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风波(上)
此事过去后一个月,贾尤振果真没有再进靳家一步。村子里头倒是流言四起,不过靳家人一向为人小心谨慎,大家也只是私下里头说说而已。
这一日,阿宝和阿贝从学堂里放学回来,不像往常那般去小书房里读书习字,而是闷闷不乐的走到灶屋里去。
靳了了正在灶屋里忙着煮晚饭,刚炒好了一碗干菜烧肉,见到两个弟弟进来,她轻轻一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肚子饿了,房间里头有点心吃的。昨天泉哥哥才送来的,镇上老王头家做的老婆饼,你们一向都喜欢吃的。”
说完,她正准备继续炒菜,却见两个弟弟还是站在灶屋门口,动也不动,就说:“诶?这是怎么了?不想吃老婆饼?那这样好了,姐姐今天让你们两个偷食。来来,一个人吃两口烧肉,再去温书。”
阿宝轻轻开口:“姐姐,我们不是要偷食来着。”
“那是怎么了?今天夫子没有给功课?我看你们一向都是要读到很晚的。是不是在学堂被夫子教训了?”
阿宝摇摇头,却不说话。
“咦?今天倒是奇怪了。”靳了了手上动作不停,把一篓子洗干净的白菜倒进锅里,用力翻炒起来:“你们很少像今天这样的。既不吃点心,也不去温书,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姐姐说?”
阿宝现在已经长得很高大了,可垂着头站在门口的样子,却还像个小孩子一般。
停了好一会儿,靳了了的炒白菜已经装进盘子里了,阿贝才一副忍不住的样子,吞吞吐吐开口说:“姐姐,我们,我们今天打架了。”
靳了了问:“为什么会打架?”
“我跟哥哥每天都被他们笑话。”
靳了了愣了一下,把炒白菜在桌上放好,转过身子,看了看阿宝、阿贝垂头丧气的样子,说:“是不是因为姐姐的关系?”
两个人犹犹疑疑的点了头。
原来自从贾尤振来过以后,这两兄弟每日去学堂,总是会被其他小子们在背后偷偷摸摸的指指点点。
常常隔得老远能看见两三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可是看到两兄弟走近了,却又赶紧停下话题,找些其他事情来做。
阿宝、阿贝毕竟是男孩子,虽然觉得有些压抑,可别人又没当着他们的面说些什么,只好就这么忍着,照常上下学。
可是今天,夫子让他们作一首诗,阿宝平时的成绩在学堂虽然不算是数一数二,可是每回也能得到夫子的夸奖。
特别是今天,他做的一首咏春的诗,让夫子眉开眼笑,好好地把他夸奖了一遍。
下学的时候,阿宝就有些高兴,一直跟另一个关系好的同窗说个不停。
偏巧被坐在他前头位置上的秦业听了个正着,这秦业平时读书很用功,第一名总是他得。
今天被阿宝一个人抢了全部的风头,他已经有些扫兴了,现在还听到阿宝不断的跟其他人炫耀,心里不免就有些酸溜溜的,于是就不免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靳乐宝你读书不怎么厉害,倒是这些风雅之物学的似模似样。不过也是,反正你姐姐连当朝尚书都勾搭得上,日后一定会为你们两兄弟买个好功名的。不用像我们一样,寒窗十年,也不一定能考得取进士。唉,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们两兄弟啊。你说我娘怎么没有给我生一个好姐姐呢?我要是有一个狐媚子似的姐姐,我还读什么书啊,让我姐姐去勾搭几个当朝权贵,我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啊!哈哈哈哈!”
阿宝气的浑身发抖,抡起拳头就要上去揍他。
那秦业平素仗着自己亲爹有几个小钱,自己成绩又好,现在虽然害怕身高体壮的阿宝真的揍了自己,可还是强作镇定,不怕死的说:“你打啊你打啊!我知道你们家跟大官有瓜葛!可我不怕你!就是告到天皇老子那儿去!我也不怕你!认得大官了不起啊!就可以随便打人啊!你打啊你打啊!”
阿宝的拳头停在半空中,没有再往前伸去。
那秦业哈哈大笑,直说:“哼,认得大官又怎样?我家表叔也是在京里做大官的!那可是我亲表叔!不像你们家,不就是个养的外宅么?还真把自己当成夫人了?”
“砰!”的一声,只见那秦业脑袋猛地朝后一仰,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着,四仰八叉的朝地上摔去。
阿宝正在惊讶是怎么回事,却见阿贝气的满脸通红,右手的拳头都红了。
这阿贝生下来以后,因为靳家嫂子家里家外忙的不停,他大半时候,都是由靳了了照顾着的。
到得五岁,也还是由靳了了给他穿衣裳,给他梳头,把自己吃的油饼省下来一半给他吃。
在阿贝眼里,靳了了是姐姐,也是娘亲,现在有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泼他姐姐的脏水,他早就第一个忍不住了。
“你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读书嘛!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嘛!我跟你说,你下次要是再敢说我姐姐的不是,我跟你拼命!”阿贝两眼发狠似的瞪了过去。
那秦业害怕个子高大的阿宝,可是却并不害怕身量尚小的阿贝,他伸手一摸早就没了知觉的鼻子,却没想到摸到一手的血。
秦业脑子一昏,呼哧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要跟阿贝拼命。
阿宝自然是要护着弟弟的,于是就跟秦业厮打在了一起,那秦业也不是省油的灯,招呼了几个关系好的同窗,就一窝蜂的朝靳家两兄弟扑了过来。
虽然是好几个人一起打两个人,可是因为阿宝、阿贝平时跟黎泉学过一些拳脚功夫,阿宝又比一般人高大一些,过了一会儿,竟然占了上风,把那个几个扑过来的人都打的鼻青脸肿。
那秦业当然不依了,瞅着一群人围殴的混乱场面,跑去找了夫子恶人先告状。
夫子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一进学堂,看见里头好几个人都是鼻青脸肿,而阿宝阿贝两兄弟却是毫发无伤,于是狠狠的用戒尺打了他们每人各二十个掌心,还责令他们回家去跟家里人说,去那几个受伤的同窗家里一一告罪了,才允许再回学堂上课。
靳了了听完以后,先是紧张的把阿宝、阿贝拉到院子里光线足的地方,好好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发现他们只是衣裳脏了点,并无伤痕,才放下心来。
阿宝怕在院子里说话被靳老爹听见了,又把靳了了拉回了灶屋。
“姐姐,现在该怎么办呀。要是爹知道了,一定会打断我们两个的腿的。”
“你们两个啊,确实该打!不过我可不怕爹会打你们两个,我怕爹会气到,对身子不好。罢了罢了,这事儿,我替你们瞒下了。爹要是知道你们两个不好好读书,跟人打架生事,一定会受不了的。你们也知道,他平时最盼望的事,就是你们好好读书。”
“可是姐,难道我们真的要去他们家里道歉吗?”阿宝问。
靳了了还没说话,阿贝却抢着说:“明明是那个秦业不好!为什么要我们去道歉?他们六个人打我们两个,打不过我们,还恶人先告状。”
靳了了摸了摸阿贝的头说:“不管怎么样,确实是你动手在先。你也不想想,爹从小就教我们,君子动口不动手。可你呢,人家乱说话,你倒是提着拳头上阵了。夫子教训你们两个,也是看到他们几个身上都有伤口,而你们无事。听话,姐姐陪你们去道歉,但是不是因为我们理亏,而是因为你们做错了事,不应该先动手。”
“姐!难道就由着他那么说吗!”
“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想说什么,就由着人家说好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自己最清楚,不会因为今天别人说你是疯子,你就真的是个疯子了。如果实在是听不过,他说你,你可以反驳回去。但是想也不想,就用拳头了事,这是肯定不对的。”
阿贝终于低下了头:“我知道了,姐,我知错了。”
“知错了就好。没什么事儿的,我们去道了歉就回来,今天姐姐做了干菜烧肉呢,可不能不吃,对不对?”
两兄弟都笑了。
“好了好了,你们先去房间换件干净衣裳,我也去准备一下,你们悄悄的,在院子里等我,啊。”
“知道了。”两兄弟赶紧回房去换衣裳。
靳了了找到正在陪靳文轩玩的靳家嫂子,稍微交代了一下,就去房里换了一身平时很少穿的好衣裳。
淡青色撒花百褶长裙,外罩绣了百蝶穿花的玉白色薄纱坎肩,腰间垂了一块羊脂玉佩,头上虽然还是简单的双髻,可是插上了几只金钗。
面上薄施脂粉,手腕上戴了几个上好的翡翠镯子,怀里也放了一块折好的绣工精美的锦帕。
靳了了的家当里头,像这样的好衣裳好首饰,都是原先从王府出来的时候带的。
平时她要做家事,当然不会每天打扮,可是逢年过节或者出门的时候,爱美的天性还是会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打扮好了以后,靳了了又打开上锁的小箱子,从里头拿出一些银两,用红纸包好,以备需要。
因为要去好几个地方,整个村子都要跑遍,靳了了怕赶不及,特别把家里的一辆小车推了出来,让自己家喂的一头骡子拉着走。
路上免不了会遇到一些人,见靳了了姐弟打扮得清清爽爽的,却没带靳文轩,都奇怪的问道:“去哪儿啊?怎么没见到小公子啊!”
靳了了就笑:“去有些事,一会儿还回去吃晚饭呢。”
为靳家住在村尾,他们就按照顺序,一家一家的拜访了去。
有几家很好说话,说是小孩子打架本就是常事,靳了了奉上红包,说是给被打伤的孩子看大夫用的,那几家还拼命的不肯收。
可是到了第五家的时候,那家的娘亲怎么也不肯依。他们家是一脉单传,就这个一个儿子,平常纵容的不得了,现在被人把嘴都打破了,自然是不肯依的。
靳了了陪着笑脸,跟阿宝、阿贝反复道歉,可是对方总也不肯依。
靳了了说:“林嫂子,您说要我们怎么赔礼,我们都会愿意做的。总是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是不是?”
林嫂子两手往腰间一插:“行,拿十两银子出来,让我家奇儿去看大夫,我们就再不声张了。”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像林家这样的小门小户,足够半年吃用了。这林嫂子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阿宝早就不服气了,两个拳头都攥的死死的。
靳了了轻轻的拍了拍阿宝的手,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说:“林嫂子,十两银子我出的起。别说十两,就是二十两,三十两,如果贵公子真的伤的这么重,需要这么多银两看大夫,我二话不说,多少钱我都会出!”
“那不就行了,我知道你是有钱人。谁不知道你一个小寡妇,搬到我们村子来,又是置地又是盖屋的。我先还以为是你爹有点银子,现在才知道,原来钱都是你赚回来的。不得不说啊,我要是年轻个十岁,皮相再好点,我也去赚这不亏本的皮肉买卖。生的好看,还真是好,总有那么些个男人,倒贴着送钱过来。”说完,林嫂子还捂着嘴偷偷一笑。
阿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阿贝也气的满脸通红。靳了了却像是听不懂似的,拍拍他们两个的手,示意他们别冲动。
“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说的是,如果真的需要这么多银两看大夫的话,多少我都出。不如这样好了,我赶了车来,我们一起把小公子送到木大夫家去瞧瞧,要多少诊金,吃多少药,全算我的。另外,我还会买五只肥鸡送来给小公子炖汤滋补一下。多的,您就别想了。我们家姓靳,不姓冤,也不叫大头。”
林嫂子涨红了面皮,一只手差点戳上了靳了了的脸:“你!你!”
“林嫂子,您消消气。我们今天是上门来道歉的,您也大人有大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日后,在这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是何必呢?”
林嫂子无话可说,收下了靳了了递过来的红包,送走了他们。可是以后在村子里,却是加倍的说起他们的坏话来。
靳了了三人走出去好远,她才叹息出声:“没想到林嫂子这么胡搅蛮缠,刚才真是气死我了。”
阿贝说:“怎么姐姐刚才很生气吗?我还以为就我跟哥在生气呢。”
“我当然生气啦,可是我们是去道歉的嘛,事情闹大了,回头你们夫子又不高兴,到时候罚你们几天不许去学堂,爹那头可就瞒不住啦。”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阿宝轻声说:“姐姐,我们以后不会了。”
靳了了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真的不会了?姐姐可当你保证了哦。”
54.风波(下)
“我信,我当然信啦,你们两个都是大人了呢。知错就改,那就行了。其实姐姐也知道,男孩子嘛,不打架是不可能的。姐姐只是希望你们明白,除非别人先动手,不然的话,不能轻易出拳头。泉哥哥教你们拳脚功夫,是让你们防身用的。可若是拿练好的拳脚功夫轻易动手打人,可就不行了。”
“姐,你放心吧,我们以后不会了。就算他们再说什么,我们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靳了了心里一阵安慰,笑着说:“姐姐知道,你们全都是为了我,不然从前怎么不见你们乱打人呢?不过呢,有句话叫做清者自清。他们爱说,让他们说去,时候长了,有新奇事儿出现了,就没人会再说了。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乱说。”
“恩!”阿宝跟阿贝两个人都用力的点点头。
说了一会儿,阿贝忽然道:“都怪那个什么假不假的,要不是他跑到咱们家去了一趟,我们也不会在学堂被别人说闲话了。”
阿贝年纪小些,当年靳了了进贾家那段过往,他知道并不多。他只晓得这个姓贾的曾经害过姐姐,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所以想起来他就咬牙切齿的。
靳了了听到弟弟提起那个人,一时又想起那天贾尤振在墙后对着自己说的那句话,神色登时一暗,心里也隐隐痛了起来。
这男人说不来,也就真的没有再来了。
女人哪,也真是奇怪。
他来的时候,她希望他永远别过来烦她。可当他真的不再过来的时候,她心里又觉得怪怪的。
靳了了心里想:他也不过就是兴致上来了,所以过来了。兴致下去了,所以就不来了。
不过如此……罢了。
阿宝见到姐姐脸色变了,于是赶紧改口,捡了前几日听来的好玩事儿,说给靳了了听。
靳了了听了也觉得好笑,于是忘了方才的烦心事,也笑了起来。
姐弟三人笑着赶到最后一家,也就是秦业他们家。
秦业家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田地大多都是租给别人种的,家里的屋子也是全村最大的,前前后后有好几进,家里还有两个长工,忙的时候还会雇个短工来帮手。
靳了了三人进去以后,只见秦业的娘拿着一根很粗的擀面杖,一只拉着秦业,风风火火的杀了出来。
“是你们两个混蛋打了我的儿子?你们好狠的心啊,你们看看,看看!这鼻子都青成这样了!”
靳了了仔细看了看,那秦业的鼻子确实有些微肿,可是除此以外,却无其他伤处。对比刚才的几人,好像就属他伤的最轻。
听阿宝说过,秦业除了最开始被阿贝揍了一拳以后,就只是在一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让其他五个人动手打的。
靳了了低头说:“秦夫人,今日确实是我家阿贝不对,不该先动手打人。我们此番前来,就是希望看望一下秦少爷,诚心诚意的向他陪个不是。”
秦夫人直接打断她的话:“什么都不用说了!把我们家小业打成这样,你们别想就说上几句话,就让我们了事了!”
“那秦夫人想让我们怎么做呢?”
“跪下来,给我儿子磕三个响头,这件事才算了了!”
靳了了心想,好大点儿的事!居然想要我们下跪磕头?凭什么呀?
可是她又不想闹的太僵,就说:“秦夫人,这件事本来就只是几个孩子们打打闹闹,何至于需要磕头呢?我们是诚心诚意过来道歉的,也希望秦夫人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夫人那张化了浓妆的脸往上一抬,鼻孔朝天:“我家儿子平常既听话又懂事,读书年年都是学堂里的第一。长这么大,我跟他爹都没舍得动过他一根手指头。现在倒好,被打成这样!除非你们跪下来磕三个响头,不然,这事儿绝不会这么完了!”
“凡事都要讲道理,是我们的错我们自然会认。看大夫也好,需要补养也好,我们定会做好……”
“谁没见过银子了?我们家不缺你那几个脏钱!我就要是要替我儿子出了这口气!你们最好快点儿跪下磕头,不然的话,别想我们家就这么算了!我们跟你没完!”
话说到这里,靳了了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她虽然知道秦家在村子里算是第一等的大户,但是没想到居然霸道成这副模样。
靳了了一家虽然从来不跟人起冲突,也不怎么跟这种所谓的“大户人家”有来往,只是希望全家过的平平安安的。
可是别人都欺负到自己头顶上来了,没理由完全不吱声。
更何况,对于靳了了来说,欺负自己就算了,反正她这几年,啥滋味没尝过?
可若是这样蛮不讲理,欺负到自己家人的头上去,那靳了了可不会任人宰割。
还真以为,她的王府是白住的?世面是白见的?
靳了了吸了一口气,慢慢悠悠的说:“看来秦夫人是真的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是又怎么样?别以为你有什么大官儿给你撑腰,我就会怕你了。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我们家可是有人在京里做官儿的!那个尚书大人,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给他呢,听说先皇的小公主也看上他了!你还真以为轮得到你?就凭你,比得上谁啊?”
靳了了故意不去在意秦夫人说的有关贾尤振的一切,深吸一口气,说:“那秦夫人想怎么个没完法呢?”
“哼!村里人人都知道,那家私塾,我们秦家每年给了多少银子!要不是有我们撑着,这村里那么多人能念得起学堂?简直是笑话!我会告诉夫子,你们靳家的两兄弟不肯道歉,让夫子永远都别再让你们踏进学堂半步!”
阿宝、阿贝气的浑身发抖。
靳了了先也生气,可是气了一会儿,忽然不气了。
她心平气和的对着秦夫人幽幽一笑:“我就不信夫子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你自己问问你家的小少爷,他说了什么才让我小弟如此生气,上去打了他一拳?我小弟才十一岁,个子又不高,你家小少爷可是都十五了,他打不过我小弟,就叫了五个跟他一般大的孩子过来打我的两个弟弟。六个人打两个,难道还是你家小少爷有道理了?我家小弟先出手确实是他的不是,可是你们家小少爷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还真是太有出息了呢!没完就没完!这事儿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不信好好的跟夫子说了,夫子会只听的一面之辞!就算夫子顾忌你们家的财力,把他们撵出去了,那又如何?不就是不念学堂了嘛,不念就不念,多大点儿事呀!我们靳家世代书香,光我爹肚子里的墨水,就足够教导阿宝跟阿贝了。我是因为怕我爹太操劳,对身子不好,才让弟弟们去学堂念书的。就算我爹教不了,我大不了出银子,送他们去镇上的私塾里念书!秦夫人,我们一家都是本分人,不会轻易跟人起冲突。可你若是欺人太甚,我们也不会任人欺负!”
秦夫人被靳了了这一席话说的晕头转向,停了半天才完全弄明白靳了了说了什么。
她这下有些受不住,跳起来就说:“有本事我们到村长那去说!我非让村长把你们赶出这个村子去!不过就是个外来户!还反了不是?”
靳了了不紧不慢的说:“闹到村长那里去,我就更不怕了,村长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哼!像你这般伤风败俗的女子,留在我们村子里,只会坏了风气!”
“秦夫人说话要有分寸,你说我伤风败俗,可有何凭证?”
“哼!还要什么凭证!就看你这张狐狸精似的脸,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货色!”
靳了了笑了:“秦夫人这话说的,难不成你还见过狐狸精不成?您真知道狐狸精长得什么样儿?要是拿脸来说事,秦夫人这脸看起来都跟小少爷的奶奶似的,可我们也不能说您就是他的奶奶不是?”
“你!靳了了!我今日跟你没完!”
“好呀,我就看你怎么个没完法!道歉我们也道了,赔礼我们也赔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把我们给吃了?”
那秦夫人激怒之下,居然举着那根擀面杖就往靳了了身上轮去,阿宝吓坏了,赶紧冲过去挡住了秦夫人。
正闹的不可开交,忽然听到一个男子厉声喝道:“简直是胡闹!”
秦夫人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垂着头不安的拉住了秦业的手。
来人正是秦老爷,靳了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了个万福:“秦老爷万安,我们失礼了。”
“不必多礼,事情我都知道了,都是些小孩子们打打闹闹罢了,你不必太过介怀。”
“谢秦老爷体谅。这些诊金,还望秦老爷收下。”靳了了递过去最后一个红包。
秦老爷停一会儿,说:“行,红包我就收下了,免得你们回去后心里不安。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别挂在心上。”
靳了了知道秦老爷在村里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既然说算了,那这事儿就是真的算了。
于是就带着阿宝、阿贝两个行礼道谢,走出秦家,赶着骡车回家,一路上当然是有说有笑。
到了家里,天色已晚。靳老爹那头自然是瞒住的,一家人点上油灯,有说有笑的吃好晚饭。
靳了了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几个月以后,才发现原来隐患竟由此而生。
55.剿匪(上)
事情过去了好一阵子,阿宝跟阿贝在学堂里虽然还是受些言语嬉笑,可两个人始终记得当日姐姐带着他们去赔礼道歉时给人鞠躬弯腰时的样子。
在他们心里,姐姐就像是仙女一般的人,却为了他们,跟人低头。于是两个人都难得老实了好一阵子,每天认真读书习字,成绩也越来越好,所以夫子也不再计较他们的事了。
虽然全家人都瞒着靳老爹,可靳老爹还是从隔壁家的嘴里知道了这个事儿。结果嘛,当然是大发雷霆,责令阿宝、阿贝两个罚跪三个时辰。
靳家嫂子求情未果,只好等到靳了了回来,跑去跟闺女说:“不得了啦,你爹知道了上次那件事,叫你弟弟们罚跪三个时辰。跪那么久,那膝头的骨头也该跪坏了啊。”
靳了了怀里抱着靳文轩,他刚去大柳树下头跟胡家的强娃子玩了好久,现在心满意足,于是没等靳了了说话,他就抢着问:“舅舅为什么被罚跪?是不是做错事了?舅舅一定不乖,呵呵。”
靳了了摸摸他的头,说:“是啊,舅舅不乖不听话,所以被阿爷罚跪了。你要是以后不乖不听话,阿爷也会让你罚跪的。”
靳文轩吐了吐舌头,骄傲的说:“文轩最乖了,文轩才不会被罚跪呢。”
靳了了笑了笑,又说:“那文轩乖乖的跟阿奶玩,娘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靳文轩听话的对着靳家嫂子伸出了胳膊,靳了了就撒了手,提起裙角,轻声走进屋子里。
只见小书房里,那两兄弟果然跪得笔直,低头望着地面。
靳了了轻轻说:“跪了多久了?”
阿贝想要回话,阿宝却摇摇头,示意弟弟别说,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倔强。
靳了了叹口气,转身进了靳老爹的屋子。他今日精神不错,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头,倚着靳家嫂子缝的软垫子,正在读《论语》。
靳了了笑着说:“爹,今天外头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靳老爹说:“刚出去走过了,还遇到村里的好些人,说了一回话。你是来求情的?你娘叫你来的吧。什么也别说了,叫他们跪足了时辰以后,再来跟我说话。”
“爹,你听外头人说了什么?怎么好好的,要让他们两个罚跪呢?要我说啊,流言皆不可信。”
“外头说了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两个有没有做过。我可是问过他们了,他们亲口承认打了人,那就必须要责罚。”
“爹,他们两个都已经知道错了。再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看他们最近那么用心念书,上回做的文章连夫子都夸好。他们已经改了,我帮他们求个情,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靳老爹却不吭声,显是不同意。
靳了了叹了口气说:“爹,真要是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我起的头子。要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落下了话柄给别人在背后说,他们两个也不用在学堂里受那个窝囊气。
要是罚跪,我看我第一个该罚。我也去陪着他们一起跪,等爹的气全消了,我们再起来。”
靳老爹这下急了:“你说你去凑什么热闹?明明知道自己受不得寒气,那地上跪久了,你肯定会生病的。”
“受不得寒气也要跪,做错了事就要认罚的。再说了,阿宝阿贝不是也跪着在?”
靳了了说着说着,提着裙角就往小书房走去。
靳老爹急得赶紧跳下床:“你这是做什么?啊?都是做娘的人了,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靳了了低着头在阿宝、阿贝身边跪下:“谁叫我行为不端,落下话柄,叫全家人都觉得难堪了呢?”
“你,你,你看看你。”靳老爹见靳了了真的跪下了,心里更急,只好说:“算了算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们两个要是再犯,谁来求饶都没用!”
三个人都大喜,靳老爹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你们姐姐扶起来?”
姐弟三个互相扶着站起来,阿宝、阿贝的膝头早就麻木了,站起来也是踉踉跄跄的。
靳了了叫他们自己去歇一会儿,就把靳老爹扶回了房。
刚进了门,却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进了屋子里,靳了了还没走出去,就见黎泉满脸是汗的走了进来。
“泉哥哥,怎么没听见马蹄声?你走路过来的?看你满脸是汗的,赶紧擦一擦吧。”
说着就要去给他拿擦汗的布巾,却被黎泉阻止了,他说:“不用忙了,事情紧急,我说完了就走。”
靳老爹奇怪的问:“怎么了这是?泉子你很少急成这个个样子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黎泉伸手抹了一把汗,急匆匆的说:“前头大寨的老寨主派人送了个信过来,说是上头皇上他们,想要开始剿匪了。我们黑风寨是小寨,若真的是剿匪,只怕我们这种寨子首当其冲。所以我叫兄弟们在山下山上设了两道关卡,誓要死守黑风寨。我怕你们到时候听到消息担心,所以提前过来跟你们说一声。近期,就别带着文轩去寨子里了,不太太平。等过一阵子事情过去了,我会下来看你们的。”
“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剿匪的事了呢?”靳老爹问。
“我们也不清楚,听京城传来的消息,好像是因为新皇登基后四海升平,嫌我们这些土匪破坏了世道。”
靳老爹点点头,没说什么。他虽然跟黎泉交好,也知道自己家受了他很大的恩惠,可他毕竟是读书多年的人,黎泉再好,也终是山贼,皇上一日要除,也只能听君命了。
这也是为什么黎泉对靳家再好,对靳了了再好,靳老爹也从不提起让他来求亲什么的。说起来,靳老爹家世清白,对黎泉的这个身份,是有顾忌的。
黎泉自己又何尝不知呢,所以他见靳老爹不再说话,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是说:“万一要是有官兵什么的,到村子里头来问起了,你们也千万记得了,别说跟我很熟。反正这村子跟镇子上的人大多认识我,只要别说出跟我有特殊的关系,那些官兵就不会为难你们的。”
靳了了却很是忐忑:“都这么些年了,怎么忽然要剿匪了呢?你们,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没事儿的,从前啊,朝廷也来打过我们,但是几次都没打下,后来又都回去了。我们黑风寨算是天险了,半山腰一道天涧,只要把桥砍断了,外头的人想进来可就难了。反正是易守难攻,以前没事儿,现在也没事儿的。”
“我也不懂这些,我就说一句话,凡事小心,千万别硬来。不管怎么样,保命要紧。我知道你想守住对老寨主的承诺,可若是真有了个三长两短的,你也别拿自己的性命不当性命。我们不会有事儿的,你不用担心。村子这么大,就算是搜问,也不见得问的到我们家,问到了我们也知道该怎么说的。文轩你也放心,我会事先教好他怎么说话,他有多聪明你也知道的,所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行,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还有,过阵子要是真的打起来了,我怕镇子上很多铺子都不做买卖了,你们还是提前去买好吃用的东西,特别是大叔的药,也多抓一些放家里备着。”
“好,我明天就带阿宝一起出去采买。你别只顾着担心我们了,你自己才要多加小心,刀剑无眼的。”
“你放心吧,我武艺好着呢。大娘呢?我去跟她说几句,立刻就走了。这种时候,被人看见我跟你们家有来往,总是不大好的。”
“怪不得你不骑马来,原来是怕惊动了别人。”靳了了勉强笑了一下,说:“娘在灶屋,走,我们一块儿去。”
黎泉跟靳家嫂子也说了几句话,靳家嫂子担心的不得了,还特地找了个护身符出来,给他戴在身上。
黎泉走了以后,晚饭桌上,靳老爹特别强调了大家出入都要小心,在外头千万别提跟黑风寨的关系,要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也要立刻回来说一声,好让大家能够早点做些打算。
靳文轩也被靳了了事先教好了说辞,万一遇到官兵来家里盘问,只要装傻就成。反正他这么小的孩子,也不会有人拿他怎么样的。
第二天一大清早,全家人就都起来了,随便吃了几口东西,靳了了就带着阿宝,赶着骡子拉的车,去镇上赶集了。
靳文轩被留在了家里,虽然大哭大闹了一场,可终究还是被靳家嫂子一颗松子糖哄住了。
阿贝则正常去学堂听课,顺便帮阿宝告了假。
靳了了两姐弟买了不少东西,因为家里只种了麦子,所以特地买了很多大米,顺便还有熬粥用的芸豆、黑豆之类。
大盐也买了足足够吃半年的份,还有其他一些必要的东西,都买了实打实的量。
全都装上马车了,他们最后才去药铺。
那抓药的伙计说:“这次怎么抓这么多呀?老爹病情加重了?”
靳了了笑着说:“没有。过阵子不是就天热了嘛,我家孩子又小,老是出门也不太方便,带着他,又怕晒坏了他。可要是不带吧,你也知道他那个性子的,不带他出来,一准哭上半晌。”
伙计一听也笑了:“可不是嘛。看来当娘的人还真是不容易啊。”
两个人说着话,谁也没往心里头去。
可刚巧那个秦业的娘过来瞧大夫,在里头屋子听到靳了了的声音,特地出来看了看,还留心注意了下那辆装满了东西的小车。
她回家去以后,跟那秦老爷说:“不知道是搞什么鬼,买了那么许多东西。那车子都快满的装不下了。”
秦老爷说:“你管那么多?人家买个东西,你也操心,真是胡闹!”
秦夫人不再说话了,可是心里却一直在犯嘀咕。
过了没几天,果然听到外头传来了皇上要大举剿匪的传闻,一时间家家户户都在讨论。
“山贼什么的,我倒是觉得没啥,我看我们这附近两个寨子,都对咱们挺好的。大前年闹饥荒,他们抢了大户家的粮,还悄悄拿来分给我们呢。”村头的老伯如是说道。
“可不是嘛!那年要不是分到一袋子白米,我拿来给我家小三子磨了米糊喂该给他喝,小三子肯定就那么去啦。”
众人说个不停,说到最后,那老伯又道:“不管怎么样都好,真要是打起来了,大家把门窗都关好了。就怕流兵什么的进到咱们村子里来了,那可是会出事的。”
“是呀是呀,回头叫村长发下话去,到打起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躲进屋里去,把门窗什么的都关好了。”
“就怕光是那样也没啥用处,我看哪,光关了门没用,要是那流兵拿了大刀往门上砍,我家那土墙屋,可挡不了一炷香的时候。要我说,在门口准备些水罐、馒头什么的,他们看见了,也不会来叫门了不是?”
靳了了站在人群后,非常留心的听着。回家后,就把这些话都说给爹娘听了。
靳老爹说:“还真是要打起来了。”
靳家嫂子却一阵一阵的慌:“你们说说,泉子不会出事吧。他那么好的人,皇上为啥要打他呀?”
靳老爹说:“你最近少出门去,出去了,也别在外人面前说这话儿。就怕到时候外头人多了心。”
靳家嫂子不明白这是为啥,却不敢不听靳老爹的话,只好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渐渐的,最靠近京城的几个大寨子听说都被拿下了。绵西镇也开始流言惶惶。
其实这打山寨,对一般人也没啥影响,可是大家都怕会被战火牵连,世道变得不太平,因此都去哄抢物品,想要屯些货物。
于是,吃的喝的用的,没有不涨价的。那大盐的价钱,至少翻了两番都不止。
那秦家的老妈子出去买东西,买了一堆涨价的回来,因此被秦夫人念叨了很久。念着念着,她忽然一拍脑门,大叫一声。
秦老爷早就不耐烦了:“又怎么了?好好的,嚷什么?”
56.剿匪(下)
“我说那天为啥他们要买那么多东西呢,装的一辆小车都要满了出来。原来是早就知道了上头要剿匪的事,屯粮呢!这女人也太奸猾了!明明知道剿匪的事,却不说给村里头的人听。一定是想让咱们都死了!好歹毒的心啊!不行,我要去说给村里的人听!”
“你给我回来!”秦老爷大吼一声:“你就不能消停两天?现在村里本就人心惶惶了,你还嫌事情不够多,非要去添乱?”
“可,可那女人确实是太坏了啊!”
“人家孤儿寡母的,上头爹娘身子又不好,平常在村里也都是待人客客气气的。你就不能消停一下,管好自己家的事。”
秦夫人一听相公夸奖那女人了,心里登时就炸了开来,她本就瞧不顺眼靳了了那张出尘脱俗的脸了,现在连相公都这么说了,她还能忍得住?
立时就朝秦老爷扑了过去:“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也被那小狐狸精迷住了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当初她搬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坏了村里的事!可你们一个个都同意他搬来,村长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就知道!你们都被她迷住了!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啊!”
秦老爷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了?我不过说句公道话,你就疯成这样?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还老跟我说下人们个个都不服你,就你这样子,谁会服你?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出去在村子里胡乱说一句,我就打断你的腿!”
说完他就拂袖而去,扔下秦夫人一个人在屋子里哭号了半天。
这秦夫人虽然对外头人和下头人都很恶霸,可唯独害怕秦老爷,因此秦老爷吓唬了她以后,也就没再多想什么,以为这婆娘也就该平息了。
可谁知道又过了一阵子,官兵渐渐打到了绵西镇来,先是把前头一个大寨攻了下来,可遇到这个黑风寨,却奈何不了那天涧,怎么也打不下来。
那将军急得生了一嘴的疮,皇上那头天天都在催,再拖下去,只怕他也不好交代了。
于是只好发了一道文书贴出去,让全镇上下的百姓把镇子里头跟黑风寨亲近的人物都报上来,好在万一和必要的时候做筹码使用。
本来这一阵子村子里的人已经很少去镇子里头了,大多时候也都在家里不出去。可偏巧秦夫人有一个亲戚从镇子上来投靠他们家,以为秦家家大业大,遇到事情也没人敢动。
于是秦夫人就从亲戚的嘴里知道了这件事,她心里登时就打起了小九九。
这靳了了一向不是被村子里的男人们偏袒的很吗?
她就偏不让她好过,再说了,靳家确实是跟那黑风寨的寨主交好,全村皆知,她可没有乱说话。
不过呢,秦老爷会骂她。不过这秦夫人也不是什么笨人,她记起上一次秦老爷确实说了不许她在村子里乱说,没说不许去跟官老爷说什么呀。
于是第二天,她瞅了空,趁秦老爷不在家里的时候,带着一个心腹下人,去了镇上,跟那带兵的将军报告。
那将军听了大喜:“你说的可属实么?”
“千真万确。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可以作证。那个寨主对那个姓靳的小寡妇可好了,我们家的下人个个都看见了。”
那个跟着她去的下人也赶紧出劲儿的点头,附和主母的话语。
那将军说:“好,打赏你十两银子!以后还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时跟本将军说,知道了吗?”
秦夫人领了赏钱,欢天喜地的跑回家去。
那秦老爷心中觉得奇怪,这妇人一向最是怕死,怎么会在这个当口出门呢?再说那一脸喜色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可疑。
秦老爷厉声叫她跪下,没几下功夫,就套出了秦夫人的话。
他一听,这可怎么是好?
这个村子向来团结,村里人总是一颗心。这靳家一家虽是外来户,可是既然村长答应了让他们住下,就是没把他们当外人看了。
再说靳家一家都很和善,待人接物总是彬彬有礼,村里上上下下都没说过他们家半句不是。
要是被村里其他人知道他们秦家做出了这般事情,以后还不被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这女人,也太无知了!
秦老爷懒得再看秦夫人一眼,只叫了老管家来,把秦夫人关进房里,不许踏出房门一步,自己却赶紧一个人偷偷赶往村尾靳家。
靳家人正准备吃晌午饭,靳了了把两盘炒菜和一大钵烙饼端上了桌,却听见有人敲门。
她叫阿贝去开了门,一看是秦老爷,家里人都有些诧异。
靳家嫂子说:“哎呀,秦老爷来了?正好是饭点儿,您要是不嫌弃,跟我们一起吃点儿吧,我让了了再去烧个腊肉。”
秦老爷一脸灰败之色,摆了摆手走到靳老爹的房里,把秦夫人做的那件事说了出来,然后再三向靳老爹道歉。
“贱内做出这种事来,实在是家门不幸。我不是害怕事情败露了会被村里人唾弃,我是担心老伯一家会出事啊。所以赶紧过来跟您说一声,要不,还是先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吧。等到事情过去了,我再亲自去接你们回来。”
靳老爹也意识到事态严重:“秦老爷说的在情在理,看来还是要尽快出去避避风头为好。只是,我们一家是从江南搬来的,亲戚什么的,大都在江南一带。这里嘛,还真是没有什么可避的地方。”
“老伯若是不嫌弃,我倒是有个表哥,就在前面一个大庄上。那里没有山寨,所以官兵也没有惊动过那里。我可以即刻叫个下人,送你们一家过去。”
“这倒是很好,可就是给秦老爷添麻烦了。”
“老伯说的什么话?要不是我那不明事理的娘子做出了这般让人不齿之事,你们一家又何至于要出去避避风头?我看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我也赶紧回去,叫人赶驾马车过来。”
靳了了早就在外头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于是赶紧招呼靳家嫂子进屋去收拾些衣裳什么的。自己也赶紧奔进屋子,手忙脚乱的收拾起东西来。
正乱成一锅粥呢,忽然听见外头又是一声响,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窗下轻轻道:“夫人不必惊慌,我们大人早就安排过了,不会有事的。”
靳了了一惊:“什么?你是什么人?”
那人却已经走进了堂屋里:“夫人不记得小人了?小人是贾威啊。”
靳了了奔到堂屋,一看,果然是贾威,于是更加惊奇。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实不相瞒,自从传出剿匪一事之后,大人就安排小人几个日夜在外守着,大人怕一个不小心,夫人一家会受牵连。”
“谢过你们的好意了,不过我们现在忙着要出门,就不跟你多说什么了。”靳了了不想再跟贾尤振什么瓜葛了,转身就要回房。
“夫人且慢。那邢将军已经带着人往村子这头来了,夫人就算要走,也只怕来不及了。”
“那,那怎么办?”靳了了着了慌。
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要往哪里躲呀!
“夫人不必惊慌,我们大人早就有了安排,请夫人跟我一起走。”
“这……左右是要走,既然能跟你走,我为何不能跟秦老爷走呢?”
贾威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们的车是官家的车,就算是邢将军,也不敢硬要往里看的。那秦老爷虽是一片好心,可若是被人发现了,只怕他也会受到连累。到时候再去相救,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听到声音,靳老爹出来了:“我们当然不能连累了秦老爷。不过,有一句话,我却必须要问个清楚。”
贾威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靳老爷请说。”
“你们家大人既然能带着我们逃跑,缘何不能护着我们家,继续在这里住下去?老夫对此很是疑惑呢。莫不是你家大人想我们一家骗到京城,到时候我女儿和我外孙,可就逃不出你们贾家的手掌心了呢。”
贾威不慌不忙的说:“靳老爷想的在理,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剿匪一事是皇上的旨意,我家大人偷偷护着你们避风头是可以的,反正只要不留下什么把柄,又有谁能知道呢?但若是违抗圣上的旨意,强行从邢将军手上抢下了你们,到时候只怕就不是一句有违圣意可以解决的事了。”
靳老爹又想了想,找不出什么可以辩驳的话,只好叹了一口气,问靳了了:“了了,你在京城,不是认识一位三娘么?我们到京城去看看她,你觉得如何?”
靳了了说:“好是好,只是,这个时候去?也不知道泉哥哥他们怎么样了。”
靳老爹说:“就因为是现在,所以才要去的。万一我们真的被邢将军带走了,他拿我们作为威胁泉子的筹码,泉子只怕没事也变得有事了。我们不在,对泉子来说,只怕是好事。我们暂且先跟着他们走了,就当是去京城看看老朋友的。待过些时日,事情过去了,我们再回来就是。你说呢?”
靳了了只能点点头,于是一家人火速收好了东西,把值钱的物品带的带,藏的藏。
等秦老爷再来,先跟他解释了一番,又留了一封书信请他将来有机会的话代为交给黎泉,一家人就跟着贾威几个往京城而去了。
57.误解(上)
靳了了一家跟着贾威一起上路,果然平安无事。一路上贾威等人以少夫人之礼待靳了了,自是小心熨帖,无一不安稳妥当。
可越是妥当,靳了了心中就越是起了疑。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刚好这皇上就要剿匪了,刚好那秦夫人就去告状了,又那么刚巧贾尤振派来的人救他们一家于水火之中?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这若干个巧合并到了一块儿,只会让人心里起疑。
靳了了现在就是这样,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越是接近京城,就越是觉得不吐不快。
到达京城以后,贾威按照靳了了所说的,把马车赶到了许三娘的一个小跨院处。
许三娘最近一次见到靳了了,还是靳文轩抓周的时候。隔了一年未见,两个人自是高兴的不得了。
许三娘可能是生意越来越好的关系,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的不得了,叫人根本猜不出她的真实年纪。
见到靳文轩越长越漂亮,许三娘两眼都放光,因为碍着靳老爹他们在场,所以巴巴地凑到靳了了耳边,低声说:“可惜了,这要是个丫头,将来还不定能生的多美呢。”
靳了了只是笑:“三娘就会胡说。”
靳老爹虽然知道许三娘是做什么营生的,可是看在当初她在自己女儿最难的时候伸出过援手的份上,对她只会心存感激,倒也不会特地去想她做的那个买卖。
靳家嫂子也只知道这许三娘是一等一的好人,其他的她不知道,也猜不到。
阿宝、阿贝见过许三娘几次,可现在见到了,还是会不时的面红耳赤。许三娘风韵犹存、媚意入骨,叫情窦初开的阿宝两只眼睛都没处放。
这所跨院是许三娘闲时来住的地方,离花街柳巷很远,比较清静。现在用来招待靳家一家,倒是个合适的住处。
许三娘说:“你们是头一回来京城,一定要多玩一阵子再回去。京城里现在热闹的不得了,两个小伙子也要开开眼界了再回去不是?”
她知道靳家是出来避风头的,怕他们不好意思多住,于是率先开了口。靳老爹听出了话里的好意,自是对许三娘其人又多了几分好感。
一路车马劳顿,靳老爹他们就先回房去休息了。许三娘当然是拉着靳了了,两个人到一边说些体己话了。
靳文轩闹腾了一会儿,也累了,趴在靳了了怀里睡得很香。
许三娘看着靳了了轻手轻脚的把靳文轩安置到床上,就说:“了了,我真羡慕你。”
靳了了微笑:“三娘又说笑,谁不知道你是京城里鼎鼎大名的人物,羡慕我一个最无用的人,做什么?”
“羡慕你有个好爹娘,现在三代同堂。羡慕你儿子都会满地跑了,你却还是如此青葱水嫩,鲜艳欲滴的。羡慕你不管身在何处,都有个好男人明里暗里的惦记你。”
靳了了听到最后一点,不觉有些脸红,就说:“你羡慕前头的,我也就认了。这什么惦记不惦记的,说出来我可啐你的。”
“你啐啊!就不说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贾大人了。光是你那个什么泉哥哥,可不就是对你掏心掏肺的,对你的好,是个人长了眼睛的,都瞧得见。女人啊,还要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陪着,不然,像我这样孤零零一个人,到最后孤独终老,可悲的很。”
“三娘,不说这个了。我们好久没见,你现在生意做的咋样了?”靳了了对男女之事有些厌倦,因此赶紧换了个话题。
许三娘当然知道她的心思,也顺着话题往下说了:“好着呢。现在全京城就属我的得意轩名气最大了。我有最漂亮的姑娘,最多金的客人,白花花的银子,可是数不完了。”
靳了了笑:“那正好,我这趟来,帮你花差花差,省的你动手去数了,又省事又省力。”
许三娘笑得花枝乱颤:“好你个了了,居然会打趣我了。你愿意帮我花银子,我可是巴不得呢。明儿我就带你去云秀织裁衣裳去,想做几件我都送你。我看你身上的衣裳都是两三年前的款式了,现在城里可不作兴这个样子了。”
聊到衣裳打扮,靳了了也感了兴趣:“那作兴什么?”
许三娘站起来转了个圈儿,说:“你瞅瞅我这身儿,领子要挖的低,要把穿在里头的抹胸给露出来。腰身要做的紧,越紧越好,听说新皇喜爱细腰,所以个个都把腰杆儿使劲儿往里头勒。”
靳了了仔细看了看,说:“现在京城里都这么穿么?挖那么低的领子,不会害臊么?我还以为三娘的衣裳是为了做生意才穿的。”
“明儿带你出去走走你就知道了,全城都时兴这么穿的。我这是为了见你爹娘,特别穿了最谨慎的。你没见我店里的姑娘,好多都露一大片白花花的胸脯呢。”
靳了了捂了脸:“那多害臊呀。”
“臊什么臊呀?人人都这么穿。那些大家闺秀也这么穿,有些人因为皮子不白,还使劲往胸脯上头抹粉呢。”
“我要穿成那样,我爹一准会骂人的。”
“那就偷偷的穿呗,不给他知道。现在水滴滴的一朵鲜花儿,不趁现在穿,等将来腰粗了,想穿也没得穿了。”
“唔,那倒也是。”
“唉,对了。那个梅姬,你还记得不?”
靳了了点点头:“当然记得了。她怎么了吗?”
“她现在啊,在我店里做舞娘。”
“什么?为何会这样呢?当日我们不是每个人都分到了丰厚的遣散银子么?”
“我哪儿知道啊。最早她跟了个商人,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大娘子给赶了出来。她就一个人买了个院子和好几个下人,自己过了。也不知道从哪儿认识了个白面郎君,跟他好了起来。那白面郎君却不是好人,把她全部的家财都给骗走了。她走投无路,就找到我了。我见她舞艺未退,就让她一面在我店里跳跳舞,一面教教新进来的姑娘,也算是让她有碗饭吃了。”
靳了了有些唏嘘,半天都没说话。
许三娘又说:“兰姬一直住在山上的尼姑庵里,每日伴着青灯古佛,倒也适合她。那个柳姬去了外地,现在没了消息。倒是菊姬,因为性子生的好,有个中年侍郎看中她了,进门就添了个大胖儿子。今年那正房得病去了,就把她给扶了正,现在日子过的可好了。我看除了你,只怕就她最滋润了。偶尔还会叫人来请我去喝喝茶什么的。她家那个侍郎大人要是来我店里喝花酒,我也会让他点银子呢。”
靳了了听了直笑:“三娘你倒是会给人情。”
“那可不是嘛。反正男人都要出来鬼混的,不如就把银子送来给我。不过你放心,你那位天上有地下无的贾大人,可是很少到我店里来。就算是来,也是陪着其他大人来,喝喝酒就回去了,从来不要个姑娘留宿。都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他想出家做和尚了呢。”
靳了了知道许三娘一向在自己面前说起话来都是无所顾忌的,因此也没怎么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冷不丁又听到贾尤振,还是有些愣神。
果然到了京城,就免不得会时常听到这个人的动静了吧。
可恨,真是可恨!好好地,做什么剿匪?扰得他们一家人不得安宁不说,黎泉现在的安危也完全不知道。
好在许三娘很快又换了话题,说起了其他客人到店里喝醉以后发生的有趣事儿,又让靳了了说了自己家里的有趣事儿。
两个人在房里说说笑笑的,忽然下人过来敲门,说贾大人到了。
靳了了一愣,许三娘却笑盈盈的往外走,说:“他倒是来得快。”
靳了了本来不想见的,可是许三娘已经走到外头去,把贾尤振迎了进来:“哎哟贾大人,我在得意轩见不着您,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真是稀客呀。”
贾尤振见到许三娘就有些气短,只能绷紧了脸不说话。
许三娘说:“您对我摆个官架子,我倒是不怕的。可要是我屋里那个娇客被您这张脸吓着了,我可担待不起哦。”
贾尤振心里哭笑不得,却也赔上了一张笑脸,跟着许三娘走进了屋子里。
却见靳了了坐在靠窗的软榻下,粉颈低垂,一双大眼睛半开半闭的对着屋里望着,有意不去瞧他。
他的心里忽的就开始痒酥酥的,就好像四处奔波、一直找不到方向的羊群忽然看到了羊圈一般。
那种莫名的安心感和激动,从心底油油生起,单凭三言两语只怕无法形容出来。
“了了,你到了。路上可好吗?可有吹风受寒?”话语就像不受控制一般,自然而然地就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靳了了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慢慢抬起头来,对着许三娘说:“三娘,我有几句话要问一下贾大人。”
许三娘点头会意:“好,我去叫下人安排晚饭,顺便去问问你爹娘想吃什么。你们慢慢聊。”
她走出屋子,还顺手关上了门。
贾尤振往软榻的方向走了几步,大约离了四五步的样子,又停下了,不敢向前。不过从他炽烈的双眼可以看出,他是很希望再往前一些的。
只是不敢。
“了了,这次事出突然,叫你们受到惊吓了。没想到那样安详的小村庄里,也有跑去告密的人。幸好被贾威他们及时发现,带着你们临时出逃,才能免过一场麻烦。只是让你们都受累了,你爹身子不好,还连日奔波了这些时日。你跟文轩还好么?他年纪小,不知有没有水土不服之症?”
贾尤振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一看见靳了了,他心里就像是埋藏了千言万语一般,蹦豆子一样说个没完了。
靳了了听他一个人说了半天,也没一点回音,仍旧垂着头,两只手互相摆弄着,像是在细细打量手腕上的玉镯子一般。
贾尤振觉出一丝尴尬的味道,不过这样的态度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只是自嘲的笑了笑,就继续说:“文轩呢?”
靳了了没说话,伸出一只春笋般的纤纤玉手,朝卧房指了指。
贾尤振带着笑说:“睡着了?我能去瞧瞧他么?”
靳了了不置可否,贾尤振停了一会儿,见她的脸上并没写着“不许”两个字,就自然的朝床边走去了。
靳文轩睡得很香,四仰八叉的横躺在床上,一只小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脸上带着甘美的笑。
贾尤振心底浮起一股暖意,一股不可思议的暖意。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看着他嘴边淌出一丝口水,竟也觉得可爱。
自从知道靳了了怀了孩子之后,他就一直对自己说,他是个当爹的人了。可究竟如何才是爹,他也是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楚。
如今看着自己的儿子酣然大睡,他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爹了。
不过他这个爹,还没被孩子的娘承认身份呢。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靳文轩肉呼呼的脸颊,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卧房。他脸上兀自带着满足的微笑:“文轩睡的真香,看来路上一定是累坏了呢。”
靳了了这回说话了:“到京城以后太新鲜了,玩的太疯,所以累得睡着了。”
贾尤振这下笑得更开心了:“这小子,真是顽皮。你平时一个人照顾他,一定更累吧。”
靳了了却没笑,只是抬头看了贾尤振一眼,目光里冷冷淡淡的,像是藏了一块冰块似的。
贾尤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要说他这也算是一直陪着小心了。他也不想让他们到京城来,一路车马劳顿的,他也不想让靳了了看见他这个遭人恨的人不是?
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出了那样的事,贾威他们也来不及赶回来听他的主意,带着他们走,正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啊。
一路上他都不知道增派了几次人手,生怕他们一家在路上过的哪里不痛快了,也生怕他的宝贝娘子和儿子吃了一丁点儿苦。
刚一听到他们来到京城的消息,他几乎是立刻从宫里赶了出来,一路快马加鞭,不就是希望早点看她一眼么?
就算他贾尤振有千不是万不是,这回他总没做错什么吧?
就算靳了了不能夸奖或是谢谢他两句,至少也能给个好脸色瞧瞧不是?
这普天之下,恐怕除了皇上,也就靳了了敢一直对他这样了。
贾尤振心里不觉有些丧气的很,可转念又一想,至少他又见到她了不是?
于是心情又好了起来。
“你一定很累了,我就不吵你了。我还有公事要办,就先走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三娘说,她会转达我派在这附近的手下的。”
靳了了说话了:“你为什么找人监视我们?不知道我们犯了哪条王法?”
贾尤振有些惊讶:“了了,这是何出此言呢?我是害怕你们出事,想要保护……”
58.误解(下)
“保护?我们住在村子里的时候,需要你保护什么?为什么还市有人在那里监视着我们?”
靳了了想让自己变得声色俱厉,可是她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只能勉强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强硬一些。
“我……”贾尤振回答不上来。
他总不能说,那是因为那些人已经在村子里轮流职守了一年多了,为的就是不断的向贾尤振汇报靳了了母子的近况吧。
靳了了了见贾尤振说不出来,心想他这么能言善辩的人,居然也会词穷,肯定有鬼,于是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疑惑。
“我再问你一句话,为什么皇上好端端的要剿匪?是不是你出的馊主意,然后设下这一步步圈套,为的就是将我们母子引来京城?”
贾尤振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靳了了心中居然是这么想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上一次,我还以为你已经不会再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了呢,没想到居然愈演愈烈了。这一路上,我一直带着这个疑问,没想到真的被我料中了。”
贾尤振微笑了一下:“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靳了了不说话了。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贾尤振究竟了解多少。
贾尤振没有等到回答,于是又笑了笑:“你们都累了,晚上好好吃些东西,好好歇息吧。我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你脸上没什么血色,回头让下人炖些当归来补补血气,可千万别失了调养。”
说完,他冲着靳了了灿烂无比的笑了一下,推门走了。
靳了了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心里居然隐隐不安起来。
他是怎么了?既不辩解,也不反驳。可那副表情,明显是透着深切的哀意。
莫非是靳了了猜错了,冤枉了他?
她叹了一口气,心里乱麻麻的。
任何事,只要跟贾尤振沾了边,肯定是剪不断理还乱。
等靳家一家人都休息了两日之后,许三娘就开始亲自带路,陪着靳了了三姐弟还有文轩满京城的乱逛。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许三娘出手非常大方,还直说:“不用给我省,真的,我银子多的几辈子都花不完啦。”
靳了了听了就笑,却不敢接受她的全部好意,总是不断推脱。
最后那许三娘说了:“你真的不用跟我客气,其实这些银子也不是我的,不花白不花哦。”
靳了了还没反应过来,就问:“那是谁的银子?”
许三娘暧昧的看了她一眼,捂着嘴笑了笑:“还能有谁啊?”
靳了了深吸一口气,这才醒悟过来:“啊,是……”
许三娘点头笑着说:“所以嘛,我都说了,真的不用给我省。”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花了。”
“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女人,有男人愿意为你花银子还不好?你居然还不要。”
靳了了不说话,许三娘也就没再说下去,银子嘛,当然是照花不误。
反正他贾大人痴心一片,何苦不成全了他呢?
玩了几天之后,京城里大致算是逛遍了。靳了了就带着文轩不再出去了,阿宝阿贝则跟着许三娘请的小厮一起出去晃荡,只要不出事随便乱疯。
靳了了担心黎泉的状况,只能让靳老爹开口问了许三娘,转口告诉了贾尤振。
传回来的消息说,黑风寨仍然没有拿下,只是时日已久,那将军已经做好了长期围困的打算,只待寨子里粮草吃完,乖乖的出来投降了。
靳家人皆是一惊:这下可是凶多吉少了。
于是天天去问黎泉的消息,可是再问,却也得不出什么了。
忐忑不安的过了半月有余,忽然有一天,许三娘却从外头拿了一封信回来。
“给你的。”她把信递给靳了了。
“谁给我的信?”
“不知道,是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贾大人那边送来的。”
靳了了以为是贾尤振写来的信,就随手撕开了,谁知道只看了一眼,她就“呀”一声叫出来,拿着信就奔进了靳老爹的房间。
“爹!泉哥哥来信了!”
靳老爹也激动了:“哦!泉子他怎么样了?说什么了?”
“他说一切都好,黑风寨的人也很好,他被皇上招安了,即日将会前往京城呢!”
靳老爹高兴的点点头:“招安是好事!泉子一身好武艺,这下也能派上正途了。做那山贼头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靳了了却不管什么好事坏事的,只要黎泉是平安无事的,那就够了。
靳老爹又说:“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看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阿宝跟阿贝却一副还没待够的样子,想说多玩一阵子却又不敢说。
倒是后头小跑进来的靳文轩跑去阿爷腿上坐着,耍赖说:“阿爷,我还想住在这里,不想回去。”
“我们出来的够久了,都麻烦了人家这么久,现在事情解决了,我们当然是要回家去的。”
靳了了也说:“文轩不要胡闹,你三娘姨给你买了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回家以后可以慢慢玩呢。再说了,你不想隔壁的小狗子他们么?”
靳文轩摇摇头,坚定的表示不想。
靳老爹见外孙态度坚决,又见两个儿子也是一副不想回去的样子,心想一家人也都没怎么见过世面,现在让孩子们出来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我看这样好了,泉子反正过一阵子要来,我们在这里等到泉子来了,再跟他一块儿回去。了了,你说如何?”
靳了了当然不会逆了靳老爹的意思,就说:“就听爹的意思。”
于是全家人继续住下来,靳了了害怕给许三娘添麻烦了,就想拿些银两给她,却被许三娘一眼瞪了回去。
“跟我还来这套?我可是把你当亲妹妹看的,别说是住几个月罢了,就是住几年,我也养得起。更何况不是还有人巴巴地往我这里送银子吗?你就把心收回肚子里,好好的在这里住一阵子。我知道你住惯了乡下的敞亮地方,可是我这里虽小,地方也不坏不是?”
靳了了笑了:“我知道啦,知道啦,我安心住,安心住还不成吗?呵呵。”
许三娘也笑,笑完了忽然问:“说也奇怪,你们都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怎么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贾大人除了第一天来过,就再也没有过来了呢?真是奇怪。”
靳了了想到上次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就说:“他来不来,跟咱们没干系。”
许三娘又笑了一下:“不知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打算。他现在可是大红人,才貌双全,官儿越做越大,你们孩子都长那么大了,我看你不如从了他算了。”
“三娘,你要是再说,我可跟你生气了。”靳了了撇过脸去。
许三娘心里笑翻了天,可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强忍着笑去哄她:“我不说了,以后也不说了。吓走了你这位娇客,我可划不来,划不来啊!”
已是夏季,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黎泉一行人披星戴月的赶路,很快就到了京城。
人马都留在了城外,只黎泉跟几个头领进了城。在驿站安顿好了以后,黎泉就摸到了许三娘的小跨院,见到了靳了了一家。
多日未见,黎泉清瘦了不少,不过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灿烂,好像正午的阳光一般把整个屋子都给照亮了。
靳家嫂子忙着给他倒茶拿点心,靳文轩早就一个忍不住,爬到他的身上去了。
靳老爹也笑容满面,问他:“一切都好吧?”
黎泉说:“好着呢。明儿一早就去见皇上了,看到时候给封个什么官儿。”
靳老爹说:“你武艺高强,不过非是正途出身,恐怕一开始官位尚小。不过好歹是吃皇粮的人了,我也替你高兴。”
“是啊,先前我还怕辜负了老寨主对我的嘱托,寨子里的人也都说皇上不可信,只怕是把我们骗了过去,再想个法子整治了。”
“那是你们多心了,我听说现在的黄老将军,当年也是被先皇招安的。后来因为攻打蛮夷有功,皇上亲封了大将军,子孙后代都能享福。”
“我们哪会知道这些呢?要不是贾大人亲自赶去,只怕我们还在山上熬着呢。”
靳老爹略有些吃惊:“哦?是贾尤振?”
坐在一边的靳了了倒是竖起了耳朵,留神听着。
黎泉笑着说:“不是他还有谁?贾大人赶去山下,孤身一人上了山,跟我说,我空有一身好武艺,却只守在山上拦路劫财,算不得英雄好汉。又说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正是有志男儿打拼的好时候。我听他说了一通之后,觉得很有道理,山上存粮早就不多,就这么死守着也不是办法。山上的弟兄们也说,如果有贾大人作保,他们愿意归服朝廷。我一听,哪有不依的道理?其实我没想过功名什么的,但是兄弟们能过上好日子,我当然是高兴的。因为我们寨子开了个头,后头那些难缠的寨子也动了心思,都在跟朝廷谈判呢。听说皇上很高兴,还要多赏我们些银子呢。”
“那敢情好,以后四海升平,你们又能有钱多买些酒喝,实在是大幸啊,大幸!”靳老爹也笑。
黎泉说:“多买了酒,第一个要敬的人就是贾大人。他前前后后,为我们寨子,可是出了不少力的。皇上那头,听说也是他一力举荐了我,不然,前头的大寨都没谈什么招安,轮到我了呢?”
靳老爹说:“看不出来,他倒是个好人。”
于是两个人都笑,然后喝茶。
只有靳了了一个人笑不出来。她早就隐隐觉得那天是她错怪了贾尤振,又见他多日不来,还以为是生气了。
没想到他居然是为了黎泉的事上下奔波,怪不得都没有空过来见她了呢。
靳了了竟有些微微叹气。
这个人,果然不是她能够猜得透的。心眼儿里,也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
59.葫芦瓜配南瓜(上)
可究竟,是欠了他一句抱歉的。
夜深人静,靳文轩睡熟之际,靳了了打开随身带的那个包袱,露出一个层层包住的小布包,拿出那个陀螺来。
越是深沉寂寥的夜,就越是容易忆起当初的种种。
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不管是什么,回想起来的时候,竟都是甜的。
柔柔跳动的火苗在青瓷油灯上噼啪一声,靳了了脸上的笑意微敛,吹熄了油灯,上床睡了。
几日后,皇上亲临练武场,说是要亲自考验一下黎泉的功夫如何。黎泉悄悄托人带了话给靳了了,希望她能去看一眼。
问了一下许三娘的意见,她说那天估计全城会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过去,她们去瞧瞧也无妨。
于是许三娘就带着靳了了姐弟三人,一起到了练武场。
果真是人山人海,巨大的场地外,人头攒动,团团围着进不去的民众。许三娘却一路直接行到门口下了车,直接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练武场的四面搭了一圈小凉棚,依次坐着王宫贵胄、文官武将,还有他们的家眷。小凉棚的后头也站了不少人,都是些官位低没有座次的人。
许三娘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跟人打招呼,她向来结交的都是权贵,因此见到她出现在这里,众人也都没有疑问。
靳了了今日打扮的不好不坏,脸上用刘海遮住了许多,为的是让曾经见过她的人认不出她来。
一路招呼而去,在末尾处的一片小凉棚里,许三娘拉着他们一群人坐下,顺便又跟隔壁的官儿们问了声好。
靳了了本来以为她们大抵也就是站在外圈儿看一看了,没料到居然还能在凉棚里坐下,不觉有些吃惊。
许三娘笑了:“有人安排好了,怕你被人挤着。”
几刻钟过去后,皇上到了,众人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因为隔的很远,靳了了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觉得韩旭比之从前好像更加消瘦了,不过看起来倒是龙行虎步的,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势。
“平身。”皇上开了口,众人又都站了起来。待皇上落座之后,众人方才鱼贯坐下。
忽然,许三娘用手肘轻轻的碰了碰靳了了的胳膊:“你瞧上头。”
靳了了往上一看,贾尤振一身黑色朝服,正站在皇上身侧,俯身听他吩咐着什么。
她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专心盯着自己的膝头。等到皇上召见了黎泉,让他演绎十八般兵器的时候,方才抬起头来。
黎泉的功夫并不花俏,轻功之类也并不十分擅长,可他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箭术。
百步穿杨对他来说,早就不是什么难事。
飞身上马,搭箭拉弓,所有的事都是一气呵成,众人尚未看清之际,他已快马飞奔而过,百米外的一连十个靶心,每一个正中都插着一根长箭。
喝彩声接连响起,连皇上都看得相当满意,黎泉却有些腼腆似的,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阿贝小声对靳了了说:“泉哥好厉害呀!”目光里也满是钦慕之色。
接下来的各种考验也都难不倒他,黎泉向来是练家子,练到汗流浃背之时,一身腱子肉在湿透的贴身衣裳下虎虎生威,连皇上都叹:“黎卿真乃力敌千钧也。”
听到皇上的赞许,黎泉跪下谢恩,面上仍现羞赧之色。
忽而一个武将站了起来,提议由自己的手下的一个参将,跟黎泉比试一场。
皇上兴致正高,当然允了。
贾尤振却有些担心的看了黎泉一眼,黎泉仍是笑呵呵的样子,示意他不必担心。
于是比试开始,那参将擅长的是马上使一杆乌森森的丈八蛇矛,于是提着枪就跨马而来。
黎泉自己的兵器是一柄长剑,可是在马上以剑对矛,没什么优势,他干脆弃了剑,随手拿了一柄长刀也翻身上马。
贾尤振的眉头深锁,深恐会出什么差错。他知道此次自己一力保举黎泉,朝中的武将们对他是颇有怨言的。
他是个文官,现在一力保举一人做了武官,难免让人觉得他是在步步渗透,也难怪会有人有意提议比试,就算煞煞他贾尤振现在的名头威风也是好的。
贾尤振虽有渗入军队之心,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他绝不会笨到做出这么明显之事。可为了不让靳了了担心黎泉的事,他还是一力举荐了黎泉。
好在黎泉的武艺着实让人放心,虽是点到即止,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黎泉完全占了上风。
那参将知道自己敌不过,见好就收了。皇上看得龙心大悦,于是两人都有封赏,黎泉也被封了个参将。
靳了了一行总算是放下心来,面上都露出了笑容。
谁知那兵马大元帅不知起了什么兴头,居然对皇上说:“老臣听闻贾尚书不但才学出众,还习得一身好武艺。今日见了方才两位参将的比试,老臣也手痒起来。不知可否请得动贾尚书,陪老夫练练身手呢?”
皇上笑着道:“元帅这么一说,朕也想一睹元帅的风采了。不知贾卿意下如何?”
贾尤振露齿一笑,好像拨开了漫天的云彩一般,让人目眩,他道:“能得元帅钦点,微臣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整个练武场登时沸腾起来,很多人只知道贾尤振是状元郎出身,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居然还会武功。
满京城最知名的玉面才子跟当朝战功赫赫的大元帅比武?
到场的人只觉得捡了个大便宜,至于没来的人,也只能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中懊悔不已了。
靳了了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黎泉比试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他的功夫不差,所以竟不怎么担心。轮到贾尤振了,她却忐忑起来了。
贾尤振对着皇上拜了拜,随即翩然走下高台。
大元帅问他:“贾尚书要使什么兵器?”
贾尤振说:“下官使的是剑。”
“剑虽好,却不利于战场杀敌。”大元帅居然摸着胡子,一副贾尤振不学无术的样子。
贾尤振彬彬有礼道:“下官练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师傅教了什么,我就练什么。”
“我听说你小时候身子很弱,看来倒是练武练好了的?”那大元帅又道。
不远处凉棚下的贾斌忽然脸色一暗,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一般。
贾尤振笑得风轻云淡:“许是有些功效的,下官不懂医道,对此不甚知晓。”
大元帅点点头道:“老夫一身戎马,就不占这个马上的便宜了,我们站着打就好。”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大元帅已经仗着双刀攻了过来。贾尤振剑刚及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住了双刀,剑仍未出鞘。
只见大元帅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接着攻势就如同烈火一般劈头盖脸的涌上。
贾尤振习的剑法是轻灵一路,配以步法流畅的轻功,相得益彰,跟大元帅这般勇打狠拼的骁勇悍将截然不同。
他不走攻势,一味守住剑招。
众人只见一个健壮的花白胡子老汉将双刀狠狠的劈去,而对面那个龙章凤姿、爽朗清举的美貌男子却好似闲庭漫步一般,游刃有余的将一柄剑舞得花团锦簇。
大元帅招式迅猛,贾尤振却不见一丝慌乱,轻灵的步法在双刀的影侧前后飘忽,直斗了百十个回合。
满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老一少两个人身上。
靳了了直到此刻,方才明白为何许三娘提到贾尤振的时候,永远会在前头加上一个“天上有地下无”。
这世上除了他,能称得上这句话的,只怕再也没有了。
天上有,地下无。
贾尤振当之无愧。
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赛过潘安,也不是因为他的才学堪比宋玉,你只消对着他看一眼,就会被他周身笼罩着的气息所吸引。
那气息不浮夸,不喧嚣,就那么恰到好处的沉郁着,却又让人亲近不得,像是知道这个男子是触碰不到的一般。
很多人对靳了了说,反正孩子都那么大了,就跟了他,又有什么不好呢?
更多的人在说,他现在位高权重,又是万里无一的人才,不跟了他,你还想跟谁?
别人说的都对!
跟了他,文轩可以认祖归宗,可以安安稳稳的去做小少爷,可以过上跟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
跟了他,她靳了了说不定可以做上诰命夫人,可以让全天下的女子都艳羡不已,可以享受到也许几辈子都无法享受到的荣光。
可是今时今日,他跟她之间,还能找回像从前那般的情意么?
时日久了,连陀螺都会褪色。更何况是人心呢?
靳了了也想有个人疼着爱着,也想像从前那般,跟在他身后,柔柔蜜蜜的唤他一身“夫君”。
可现在的他,还是从前的那个他么?
时光流淌,也不过两三年间,却已经是咫尺天涯了。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画,却又比画里的人物更有灵采。
无法原谅自己,无法面对死去的韩尚,不过是心里的一个借口罢了。
当一切物是人非,她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能保证之时,又拿什么去保证他的心意,又拿什么去保证上天不会再跟她开一个玩笑了呢?
命途多舛四个字,她不敢用在自己身上。
可是冥冥之中,上天其实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们会在一起,他们会分开,都是注定好了的吧。
那么现在,上天有对她说一句你们能够圆满了吗?
她,害怕。
说起来,她其实只是个江南小村庄里长大的村妇罢了。
给他做小之时,她尚且无知,加上做小又是低声下气的,她没觉出什么不自在的地方来。
皇上、王爷、贵族、大官儿……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戏文里唱的一出戏罢了。
当有一天她进去戏文里头了,才发现那里头的故事,远不像戏文里唱得那般优雅缠绵、凄美动人。
被动的接受了,也适应了。
可终究,一出戏还是唱完了,她又回来了。
60.葫芦瓜配南瓜(下)
回来了,离开了那个唱戏的地方,她才开始觉出自己是活着的,活生生的活着的。
她娘以前曾经说过一句话,金瓜配银瓜,葫芦瓜配南瓜。
她靳了了只是个南瓜罢了,充其量,也就是个生得万里挑一、皮滑肉嫩的极品南瓜。
可到底,还是个南瓜。
叫她镀上一层银粉,去做那光鲜靓丽的银瓜,她当然也是做得的。
可心里,究竟是不踏实的。
踩着云朵软软的走路,不知道哪一天掉下去了,就是粉身碎骨。
她想他么?
当然想了,不然,那一个破烂陀螺为啥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呢?
可她的想念早就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般激烈的情绪了,她的想念,是一种习惯,是小桥流水一样的细致绵长。
她朦朦胧胧的看着那个挥舞长剑的潇洒男子,忽然觉出陌生的味道来。
他是他,却又不是他。
他还是叫做贾尤振,他还是生的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可他却再也不是那个曾经为了让她开心,兴冲冲去买个陀螺回来的少爷了。
“了了,你怎么哭了?”许三娘讶异的一声低呼让靳了了从遐思中醒来,方觉得满面冰凉。
她,怎么哭了呢?
赶紧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她傻兮兮的说:“刚才那阵风真大,吹了好多沙子跑进了我的眼里,现在还疼呢,三娘快帮我吹吹。”
许三娘微微叹气,脸上却带了笑意,对着她的眼睛吹了两下:“你呀,真是不小心。快看,比试结束了。”
靳了了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哦?谁赢了?”
“没人输,大元帅舞了一会儿就收刀了,说是后生可畏,还让皇上嘉赏贾大人呢。”
“哦,原来是这样。”停了一下,靳了了又道:“三娘,待会儿结束了,你能给他带个信吗?”
“当然能了,你想见他?”
“恩,我还欠他一个道歉,不然心里总也不安。”
许三娘没有问何事需要致歉,只是答应了帮她带个口信。
从练武场归来,靳了了面上一切如常,不但带着靳文轩在小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竹制的各种小玩意儿,还陪着爹娘喝茶说笑。
晚饭前,贾尤振到了,他尚是一身黑色官服,显然是刚刚才从宫里出来,来不及回去,就过来了。
靳了了单独一个人,在许三娘设置的书房里见他。说是书房,其实大多放了乐器,许三娘抚琴时喜欢在此。
贾尤振走进书房的时候,眼睛里是满满的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靳了了主动约他见面,对他而言,比皇上再升他一级官位还要高兴。
“了了,我来了。”这句明显是废话,可是不说些什么,他又怕气氛会尴尬。
靳了了没笑,却也没有冷言冷语的,就好像平常跟邻居们说话一般,她说:“你坐吧。”
贾尤振听见靳了了开了腔,本来绷得紧紧的身体立刻浑身都松弛了下来,他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坐在书房一侧的一张红木高背椅子上。
“没想到三娘倒是有不少好器物,这椅子看来价值不菲。”
靳了了看了他一眼,到嘴边的话却好像有些难以说出,酝酿了好一会儿,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了,方才道:“其实,今日,我是想跟你道声歉意,再道声谢意的。”
贾尤振露齿一笑:“怎么又是歉意,又是谢意的。我们之间,还有这些客套不成?”
靳了了正了脸色,道:“上一次,是我错怪你了,又对你说了那般话,自然是要向你道声对不住的。至于谢意,我先要多谢你保护我们一家人避过了凶险,再要谢你帮黑风寨化解了一次危机。”
“上次的话我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傻丫头心思纯直么?黑风寨的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黎寨主……黎参将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那黑风寨就我所知,也并无大奸大恶之人。朝廷能够将他们招安,既能让他们一身武艺得以走上正途、为国效力,另一方面,又能为朝廷增添精兵良将,一举二得嘛!何来一个谢字呢。”
靳了了说:“不管怎么样,该谢的,一定要谢。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
贾尤振怔了一下。靳了了这是在送客了?
既然来了,他当然没有那么快就走的道理不是?
于是,他轻轻抬起右手,揉了揉额角,道:“今日事物繁重,我来的匆忙,竟未喝上一口茶水,现在觉得有些口渴了……”
说完他抬头看向靳了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让我喝杯茶再走呗。
靳了了见他确实面露倦色,想到他今日在练武场跟人比试了那么久,后来又回去处理公事,应该是累得很了。
毕竟是自己请他过来的,他这么累了还快马加鞭的赶过来,总不至于连盏茶也不让他喝不是?
于是赶紧道:“我去沏茶。”
走到外头,那准备茶水的丫头竟然还没将茶泡上,靳了了对她笑了一笑,就挽起袖子,自己动手了。
她从前是伺候过他的,知道他爱喝什么样的茶,用多热的水,放几钱茶叶,她都清楚的记得。
只要,他的喜好跟从前还是一样。
泡好茶,她用一个红漆托盘端着一个青花细瓷壶并一套四个杯子,重新走进了书房。
靳了了的脚步停住了。他睡着了。
靠着椅子,双手放在腿上,身子朝后仰去,俊目紧闭,几缕散落的青丝拂在他微皱的眉心之间。
靳了了轻轻在他身侧的茶几上放下了托盘,低声叹道:“早知道你这么累,就不叫你过来了。”
声音细小含混,却被椅子上装睡的贾尤振听了个正着。
靳了了又看了他几眼,心想太阳都落了,虽是夏天,却也怕他着凉,正要转身去自己屋里拿张凉被过来,手腕却被人猛地握住了。
靳了了一惊:“你!”
贾尤振笑意绵绵,轻声道:“早知道我这么累,你就不叫我过来了?”
一阵潮红瞬间爬上了靳了了的脸颊和耳根。
天哪,怎么被他听见了呢?
她只能咬紧了牙关不说话,他却不肯放过她,继续戏谑的问道:“爷问你呢,你怎么不答?刚才你是不是这么说的?”
靳了了脸上红得像要滴下血来,却还是死死的咬住牙,不说话。
贾尤振干脆一把将她拽了过去,让她结结实实的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不管她挣扎也好扭动也罢,总之就是搂紧了不放手。
“刚才敢说,现在就不敢承认了?”他恶意地将嘴靠近她的耳后,一边说话,一边缓缓朝她耳后吹着气。
靳了了快要招架不住,却又苦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放开我,不然我就叫人了。”
“你叫吧,我不怕被人看见的。”他忽然一本正经的说:“要不是装睡,我就听不见你说的心里话了。了了,我现在高兴的恨不得飞上天了。”
靳了了垂了头,连挣扎的动作都省了。
“那日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全都记得的。其实你会那么想我,我心里一直不好受,总觉得我是自作孽不可活。想来见你吧,却又不敢,只怕你生气。可我今天明白了,其实,你心里一直有我的。你掩饰的再好,可是总有露馅儿的时候。既然被我逮到了,我就再也不会松手了。第一次放开你是我无可奈何,第二次在你家,是我羞愧难当。这一次,我如果再放开你,我就天打五雷轰,死了也不能地其所终!”
靳了了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下意识地就伸手想要捂住他的嘴:“你怎么……你怎么!这种话也能说么!也能说么!”
贾尤振却就势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叫她挣不开,然后用自己的嘴唇细细的亲吻她的掌心。
“好香。”他被掩在玉手下的声音不太清晰。
靳了了却更加红了脸:“你这人,真是!”
贾尤振的脸上却漾开了笑容:“我说的是茶香,你方才不是去泡茶了么?了了以为我说的是什么香?”
靳了了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贾尤振笑得更加开心了:“哦,我知道了,你以为我说的是了了美人儿的女儿香。我再来细细闻闻看,看是茶香,还是美人儿更香。”
他的唇带了几分力度,摩挲着她的掌心,她只觉得一股麻痒从掌心泛起,全身都轻颤起来。
忽然,他带着狡黠的笑,伸出热烫的舌头,在她掌心轻轻一舔。
“呀。”她下意识的唤了出来,接着面上却泛起了痛苦之色。
贾尤振不解,轻声问她:“怎么了?”
“你别这样了,我不喜欢。”
贾尤振还是在笑:“真的不喜欢?”
话一说完,却见他轻轻抬头,张开薄唇,在她的食指上轻轻一咬。
靳了了全身都抖了起来,紧接着她像是难以忍受一般,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求你,不要这样。”
一字一句,不轻不重,却好像是用尽了心底的力气一般。
贾尤振心里微微受挫,他真的不明白了。
“了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你明明心里就是有我的,可为什么,又要强迫自己跟我离的远远的呢?我不懂,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若是因为你无法介怀往事,我等着你便是。一年也好,五年也罢,我都等得。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再回到我身边。”
靳了了拼命的摇头:“你别说了,你什么都别说了。”
“了了!我要说!我知道你爹不放心我,你娘也不放心我。可是我会向他们证明,我能够全心全意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也知道我不能跟黎泉那样为你劈柴挑水,亲自背你爹去看病,手把手地教你两个弟弟练习武功。可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对你好,我会照顾得你全家妥帖……”
“可我不需要你的方式!我只喜欢过粗陋的日子,我做不来威风八面的官家娘子,我不会面面俱到地帮你应酬所有的迎来送往!你知道吗?我只是个南瓜,我不是能够跟你搭在一起的银瓜!”
“南……南瓜?”
靳了了一激动,把自己心里想的东西也说了出去,却让贾尤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靳了了也怔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又道:“金瓜配银瓜,葫芦瓜配南瓜!你没听过吗?”
贾尤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良久无言,等靳了了低头想要找个地洞钻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回,轮到靳了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笑?
难道是在笑她说自己是个南瓜?
贾尤振一直的笑,笑的眼泪都迸了出来。
靳了了又羞又恼:“你笑吧笑吧!我让你笑个够!”
笑声低了下去,渐渐止住,贾尤振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满满的都是柔情:“傻丫头,其实我哪是什么金瓜,我就是个涂满了金粉的葫芦瓜!”
靳了了睁大了雾蒙蒙的双眼:“你,你听懂了我在说什么?”
“我可是你夫君,你那小屁股撅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靳了了皱了眉,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谁放……了,你怎么这么粗俗?”
“我都说了,我就是个葫芦瓜,风雅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
靳了了撅了嘴,忽然幽幽的道:“你不用说这种谎话出来骗我,你是什么样的人,不止我看得到,其他人都看得到。我跟你,就算不是天差地别,也不是一个笼子里能关得住的鸟儿。”
“那我们就飞出去,随便找个树枝做个窝,然后生一群小鸟儿。”温柔从他的眼底浮起,还伴着心疼。
“你飞不走的,我知道。你做了那么大的官儿,飞走了,皇上会放过你吗?”
贾尤振斩钉截铁的说:“那就辞官不做了!这个官位,我根本不稀罕。对我来说,权倾天下,还不如笑拥美人归来得实在。”
“你少胡说。”
“天地良心,我哪会胡说?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我就变回从前的样子。你害怕我官儿做的太大,我就辞官不做了。你不喜欢京城噪杂吵闹,我陪着你回家去。我们回去盖一所很大的宅子,把你爹娘都接过去住,你说好不好?”
靳了了不知道怎么闹的,眼睛里热乎乎的,还不停的有水往外涌。她把脸磨到一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在哭。
“你真的,不要再编这些胡话来哄我了,真的,不要了……”
贾尤振轻轻托住她尖尖的下巴,把她的脸强行转了过来,目光直视她的眼睛:“了了,你若是不信,我明日早朝之时,就可以辞官。”
“为……为什么呢?”
“为了我的娘子能够回来,为了我的娘子能够开心。只要你在我身边了,给我个丞相我都懒得做。了了,我虽然做了官儿,虽然全天下都知道我这个人了,可我还是我,从来都没有变过。我知道你也没变过,不管你是不是变得更美了,更妖娆多姿了,更牙尖嘴利了。可我知道,你从来没变过。你还是你啊,你瞧,你一听到我说这些话就会高兴得直哭,你一坐到我腿上就会习惯性的往我怀里直靠……”
靳了了本来越听越感动了,可是到了最后一句,却突然一愣。
什么?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整个身子都靠进他的怀里了,他身上那股彭彭的热气透过薄薄的夏衫直接渗透到她的皮肤里。
“了了,你看,我这个伪装金瓜的葫芦瓜已经漏了陷,如果你不收了我,只怕我这辈子都不敢亲近他人了。万一我在旁人面前露了馅,那我可没法撕掉脸皮不要了。”
靳了了“哼”了一声:“我不要跟你说话,你就只管笑话我好了。”
“了了,做我的娘子,好不好?”
“不好。”她撅了嘴,可眼睛里却带着笑。
“不好也不要紧,我以后每天都过来问你一遍,问到你说好了为止,然后我就不过来了。”
然后就不过来了?靳了了眼睛都睁大了。
贾尤振却笑得嘴都何不拢了:“你都说好了,我自然是一把抱着你就回家去了,以后还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想得美,没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我爹会让你抱走我吗?”靳了了接口接的极快。
贾尤振满足的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是答应要嫁我了。”
“什……”靳了了这时才反应过来,不觉语塞。
“我即刻就回去叫人准备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了了你就洗洗干净,等着跟我入洞房吧。”
虽然孩子都挺大了,可是靳了了听到这里,却还是羞得不行:“你真是好没羞!”
贾尤振坏笑一下,把嘴贴在她额头上,喃喃道:“我是葫芦瓜,不知羞是正常的嘛。”
“你不许再说这个了。”靳了了想到自己的南瓜理论,就觉得浑身无力,偏偏这个恶人却一再提起。
“好,我不提,我以后都不提了。不过嘛,作为封口的费用,你得稍微付一点儿代价不是?”
靳了了紧张兮兮的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贾尤振哈哈一笑,以极快的速度偷得一个香吻,然后得意的说:“亲一下,就抵了。”
靳了了当然不依,刚要举拳抗议,院子里却忽然传来许三娘大声说话的声音:“贾大人来了!”
靳了了不知所以,却害怕被人发现她跟贾尤振在屋子里亲密过甚,赶紧大声道:“他在书房,我们在说事情。”
许三娘却道:“不是小贾大人,是大贾大人来了。”
贾尤振迅速地跟靳了了对视一眼。
贾斌怎么过来了?
61.认孙
来不及考虑,靳了了迅速的从贾尤振身上跳了下去,贾尤振自然也不会阻拦,两个人整理了一下衣衫就一前一后走出了书房。
许三娘在正屋里接待贾斌,惯用的笑容挂在她的脸上,连严肃的贾斌也没有板着脸子。而玉竹则站在他的身侧,表情古怪。
贾尤振走进去对着贾斌行了一礼,道:“爹怎么来了,早知道您要过来,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顺道去接您一趟也就是了。”
贾斌消瘦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心里却在暗骂:你这混小子,要是我跟你说了,你会让我到这里来?我孙子都到京城来了这么久了,要不是今儿个瞧见了靳家的姑娘,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靳了了跟着韩尚的时候,曾在几次集会和宴会上见过贾斌,但从未说过话,像这么面对面地相见还是头一回。
虽说有些尴尬,但靳了了还是端端正正地给他道了个万福:“见过贾大人。”
贾斌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一些,毕竟今天来不是来吵架的,于是好言好语的说道:“靳姑娘不必多礼。”
贾尤振不清楚贾斌这回专程来这里是出于什么目的,虽然现在他爹不怎么管他的事了,可毕竟是他爹,余威尚在。真要是闹将起来了,只怕靳了了会难堪。
“爹,您今儿过来是……”贾尤振试探的问道。
贾斌看了儿子一眼,见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心里不禁冷哼一声:这么紧张那个靳家姑娘,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爹娘。
“今日在练武场见到靳姑娘,为父觉得奇怪,问了玉竹才知晓,原来靳家到京城来小住。为父一直想见见我那孙儿生的什么模样,所以就专程过来,想见上一见。”
说完就看向了靳了了,显然是在征得她的同意。
靳了了却有些犹豫,于理,贾斌确实是靳文轩的亲爷爷,不让他瞧一眼孙子,怎么也说不过去。
可是于情,若是贾斌见了靳文轩以后,觉得他聪明可爱,非要认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对付贾尤振,靳了了可以耍赖,可以撒娇,可是面对贾斌,一则他是长辈,二则他可是为官多年的人物,真的闹将起来,他们哪里争得过?
停了片刻,靳了了笑着说:“我去跟我爹说一声,不管怎么样,文轩毕竟是姓靳的。”
贾斌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只觉得自己的亲孙子跟了别人的姓就算了,居然连见上一面,都要征得对方同意。
想着想着,贾斌不满的目光就落在了贾尤振的身上,说起来,要不是自己的儿子对靳家姑娘心头过软,哪里会出这般事?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不过就是生的比寻常女子美一些罢了,居然被迷成这个样子,简直是不像话。
靳了了也看出了贾斌难看的脸色,可是这件事不跟靳老爹商量一下,她一时之间也做不了主,只好又笑着说:“贾大人勿怪,我进去问一声,即刻就出来。”
靳了了急匆匆的回到后头靳老爹住的那间屋子里,他跟靳家嫂子早就听到了外头的骚动,也知道贾斌过来了,于是连见客的衣裳都换好了。
“爹?您要出去……见贾大人?”
靳老爹点点头说:“贾尤振是晚辈,你们小儿女间的事我不便多嘴。可是贾大人都亲自上门来了,倘若我们不出去见上一面,人家会说我们不懂规矩的。他今次来,所为何事?”
靳了了说:“他想见文轩。”
“我方才还跟你娘说到这里了,他会来这里,除了文轩之外,不会有别的目的。了了,爹问你一句话,对那贾尤振,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诶?”靳了了面上微红:“爹,您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了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话就都说出来吧。爹必须知道你的心意,才知道出去以后该怎么回话。他们可是官家,贾大人跟他儿子的脾性又不大一样。这事儿若是处理的不好,吃亏的只会是咱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贾尤振想要娶你,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你可愿意嫁么?”
靳了了犹豫了半天,才说:“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
“那好,爹再问你,倘若黎泉请人上门来提亲,你可愿意答应么?”
“诶?”靳了了更加惊讶了:“爹怎么会?”
“其实,上一次泉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跟我提到这件事了。他说有了官职以后,希望可以来我们家提亲。并且,他也不介意文轩是别人的儿子,愿意当做自己的长子来抚养。你若是问我跟你娘的意思,我们当然是希望你能跟了泉子。一来大家知根知底这么多的年的交情了,二来,泉子对你的好,我们全家人都看在眼里,跟了他,我们放心。原本我怕他是个山贼,身份不好,可现在他也有了官职了,虽说不是什么大官儿,可是照顾你们母子,还是绰绰有余了。爹在这里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若是愿意跟泉子,我立刻就出去,请他们离开,并且宣布你跟泉子的婚约。至于文轩,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是我们在抚养,自然不会交给他们的。了了,你说呢?”
一时之间,靳老爹和靳家嫂子的目光都放在了靳了了的身上,靳了了低声说:“爹,娘,我就不能一辈子跟着你们,伺候你们么?”
靳家嫂子说:“我跟你爹不用你伺候,你该尽的孝道,早就足够了。我跟你爹迟早是要比你先走一步的,你年纪又不大,能嫁的话,当然是嫁了好。泉子这个孩子,我也喜欢的很,对你好不说,对我跟你爹也像是亲身爹娘一般。了了啊,不是娘说你,你老这么优柔寡断的,累得泉子至今都无法死心,也不是个办法啊。还有那贾公子,虽说我也不太放心他们家,可毕竟是文轩的爹不是?虽说你也不是从一而终了,不过要是真心喜欢他,爹娘也不会说什么,只要你满意就成了。都这么久了,你耗着他们倒是不打紧,可是文轩也一天天大了,我跟你爹都很担心,我们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靳老爹见靳了了还是一副垂着头不语的样子,就说:“你要是自己拿不了主意,那爹就替你做主了!”
“爹?”
“那贾家我们自然是高攀不上的,爹就做主,把你许给泉子了。你有什么意见吗?”靳老爹严肃的看向靳了了。
靳了了只觉得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里,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摇摇头。
“没意见就成了,我们出去吧。”靳老爹拄着拐杖,一马当先往前头走去。
正屋里,贾斌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两只手端着茶碗,不停的把盖子打开复又盖上。
贾尤振却冷静的多,方才跟靳了了在房里深入接触了一下,他已经知道了靳了了的心思。只是这丫头别扭的很,回头得找个时间把她给丢床上处置了,应该也就老实了。
正想得开心呢,靳家三人走了进来,许三娘笑着迎过去扶住了靳老爹:“老爹怎么出来了,您今天身子还好么?”
“多谢三娘,这位就是贾大人吧。”靳老爹说。
见许三娘点点头,他就带着靳家嫂子行礼:“草民不知贾大人到来,有失远迎,万勿见怪。”
贾斌见靳老爹虽然一副风吹吹就倒的憔悴样子,可是长相倒还斯文,说话也挺有礼的,就说:“不妨事,不妨事。突然到访,也没有事先知会一声,倒是我们的疏忽了。”
于是靳老爹也坐下,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贾斌就迫不及待的走进正题了:“不知我那孙子现在何处,老夫很想见他一面。”
靳老爹笑着说:“草民不知贾大人所指何人,要说贾府的小少爷,自然是在贾府待着了,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了呢?”
贾斌听后一愣,好家伙,看起来这是不让我看孙子了哈!
他冷笑了一声:“这可难说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可不就是在你们这里呆着的么?”
“我们只是暂住这里的客人,至于小贾大人为何在此,想必是找三娘有什么要事呢。”
贾斌气得胡子都往上翘。京城里谁不知道许三娘是做什么营生的,自己的儿子找她能有什么要事?还不是些风月场上的风流事?
贾斌说:“老夫不想拐弯抹角,你家的姑娘跟我家的儿子是什么关系,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瞧我们不用再打暗语了,我今儿来,是带着十分的诚意,只是作为一个老人,想见见我的孙子。我比靳先生还痴长上几岁,能活到几时还不知道,想来靳先生应该明白老夫的心情。”
靳老爹听后,居然点了点头:“是啊,草民能够明白。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几代同堂,才是最高兴的事了。”
贾斌笑了:“靳先生明白就好了。老夫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希望能够见一见我那孙儿。别人像我这么大的年纪,也都好几个孙儿孙女了。老夫却独独这么一个孙儿,长到现在也从未见过。每每想起,都会心痛不已啊。”
贾尤振的脸上泛起一股惭愧的表情,心里也开始觉得确实是自己不孝。
靳老爹说:“贾大人说的我都明白了,按说让您见上一面,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嘛……”
“只不过?”贾斌跟贾尤振都紧张起来。
“草民刚刚决定,为我家闺女定了一门亲事。至于我女儿的孩子,也将作为长子过继到她说好的夫家。未免多生事端,孩子嘛,恐怕不能让贾大人见上一见了。”
“什么?”贾斌跟贾尤振同时跳了起来。
贾斌是惊讶于说了这么多,这靳老头居然还不让他瞧瞧自己的孙子!
贾尤振则是惊讶于靳了了居然定亲了!
“跟谁定亲了?”
“谁敢抢了我贾家的血脉?”
贾斌跟贾尤振同时开腔。
靳老爹看了看激动的两人,镇定的说:“跟谁定亲,那是我们家的私事,实在是不便透漏。”
贾斌火了:“看来你们是给脸不要脸了!我好言好语的过来跟你们好好说,你们不把我当回事!那就休怪老夫派人过来,直接把我的孙子抢回去了!”
“贾大人不要激动,那孩子可是姓靳的。”
“那是我们贾家的血脉!”
“谁能证明?我只知道,那是我女儿的孩子。”
两个老人家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冷不丁平地里响起一声暴喝:“够了!都别吵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贾斌被骇了一跳,良久才道:“振儿,你做什么?”
“爹,够了,您少说两句吧!”
贾斌不满:“我少说两句?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为了个这么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低声下气的不说,还害得我有孙子也见不着,现在反而要来看别人的眼色!现在好了!人家要带着我们家的血脉,嫁进别人家了!我看你这个大情种,还想傻到什么时候!”
“要不是爹今天过来掺乎一脚,过几日了了就能答应我的求亲了!可是您非要把他们逼到绝境,让他们急急的答应了别人的亲事!我好不容易才让了了的态度软和了很多,您这么一闹,我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贾斌脸红脖子粗:“你还好意思说的出口!堂堂吏部尚书,便是个公主也娶回家来了。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你还想做什么?把心挖出去送给她?简直是笑话!”
贾尤振全身都在发抖:“爹,了了是我决定共度一生的女子,就算您是我爹,我也不允许您这么说她。”
“不说她,我倒是要说你。为了个女人做到这般程度,你到底算什么好男儿?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早该儿孙满堂了,可你偏偏不愿意娶亲,不愿意纳妾。心里头就跟中了邪似的,为了这个女人神魂颠倒,连孝道都忘记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到底明不明白?”
贾尤振忽然冷笑了一声:“爹现在倒是教训我起来了!想当初,您为了我娘,差点就把我活活打死了。您那个时候,早就知道我娘不可能再生一个孩子,也决定终身不再娶,不纳妾了,可还不是要把我这唯一的孩子给抛弃了吗?要不是奶奶拼死保住了我,我看我也活不到现在!您现在倒是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当时怎么就忘了呢?”
“啪!”一个响亮无比的巴掌打在了贾尤振俊美的右脸上。
众人本来就被贾尤振的一席话弄的云里雾里,怎么这贾斌还曾经想要打死贾尤振?正迷糊着呢,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巴掌吓得愣住了。
却见那扇了贾尤振一巴掌的贾斌,整个右胳膊都在抖,抖啊抖的,他突然哀嚎一声,老泪纵横,哭得非常伤心。
众人又是哑然,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说话,不敢动弹。
62.定亲
倒是玉竹低下头去,陪着小心安慰自家的老爷。可他人微言轻,贾斌兀自哀嚎着,根本不理他。
过了好一会,靳家嫂子却开口了:“贾大人,您年纪也不小了,这么个哭法,身子可是要不得的。”
说完又对呆立一旁的贾尤振说:“贾少爷,他到底是你的亲爹,就算有什么不是的,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就这么过去了吧。你快劝劝你爹,别把身子哭坏了。”
贾尤振不动,他爹一见贾尤振这样,心里更加难受,居然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这下连许三娘都慌了,这老贾大人毕竟年岁不轻了,可不能这么折腾不是?
于是就说:“了了啊,你把小贾大人带到里屋去,我们在这劝劝大贾大人。”
靳了了无法,只好过去轻轻对贾尤振说:“我们进去吧。”
贾尤振脸上是死灰一般的神色,他瞧了贾斌一眼,跟着靳了了进去了。
还是回到那间书房里,贾尤振低头坐下,右边的脸颊火红一片。
靳了了站在门口想了想,去端了盆清水进来,拿了块帕子浸湿了给他敷脸。
本来一动不动的贾尤振忽然一把捉住了靳了了的手,把她的手连帕子一起按在了自己的脸上:“了了,你可还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到你有一天能够明白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为什么我会装病多年。”
靳了了的脑子飞速的转了一下,立刻回道:“我记得。”
不过,现在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么?
贾尤振颓然的抬头,痛苦的直视着靳了了清亮的双眸:“其实理由再简单不过了。那时候我刚搬到京城跟爹娘住到一起,特别开心。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娘的身体却自打我去了之后,渐渐越来越差。当时京城里都传我是个小神童,连先皇都想跟我家结亲,有意许配一个公主给我。可有一天,我爹请了个算卦的来我家看看风水,那算卦的说我命里克娘亲,若是沾了龙气,那就更不得了,迟早有一天,我会克死我娘。我爹听了以后,当时就拿了根棍子,要将我活活打死。要不是管家替我挡下了大部分的乱棍,我早也就被打死了。后来我奶奶也知道了,自然是不依我爹的。我爹却固执的认为我会克死我娘,非要一意孤行。后来我奶奶说一人各让一步,爹打死了我,在先皇那里也不好交差,而奶奶想个法子,让我不能跟皇家结亲。于是她就带着我回了祖宅,对外头宣称我得了怪病,并且一病多年,先皇自然也打消了让我做驸马的念头。在我娘去世之前,我那院子里各种各样道士画的符贴的满满的,为的是隔绝我跟我娘的气息。我那院子里那么多的侍卫,其实不全是为了防止外人知道,更是我爹害怕我会从家里溜了出去,继而害死了我娘。再后来,我娘去世了,我爹说不用再装了。可我却不同意,我照旧住在那个院子里,继续装着。他不想回祖宅来,自然也就只能由着我。其实我倒不是怪我爹,可是我娘,直到去世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我永远都记得,当时我爹举着棍子要打死我的时候,她脸上仇视我的表情,好像真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才会身子柔弱一样……”
贾尤振说到这里,本来涣散的双目忽然变得平静了,靳了了的手却开始抖了起来,她心里一点一点的疼,一点一点的。
“好了,说完了。你别害怕,我没怎么着。”他用力按了按靳了了颤抖的手,又道:“黎泉已经上门提亲了吗?”
靳了了没料到他忽然就话锋一转,老老实实的说:“还没。”
贾尤振笑了:“那就成了,我赶个头,趁我爹还在这里,不如现在就把亲给求了。我可不能就这么让你爹把你嫁给别人了。”
“我嫁谁,跟你有什么关系?”靳了了又别扭起来。
贾尤振哈哈一笑:“当然有关系了,你可是我孩子的娘,这关系可大了!”
“哼,是你孩子的娘,就一定要嫁你了?我偏不,我偏要嫁给别人去。”
贾尤振笑的更开心了:“行啊,你要是真的嫁了,我反对也无效嘛。”
靳了了的小嘴一下撅的老高:“哼。”
“你去嫁人,我就去抢亲。到时候我要当着所有的人面把你抢走,以后你想赖都赖不掉了。”
靳了了为之绝倒:“你,你到底是怎么骗了全京城的百姓,居然把你捧的天仙一样。其实,根本就只是个无赖!”
“为夫是个葫芦瓜,你还想要为夫怎地。”他嘻嘻笑着。
靳了了却正色道:“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笑,你爹他……”
贾尤振满不在乎的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拽到自己腿上坐下:“哦,那个呀,我爹叫我跟他演的苦肉计罢了。”
“诶?”靳了了张大了嘴巴。
贾尤振说:“那个老狐狸,说你们家老爷子怕是不会轻易放文轩出来的。不如好好做场戏,让你爹同情一下他这个孤苦无依、儿子不孝、又见不着孙子的老人,说不定就让文轩出来了。”
靳了了听的一愣一愣的,正愣神呢,却听到前头许三娘的声音传了过来:“了了,了了!你爹叫你把文轩抱出去,给贾大人瞧瞧!”
贾尤振得意的冲靳了了使了个眼色:“瞧见没?我家老狐狸的功力!”
靳了了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那你跟我说的故事呢?也是苦肉计?”
贾尤振的脸色严肃起来:“全是真的。所以我更要娶你为妻,因为你跟我娘不同,你是个好母亲。”
靳了了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被他们父子这么一闹腾,她的脑子里也有些混乱,不过还是去把靳文轩抱了出去。
靳文轩今天穿的是件大红色的小袍子,衬得他面色如玉,一双大眼睛在小脸蛋上咕噜噜、咕噜噜转个不停,机灵的不得了。
靳了了抱着他走进了正屋,见贾斌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靳老爹坐在他的身侧,似乎在劝说着什么。
“这就是……文轩吧!”见到靳文轩,贾斌的两只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连声音都激动的有些发颤。
靳老爹笑着说:“文轩,这是你的爷爷,快叫爷爷。”
靳了了有些吃惊,贾斌到底跟爹说了什么了?居然连爷爷都叫上了!
文轩很听靳老爹的话,立刻就甜甜的叫了:“爷爷!”
“唉——!”贾斌激动的答应了一声,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两只胳膊有些微微发抖:“让……爷爷抱抱。”
靳了了看了一眼靳老爹,见他一副默许的样子,就把孩子递到了贾斌的手上。
贾斌激动的快要哭了,眼睛里泪光点点:“乖孙,我的乖孙……”
靳了了见贾斌是真心诚意的高兴,自己心里也有些感动了。
毕竟贾斌都是五十来岁的人了,盼望孙子也确实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靳文轩还长的这般可人。
当晚,许三娘大摆筵席,招待贾斌父子和靳家一家人吃酒。
贾斌自打抱住了靳文轩,就不愿意撒手了,不停的跟他说着话,连饭菜都忘了吃。
贾尤振说:“爹,要不您先把文轩放下,你们都吃了饭再抱?再说了,您不是还有话要跟靳伯父说的?”
贾斌虽然很舍不得放下靳文轩,可是想到要事在身,还是恋恋不舍的把靳文轩放下了。
靳了了这才得了空,赶紧把靳文轩抱过来喂他吃饭。靳文轩倒是蛮喜欢贾斌的,自己一边吃,还一边用油乎乎的小手拿了一块烤鸭肉要递给贾斌。
贾斌快活得忘乎所以,自从贾尤振的娘去世以后,他就活的行尸走肉一般,现在才好像又活了过来。
他眼睛里闪闪发光,对靳老爹说:“靳先生,您要是不嫌弃,我就在这儿,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说个亲,希望您能把了了嫁进我们家来。”
一片安静,连靳老爹都吃了一惊。
贾斌倒是面色自然,他笑着说:“以前,我从没见过了了这孩子,所以不知道她的为人。
今日一见之下,发现她知书达礼、温婉敦良,光是把文轩教得这般聪明,就知道您生了个多么好的闺女了。我知道犬子是配不上你家的了了的,可还是希望靳先生看在老朽的薄面上,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其实我正有打算,将她许配给其他人的。”靳老爹看起来有些心动。
贾斌笑:“不知道亲事是已经应下了,还是尚未答应?”
“正式提亲倒也没有……”
贾斌迅速打断了靳老爹的话:“那就行了,说起来,那就是我们先提的亲,不知道靳先生意下如何啊?”
“这个嘛……”靳老爹脸上就写着动摇两个大字。
贾斌知道打铁要趁热,就说:“您看他们两个,整晚都在互相对看,就连我这个老不修都瞧得出,根本就是情意颇深。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在闹什么小别扭,一直耽误到现在。总之我是看不下去了!小孩子不懂事,倒是不要紧,可是我们这些做上人的,是不是应该推他们一把?您瞧文轩都这么大了,让他认了亲爹,那可是好事一桩啊!”
“唔。”靳老爹连连点头,觉得贾斌说的极有道理:“不过嘛,你们家毕竟是官家,不知道我女儿嫁过去之后,会不会受苦头呢?”
贾斌几乎要拍胸脯了:“靳先生只管放心,只要您应下了这门婚事,我立刻就上奏皇上,请他封个诰命夫人给了了。”
靳老爹将信将疑:“哦?”
“您就放心吧,犬子虽然顽劣,可是对另千金的一片痴心,却是我这个做爹的都嫉妒不已的。我年岁也越来越大了,只希望将来可以弄孙为乐。到时候我们做了亲家,靳先生也可以常住我们那里,我们一起教导文轩,以文会友,岂不乐哉?”
靳老爹越听就越觉得有道理,听到最后,他把桌子一拍:“贾大人说的有道理啊!”
“那靳先生是答应下这门亲事了?”
“唔,我应下了!”靳老爹拍板了。
贾尤振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走到靳老爹面前就磕头,磕完了又给贾斌磕。
他已经乐得快没边儿了!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贾斌这一出马,根本就是不同凡响嘛!
他回想起一个时辰前,贾斌装作小解拉着他去茅房,跟他说:“我瞧他们家没那么容易松口。”
“我瞧也是。”
“为父有个主意。”
“哦?什么?”
“用武力强夺了去,只怕你会不乐意,可是老这么拖拖拉拉的,为父何年何月才能见到我那孙儿?所以今儿你得完全听为父的,跟我演一出苦肉计,为父保管抱上我的孙儿。至于你嘛,为父晓得你上次求亲未果,不过既然我到了这里,那就决不能让你空手回去的。靳家的姑娘,确实生的仙女一般,为父明白你为何如此执着了。反正娶谁都一样,为父只要你能乖乖娶个媳妇回来,再给我生几个孙子就行了!那今天就这么说好了,你听我的安排,我保证今天就把你们的事情给定下了!”
贾斌信誓旦旦,当时贾尤振还怀疑着呢,没想到居然真的就这么定下来了!
你叫他怎么能不开心?
靳了了早就羞得躲回了房里,酒席上却热闹非凡,人人都开心的不得了,贾尤振被所有人抢着敬酒,喧哗声吵的隔壁都无法睡觉。
63.悄悄靠近的危险?
一直闹到二更天,喝的醉醺醺的贾斌被扶进客房里住下歇息,不一会儿就睡的人事不知。
跟他同住一间房的贾尤振虽然喝了很多,脑中却依然一片清明。
玉竹打了水来给他沐浴,进到房里,却见他一个人坐在灯下,面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玉竹的嘴角也提了起来。这样的表情,有多久没有出现在贾尤振的脸上了?
从送走靳了了以后,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都是玉竹陪着贾尤振度过的。
他总是在灯下读书至深夜,甚至到天亮。
灯光下那张年轻的脸虽然俊美无俦,可是表情却像一个苦大仇深的老人一般。眉头从未打开过,永远都像是含着无穷无尽的哀愁一般。
到今天,贾尤振终于一扫愁容了。
对玉竹来说,少爷终于等到这一天,他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少爷,可以沐浴了。”
“好。”贾尤振应了一声,笑着站起来,走到屏风后的浴桶前。
“他们都睡下了吗?”
玉竹一边给贾尤振解开衣裳,一边道:“三娘还没睡,靳老爷他们都睡下了。”
“了了呢?”
“少夫人房里灯还亮着,至于睡了没有,我也不清楚。”玉竹笑着看了一眼贾尤振:“听说少夫人夜里怕小少爷怕黑,所以总是亮着灯睡的。”
贾尤振想了一下,说:“都这个时候了,怕是也睡了。”
玉竹笑而不语,等贾尤振跨进浴桶以后,挽起袖子给他擦背。
贾尤振轻轻出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玉竹,我今儿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玉竹笑:“少爷高兴过头了。”
“可不是吗?喝了那么多酒,居然也都不醉。”
“难不成少爷还想再喝?”
“呵呵,不喝了,再喝明儿早朝可要失态了。”
“少爷洗好了,就赶紧去睡一会儿吧。我已经让人去把您跟老爷的朝服都送过来,明儿早上直接从这里过去。”
“恩。”
贾尤振洗完了以后,换上一件许三娘拿过来的上好的软绸长袍,玉竹出去叫人进来帮忙把残汤泼了去。
等到再进来的时候,却发现贾尤振已经不在屋子里了。玉竹笑着摇摇头,自己关了门,在软榻上坐下歇息。
那出了屋子的贾尤振,轻手轻脚的往靳了了的房间走去,还没走到门前呢,就闻到一股香风拂过,接着许三娘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这么晚了,贾大人不去睡觉,到院子里头来看星星么?”
贾尤振对着她就没底气,只能笑着说:“三娘怎么也没睡呢?”
“做我们这种行当的人,都是夜里精神,白日里犯困的。要是在店里,这时候客人正热闹着呢,我哪能睡什么觉?”
“呵呵,三娘辛苦。”
许三娘走到贾尤振身前,说:“我辛苦什么呀,贾大人才辛苦呢。明儿一早就要上早朝,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忙着去偷香窃玉。贾大人才是真正的辛苦呢。”
贾尤振赶紧求饶:“三娘,小点儿声。给我那岳父大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许三娘笑得花枝乱颤:“贾大人就这点儿出息?好了好了,我还要去算账目呢,不跟你在这罗嗦了。不过呢,有一句话要送给贾大人呢。”
贾尤振问道:“什么?”
“你那岳父大人,每天天亮的时候起,贾大人可要抓紧时间了。”
贾尤振嘿嘿一笑:“多谢三娘了。”
许三娘摆摆手,款款走向书房。贾尤振等她进去了以后,才走到靳了了的房门前,也不敲门,轻轻把门推开,就那么闪身进去了。
靳了了还没睡,她正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那个陀螺在发呆。忽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谁?”
却见贾尤振穿着一件质地轻盈的白色长袍,飘飘欲仙似的走了过来,脸上还挂着勾魂夺魄的微笑:“了了,怎么还没睡呀?”
靳了了一见是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却又紧张起来:“你怎么进来了?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怕什么?我们都定亲了。”贾尤振几步就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搂了个满怀。
靳了了极不自在的在他怀里扭了几下:“被我爹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放心,三娘都告诉我了,你爹每天天亮了才起来,我天亮前就会走的。”
靳了了眉头一皱,这三娘也是,怎么跟他一起胡闹?
“你有什么事?说了就快走吧,就算你不用睡,我也要睡的。”
“为夫也是要睡的,不如我们一起睡算了。”
靳了了抬头横了他一眼:“你少在这里胡闹,把文轩吵醒了怎么办?”
贾尤振听到文轩二字,把声音放低了一些,头低下去用下巴轻蹭靳了了的头发:“那我们就小点儿声。”
靳了了脸又是一红:“你这人真是!”
贾尤振嬉皮笑脸的说:“为夫是说小点儿声说话,娘子以为为夫说的是什么?”
靳了了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顶。她毕竟是女儿家,脸子薄,于是猛一使劲,把贾尤振推开了。
贾尤振见她有些恼了,赶紧凑过来赔罪:“娘子莫怪,是为夫失言了。为夫这就向娘子请罪,任由娘子责罚。”
靳了了“哼”了一声,道:“都什么时辰了,谁有心情在这里跟你胡闹。你先出去,我今天心里乱的很,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贾尤振又凑了过去:“我心里也很乱,不过是高兴的乱。乱的让人欣喜。了了又是为何心乱呢?我们的事,连你爹都应允了,还有什么让你心乱的事呢?”
靳了了垂下头去:“我也不知道,心里头好像有个东西一直在蠢蠢欲动似的。每当我觉得高兴的时候,那东西就会探个头出来。”
贾尤振从身后揽住了她,把她娇小的身子整个都裹进了怀里:“说出来让我听听,究竟是为何事呢?”
“要是能说得出来,恐怕我也没事了,我真的什么也说不上来。”
“那就别说了,把这些都给撇到一边去。今儿是好日子来着,我们都应该高兴高兴。”
“恩。”
“了了,嫁给我,你高兴么?”
“不知道。”靳了了把头一低。
“又来了,明明心里就高兴得很,还非要跟我斗气。”
“谁跟你斗气了,答应把我嫁给你的是我爹,又不是我自己情愿的。父母之命,我想不遵从也不行了。”
“真是可怜见的,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就要被爹娘推进火坑里了。连为夫都觉得看不下去了。”
“那就赶紧把婚约给解了吧。”
“那还不够的,一定要让那个想霸占人家姑娘的恶霸好好的赔罪才行。”
“怎么赔罪?”
贾尤振忽然把靳了了的身子转了个儿,然后头一低,轻轻巧巧的就擒住了靳了了的一张小嘴。
好一会儿,面红耳赤的靳了了方才能喘口气:“你,你就是这么赔罪的?”
“当然了,为夫想不到还有比这更好的赔罪办法了,不知道了了你可满意么?”贾尤振的声音越来越低,冷不丁的,又亲了上去。
这一回亲的时间更长,亲着亲着,靳了了就觉得自己的两只脚都离了地,再亲着亲着,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躺在了软榻上。
身上睡觉时穿的绯色薄纱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前襟大敞,一只修长的手正钻在里头,用力的在她胸前肆虐。
靳了了已经晕晕乎乎的了,贾尤振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早就铺天盖地的将她席卷,她四肢全都使不上力气,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啪嗒。”一个东西从靳了了的手里滑落下来,又滚到了地上。
贾尤振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居然是个陈旧的木制陀螺,他觉得奇怪,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这是……什么?”
靳了了眼里春水荡漾,好一会儿才半抬了头,声音软软的:“什么……什么?”
贾尤振已经跳下了软榻,俯身捡起了那个陀螺,再上来的时候,他眼中一片清明。
靳了了拢了拢衣裳,缓缓坐起来。
贾尤振握着那个陀螺,柔声道:“这个东西,你居然还留着。”
“你还记得呢。”
“怎么会忘了呢?你那时候那么宝贝它。”他抬了头,温柔的跟她对视。
靳了了面上仍有些微红,她平静了一会儿,调匀了呼吸,道:“我有时候会拿出来看看,也不怎么宝贝的。”
贾尤振说:“你就知道嘴硬,以前傻乎乎的什么都说,现在倒好,什么都不说。不过不说也罢,反正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靳了了不说话,但是脸上却显然有些不服气。
贾尤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不服气是不是?再怎么不服气,为夫也是要把你娶进门的了。人生苦短,生死无常,剩下的日子,只要有你在我身旁,就是别别扭扭闹一辈子,我想也是人间至福了。反正你已经是煮熟的鸭子,可飞不走了。为夫就让你别扭去,反正享福的那个人,可是为夫呢。你就一个人别扭去,迟早你得服气了。”
靳了了委委屈屈的说:“早知道,我就先答应泉哥哥的求亲了。要是那样的话,现在就不用被你欺负了。”
贾尤振伸手把她的下巴一捏,表情严肃:“你敢!以后离那个黎泉远一点儿!你可是有婚约的人了,不能再没轻没重的!”
说完,他心里暗自嘀咕,还是趁早把事情办了才好,免得夜长梦多。最好这个月就成亲,叫那个黎泉再也不能痴心妄想了。
至于现在嘛,还是先把床上的问题给解决了不是?
贾尤振又凑了过去,准备让靳了了明白,她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可这嘴还没凑上去呢,却听见“啪”的一声。一颗小石子破窗而过,落在了软榻的正前方。
贾尤振脑子里的什么欲什么望都没有了,他动作迅速的一把抱住了靳了了:“别说话,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出去看看。”
说完,他推开窗户,一个纵身跃了出去。
64.祝福(上)
转了一个来回,也没有瞧见人影。贾尤振沉思了一会儿,叫来了外头守着的侍卫:“你们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侍卫显然是一惊,接着互相看看,又都摇了摇头。玉竹闻风出来:“少爷,出什么事了?”
贾尤振微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听见了些声响,好像有什么人来过的样子。玉竹,明天起加强这里的守卫。”
玉竹的神情显然警醒起来:“是什么人?难道是冲着少夫人去的?”
“还不知道,说不定是冲着谁的,总之叫他们都警惕些。在成亲之前,都不可松懈了去。”
玉竹领命,立刻就叫人去通知贾威,加强防卫。
贾尤振放松了一下表情,回到靳了了的屋子里,她紧张的扑过去:“怎么了?”
“没事儿。”贾尤振笑着接过她扑过来的身子,感觉到她有些发抖,就用力搂紧了她:“是不是吓着了?”
靳了了“嗯”了一声,把脸埋在贾尤振的怀里。贾尤振疼惜的亲了亲她头顶柔软的发:“不怕,以后我每天都来陪着你。”
靳了了先是应了一声,冷静下来以后就赶紧说:“天天来?那可不行,我爹一定不让你进门的。”
贾尤振笑了:“哈哈,岳父大人肯定不依的。不过嘛,我可以晚上偷着来啊。”
靳了了却没笑,她想到了方才的事,有些不安的问:“你说,真的没事吧。”
贾尤振看了看地上的那颗石头,很小的一颗,就是那种路上随处都可以捡到的石头。透过窗户纸扔进来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为何单单从他们头顶上的窗户纸飞过。
贾尤振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看来也只能让玉竹去好好查一下了。
说不定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是什么人把他视作了眼中钉呢。
贾尤振的目光变得凝重了,真要是对付自己,他倒是不怕。可要是冲着靳了了去的,那可就……
靳了了经历了方才的惊吓,开始觉出累来,可是脑子里还“嗡嗡作响”,不想睡。
贾尤振看出了她脸上的倦意,就抱着她走到床边,先把靳文轩往床里头挪了挪,接着让靳了了躺在床中间,自己躺在了最外头。
“睡一会儿,有我守着呢,没事的。”他含笑望向靳了了,床边的蜡烛离的有些远,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脸,只觉得一脸的柔情。
靳了了慢慢平静下来。
跟他在一起,好像天塌下来了也不用害怕似的。
“你不睡么?”两个人对视了很久,她轻声问。
贾尤振的脸上漾开了笑容,声音低沉酥转:“我瞧着你睡,过一会儿就要去上早朝了。”
“那,那你明天不就会犯困了。”
“不会,你夫君我就算三天不睡觉,也一样能上山打死头大虫。”
“就混说,你见过大虫吗?”
“见过,当然见过了。十一岁那年,我那教功夫的师傅把我跟玉竹拎到山上,一头大虫扑过来了也不管我们。”
靳了了“呀”的一声低呼:“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当然是撒腿就跑了!托那只大虫的福,我跟玉竹两个的轻功可是长进了不少呢。”
“你那师傅也真是胡闹,怪不得你一点儿也没个正经样儿。”
“为夫的师傅为人相当严肃,不正经的毛病可怪不得他。你想啊,我那么小就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出不去。要是自己不找点乐和的事儿做,只怕为夫早就变成痴呆一个了。”
“小时候的事儿就别去想了,反正都过去了。”
“你担心为夫?放心吧,为夫看的可开了。要不是在那小院子待着,只怕我也练不出一身武艺了。”他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了了,你好久……都没有叫我一声夫君了。”
靳了了避开了他直视的眼睛,嗫嚅道:“哪有。”
“了了,你再叫我一声夫君吧,为夫最爱听你那么叫我。”贾尤振半是耍赖,半是撒娇的说。
靳了了想了好一会儿,眨了眨大眼睛,俏皮地对着他一笑:“等我过了门再说吧。现在嘛,你还不算我什么夫君呢。”
贾尤振装作失望的叹息一声:“你这丫头,现在偶尔机灵一下,再没有从前有意思了。唉。”
“你是说,没有从前好欺负了吧。哼。”
贾尤振笑了:“是啊是啊,从前欺负你,那可是人间第一乐事呢。看着你小嘴儿一撅,我就乐的直想笑。”
靳了了不依了:“我就知道,你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贾尤振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挥舞过来的小拳头,放到嘴边亲了一下,说:“是啊,为夫早就没安什么好心了。要不,我们怎么能生的出个娃娃呢?”
靳了了白了他一眼,扭了个身子,看了一眼睡的一头是汗的靳文轩,伸手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说:“我经常会想,要是没有文轩,我一定不会活得这么高兴。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你一样。”
贾尤振心里一热:“了了。”
“你那么久都没有消息,也从来没有找过我。我一直都在想,你一定是把我给忘了呢。一定是……”
“了了,我……”
“其实忘了也不奇怪呢,你做了大官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找不着呢?忘了我,简直再寻常不过了,更何况,当初是我瞒着你离开京城的,我又能抱怨什么呢?我这个人也是奇怪的很,你当时求着要见我的时候,我怎么也不愿意见你,可是当你完全没有消息的时候,我又开始难过,为什么你那么快就忘了我。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怎么能那样自相矛盾呢?不过时间长了,我也就淡忘了,我想,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都过去了。可刚刚过上几天平静的日子了,你却突然冒出来了。你知道我当然有多恼火吗?我就觉得,你怎么就偏偏跟我过不去了呢?想着你的时候你不在,忘了你的时候,你却又冒出来。多可恶啊,多可恶!”
靳了了说着说着,还配合着咬牙切齿了一下。
贾尤振心里都是疼的,赶紧说:“是是,为夫最可恶,最可恶了。”
“现在想起来,其实你这些日子也不见得过的有多好呢。听说你一心只扑在朝政上,常常一连几天都不回家。做大官儿,一定比我辛苦多了。现在爹帮我应下了婚事,倒也好,省的我总是左右为难的,跟我自己过不去。”
“了了,是为夫想错了。我那时候以为自己不去见你,才不会惹你生气,我怕你……动了胎气。可后来岳父大人跟我说了那一番话,我才意识到,我根本就是想错了。我本应该一直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才对。现在你爹把你许给了我,我发誓一定会好好待你,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
靳了了笑了一声:“你别说,什么都别说。发誓什么的,我也不听。走到什么时候,再说什么时候的话。”
“了了,你信我……”
靳了了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不信你,我只是觉得,就算什么话都不说,我也是懂的。有些话,放在心里就好了,我怕说出来了,就不灵了。”
“你当是许愿么?说出来就不灵了?”
“反正我就是这么觉得的,你对我好不好,也不是靠嘴上说的。”靳了了忽又叹息一声:“我嫁人,也嫁的太晚了,我都十九了。”
“不是还没到生辰么?我记得这个月底才是呢。”
“你都记得哦。”
“当然了,你的什么我都记得。我还记得你第一回葵水,是在……”
靳了了脸一红:“不许说。”
“好,不说也行,你得给我香一个。”
“别闹了,孩子在旁边呢。”
“那就先欠着,明天晚上你补给我。”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靳了了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刚才的骚动,眼皮慢慢沉重起来,渐渐就睡了。
贾尤振一直没有睡,一眼不眨的看着她跟靳文轩,到天亮前才离开屋子,换好了朝服拉着昏昏沉沉的贾斌一起赶往宫里。
为了不让靳家的人觉得害怕,贾尤振增加的侍卫都是暗卫,连着守了好几天,倒也没出什么事儿。
不管暂时有事儿没事儿,贾尤振已经开始跟靳老爹商量起成亲的日子来。在他想来,自然是越快越好了。自己家那宅子虽然大,可是守卫足,安全性高。
许三娘这里地处偏僻,周围住的人又不清楚底细,多少不能让人放心。
靳老爹却不知道这一茬,还以为贾尤振是迫不及待的想去靳了了过门,想了想也就随了他的心意,下个月初六就是好日子,也就定了那天了。
黎泉也终于知道了靳了了定亲之事,靳老爹一脸为难的跟他说:“泉子,我们家对不起你啊。”
黎泉勉强笑道:“大叔这话儿说的,怎么就对不起我了呢。”
“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一直贴心的照顾我们全家人,可我们却……唉,我真是愧对你死去的爹娘啊。说起来,把了了许给你,是理所应当的事才对。可我最是宠爱这个女儿,现在也只能随了她的心意。唉,泉子,你尽管怪大叔吧,都是大叔不好,你可千万,千万别怪了了。”
65.祝福(下)
“大叔,我谁也不怪!”黎泉重重的说道:“我一直当您跟大娘就像我亲生爹娘一样的,就冲着这一点,我也应该对你们好。再说了,我对你们全家好,不是为了让你们把了了许配给我的。我只是想对你们好。”
靳老爹却还是很过意不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反倒是黎泉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说是想去看看靳文轩,就去了靳了了的屋子,轻轻敲门。
“泉哥哥?”靳了了一看是他,先是一愣,接着便觉得尴尬起来。
“了了,文轩呢?”
“刚睡着。”靳了了把他让进屋子,因为天热没有关门窗,这一点让她心里觉得好受了些。
黎泉进屋里坐下,靳了了很不自在的扭了会儿衣角,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泉哥哥,要喝冰镇酸梅汤么?”
黎泉点点头:“好呀,我正热的一身是汗呢。”
靳了了赶紧走出去,跑去灶屋端酸梅汤,刚好撞上了才回来的许三娘。
“怎么一脸不安的,出什么事了?”许三娘眼尖,一下就看出靳了了有些不对劲。
“泉哥哥过来了。”
许三娘拍了拍她的手:“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我知道,可我就是觉得,很对不起他。”
“那也没办法呢,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儿呢?我也知道他对你好,可是你遇上的那个人不是他,你有什么办法呢?这红线没把你们两个人绑到一块儿,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姻缘一事,最是讲究天定。黎小哥也是个明白人,不用你说,他也会明白的。”
“唉。”
“去吧,把你想说的话都跟他说明白了,让他明明白白的跟你这头断干净,回头才能去找他自己的姻缘。”
靳了了深吸了一口气,端了一大碗冰镇酸梅汤,鼓起勇气走进了屋子。
见到她进去,黎泉本来悲伤的脸孔又漾起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去了很久呢。”
靳了了也笑:“冰块是现砍碎的,所以花了些时间。泉哥哥你尝尝看,这是我跟三娘学的,味道还挺道地的呢。”
说着把托盘放到桌子上,一盏大口的浅钵里盛的满满都是冰块,上面放着一个碧绿通透的大碗,丝丝冒着冷气。
黎泉端起来尝了一口,果真是好味道,可是喝了下去,嘴里却只觉得苦涩难咽。
“不合胃口?”靳了了睁大了眼睛。
黎泉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很好喝。京城就是京城,冰块儿也易得的很。往常我们就很难得喝上一回冰镇酸梅汤。”
“三娘从店里让人送过来的,都是上好的山泉制的冰块呢。泉哥哥要是喜欢喝,待会儿带些回去尝尝吧。我用东西给你包起来,冰块没那么快融化的。”
黎泉道:“待会儿我要回营里呢,带着倒是不方便,不然我真想带一罐子回去,让兄弟们也尝尝。”
靳了了说:“下回再过来喝吧,你最近这么忙,我们也难得见你一面。”
“是啊,不趁现在多来看看你跟文轩,只怕过一阵子你进了贾家,就更难得见上一次了。”黎泉脸上在笑,可是眼睛里却痛苦的让人看了揪心。
“泉哥哥,对不起,我爹决定让我嫁给他了。”靳了了低下头去。
“你自己也是愿意的吧。”
靳了了点点头:“我没有不情愿。”
黎泉想了一想,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没有不情愿,就是愿意了。唉,当初我问你的时候,你却是不情愿的。我也不是不明白的,只是你一天没嫁,我总也不会死心。现在这样也好,也好……你嫁了,我也放心了。”
靳了了攥紧了拳头:“对不起,对不起。”
“傻子,说那么多对不起做什么?你没错的,没有。我能求亲,你们就有拒绝的可能性不是?这道理换了任何人都懂的呢。”
“可泉哥哥对我们一家,恩同再造。”
黎泉叹息了一声:“了了,你们别再说这个了。我对你好,对你们全家人好,那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从来没想过要用这个当做人情债,让你们偿还的。难道在你心里,泉哥哥就是那样的人么?”
“当然不是了。”她急急的辩解道。
“那就行了,那就行了。不过,我也确实是心里难过的很。听到你有了好归宿,我应该高兴才对呀,可我怎么……怎么好像心里头被人剜掉了一大块肉似的呢?空落落的。”黎泉淡淡的说,可是靳了了听在耳里,却觉得心如刀绞。
她欠了黎泉很多,不管是人情债,还是感情债,这辈子,她都还不起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任何的语言现在从她嘴里说出去,只会觉得虚伪和无力。
黎泉抱着头,痛苦的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见靳了了满面的伤悲,眼睛里还噙着泪,他心里咯噔一声。
他确实是伤心难过了,可是,他从没想过让靳了了背负这样的沉痛和内疚。
从没想过。
就算是难过,也该是在看不见人的地方,一个人喝几杯闷酒也就是了。他何至于要在靳了了的面前,伤心给她看呢?
难道他其实是希望她内疚伤心的吗?
他早就知道了,靳了了心里从来都没有忘了那个人。倘若那个人忘了她,那么自己倒是有可能取而代之,陪伴在靳了了身边。
可是现在他们两个男情女愿,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自己再想着去插一脚或是什么的,只会让人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思。
怪只怪当初,他抱的希望太大了吧。
付出的越多,也就越希望得到回报。可惜这世间唯有感情一物,不是单纯付出,就可以得到回报的东西。
他黎泉不是不明白的,只不过是不死心罢了,所以一味的守在她身边。
以为自己是不在乎得失的,可现在等她远去了,才发现自己比谁都在乎和懊悔。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怪她,也怪不得她。
现在闹得自己痛苦,她也跟着难受,这又是何必呢?
天涯何处无芳草?他黎泉也还年轻,人家成双成对了,自己未必找不着合适的媳妇儿。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看见她现在这个样子。
他想要她开开心心的,不管任何时候。
“了了。”他出声了。
“恩。”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见他双目里神色正常,心里有些忐忑。
“嫁给贾大人,你开心么?”
“开心?”
“你别担心,我只是希望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开心什么的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很安心,心里头有了着落一般。”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觉得安心,那就比什么都好。我现在也可以安心了,你嫁了,我也能收收心思,好好的做点功绩出来了。难得我有这个机会,能够吃皇粮呢。”
靳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黎泉哈哈笑了一声:“了了,方才我吓着你了吧。你别介意,我刚才也是急火攻心了。其实现在想开了,倒也没什么。你别觉得过意不去,这个事儿本来就是强求不来的。再说,谁叫我当时跟着我娘去了外地呢?要不然……”
黎泉没有再说下去,靳了了却道:“我也曾经想过,要是泉哥哥你们没搬走过,要是我没有去贾家做三姨娘过,要是我没有遇到韩尚过……可这些也都是想想罢了。既然上天这么安排了,我们这么一路走下来了,我想,都是命里头注定的。我不是想给我自己找什么开脱的说辞,可泉哥哥真的很好,好到让我觉得倘若嫁了你,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对得起你。我这般的过去,这般的出身,跟你在一起了,就算别人不说什么,我自己也不能不介意。跟泉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怕让你知道我不好的一面,我总是会介意,又闹了什么笑话被你瞧见了。可是跟贾尤振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是被人笑破了天、笑破了地,好像也觉得平常。他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安心又可以无所顾忌的人。他对着我的时候,也从来不是什么彬彬君子,什么样的话都敢说,根本就是个无赖样。可我们都觉得理所应当。泉哥哥面对我的时候,可以做到那般无所顾忌么?我在想,我跟泉哥哥之所以不能更加走进一点,就是因为我们彼此都放不开彼此。我们都藏着掖着,希望对方永远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命里注定了是一个原因,我们真的不太合适,更是一个原因。泉哥哥迟早会找到一个跟你完全合得来的人,一个让你可以安心的把一切都让对方知晓的人。泉哥哥对我的好,这辈子我都会铭记在心。今生无缘,下一辈子,做兄妹也好,做亲戚也好,甚至做夫妻,我都希望可以再遇到泉哥哥。”
黎泉默默地听完,良久,脸上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了了,你这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虽然暂时我还有些不太舒坦,可是,我真心实意的祝福你跟贾大人,希望你们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靳了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大眼睛里闪过点点泪光。只有她明白,黎泉的这个祝福对他们来说,重如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