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6-10

意阑: 后来 卷2

卷2

第一章

三年后。冬初。
在漆黑的医院值班室里,只有和录像机相连的电视荧幕在闪烁,电视机前正襟危坐着两位妙龄女子,正看得心潮澎湃,浮想联翩。而此刻,电话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尖叫起来,打破了房间里弥漫着的诡异情绪。
此刻,电视上播放的内容正在上演不良情节,某倒霉男和女主角正在床上缠绵得兴起,没曾想那位身材超棒的女主角从床底下拿出一把准备已久的冰刀迅速向此男子胸口插去……
王小乔抢过电话,然后郁闷地放下,“是我的。”接下来便是迅速披上挂在门背后的白大衣,推门而出。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房间里的女子大叫一声,“我要等你吗?”
小乔在关门之前回了一句,“你接着看吧,我什么时候回来可没有准。”留恋地看了一眼充满无数悬念的电视荧幕,倒霉男已横尸在床,然后迅速向急诊室跑去。
耳鼻喉科的病房和急诊室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不但要穿出住院部大门,还得跑过广场,才能抵达急诊室的大楼。而医院高层下达过死命令,接到电话后,医生必须三分钟内抵达,否则就被记为差错一次。对于在急诊大楼有休息室的值班医生倒还好,他们走过来方便得很。但是还有类似耳鼻喉口腔科眼科妇产科的医生,因为要兼管病房的病人的缘故,值班室往往就设置在病房里,离急诊大楼颇有距离。虽然路面很黑,只有路灯闪耀着微弱的光芒,丝丝凉风吹在身上觉得颇有一丝寒意。可是小乔感受不到这一切,她不敢有一丝的耽搁,只能一路狂奔。
是的,小乔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小乔留北京自然易如反掌,吴云在她当年的同学朋友中早就拉好关系,只不过操心的是究竟留在哪一家医院的问题,没办法,有背景和没有背景究竟还是不可同日而语。至于科室,在不愿意进内科却又无实力进外科的现实情况下,她过了第一年的全科轮转,终于选定了耳鼻喉。耳鼻喉和眼科及口腔科有时候也会被并称为“五官科”,但是这个称谓却遭到这几个科室大夫所不耻,只有弱势群体才会期待搞联盟,而大家都认为自己的科室很重要,才不要和别人搞合并。
小乔冲进急诊大楼,直奔耳鼻喉的检查室,房门大开,房间里却没有病人在候诊。小乔扫了一眼旁边的口腔检查室,还是一如既往地熄着灯。“那是,夏黎这家伙还躺在值班室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看着莎朗斯通的《本能》呢。”小乔郁闷地暗想。
正思量间,外科的徐良伟医生却从隔壁处置室探出头来,“小乔,你今晚值班啊,过来过来,病人在我的屋里。”
是,的的确确外科医生最常使用处置室,每逢有打架斗殴的,他们出面机会相对比较多。那也不至于就把处置室叫成“自己屋里”吧?幸好这句话没被上级医生老张听见,要不然肯定和徐大夫又呛起来。
想归想,小乔还是迅速闪进房间,却见房间里人并不少,除了自己,还有眼科的大夫,甚至不知道谁带来的实习生也在一旁候着。徐良伟医生已然全副武装,帽子手套一应俱全,正在做着清创缝合的营生。病人躺在处置室的操作台上,一脸血污,只剩哼哼的份了。
徐大夫手没闲着,嘴里也没停,“这人喝醉了酒,和人打了一架。估计对方用了摔碎的酒瓶做武器,身上有几处切割伤,不过不严重,清创缝合就可以。但是鼻腔有出血,小乔你再看看鼻梁是否骨折?眼睑有撕裂,估计得缝几针?待会儿我处理完了,就该轮到你们了。”
小乔还没来得及发表言论,眼科大夫却发话了,“待会儿?待会儿到底是多长时间?”
徐大夫沉吟了一下,不坚决地回答,“可能要一个小时吧?”
眼科医生迅速向外走去,甩下一句“一个小时后再给我打电话吧!”刚才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实习生也跟着往外走,看来实习生是他带来的。
小乔还是个初出茅庐不久的住院医师,没有那种拂袖离去的胆子。心中腹诽是一回事,人倒是往前站了一步,仔细观察躺着病人的鼻子。
“不太像鼻骨骨折,一会儿给拍张x线片排除一下吧。鼻腔是有出血,不太像脑外伤引起的脑脊液鼻漏。你问他病史了吗?有暂时性昏迷或者一过性健忘吗?”
徐大夫嘿嘿一乐,“你怎么像张老夫子那样婆妈?问题还挺多。看来真是老张的徒弟。”用手指了指病人“他倒是真不记得什么,不过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喝醉了。”
“那我还是建议你给他开个CT或者核磁共振,排除一下脑外伤。”小乔提出建议。
徐大夫停下手里的动作,收敛起刚才的笑容,很不爽地看了看小乔一眼,“病人是外地的,好像没什么钱。我刚才和病人家属商讨过了,但是他们不同意,说费用太贵,关键又没有抓住肇事者。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得让他们签个字,把厉害关系交待清楚,万一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小乔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造次,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哪里轮得到自己这个小住院指手划脚,忐忑之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了一句“你先忙,待会儿我再来。”于是怯怯地退出房门。
遛达到护士休息室,发现眼科大夫并没有离去,正和小姑娘们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看见小乔进来,呵呵一乐,“你也来了?徐良伟最讨厌不过,每次都提早把我们叫下来,让我们陪太子读书。”
小乔尴尬地笑笑,在医院这个等级深严的机关里面,有些潜规则还是自己不敢逾越的。比如目前,如果一群住院医师聚在一起说说上级医师的坏话,不论说的是主治还是主任,都很正常,可以理解。但是一个住院医师却不能当着某主治医师的面讨论另一位主治医师的缺点,此乃越级的大忌。虽然她心里觉得眼科大夫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也忍住了。
忽然,外面喧闹起来,一片人声鼎沸的样子,顿时有几个小姑娘冲出去看究竟。眼科大夫却瘪瘪嘴,“估计又是派出所那帮人来了,只有他们才会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眼科大夫还真没说错,的确是派出所的人来了。原来抓到了和刚才那个病人打架的那个肇事者,让认一认。外面那么吵闹和病人家属也有关系,不管怎么说,这下医药费有着落了。
等小乔蹒跚回到值班室时,已是一个半小时以后的事儿了。打开房门,发现夏黎已缩到被窝里,却依然双目炯炯地瞪着电视。小乔一抬眼,女主角又和另一名帅哥在床上纠缠不休,一切情节和自己走前相仿,只是那把冰刀一直藏在床下熠熠生辉,并未派上用场。然后就是“THE END”宣告结束。
小乔真有些郁闷,问夏黎,“怎么就结束了?好看吗?她就是凶手吧?”
夏黎从床上跃下来喝水,“好看好看,莎朗斯通真是风情万种,而且美貌与智慧并重。强烈推荐你一定要再看一遍。明天你下不下夜班?如果你明天看完,我就把录像带拿回去还了。”
小乔凝神想想,“也行,那你千万给我留着啊。上午我先睡觉,中午起来再看。你呢?明天下夜班吗?”
夏黎使劲摇头,“不,我要把假攒起来,留着春节回老家看父母。”
小乔有些不明白,“你不是有探亲假吗?整整一个月呢!”
夏黎又重新钻回被窝,“唉,能在家多呆一天就多呆一天,我每次回去压根就不想回来。”
一时间小乔有些许的嫉妒。每次夏黎提到回家时永远两眼放光,嘴角还洋溢着笑意,不像小乔,家倒是不少,却不知道回哪个好。
夏黎躺在床上还在回想,“就是有一个情节我总是想不通?”
小乔给她捧场,问道,“哪个情节,我明天好好看看,替你解解惑。”
夏黎沉浸在剧情中不能自拔,“就是莎朗斯通被带回警察局受审,她在椅子上很泰然自若啊,那些警察们却全变得惊慌失措。我就是这一块儿想不明白。”
电话铃声再度尖叫起来,小乔看夏黎缩在被窝里毫无接电话的意思,只好自己拿起来。挂掉电话,小乔笑着踹了夏黎胡乱扔在床前的两只鞋,“你赶紧起来,神经内科有个卧床不起的老太太,下颌关节脱位,让你赶紧去。”
夏黎怪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穿衣穿鞋。“是八十二床那个老太太吧,我都服了她了。她那是习惯性脱位,我们每次给她复好位都给她缠一个绷带,就怕她大张口吃东西或者打呵欠又掉下来。可是她却总是嫌这样吃东西不爽快,把绷带偷偷解开。当然,肯定又会再次下颌骨脱臼。我告诉你,我们科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在值班的时候给她做了复位,而我,最倒霉,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夏黎已经飘在门外五米开外。
夏黎算是小乔分到这家医院最大的收获。原因很简单,和夏黎在一起厮混,很是逍遥快活。夏黎和小乔一样地臭味相投,爱看小说,爱看肥皂剧,热爱一切的娱乐八卦,并且更有甚之。更何况夏黎总是定期会轮转到口腔病房,而口腔病房就是和耳鼻喉的病房在同一个病区。两个人要好的程度令人发指,比如只要碰到两人值夜班正好在同一天,夏黎总是会跑到耳鼻喉科的值班室睡觉,留下空空的口腔科值班室哀怨垂泪。
因为有了夏黎,才能熬过刚刚过去的第一年那痛苦得令人发指的24小时住院医。
不过夏黎是有男朋友的。夏黎的男朋友余翰也在这家医院,和小乔夏黎同一年报到,居然和夏黎一样,也是口腔科的,听说当年还是同班同学。某次小乔问余翰大学时候都干了些什么,该同志居然连眼睛都不眨地回答,“别的都没记住,就记住恋爱这回事了。”
瞧瞧,连五大三粗的汉子都有难以忘怀的爱情故事,小乔的,自然也不会是一张白纸。
那年从老家回来以后,过了一段时间,小乔倒真是恋爱了。对象也并不是别人,是在一起一直称兄道弟的张成虎。或许受了打击以后,原本眼里根本看不到的东西,也渐渐觉察出来。张成虎起初就是抱着追小乔的心思和她在一起称哥们义气,忽然发现小乔口气有所松动,自然正中下怀,欢欣鼓舞。
周劲对小乔临近毕业的铁树开花表示赞赏,同时还有心得总结,郑重地与雪飞小乔分享,“男生和女生之间压根就没有纯洁的友谊,所有冠冕堂皇的台词下面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动机。张成虎这个就是典型样板,大家要引以为戒。”
小乔和雪飞自然回复了她一个“切!”不管周劲说得是否正确,最重要的是不能助长她仿佛一语中的的嚣张气焰。
这场恋爱的持续时间并不长,随着毕业的临近也宣告了结束。张成虎的名字虽然雄伟,其实是不折不扣的南方人,毕业后遵父命回了广州。为了此事,张成虎抱着侥幸的心态,还特地央求过小乔和他一起回去,小乔对于此事很是冷静,委婉地表示拒绝,只是说再也不能离开自己的妈妈吴云。有时候小乔在深夜里辗转反侧,自嘲地想一想,看来还是爱得不够,连一点点和张成虎回广州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哪像自己从前,赵爽要去哪儿,自己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尾随,那样没自尊的日子当年还甘之若怡,真是可怕得很。
有些错误,犯过一次就足够铭记在心。怪不得老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话还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光说管什么用啊。
周劲毕业后留在学校的教学医院,而雪飞,却回了老家的省会。毕业时的依依不舍抱头痛哭那也不必再说起。
赵爽和丁威的恋爱进程式自然也早就公布于众,而且丁威也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新闻系的研究生,倒是赵爽,毕业后选择了去美国留学,所以赵爽和丁威也只能靠鸿雁传书或者电话来一述衷肠了,对对对,还有新生事物Email。
至于李恺,从那以后,几乎从来没有单独出现在小乔面前。在目睹过小乔和张成虎在校园里拉拉扯扯之后更是连话都懒得和小乔说了,小乔虽然心生诧异,但随即放宽心胸安慰自己,“爱谁谁,我再也不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我去照顾他的情绪?可是这个世界,又有谁来照顾我的情绪。”
小乔从学校毕业后,听说李恺和他们七年制研究生班的一个上海小姑娘成了一对儿。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即便有一丝的黯然,那也迅速烟消云散。只是和丁威讨论,“就李恺那个臭脾气,什么样的姑娘才压得住他?”“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长得好看不好看。”
是啊,还能说什么呢?无关痛痒的话题才是最安全的。


第二章

第二天的上午,小乔并没有如愿补上一觉。原因很简单,因为丁威找她来了。
丁威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红色长大衣,光鲜靓丽。她皱着眉头站在小乔的值班室中央,开始发牢骚,“小乔,我每次到你这里来,简直不知道坐在哪里好。”
那倒是,小乔总是穿着白大衣白裤子,有时候嫌穿脱衣服麻烦,赶不及去急诊室的时间,甚至合衣躺在床上打盹。值班室里应该连空气中都悬浮着无数的细菌,只有小乔自己浑然不觉。
小乔嘿嘿一乐,“值班室还能好到哪里去?这我可没办法。让你在外面等也不肯,只好屈就一下了。”
“那你快点好不好,陪我去你们口腔科看看我的牙齿,昨儿晚上疼了一宿。”
“别急别急,我们这就去。我们要找的医生这会儿估计在查房,等她忙完了我们就去。”
小乔和夏黎相熟,自然近水楼台,找夏黎帮忙最合适。夏黎虽然现在在口腔科的病房,实际上她有更多的时间会在口腔门诊支援临床。
夏黎总算忙完,带着小乔和丁威一起去口腔科的门诊,一边发牢骚,“今儿主任又发疯了,把我和林大夫狠狠训了一顿,说我们上个月的周转率使用率勉勉强强完成80%,这个月要是还这样,那就要扣奖金。”
小乔很是同情,“病房的病人不都是从门诊那儿收上来的吗?他们门诊收不上病人,你们自然完不成任务,这和你们病房又没有什么关系。”
夏黎点点头,“小乔你也知道的,综合医院的口腔科病房,本来就缺乏病源,简单的疑难怪症都跑口腔医院去了,病人不多本身也很正常。可是不知道主任哪根筋又搭错线了,又跑我们这里来发脾气。林大夫刚才气得撂挑子不干,说他可不呆在病房了,又苦又累又没钱,还老得挨骂,谁愿意来谁来。主任这才放过我们。”
小乔吐吐舌头,“你们杨主任脾气的确火爆,我就从来不见她笑过,反正我怕她,和武则天似的。还是我们科的金主任好。”
夏黎赶紧“嘘”了一声,“小声点,我们主任最听不得别人拿她和你们金主任比较。”
口腔科的杨主任和耳鼻喉的金主任都为女性,据说还是从同一所大学毕业,而且年龄也相差无几,现在都被医院领导委以重任,分管各自科里的日常工作。所以总被手下的小大夫们有意无意地在一起比较。小乔和夏黎目前都是最低级的住院医师,上面还分别由主治医师带领,凡事都得多请示多汇报。小乔的上级医生是和蔼可亲的老张,而夏黎的上级医生是桀骜不驯的林大夫。
丁威被小乔和夏黎的唧唧歪歪搞得颇有些崩溃,冷冷地插了一句,“医生不都是应该救死扶伤吗?怎么还有那么多的歪门邪道。”
夏黎狠狠地看了小乔一眼,小乔煞是心虚,只能接住夏黎的眼神,无语。
口腔科的门诊和病房却不同,不管是外面的候诊室还是里面的诊室,都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夏黎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档,安排丁威躺在刚空出来的牙椅上进行检查,还好还好,只是因为智齿无法完全萌出,所以冠周炎了。
夏黎干净利落地对发炎部分进行冠周上药,一边嘴也没闲着,“小乔,你昨晚到底看了几个病人?”
小乔笑骂,“你后来睡得像猪一样,当然不知道我究竟下去几趟。我昨晚还行,半夜12点以后就下去三趟,而且都很简单,一个是鼻出血,两个是拔鱼刺。我就是不明白了,晚饭时间都是六七点,这扎了鱼刺也不马上来,非要等到半夜才会想起来看急诊。你呢?昨晚清闲了,今天也不下夜班,不忙吧?”
夏黎摇摇头,“今天不忙,不过明天可惨了。干部病房不是收了一个我们口腔科的病人吗?一离休老头,病理切片出来是舌癌,而且颌下淋巴结有转移,得做扩大切除和淋巴清扫。本来这个手术是杨主任做,只是老头的儿子颇有些来路,请来了口腔医院的外科主任主刀,杨主任都沦为一助了,我们当然也只有鞍前马后侍候的份。你呢?明天有手术吗?”
小乔来了点兴趣,“我明天虽然有手术,不过简单,只是扁桃体的摘除。老张现在还不肯让我独立做,他说让我多观摩观摩。”
丁威捂着腮帮子总算从牙椅上爬起来,插话道“我回去以后还会疼吗?”
夏黎不置可否,“那可不一定,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炎症它不可能一下子就消掉。你还是早点把这颗智齿拔掉比较好。”
丁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这个还是等一等再说吧。”
夏黎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当然得等等再说,现在肿着呢,拔牙说不定会引起炎症扩散。小乔,你给她找点消炎药,最好是厌氧类的抗菌素。”
小乔领旨,带丁威去自己宿舍拿自己备存的消炎药。说是宿舍,其实不过是一张可供睡觉的床,方便住院医师们下夜班休息。还好大家伙凑钱买了电视和录像机,还是可以在宿舍里看看电视解解闷。
丁威脱下红色大衣,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自认为比较干净的角落。小乔倒了一杯水给丁威,“你现在在报社实习得怎么样?”
丁威目前正值研究生的最后一年,找了家报社进行毕业实习。
丁威烦躁地摇摇头,“不怎么样,我实习的这家单位,主编是刚刚留学回来的海归,不把我们实习生当回事,总让我们跟娱乐板块,最没劲的花边新闻。”
小乔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我就爱看得很。”
丁威俏生生的脸蛋还是不高兴,“我和你又不一样。在我看来,这些新闻最没有营养。不过算了,现在先忍一忍,争取毕业后能留在那家报社,至少这是留在北京的一个好机会。”旋即看看小乔,半是羡慕半是嫉恨地挖苦她,“我又不像你,毕业找工作自己一点也不操心。”
小乔不是傻子,听得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能转移话题,问点别的,“赵爽呢?他怎么样?美国加州的太阳晒得不错吧?”
丁威的脸一直沉着,始终没有放晴,“别提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他的消息了。今年圣诞他们就算放假,我看也够呛回国,还得打工挣学费呢。”
生活真是艰难,谁也不容易。
送走了丁威,小乔已经毫无睡意。决定好好看看夏黎借来的那一盘录像带《本能》。故事还真是吸引人,莎朗斯通的风情万种等闲人是万万学不来的。终于看到夏黎狐疑的那一段,小乔躺在床上,乐了。
可是折腾了一个晚上,毕竟还是有些体力不支。伴着好听的英文原声,小乔并没有看到结尾,就歪在床上睡着了,直到被夏黎砸门给砸醒。小乔睡眼惺忪地打开大门,夏黎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小乔的床上,开始质问:“你还说丁威是你的发小,怎么那么不招人待见,不会说话就别说,我又不会拿她当哑巴。”
小乔只能赔笑,“她就是那样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不是故意的。”
夏黎很是不以为然,“告诉你小乔,我真是看你的面子,要不然我才不给她看呢,甩手我就走了。”
小乔“切”了一声,“都说夏黎夏大夫脾气最好不过,我怎么没有看出来,瞧瞧,火还挺大。唉呀呀,别生气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再说,再说她心情也不好,男朋友好久都没有来信了。”
夏黎翻着白眼,“男朋友来不来信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好一阵子,才总算把白眼从天花板上转移到地面,颐指气使地看看小乔,“那你说,怎么补偿我破碎的心灵?今天中午的酸辣粉你请。”
小乔啼笑皆非,连连点头,“没有问题。”然后神秘地凑近夏黎,“上午我看了《本能》,我可算知道那些警察们变得惊慌失措的原因了——因为莎朗斯通压根就没有穿内裤。”
夏黎却羞得脸都红了,“你别说了,我今天问过余翰,他告诉我原因后取笑我好半天,让我千万别再四处乱问,否则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走廊里忽然有人在大喊,“210宿舍的王小乔,电话。”
电话是公用的,除了传达室,走廊里也有一部。小乔接起电话,原来是妈妈吴云。
“小乔,晚上回来吃饭吧。今天是你陈叔叔的生日。”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姥姥姥爷今晚也来。”
小乔“哦”了一声,忽然又想起点什么,“妈,那我要买点什么东西吗?”
吴云回答很是干脆,“不用了,你回来吃饭他就很高兴了。还有,今天晚上你陈叔叔要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小乔断然拒绝,“妈,我才不要相亲。”也是,自从小乔毕业后分到医院,而且没有男友的好消息一经扩散,立即被医院里的大妈大婶们牢牢死盯,踊跃介绍手里滞销的青年男子不下十名,小乔不甚其烦。
电话那头的吴云一阵轻笑,“你想什么呢?谁要让你相亲?晚上来吧,你来了就知道了。”
挂掉电话,小乔有些失神,自从……以后,妈妈变得越来越爱笑。不得不说,这里有陈一凡叔叔的功劳。
小乔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想了想,还是决定买份礼物带过去。贵重的买不起,买束鲜花还是可以的。
吴云和陈一凡的新家是一套三居室的大房子,还给小乔留了一个房间,在双休日的时候,如果不值班,小乔还是回去和他们住在一起。陈一凡待吴云很好,爱屋及乌,对小乔也不错。比如小乔的毕业分配,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陈一凡的功劳。小乔即便看到陈一凡千般的好,心里还是会有些酸涩,忍不住悄悄地拿他和父亲比较,总会有一个很小声很小声的声音,用金庸武侠小说里的名言告诉自己,“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欢。”也因为这样,小乔没有选择和妈妈在同一家医院上班。当自己不知如何面对的时候,逃避也算是一种办法。
到了新家楼下,小乔捧着一束鲜花上电梯,在关门的那一霎那忽然听到有人喊,“对不起,请等一下。”
小乔赶紧摁住电钮,进来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麻烦您了!谢谢您!”
这年头,还有人这么客气,“您您您”的,真是不容易。小乔不由自主地对这位年轻人好感大增。不过奇怪的是,他居然也手捧一束鲜花,不但尾随着小乔一起出了电梯,而且同样站在吴云家的大门口。
小乔有些狐疑,望了望他,“你找谁?”
对方有些不敢确定,“请问这是陈一凡家吗?”
小乔点点头,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坏人就可以。小乔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对着里面大喊,“陈叔叔,有人找你。”而那位青年男子静静地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小乔这一系列举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拴着围裙的陈一凡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年轻人,开心地大叫一声,“Benny,你总算有空来老爸家了。”
这位芳名Benny的帅哥和陈一凡来了个熊抱,“您老人家的生日,再忙我也会来的。”
站在一边的小乔眼珠子都快弹出来,原来这就是著名的陈一凡院长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公子,留学数载,刚刚回国不久,已经如火如荼地投入到工作中。
陈一凡拉着Benny给小乔介绍,“Benny,这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小乔。来来来,快进来,见见你的吴云阿姨。”
小乔进门一看,姥姥姥爷早就喜滋滋地在客厅坐着喝茶看电视,唉,有时候小乔心里无限阴暗地想,这桩婚姻,姥姥说不定比妈妈还要开心。“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句话虽然有道理,但并非适用于每一位女婿。
Benny举止有礼,温文尔雅,很讨长辈们欢喜,相衬之下,倒显得小乔沉默寡言地坐在一边,和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还是妈妈吴云细心,示意小乔跟随自己进屋,在卧室里问小乔,“怎么了,小乔,在单位里有什么不顺心?”
小乔赶紧振作精神,“妈,没什么,我只是昨晚值了夜班,白天也没有睡好,有些累了。”
吴云毕竟还是心疼闺女,“那你吃完饭早点睡觉,不用陪我们聊天,也别回宿舍了,就在这里睡吧。”
小乔笑嘻嘻地摇摇头,“不了,晚上我还是回医院,明天要跟一台手术,我怕从这里走会迟到。”
陈一凡不单单是业务出众,还做得一手好菜。比如今晚,全部由他包办,小乔耳朵里灌满了姥姥对他的赞誉之词,心里微微有些懊恼,心思又开始神游,“我爸做菜也好吃,不过姥姥不肯吃罢了。”
坐在一边的Benny却碰了一下她的衣袖,“小乔,你的英文名是什么?”总算不和小乔说“您”了。
小乔一愣,“我没有英文名。”心里暗暗还跟了一句,“我又不是假洋鬼子,要什么英文名。”当然这只是腹诽,腹诽而已。小乔凝神想想,选择了不太失礼的方式进行反问,“那你的中文名是什么?”
这回换Benny一愣,有些不情不愿地回答,“我的中文名,中文名不说也罢。”
陈一凡听见了,却接口道,“Benny的中文名是陈厚实,小时侯他爷爷给他取的。他可不喜欢这个名字。”
小乔嘴都快裂到脑后去了,开开心心地想,怪不得不用中文名呢。
陈厚实恼羞成怒地看着小乔,凑近一些小声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高兴死了。”
小乔拼命点头,乐不可支。
有时候有些距离,被一个玩笑就可以拉得很近很近。
那天晚上,陈厚实同志遵父命将小乔送回了医院宿舍。
第二天。
小乔在老张的带领下上手术室里做扁桃腺手术。挤进消毒室里,已经有好几位全副武装的医生,戴着帽子口罩,穿着露出两只胳膊的刷手服,做着消毒准备工作。其中一位身量娇小的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呵呵,原来是夏黎。小乔在上级医生的面前不敢和丁黎嘻嘻哈哈,也只有颔首示意。看来口腔科的这台手术也订的是相同的时间。
小乔一边拿碘伏刷手,一边向老张抱怨,“扁桃体手术说起来简单,但是我看病人做手术都痛苦得很,不但自己要坐在椅子上大张着嘴,好像局麻的效果也不是很好。我每次看他们难受的样子,简直就觉得你心太狠。”说到这里,小乔觉得站在身边的人忽然扭头看了她一下。小乔吓了一跳,不敢对视,万一是哪科的主任就麻烦了,只好在心里吐了下舌头,“哎呀呀,大厅广众之下,不该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老张已经举着两只涂满黄灿灿碘伏的胳膊打算向手术室走去,还是停下来给小乔解释,“没有办法。国外做这个手术都是全麻,但是国内的病人都觉得那么小的手术上全麻简直小题大做。一是费用增加好多,二是全麻增加了术后意外发生的可能性,三是民间传说,麻药用多了会变成傻子。”
老张就是这点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隐瞒。
小乔也赶紧把毛刷扔到池子里,打算尾随。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身边的人,没来由地觉得奇怪,那身形,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都是那样熟悉。


第三章

小乔还不至于那样糊涂,那双眼睛如此熟悉,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不认识。就如同当年火车上的那道那半是难过半是悲悯的眼神,小乔从未有过忘记。
真是奇怪,李恺怎么会来?一边思量,一边尾随老张离去。
扁桃体的摘除进行得很是顺利,老张手术是一向的婆妈,他是科里医生中公认动作最细腻的一个,当然这得算是优点,如果非要往缺点上靠,那缺点就是别人二十分钟搞定的事儿,老张肯定得花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今天也不例外。老张一边做一边再一次详细地讲述手术要点,小乔一边听一边及时递上各项手术器械。没办法,这种级别太低的小手术,又是局麻,手术室里非但没有专业麻醉师,连刷手护士都没有配给,只安排了一个巡回护士在一边帮忙,小乔暂时只好身兼数职,既当一助又当刷手护士的角色。
手术结束,老张带着病人先行回病房,还得赶紧给病人开医嘱。留下小乔在手术室把摘下来的扁桃体泡在福尔马林里,送到专门搁置各种各样从人体上分离下来物体的标本室,等待病理科收回去做病理切片。小乔刚进科时还有些疑惑,问老张,“发炎的扁桃体为什么也要送病理科?又不是良性或者恶性肿瘤。”老张不厌其烦地解释给小乔听,“你说是扁桃体它就是扁桃体吗?你能保证你切下来的东西一定是炎症不是肿瘤吗?你能说它是良性的它就一定不是恶性的吗?小乔,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从人身体上取下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就算是一块皮肤,或者一块肌肉,全部都得送回病理室,没有任何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
小乔身上的手术衣还没来得及脱下,就端着泡着扁桃体的杯子进了标本室。可能今天耳鼻喉科的这台手术完成得比较早,标本室里并没有放满其他科室手术完毕的战果,只有一位同样穿着手术衣的战友趴在案台上奋笔疾书。
小乔放下标本,静静等在一边,是的,必须填好病理单才行,要不然谁知道这份标本属于哪个科室哪床病人。趴着的人忽然发话,“我写完病理单了,把标本搁在这里就行了吧?”
声音太过熟悉,小乔忍俊不禁,“嗨,你问谁呢?”
李恺猛地一抬头,也有些不可思议,“小乔,真的是你?”
此时的小乔和李恺,全部都是口罩帽子一应俱全,暴露在外面的,只有各自的一双眼睛。没办法,手术室里的明文规定,进得手术室,人人都得变成武林高手蒙面大侠,其实只是为了减少细菌。
小乔笑了一笑,虽然这个笑容被口罩遮住,李恺无法看见,“刚才刷手的时候我就觉得旁边的人特别像你,果不其然。”
李恺“嗯”了一下,“你一说话我就听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还能在标本室里遇上,快告诉我是不是把这玩意儿放在这里就可以?”
小乔看了看李恺手里的杯子里装着的半拉舌头,小心地接了过来,放置在写有“口腔”的格子里,在杯子上贴好标有病例号的小条,并把病理单夹在一边。一边做这些事,一边问李恺,“你们真快,手术做完了?”
李恺摇摇头,“没有,肿瘤倒是切下来了,不过已经有淋巴结转移,接下来还得做颌下淋巴结清扫以及颈清扫。导师让我先把大体标本送过来。我不和你说了,我还得赶紧回去。”
李恺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又回了一下头,“中午有空吗?要不?咱们中午一块儿吃饭吧?”
小乔点点头,相见不如偶遇,理当庆贺。
等李恺远去之后,小乔方才回过神来,这三年里隐隐存在的那道隔膜,在刚才那间充斥着福尔马林味道的小屋里仿佛并不存在。不不不,这或许是错觉,小乔摇摇头。时间空间全部转换了,人物也不可能幸免。
午饭时间已过,小乔却依然坐在桌前勤勤恳恳地写着病例。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刚从手术室下来,又收了三个刚入院的新病人,好不容易问完病史,接下来还有三份大病例等着一一填满。老张什么都好,就是打死也不会帮小乔写病例,他总会幸灾乐祸地在一边干笑,然后情不自禁地回忆往昔,“写吧写吧,当年我们比你惨多了,连手术记录都得我们小住院来写。”
什么人啊,要不是现在院方明文规定,谁是主刀大夫,谁就得和病人做术前谈话及写术后病例,要不然,这些事儿肯定还全得落在小乔身上。
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李恺却全无踪影。病人都从手术室里推下来快一个小时,因为是全麻的缘故,麻醉师守在一边,已经将之唤醒。这个干部病房的老头已经转到口腔科病区,好方便病人这两天的术后护理。
不但李恺没有看到,连夏黎也全无踪影。基本上除了看到夏黎的顶头上司林大夫在护士站出没,开了一堆医嘱后,小乔就再也没有见过口腔科的任何一位。
小乔忽然开窍,“哼,肯定是被病人家属请去吃饭去了。”想通此节,小乔施施然站起身,去食堂吃饭去了。小乔一向待自己的肚子不薄,不肯有丝毫的委屈。
医院食堂的伙食向来不尽如人意,更何况现在剩下的都是残羹冷炙。小乔虽然不喜欢,但是还是尽职尽责地填饱肚子。不好吃总比没得吃强。咦,夏黎这个小妮子怎么又和余翰厮混在一起,两个人亲亲热热地猫在食堂里的某个角落,看上去真是甜蜜。
小乔很不客气地跑到他俩身边坐下,也甩开膀子狼吞虎咽。夏黎看小乔的吃相着实不咋的,很不客气地对小乔进行礼仪及素质教育,“拜托拜托,您慢点吃行不行?至于吗?吃成这付德行。”
小乔嘴里包着一堆东西,头也不抬,“我的新陈代谢比较快,一过午饭点,就饿得前胸贴后壁。”说完疑惑地看看夏黎,“病人家属不是吃请吗?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
夏黎摇摇头,“我第一讨厌和不认识的人一块儿吃饭,第二讨厌和领导一起吃饭,不巧,今天中午这一顿,两项全占全了。我借口要送病理标本,在手术室里磨磨蹭蹭,所以就逃过了。”
余翰在一边叹息,“我怎么会和你这么不求上进的人混在一起。”
夏黎翻了一个白眼,“那没办法,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你也好不了多少。”
这一对准贤伉俪每天都凑在一块儿耍嘴皮子,小乔早已经司空见惯,这也算是打情骂俏的另类表现之一。
夏黎忽然有点兴奋,凑近小乔的耳边,“你知道吗?今天杨主任根本就没有上台。”
小乔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不是说杨主任是一助吗?”
夏黎表情神秘,“这外请的主任啊,据说是杨主任大学的同班同学,但是人家毕业后留在口腔医院的外科,那么多年下来,天天手术天天手术,俨然成为大腕。他自己带了个学生过来做一助,说是不好意思让老同学做他的助手。”
小乔当然知道,那个学生肯定就是李恺。越发好奇起来,“那你呢?你今天上台了吗?”
夏黎摇头,“我当然也没份,手都刷好了,结果人家主任说哪用得了那么多人,就留下林大夫做二助。你还别说,他们配合得真默契,干净利落,两个人也不说话,动作非常迅速。我最佩服他们做颈清扫,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层次非常清楚,神经血管在哪里都被他们解剖得一清二楚。真的,特别干净,连血都没怎么出。”
水平高的人当然与众不同。这就像武林高手,一刀即可封喉。
小乔已经放慢往嘴里塞东西的进程,装作不经意地问,“那外请的主任带着学生也一块儿吃去了。”
夏黎点点头,“是啊。不过他们好像也不想去,那个主任下午还要回自己医院手术,挺着急回去的。估计被生拉活扯拽过去的吧?”
小乔略微有些失望,如果李恺的主任着急回去,李恺肯定也会同行,看样子,今天能再见到李恺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
正在此刻,夏黎这个八婆又补充了一句,“跟着过来的那个学生姓李,做人做到他那个份上也算是极致。谁都看得出来他很得导师的欢心,据说导师走到哪儿做手术就带他到哪儿。啧啧啧,我们和他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小乔听得笑眯眯的,李恺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不管到哪里都神气得很。
夏黎还在絮絮叨叨,“今年是最后一年,明年夏天就要毕业,我们杨主任好像看上他了,手术完了之后抓着他问长问短,还问他要不要来我们医院工作?”
小乔有些惊讶,追问道,“然后呢?”
夏黎嘿嘿一乐,“然后,然后他导师替他回绝了,说不可能,要让他继续念博士,要是工作的话,也得留在口腔医院里。”
说完之后很是警惕地看看小乔,“你那么关心干什么?这可不符合你以往作风。”
小乔并不打算有何隐瞒,遂老实交待,“您刚才描述的那位同志,不巧得很,正是我的中学同学,而且,还是大学校友。”
夏黎和余翰面面相觑,好半晌,才听到余翰教育夏黎,“早就和你说,别在背后说人闲话,走多了夜路是会撞到鬼的。这回该长记性了吧?”
夏黎难得一见的唯唯诺诺。
小乔忽然醒过闷来,冲着这两人怒目而视,“你,你居然说我是鬼?”
夏黎压根就不搭理小乔的质问,眯缝着眼睛冲着小乔笑,笑得小乔心里一阵发毛。
小乔看看余翰又看看夏黎,很有些毛骨悚然,“你干嘛这幅鬼样子?”
夏黎贼兮兮,“是不是你以前和这位高材生有过一腿?”
Ft,夏黎这家伙最近狂迷周星驰哥哥,最终结果就是流氓语言越来越多,小乔简直就要崩溃。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无论是读大学还是现在工作,身边的朋友总会在第一时间,都会将小乔和李恺相提并论。
小乔镇定了一下,很是淡定地摆摆手,“怎么可能,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人。听说身边有貌美如花的上海小姐一名。”
夏黎的眼神变得煞是同情地看着小乔,“怪不得。以我在上海的医学院忍辱偷生五年来的经验看,咱们和上海小妞拼不过也是很正常的。”夏黎从上海分到北京的这一年多真是没有白呆,别的没学会,贫起嘴来简直得心应手。
小乔早就习惯了夏黎的胡言乱语,也不多解释,没好气地挥挥手,“你说吧说吧,只要累不死你!我回去睡个午觉先。”
好像是从周星驰的那部《大话西游》开始,大家都已经养成习惯,常常说那些把“先”字放到最后的倒装句式。


第四章

说是午睡,其实不过是30分钟的打盹时间。小乔和夏黎一样,都有快速入睡的本领,没办法,刚从基本上不眠不休的24小时住院医阶段经历过来,全身细胞早就养成习惯:要么精神紧张,高度戒备;要么瘫成一团,昏然入睡。
虽然入睡时间迅速,说不定可以加入吉尼斯记录,但小乔不具备自觉起床的本领,老老实实上了闹钟发条,便以最快的速度倒在单身宿舍的床上,是哪个伟人曾经说过:“只要给我一根筷子和一个支点,我便会撑起地球。”和这个宏伟愿望比较起来,小乔的理想渺小得多:“只要让我睡上一觉,我又会重新精神抖擞。”
可是无论怎样的精神抖擞,小乔还是挨批评了。
重新回到耳鼻喉办公室的小乔埋首于浩瀚病例中挥舞右臂,龙飞凤舞。老张打电话过来,“小乔,今天门诊病人太多,处理不完,打电话过来了,咱俩都得去帮忙。”
小乔很是不情愿,但也无计可施,老老实实地去了。如果下午去门诊看病人的话,那今天的病例又不能及时完成,只能晚上加班搞定。小乔和夏黎在背地里早就达成共识,做为医院这个大食物链的低等生物而言,是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可能性的。两个人悲壮地勉励对方,“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我们,现在连虾米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浮在水里的微生物而已。”
等门诊工作终于完成,已是下午四点,小乔很是有些绝望,看来今晚上在病房加班写病例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终于没有忍住,在护士站和小护士们发牢骚,“真没劲,今儿的门诊病人除了鼻炎就是拔鱼刺,毫无技术含量可言。”
说这句话的时候,被正坐在隔壁主班室查病例的耳鼻喉金主任听个正着,饶是好脾气的她,也皱了一下眉头,于是叫了一声,“小乔,来,到我房间里来一下。”
小乔知道自己出了岔子,但是岔子究竟在哪里,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胆颤心惊地跟着金主任进了主任的专有办公室。
金主任是不折不扣的朝鲜族人,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留京工作,时不时就从家里带一饭盒泡菜和同事们分享。前几年还随夫君去国外研修了两年,按她的话说,也是饱受刺激的两年,原来内地的医生,除了临床经验和动手能力还有值得骄傲,其他的不论是医疗水平还是医疗设备,甚至包括人性关怀,差距实在太大太大,有火星到金星那么远。金主任四十多岁年龄,保养得却很不错,长期的夜班生活也并没有加深年龄在她身上的印记。她静静地看看站在面前的小乔,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只说了两个字,“你坐。”
小乔坐倒是坐下了,但屁股却不敢坐沉,一副打算随时受教站起来的模样。
金主任先问了第一个问题,“小乔,如果你替病人取出鱼刺,取出鱼刺后会做什么样的医嘱?
小乔有些没反应过来,主任到底在搞什么飞机?只好回忆了一下自己平常的所作所为,如实汇报,“我一般会告诉病人虽然拿出了鱼刺,但是咽喉部分还会有一些不适感,这种不适的感觉会渐渐消失。另外,一天之内要是唾液里有血丝也是非常正常的。”
“还有吗?”金主任眼睛并不看小乔,只是翻动着手中的病例。
小乔老老实实地摇头,“好像没了。”
金主任沉吟了一下,问小乔,“你能不能再告诉我,病人扎了鱼刺以后,会有什么后果?”
小乔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如果扎在食道上,病人会有很明显的异物反应,有疼痛感,说不定会咯血。”
金主任不动声色地抬抬眉毛,“还有呢?往严重里说。”
还有?小乔极力思索,“如果被饭推入胃里,很有可能再扎到胃壁上,胃穿孔。”
金主任仍然看着小乔,“没了吗?”
小乔调动所有的脑细胞来寻找答案,终于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如果,如果被饭往后推,在食道上扎得更深的话,会出现食道穿孔,说不定,说不定还会导致感染,要手术清创缝合。”
金主任继续使用疑问句,“你还能说出比它们更严重的问题吗?”
小乔已经在脑海里把书翻了一遍,黔驴技穷,终于摇头,“我想不到其他的了。”
金主任“哦”了一句,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沉默了一下,终于指了指手里的几份铁夹子夹的病例,“我今天翻了一下你最近写的几份大病例,一直想找你谈一谈。做为一名刚刚进科不久的年轻医生而言,总的来说,我觉得你的大病例写得不错,尤其是科里最近刚收的这两个复杂病例,36床的鼻咽癌,还有33床的食道肿物待查,不管是前面的问病史部分,还是后面的全身体格检查,包括咱们耳鼻喉的专科检查,都很详细。鉴别诊断也考虑得比较全面,这些地方都很像带你的张大夫,毕竟你这一段时间都是跟着他的。”
小乔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会被一点表扬冲昏头脑,虽然点头应是,但事情明摆着,才不会这么简单。金主任的确是比口腔科的杨主任和蔼,从来不会像杨主任那样,一棒子把人打死,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如果想知道杨主任的手段究竟有多火爆,看看小乔经常面如死灰的表情就完全可以明了。金主任的一贯作风是先扬后抑,前面就是灌了再多的迷魂汤,最后还是会喝几付苦得不得了的中药。
“可是……”小乔只听到这两个字,就迅速把脑袋耷下,唉,就知道,不会光是赞扬这么简单。
“可是,我注意到你另外的几份病例,比如26床的鼾症,15床的慢性扁桃体炎,你写得都特别简单。尤其是诊断部分,你基本上都没有考虑鉴别诊断的问题。病例虽然简单,但是全面的分析问题比什么都重要,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绝对正确,也不会有人是绝对正确的。其实越是简单的病例,就越容易疏忽,甚至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小乔,你说对吗?打个比方吧,有时候门诊工作的确都是些简单而又机械的重复,但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否则你会因为自己的疏漏而感到后悔。”
小乔还能说什么,只能是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唉,最近忙得晕头转脑,一分钟恨不得能当两分钟使,有个别的简单病例的确写得马虎了一点。挨批评也是应该的。
聆听了半天教诲,金主任总算打算结束这场批评,“好了好了,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希望你能在现在的基础上,做得更好。哟,快下班了,赶紧回去工作吧。”
小乔退到房门口,一只脚踏出门口,却又迅速收回来,还有一个疑问没有问出,不说出来憋得难受,“主任,关于那个鱼刺,我是不是遗漏了些什么?”
金主任冲着小乔微笑,“你像牙膏一样,挤你一下,你才吐一点出来。到最后说得快全了,不过还有最严重的你没说,如果鱼刺穿过食道,划伤主动脉,便会导致大出血,甚至危及生命安全。”
小乔有些犯傻,“啊,这么严重,穿过食道,不太可能吧?”
金主任叹了口气,“小乔,千万别太相信自己。你不怎么看新闻吧?前两周福建某地刚出现这个病例,病人大出血死亡,找了半天病因,原来是因为一根鱼刺。都上电视了。”
小乔的确不知道,但凡有一点点闲暇,小乔的时间都用来和夏黎一块儿看没有营养的肥皂剧去了。
小乔恍然大悟,张口结舌。
金主任还没有说完,“所以,今后一定要给每一个被鱼刺扎过的患者交待,扎到鱼刺后,切忌大口吞饭,有可能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
是啊,即便发生率只有0.1%,但是一旦落在谁的头上,那就是100%。
小乔灰头土脸地从主任屋里出来,还没在病例上写两个字,又被老张催促着去病理科要一周前手术的病理单,只有出具了这个,病人才能安心出院。打了半天电话,对方都是占线,小乔只好自己向着病理科冲去。
经过神经内科病房时,小乔一眼瞥见夏黎这小妮子。小乔及时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看了看夏黎的姿势:夏黎已经爬到病人的床上,双腿分开,保持着标准的跪姿,将双手拇指放到病人口中,正脸红脖子粗地屏气用力,看来她正给神经科那位瘫痪在床的著名老太太做着下颌关节的第n次复位。
嘻嘻,总算有人比小乔更惨。而且那个人,还是夏黎。
此情此景,小乔的沮丧情绪顿时被平衡掉不少,夏黎的狼狈状态也算立下汗马功劳,看来人心真是比想象中要险恶得多。
那天下午,小乔居然忘记了李恺中午的爽约,换句话说,她压根就没有一丝一秒的时间,能够把李恺想起。


第六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近年末的缘故,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人们在一起聚会狂欢,由于酒精和荷尔蒙的双重刺激,大大增进了和一部分人的友情,也增加了和另一部分人口角及摩擦的机率。本来以为随着病人纷纷回家过节,要比较清闲地熬过年底这段时光,这一下完全不符合想象,12月23日的夜晚,小乔和夏黎又是碰头值夜班,两个人在急诊室里忙得不可开交。
小乔和夏黎都挤在处置室里,对着一个躺在操作台上的漂亮女孩儿发愁。说女孩儿漂亮,那是看她的右半边脸,大眼睛高鼻梁皮肤雪白,长长的睫毛上涂着厚厚的睫毛膏。左半边脸却是惨不忍睹,不但颧骨区的皮肤被打碎的酒瓶砸出个不规则的大裂口,耳垂干脆就被削掉了三分之一。女孩儿躺在操作台上一个劲地哆嗦,抽泣声压根儿就不能停止,陪同前来的穿黑色皮衣的小伙子高大健硕一脸匪气,却温柔抚摸女孩儿的头发,不停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这是一起严重的酒后斗殴事件,女孩儿是歌舞厅里的工作人员,原本是两帮人的打架斗殴,却误伤到了她的脸上,那叫一个倒霉。
小乔那部分比较好处理,削掉的耳垂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只有把创面缝合了事。夏黎对着那张曾经如花似玉的脸却完全下不去手,心里直叹可惜。女孩儿还在哽咽之余不停追问,“大夫,我会破相吗?我会破相吗?”
夏黎很是为难地看了看女孩儿一眼,再和小乔交换了一个眼色,还是实话实说,“你这个伤口没有顺着皮肤的肌理,就算我们使用了美容针线,将来还是会留下疤痕。”
女孩儿顿时由哽咽变为嚎啕大哭,挣扎着爬起来,“我不治了,如果破了相,我就不活了。”
小乔和夏黎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制止,陪着女孩儿就诊的小伙子却抢先一步把她按回操作台上,“妞儿,没事的,还有我呢。你在我心里是最漂亮的。”
小乔也补充了一句,“不过将来可以使用一些软化疤痕的药膏,会让它变得很淡很淡的。”
女孩儿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眼泪却仍然不停地往下流淌。夏黎赶紧消毒铺巾打麻药,用最细巧的美容针线进行缝合,小乔也陪在一边替她打打下手,可以及时递上双氧水和生理盐水清洗伤口。真是可怜,裂开的创面内居然还残留着玻璃碎渣,两个人仔仔细细地检查,清除干净。
这边刚刚结束,那边又送来一对,巧得是仍然是一个女孩儿,而且受伤的部位和小乔夏黎同样都有关联。
这名女孩儿是被老公送来的,鼻梁歪斜,右半边脸不但高高肿起,还红得发紫,摸起来很硬,不是不像一个猪头的。夏黎一检查,口腔内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咬痕,表面有几针粗糙的缝线将之缝合。夏黎不动声色地坐下,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弄的。”
女孩儿犹犹豫豫地回答,“我不小心摔得。”
夏黎看看女孩儿的老公,“你说呢?她这个可是摔不成这样的。”
女孩儿的老公并没有否认,“我,前几天我打她来着。”
夏黎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得打她多狠啊,才能让她牙齿忽然紧闭,然后把粘膜咬出那么深的口子。”女孩儿老公并不辩白,只是很沉默地呆在一边。
夏黎的话还没说完,“还有,你这个是在哪里缝的?只是缝了表面,压根就没有好好处理里面的伤口,也没有好好引流,血块机化后出不来,堆在里面全部变硬了,这得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吸收啊?住院吧,明天上手术室把伤口里的血凝块全部清除出来。”
小乔也插嘴,“夏黎,鼻骨都骨折了,也是当时没有处理,都快错位愈合了,得上手术室复位才行。”
这个女孩儿没有任何表情地听着,一直不发一语,老公带着去住院处办入院手续。
小乔和夏黎很是别扭,两个人躲在护士站互诉衷肠,“天,今天都碰到些什么样的病例?”
“看看,嫁人之前一定要擦亮眼睛,女生遇人不淑有多可悲。”夏黎的论调简直就是老僧常谈,毫无新意。
小乔却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么看起来,还是上一个女孩儿比较幸福。虽然她只是个小姐。”
“你怎么知道她是小姐?”
“这还用问吗?瞎子都看得出来,当然你这个色盲例外。”小乔同情地看着夏黎。
“啧啧啧,你又戴有色眼镜看人。”
“你以为这个世界都是由童话组成?说有多黑暗就有多黑暗,只不过有些隐藏得比较深,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夏黎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我服了你了,又开始在讲大道理?”
小乔怒目而视,“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趁我不注意,你怎么把她收到你们科去了?她可是鼻骨骨折!”
某人开始瞎掰,“我心疼你啊,你们科晚上急诊病人比我们多,再加上写份大病例,你还睡不睡觉了?”
“别和我扯这个,我又不是傻子。”小乔很是悻悻。
这回夏黎换了一副比较恳切的表情,“嘿嘿,我们科病人收治率快要完不成了,要是完不成,说不定这个月的奖金都没有。再说她的脸肿成那样,我们也要做手术才行。”
“我就知道有猫腻。我说你也别折腾了,反正也完不成,干脆给我们科得了。”
“随你怎么说,我已经收口腔病房了,我一宿不睡也会把病例写完的。明天我就给你们开会诊单,到时候两个科一块儿上手术。”
“对了,你说这老公打老婆,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
“警察会管夫妻间的事儿吗?我怕咱们多此一举。”
急诊室的护士长原本在旁边默不作声,到此时才突然开口,“你们就做自己份内的事吧,其他的别操那么多心。至于警察嘛,派出所的人刚才还在这里,我待会儿和他们说一声,看看怎么处理。”
不论怎么说,女人还是会同情女人的,可惜被同情的一方往往不太领情。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护士长灰溜溜地回来了。原来受伤的女孩儿坚决不同意指控自己的老公,警察也无计可施。夏黎看看小乔,“我告诉你,鲁迅先生说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小乔很是置疑,“鲁迅说过这话么?我怎么不记得?”
夏黎斜着眼睛看小乔,“文坛领袖鲁迅先生的话,你应该奉若圣旨,哪能说忘就忘记啊。”
小乔开始耍赖,“我只记得:我对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夏黎彻底崩溃,“你以为你是周星驰?”
那个晚上,小乔和夏黎手忙嘴忙地渡过了一宿。
第二天,下完夜班的小乔并没有回宿舍睡觉,而是骑着自行车回了妈妈吴云和陈一凡的家。陈一凡毕竟是从国外回来的人,很看重圣诞节以及圣诞前夜,特地打电话嘱咐小乔晚上回家团聚。小乔虽然觉得小题大做,但是她还是没有拒绝。不过因为害怕自己在宿舍昏睡不醒,所以打算干脆回到那边家后,再踏踏实实地补睡。
打开房门,除了一棵挂满零七八碎小吊饰的孤单圣诞树,家里一个人没有,这一点小乔倒是早有所预料,他们都上班去了。不过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家里晃荡,小乔很是高兴。在床上翻了一会儿小说,自然沉沉睡去。
小乔是被客厅的欢笑声吵醒的,小乔挣扎着看看手表,原来已经到了晚上六点,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仔细听一听,除了妈妈和陈叔叔,还夹杂着陈厚实老兄的声音。
小乔爬起来,跑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毕竟还是年轻,虽然值了一个夜班,可是一觉醒来,又重新生气勃勃,焕发光彩。仔细端详之后,确定没有什么眼屎糊糊挂在眼角,方才出现在客厅。
陈一凡院长一看见小乔,一如既往地亲热,“小乔醒了,快来快来,我们正说起你呢。”
小乔还是选择了一下,坐在妈妈身边,“说我什么了?叔叔,咱们晚上在家吃还是出去吃啊?”
陈一凡的回答让小乔大吃了一惊,“我和你妈妈在家吃,你和Benny出去吃。”
小乔有些不可置信,转头看向妈妈,“妈,这怎么回事?”
吴云不紧不慢地解释,“本来说好我们一起出去吃pizza。可是Benny他们单位有一个临时决定的圣诞Party,我和陈叔叔都想让他带你出去玩一玩。要不然,你老是闷在家里,也不结识新朋友,生活太枯燥了。”
小乔有点明白,估计是让Benny多介绍些男孩给自己,免得将来年纪大了,砸在手里卖不出去。即便这样,小乔还是不答应,“我不去,Benny单位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多没劲。再说我连Benny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和他们单位同事能不能聊到一起。”
陈院长惊讶了一下,“小乔,你居然不知道Benny是做什么的?吴云,这可是你的疏忽。Benny是报社的主编,签了足足两年的合约。小乔,没关系的,他们报社年轻人很多,能谈得来的。”
小乔心里嘀咕,“报社?如果有丁威在还差不多。”
继续表明态度,“我真的不喜欢和陌生人在一起,更何况还是一堆陌生人,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Benny看看小乔仍然没有首肯,眼睛转了一转,“小乔,你就帮我一个忙。我们今晚上的Party是要求男士都得带女伴,女士都得带上自己的男朋友。小乔,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上哪里找女孩子陪我啊?我还是主编,又不能缺席,帮帮我的忙,好吗?”
小乔很是疑惑,“你们这都什么报纸啊?尽搞这花里胡哨的一套。”
陈厚实一本正经,“对天发誓,我们的办报宗旨是:严肃,活泼,紧张,认真。年底到了,让单位同事开心一下多好。”
小乔还是跟着陈厚实,也就是Benny参加了这个所谓的圣诞狂欢。
他俩前脚走刚走,吴云就问陈一凡,“Benny也不小了,快三十的人,难道没有女朋友?”
陈一凡笑了,“你听他胡说呢。在美国的时候女友换了比一打还多,什么种族的都有。他那是骗小乔出门耍的花招。”
吴云也笑了,“你可比我有心。也是,小乔已经二十多岁了,现在她的生活圈子那么窄小,什么时候才能碰上她喜欢的人啊。不管怎么说,让她出去玩一玩,开心一下也是好的。”
陈一凡宽慰她,“这你就别担心了。你也不看看小乔是谁生的闺女,像朵花儿似的,男生没有不喜欢的。到时候你该操心咱家门槛会不会被人踏破的问题。”
吴云不以为然,“我可不喜欢只重皮相的人,那样的人最不可靠。再美的花儿也有凋谢的时候,心灵美才是最重要。”
陈一凡并不妥协,轻轻地道,“当我们还是Boy的时候,其实都是只看皮相的。至于心灵美不美,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而且你不得不承认,一见钟情这事儿只会发生在俊男美女之间,大多数的普通老百姓还是符合日久生情这四个字。”
吴云还是摇头,却并无多语。


第七章

小乔坐在Benny的桑塔纳车里东张西望,车厢里盘旋着耳熟能详的圣诞歌曲《Jingle Bell》,但是小乔不甘寂寞,很是好奇地问陈厚实主编,“我听你爸说,你在美国可都是开着跑车风驰电掣的?”
Benny只是专心开车,双眼紧盯路面,“不就是个代步的工具,我觉得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小乔欣赏地点点头,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给Benny老兄加分,虽然是从资本主义国家来的,但是行事相对低调,不夸张不做作,值得表扬。
小乔既然问了个开头,便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的普通话不错啊,比好多南方人都说得好。这倒也没什么,我只是很奇怪你一个刚刚回国的人,平常说话居然不夹英文单词,真真难能可贵。”
Benny轻笑一声,“你没见到我刚回国时候的样子,每句话里都夹着英文单词。后来被来我们单位实习的小姑娘好生抢白了一顿,一赌气,生生硬改过来的。”
小乔转了转眼珠,“是吗?谁那么厉害,连你都敢灭,还想不想在你们单位混了?”
Benny跟着同仇敌忾,“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人家不是当面说我,是在电梯里面叽叽咕咕我的坏话,却没发现我就站在后面。”
小乔兴致勃勃,“你待会儿一定要指给我看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Benny吹了一声口哨,“待会儿指给你看,长得挺漂亮的。”
Benny带着小乔进了报社里面的多功能厅。房间够辽阔,屋顶上有彩灯自觉自发地不停旋转,但是总的来说,光线昏暗,看上去大家都面目模糊,换个胆小的看来,只看见无数鬼影在屋内晃动。屋内还摆放了许多自助食品,蛋糕西点水果沙拉,再加上各式饮料及水果,场面简单温馨,看上去很不错。
Benny带着小乔扎进一堆正在喝啤酒的男生中间,拉扯着小乔向大家介绍,“这是小乔,23岁,医生,目前待字闺中,尚未婚配。”
小乔听着那么别扭,这简直就像推上案板的猪肉,卖肉的大声吆喝,几斤几两,欲购从速。不过小乔不是那种在欢快气氛中找别扭的人,只是指了指Benny,也向大家介绍,“这是陈主编,英文名Benny,中文名陈厚实,厚是皮厚的厚,实是扎实的实。”
几个小伙子轰得笑开,大家高兴得东倒西歪,“主编啊,你原来叫陈厚实?”“小乔,主编还有什么内幕,爆给我们听听?”“主编,你这个小女友真有意思。”
这上下级的关系毫不分明,看来Benny礼贤下士,和广大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并不是欺压百姓,鱼肉乡里。
陈厚实又气又急,赶紧把小乔拉走,“我可不敢把你搁在那儿,否则还不把我兜个底掉。”
大厅中央的青年男女们正好随着一只慢三翩翩起舞,陈厚实伸出手臂,姿态优美,“小姑奶奶,请。”
小乔有些犹疑,“我不会跳舞。”
陈厚实不由分说地拉起小乔的手臂,把它搭在自己肩上,“没关系,慢三非常简单,你跟着我就好了。”
陈厚实的话并没有说错,小乔很快就能适应节拍,在陈厚实的带动下慢慢地旋转,甚至还能跟上陈厚实偶尔搞出来的花样,只是陈厚实酷爱带着小乔一个劲地旋转,转来转去,小乔头昏脑涨,在崩溃之前想起一句话,“不在旋转之中沉沦,就在旋转之中灭亡。”
上帝总是不那么开眼,在小乔沉沦和灭亡之前,忽听得有人呼唤,“小乔,小乔!”
小乔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丁威和李恺,顿时目瞪口呆。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觉得,这个世界,原来是如此的小。
小乔甩开陈厚实,冲向丁威和李恺,搂着丁威大喊大叫,“你你怎么在这儿?你难道就是在这家单位实习?”
丁威压根不回答,只是冲着陈厚实努了努嘴,“怎么,新交的男朋友。”远处的陈厚实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三个叽叽喳喳的人。
小乔急急辩白,“不是,不是。他是……算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回去再给你解释。反正他就是带我出来玩一下的。李恺,你怎么来了?”
李恺闷闷地,“还不是丁威逼我来的。她说报社的Party,要求一定要带一位男士,非要我来凑数。可是我看有些人也都是孤家寡人来的,没有什么嘛!”
丁威插嘴,“让你来你就来嘛,我就让你帮一下忙,你还心不感情不愿的。再说你的张倩倩对你言听计从,她就算生气,保证也不会发火。”
小乔嘻嘻直乐,“刚才我还在想,一屋子都是人,我怎么觉得那么孤单呢,现在你俩也在,那就太好不过了。”
正说着,远处的陈厚实却踱步过来,表情温和有礼,“小乔,你认识丁威?”
小乔点点头,“是啊,她是我的中学同学,我们是发小。”
陈厚实“哦”了一声,又问了一句,“小乔,请问这位男士是……?”
小乔还没来得及说话,丁威却一把挽住李恺,抢先回答,“他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们中学同学。”
小乔和李恺都吃了一惊,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不敢说话,怕一不留神砸了丁威的场。丁威的语气怎么听起来都觉得挑衅,“那请问小乔是你的……?”
陈厚实只是淡淡一笑,“我是小乔她哥哥。”转头冲着小乔,“你有同学来了,那就在这儿好好玩。晚上我送你回家。”冲着丁威和李恺微微一颔首,果断地转身离去。
三个人等陈厚实走远了,三双眼睛都在闪烁,忽然在同一时间齐齐发问,“怎么回事?”
“小乔先说。”
“丁威先说。”
“你俩别推了,赶紧老实交待。”
小乔终于先告白,“他是我陈叔叔的儿子,在这家报社当主编,现在看来正好是丁威的顶头上司。如果从年龄上看,说他是我哥也没啥错。”
李恺沉着冷静,“该你了,丁威,干嘛拖我下水。”
丁威有些心虚,“赵爽不是不在吗,找你做做挡箭牌。”
小乔大吃一惊,“啊,陈厚实不会在追你吧?”
丁威疑惑地看看小乔,“陈厚实是谁?”
“陈厚实就是Benny的中文名。你赶紧老实交待,是不是?”
丁威的回答却出乎小乔和李恺意料之外,“是有人追我,但是不是他。我觉得很烦,所以拉李恺过来亮亮相。”
小乔和李恺觉得这个回答简直不够刺激,顿时失去了兴趣,小乔重新发起提议,“咱们吃东西去吧。”
李恺也很是响应,“我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丁威皱着眉头,“你俩啊,走到哪里,都是琢磨吃东西,也算是臭味相投。”
到了这个Party的末尾,舞曲全部换成了震耳欲聋的迪斯科乐曲。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到大厅中间开始蹦达。小乔和丁威也不甘示弱,两个人手拉着手,也跟在大队人马中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李恺有些放不开,只是在场子边缘和着节拍轻微晃动。
而陈厚实,也就是Benny,却躲在一角,静静地喝着咖啡,看着屋内神情亢奋的人群,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丁威和小乔的身上。
曲终人散,陈厚实要送小乔回家。小乔为难地看着丁威和李恺,忍不住向陈厚实发出申请,“Benny,先把他俩送回去好吗?反正绕得也不太多。”
丁威拉拉小乔衣角,“不用了,李恺会送我回宿舍的。”
陈厚实却直接把前后两扇车门通通打开,“不要客气。你们是小乔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丁威还在犹豫,小乔直接把丁威推到车里,“快点快点,咱们坐车回去,回去晚了宿舍又锁门。”
小乔坐在前排,丁威和李恺坐在后排。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是JOYFM,《卡萨布兰卡》的乐曲哀怨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萦绕,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这一路上,气氛冷清得要命,除了小乔做为各方联络大使,一个人在为了哄抬气氛没话找话,可惜没人接茬。而陈厚实,不时透过面前的反光镜,观察坐在后排丁威落寞的表情,还有和李恺分坐两边,八杆子也打不着的距离。
当然先送丁威回宿舍,桑塔纳在这个圣诞夜的晚上,畅通无阻地一直驶到丁威研究生宿舍楼下,李恺只是坐在车里冲丁威摆摆手再见,小乔却钻出汽车,和丁威告别,“丁威,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丁威脸上挂着淡淡笑容,轻轻点点头。
当丁威转身,刚走到宿舍大门的时候,有人大叫,“丁威。”
丁威的身体停滞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忽然快速向小乔这个方向跑来,越过小乔,和迎面而来的一个人紧紧拥抱。
小乔即便智商降到历史最低点,也能分辨出那个影子是赵爽。她在那一刹那顿时有些失语,不知该如何表现,莫名其妙地重新钻回车厢内。
李恺有些莫名其妙,也扭转身子,从后窗玻璃往外看去,顿时明了。他声音低沉有力,“小乔,三分钟后,咱俩再出去。”
一直默默观察的陈厚实忽然开口,“这才是丁威的正派男友吧?”
小乔和李恺对视一眼,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小乔只能实话实说,“是,不过他目前在美国留学。”
那天晚上,四个人重新相聚。赵爽和李恺互拍肩膀大叫哥们儿总算又见到了你。赵爽看看小乔和旁边等待在一旁的桑塔纳,笑嘻嘻地打趣“小乔,有日子没见,鸟枪换炮啦,专职司机都有了。”小乔赶紧辩白,“不是不是,他是我哥。”赵爽压根不以为意,“你说是哥那就是哥吧。”求助地看看身边两人,丁威眼神躲闪并不出场,李恺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看来谁也不会为自己出头,小乔顿时无语。
情人相见,场面自然刺激火爆,小乔和李恺识趣地及时离开。李恺并不要求Benny将之送到宿舍楼下,刚到口腔医院,自己死活就要下车。
车厢里迅速变得冷清,只剩下小乔和Benny。小乔觉得自己浑身燥热,脸红心跳,把原本关闭的车窗打开,冷风迫不及待地钻进来,打到小乔的脸上和心里。
陈厚实也是一路沉默,偶尔瞥一眼小乔,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终于冷不丁发言,“这两个人中,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小乔吓了一跳,赶紧把车窗摇上,“不不不,我谁也不喜欢。”


第九章

Benny老兄转动手中的杯子,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小乔只知道喊出结论,至于为什么不可以的原因,事情来得太突然,自然从来都未想过。小乔有些吱吱唔唔,“因为,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的爱情。”
Benny似笑非笑,“青梅竹马怎么了?我青梅竹马的女友,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咪了。”这有点洋墨水的人说话就是相对比较斯文,“妈咪”二字说得如此亲切动人。
小乔当然知道自己的回答缺少说服力,情急之下也找不到更好的说辞,“可是,可是你这么做,赵爽怎么办?”
“赵爽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没有问题,我就是展开攻势,丁威也不见得就和赵爽分手。所以小乔,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小乔明知这是真理,可还是有些急赤白脸,“我还能担心什么,我怕被你这么一搅和,我们这几个好朋友,从此一拍两散。”
Benny毕竟比小乔年长,知道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伸手叫来Waiter结账,“你就别操心了,这个话题,咱们以后再说。先回家吧,我刚才可看到我爸和吴姨在厨房包饺子来着。”
小乔满脑门黑线地跟着陈厚实离开了这间原本阳光灿烂的咖啡屋。世事原来真的难以预料,小乔此时方才发现自己和朋友们的未来,都蒙着一层不甚透明的薄膜,隐隐绰绰,一团浆糊。
可是这还只是开始,不顺心的事一桩又一桩,接踵而至,以至于小乔根本没有闲情逸致,管丁威和赵爽的闲事。
小乔的姥姥不知道又着哪门子急,忽然轻微脑中风了,半侧肢体行动障碍,住进了陈一凡和吴云所在医院的脑系科里。小乔打心眼里怀疑,这和吴云决定参加卫生部组织的援藏活动大有关系。小乔除了上班值班,就忙不迭地骑车赶到陈一凡所在医院,和吴云换着班的照顾姥姥,也不是没请护工,只不过就姥姥那个挑剔的脾气,还是自己人在跟前,更让姥姥心情舒缓。
因为是陈院长的岳母生病,脑系科好不容易才安排出一个两人间给小乔的姥姥。病房里,床头桌上插着一束陈厚实送来的开得灿烂无比的鲜花,可与之相映成趣的是,姥爷气哼哼地坐在一边,“你看你看,我说了你多少回,让你放轻松放轻松,总是不听话,瞎着急。这下好了,吃苦头了吧?”此时的吴云站在床边,观察姥姥正在点滴的丹参液每秒究竟有几滴。
姥姥这回总算没有反驳,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看着吴云的背影,“小云啊,你能不能不去西藏?那边的高原气候,你怎么适应得了?”
吴云笑着摇摇头,“妈,这您也至于起急上火?我不就去一个月吗?很快就回来了。”
姥姥见希望落空,躺在床上转动眼珠,正好看到在水槽边清洗水果的小乔,“小乔,你什么时候结婚啊?只要你结婚了,我就再也不着急。”
小乔和姥姥斗智斗力这些年下来,把姥姥的脾气摸得门清,“不可能,我就算结婚了,您又该着急我生孩子的事儿,小孩一出生,哈,吃喝拉撒睡,哪一样您不都得着急?我看您这一辈子,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姥姥怒了,“你这个死丫头片子,就不知道说点好听的。”姥爷此时却站在姥姥立场上,“唉,小乔,你也不带个男朋友回来,不只你姥姥,我都着急。”
小乔笑嘻嘻顶嘴,“我就怕我带个男朋友回来,你们没看上,岂不是更着急。所以我啊,还是谨慎行事比较好。”
吴云横了小乔一眼,“姥姥都生病了,还瞎闹。”
完了完了,这两位老同志要是和妈妈联合起来,小乔的耳根子又不得清静。小乔自知理亏,不该在此时彰显个性,于是老老实实闭嘴。妈妈的老同学田芳阿姨拎着一大盒子鹰牌洋参茶,正好推门而进。
“吴云,我来看看咱妈好些没有。哟,小乔也在啊!”这北京人说话有时候就是亲热,“咱妈”“咱妈”叫得一点磕巴也不打。
小乔看到田芳阿姨很是激动,完全可以把自己从唾沫星子中解救出来。田芳正好是吴云所在医院的耳鼻喉科副主任医师,也是她,提议小乔选择耳鼻喉科,还推荐了大量实用的临床专科书籍给小乔。寒暄完毕,小乔怂恿田芳,“阿姨,带我去你们科里转转,我还想再借一本手术图谱。”
田芳一向当小乔是自己闺女,当然义不容辞,临走前还同吴云絮叨,“你说我怎么也生一闺女?要是生个儿子,把小乔娶回家里做儿媳,那该多好。”
吴云妈妈毫不客气地抢白,“好什么好?小乔那个懒丫头,估计将来嫁到谁家,都会被婆婆打出来。”
田芳迅速摇头,“不会不会,小乔是我看上的人,我对她绝对有信心。”
可是田芳和小乔刚走到半路,田芳身上的BP机就狂叫起来,田芳拿出来一看,皱着眉头对小乔说,“急诊室送来一个紧急病例,我得去看看。你怎么办?”
小乔跃跃欲试,“我能和你一块儿去吗?我就跟着看一眼,不方便的话我就不进处置室。”
田芳很果断地一挥手,“那好,赶紧走。”
小乔和田芳一起赶到急诊室,已经有耳鼻喉科的年轻住院医举着一张胸片候着。病人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先生,坐在轮椅上,表情如常。可是陪同前来的那两个人却铁青着脸,让小乔大吃一惊的是,居然是还穿着白大衣的李恺及他的导师。
田芳带着病人进了处置室,李恺的导师也跟着进去。小乔看看脸色煞白的李恺,不由得关心地问道,“怎么回事?”
李恺半晌没有说话,好一阵子才开口,“本来是我们口腔病房收治的病人,怀疑是上颌窦癌,也拍了片子,还打算接着拍张CT片或者核磁共振。但是和上颌窦紧靠的上颌牙齿正好做了金属牙冠,我必须把它拆下来,否则无论做CT,还是核磁都会有伪影,影响我们对病情的判断。”
小乔还是很懵懂,“那,然后呢?”
李恺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我就带他去门诊拆冠。可能是保护工作做得不够好,那一瞬间金属牙冠居然掉到嘴里,一般人都能把牙冠吐出来,或者最多咽到肚子里,他却……”
小乔冷静地接话了,“他却把牙冠呛到气管里去了?”
李恺绝望地点点头,“是的。我们口腔医院没有耳鼻喉科,只好赶紧送到离我们最近的综合性医院,可是,你怎么在这里?”
真是,都这会儿功夫了,还有心思管小乔的闲事?
“我姥姥生病住院了,就住在这家医院,我在这里陪她。刚才进去的田大夫是我妈妈的同学,非常有经验的老大夫,你不要担心。”小乔一边解释,还不忘宽慰李恺。
可是李恺还是表情焦躁,“小乔,你说说看,如果牙冠掉到气管里,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小乔仔细思索,“如果气管有异物,先用纤维喉镜试一试,如果能取出来,那就没事了。”
李恺紧盯着小乔,“如果取不出来呢?”
小乔有些踟蹰,“如果取不出来,可能得做开胸手术,那样动静就比较大了,而且出现的危险性就比较高了,说不定……”小乔不敢说下去,怕惊着李恺。可即便这样,李恺的眼神还是变得无比黯淡。
小乔赶紧回忆刚才患者的表现,找出可以安慰李恺的蛛丝马迹,“李恺,我觉得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一般的人气管有异物,会有非常强烈的呛咳反应。可是我刚才观察那位老先生,他反应很平静,我觉得他的气道可能出过什么问题,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巧。”
李恺只是抿紧双唇,不发一语,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小乔从来也没有见过,李恺如今日一样落寞的表情。
田芳出来了,匆匆忙忙地嘱咐小乔,“我要上手术室,你回去陪你姥姥吧。”然后又对李恺的导师说,“你们最好还是把家属找来签个字。“说完就匆匆离去,而刚才那个年轻医生也推着病人紧随其后。
小乔原本继续逗留,但是李恺的导师也出来了,她倒不好意思老和李恺呆在一起。李恺的导师拍拍李恺的肩膀,“没事的,这事和你没什么关系,有我兜着呢。”
李恺低垂着眼睑,小声地说,“不,老师,都是我太大意了,都是我。”
声音虽然很小,却刚刚好能让导师和小乔听见。小乔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呆在这里,于是选择默默离去。
晚饭的时候小乔终于在耳鼻喉科办公室找到了田芳,迫不及待地进行打探,“阿姨,怎么样了,取出来了吗?”
田芳正抱着饭盆猛吃,抬头看见小乔期盼的眼神,“怎么,那个学生你认识?”
“是啊,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他成绩比我好,读的是七年制,今年夏天才会毕业。”
“哦,我说呢。你怎么那么关心。今天算是运气比较好,我用纤维喉镜取出来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小乔顿时把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肚子里。既然不担心了,专业问题自然浮出水面,“阿姨,这老先生既然有气管异物,为什么呛咳反应不明显啊?”
“哈,孺子可教也。看来观察事物蛮仔细地嘛!这老先生前几年做过气管切开,所以气道比较松弛,也不敏感,这也是他和常人比起来,更容易掉进气管而不是肚子的原因。”唉,要只是掉到肚子里就好办了,每天仅仅观察大便内容物即可。
小乔恍然大悟,“田阿姨,我跟着你尽涨学问。”
“甜言蜜语少来,当时让你留在我们医院,是谁死活不肯?”
小乔自知理亏,顿时噤声,还是把话题转向白天的病例,“那病人是不是住院了?”
“没有,留在急诊观察室,今晚呆一宿,明天没事就可以回去了。”
小乔的表情如释重负。不过田芳接下来的话语却又把小乔一棍子打翻在地,“我听病人家属的意思,并不打算进行追究,可是你的那位同学出了这档子事儿,估计得挨点处分吧!你刚才说他今年毕业?不知道会不会对他的毕业分配有所影响?”
小乔去食堂买了几个包子,偷偷溜到急诊观察室,却并没有发现李恺的身影,倒是李恺的导师陪在患者身边嘘寒问暖,双方表情看起来很是融洽和自然。小乔的肉包子没有如愿打到狗,只好悻悻然离开此地,经过路边花园时,终于发现李恺,枯坐于长椅之上,表情极尽落寞,小乔的心,也跟着轻轻地疼了一下。
小乔静悄悄地走到李恺身边坐下,把包子递了过去,“还没吃晚饭吧?先吃点包子垫巴一下。”
李恺转头看看小乔,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包子接过去,三下五除二地猛啃起来。啃完以后抹抹嘴,“你难道没带水吗?”
小乔满腹同情之心被这句话驱散得烟消云散,不过还是跑到医院的小卖部买了矿泉水过来。李恺喝了一口水,终于叹口气道,“我以为我是不可能成为一名庸医的。”
小乔反驳他,“你当然不会是。”
李恺冷笑了一声,“以前我妈妈生病的时候被误诊,我恨死了那些胡乱下判断的医生,所以才决定学医,还告诉自己将来绝对不能成为一名庸医。这可好,还没毕业呢,就捅了这么大一篓子。”
小乔胡乱进行着安慰,“没关系的,你忘了咱们以前的校长说过,每一位功成名就的医生手里,都是累累白骨。”
李恺白了小乔一眼,“没见过像你这么安慰人的!”
小乔无奈地瘪了瘪嘴,“你就知足吧,你换别人也捅个篓子试试,我才懒得搭理。”
那个夜晚,月黑风高,周遭一片宁静。


第十章

古人们的话,说得总有几分在理,比如这一句,“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除了看了一部冯小刚的贺岁电影《甲方乙方》,笑得肚子抽筋腿发软,其他还真不怎么样。小乔每每思及至此,顿觉人生黯淡无趣,上班的时候也提不起劲来,皱着眉头在病房处置室里,为鼻窦手术后的病人更换鼻腔内的凡士林纱条,头顶上和耳鼻喉医生不离不弃的额镜熠熠生辉,冷静地将灯光尽数反射对病人的鼻腔内。
病人是不折不扣的北京男生,看见像小乔这样的妙龄女子,虽然仰着脖子,好方便小乔给自己的鼻子换药,但总忍不住要耍贫嘴,期间逗了好几个闷子,比如“长得像朵花儿似的,没曾想杀人不见血。”“您要杀要剐都成,就是动作麻利点儿?”“大夫,您说当年您爹妈怎么想得?才会让你去学医?”虽然是见惯不怪,但这滔滔不绝的贫嘴让小乔有些忍俊不禁,终于使小乔一直耷拉着的脸有些放晴。总算换完药,病人的嘴还没闲着,“大夫,我建议您空闲时候多看看佛经。唉,罪过啊罪过。”
小乔会心一笑,冲着病人摆摆手,“有完没完?差不多就得了。回去吧,下午我还会再给你换一次药。”
病人前脚刚走,旁边帮忙的小护士很是疑惑,“他什么意思?让你看佛经。”
“没什么,就是说我杀人如麻,草菅人命。多读佛经有助于提升我的灵魂,不至于坠入地狱。”
小护士一脸的云山雾罩,才总算有点豁然开朗,“胆子够大的啊,敢这么说你?”
“闲得没事就开玩笑呗,不必当真。”
有些事儿是不必当真,可有些事儿却已经变成真的,只是旁观者如小乔,心内五味杂陈。
先说陈厚实,倒是没见到他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不过听说丁威和赵爽在这个冬季不欢而散,赵爽同学连假期都没过完,就愤然踏上返回美国加州的飞机。小乔曾经鼓足勇气,想好好劝劝丁威,可是真和丁威面对面,看着她已然瘦了一圈的小脸,话在嘴里打了无数个回转,终究还是咽回肚子里。
是谁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来着?小乔并不觉得这是真理。有些事儿,外人并不了解,也没有立场指手划脚,至少小乔觉得自己此时就糊涂得要命。
从李恺那边传来的就更不是好消息。
出事那天在医院看急诊的所有费用,大约一千多块,全部由李恺的老师承担,李恺本来想自己出这笔钱,却被老师严厉禁止。在医院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学生出了差错,唯代教老师示问。所以李恺的导师除了垫付医药费,还被扣除了当月的奖金。至于李恺,记严重差错一次,当年不能考博,还有就是,也不能留校了。
这个春节和往年一样喜气洋洋。李恺和丁威都因为实习的缘故没有回家,留守在各自学校的宿舍里。为了扫除这两个人一直挂在脸上的愁云惨雾,小乔和他俩约着一起去逛龙潭湖的庙会。
龙潭湖里熙熙攘攘,人山人海,有玩高跷的,踩旱船的,还有许多做民间工艺品的老匠人,什么拉洋片,画脸谱,颇能引起小乔他们心中的怀旧气氛。
小乔在做面人的小摊前迈不动步,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老师傅捏的一套西游记人物,遂买下孙猴子猪八戒和唐僧,举在手里问李恺和丁威,“你们一人选一个吧,给我留下小猪就可以了。”
李恺瞥了小乔一眼,“不会吧?你喜欢八戒?”
小乔反问道,“那你喜欢谁?不会是白骨精吧?”
李恺一把抢过孙悟空,“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真想把你脑子凿开,看看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喜欢孙悟空啊,上天入海,骁勇善战,很有英雄气概。”
小乔却是摇头,“是挺英雄的,可惜不解风情,看到女妖怪也不动心,来一个打死一只,来一对打死一双。”
丁威也把唐僧握在手里,一边端详一边咧嘴,“小乔,你尽是一堆歪理。”
小乔满脸正气,“我就是喜欢猪八戒,真实,生活化,贪吃贪睡,爱美女,就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生活,还极富同情心。”
李恺很同情地看看小乔,“知道了,你不用解释,反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和八戒兄正好惺惺相惜。”
小乔知道自己被李恺绕着弯子骂了一顿,但还是很不服气,“猪八戒多好啊,喜欢美女就是喜欢美女,敢作敢当。才不像唐僧那样扭扭捏捏,装模作样。”
这句话说完,却发现没人接茬,李恺蹲下腰正系鞋带,丁威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小乔在这一刹那,这才醒悟过来这句话很容易会被丁威引发联想,自己也有些慌张,“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就是胡说的。”
丁威脸色放平缓,“小乔,我没有怪你。是我的问题,最近有些草木皆兵。”
小乔放下心来,踹了蹲在地上的李恺一脚,“接下来我们干嘛?”
李恺系好鞋带站起身来,“我们去玩冰车吧。也不知道冰面冻得牢不牢。”
上一次在玉渊潭滑冰车的情景顿时浮现在小乔面前,四个人你追我赶,一片欢声笑语,恍若昨日。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五年的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
丁威却摇了摇头,“不了,我下午还得赶一篇稿子。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吃完饭我就马上要回去。”
吃饭的时候,小乔问丁威,“工作怎么样?有谱了吗?”
丁威点点头,“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不过差不多了。”
李恺饶有兴味,“在北京吧?哪家单位?”
丁威还是埋头只顾吃饭,含混不清地说,“就是我现在实习的这家报社,前两天刚被社长找去谈了一个小时。”
小乔心中一动,会和Benny有关吗?不论怎样,留京毕竟是好事儿。和李恺齐齐发出感慨,“为了这个,也得碰一杯。”三人齐齐举起手中装满可乐的酒杯。
丁威看看李恺,“你呢?和张倩倩回上海?”
李恺摇摇头,“我还是想留在北京,找家综合医院先呆一呆。这样回学校也方便,过两年我还想重新考回去,把博士读完。”
小乔听着颇有些犯晕,“你还打算读啊,也不怕读傻了。临床实践工作也是很重要的。”
丁威质疑的却是另一个角度,“那张倩倩怎么办?你也不留校了,人家会跟着你留在北京吗?对了,今天你怎么没带她一起出来玩。”
“别提了,我们只有一周的假,她想让我跟她回趟上海。我没有答应,她就自己回去了,估计这回算是真生气了。”
小乔很是疑惑,“你干嘛不跟人家回去啊?”
李恺很是无辜,“我不是不跟她回去,只是今年春节时间太短,不想折腾。”
丁威却俨然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吧。你别解释了,要解释还是找你的张倩倩去。”
李恺欲言又止,还是闷头吃饭了事。
小乔看看丁威又看看李恺,觉得这两个人都很怪异。饭毕,三人分头散去。
小乔最近回吴云和陈一凡家的次数越来越多,看陈院长也越来越顺眼。吴云已经将小乔的姥姥姥爷暂时接回家中,方便照顾饮食起居。而陈院长在姥姥生病事件中表现出来的领袖气质,以及嘘寒问暖的周到细心,都让小乔无话可说。小乔偶尔会反问自己不再狷介的原因,倒是很有说辞,“这不是春节降至,自然该和家人在一起。”不论怎么说,陈一凡也渐渐变成小乔所谓家人的一份子。
在小乔的怂恿下,家里新买了VCD机。白天在龙潭湖转了一圈真有点累了,小乔缩在沙发上一边看碟一边打盹。忽然被一记重物击中头顶,愤怒地睁大双眼,原来是Benny也回家来凑热闹。
小乔揉揉头顶,“你怎么回来啦?下手可真够狠的。”
陈厚实把跨在肩上的书包扔进小乔怀里,“还不是为了讨好你这个小姑奶奶。打开看看,我给你带影碟回来了,瞧,全是我们同事买的盗版光盘,好多还是在美国刚上映没多久的。”
小乔好奇地打开书包,一边嘴里犯着嘀咕,“不至于吧,你也跟着买盗版光盘,好歹你也算是遵纪守法的美国公民。”
“入乡随俗嘛。看不看?不看我拿走。”作势欲把书包抢掉。
小乔赶紧捂在胸前,“谁说我不看啊,不许拿走。”
小乔将一袋子光盘尽数倒在沙发上,一边审查一边尖叫,“天,《泰坦尼克号》你也搞来了。”
Benny已经把遥控器掌握到自己手里,“不过是电影版的,不清楚,你就凑合看吧。好像国内也马上要上映了。”
可是那边厢小乔却默默无语,直眉瞪眼地盯着光盘中央的一个物件发呆。那个物件是一个穿着红色袈裟的白面和尚,洋溢着一脸与世无争的傻笑。
Benny扫了一眼小乔,“哦,那是一个面人,很少在街头看到,我找我们同事巴巴要来的。”
小乔的心变得泼凉泼凉,连话茬都懒得接起。


第十一章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Benny老兄这样不招小乔的待见。小乔懒得见到陈厚实那张兴高采烈的嘴脸,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躲回房间里。搜寻了半天,从书架上找了一本《天龙八部》,随便翻到一页往下看,可是心情跌宕起伏,看得俨然心猿意马。书里的段誉,武功时高时低,六脉神剑时有时无,就像小乔此时的思绪,基本糊涂,偶尔清晰。
可是Benny还是不打算放过小乔,居然站在门口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便堂而皇之地入内。“小乔,看什么书呢?”
小乔没好气,“看你认为最没营养的武侠小说。”
此时的Benny却被桌子上的一个相框所吸引,指了指,“咦,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相片?”
小乔一眼瞥过去,相框里面的丁威赵爽李恺还有自己,个个嘴角上翘,百分百的“茄子”口型。可是一眨眼,为何就各奔东西了?小乔心中一阵难过,声音也没来由得放得更低,“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好多年前吧!”
有些事儿以为自己是忘记了,可有些事儿完全根植在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
还记得拍照那天,第一次见识了赵爽的油嘴滑舌,还有和美女老师的亲热合影,甚至包括赵爽在身后平静的呼吸。
还记得拍照那天,丁威容颜俏丽,很不屑地对小乔说,“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就知道谈论美女。”
还记得拍照那天,夜深了,李恺送小乔回家,李恺的口哨声悠扬婉转,小乔还唱,“采了也白采嘿采了也白采。”那是第一次,小乔和李恺尽释前嫌。
Benny的感叹声把小乔从梦游中成功拉回,“你们几个,感情真的很深厚。”
小乔一把将相框扣倒在桌面上,“那是从前,以后很难说。”
Benny看了小乔一眼,小乔不耐烦,“有话快说,有那个就放。”
Benny乐了,“你可真粗俗。”顿了一顿,很是小心翼翼地说,“我听丁威说,你是喜欢赵爽的。”
小乔的脑子,轰得一下完全爆开,只看见Benny的嘴一张一合,却全然不知道,他后来还在说些什么?
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小乔才渐渐听到陈厚实着急的声音,“怎么了,小乔,你怎么不说话了?””小姑奶奶,你就别吓唬我。”
小乔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一丝丝的力气,慢慢发出声音,“没事儿,我怀疑我刚才突聋了。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清楚。”
Benny很是疑惑,“突聋?是生病了吗?”
小乔点了点头,“嗯,不明原因引起的突发性耳聋。现在好多了,就是还有些耳鸣。你别告诉我妈和姥姥,要不他们该着急了。我现在回医院检查一下。”
陈厚实很是担忧,“那我送你回去。”
小乔摆了摆手,“不用了。”小乔只想静静地呆着,一个人。
可是Benny不肯,执意开着桑塔纳送小乔回了医院。小乔一上车就选择坐在后排,陈厚实只能从后视镜里观察小乔,可一路上小乔都闭目养神,不发一语。
小乔做为一名耳鼻喉科的专业医生,虽然资历尚浅,但还是知道自己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时间内,真的是失聪了。所以回到医院以后,径直回了病房,看看谁在值夜班。还真是幸运,原来是和蔼可亲的顶头上司,老张同志。
老张给小乔做了耳镜检查,得出结论是鼓膜正常。做了听力测试,仍然没有异样。老张又刷刷刷地开出一堆单子,要给小乔做CT,脑血流图等等。小乔连忙摆手拒绝,“我没事了,真的,现在已经一切如常。”
老张停下笔来,“小乔,突聋一般都是不明原因造成的,偶尔也会由于器质性的损害,咱们还是小心点,多查一查总没有坏处。”
小乔嬉皮笑脸,“我天天守着耳鼻喉科,怕什么。明天再说吧,现在都这么晚了。”
老张气急败坏,“你还说别人,自己就是一个讳病忌医的典型。”
小乔吐了吐舌头,“医者不自医,仅此而已。”
小乔回到宿舍,正掏出钥匙开门,房间里黑着灯,显然室友还没有回来。对面房门却忽然打开,夏黎探出头来,“小乔,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小乔无精打采,“嗯。”转身就自己进屋,把夏黎扔在门外。
夏黎却跟了过来,“怎么了你?很奇怪啊?”
小乔闷闷不乐,“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变成变成聋子。”
夏黎哈哈大笑,“小乔啊,你就算耳朵聋了,眼睛瞎了,我也一样爱你。”
小乔“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肆意横流,好像心肝肺都要随之出来。
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人对小乔说,“我爱你。”可是夏黎却是个女的。
夏黎急了,手忙脚乱地递上纸巾,只会忙不迭地央求,“求求你了,小乔,别哭了好不好。”
那个晚上,夏黎和小乔挤在一张床上,小乔第一次向夏黎述说过往,从好多年前开始讲起,直到今天为止。夏黎躲在被窝里一阵冷哼,“你们丁威究竟有什么好,惹得这帮家伙前仆后继。”
夏黎自上次以后,便对丁威很有成见,也难怪她会有所质疑。小乔叹了一口气,“丁威一向比我强,又聪明又漂亮,还很能干。我要是男生也会喜欢她。”
夏黎摇摇头,“不,你就算长成一个丑八怪,我还是喜欢你。”
小乔笑了,“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女的。”
“我要是男生,也肯定娶你,你这个一点心眼也没有的糊涂蛋。你们丁威啊,长得再漂亮也没用,反正我就是不喜欢。”
小乔笑嘻嘻地打断夏黎,“你要是变成男生,余翰肯定和我急。”
夏黎根本不接小乔的话茬,只是自顾自地分析,“再说了,她怎么可以逮谁和谁说,你喜欢她的前任男友啊?”
此话戳到小乔的痛处,居然无话可以反击。
好半晌,小乔才想起来说点别的,“你最近买什么光盘了?”夏黎这个家伙也不甘落后地在宿舍里添置了vcd机,有空就看各种健康或者不健康的盗版光盘,好不快活。
“对了,我买了全套的《古惑仔》vcd,你现在想不想看?”夏黎忽然想起白天淘来的战果。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要不然明天查房又会迟到,你们主任又会起急。”
“真没劲,你。”
小乔和夏黎互相依偎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臭贫,直到沉沉睡去。
幸好还有夏黎。


第十二章

那天晚上,小乔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栋房子外面,四周很是空旷,除了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小乔慢慢走近房子跟前,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玻璃墙,小乔清清楚楚地看见丁威赵爽还有李恺坐在房子中央嬉笑嫣然。忽然,陈厚实阴沉着脸在他们身后出现,一点一点靠近丁威。小乔急得大叫起来,可是谁也听不见小乔的喊声,于是小乔用手奋力砸向玻璃,一下一下,震得自己手臂发麻,直到李恺注意到了小乔,站起身来,靠近玻璃墙,站到小乔对面。小乔只看见他冲着自己大喊,嘴唇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是自己那一声一声沉闷地敲击玻璃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嘿,醒醒,有人找你。”
小乔被夏黎猛然拍醒,才算把自己从这个梦境中解救出来。原来真有人敲门,小乔看夏黎转过身去继续酣睡,只好自己爬起来把房门打开。楼道里的灯光昏暗之至,隐约可见宿舍管理员阴沉着脸,“怎么睡得那么沉啊,我足足拍了好几分钟。”
“这大半夜的,有事吗?”
“耳鼻喉的王小乔吧?总值班室来电话,赶紧去急诊室。”小乔“哦”了一声,含恨看了看仍蜷缩在床上无动于衷的夏黎,只好快速穿衣。穿到半截,便听见宿舍管理员继续敲对面房门,口中还大喊,“口腔科的夏黎,口腔科的夏黎。”
小乔“腾”地一下把房门打开,“怎么,他们口腔科的也去吗?”
宿舍管理员颇为不耐烦,“是啊,上面传达下来,让我把外系的住院医全部叫到急诊室。”
小乔兴奋起来,乖乖,这可绝对有大事件,最关键的是不是自己一个人离开温暖舒适的被窝。小乔不动声色地告诉管理员,“您找别人去吧,夏黎在我们屋呢,我帮您踹她起来。”
转身回去,当然没舍得踹,只是一把将被子掀开,“快起来,你们主任在急诊室等你。”
眼看夏黎浑身打了个激灵,然后在一秒钟之内就蹦达到地面,以最快的速度穿衣穿鞋。小乔暗自得意,强忍着笑意和夏黎往急诊室方向狂奔。
刚到急诊室大门,小乔和夏黎就傻了眼,急诊室门外就停着好几辆警车和救护车。进到里面更是瞋目结舌,急诊室里人流穿梭,俨然一个大卖场,除了医生护士警察,就是一群又一群的半大小子,个个丢盔弃甲,不少人身上都带着明晃晃的伤痕和血迹。
急诊室的主任正在主持大局,“你们两个是哪科的?自己回自己科室值班室看一下,如果那边人手够了,通通去外科处置室,帮着外科大夫清创缝合。”
小乔经过耳鼻喉的处置室时,发现老张正忙得不可开交,自己科里的另一个住院医师已经在旁边打杂帮忙。小乔向老张请示之后,便走到外科处置室门口打算在这边一展身手。可是看看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小乔倒吸了一口凉气,门外至少排着二十几个伤兵败将,通通龇牙咧嘴,垂头丧气。
夏黎也穿过人群站到小乔身边,“太震撼了,这个场面。”
夏黎问小乔,“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听老张说,是两个职高的学生团伙,今晚本来定下来飙车,飙到后来就动手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伤得伤,残得残,还全被警察给逮着了。”
夏黎眼冒金光,“飙车?小小年纪都敢干这个,真够牛的,他们飙的是什么车啊,总不至于是法拉利?”这家伙,古惑仔刚买到手,就开始想入非非。
小乔嗤之以鼻,“什么啊,他们飙的是自行车。”
夏黎很是泄气,嘟囔了一句,“没劲。”夏黎抓住一名从身边经过的小护士,继续发表疑问,“外科住院医住宿舍的也不少啊,干嘛还叫我们?”
小护士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第一拨送来的好几个病情危急,已经去手术室急救了,估计那边就用掉不少人,这边人手就不够了。具体事宜,还是问徐良伟医生,他负责管今晚所有值班的住院医生,他会给你们分派任务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旋即投入到如火如荼地清创缝合战斗中。徐良伟医生简直就是三头六臂,他粗粗检查后,就分派给诸如小乔夏黎这样边缘外科的住院医,几个简单的清创缝合病例。
老张从门口路过,看到小乔在外科手术室忙碌的身影,便讥笑着对徐良伟说,“把住在医院的所有医生都叫起来,肯定是你的主意。”
徐良伟根本不在意,“是我又怎么样,让他们都有锻炼的机会。”
老张原本打算离去继续治病救人,听徐大夫这么一说,反倒没有好气,“真要让他们锻炼,你应该让他们跟着上手术室锻炼去,而不是在这里做机械劳动。哼,他们要是不帮你,你得缝到天亮去。”
徐良伟无奈地看看张大夫,“你也是,干嘛跟吃了枪药似的,那么当真。”
老张甩下一句,“我呀,就是看不得那种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人。”然后不管徐良伟阴晴不定的表情,施施然离去。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已经凌晨四点多。可是急诊室里人却越来越多,两个学校的校长老师纷纷赶到,还有部分学生的家长。而公安局派来的警察还让医院腾出一个房间,进行现场办公。责骂声,大叫声不绝于耳,小乔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纷纷涌入耳中,很是头疼。
夏黎跑过来拍拍小乔的肩,“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唉,我好不容易表现一回,杨主任却连人影子都没见着。”
紧张气氛消失之后,小乔的上下眼皮不由自主地就想黏合在一起,还是不忘感叹,“我总算见识什么叫聚众斗殴了。”
夏黎嘿嘿一乐,“这算什么啊,他们都还没有带西瓜刀乱砍呢。”
小乔惊恐地看看夏黎,“我觉得我以前绝对低估了你,真够凶残地。”
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宿舍方向走去,冬日的夜晚还是很有一些冷冽地。风刮在身上,顿时有些清醒。夏黎冷不丁地问小乔,“你喜欢赵爽什么?”
小乔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中学时候成绩很好。”
即便在黑暗中,小乔也可以想象夏黎一定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果不其然,夏黎忍无可忍地发话,“除了这个,还有呢?”
小乔绞尽脑汁,“他个子很高,还戴着一副眼镜。”
夏黎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小乔,“姑奶奶,在本医院内,未婚的青年男医生中,个子很高成绩优异并且戴着眼镜的不下十人,难道你都喜欢得很?”
小乔很有些犯难,“我真的忘了,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他。”
夏黎干笑了一下,“怪不得有人说,初恋都是比较白痴的。”
小乔恨恨地看着夏黎,“那你和余翰呢,十七岁就恋爱,不也挺白痴的。”
夏黎很是不屑,“那又不是我的初恋。”
“天,那你以前到底喜欢谁?余翰知道了还不得掘地三尺,把对方找出来泄愤。”
“嘻嘻,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夏黎,你太狠了吧?赶紧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什么时候?姓甚名谁?”
夏黎悲苦地叹了口气,“那是我初中二年级的事儿了,可惜我们年龄相差悬殊,他比我大十来岁呢。名字啊,该人名叫周志民。”
小乔狐疑得要命,“周志民?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夏黎大笑,“海岩力作---《便衣警察》的男主角周志民,演员名叫胡亚捷。”说完便大唱着“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博急流”仓惶逃去。
小乔跟在后面又气又急,“这小样的,忽悠起人来,气死谁还不偿命。”
天,很快就亮了,小乔被闹铃吵醒,挣扎着爬出被窝,还得上班去。夏黎后半夜回自己房间睡觉,理由是小乔这一宿看多了铮铮铁骨的年轻小帅哥,审美档次应有所提高,那些莫名其妙的前尘往事理当放弃,对小乔的未来充满信心。最后用一句列宁语录进行勉励,“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小乔的春天当然很快就会来临。”
当然,冬天来到了,春天自然离得很近很近。
晨会上的交班还是和往常一摸一样。不过昨晚的大事件很快有总值班的精神传达下来,护士长拿着一张刚刚发下来的医院临时会议决定,表扬了所有参加支援的医生护士,比如小乔和老张。当然最突出表现地除了上手术室抢救的人,还有在危急关头带领小住院们奋战的外科医生徐良伟。念到此时,小乔听见老张从鼻子里发出哼哼。
金主任特别询问小乔和老张,“你们把手里的事儿处理完了,要不要找张值班床小憩?”老张摆摆手,“不用,我今天下夜班。本来就可以回家休息。”小乔却不敢吱声说我想我要,还是把手里的病人查了一圈房,该换药的处理完,拉下的病程记录好,把第二天要手术的病例的术前讨论及术后并发症的知情书写好。
老张离开医院前还特地嘱咐小乔,“白天要是有空,就拍张CT去。或者你让主任看一看,是不是打点营养神经的药。”
小乔很不耐烦,“你快走吧,别婆妈了。”
真是,一切都恢复如常,除了小乔的听力,还有小乔忽上忽下的心情。


番外一

我知道我肯定出了什么错,否则小乔不会一上车就躲在后面,一句话都不肯说。
见到小乔是什么时候?其实在第一次和她于电梯中相遇之前,父亲就把小乔和吴云阿姨的照片,寄给当时还远在美国的我。
我喜欢小乔,从刚刚看到她的照片那一刻开始。起初还不知道原因,不过,当她听说我有个那么老土的中文名的时候,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像极了一个人,我的心里某个角落也开始融化。小乔,淘气,可爱,纯真,她很像我那远在天国的妹妹Amy。
是啊,我曾经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七岁,算起来年龄真和小乔差不了太多。Amy出生的时候有一个中文名,叫靓靓。那时候我们还在国内,父亲母亲带着我,在一个城镇里生活。谁也没有想到,那是我人生中最惨痛的记忆。母亲生下靓靓后,却因为医疗条件的欠缺,产后大出血离开人世。
襁褓中的靓靓并不爱哭,我只要一逗她,她就咯咯笑个不停。靓靓长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岁多以后学会了走路,总像跟屁虫一样永远尾随在我身后,蹒跚着叫我,“哥哥,等等我,等等我。”
过了两年,国内形势有所改变,父亲带着我和两岁的靓靓去了美国探亲,再后来移民并且定居。那以后,我们都叫她Amy。
她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淘气,经常把我和父亲的东西藏在床底下和沙发背后,我们还得配合她,假装找不到,她却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Amy是七岁那年,出车祸离开人世的。没有驾照却偷偷驾车的那个肇事司机,却是我。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真正开始学车,领取驾照的那一天,我在心里对Amy说,“Amy,希望你原谅我。”
可是Amy,再也听不见了。
其实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拿了为期两年回国任主编的Offer,一是因为父亲已经回国,二是因为总是听说国内变化大,我也越发好奇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顺带还可以看看父亲的新任妻子。不过回国后,我最大的收获是见到见到小乔,我忍不住地一想再想,我终于又有妹妹了。
和小乔在一起很开心,她轻松随意,还迷迷糊糊,不由自主地就想做讨她欢喜。带她去单位的Party散心,和她出去散步喝咖啡,甚至还托同事买盗版光盘给她,因为我知道,小乔会喜欢。
我也喜欢,甚至包括她时不时对我的抢白。真奇怪,有时候我被她损得一愣一愣,我却毫不在意。
只是我没有想到,小乔却是丁威的好朋友,按北京老话说,她俩得算发小。
如果说小乔激起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那丁威就完全激起了我的斗志。从来没有碰到过哪个女孩子,可以在见面之初完全不把我当回事,丁威却做到了,在电梯里和同事一起说我的坏话,她不知道我一直盯着她的苗条婀娜的背影,怒火中烧。
她工作起来很狂热,态度异常认真,有时候我难为她,故意给她很刁难的题目,她辛辛苦苦写来的稿子也被我枪毙掉无数回,但是她即便熬夜,也总会重新再递上一份。成语怎么说,这叫百折不回。
认真工作的人总是美丽的,更何况是个女人,一个漂亮的青春洋溢的女人。
渐渐地,我会带丁威出采访任务,上下车门的时候,我会用手挡住她的头部,免得碰到车顶;北京大街上车来车往,穿梭不停,有的地方还没有人行道,我总会把丁威拉到我的里侧;有时候在外面奔波,只好在街边随便吃点午餐,我总会先把菜单递给丁威,让她做决定。可是每次做这些小事的时候,丁威的表情好奇怪,总拿异样的眼光看我。我被看多了,终于没忍住,“怎么了?我有冒犯的地方吗?”
她却摇摇头,“没有。”
我随口问道,“你们北京的男士难道和我做得不一样吗?”
她选择了沉默。
我开始邀请她和我一起出去看电影或者吃工作以外的饭,表达我的好感,她却屡次拒绝我。不过我在和小乔斗智斗力进行辩驳的时候总结出一些道理,内地的女孩子有时候不给你好脸色看,用另一个词来说,这叫欲拒还迎。
只是,Party那个晚上,我看清楚了一些现象,同时又更加迷惑于另一些问题。
丁威是有Boyfriend的,却扯来一个假的男友晃来晃去。拉大旗做虎皮这一招显然没用,更衬托出她的心虚。不过她和小乔感情相宜却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并不想因为丁威,和小乔伤了和气。女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更何况小乔还不仅仅于我只是朋友的关系。还有一点我还没有做出绝对的判断,小乔的情感倾向究竟在哪里。
只是没有想到,当我冷静下来,停止对丁威的猛烈追求之后,丁威却一天天越发沉默。我重新拾回最开初公事公办的口吻和态度,她的脸上表情只能用困惑来形容。不过感情的事儿和工作还是不能混为一谈,我仍然推荐她来我们报社应聘,对于她的工作能力,我从未有过质疑。
我不知道丁威究竟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她的男友,一天又一天地苍白消瘦下去,只剩下一双没精打采的大眼睛,时不时地把视线偷偷投向我。
直到丁威快要面试的那天早上,她在办公室里影印文件,忽然晕倒了。我让同事把她扶到我的主编室,给她冲了一杯牛奶,加了一块方糖。我的前任华裔女友也总犯点女孩子常见的小毛病,比如在每个月都会出现的低潮期里,偶尔由于低血糖引起的晕厥,这个时候,喝杯糖水就能解决问题。
我蹲下身来,把牛奶递给她,温言软语,“喝点这个,马上就会好。”
丁威睁着大眼睛看看我,忽然一颗眼泪就滴下来,让我的心也跟着跳动了一下。我叹了口气,把牛奶放到一边,把她揽进怀里。
猫捉老鼠的过程暂时宣告一个段落。我也总结出新的恋爱秘籍,追女孩子看来得一张一弛,追得紧的时候,不妨松懈一下,对方肯定比你还着急。
我一直想要把我和丁威的关系,大大方方地告诉小乔。丁威却总说不着急,暂时等一下。我问她原因,她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给我听。越是这样,我越是好奇,不由得试探她,“我知道,小乔也喜欢一个人。”我其实拿不准,心想应该是那天看见的两个毛头小伙子之一。
丁威看看我,很是迟疑,“她告诉你的?”
我故作出一派了然的表情。丁威嘘了一口气,“小乔从前是喜欢过赵爽,不过后来有别的男孩追她,又隔了那么多年了,这感情估计也淡了。只是这个丫头有时候一根筋,执拗得很,对赵爽还是和别人有些不一样。不过她既然告诉你了,说明她也不在乎了。”
我很有些想不明白,“她喜欢赵爽,那告诉她岂不是更好吗?”
丁威摇摇头,“小乔是念旧的人,她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打破平衡。”她忽然笑着点了点我的头,“再说了,女孩子的心理本来就很奇怪,主动争取来的,和别人挑剩下的,完全是两回事情。”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别扭,好像我和赵爽都只是两个等待挑选的物体。
原本是回家哄小乔的欢喜,同时也决定把话和小乔挑明,谈恋爱这回事应该是正大光明的,躲躲藏藏也不是我的性格。那个唐僧是我特意找丁威要来挑起话题的。果不其然,小乔对着面人发呆之后,就回屋了。
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开场白的话完全说错了,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说出一句,“我听丁威说,你以前是喜欢赵爽的?”小乔的反应让我大吃一惊,她仿佛被雷劈中,然后无论我说什么,她都浑然不觉了。
小乔说可能是出现一个听力异常的病症,执意要回医院。我只知道病由心生。看来我的确没有说错,赵爽是小乔的雷区。
第二天上午,我把着急的工作处理完,其余地先推到一边,中午就赶紧开车去医院看小乔。一进医院大门,就看见小乔从住院部出来,从背影看过去,这个人走起路来,高一脚低一脚,像踩着棉花糖一般。我
我跑上去一把拽住她,她满眼血丝地瞄了我一眼,“干嘛来了?”
我很不可思议,“怎么,昨晚一宿都没睡?”
小乔把我的手推开,“不是你想的那样。半夜被叫起来看了半宿急诊,上午有好多事,又没有下夜班。”
我虚心悔过,“我请你吃饭吧,补充营养。”
小乔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吧,趁我没改主意之前。我要求不高,你得请我吃肉。”
不就是吃肉吗?这点要求还能满足不了。
小乔不肯去远的地方,只肯去医院旁边的小饭馆,说待会儿还得回去继续工作。我让小乔点菜,她却让我随便,她只想抓紧时间在桌子旁边趴会儿,原话是“能打个五分钟的盹儿也是好的。”我点了半天,也不过是水煮肉片宫爆鸡丁鱼香肉丝。小乔却从臂弯里抬起头来,笑眯眯看看我,“果不其然是老外。”
我很疑惑,“我点得不对吗?”
小乔的笑容足够灿烂,“很对很对。老外上中餐馆,不就会点这几道吗?不过你放心,我的爱好正好符合国际水准,就爱吃这几样。”
我有些不服气,“你认识几个老外啊?”
小乔憋着一脸坏笑,“除了读大学时候的英语外教,你算第二个。”
和小乔在一起就是这点好,她总能让我轻松起来,差点让我忘记掉此行目的。
“你的耳朵没事吧?”
“没事了,好着呢。”
“那就好。”我放下一颗心来。
饭菜上来的速度倒是很快,我看小乔风卷残云一般地吃饭,忍俊不禁,“你慢点行不行?”
小乔看了我一眼,“不行。我早饭都没吃,就是因为想再多睡一会儿。”
很快,小乔就抹抹嘴表示战斗结束,一本正经地问我,“你说吧,丁威和赵爽吹了,是不是和你有关?”
我表示我的不认同,“我不这样认为,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出现。”
“你和丁威现在……?”小乔看着窗外。
我“嗯”了一声,“就像你认为的那样,我和丁威进展不错。”
小乔转过头来,冲着我笑了一下,“那就恭喜你了,终于如愿以偿。”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会生气吗?”
小乔的笑容在嘴边凝结,轻声道,“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有什么权利生气。”
即便不生气,这口吻这语气都告诉我,小乔她并不开心。
小乔兀自喃喃自语,“我只是想不出来,有一天丁威会和我成为亲戚。”
我很疑惑,“亲戚?”
小乔给我答案,“对啊,如果结婚的话,她不就成为我嫂子了吗?”
我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恋爱和结婚完全是两回事儿啊。结婚的问题,我还从来没有想过。”
小乔不愿意和我继续纠缠,冲着waiter大喊,“服务员,结账。”
我这个土包子又有问题,“你为什么不喊小姐?”
小乔瞪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国内扫黄打非形势严重,轻易不能称呼妙龄女子为小姐。对了,既然来我们医院,这一顿理应我请。不过工资还没发,帐还是你来结。”
我只有敢怒不敢言,乖乖数出钱来。其实我很喜欢她剥削我,就好像她是Amy,我是Benny。


第十三章

小乔不是圣人,对丁威把自己的心事告诉Benny很是耿耿于怀。于是乎冬天去了,春天来了,小乔也没有主动和丁威联系。还好在小乔和丁威中间有一个叫Benny的纽带,可以把互相之间的行踪摸得门清。丁威不知道小乔心里的弯弯绕绕,加上正和Benny打得火热,时间完全不够用,只是偶尔打个电话给小乔。
小乔的住院医生涯着实忙碌,除了白天上班晚上值班,还有一摞一摞的考试科目张着血盆大口在前方期待着小乔的光临。夏黎比小乔好不了多少,盗版影碟也看得少多了,每天捧着书本晃来晃去。两个人偶尔在深夜的水房看到彼此,都是因为看书看到半截实在快要崩溃,出来透透风放松一下心情。
夏黎发牢骚,“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小乔把脸埋进水里,让昏昏欲睡的大脑回归清醒。好不容易才抬起满脸是水的清秀脸庞,“别指望了。第一年结束,咱们是执业医师资格考。每年还有医院的大小不等若干考试,第三年结束参加第一阶段住院医考试,到了第六年还得参加第二阶段住院医考试。无论哪一关过不去,咱们都得永远呆在住院医师这个行列,永无出头之日。”
夏黎挤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要……”
小乔配合她的台词一起往下接,两个人齐齐拖长声音,“学---医!”
再年轻强壮的身体,也经不起连轴转的折腾,身体抵抗力自然降低,小乔某天醒来,发现自己长了一嘴的口腔溃疡,吃东西的时候无论碰到哪里都疼得要命。
小乔终于在快临近午饭时间腾出一点空来,跑去口腔科门诊找夏黎,想让她给自己上点药膏。夏黎他们科室年轻的住院医好几个,男生居多,都和夏黎余翰关系混得不错,小乔也是近水楼台,没遭那几个都长着一张碎嘴的北京男生嫌弃。小乔亲耳听见他们几个一边在值班室里打牌,一边说他们看不上的其他医生的闲话,那些语言简直句句点人七寸,足以令当事人发疯,却不带半个脏字。小乔为自己也算他们的朋友之一,感到很是庆幸。
夏黎并不是固定在口腔外科病房,而是和她那几个同事一起轮转,每半年就换一个人上来。比如现在,夏黎就转到口腔外科门诊,这半年专司拔牙的干活。小乔穿过熙熙攘攘的候诊室,听到候诊室里有人发牢骚,“怎么拔个牙要等这么久啊?”小乔一身白衣,自然通行无阻,却奇怪地看到口外诊室门口站了一堆医生护士,大家都围在门前,个个面带笑容,并不入内。
小乔问同样站在门口的余翰,“夏黎在里面吗?”
余翰点点头,“在。”
小乔欲挤进诊室,却被余翰一把拉住,“别进去。”
小乔很疑惑,“怎么了?”
旁边的护士小姐忽然转头问余翰,“如果是的话,这个会传染人吧?”
余翰一本正经,“会。”他转头看了看护士小姐惊慌失措的表情,笑了一笑,“放心吧,不过不是通过呼吸道传染,连接触都不会。”
小乔也好奇了,“怎么回事?”
“夏黎看了一个口腔粘膜病的患者,据说不但有白念感染,坏死性龈炎,还有非常典型的毛状白斑。”
小乔愣了一下,“A-I-D—S?”(意阑附注:爱滋。毛状白斑为AIDS在口腔内特有表现)
“只能算怀疑吧。现在请主任把关呢,也请皮科的人来会诊了,不过听说病人没有继续治疗确诊的意思。”
忽然,人群从诊室门口散开,从里面出来两个人,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小乔和余翰这才进到诊室里,看杨主任正对着夏黎和几个实习生侃侃而谈,皮科的会诊医生也刚刚赶过来,看看满屋子的医生却未见到患者,皱着眉头问道,“究竟是谁要会诊?”
夏黎赶紧汇报,“刚才是有一个,不过他们刚才已经走了。”
皮科大夫很是不高兴,“又是捕风捉影的事儿,既然请了会诊,就该扣住病人别让他走。”
杨主任却咳了一声,“是啊,从理论上说,我们是不该让他走,但是我们既不是保姆又不是警察,没有扣留病人的权利。”
皮科大夫看看主任发话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还是悻悻转身离去。
杨主任也离去后,小乔和余翰站在离夏黎两米开外的距离,小乔夸赞道,“夏黎,你们主任还是挺护短的哈。”
夏黎把手套卸掉,口罩摘下来,嘿嘿一乐露出被四环素轻微污染后的略有些变黄的牙齿,小声说,“我们主任做事从来出乎人意料,神出鬼没得很,不是我们这帮小喽啰可以揣摩得清楚的。还没问你呢,你干嘛来了?”
“我长了一堆口腔溃疡。不过算了,不用劳驾你了,还是让余翰帮我开瓶药我自己回去喷吧。”
夏黎看了看自己的白衣,恍然大悟,“余翰,你看啊,小乔她嫌弃我。”
余翰也笑得不怀好意,“我也嫌弃你。小乔,走,我给你开方子去。”耳听得夏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小乔和余翰悄然撤退。
从药房里拿了一盒喷剂的西瓜霜,小乔跟着余翰和另外几个口腔科的年轻住院医师一块儿去食堂就餐。大家团团坐在一起讨论科里发生的小插曲,个个会心微笑。吃到一半的时候,夏黎进来,恨恨地看了这一桌子都冲她挤眉弄眼的同事之后,自己端着饭菜蹲到食堂另一个角落去了。
还是余翰不落忍,在同伴们的嘲笑声中端着饭盆坐到了夏黎身边,夏黎神色稍霁。小乔忍着溃疡的疼痛,三下五除二吃完饭,也跑到夏黎身边拍了拍伊的头顶,“我先撤了哈。”
夏黎冷不丁地开口,“小乔,我本来以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想到连半个小时都没有。”
什么意思?小乔驻足停顿,甩给夏黎一个询问的眼神。
夏黎干笑一下,“刚才看到你那个同学了,在杨主任的办公室。”
小乔“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夏黎身边,“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夏黎得意得不得了,“你不是视我为洪水猛兽吗?干嘛凑我那么近?我就是不说,急死你。”
小乔用胳膊肘挤了挤夏黎,“我们再不济,也是医生,关于爱滋的常识还是有的。就算病人在我们面前,也不可能传染。公益广告上的濮存昕不是提倡和患者拥抱握手。唉,这不是和你闹着玩,逗逗闷子嘛。再说,”小乔越过夏黎把目光投向现在温顺无比坐在夏黎另一侧的余翰身上,“再说,是你家某人先开始的。”
夏黎左一下右一下,同时给了小乔余翰好大两个白眼,却听得余翰这厮开口,“你再怎么翻,也是黑眼仁儿多白眼仁儿少。”
小乔算知道夏黎是怎么被余翰骗到手心的了,瞧她现在眉开眼笑的傻模样,这句话完完全全拍中了地方。
夏黎看来心情好很多,不再计较刚才小乔抛弃掉自己转而逃跑的事实,“小乔,你那个同学是叫李恺吧?他好像要来我们医院工作。”
小乔又惊又喜,“真的?你听谁说的。”
“都这么说。今天李恺来了我们科里一趟,和主任关上门说了好半天。我听别的医生说,他就是今年打算新招的口外研究生,将来就不需要我们轮流上病房了,住院医这一滩,由他主盯。”
小乔恭喜夏黎,“那就是说,你也有可能从病房解放了?”
夏黎在胸前画着十字,“哦米托福,但愿如此。”
睡完午觉回病房办公室的路上,小乔愤愤地想,“这家伙,有了好消息,也没想起来告诉自己。”就在这一走神之间,却和一位也穿着白衣的同事撞到了一起,还把对方手里捧着的病例夹子撒得满地。
小乔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和那位同事都蹲在地上捡病例,捡到最后,两个人都把手伸向同一份,双双抬头看了看对方,就在那一刻,小乔惊叹了一下,怎么可以有长得那么动人的一双眼睛,却长在一位男生的脸上。
小乔迅速给他起了个外号:桃花眼。
还是小乔捡起那份病例,递给桃花眼帅哥。既然对不起已经说过,便选择转身离去。桃花眼却在后面大叫,“喂,你是实习生吗?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科?”
小乔停顿了一下脚步,满腹都是心花灿烂,转身回答,“我,我叫夏黎,在口腔科。”夏黎要是知道小乔给摆了一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说罢,迅速溜走。心中还是很有些感叹,这种能被帅哥搭讪的偶遇,也是一种调剂身心的幸福。
等下午小乔重新回病房上班时,护士长忽然叫住了她,“小乔,中午的时候有人来找过你,还留下张字条。”
原来李恺同学没有找到她,只好留下了笔迹。
纸条写得说有多简单就有多简单,“小乔,我来找过你。”小乔拿着纸条思绪万千,看来,李恺除了会是自己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以外,还将会是日后的同事。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