  他瞪我说,刚才谁说的大家都喝了酒,说话痛快点的。
  我扬起头抱住他的胳膊,望着他说,鸣远,我害怕,亚光的病很严重了。
  他眼神明灭,把我揽到怀里,温声说,不怕,我在,不会让他出事的。
  我躲在他的怀里哭,他的怀抱最温暖,最安全,这些天的不安在这一刻全部释放,面对亚光的坚强我只能坚强,面对鸣远的小脾气,我却不必勇敢。
    鸣远啊,不管我在哪里,你都要把我找到,就算我迷了路,你也要把我找到。
  就像当初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里你找到我给我唱卖报歌,就像那年我悄无声息的跑到了威海你也悄无声息的来到我面前,就像我那个虚弱的时候你来到上海来到我身边,就像我二十二岁的生日那天你走来给我拥抱。
  你要把我找到,就算我迷了路你也要把我找到,带我回家。
  一定要。
  鸣远。


32.                  夏有凉风冬有雪(上)

  亚光的病时好时坏,我们常常在病房陪着他,多是我们聊天他听着,偶尔他提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大家便会接着一起回忆下去。
  每到这个时候,说起儿时的事情尽管是快乐的,可是我总会忧心,这样一件一件把过往再次鲜活的唤醒,是出于生命临近终点时的恐惧。
  有时候推开病房的门,看到他在里间的床上躺着,都先会涌上来一阵恐慌,慢慢走近他,听到他的呼吸才能悄悄释然。有时候他站在窗前目视远方想心事,我就隔了探视窗静静注视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是困难的,如果可以,我们这样站到天荒地老都情愿,不想知道明天是否会遇见希望,或者明天是否会面对噩耗,不想看到他眼里波澜不惊的神色,不想听到他生死茫茫般平缓的语调。这样站着,一直站下去,知道他在那里,就好。
  可是时间就这样在希望它放慢脚步的时候仿佛被按下了快进,看着亚光一日一日的沉默,我无时无刻不在心底抱怨命运的不公平,上天可曾听到。他是那般有才华的人,他是那般善良的人,他是那般美好的人,他少年时被不断的痛事缠绕,他无比坚强勇敢,他应该有美丽的未来,他应该有幸福的生活。可是,他还没有谈过恋爱。他是那般有责任心且温柔的男人,他会仔细照顾家庭,他喜欢孩子,他会把他们教育得很好,会很疼爱他们,他会事业有成,家庭和睦。
  每每望着他都想看到他穿着休闲的衣服在家里踢他拖着鞋的样子,会很温雅,很居家吧。
    我的二十四岁生日就是在这样的无声中悄然来到。
  那天亚光的心情很好。
  他问,暖暖,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我说,你怎么这样子啊,不许偷懒走捷径,我才不告诉你呢,要你好好想。
  他笑,说,我不是偷懒也不是走捷径,我送你的那份不会少。我想知道你要什么,额外送你一个。
  我说,那可得让我好好想想。
  
  这个生日是在医院过的,却比以往都幸福得多,所有人都在,赵之航破天荒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我们吵闹,其实自然都是有分寸的,闹也是在范围内尽量安静。
  收了很多的礼物,连巧克力的涂鸦也包括在内,一份份拆开一份份皆是惊喜。独独鸣远没有来,他的礼物也没有来。浩民说他在外办公,赶不及回来了,让浩民替他祝贺。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是浩民的善良,他根本没有交代过什么。不是他的女朋友了,他不必对我的生日上心,我不怪他,只是有一种失落闷在胸腔,渐渐失望。
  吹蜡烛的时候,我许愿,第一,希望友谊天长地久。
  他们拿手里的道具敲我,没有道具的就赤手空拳的打我,说我这样浪费愿望,明明是既定实事,我低了眸子扫视一圈。
  子芜说,虽然觉得是既定实事,可是感动异常。
  亚光含笑的望过来,说,你们还记得这丫头以前许过这个愿望么。
  亚楠其实根本也没想起来,她张口就说,她能记得什么啊,她能记得自己姓什么就是好事情了。
  我瞪她,问,你是谁啊。
  他们笑。我们俩的吵架拌嘴从来都是他们的真心笑料,这才是百年不变的既定实事。
  亚光也笑,接着说,真不记得啦。就是咱们都差不多换牙的那年。
  浩民举手说,我记得了,就是第一张照片大家都假装正经,装酷的好像一窝土匪,第二张照片大家咧嘴笑全部的人都少了门牌号。
  所有人都想起来了。第三张照片是大家个个低头假装满地找牙。
  那是我不正经的哥哥导演的杰作。
  那天好像刚刚在音乐课上学唱了友谊地久天长,所以第一个愿望就脱口而出。真的是许过的愿望。
    我说,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我们都能有好的归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又是遭到一顿毒打。飞飞怔怔的看了看我,隔了烛光竟然有点恐怖的效果。我笑着回望她。
  我说,这个愿望是专门许给浩民兄弟的。
  子芜抓住他问军情。我又说,顺道着帮赵医生也愿望一把。
  这片烛光里,一道温婉的微笑漾开,是亚光。他说,赵医生好好把握。
  子芜的脸动人的呆愣着。飞飞轻拍我的肩膀。
    第三个愿望过后就是吹蜡烛。灯光打开,一阵细微的笑声,不知道是谁踩到了谁的脚。
    想起,那三张旧日照片,我们红扑扑的笑脸,说话漏风的嘴巴,天真的表情,不过是一群年幼无知的孩子,都是眼前人,所以拜托了赵之航再给我们拍合影。十几年前的照片里没有陆鸣远,今天的亦然。想起他说过的,到底晚了十年。
  我本来是不在意的,统统认定成是一起长大的,可是细细回想来,那十年是真的缺空,那十年是个亲人的距离。在场的这些人,早是无法离分。
  亚光正在和子芜说话,温和的表情。他是我生命里的重要部分,早就嵌在了血液里面随之流淌,我们是亲人,无法离分的亲人。
  而鸣远,此刻心里空洞的失落,是因为他的不在场。
  我清楚的知道。
    天上开始落雪花,先是亚楠一声惊叫,大家就全部趴在了窗台上面。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飞飞,亚楠,子芜,浩民,赵之航,这般温馨的光景能不能为我们停留。正在双手合十,肩膀被揽了过去,我知道是亚光,把脑袋搭在他肩膀。
  我问,明年的生日我们还一起过好不好。
  他不答话。我一阵心酸。
  
  浩民把我送回来,路上雪越下越大,他开得很慢。
  我下车的时候,他对我说,小七,你是真的长大了。
  这话听秦少迟说过,也听梓临说过,还很知足的沾沾自喜过,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很奇怪。我说,郑浩民,你比我大几天啊。
  他不慌不忙的说,大了三岁,总归是哥了。
  我说,对,谢谢哥把我送回来,路上滑,哥当心。
  他就笑,拍拍方向盘说,生日快乐啊。
  我跟他告别。他又是一贯的把车开过了,还伸出手来再见。
    给亚光打电话报平安,他说,好。
  我说,你早点休息吧,不要趴在窗前看雪,当心着凉。
  他轻声笑起来,说,好。
  然后他说,暖暖,生日快乐。
    我躲在厚厚的棉被里,等着十二点的时刻。
  看着墙上的石英钟盯着秒针转动,好像这一刻的一分一秒竟然是缓慢的。
  滴答滴答。我终于等不住,起身穿衣,寻了伞就出门,我还是想到听到教堂里子夜的钟声。想到神圣的地方,许下虔诚的愿望。
    今晚的雪真大,已经是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咔嚓作响。
  我站在大教堂的围栏外面,看着顶端的十字,庄严的高高在上,仔细的将心事一遍遍的默念,亚光一定要好起来,这个愿望请一定实现。
  全神贯注中背后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他说,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
  我不敢回头,紧紧的握住伞柄,紧紧的握着,不敢动作,不敢分心,仔细的听他在我背后静静呼吸。
  他慢慢走过来钻到伞下和我并肩,说,你二十二岁时候,许愿说,第二年的生日不再一个人过,你的愿望实现了。你二十三岁的时候,许愿说,今年的生日想要看到雪花,这个的愿望也实现了。所以,不要担心,你此刻的愿望一定也会实现的。
    天下之大,顷刻只有一把伞的空间,心愿再明了,此刻还是想要贪心一把,想要多许一个愿望,希望鸣远永远陪在身边。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他说,生日快乐。
  我转过身看他,他的面色竟然有些憔悴,青青胡茬,只是表情是喜悦的。我心疼的抱住他。
  他说,不要担心,你的愿望会实现。
  我把脸埋在他胸前说,鸣远,我想你了。
  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轻轻叹息,用额头抵住他的下巴,胡子扎得我有些痒有些疼,可是我是高兴的,说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就在我身边,他的脸在我抬眼可以看到的地方。他的怀抱温暖我的寒冷。
    我说,我的礼物呢。
  他说,难道我不是礼物么。
  我说,不算。
  他笑,刮我的鼻子说,你怎么那么多毛病,把眼睛闭上。
  我就乖乖的闭上了眼睛,他松开我,然后我感到脖子一阵冰凉,愤怒的睁开眼睛转身,这个坏人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冲我狡黠的笑着,一边炫耀一边威胁的跟我展示他手里的雪球。
  我才不能甘心示弱,抓起一把雪就追了过去。
  天寒地冻的,两个童心未泯的家伙在雪地里追打,没有了一切的烦恼,不在乎了一切忧愁,即便看不到未来,只有这一刻便足够。鸣远,有你在真好。
    结束了战斗,坐在车里,我的手被冻得通红,放在出风口吹着热气,他抓过去帮我搓手,大声说,怎么总忘了带手套,冻成这样,刚才逞什么能。
  这个人啊,好不容易被他的柔情打动,他就又现了原型,这只基本素缺失的狮子。我说,谁教你不让着我的。
  他就不说话了。狭小的空间,他温柔的帮我搓着手,只有昏暗的路灯和车顶灯,外面银妆素裹,雪花仍是不停的飘落。不知道这场雪会不会赶上二十四年前我生命里的第一场雪。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说,你那么傻,能去什么地方啊。
  我说,就你聪明。
  他又吼,你出个门总是不带手机,我不聪明点,你被冻死在外面谁管你。
  刚才出门那么匆忙,能记得带伞就不错了。我突然想起来,惊叫,鸣远,我没带钥匙。
  他瞪着我,没好气的说,鬼叫什么啊,你不是有备用钥匙么。
  我说,都怪你,上次你把备用钥匙拿出来我就没有放回去。
  他叹气,突然探过身子来抱住我,沉了声音说,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33.                  夏有凉风冬有雪(中)

  那么久没有进来这间公寓了,什么都没有变。
  沙发上有两个被烟烧出的洞,虽然一点都不明显,可是因为知道它们在哪,所以我一眼就能看见。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真如浩民说的,他抽烟是极凶的了。
  我接过他倒来的水,水还是白开水,隔了玻璃杯透过来的是他手心的温度。
  那日,就是这客厅,这张沙发里,这台电视前,许诺将来要为他生两个孩子。
  就是这里,那个晚上,激情失控。我的疼痛和他喉咙里的声音,他低声说,你要记得是我让你痛。
  竟然,恍然如梦。
    我说,也给我倒杯茶吧。
  他不语,僵了一下,倒一杯递给我。说,只此一杯。
  我说,你就小气吧。
  他说,也不知道是谁,临睡前喝了茶水就彻夜难眠的。
  是我,原来他还记得。曾经有一次我洗过澡顺手就喝了他的茶水,便整晚的翻来覆去,他脾气那么不好,可是也没办法,记得他轻轻的将我揽到怀里,在我耳边喘气,弄得我痒痒的,那样枕着他的胳膊,闻着他的味道,呼吸着他的呼吸就安稳下来。待困意袭来便沉沉睡去。醒来时还在他的怀里,我知道我的睡相不好,小时候掉到地上是常有的事情,他一定是比我醒得早再把我揽进去的,其实我知道。享受着他偶尔的温柔,怎么舍得拆穿呢。轻轻吻过他的嘴角,决不会错过他忍不住的微笑。然后,他哼哼唧唧的出几个声音,大意就是再睡一会。我就不闹他,静静端看他的睡容。
  多久前的事情了,想要忘记的东西,却在拼命的想起。
    随意洗漱了一下,穿了他的体恤衫和运动短裤出来,他抚着额头低低的笑着,说,你这样夏衣冬穿好像是在沙滩。
  我说,没办法啊,暖气烧的太足了嘛。
  他说,都讲女人穿着男人的衣服是最性感的时候,怎么到你这里看起来像个懵懂初中生。
  我说,不乐意看甭看,我睡觉去了。
  他还在笑,笑吧笑吧,不过就是你的短裤成了我的七分裤,你的长袖体恤成了我的水袖绫罗。我说,笑吧,可得好好笑,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他就真的放声笑起来。真想扑过去掐死他。
    晚上并没有睡得踏实,对这间房的记忆还停留在它满满当当的时刻,满满当当都是我的小玩意,看着此刻眼前的空房间,觉得清冷,于是心里也是凉的。
  客厅的灯一直亮着,隔了门缝能看到一层光,不知道鸣远在做什么,也不想起身去看究竟,怕这一开门,便不能继续冷静。
    早晨起的很早,掀开窗帘外面一片明亮,雪已经停了,积雪铺天盖地,反射着日光,天地间就这样一副寒光冰冷的样子,看得我心里却温暖无比。
    大四的那年寒假,也是这样一场大雪,和曦姐姐约好喝下午茶,因为雪大路不好走她又找了个偏远的地方,所以迟了很久才到。到的时候她已经走了,留了烟盒和字条。烟是韩国猫。我回去的时候童心大发一路踩雪,我有时候毛病真的很多,喜欢踩没有人踩过的地方,自然走的是那些不能叫做路的路,低着头,随便想了些心事,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迷路了。多好笑,在生活了十八的城市,快要二十二岁的人,因为专心踩雪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左右思量这样小的荒唐事不敢惊动父母,说出去定是要被狠狠笑话,就很天真的按照自己的方向感走下去。越走越是荒凉,大雪,奇怪的地方,没有行人,没有车辆,才慌了手脚。首先想到的是亚光,可是他不在国内。然后才想起鸣远,以为他在北京,不抱希望的打了电话,他先是一惊,然后吼我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哪里是那么听话的人,小聪明爆发,依着自己的脚印,打算顺原路走回去。就那样左走右走的,越走越迷糊。鸣远找到我的时候,正是雪下得最大的时候,他头上眉毛上肩上都是一层雪,我忽然想起妈妈说过的,生我的那天大雪淹没了爸爸,那时候见了鸣远才觉得这样的形容真是贴切。后来记得不是很真切了,就记得他扯着我在路上怒吼了很久,完全是一头发了疯的狮子。  所以子芜有时候笑话我,到底是驯狮人还是猎物。也许曾经两个角色兼有吧。现在不过是他隔壁的老虎。
    去年,一直没有见到雪,北京下雪的时候我陪亚光在水乡。回到北京,路上有下小雪,那是年夜,鸣远对我说,带我去他奶奶家看雪,可以看到美丽的星空,可以看到黑色沉寂的大海。就那样我期待,他期待,然后就荒芜了。曾经想过,要牵着他的手看雪景,数星星,拐他今生陪在我身边,却是在牵着他的手看烟火的时候做了残忍的决定。
  这便是生活啊,注定多姿多彩,只是色调让人触目心惊。
    昨天,转身间,看到他的表情,竟是虔诚而笃定,好像在为什么事情作决定。好一阵没有见到他了,听浩民说总是在外奔波,好像工作很忙。是啊,他是那么骄傲的人,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要达目的才肯罢休。浩民的话又徘徊耳边,他说,恐怕你就是他那个唯一不能掌控的情况。
    今天还要去上班,学校考虑到我要照顾病人,已经很宽容了,允我随时都可以早退,所以怀着感恩之情是绝对不能迟到的。
  推门出去,客厅很冷,窗居然是大开着的,到底是谁不能放心,他那么不会照顾自己,三九天大雪纷飞,居然将窗敞开,他当家里是凉亭么。厨房什么吃的都没有,也对,他大少爷不会做饭,而且又极挑剔不吃速食的东西,自然是贫瘠的连泡面都找不到。只好到学校再解决了。犹豫一下要不要把他推醒做个告别仪式,想起他的起床气,只得作罢。正在穿鞋,他从外面开门进来,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神出鬼没了,越是让我琢磨不透。
  他瞪我,拉着我就往厨房走,递给我一袋鸡蛋,什么也不说就到沙发上坐着去了。我的内伤越演越烈,觉得实在好笑,起床困难的人居然在我醒来前就出了门,还提了一袋子的鸡蛋,分明是要吃鸡蛋羹,可是一语不发的端坐在沙发里,冒充世外高人。
  我装傻问他,给我鸡蛋干嘛。
  他放下报纸看着我,面色很不友好。说,你说要干嘛。
  我继续云淡风轻的问,大清早要喝鸡蛋汤么。
  他吼,你能不能善良一点。
  我说,你能不能态度柔和一点。或许我考虑考虑做个鸡蛋羹什么的。
  他怒视,又端起报纸,遮住半张脸,生硬的说,我想吃鸡蛋羹。
  多可爱。
    他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急切,一向是饿死鬼投胎的英勇,今天很奇怪,细嚼慢咽仿佛心事重重。
  我说,鸣远,工作太累了就休息休息。
  他埋头拔拉盘子,说,过了这阵就申请放假。
  我问,放假去哪呢。有计划么。
  他说,谁知道呢。你上次去威海不也是随便就去了。
  我说,不一样,那次是曦姐姐一手策划的。
  他笑,说,你怎么谁拉着都能跟着走啊,万一被卖了都不知道,还一准傻呵呵的以为去郊游。
  我瞥他说,我可不是谁都能拉得动的,面子要足够大才行。
  他呵呵的笑着,好像小孩子,许久都没见过他笑那么开心了,俊美朗目泛滥笑意。
  我说,你今天怎么那么开心啊。
  他严肃的说,有么。
  我说,你变脸比变天还快,说笑就笑,说凶就凶。
  他低下头,淡淡的说,昨天你说想我了。
  我望着他,等待下文。
  他说,你上一次说想我,还是我在爱丁堡的时候。
    那天好像是遇到了很烦心的事情,手机来电有一长串的电话号码,我知道是海外挂来的,以为是亚光,所以张口就说,喂,我想你了。
    他居然还记得,我很心虚。
  他接着说,你和我在一起感觉还是隔着点什么。你对着亚光随随便便都是,你想他了。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把你的一句话当成宝贝一样珍视了很多年,为了你一句话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冲到你面前,你的眼里还是没有我。后来想通了,我们之间和你和亚光之间,缺的就是那么点理所当然。你跟亚光在一起让我嫉妒,不是你们相爱,而是你们的相互依赖。我傻,现在才想明白。
  我怔怔的看着他,问,你到上海去,不是因为你定错票了,而是因为。
  我说不下去了。究竟都给过他什么。已经注定要负亚光,却仍旧不能带给鸣远快乐。我到底能给他什么。真心能给,却如何给得更多。
  他笑,说,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傻。
  我是傻,我是真的傻。我说,鸣远,对不起。
  他说,不要对不起。
  然后他把钥匙递给我,说,以后不要那么粗心大意,钥匙掉到地上都不知道。
  原来是昨天打雪仗的时候掉了,原来他早晨出门是帮我找钥匙去了。我低着头说,谢谢你。
  终于还是只有这六个字,对不起,谢谢你。心思在复杂万状的时候却意外的干净得什么都不剩了。只有这六个字。心中有一处在隐隐作痛。
  手机响了起来。是子芜,刚要接听,被鸣远按住。他过来抱我,温声说,我还记得当时在教学楼里面找到你,你正趴在桌子上闷声哭。我拉着你走出去,当时就想那条路一直都不走到头该多好,一直拉着你该多好。
  我被他抱得喘不过气,轻轻推了他,叫他,鸣远。
  他说,可是还是走到头了,什么路都有尽头,我把你从窗户里拉出来,你就直接跑到亚光面前。可能那时候我就爱上你了,到底还是得不到。
  我仰头望着他,他的眼里似是有一片汪洋,我看不到内容。
  他放开我,转过身。手机一直在响,颜子芜来电是否接听。我失神的把手机放到耳边,听到子芜大叫,你快到医院来!  


34.                  夏有凉风冬有雪(下)

  我说过么,其实赵之航这个人挺可爱。
  我说过么,其实我的愿望有时候会被上帝听到。
  那个被说成没有任何联络方式的合适骨髓从天而降,这世上好人真的很多。
  赵之航说,近期手术。
  我说,我想见见捐赠者,可以安排么。
  他说,你难道还怕他跑了。
  我说,你这人说话不中听啊,我就是想表示感激。
  他笑着说,让家属来感激就够了。
  分明是嘲笑,可是我难得不生气,还意外的觉得这个人长得还不错。是因为我心情太好了么。
  
  干净的阳光下,亚光的眉眼都是晴朗的。他站在窗边回过身来冲我微笑。
    我却想起了鸣远。
  他斜依着门框对我微笑,全身都是清爽的味道。
  那日的阳光很是美好。
    我说,亚光,真好。
  他说,是啊,挺幸运的。
  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外婆家吧,我想吃芝麻糖,想放花灯,想听外婆唱小曲,想坐轻舟。
  他笑,笑得清澈而纯粹,说,好。
  我说,你当年对我奶奶说了什么她就容许我和你们一起去上学了呢。
  他说,好像是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我说,亚光啊,谢谢你。
  他说,傻丫头,谢什么。
  忽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情要问。我说,你还记得当年为什么和鸣远打架么。
  他坐到病床上,抬眸含笑望看我说,记得。
  我没有走过去,也不想问下去。亦是对着他微笑。
  他说,有时候会羡慕鸣远,他清楚的记得是什么时候遇见的你,可是我不记得,也根本不知道。
  我说,你比我大一岁半,所以,应该是一岁半的时候遇见我的,而我,生下来身边就有你了。
  他温和的说,暖暖,跨过这些时间的积累,你有不能错过的东西。
  日光下,他的脸那般坚决,那般诚恳。我说,亚光,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坚强。
  他说,因为有一心想要守护的人,所以一定要自己坚强。
  我问,当年我被锁在教学楼里,你为什么不进来找我。
  他说,你怨我么。
  我笑着摇摇头。他仍是温柔的笑着,说,因为鸣远说,他知道你在哪里。
  我说,可是你可以和他一起来。
  他起身,说,我去找电闸了,希望可以在鸣远找到你前,你先能看到光亮。
  我说,可是……
  他说,对,我没有找到,只好站在窗外等。其实就算被我找到了,那些光也比不上温暖的手掌。暖暖,去找鸣远吧。
  眼泪莫明其妙的就湿了眼眶,我哽咽的说,亚光,有你在真好,一直都是。
  他走过来,轻拍我的头顶,说,一定要幸福啊。暖暖。
  
  我找不到鸣远了,他不见了,手机关机。浩民说,他同事讲他休假了。
  原来在我转身的时候真的没有人在等。
  
  手术一周后进行。
    亚光被推进手术室前,我看到了他爸爸,他老了。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眼角有很深的纹路,眼神也是和蔼了。
  我叫他,范叔叔。
  他说,暖暖都长这么大了。
  他看了我一会说,你跟你妈妈年轻时长得一样。
  我说,我哪有我妈漂亮。
  他慈祥的笑着说,谢谢你陪着亚光去看他外婆。
  原来他是知道的。曦姐姐说过,父母啊都是人精,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只要他想知道的,什么事情都瞒不住。
  我说,应该的,我们是好朋友。
  他说,亚光的脾气和她妈妈一样,都是外柔内刚的人。
  我说,阿姨很漂亮,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亚光的眼睛和笑容和她很像。
  他转身说,是有点像。
    不是有点像,是一模一样啊,所以高三时亚光离家出走才那么用力的打他吧,因为以为亚光会和他妈妈一样消失不见才那样恐慌。
  
  一切准备都做好了,麻醉前,赵之航说,你去跟他说几句话吧。
  我点头。走到亚光面前,他躺在那里微笑的看着我。
  我说,你还记得你问我想要什么礼物么。
  他笑,说,记得。可是现在什么都送不了了。
  我说,我想要和你的初次相识。
  看着他疑惑的眼神,我用尽力气微笑起来,我知道这样笑着应该很好看。
    手术室的门被关上了。
    我三岁时走丢,亚光牵着我的手,将我领回家,在大人责骂之前,先把我藏在身后。
  我五岁时生病,他给我喂药,我生气咬了他的手,他仍是亲切的对我笑。
  我八岁时,他给我梳过辫子,那是我以为自己这二十四年来最美丽的一天。
  我被关在家里不能出去玩,他会跑过来陪着我一起。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拉着我去钓鱼,却从来不问为什么。
  我想要出去散心,他就拖着我去骑马,教我如何跟马打招呼。
  我十五岁时好奇心起想要喝酒,他就陪着我,第二天对我说,以后没有他在不要乱喝。
  他母亲葬礼那天,他拖着我走了很久,他难过的不能自已,可是却记得关心我是否害怕。
  他知道我的一切事情,每一处细节,我皱了眉头他就会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样重要那样温暖的陪伴,像是灵魂里始终的伴侣,不经意的就会依赖,可是不是爱,是比爱还要珍重的一种情感,大概是习惯。
  习惯了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依存。习惯了一抬眸就可以看到的微笑。习惯了悲伤时他对我说暖暖不要委屈自己。习惯了任性时他对我说暖暖不要让我不放心。习惯了接到他的电话在结束的时候对他说亚光我想你。觉得那样才能让自己安心。就像那时候,他在美国,我们隔了太平洋,却仍是觉得,即便是一片汪洋仍是一臂的距离,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能安心。
  亚光是我不能失去的朋友,是在我一切无助的时候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我知道,所以,不能打破这样的关系,不能也无能为力。我们都尝试过吧,可是都失败了。因为天之涯海之角,有那样一个你,生活就是踏实的。那样珍之又重的把彼此放在心里。
  亚光啊,比爱还要爱的感情,是什么呢,是契合吧,因为太了解了,所以无法相爱,但是,我们要永生相伴,不是么。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走出手术室,我想要和你再次见面,和重生的你留下初次相识的记忆。
  亚光啊。
  一定。
  
  亚楠在我身边坐下来。问我,你见到捐赠者了?
  我点头,她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
  我有些恍然。
    手术前,我被赵之航领着去见捐赠者,真心的对他说,先生,谢谢您。
  他的微笑很明亮,透着美丽的光芒,低声说,不要谢。
  我说,我上大学的时候,也被号召过无偿鲜血,可是没有主动要求抽出血样送到骨髓库。自己遇上了才知道当时有多么自私,病人有多需要这样的希望,在绝望里一点点寻找。真的很谢谢您。
  他说,陆鸣远你认识吧。
  我点头。
  他说,去谢他吧。他找遍了半个地球。半夜三点锲而不舍的惹人清梦,求我救他朋友一命。怎么会不被感动呢。
  我说,会的。
  他问,你跟他熟么。
  我说,很熟。
  他说,那你一定要告诉他,下次求人的时候不要那么强硬。
  我笑,说,一定。
    陆鸣远,我认识他,很认识。有时候又不能认识全部。
  只是,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就能在身边了。每一次。
  如果有人问我,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我是答不上来的。可是,他就是能够送给我最想要的东西。每一次。
  在没有爱上他的时候,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首先想到的总不是他,对我伸出手,温暖我指引我的,从来都是他。每一次。
  在不知道爱上他的时候,即便是快乐,在他面前才能完全,即便是悲伤,在他怀里才能放声。在他面前可以放下一切坚持,每一次。  在清楚自己爱上他的时候,可以放纵自己去变傻,放纵自己去任性,放纵自己做一切事情,只是因为他说,我懂。
  陆鸣远,我认识他,很认识。
  可是,他总是有些琢磨不定。他脾气不好,可是有时候又很听话。他有很严重的起床气,可是有时候又会很开心我把他叫醒。别人说起来他的性格不好,可是在我面前却很小孩一样的可爱。他们说他周围有很强烈的光环,可是他面对我的时候却只有他的人,卸下外域,独自一人,开心,生气,他是那么真实。
  
  子芜给我们送面包来,谁能吃得下,端端的握着面包,望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每一分钟,都像是漫长的等待。我们紧握的手,由凉到暖,再凉,再暖。如此反复。
    终于。
  赵之航走出来。望着我们,目色凛冽,而后微笑。子芜落着泪。浩民扶住了我,我牵住亚楠。安静的等待亚光醒来。
    终于。
  他睁开眼睛,笑的那样安然,我心中有温暖缓缓流过,止不住的泪水无声的蔓延,这样就是遇见一场春天了吧。
  我走过去对他伸出手,说,你好,我叫苏遥七。
  他微笑。
  

35.                  这一刻在你身边(上)

  亚光的手术很成功,不久后就能出院。观察期内定期检查,两年内不出事情就可以算是完全康复了。
    这两个月我没有见到鸣远,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无论我怎样的给他留言给他发信他都不曾回复我。他躲我那样彻底,可是我有杀手锏,吴阿姨摆在那里,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惊扰父母的事情还是做不来的,即便他们本领通天,可是他们也老了,想法会拐弯。
  偶尔会到九溪天去喝杯酒解闷,亚楠总是作陪,二十多年的你争我抢敌对意识自然不可能一夕间消解,只怕是愈演愈烈。亚光每次都很无奈的说,你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们便相互撇头,做永生不见状。也许,只在楠楠的面前我才能这样放肆的装少年。
  有时候喝的有些过,抑制不住放声高歌的欲望,就抓住麦克风使劲卖个疯,只是唱到最后,发现自己最想念的竟是那首卖报歌。
  尤记未变声的鸣远,声音很明亮,很像那种一路情绪高昂的小小少年。没有烦恼。当年他清脆的嗓音,有节奏的敲击,安抚我的惊魄。后来,各自经历了成长,成熟,走到我身边的是初见时以为是天敌的他。感情是天外的物种,莫明其妙,可是最吸引人最打动人的,也是那四个被用滥的字,莫明其妙。
  怎么会是他。却的的确确是他,并且好似只能是他了。
    鸣远,你还好么。
  
  亚光出院的那天刚好是小年,我们几个人一起回了亚光家的别墅,在熟悉的地方玩儿时玩不腻的游戏。浩民仍旧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弹脑壳,几场牌打下来,我亚楠子芜三个都红着脑门,全是这个坏人做的好事情。亚光在一旁轻笑不语。
  子芜忍无可忍的时候冲浩民怒吼,你就是这样对待女性的啊。
  浩民很无赖的答腔说,男子汉铁面无私一视同仁就是这么说的。
  我们就红着眼睛揭竿而起,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女儿家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然都是野蛮女友的本色出演,直到逼得他放弃顽抗向亚光求助才肯罢休。
  一起包饺子的时候,吕阿姨问浩民,你脸上脖子怎么都是红的。
  他就摆很无辜的眼神,说,吕阿姨你说说看,像她们这样的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啊。
  一直不讲话的亚光,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全靠青梅竹马的你了。
    吃过饭亚楠找出相册,一张一张都是回忆,一张一张都是爆笑不止的开端。这样一本一本的翻看下来觉得肠胃都纠结在一起,笑得过分了些,可是舍不得不笑,也忍不住。
  浩民说,看来看去还是飞飞最漂亮,你们三怎么也没个长进。
  子芜用肘撞他,理直气壮的说,就你有长进,就你最漂亮。你比梦露还漂亮。
  好像多久我和鸣远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你那么傻,能去什么地方啊。
  就你聪明。
    鸣远,你还好么。
    好像一直都是我们六个人的合影,直到中学毕业的时候才多了鸣远。他的表情总是那么严肃,看得久了觉得是寂寞的,好像是为了掩饰寂寞而表现出的不在乎。原来,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被忽视的,让人心疼。
    晚上我和子芜睡一间房,她翻来覆去的折腾。我说,有话就说吧。
  她凑过来说,你想听什么。
  我说,你怎么跟赵医生一样喜欢装傻啊,就那么喜欢他么。
  她捏我说,再讲这些有的没的我跟你翻脸啊。
  我说,好吧,那我睡觉了。
  她拉住要翻身的我,很久不讲话。
  过了会,她像叹气一样说,七七,你去找鸣远吧,我看着你就很心疼。
  我说,不是不想找啊,看他那么决绝,我就害怕。
  她搂住我说,不要怕,鸣远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也许他在等你,等你主动。
  我说,他都躲起来了,怎么会是在等我呢。
  她说,你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么,我问你,如果你是亚光你会去哪里。如果你对鸣远的了解还不及你对亚光的了解,那么我也觉得鸣远为你的付出不值得。这样散了就算了。可是你甘心么。
    我不甘心。只是鸣远会去哪里呢。
  我能知道秦少迟躲在哪里,也能知道范亚光会去哪里,因为他们的性子都是沉稳的,因为了解就可以判断出他们会去的地方。
  可是陆鸣远,越是了解越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爱丁堡?奶奶家?他肯定是不会在我能轻易想到的地方,他那么喜欢欺负我,我宁肯相信他此刻在丽江找艳遇。他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一个把自己形容成难得乖得像匹狼的人,会去哪里呢。
    第二天起床,亚光说他想去看看外婆,因为之前听我形容过水乡的袅娜,这些人早就想去了,所以一排人央着亚光吵闹着要一同前往。让我哭笑不得,到底是我一个人没有长大,还是大家都长不大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机场,加上冠冕堂皇借口作随行医生实则图谋不轨的赵之航,像极小型的旅行团,封亚光做团长。子芜还像模像样的买了nike的帽子一人一顶,浩民说她土包子,可是一边说一边带上,乐不可支。
  到了浦东机场,梓临和少迟来接机,我才知道,少迟和若谨把家搬到上海来了,女人啊,站在心爱的男人背后再如何的不甘还是成为了心甘情愿。
  少迟问,怎么鸣远没有来。
  亚楠说,你还真当我们小孩子啊,大家牵着手来郊游缺一不可。
  这个玩笑瞒得过少迟,又怎能瞒得过梓临。
  他拉住我低声问,你们出什么事了。
  我说,没什么,大概分手了。
  他沉思说,弓拉得太满是要断的,你趁早收手,不要任性下去了。
  我说,哥,那个哲学嫂子还在么,我想跟她聊聊人生。
  他大力拍我肩膀,说,收费的。
    浩民看到梓临的新车时春心荡漾,果然,男人对车还是敏感的。他开的车,撒起欢来跟鸣远不分上下,都是奔放型的选手,加上梓临那辆破车,坐在他副驾上的苦差就以“她习惯了”为由落到了我的头上。很快就完全看不到少迟的大奔了,我望着后视镜想起去年的时候,鸣远开着车我们去医院看亚光,就是这条路,就是这速度。
    我问梓临,哥,你今年回家过年么。
  他说,还要看情况。
  我说,不要有思想负担,回去吧,奶奶特别想你,爷爷也是。就算你不给他们抱着孙子,照样会受到热情的欢迎。
  他笑,说,暖暖,你是不是又不打算在家过年啊。
  我说,今年没地方去了,不在家能在哪啊,我铁了心的陪你了,就算你初一去相亲我都陪你。
  他大笑,说,你那么久不来上海了,等你玩够了就过来陪我两天吧。你们学校附近好像又变化了些,说不定你以前的那些路线已经不能走了。上次去你们学校附近……
  梓临又说了些什么我都听不清了。
    想起鸣远说,下次我们去上海,我再陪你逛街吧。你把你的那些路线再回顾一遍。
  他会在上海么。
    在我所谓的灵机一动的冲动下半路就下了车。亚楠抓慌,问我,出什么事了。
  浩民扯着脸皮对我笑,说,去找找看吧,不过要是我应该不在这。
  我说,他不是你。
    跑到原来的公寓,站在大门外,第一次知道,原来对他的想念是这般沉重的,怕极了这扇门打开他不在里面。可是,就算是他不在,也是应该的。他为什么要在这啊。这样想着,手就不那么颤抖了。
  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冷气扑面而来,有些难以忍受。悬着的心突然放下,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只是失落而已。
  在沙发里坐了很久,渐渐闻出一股烟草味,眼泪默默的就流了下来。他来过。
    坐到天完全暗了,才有了知觉,打算去屋里躺一会。
  房门一推开,一阵冷风袭来,阳台的窗户大开,吹得窗帘鼓鼓。刚才的悲伤转而成了掩不出的笑意,我才知道,原来无声的笑是可以带泪的,原来这世间的美好不过就是那么一个瞥见。
  慢慢走过去,望着鸟笼摇椅上熟睡的人,天寒地冻,他就这样开着窗睡着了,一阵阵不可名状的心疼僵住我的手脚。他依然睡得那么好看,浓的双眉,长长的睫毛,直挺的鼻梁。像个没有防备的孩子。多想伸手抚摸他脸上的棱角,或是俯身抱他在怀里,最终还是不忍心惊动。我小心的关上窗,感觉到他扯住我的衣角。回过头,他竟然一脸得意的微笑。
  我说,做了什么梦,笑得那么欢。
  他站起身,直视我说,梦见你陪我爬雪山。
  我笑,谁叫你开着窗睡觉的,冻着了吧。
  他伸手来握我,说,你帮我暖啊。
  我低头看到满满一烟灰缸的烟蒂,突然就来了气,说,陆少爷,你在这躲得挺悠闲啊。
  他撇撇嘴说,大隐隐于朝嘛。
  我说,做隐者感觉好么。
  他说,感觉好极了。
  我转身,说,那算是我自作多情,我走了,你继续。
  他抱住我,沉着声音却像是情话呢喃,你就不能善良一点啊。
  我说,不能啊。
  他扳过我就不顾一切的吻了过来,只是不顾一切。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奋不顾身的彼此温暖。温暖。如此,再再。浓浓的烟味,夹杂浓浓的思念。他温热的唇一遍一遍在我唇舌间辗转,碾过再纠缠。我们都在不住颤抖,身体灼热。
  天地之大,只有彼此。只是我找到了你,只是你就在眼前,只是这样。  


36.                  这一刻在你身边(下)
  我们并肩站在阳台上,他拿了毯子过来裹住我。
  我唤他,陆鸣远。
  他笑,轻声说,在呢。
  我依着他,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仍是想要叫他,陆鸣远。
  他笑着用下巴摩娑我的额头,说,我在。
  陆鸣远。陆鸣远。陆鸣远。仿佛这样叫着就能天长地久,这样叫着就能地老天荒。一生一世不过就是陪在你身边的几个瞬间,只要这样陪在你身边,便是幸福。
  他问,刚才弄痛你了么。
  我咬牙说,你现在才想起来问啊,我身上都是淤青了。
  不解气的用力咬他肩膀。他叫,啊,你干嘛咬我。
  我说,谁叫你香肩微露,勾引我的。
  他就放声大笑,说,你啊。该拿你怎么办。
    我们就这样裹着一张毯子站在阳台吹冷风,是不是有些忘乎所以的不像话。
  他帮我把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又帮我搓搓耳朵,问我,冷么。
  我说,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
  他笑,说,大概中魔了。
  我说,谢谢你帮亚光找到邓先生。
  他揉揉我的脑袋,没说话。
  我说,谢谢你给我找了那么好的房子。
  他说,这不是你从梓临那里强取豪夺来的么。
  我说,不是这间。
  他突然严肃了,说,你怎么知道的。宋曦告诉你了。
  我说,没有,是我猜的。哪里会随便就能遇上那么理想的房子呢,装修那么合我的心意,细微处都是我喜欢的款,卫浴是我喜欢的牌子,床是我梦想的size,地板是我喜欢的颜色,连厨房的刀具都摆在我习惯的地方。更满意的是居然还不用房租。你说,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他说,我只是听说你要找房子,所以帮了一下忙。
  这个人害羞的时候也能摆这么一张铁面,骗谁呢,真把我当傻瓜么,房子是一天就能装修好的啊。我说,鸣远,辛苦你了,找了好久吧。
  他摸摸鼻子说,就是回去以后,我想你那么个脾气一定会搬出去的,总不能让你没地方住吧。
  我说,你真好。
  他说,知道我好啦,那就对我好点啊。
  我说,我尽量吧。
  他说,你有时候还挺聪明的,居然能发现,不简单。跟我在一起智商见长。
  我说,当然能发现了,除了你这个变态还有谁能把窗帘装成里三层外三层的啊。
  他捉住我说,说真的,咱把这里的窗帘也换了吧。
  我问,干嘛,难不成你要冒充常驻上海代表啊。
  他说,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我笑,说,鸣远,你忘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你不怕爬起来再跌倒么。
  他说,一波三折,一咏三叹,你还觉得折腾的不够啊。
  我说,够了够了。
  
  生活又回到了以前吵吵架,做做饭,责任制洗碗的状态。只是两个人有时候还是会小心翼翼的不去提一些事情,不经意说起了也是心照不宣的沉默,大概受了伤的感情要过一阵才能恢复元气,我在等,我知道他也在等。
  他很守约的陪我逛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把能逛的商场都走了一遍,学校周围真的变了些样,他最喜欢学校不远处的百联又一城,理由是里面人少。我摇头说正大广场人也不多啊,他就扬言再提正大广场就把苦胆挖出来给我。不过是那天我提议坐轻轨去浦东,顺便在我上学时以为很小资的浦江边吃哈根达斯吹冷风讲情话。可是,我的确是路盲,这点我勇于承认,所以那天我拉着他走了很久,险些生出把浦江走到尽头的绝望之感,正大广场居然被蓦然回首的发现,所以拖着他进去逛了逛。也是那天我深刻的了解到,鸣远是宁肯跑四十圈也懒得走四十米的人。那天以后,我再说,你跟我走吧,他都是一脸很不友好的表情。我说他欠海扁,可是是我作孽在先,不能理直气壮。
    我们一直住到腊月二十九回了北京。腊月三十,开车前往鸣远奶奶家。终于是应了梓临的话,今年是不能回家过年了。
  一年前也是这样,天空飘了小雪,我坐在副驾的位置上不断犯困,这一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是转了一圈仿佛又回到原点,还是这条路,还是我们两个人。只是心无旁骛。
  我看着鸣远的侧脸,那么英俊,在专注的看着前路。他偏过头来,问,累了么,先睡一会吧。
  我点点头,又凑过身去吻了他脸颊。这一次他没有说话。
    亚楠打电话来说正在帮我放花灯。
  我说,你有那么好心啊。
  她开心的说,雯雯刚才夸我比你做的好看,所以我就善心大发了。
  多可爱的姑娘啊。我说,你陪亚光在那里过年么。
  她说,这里真美,不想回去了。
    挂上她的电话,拨通子芜的电话,有些想她了。
  我们随意的聊着,关键的地方用沉默掩过。她说,今年的冬天真暖。
  我说,是啊。
  就听见赵之航的笑声隐隐的传了过来。我问,赵医生在你家么。
  她说,他父母都在国外他没地方去,而且我爸现在特别喜欢跟他下棋,你听他们乐的。
  我说,今年的冬天真的很暖。
    去年在来的路上半途折返,期待的东西恍然若空。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以为那样狠心的放下便会错过鸣远,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时候,就会怀念那个年夜鸣远说的“我懂”。不知道悲伤还能有多痛的时候,总是能想起和他牵手步梯的时光。他反反复复讲过的小洋楼前的两层阶梯,却是想都不敢想,怕那样一想就会锥心的痛,不能知道明天会遇见什么情况,将来会向着什么方向,还能不能并肩站在他的身旁。这一刻终于见到了这栋小洋楼,心脏停下一拍又急跳一拍,面对的是鸣远童年生活过的地方。他牵着我的手,像是握着珍重的宝贝,缓下步子低头看我,我给他肯定的微笑,我们就那样相互看着笑着,心底温热无比。他揽我到怀里,说,跟着我走。
  我说,好。
  我们一步一步郑重的迈上两层阶梯,其实不过是普通的台阶,因为有了神圣的记忆,便是这般庄重了。好像看到耀眼的光芒,随着我们一步步点亮。
  终于见到他的爷爷奶奶,和照片中一样,慈眉善目,眼神是那般的和蔼可亲。鸣远的大伯父大伯母和堂兄堂嫂还有小侄女陆嘉莹都在。奶奶牵着我的手讲了好多鸣远小时候的事情,眉眼间都是得意之色,满面笑容的讲啊讲。正讲到他小时候是那么霸道的主,居然还被小姑娘追着跑的桃色案件。
  鸣远突然插了一句说,小七包的饺子特别好吃。
  奶奶说,鸣远从小嘴就刁,难为你了吧。他要是再挑剔,你就饿着他,饿他个三天三夜他就什么都吃了。
  大伯母笑着说,饿他三天三夜您就该心疼了。
    包饺子的时候,谁都不让我插手,奶奶和大伯母把什么都做好了,堂嫂也是能干的人,笑着说不用帮忙。
  鸣远和爷爷伯父他们聊天。我就陪着陆嘉莹玩,四岁的小姑娘什么都懂,只怕是比我能说个千倍百倍,和我聊着她们幼儿园的事情,那神情跟以前我和子芜聊大学生活差不了多少,眉飞色舞的。可爱的样子让我真想咬一口。我教她包饺子,包小型的包子,顺带着给她包了个小太阳,用面捏了小白兔,哄得她开心不已,捧着那些新鲜玩意去给小叔叔看。
  鸣远就跟她一起过来,附在我耳边低声说,你给我捏个大灰狼吧。
  厨房里的其他人就冲着我们笑,我就想这地板要是能裂个缝该多好。
  饺子快要好了的时候,我去叫爷爷他们过来吃饭,才发现鸣远不在了。
  奶奶说,他应该在房顶,甭管他,饿了就下来了。
  我说,我还是去找找他吧。
    因为是旧式洋房,里面的地板和楼梯都是木质的,就算是轻步走来还是吱吱作响,家里的扶梯很精致,看得出有很多的年头了,一种时间的味道能让人看到心里去,稳稳当当的感觉。我想着鸣远曾经从这里急急的奔跑而上,从这里顽皮的顺着扶手滑下去,从这里牵着奶奶的手,从这里对爷爷微笑。每上一步就好像越接近小时候的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满满都是他。
  鸣远真的在房顶上,很用心的抬头看着什么。我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
  他指着一颗星星问我,知道那是什么星么。
  我说,北斗七星?
  他摇头。
  我说,启明星?
  他说,你是傻。
  我说,我就知道这两个名字。那是什么星啊。
  他说,是最亮的星。
  我说,陆鸣远,到了你的地盘就可以耍我了是吧。
  他拉着我嘻笑说,走吧,吃饭去了。
    吃过饭就一家人坐在电视前面看春晚,那种祥和的家的味道让我的心轻飘飘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鸣远握住我的手,假装在看电视,不看我。心就彻底踏实了,这里也是我的家,因为有他在。
  陆嘉莹因为实在过于年少,熬到十点钟的时候就被堂嫂哄着去睡觉,可是小孩子多兴奋呐,死活不依,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不肯去睡。
  鸣远哄她说,你先睡一会,等下放鞭炮的时候我就把你叫起来好不好。
  她才点头。然后很懂事的跟大家一一道晚安,到了我们这里就成了,小叔叔晚安,你一定要记得叫我啊。鸣远答应了。然后她冲着我说,小婶婶晚安。
  我的脸突然就红了,烧得厉害。长辈们都在笑,我在想,如果地真的能裂条缝,那么。鸣远拍拍我说,不知道谁教她的。
  我瞪他,还装傻,能是谁教她的,小叔叔陆天才。
  就那样,他们笑,我也笑,鸣远跟着笑的,看了一晚上电视,聊了一晚上的天。
  还未到十二点的时候,外面就有人心急的放了鞭炮,一时间四周噼啪作响,隔了墙壁仍是那么震撼的效果。
  我去把陆嘉莹叫起来,鸣远扛着一箱子的烟花等在门口。
  他那个架势吓得我一惊,问他,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么多装备。
  大伯母笑着说,鸣远小时候就喜欢放炮放花,所以听说他要回来过年,好早前就给他买好了。
    好早前就买好了啊,去年也是么。去年爷爷奶奶应该多盼望着他能回家过年啊,却是因为我,让他们失望了。可是他们谁都不提,也不怪我,对我那么和蔼那么亲切,我心中一阵阵内疚。
    鸣远拉着我就往外走,陆嘉莹拖着我的衣摆,堂兄嫂跟在后面,加上那么大一箱子的火药,也是气势汹汹了。所以鸣远点花的时候,周围围了好多小朋友,他就像孩子王似的,特别英勇,脸上掩不住的喜悦。我捂着耳朵望着他,他的眼睛因为烟花被染上了斑斓之色,和去年那个烟花之夜很像,却不同,那天整个天空都是斑斓的,但是这一刻鸣远在我眼中比任何的颜色都要耀眼。一霎那,好像明白了他说的,最亮的星的含义。
  这里真热闹,大家都在忙着放花放跑,四处都是人,兴奋的小孩子,点着烟的男人,捂着耳朵的小姑娘。车子的警笛一直响一直响,不知道在谁家的院子里,好像谁家的院子里都在响,就是这样热闹。
  鸣远执着陆嘉莹的小手点炮,然后抱着她飞跑过来,逗得小丫头咯咯的笑。
  我对鸣远说,才知道你也那么喜欢小孩子啊。
  他贴着我的耳朵说,咱也生一个吧。
  然后冲我笑得特别开心,好似眉目鼻唇都是在笑的。
  我捏他胳膊,他就假装哎哟哎哟的叫。认识他那么久,第一次见到他是这样开心的,好像整个人被浸在喜悦里。
  鸣远把嘉莹交给堂嫂,跟她说了两句话,周围动静太大了,我听不见。堂嫂笑着示意我,也不能知道她是想要表达什么,我就傻乎乎也冲她笑。
  鸣远特别高兴的拉着我就走,我问他,要去哪。
  他大概没听见,不回头的走。到了停车的地方,打开车门,让我进去,这个时候哪敢忤逆他,听话的坐了进去,可是还是不知道要去哪。他坐进车里,吹了响亮的口哨,怎么会那么开心呢。
  我笑着问他,要去哪。
  他故作神秘的说,到了就知道了。
  我问,远么。
  他还是说,到了就知道了。
    车子越开越偏远,离那些热闹也渐远了,慢慢觉得安静。
  我说,你别是要把我卖了吧。
  他大笑说,现在还舍不得。
  我说,你快说是去哪,我心底发毛。
  他高兴的说,带你去看海。
    他把车就停在离海边不远的地方,我们静静的坐在里面,隐隐的有风浪的声音。
  他伸手过来牵我说,开心么。
  我说,开心。
  他问,幸福么。
  我说,幸福。
  他说,我也觉得自己幸福的像只苍蝇。
  我噗哧的笑出来。他说,你怎么那么破坏气氛呢。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总是这样奇怪的用着形容,我不笑难道还哭啊。我说,好,你继续。
  他说,爷爷奶奶都很喜欢你,你呢。
  我说,我也喜欢他们啊。我一直都羡慕这样的新年,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包饺子,看电视,放鞭炮。我家就不行,大伯很多年都不回家了,有时候把梓临也接过去过年,我爸妈平时就难得在家这个时候更是忙的,亚光家和我家一样他爸爸也是总不在家,浩民和飞飞也是差不多,只有子芜大概好一些。所以,在我们像嘉莹这个年纪还对春节很向往的时候就只能相互牵着手看别人放的烟花,没有大人哄我们玩,我们只能自己玩。其实我多羡慕你的,你小时候有用尽时间和精力疼爱你的家人,我们那时候只有互为家人。
  他一直牵着我的手,说,有我呢,以后都有我陪你,我哄你玩。
  我偏过头对他笑,他慢慢吻了过来。
    过了好久,我推开他,说,我们下去走走吧。
  挽着他的胳膊,在车灯的照射下,漫步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冬季的海边,吹风,听浪。有些浪漫的不可思议。
  他伸手指着一块地方说,以后咱就在这里盖大房子好不好。
  我说,是要面朝大海看春暖花开么。
  他笑笑说,是面朝大海看萝卜青菜。
  我没有缓过神来。他跑过去一边比划一边说,咱在这里盖大房子,在这里盖个玻璃花房,可是要种青菜,要搭葡萄架,再在这里给你做个秋千。
  我大声说,我要豪华型的。
  他笑着说,好好,要豪华型的。
  我跑到他面前说,还要那种镂空的铁架电梯。
  他抱住我说,还要里三层外三层的窗帘。
  我说,再想想还要什么。
  他假装挠头皮,说,还要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我望着他晶亮亮的双眼,里面是浓浓的柔情,那样擒住我的视线,挪不开眼睛,望着他,望着他。他不讲话了,空气又沉默了下来。四周是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无数情人的呢喃。我被他看得紧张,感觉全世界的小鹿都跑到我的怀里,心脏就要跳出来了。
  他深情的说,还要一个女主人。
  我看着他慢慢的单膝跪地,执起我的手,说,你愿意么。
  我心中有一块地方快要兴奋的炸开了,缓缓的点了头。他一跃而起,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我说,鸣远,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说,我也是。我们一起不喘气了吧。
  我还没有笑出声,就被他深深的吻住了。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诺言,只有一颗真心,我知道,我看到,我感觉到了。
  他把我抱到车上,从后备箱捧出一束玫瑰,我吃惊的张着嘴巴,他是何时买的这些花,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么。
  他望着我笑,说,快把嘴巴闭上,都快掉到地上了。
  我问他,哪来的。
  他说,嫂子说求婚不能没有花。
  啊,难怪,原来刚才堂嫂是去做这件事情了,怪不得对我笑得那样暧昧。
  我说,那你嫂子有没有说求婚还有什么必不可少的么。
  他说,当然了,我必须在现场啊。
  我笑。
  这一刻在你身边,我有多么知足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有你就有了全世界。
  他指着天空说,你看那是什么。
  我看到了什么,是一枚戒指,在他的指端。我说,是最亮的星么。
  他低下头,说,乖乖把左手交出来。
  我把手背到身后,说,你先带到你的小拇指上,让我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他说,你能善良点么。
  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戒指,一边跑一边说,我就是太善良了,才一直被你欺负的。
  他追过来,大声说,五分钟,你别让我抓住。
    你别让我抓住!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刚才看到那些洋房觉得面熟。
  我停下步子,对他说,鸣远,我来过这里。就是那年过了春节跟爸爸一起来的,还被路边的小孩用鞭炮炸坏了衣服。
  他冲我挑眉坏笑,抢走我还没来得及带上的戒指,说,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追上我再说。
  然后撒腿就跑。难道当年的那个人就是他。
  我对他喊,陆鸣远,你别让我抓住!
  他回过头对我大声说,我等着你!苏遥七!你总算把我想起来啦!
    这个人我曾经问过他两次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他给过我四个答案。
  第一次,他说,就是在你跟我告白的时候突然爱上你的。
  然后,他说,是在上海的时候,我觉得你的眼神很无助。
  第二次,他说,是在威海吧。
  第三次,他说,我把你从窗户里拉出来,你就直接跑到亚光面前。可能那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我看着手上的戒指问坐在身侧的他,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要说实话。
  他搂着我说,说实话,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概在你含着泪对我喊“你别让我抓住”的时候吧。
    这一片璀璨的星空下,这一片黑色沉寂的大海前,我偷偷的许下诺言,要永远陪在你身边。我深爱的你,我的陆鸣远。  


                  番外二

  到上海的第二天。继续裹着一张毯子,在阳台吹风。
  我问,鸣远,你爱我么。
  他捏我说,你说呢。
  我说,爱吧,不然干吗跑到我的公寓来守株待兔。
  他说,因为有傻瓜总是把备用钥匙放在信箱里,不住白不住。
  我说,我好像真的长大了,我能知道你是爱我的了。
  他说,终于知道了。你再不知道,我都能把两个薛平贵给等出来了,想当年王宝钏都没有我那么苦啊。
  我问,真有那么苦么。
  他笑起来,笑的很顽皮,说,有啊,你都不知道,我等了两天就后悔了,我想你那么傻一准猜不出我在哪。这要是欲擒故纵没玩好再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我扬起脸看他,问,那如果我一直不来呢。
  他紧紧抱住我说,不会的,你一定会来的,你一定能找到我。
  我被感动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我才说,真幸好,我找到了。
  他说,嗯,再傻的人也能灵光一次。你这次的表现我很满意,今生无憾了。
  我生气的踩他脚,说,既然已经无憾,那你赶快自行了结吧,甭让我动手了。
  他咬我耳朵说,你舍得么。
  当然舍不得了,这个人,一向就会欺负我,多可恨。我抬起他的胳膊一口咬下去,听到他大叫。得意的说,你说我舍不舍得啊。
  本来就只裹了一张毯子,这样我一咬他一躲,乱作一团的摔在地上。我趴在他身上止不住的大笑出来。他说,你还笑,你怎么那么沉。
  我说,因为我长大了啊。
  他扶我起来,弯着眼睛看着我,说,别长大了,我喜欢小老婆。  我瞪他,大声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揽我在怀里说,好好,你是大老婆。
  我刚刚听到自己心里的台词是,这样还差不多,才觉得不对劲,推开他说,谁是你老婆了。
  他斜睨着我,一副老子不希罕的欠扁表情,说,好吧,情人。
  我掐他胳膊,恶狠狠的说,疼么,情人甲。
  他一边躲一边叫,你怎么那么不善良,情人甲A。
  我愤恨的说,你去找善良的吧,姑奶奶我伺候不起,情人甲A2046。
  他笑,说,我是王家卫电影么。
  我说,你是车牌号!
  他笑得直不起腰来,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胸口一下一下的剧烈起伏。那四个字怎么说的来着,花枝乱颤,对,他此刻就是花枝折断,都还止不住的大笑。
  等他恢复了平静,抱住我说,小七啊,我的小七。你怎么总这么可爱。
  我说,陆鸣远,你肉麻的过分了啊。赶快醒醒。
  他喃喃的说,你又不识好歹了吧。
  我从他怀里钻出来,定定的望着他,他的眼睛真明亮,好像里面有无数的光芒。
  他见我好久不讲话,轻声说,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最识好歹了。
  这个人从来吃软不吃硬,我只要这样故弄玄虚他就缴械投降。
  我说,终于知道啦。
   他说,那成,既然识好歹,你去给我做鸡蛋羹吧。
  我说,你怎么转弯转的那么快。
  他说,我饿了,你还想让我怎么着啊。
  我说,你去楼下跑个四十圈我就给你蒸。
  他说,五分钟,你脑子疯掉了么。
  我说,没疯啊,就是听说,你为了我跑过四十圈我特别感动,我想感受一下现场气氛。
  他捏我鼻子说,浩民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说,他什么都跟我交代了,连你的灿烂情史需要脱了袜子数他都跟我说了。
  他当即转身走出房间,给了我一个背影,说,我怎么认识了你们这帮人。真是交友不慎。
  我分明看到他肩膀在轻微颤抖,跑到他面前,看到他笑得像花一样,我说,快把你的光辉事迹速速交代,咱就不计前嫌从头开始。
  他瞪着眼睛望着我说,咱俩到底是谁需要交代。
  我说,你先坐着啊,我去便利店买鸡蛋。
  一物降一物是多么诡异的理论啊。  


                  番外三

  初一
  很多学生发短信来拜年。平时跟我关系好的孩子都是这么开头的,我爱的老七。
  鸣远一眼瞥见,冷着脸问,谁又爱你啦。
  我说,学生。
  他问,叫什么。
  我说,康X。
  他问,男的女的。
  我笃定的说,女的。
  过一会,又被他看见,又问,叫什么。
  我答,高X。
  他继续问,男的女的。
  我眼睛都不眨的告诉他说,女的。
  于是短信一直响来,他一直问,我一直坚定的答,女的。
  直到某条短信打开,他问,男的女的。
  我答,男的。
  他就摊开手来说,你看你看,我就知道是个男的。
  那条短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老婆,没有男人给你发短信,是否说明我眼光有问题,我还是比较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情,所以,麻烦你说实话,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初二
  带陆嘉莹出去玩。我说过我是路痴吧,我真的不是一般的路痴,我们随便走了两步,就发现走不回去了。
  给鸣远打电话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不多一会,他那张愤怒的脸就放大在眼前了。我趁他发作前抱住他说,鸣远,我想你了。
  他说,走迷路了就想我了啊,你看你看,让小孩子笑话。
  我放开他说,我就是不识路啊,笑话我也没办法。
  他就笑嘻嘻的说,没事,我喜欢,不识路总好过不识数吧。
  我若有所思的说,那倒是。
  他低头问陆嘉莹,九加八等于几。
  四岁的小姑娘十个手指头刚刚能数过来,他居然问人家那么难的问题。陆嘉莹一脸疑惑的望着他,大眼睛好像在说小叔叔你是ufo上面下来的么。然后说,不知道。
  鸣远得意的说,你以后不许笑话小婶婶不识路听到了吗。
  陆鸣远,人家根本没有笑话我,人家根本不知道我不识路,人家一直以为伟大的小婶婶在带她走在回家的路上。
  
  初三
  我问,鸣远,将来咱家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他皱了眉头,然后坦然的说,叫拉拉。
  我想,这是什么名字,当然不指望他能说出糖糖来,但是拉拉是什么诡异的名字。我问,陆才子,作何解释啊。
  他要是回答我说,本少爷高兴。我就当场吐鲜血给他看。
  他不慌不忙的说,因为卖报歌是这么唱的,啦啦啦,啦啦啦。
  我还是忍不住吐血了。
  
  初四
  他破天荒的要带我去电影院,站在售票窗口,他问,你说看什么好。
  因为出门时被鸣远催得太紧,根本没来得及带隐形眼镜,完全看不清楚公告牌,一想起来就一肚子的气,好好的带人家来看电影还不能看得舒心。就愤愤的说,但凡爱情片happy ending即可,但凡文艺片操着法国音即可,但凡枪匪片男主天然帅即可,但凡鬼片女鬼眼神清澈即可,但凡情色片,没有男人即可。你看哪个符合要求,随便挑吧。
  他想都没想拉着我就走。
  我说,你不是来带我看电影的么。
  他说,我改主意了,咱回家照镜子去,男主天然帅,女鬼眼神清澈。
  
  初五
  我翻着奶奶找出来的相册,跟鸣远回忆儿时的事情。他小时候长得很倔强,一看就是一张固执的脸。鸣远说他小时候写作文就写,我将来要做一名固执的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我就说,你从小就是才子啊,孟子他要是知道你是这么理解的一定会万般伤心。
  他说,你能好到哪去啊。
  我说,我小时候好像特别喜欢写根正苗红的东西,尤其是乐于助人系列,比如说看见一位老太过马路,一不小心踩到坑里,眼见着老太就要摔倒了,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其扶正,然后老太抚摸着我的头说:“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一脸正义的回答说:“我叫红领巾。”
  鸣远在我绘声绘色的回忆中,笑得四仰八叉。正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他接起来礼貌的说,你好,我是红领巾。
  
  初六
  梓临打电话来,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奶奶惦记你了。
  我说,哥,我被求婚了。
  他说,嗯。
  我说,这里的海特别好看。
  他说,嗯。
  我说,这里的星星特别璀璨。
  他说,嗯。
  我说,鸣远的小侄女特别可爱。
  他说,嗯。
  我知道他是催我回家的,可是我全然乐不思蜀了。于是我装傻问,哥,你打电话有事么,没事我挂了。
  他说,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你也有侄女了。
  我震惊的大叫,什么?谁的?
  他说,我的。
  我说,怎么回事啊。
  他说,也没什么,等你回来面谈吧。
  我偏过头,鸣远正莫明其妙的看着我,用口型问我,怎么了。
  我说,鸣远,出大事了。
  他问怎么了。我说,出人命了。
  他就盯着我的小腹色迷迷的笑起来。
  
  初七
  我们早晨被十八相送,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正和陆嘉莹情至深处,鸣远催发。
  等我们开到路上了,我还在纳闷,这到底是谁的家谁的家人啊,怎么我那么动情的告别,他在一旁完全事不关己,随便挥了个手就算拜拜了。
  我说,鸣远,你是不是感情缺稀啊。
  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说,明天你上班么。
  我说,我在放寒假好不好。
  他说,明天民政局上班么。
  我说,不知道,应该上吧。
  他说,明天带着身份证户口本咱到民政局办点事。
  我说,办什么事啊。
  他说,你说呢,登记结婚啊。
  我说,谁结婚啊。
  他咬牙说,我。
  我这个时候要是再继续装傻问他,你和谁啊,他一准能把我给生吞活剥。于是我说,是和我么。
  他说,不是,是和情人甲B2046。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