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20

月出云: 侧妃不承欢 临江仙 25-46

临江仙 025章 勾引

  月光,宛如银色的海洋,浸润着大片的夜花。夜风拂过,花枝摇曳,就连月色也似乎荡漾起来。
  夜无烟负手凝立在桃夭院的月亮门前,抱臂凝立。他的上半身沐在乳白色的月光里,下半身隐在月华的阴影里。整个人好似被月光切割成两半,一半明亮,一半暗黑。就如此时他的心,一半在叫嚣着进去,一半在叫嚣着离开。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不时在脑中回旋。
  他的侧妃竟然敢曲膝顶他,清心寡欲的夜无涯竟心仪与她,宴会时针对她的刺杀,都让他疑惑。他的侧妃,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觉得很有必要去探寻一番。拾阶踏上回廊,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灯光从五彩琉璃罩溢出,洒出一室的粉紫流红。夜风从窗子里吹拂,床榻上纱曼轻轻飞扬,若隐若现床榻上一抹婀娜的倩影。
  夜无烟修眉一挑,黑眸闪过一抹异彩。他踩着一室旖旎的光影,向着床榻而去,站定在纱曼前,凝立。
  纱曼底下露出一只绣鞋,鞋尖高翘,鞋面上织满了桃红和艳紫交错的花纹,彩鞋衬着雪白的袜,更显得玉足纤纤如月,不盈一握。
  夜无烟眸光一深,轻轻挑开了层叠的纱曼,凝视着坐在榻上的人儿。
  江瑟瑟半拥着锦被,慵懒地靠在榻上。
  乌发梳成了慵懒风情的坠马髻,黛眉描成明艳的文殊眉,白皙的额上贴着花钿,朱红的唇只轻轻点了一点丹朱,好似含着一粒红丹。紫罗兰色的衫子很薄,领口还微微敞开了,露出了粉致白腻的颈项。玉手纤白,十指如葱,只是指甲上却染着凤仙花汁,很是红艳。指甲在华丽的锦被上轻轻画着圈儿,玉腿悠悠荡着,极尽挑逗之能事。
  瑟瑟见到夜无烟,不满地撇嘴道:“王爷,你怎地才过来,妾身可是等了你好久了。”嗓音甜腻而娇嗔。
  她一边说,两只粉臂早已像蛇一般缠绕上来,勾住了夜无烟的脖子。
  一股甜甜腻腻的脂粉味袭来,夜无烟忍不住皱了皱眉,下意识推开瑟瑟。
  瑟瑟娇嗔地嘟起嘴,双眸含泪道:“王爷,你不是说今夜要妾身侍寝吗,为甚推开妾身。难道还在为白日里的事生气?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王爷莫要生气。”
  “不,本王没生气!”夜无烟有些恼恨地说道,心内不知为何竟涌起一丝失落。
  “王爷既然不生气,那就让妾身侍候你吧!妾身原以为王爷终其一生都不会碰妾身的,没想到今夜王爷真的来了,妾身真是喜欢的紧。”瑟瑟软软娇笑着,如蝶一般再次扑了上来。
  刺鼻的香气袭来,夜无烟惊恐地后退两步,沉声道:“本王也只是说说而已,你以为你真有资格侍寝了?本王早说了不会碰你的,你也别做梦了。”
  若不是这还是他的府,他的屋,他真的怀疑进了青楼,眼前的人也是青楼里的艳妓。
  一股怒气不知从哪里就升了起来,他冷冷微笑着,咬牙道:“以后别打扮的像个人尽可夫的妓子,本王可丢不起这个脸面。”
  夜无烟甩袖离去,俊脸上遍布着隐晦,临走前,连房门都忘了关。
  瑟瑟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脸上甜腻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她扯下发簪,让云一般的发披散而下,甩开绣鞋,光着玉足,到门前将房门紧紧插牢。
  又被他看了一次,瑟瑟有些无奈地叹气,难道是前生欠他的?不过,被看光总好过失身。瑟瑟坐在床榻上,拥着艳丽的锦被静静沉思。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每日里戴着假面具过活真是烦心。何况,夜无烟又不是一般男子,和他过招,还真是累!
  不过,也不知夜无烟是不是被瑟瑟晚上的样子刺激到了,还是大发慈悲,第二日就准了瑟瑟回家探亲,一辆马车直接将瑟瑟送回了江府。只是少了一纸休书,否则事情就圆满了。
  到了江府瑟瑟才知晓,娘亲的病情又加重了。
  一室的药味缭绕,曾经叱咤风云的骆氏躺在靠窗处的卧榻上,半眯着眼,日光透过半开的小窗笼在她的青白削瘦的脸上,使她的脸显得愈发苍白而透明。
  窗外的蔷薇木槿开得正盛,只是谁能知晓,未知的暴雨凌虐,是否会将盛开的花摧毁。
  “娘……”瑟瑟一开口,便发现嗓音好似哑了,竟是哽咽不成语。她将头埋在娘亲的膝间,忍住了即将滑下的泪珠。她不能在娘亲面前哭泣,娘亲已经经不起情绪的波折了。
  骆氏轻抚着瑟瑟柔顺的墨发,低低叹息着。
  “孩子,你受委屈了!”她低喃着说道。
  瑟瑟擦去眸中的泪,抬首轻笑,明媚的笑脸,好似皎月一般亮丽。
  “娘,孩儿哪里受委屈了?孩儿好的很,就是太惦记娘亲了。这次回来,孩儿一定要多陪陪娘亲。”
  “傻孩子,王孙宴上的事,娘都听说了。璿王没将你放在心上,你真的就一点不在意?”骆氏含泪问道。
  “娘,孩儿自然不在意了,孩儿要是喜欢他,早将他的心虏获了,只是孩儿不屑。”瑟瑟轻笑着道。
  骆氏咳了几声,望着瑟瑟清亮的眸,低低叹息:“不屑,也好。”
  当年,她就是看上了江雁,陪着他征战疆场,九死一生。最终虽虏获了他的心,做了他的妾,可也只是如此而已。他的心里,不止她一个,他还有一个正妻,如今她缠绵病榻,他却日日流连在别人的身边。她的瑟瑟,还是不要重复她的命运为好。
  有丫鬟送了汤药过来,骆氏用了药,屏退了左右随侍的丫鬟,对瑟瑟低语道:“娘亲的床榻上有个暗格,你去将里面的物事拿出来。”
  瑟瑟依言过去,从暗格里拿出一个黄布包裹着的东西,递到娘亲手中。
  骆氏拆开布包,取出一串黄金打造的链子,链子低端挂着一块铜钱大小的圆片,上面雕刻着奇怪的纹饰。
  “娘,这是什么?”瑟瑟奇道。
  “瑟瑟,听娘的话,把这个收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如若有一天娘真的不在了,而你,又无处可归时,就拿着它,到东海去。”骆氏边咳边道。
  “娘,瑟瑟知道了,您歇歇吧。”瑟瑟心疼地说道,娘亲是怕她走上绝路,为她留的信物。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走上绝路的。
  “孩子,娘要是真的不在了,你就将娘烧了,把骨灰洒到东海去。”骆氏淡笑着道,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瑟瑟心头一酸,强忍泪水道:“娘,你不会有事的,孩儿不会让你有事的。”
  骆氏低叹道:“傻孩子,其实娘亲一直盼着那一天呢,那样,娘亲就能回到东海了。”
  骆氏说了这一会子话,显然累坏了,闭上眼,睡了过去。
  瑟瑟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娘亲苍白的容颜,泪终于忍不住,疯狂般地沿着脸庞淌了下来。


临江仙 026章 叛逆

  晌午,瑟瑟在丫鬟的引领下,来到江府大厅用膳。自有记忆起,只有逢年过节,她和娘亲才有机会来此用膳,平日里,她都是在娘亲的住处用饭。娘亲是妾,妾是没机会在大厅用膳的。
  这就是妾的悲哀,是永远都没有和夫君平起平坐的资格的。
  这次或许是因瑟瑟出嫁后首次回府,是以爹爹才准她来此吧。
  爹爹、她,还有爹爹的大夫人,三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安安静静,谁也不曾出声。
  面前摆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糖醋鲑鱼,翡翠菜心,红烧鱼丸,荷叶香鸡,白玉青瓜,热气腾腾的小排汤……还有三只莹翠小碗,里面堆着雪一般的白玉长米粒。
  瑟瑟望着满桌佳肴,想起尚在病中的娘亲,一点食欲也无。冷眼瞧着对面缓缓用膳的一对男女,心中奇道:“难道这就是她的爹爹和大娘?”怎地无情到这般!?
  毋庸置疑,爹爹也算是疼她的,从小到大,她吃的用的,样样不比大娘的亲女江红红的差。教她习练诗书礼仪,琴棋书画的师傅,也个个是爹爹请的帝都名士。
  可是,爹爹对娘亲,却总是那般疏离。这让瑟瑟很难相信,爹爹和娘亲也曾在战场上并肩杀敌,郎情妾意。当年,据说爹爹曾冒着危险,向皇帝请求赐婚。难道,那些只是传说?
  “瑟瑟,嫁出去就要从夫,要安分守己,莫要使性子。”江雁低低说道。
  “哦!”瑟瑟梦呓般地答应了一声,娘亲算是安分守己了吧,可换来了什么!
  “瑟瑟,怎么总是看却不吃啊,来,吃点鱼丸,补身子。”大夫人夹了一个鱼丸递了过来。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好似春风和煦,她的笑容,轻轻浅浅,好似春花初绽。
  当年的郡主,现今的定安侯大夫人就是用这样的笑容,用这样的声音,蛊惑了爹爹吧。娘亲太过骄傲,就如同着雪里寒梅,怎及得上这菟丝花惹人怜爱。
  瑟瑟冷冷瞥了她一眼,却是没说话,也没动筷去接。大夫人只得尴尬地站起身来,将鱼丸放到瑟瑟碗中。
  “没看到大娘给你夹菜么?”定安侯江雁的声音里有一丝嗔怒。
  瑟瑟冷冷笑了笑。
  她是真的给她夹菜么,还不是在他的面前做样子。若是平日就算了,她也就领了她这虚假的情,可是今日,想起病榻上的娘亲,她偏不!
  “我不饿,我去看看娘!何况需要补身子的,是娘亲,又不是我!”瑟瑟实在不想看他们的伉俪情深,起身就要离去。
  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微响,是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的声音。江雁的脸色铁青,眸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
  “不许走,你何时变得这般没教养了。大娘亲自下厨,为得就是给你做这桌饭,必须吃完!”江雁冷冷说道。
  “那我谢谢大娘了,可是我真的不饿!”瑟瑟挺着脊背说道。
  “侯爷,别发火,既然孩子不饿,就让她去吧!”大夫人温温柔柔的声音再次传来,瑟瑟只觉得刺耳的很。
  “大娘,何必为我求情呢,没人逼你这么做,这样演戏不累么?”瑟瑟头也不回地讥笑道。
  大夫人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如雪,不知是气的,还是瑟瑟终说中了她的心事。
  “你……给我快点滚!”江雁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瑟瑟淡笑着退了出去,转角处,那丝笑意渐渐凝固,清丽绝伦的脸上,浮上一丝凝重。
  十几年来,她一直是知书达理,温雅端庄的,可是今日,她却再也端庄不下去了。是她本来血液里就流着娘亲叛逆的血,还是这世事逼得她如此,她也不清楚。总之,看到大娘那苍白的脸,她心里还是有一丝快意的。
  娘亲啊,你委曲求全守候了一世的情爱就是这样的吗?这样的情爱,不要也罢。娘亲,不用等你故去,瑟瑟这就陪你到东海看日出。
  但是,去东海之前,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准备,瑟瑟决定去璇玑府一趟。据娘亲说,璇玑府里藏有一些对海上航行至关重要的物件,不妨去借借。
  *
  金玉坊在绯城西部,帝都绯城的御沟之水从此处流过,滋润的整个坊内花木葱茏。这是绯城富贵人家的居所,遥遥望去,画栋雕梁,玉宇琼阁,极是繁华。
  作为四大世家的璇玑府便建立在此处。
  璇玑府原是武林名门,崛起有百年了,百年前曾出了一位奇才——璇玑老人。
  璇玑老人没有武功,却研制出了许多奇巧的玩意,许多武功高手都曾经败在璇玑老人的奇巧玩意下。是以,璇玑府在江湖上也是声名赫赫。
  十几年前,璇玑府又出了一位奇才,就是现今的玄机老人。
  据说十几年前,武林曾出了一个魔王,他嗜杀成性,邪派功夫极高,许多正派高手都做了他的刀下亡魂。
  玄机老人只用一把壶,就轻轻松松地解决了那个魔王。
  据说那把壶,一半装有毒酒,一半装有美酒,按住壶把上不同的孔,就可以倒出不同的液体。
  实在难以想象,怎样的奇才,能造出这般奇巧的玩意。
  多年前,璇玑府退出江湖,为朝廷所用。如今,已很少有奇巧的物件流入江湖了。
  天是一片寂寥无边的黑,如泼墨一般。一勾新月挂在树梢,散发着迷蒙的清光,却不能将这无边无际的黑照亮。
  江瑟瑟凝立在璇玑府后院墙外,月华淡淡流泻,清光笼罩着她,为她披了一大片月色。粉面隐在月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看到清丽的背影,以及乌压压一头青丝柔顺披散。
  当更鼓声敲过三声后,瑟瑟从袖中掏出风暖送给她的那块面具,罩住了清丽的面庞,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黑眸。她拔地而起,如轻烟般跃上高墙,姿态轻盈妙曼,青衫在风中激荡开来,端的是飘逸风流。
  璇玑府后院是一大片竹林,在清风淡月下,摇曳生姿。
  瑟瑟跃下高墙,从竹丛小径小心翼翼缓步而行。因为怕有埋伏,是以走的很慢。但走了良久,只见竹影婆娑,只闻竹香幽幽,似乎并没有什么机关。
  可是她走着走着,便隐隐发觉不对。因为她在林中走了一刻钟,却仍旧没有走出这重重的竹墙。
  这一刻,瑟瑟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然陷入了阵中。这竹林虽没有机关埋伏,却是布置了阵法。
  她停下脚步,抬头观望置身之处的竹林。原本清雅如君子般的竹,连成海般的茂密,遮住了朦胧的月光,竟令她感到一种如同地府般的阴森。风动竹叶,发出诡秘的呼啸声,层层叠叠,绵绵不绝,似鬼叫,又似狼啸。
  站在那里看了片刻,瑟瑟便觉得头晕目眩。
  瑟瑟对于阵法不甚精通,但也有所涉猎。此时,静观眼前这阵法,绝对是高人所布置。
  她仔细观察周围,发现林子里的竹枝栽种的极其巧妙,构成了无数的风漩,微风吹过,便被竹林扩大成大风。在风声凄厉中,隐有小孩子的哭声在引诱着她,又有淡淡的甜腻香气飘来,瑟瑟心头一惊,慌忙闭上了双眸。
  五行八卦不管如何奇妙,无外乎幻术。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鼻子闻到的,都可能欺骗你,只有自己的心可信。
  跟着心走,就一定能走出去。
  瑟瑟闭上双眸,心无旁骛地走着直线,不受外来干扰。不一会,便出了竹林。
  竹林外是一泓荷塘,荷塘对岸,是一座古朴的阁楼,那便是璇玑府的藏宝楼。阁楼的廊下,挂着几盏灯笼,幽幽的光,并不能照亮什么。
  围绕着荷塘,修筑着曲曲折折的长廊。
  但是瑟瑟知道,那长廊绝对不能走,肯定有埋伏。
  湖中,新生的荷叶圆圆的,已经有铜钱大小,瑟瑟的武功不算高绝,但是,轻功极好,若是从荷叶上踏波而过,绝对可以。
  但是,她也没有走。
  小小的荷叶下,绝对是有机关埋伏的。
  在璇玑府,只有自己制造路,才是安全的。
  她一伸袖,一条青色锦缎,从袖中飞出,缠绕出了对岸的廊柱。她将这一端也捆在廊柱上,青色的锦缎,就好似一道软桥。
  她从软桥上轻盈飘过,安然过了湖,随手将青色锦缎收回。
  有两个侍卫坐在阁楼门口,正在说着话。
  瑟瑟弓着身子,如一道轻烟一般,闪入阁楼另一侧,纵身跃上二楼。那两个侍卫依旧坐在廊下,边说话边喝着闷酒。
  瑟瑟挑开二楼的窗子,无声无息滑入屋内,放下了窗户。
  这一切只是在转瞬之间,并未惊动任何守卫,四周依然是一片静谧。
  但是,瑟瑟并不知,那窗子上,连着一道机关。窗子一开一合间,已经惊动了别人。


临江仙 027章 翩若惊鸿(一)

  璇玑府的书房内,有两个年轻公子正在饮茶。
  一个身着玄衣,一个身着素淡白衣。
  听到机关铃声响动的声音,玄衣公子挑眉微笑道:“怎么,还吹嘘你在竹林中布置的九宫阵法天下无人可闯么?”
  白衣公子淡笑着品了一口茶,旖旎的热气中,他一双黑眸格外清亮璀璨。他薄唇一勾,淡笑道:“就连你在荷塘布置的重重机关也躲过了。有趣,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致。”
  他的音质不算高亢,也不算低沉,流泉一般澄澈,清风一般温润。
  玄衣公子挑眉笑道:“说起来,璇玑府已经多日不曾进窃贼了,这样的日子着实寂寞的很。”
  “璇玑府也敢闯,倒要会一会他。”白衣公子轻轻放下茶盏,典雅的白袖好似云一般轻缓,“既是来了,那就让他有去无回!”随着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已经如同迷雾般从室内飘出。
  此时的江瑟瑟,正站在藏宝楼内,凝神细看周围。
  屋内自然是没有灯的,走廊上的灯光混合着月光,在室内照出朦胧的黑影子,依稀看到东西两侧各有一排陈设架,上面摆着许多物事。
  她慢慢走过去,打量着那些物事,看哪件东西是自己所需。
  瑟瑟拿出一件看上去极其普通的铜管,铜管约长两尺,管壁上描绘着精致的花纹。管子两端,各镶嵌着两片精心打破的玻璃镜片。
  瑟瑟执起铜管,左看右看,看不出有何用处。待到将铜管放到眼睛上,向窗外观望,竟然奇异般地看到了距离璇玑府五里开外的另一座府院阁楼上挂着的铜铃。待到放下铜管,再次看去,却连那楼阁都几乎看不到。
  这,真是难得的宝贝,堪称千里眼,在海上用,再好不过了。
  瑟瑟一边惊叹,一边将宝贝揣入怀中。到最里面的檀木案上转了一圈,又寻了一些奇巧的物事,一并收在囊中。正要起身离开,终觉如此做贼,有些不妥。遂撕下一块台布,用描眉的黛石在台布上书道:暂借千里眼、指北针……日后奉还。写好后,用银针钉在桌上。正要起身,忽地一顿,窗外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她立刻惊觉,无处可躲,只得纵身上了房梁,屏气敛声。
  窗户嗒的一声轻响,一个人影随之跃入屋内。
  淡淡的月华从窗内照入,瑟瑟依稀看到一个白衣人影从室内优雅走过,看身姿是一个年轻的公子。
  瑟瑟记得江湖传言,当今的玄机老人膝下似乎只有一孙,名凤眠。因自小体弱多病,甚少在江湖和朝堂上露面。
  这白衣公子莫不就是凤眠?
  那白衣公子似乎对这屋内桌案上的物事不感兴趣,径直朝着瑟瑟置身之处走来。
  瑟瑟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他不会是发现她藏在这里了吧。按理说不会,屋内一片漆黑,她自问轻功和闭息功还是不错的。
  白衣公子步伐优雅地走到瑟瑟置身的房梁下,从云一般的白袖中伸出手,从陈设架上拿了一件物事。
  看样子他不是璇玑府的主人凤眠,若是主人,早应当点了灯了,何以在黑暗中摸索。莫非也和自己一样,是来盗东西的。没想到竟会遇见同道中人,瑟瑟心中正自想着,就见那白衣公子拿了手中物事倒退了几步,凝立在窗边。
  月白色衣衫被风轻轻扬起,有一种飘逸的风采,他的脸隐在月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垂首,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轻轻擦拭着手中物事,动作舒缓而优雅。看来,此人对手中物事显然极是喜爱,盗了东西不赶快逃逸,竟还有功夫擦拭。
  瑟瑟忍不住扯唇轻笑,不想,竟能碰到和她一般大胆之人。
  黑暗中,只听得一声轻叹:“果然好弓,只是不知,用起来如何!”声音华美如天籁,似上好琴弦奏出的优美音色。
  瑟瑟闻言,这才注意到,白衣公子手中所拿物事竟是一张弓。他搭箭在弦,举臂弯弓,似乎想要试试是否良弓。
  瑟瑟听到弓弦渐渐绷紧的声音,一颗心莫名也跟着抓紧了。这人,不会是早已发现了她,要拿她试弓吧?若果真如此,那她就危险了。
  白衣公子拿着弓,手臂微微移动,仿佛瞄准远方猎物的模样。终于,最后,指向了瑟瑟置身之处。
  瑟瑟背上不禁冒出了冷汗,他不会真的发现自己了吧。她更加不敢乱动,此时若是飞身逃走,绝对会成为箭靶子。
  她不动声色地冷眼瞧着,希望真的只是巧合,那人还会将指向她的弓移开。但是事与愿违,只见他手指一松,弓弦放开,一股巨大的力道凌厉的力道直直向她袭来。
  瑟瑟飞速挪移,本来,以她的速度,是可以躲过的。但是,却不想那箭的速度竟然奇快,擦着她的大腿掠过,虽然没有射中她,却堪堪擦了一层皮,火辣辣地疼。最令她懊恼的是,青衫衣摆被箭射中,钉在了房梁上。
  瑟瑟依旧不敢动,白衣公子似乎并没有发现瑟瑟,放下手中弓箭,踱步向檀木案这边走来。
  瑟瑟躲在梁上,虽看不清此人面目,但觉此人举手投足间,仿佛有说不尽的风流倜傥。一头黑缎般的长发仅用玉簪轻轻箍住,玉簪上镶着一颗指头大的南珠。被廊下的灯光一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的目光在木案上掠过,忽然凝住。
  瑟瑟心中一凌,知晓他是发现了她留下的字迹。
  果然,那白衣公子伸指拿起那块写着字的台布,借着廊下幽暗的灯光细细观看。他看的很认真,很仔细,手指从她的字上慢慢划过,唇边勾起一抹兴味的笑意。
  不知为何,瑟瑟心中一惊,方才那字,是她用画眉的黛青写的。那次写给夜无烟的“银针无毒”,也是用的黛青。一看不是墨迹,而是黛青,估计这白衣人不用想也知晓是女人写的。那么,夜无烟是否也知晓纤纤公子是女子了?
  瑟瑟正在遐想,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向这里奔来。白衣公子低叹一声,将瑟瑟留的那份手书揣到了袖中。
  瑟瑟大惊,却来不及逃逸,屋门已被推开,几个侍卫涌了进来,手脚利索地将屋内的火烛点亮,室内顿时大亮。


临江仙 028章 翩若惊鸿(二)

  灯光亮起,黑暗退去。
  瑟瑟这才看清白衣公子的脸。
  只是,他的脸上却和她一样,也是戴着面具的。
  那是一张白玉雕成的面具,散发着温润的玉石光泽,戴在他脸上,竟是说不出的和谐与相契。
  因为看不清他的面目,瑟瑟只看到他面具外那双黑眸,那黑眸因了面具,看不出眼形,但是,瑟瑟知道那定是一双好眼。
  因为那双眼极黑,比无月的子夜黑,那双眼又极深,比万丈幽潭深。
  静如冰玉,深若寒潭。明净如琉璃,墨黑若寒星。
  这样一双眼,让人很难想象,面具后的面容是怎生得脱俗。
  更令瑟瑟心惊的是,他的一头青丝,惊人地长和黑,宛如一匹上好的黑色锦缎,在烛火下闪着幽光。
  他那身白衣,方才在黑暗中看来,是纯色的白。此时在明亮的烛光下,瑟瑟才看清,那白色的衣衫上,却用淡雅的墨线绣着一首诗。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龙飞凤舞的字迹,带着一丝疏狂和雅致。
  瑟瑟见过衣衫上绣花绣云纹绣任何花草鸟鱼的,却从未见过有人在衣服上绣字。而这件绣着《洛神赋》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竟是说不出的风神俊雅。
  真是一个品味非凡的人儿。
  “怎样,这弓不错吧!”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一个玄衣公子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材消瘦颀长,眉目疏淡,温雅俊朗,一双凤眸,笑起来细长,给人一种温润如风的感觉。
  白衣公子放下弓,修长的指轻轻抚过弓弦,淡笑着说道:“加了机簧就是不同凡响,射程和威力都增加不少。就连我这样没有武功的人,都能用的得心应手。”
  瑟瑟暗叹一声,原来是加了机簧,怪不得速度快了不少,让她差点没躲过。璇玑府的物事,还真没有一件是普通的。
  不过,白衣公子说自己没有武功,她有些不信。没有武功,射她会射的这么准,不会是凑巧吧?
  看这两人在下面絮絮交谈,一副自然融洽的样子,那白衣公子决不是偷儿了。只是不知他是不是璇玑府的主人凤眠。
  “哦?真有那么厉害,我还没试过呢!”玄衣公子负手轻笑着道。
  “那就让你领略领略!”白衣公子话音方落,再次举起手中的弓,拉开。
  瑟瑟心中再次发紧,方才那一箭决不是意外,她的藏身之处已然泄露,此时若是再不逃,怕是还要成为箭靶子。心随念动,飞身正要从梁上跃下,几股力道袭来。
  原来,那白衣公子的箭果然都是冲着她射来了。而且,这次不是一支箭,而是四支箭同时向她袭来。分射她双肩和双腿,倒是没射她身上要害之处。
  瑟瑟不敢硬接,既不能向左躲,也不能向右躲,上面是房顶,也不能跳,只得向下跃。但是,那箭的速度奇快,瞬间便到眼前,射中了瑟瑟双肩上的衣服。她一只手攀着房梁,就那么吊在了梁上。
  瑟瑟却不敢硬扯,若是将衣服扯坏了,衣衫破裂,那么她便春光外泄了。不管怎么着,她也是一个女子。
  瑟瑟就那样吊在那里,底下两位公子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好似欣赏掉入陷阱的猎物,是怎样挣扎的。
  “咦?这房梁上怎会有人?”白衣公子负手笑道,声音里不无讥诮。
  瑟瑟从未有今日这般狼狈,也从未有今日这般恼怒。鬼才相信他不知梁上有人。
  她低首冷冷扫了两人一眼,就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肩头上的衣服发出轻微的哧啦声。
  瑟瑟气的银牙紧咬,偏偏室内灯烛又极是亮堂,将她的窘迫样照的一览无余。
  “咦?怎地也戴着面具,不知生的如何,我们瞧瞧如何?”玄衣公子围着瑟瑟转了一圈,饶有兴味地说道。
  玄衣公子跳着脚就要去摘瑟瑟的面具,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跳的不够高,指尖堪堪从瑟瑟胸前蹭过,触到了瑟瑟胸前的柔软。
  瑟瑟虽然扮的是男子,但她终究是女子。被玄衣公子这么一摸,这一气非同小可,不及思索,一脚就踢了过去,足尖带着凌厉的风声,到了玄衣公子胸前。
  玄衣公子也不知是被吓得傻了,还是因为占了便宜高兴的呆了,竟站在那里望着指尖浅笑,脸上隐有淡淡的红晕浮起,浑然不知危险降临。
  眼见瑟瑟一踢得逞,眼前白影一晃,足腕被一只修长的手攥住了。
  白衣公子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漆黑的眸淡淡凝视着她:“阁下,踢人可不好!”
  他纵然语气平静,眸光却咄咄逼人。
  瑟瑟心中一冷,怒意膨胀。
  “放开!”她冷冷说道。
  “我若不放呢?!”他动作优雅地轻轻托着她的足腕,淡淡浅笑着,一身白衣随风飘荡。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轻薄,但因他气质贵雅,竟令人感觉不到丝毫孟浪。纵是如此,也惹恼了瑟瑟。
  她冷哼一声,手腕忽然一翻,两指并拢,朝着白衣公子头顶百会穴戳去。这一指若是戳上去,这个白衣公子必死无疑。
  可是白衣公子眼看着危险降临,竟然惊呼一声,似是很害怕地阖上了眼睛。既不躲闪,也不去接她这一招,好似等死一般。
  瑟瑟心中一惊,想起方才他说的话,他说他不会武艺,也能将这加了机簧的弓用的得心应手。莫非,他真的不会武艺,只是箭术精准?
  这个白衣公子,不是真的没有武艺,就是武艺高深莫测!否则他不会这般大胆,等待着硬生生受她这一指。
  眼见得瑟瑟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他头顶上的发丝,他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
  瑟瑟顿觉索然无味,将指风化为无形,擦着他的头顶掠过。
  白衣公子似乎感到危险已过,睁开双眸,唇角一扯,展颜一笑,黑眸中波光潋滟。
  瑟瑟只觉得心头激跳,也就是这一瞬,白衣公子手底忽然一使劲,拉着瑟瑟的足腕向后一扯,只听得哧啦一声,瑟瑟肩头上的衣衫彻底破裂,露出了她皓白细腻的香肩。
  那好似春雪堆就的冰肌玉肤,那细腻温润的白,好似闪电,映入众人的眼帘,就连室内的烛火似乎也因此幽暗了一瞬。
  “哎呀,没想到这小贼竟然是一个雌儿!”玄衣公子惊异地叫道。
  春光外泄,瑟瑟彻底狂怒,清眸中寒光四溅。
  听到玄衣公子的话,更是羞恼。什么叫雌儿,女的好不好,难道她是动物不成,竟用雌雄而论!


临江仙 029章 劫色

  她手下留情,他却一点也不领情,还故意害她春光外泄!
  她那只抓住房梁的手猛然一松,直直从房梁上跃下,被白衣公子抓住的玉足狠狠踹了白衣公子一脚。
  白衣公子很配合地踉跄着跌倒在地,瑟瑟轻飘飘落在地上。双手一得空,宽袖中锦缎忽然飞速探出,击向不远处的灯烛,带起的风将烛火熄灭。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瑟瑟俯身,精准地扑向了白衣公子倒地之处,单手拎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同时玉指如飞,封了他的穴道。这下子不管他真不会武功,还是假装不会武功,她都放心了。
  “都后退,不然我一掌劈了他!”瑟瑟冷冷说道,故意将语气加重,使自己的声音阴狠一些。
  “后退,都后退,谁也不准上来!”被一把抓着衣襟的白衣公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侍卫们得令,齐齐退开。
  一个侍卫试图将灯点亮,瑟瑟冷哼一声,玉指狠狠扼住了白衣公子的咽喉,冷声道:“不准点灯!否则我戳瞎他的眼。”她的肩头还露在外面呢。
  “好,我们不点灯,你们,快把门口让出来。”玄衣公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过来,他终于还了魂。
  侍卫们闻言,齐齐将门口让开。
  瑟瑟用力拽着白衣公子向门口走去,这个白衣公子被她点了穴道,根本不能走。瑟瑟只得连拽带抱去扯他,这期间两人难免耳鬓厮磨,身体相触。
  她竟然和一个陌生男子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这也未免太孟浪了。可是却又不得不如此,这令她更加恼怒。只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狼狈最惨淡的时刻了。
  出了幽暗的阁楼,一阵凉风袭来,瑟瑟顿觉肩头微凉,这才惊觉她皓白的肩头已然暴露在朦胧的月华下。
  若是这样衣衫不整地走回去,她都不要活了。
  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玄衣公子和那些侍卫,瑟瑟目光忽然一冷,她可不想被这些人看光了去。
  无奈之下,她只得去解他身上的衣衫。
  他身上衣衫全是盘龙扣,很难解。瑟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一粒。刚呼了一口气,却听得白衣公子惊呼一声,道:“侠女,你要干什么,劫财也罢了,你还要劫色吗?我,我可还是……处子之身,求侠女怜惜着点。”
  月光下,他一双凤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这句话没把瑟瑟气死,不过,她伸手解他扣子这架势,还真是怎么看怎么像劫色。
  瑟瑟眸光一凝,冷声道:“闭嘴,再说,我真的劫色!”
  她此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说完,只觉得双颊发热,碰见这个白衣公子,她算是倒霉了。
  好不容易将他的白衣剥了下来,瑟瑟披在身上,罩住了裸露在外的肌肤。
  他的衣衫尚带着他身上的体温,暖洋洋的。
  “今夜,我本来只是借你们的宝贝,用毕还将归还。但,今夜你射了我五箭,我看,也算是抵消了。叫这些人将府里的机关全部撤了,本姑娘这就离开。”方才这个白衣公子对她毫不客气,几番调弄,她本羞恼成怒,不过想到自己毕竟是来偷东西的,十分不光彩,也就不计较了。
  白衣公子极是识趣地下了命令,那些侍卫手脚麻利地将机关撤了。
  瑟瑟挟持着白衣公子从璇玑府大门走了出去。
  到了府外,没有了那些诡异的机关,她便安全了。瑟瑟将白衣公子扔在街上,披着他的外袍,跃上高墙,施展轻功,飘然而去。
  夜风里,飘来她清雅淡定的话语:“穴道四个时辰后自解。”
  那些紧随其后的侍卫见状,正要追过去,白衣公子却摆了摆手,道:“她的轻功极好,你们追不上的!”
  他微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微尘。很显然,他的穴道早就自解了,方才只不过是在配合着瑟瑟演戏。
  “楼主,怎地这么容易便将她放走了!?”玄衣公子抱臂哼道。
  白衣公子回首笑道,“怎么,凤眠,你莫不是看上了这个女贼吧!只不过摸了一下,你就恍惚成那样。难道,是舍不得她走了么?”
  玄衣公子正是玄机老人的嫡孙凤眠,闻听此话,顿觉十分尴尬,曾触过她胸前柔软的指尖也渐渐烫了起来。
  “她还会回来的!”白衣公子目光忽然一凝,缓缓摊开右手,白如美玉的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块金灿灿的物事。
  黄金的链子,缀着一块铜钱大的圆牌,牌子上雕刻着古怪的纹饰。
  “凤眠,你可识得此物?”白衣公子沉声问道。
  “这是---她的配饰?”凤眠终于知晓他方才为何要装作穴道未解了,原来是为了从她身上盗取东西。
  “不错,是她戴在颈间的。”白衣公子淡笑着将金令牌递到凤眠手中。
  凤眠就着朦胧的月色,看清了金令牌上古怪的纹饰,脸色大变道:“这,这莫不是是东海群盗的信物?”
  白衣公子颔首笑道:“凤眠,你不愧是见多识广啊。这个女子有东海群盗的信物,有趣,我们该认识认识她,是不是?这东西,她必会回来找,届时你只需告诉她,我在临江楼候着。”白衣公子言罢,微笑着离去。
  此时,他身上虽只着内衫,整个人却风华依旧。
  *
  瑟瑟回到府内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湛蓝的天空里只余一道极浅淡的月牙痕。
  这一夜虽说过的凶险,但总算是不虚此行。
  她悄然无声潜到屋内,将白衣公子那件外衫褪下,看到内里自己的青衫已经破的惨不忍睹,那春光外泄的尴尬和羞怒尚在心中徘徊。
  她手脚麻利地换上女装,纤手无意间摸到颈间,才发觉颈上戴着的金令牌不翼而飞。
  瑟瑟这一惊非同小可,那金令牌是日后出海的信物,可是她却弄丢了。
  细细一想,这窃走金令牌的人除了白衣公子再无别人,昨夜只有他近得了她的身。想必便是她点了他的穴道,掳着他向外走时,他下的手。
  当时,她的注意力都在为自己和一个陌生男人拖拖抱抱而羞怒,却不想他却乘此时机,窃走了她贴身的金牌。
  他假装被她挟持,却原来是要从她身上盗取东西。盗者反被盗,说起来真是颜面无存。
  想起他的手,曾经探入她的颈,盗走了挂在脖颈上的金牌。瑟瑟不禁羞愧而且后怕,若是他要她的命,那还不轻而易举。
  白衣公子看来并非没有武功,而是武功高深莫测。
  原以为,她是真的挟持住了他,却没想到,她彻底被这个人耍弄了。
  瑟瑟越想越气,但是天色已然大亮,只得忍了忍。待天黑后,好再去璇玑府寻那个白衣男子。


临江仙 030章 琴遇知音

  临江楼,二楼雅室。
  瑟瑟临窗而立,丽目透过半开的窗,望向楼外一泓碧水。
  夕阳西下,晚霞将河面妆点成胭脂色的妩媚,河水脉脉流淌,带着倾城般的凄清。两岸娇花靡靡绽放,晚风里传来悠悠丝竹之音。
  瑟瑟已经在临江楼等了一日两夜。
  那夜再临璇玑府,她未见到那个白衣公子,也未见到那个玄衣公子,只得到管家一句传话,那白衣公子在临江楼候着她,却没说明时日。
  为了要回那枚金令牌,她不得不白日黑夜在此候下去。
  眼见得夜幕初临,这一日又将过去,可,那个白衣公子却始终不曾出现,瑟瑟心中不免失落。
  室内席案上,放着一架五弦古琴,瑟瑟跪坐在锦垫上,黯然抚琴。
  琴音忽高忽低,优雅婉转。有江畔流水的清灵,有雪湖凝冰的冷澈,有幽涧滴泉的静雅,亦有幽潭深水的沉厚。
  玉指如飞,在琴弦上跳跃拨弄着。
  她整个人已沉浸在琴音里。
  琴曲似窗外流水,不断流淌。
  一阵箫声忽从水上飘来,扬扬悠悠,飘忽不绝。
  那吹箫人似有意要和她合奏,又好似有意和她争胜,箫音里弥漫着孤高杀伐之意。
  瑟瑟好胜心起,十指一轮,清丽的琴音由缓而急,繁音渐增。激扬高亢中透着干净利落,落叶秋风,冷月清霜,一片肃杀。
  河面上,一时静谧的似无人之境,唯有清幽的琴声和悦耳的箫声。
  琴曲终转为一片婉转,箫声也渐渐趋于低沉,两股乐音和在一起,缠绵悱恻,竟是说不出的合拍。
  一曲停歇,瑟瑟抚指在琴,犹在颤动的琴弦,如同她的心神荡漾。昔日伯牙子期,将心事赋琴,人去琴碎弦断,再无人听。她从未想到,她的琴曲终有人能和上,而且竟是如此合拍。
  她如梦般地走到窗前,从半开的窗子里向外望去。
  一艘华丽的画舫,正缓缓驶向窗边。甲板上,一个长身玉立的月白色身影卓然而立,手中执着一管碧玉洞箫。船头的琉璃灯和着明月清光笼罩着他,他仿若站在云端的天神,优雅出尘。
  吹箫的人竟然是那个盗了她东西的白衣男子。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不想今夜竟逢知音,烦请阁下下楼一叙。”白衣公子的声音好似和风漫过河面,温雅中透着冷澈。
  等的就是他,自然要下楼了。瑟瑟抚了抚衣衫,好似夜莺一般从窗子里飘出。足尖轻轻点在甲板上,夜风荡起,墨发云一般在脑后飘扬。月色漫上青衫,和她眸间的光华一样清冷。
  看到瑟瑟的那一刹那,一抹光华从白衣公子漆黑的眸间掠过。
  “久候多时,阁下终于姗姗而来!”瑟瑟冷声说道。她的身量在女子之中,也算是高挑的,可站在他的面前,还是显得娇小。面对着他,无端一股压迫之感涌来。
  白衣公子犀利的眸光从瑟瑟身上那件男式长衫掠过,挑眉道:“世人怎会相信,纤纤公子原是一女子!”
  瑟瑟心中一惊,他怎知她是纤纤公子?她记得,那夜,她不曾在他面前施展暗器。心中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阁下如何认为我是纤纤公子?”
  白衣公子唇角微翘,极其自然地把玩着手中玉箫,漆黑的眸间闪过一丝异样。
  “素闻纤纤公子武有双绝,乃暗器和轻功。方才双足踏在船舷上,船舷不曾有一丝的颤动。这份轻功造诣,应当称得上一绝吧!”白衣公子温雅的声音在夜风里荡开。
  当日,夜无烟凭“暗器千千”知晓她是纤纤公子,不足为奇。而今日,这个白衣公子仅凭轻功造诣便猜出她是纤纤公子,倒真是厉害。说起来,她纤纤公子的名头也只是在帝都比较响亮,在江湖上,还算不得入流的人物,却不想这人竟对她了解这般透彻。
  “今日来,我只想要回我的东西?”瑟瑟挑眉道。


临江仙 031章 一江春水

  夜色凄迷,晚风徐送。
  画舫在河面上徐徐前进,面前的河面宽阔起来,瑟瑟只觉得头顶苍穹如漆,冷月如勾,面前水色如墨,河光潋滟。
  层叠的山水之间,皎白的衣衫伴着黑缎般的墨发在风里飘扬,面具遮住了他脸上所有表情,只有露在外面的黑眸,目光如炬。
  “方才已领教了纤纤公子的琴艺,却不知棋艺如何?对弈一局如何?”他答非所问地说道,声音无比温雅。
  “好,先给我东西!”瑟瑟抬首,尖尖的下巴近乎倔强地翘着,声音很冷。
  “不过是一条金链子而已,能值几两银子,难道说,你从璇玑府窃走的那几件宝贝还抵不过它?”他凝立于船头,白衫当风,衬得他愈发圣洁。
  瑟瑟闻听此言,心中一松。那金链子在他眼中,确实不算金贵之物,怕不及他玉冠上那粒南珠价值的一半。他或许真不知那金令牌的用途,是以,才称之为金链子,以为是自己的饰物。
  如此一来,要回金令牌便容易多了。
  “那金链子倒确实不算金贵之物,自然入不得贵人的贵目。但那却是在下自小佩戴之物,既然你看不上,还请归还。璇玑府的东西我日后自会完璧归赵,决不食言。”
  “璇玑府的东西我不管,既然你想要回金链子,我倒有一个条件!”白衣公子言罢,负手走入船舱。
  瑟瑟只得尾随而入,来到舱内。船舱内布置得简单雅洁,靠窗的几案上,摆着一方棋盘。两人面对面落座,一个侍女走了过来,为两人添了一杯茶。
  “纤纤公子可会弈棋?”白衣公子道。
  “略通一二。”瑟瑟淡笑道。
  “对弈一局如何,你若是赢了,东西自当奉还!”白衣公子挑眉。
  瑟瑟黛眉一凝,要说弈棋,她的技艺不算差。只是,眼前的男子,她却是不敢小瞧。但,看样子不这样,金链子也不好要。毕竟,要论武功,她更不是他的对手。就凭那夜,他能在她毫无所觉下,盗走了金链子就可以知悉。
  虽不知能否赢他,但不妨一试。
  当下,瑟瑟伸指拈起一粒黑子,烛光映照下,玉指黑子,黑白分明,愈发衬托的手指莹白纤细,玲珑剔透。
  她不动声色地在东北角放下一子。
  白衣公子望着她葱白的玉指,再看了看她戴着面具的僵硬的脸,唇角扬了扬,伸手执子,缓缓落在棋盘上。
  两人一来一往,下了才几个子,瑟瑟便觉得对方的棋力浩如烟海,每一步都手段奇妙且又凌厉逼人,令她看不出他的棋路来。
  都说观棋识人,白衣公子棋力浩瀚,关键之处,杀法精妙,决断雷厉风行。由此可见其人心胸深广不失大气磅礴。
  瑟瑟不敢小觑,她落子的速度愈来愈慢,每一步都细心斟酌。此刻,她关心的早已不是输赢,而是弈棋的快意。
  白衣公子的眸间神色也愈来愈凝重,偶尔投向瑟瑟的眸光里,有着她看不懂的深邃。
  水声脉脉,落子无声。
  不知不觉间,棋盘上已布满了黑白之子,方寸之间,杀气凌然。
  “纤纤公子的闺名可肯见告?”他拈起一粒白子,却不落下,忽淡笑着问她。
  瑟瑟心弦一颤,淡笑着落下一子,道:“称我纤纤即可,却不知阁下的尊姓大名?”
  “明春水!”白衣公子云淡风轻地说道,不慌不忙落下一子。
  瑟瑟闻言心弦一颤,拈着黑子的玉指顿了顿。压下心底惊疑,她淡淡问道:“可是春水楼的明春水?”
  “不错!”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再落下一子。
  瑟瑟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终于慢慢落下。
  纵是瑟瑟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但,对于春水楼,却是如雷贯耳。
  春水楼,这是一个响彻江湖和朝野的名字。谈起这个名字,人们心中有的是敬畏、崇拜、羡慕、敬仰、惧怕等各种各样的复杂情愫。
  春水楼崛起于四年前,鼎盛于两年前。
  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那可是一位不世出的人物。传闻他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武艺深不可测,更将春水楼打造的令武林朝野刮目相看。
  只是关于他的传闻很多,但却甚少有人真正见到他。传言他座下有四大公子,但是,也是同样神秘,无人真正见过。
  眼前的人,就是春水楼的楼主么?
  瑟瑟有些不敢置信!
  这一恍惚的功夫,不觉又下了几个子。
  再看时,棋局却已对她十分不利。
  他的白子已将她的黑子所排成的长龙围住,黑子形势危急,似乎已没什么胜算。
  瑟瑟心中一惊,收敛心神,细细琢磨,忽而展颜一笑,不慌不忙拈起一粒黑子,轻轻向棋盘中间一落,那条黑龙立刻与中腹黑子成合围之势,将白子团团围困。
  明春水本已胜券在握,却不想瑟瑟只落下一子,便将形势逆转。
  “琴遇知音,棋逢对手,真乃人生一大乐事。”他丢弃手中白子,朗声大笑,笑声里是无尽的欢畅。
  “这局棋还未完,明楼主还有胜算,为何不下了?”瑟瑟意犹未尽地说道。
  “留一局残局也好,他日再对弈。还你的金链子!”他伸手从袖子里将瑟瑟的金令牌取了出来,递到瑟瑟手心,朗声问道:“他日再遇,可是友人?”
  瑟瑟抬首,两人视线交融,俱是殷殷期盼。
  瑟瑟轻轻颔首,黑眸间浅笑盈盈。
  她从未想到,她会和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结交。在她心中,未尝不是将春水楼看做邪教的,对于明春水,除了钦佩他的武功和能力,对于他的人,从未有过丝毫好感。却不想,一见之下,她竟对他,生出相见恨晚之感。
  夜色渐深,画舫在临江楼岸边泊船,瑟瑟从舱内步出,夜风荡起她那身宽大飘逸的青衫,好似一朵绽开的花。
  以繁华享乐驰名的绯城,此时张灯结彩,充斥着夜的暧昧,两岸光影流转,喧嚣浮华。
  瑟瑟优雅从容地漫步在街头的喧嚣中,心头却一片说不出的愉悦。
  船头一抹白影,一直目送着她翩然离去。
  “楼主,可要属下跟踪,以查出她的真实身份?”红衣侍女轻声问道。
  明春水摆了摆手,沉声道:“不必了,她轻功甚好,你会暴露的。”
  月色下,他一双黑眸,宛若深渊寒潭,令人看不见底。


临江仙 032章 孤独无依

  夜渐深,风渐凉。天空中不知何时涌来层层浮云,遮住了那弯皎月。没有月光,街上一片阴暗。
  瑟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沉闷的疼痛,连带的呼吸也不顺畅起来,她黛眉一凝,加快了脚步。她毫无顾忌地飞跃,掠过一座座楼台、穿过一条条街巷。各色风景在她足下,好似模糊的幻影。此刻,她飞跃的速度,已是她的极限。
  街上偶有行人,看到她飞掠而过的身影,只当是一团浮云,一抹青烟。
  从临江楼到安定侯府,也不过用了两盏茶的功夫。
  然而,似乎还是晚了。
  当她到了娘亲的厢房外,便看到青梅带泪的脸。
  “小姐,你到哪里去了?夫人,好像是不好了!”青梅惨白着脸,哑着嗓子道。
  瑟瑟的心蓦的一痛,好似有尖锐的刀子从心头划过,让她不能呼吸。她觉得腿忽然就软了,竟是一步也挪不动了。
  虽然娘亲缠绵病榻已非一朝一夕,虽然,负责为娘亲医病的郎中也含糊说过,娘亲的病,已然不治。虽然,瑟瑟也晓得总有一日娘亲会离开她。但,她没想到,这一日会这么快来到。
  已到暮春,门口的帘子已换了竹帘,透过竹帘,隐约看到室内恍惚的灯光和穿梭的人影。
  良久,瑟瑟终于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屋内。
  浓烈的药味散布在室内,带着令人心酸的苦涩感。
  定安侯江雁负手在室内踱来踱去,原就沧桑的脸上,更是布满了青色的胡渣,好似一下老了几岁。他的身后,尾随着他的大夫人,也尾随着他的步子,不断走动着,安慰着。
  瑟瑟好似没有看到他们,径直越过他们,向内室而去。
  “站住!”定安侯低沉的声音好似从虚空中传来,“两日一夜,你到哪里疯去了?”
  瑟瑟脚步一顿,头也没回,冷声道:“爹爹,你若是教训我,也要等我看了娘亲再说!”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迎面几个太医从内室步出,都是一脸沉郁,连连摇头。
  瑟瑟心头再次一沉,胸口闷痛难忍。
  内室的药味更浓,瑟瑟的娘亲躺在床榻上,消瘦的令人心酸。瑟瑟奔过去,紧紧握住娘亲的手。
  “瑟瑟,你回来了?”骆氏原本明亮美丽的双眸,已经有些浑浊。她抓紧瑟瑟的手,轻声道:“孩子,娘要去了。你记得娘说过的话。”
  瑟瑟点了点头。
  “日后,便让紫迷也去伺候你。紫迷的父母原是娘的属下,她武艺精妙,性子沉稳,娘很放心。青梅虽没武艺,但她故去的爹爹是娘的阴阳师,可以观天象,识阴晴。青梅已尽得她爹爹真传,你若是出海,定会用到她。”骆氏说了这一番话,便有些支撑不住,咳了一大口血。
  “娘。别说了。您歇着吧。”瑟瑟悲叹道。
  “孩子,记住,要照顾好自己。”骆氏越说声音越低,一双黑眸越来越没有神彩。
  瑟瑟感受到手中的温度越来越冰,越来越冷。而娘亲的眼,望着她,慢慢地合上了。
  一瞬间,瑟瑟只觉得胸口好似破了一个洞,有凉风缓缓地灌入。世间万物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停顿了。
  从此后,她是孤独无依的。
  再没有人,会用温柔的手,抚摸她柔软的发丝。再没有人,用柔和的声音,叫她我的孩子。再也没有人,在她累了苦了委屈了时,安慰她鼓励她……
  再也没有了……
  四周响起丫鬟的哭声,爹爹和大娘冲了进来,扑在那里,哭泣。
  可是,瑟瑟没有哭,她的泪,只在心里流。
  灵堂连夜设了起来,娘亲的灵柩摆放在那里。依照娘亲生前的遗愿,停灵三天后,便将娘亲的尸骨火化,由瑟瑟带往东海。生前,娘亲固执地守候这份感情,死后,却再不愿与夫君同穴,而是,选择了她挚爱的大海。
  第二日,天色阴沉,瑟瑟全身缟素,守候在灵堂内。
  日光幽冷,自镂空雕花的窗子间射进来,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一片片光晕。
  瑟瑟的娘亲出身低微,且又是妾室,自然没什么人来吊唁,是以,灵堂内一片清冷寂寥。
  寂静之中,一阵脚步声传来。
  瑟瑟抬首,看到夜无烟缓步走来。他背光而立,一袭深绛色袍服衬得他面色冷凝肃然。他在堂前拜了三拜,便缓步向瑟瑟走来。
  瑟瑟没料到,夜无烟竟会来吊唁娘亲。他那样傲然冷冽,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也没将爹爹放在眼里,怎会来吊唁娘亲?
  可,他终究来了。或许他的心,并非她想像的那样冷硬。但,不管如何,与她,这些都不重要了。
  看到他走来,她垂下了头。
  夜无烟走到瑟瑟面前,站定。
  她跪在那里,白裳云一般铺开,墨丝倾泻,几缕垂至身前,遮住了她的清冷憔悴的面容。
  “别太伤心了,注意身子!”他低声道。
  她闻言,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
  他在她身畔凝立良久,哀叹一声,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望。
  看她孤零零跪在那里,身形纤细消瘦,他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酸涩。似乎看到多年前,孤零零的自己。
  几日前,因她打扮的妖艳风情宛若青楼妓子,且还试图勾引他。是以,他才一气之下,将她迁回了娘家。可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女子,却和之前判若两人。
  他感觉到她全身似乎被冰霜凝结,散发着清冷淡漠的气息,他和她说话,他似乎并未放到心里,只是把他的话当作了一阵风,抑或根本把他当作了山石或木头。
  他没料到,那个在他眼里俗不可耐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冷傲的一面。而且,那种冷和傲,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是装不出来的。
  “三日后,我来接你回府!”他忽而撂下这句话,负手匆匆离去。
  或许,他该好好了解了解他的侧妃了。
  瑟瑟听了他的话,只是轻轻挑了挑眉。
  风起,一室的白幡飘动。


临江仙 033章 宣泄

  三日后。
  风凄凄,雨绵绵。
  雨雾笼罩,世间一切都是那样朦胧。
  一片空旷的花林里,红红白白的落花被打落一地,残红凄白交杂着,堆积在地上,好似地毯,一路蔓延。
  瑟瑟一身素服,站在菲菲细雨里,仰头望着隐晦的天色,感受着雨丝落在面容上那沁凉的冷意。
  她血液里张狂着一种冲动。那种冲动让她足尖一点,纤长的臂膀舞出千变万化,盈盈纤腰扭出最美丽的舞姿。墨发,在雨丝里疯狂飘扬;云袖,在风里飞扬肆虐。
  没有丝竹伴乐,只有雨声凄清。可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舞动。
  她的舞姿,时而疯狂魅惑,湍急如流水般呐喊着心头的悲怆。时而轻柔飘逸,安静如落花飘零般说着逝去的悲凉。
  世人都知她江瑟瑟是京都才女,琴棋书画皆精,却无人知道,她的舞也是一绝,因为她从未在人前舞过。她的舞只用来宣泄自己的心情。她有轻功的底子,是以身姿轻盈,她甚至可以在人的手掌上舞动。
  只是,她至今没有找到那双手掌。
  雨渐渐大了,雨声时缓时急,打湿了她的衣衫和墨发,舞动间,丝丝水珠溅起。她就那样疯狂地舞着,直到足尖传来一阵刺痛,她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两个时辰了,你不累吗?”一道优雅的声音带着不可言喻的暖意从雨雾里传来。
  瑟瑟的舞步一顿,愣然回首,她看到凄凄雨雾中,一抹月白的身影静静立在那片落花残红之上。
  春水楼的明春水,竟然在她如此狼狈之时出现。很显然,他早就到了,因为他身上那件绣着云纹的锦袍此时也被细雨打湿了。
  “明楼主,”她苦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为我伴奏一曲如何?”
  他不语,柔和的眸光透过面具凝注在她脸上,宛若煦暖的阳光照映着。
  “不愿意么?”她心情低落地低眸,一甩云袖,纤瘦的身子开始旋转起来。绿树,红花,冷雨也随着她旋转着。
  “够了!”他轻声喝道,缓步向他走来,手臂一揽,将旋转的她搂在怀里。
  她轻飘飘地,如同一只耗尽了精力的蝶,扑落在他怀里,华美的发丝宛若瀑布,盖住了她纤美的背。
  “让我舞!”她倔强地抬眸,唇角带着浅笑。
  他低首,视线交汇,他轻叹道:“你的眼,在哭泣。”
  笑容凝住,她忽然想哭。
  他悠悠轻叹一声,清亮的眸光和她的目光紧紧交缠,“我的肩借你哭!”
  她心头一阵绞痛,眼泪便夺眶而出,再也难以自制。
  她自小便最恨淌眼泪。
  娘亲教她武艺时,对她极其严格,她自小没少挨打。但是,她从未哭过。因为她晓得,眼泪是这个世上最廉价最无用的东西,哭,一点用也没有。
  可是,此时,她方明白,那是因为没有伤心到极点,那是因为没有一双可以依靠的臂膀。
  她忽然扑在他的怀里,在这个才不过谋面两次的男人怀里,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好似要把积攒了十几年的泪水一次流光。
  他僵直着身子,任她抱着。良久,他终于伸臂揽住她的肩膀,轻抚她湿淋淋的秀发。
  雨何时停的,她不知道。阳光何时从云层里绽出光芒,她也不知道。
  当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她和他身上,沾满了落花和泥点子。
  她擦干两颊上的眼泪,重新抬起头来,一双黑眸,绽放着明亮莹澈的华彩。几日来的压抑和伤感似乎缓解了不少。
  “谢谢你!我把你的衣衫弄脏了!”她满是歉意地说道。她竟在春水楼的楼主怀里哭,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无妨,能让纤纤公子在明某怀里哭,是明某的荣幸!如若你真要谢我,日后就专门为我舞一曲。”他语气低缓地说道。
  “好!”她点头应允。
  “不要答应的太快,我要你揭下面具,换上女装,为我一舞!”他的语气极是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有何不可!”她淡淡说道,她又不是见不得人,既然他已知她是女子身份,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吗?”他问道。
  “是!”瑟瑟低首,淡淡说道。
  “何事,能告诉我吗?”
  她凝眉,按捺住心头的痛楚,缓缓道:“我娘亲逝去了!”
  明春水闻言,身子忽然一僵,似乎对于她的回答极是意外。沉默有顷,他才幽幽叹息道:“活在这个世上,有太多的意外和不幸,你无法预料到明日会发生什么。但是遇到了,还是要坚强的面对。逝者已逝,生者自当好好活着。你,莫要再难过了。”
  他的语气很轻缓,淡淡的,就像是拉家常,可是却抚平了瑟瑟心头的伤痛。
  她感激地颔首,愈从泥地上站起身来,却晃了晃,跌倒在他的怀里。她这才发现毫不停歇地跳了太久,一双腿已经麻木了。一只脚似乎被地上什么锐物刺过,疼的厉害,白色的靴子也已沾染了斑斑血迹。
  他搂着她的纤腰,黑眸中带着潋滟的笑意:“还是我抱你回去吧!到我住的别院如何?”
  “你!”瑟瑟的脸忽地红了,“多谢明楼主,不用了!”不管如何,她也是夜无烟的侧妃,和明春水这样牵扯,似乎不妥。
  他却无视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快,道:“我明春水说过的话,还没有人敢拒绝。你也一样!”他极是霸道地封了瑟瑟的穴道,抱着瑟瑟,运起轻功,从树丫上方御风而行。
  他的速度极快,耳侧是呼呼的风声,一排排绿树红花飞速向后退去,幽凉的风拂面而来,扬起了两人的发,荡起了两人的衣,说不出的潇洒。
  瑟瑟偎在明春水怀里,倾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心中,竟升起一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你,为何会在这里?这样的雨天,似乎不是赏花的好时辰!”瑟瑟轻声问道。
  “如若我说偶然,你信吗?”明春水淡淡说道。
  瑟瑟自是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想见你,我的属下发现了你的行踪,我便赶来了。”他淡若轻风地说道,却不知这样的话在瑟瑟心头泛起一波涟漪。
  春水楼的楼主绝对有这个能力的,只要她在街上一出现,他定会找到她。可是,他为何要见她?
  “为何要见我?”她挑眉问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理由,可以吗?”他轻声在她耳畔道,语气里半是认真,半是戏谑。
  瑟瑟心头一滞,淡淡笑道:“明楼主,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取悦女子。”
  他足尖在一棵树上微微一顿,一树的落英纷飞。
  他凝眉,眼神冷静清澈地望着她,“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女子需要我来取悦,除了……”他的眸光从瑟瑟脸上掠过,后面的话极低,是你,还是她,瑟瑟没听清,那个字便飘散在风里。


临江仙 034章 温暖

  明春水的别院就建在城北的平民区。那是一座老旧的宅子,没有官宅的高门白墙,矮矮的石墙上爬满了青苔,门前是弯弯曲曲的碎石子铺就的小巷。
  这样的旧宅在帝都很多,看上去普通的很,很难想象,春水楼的楼主就落脚在这样的地方。
  明春水抱着瑟瑟一路进了厢房,将她安置在软榻上,吩咐侍女为她更衣洗漱,为她脚上的伤口敷药。瑟瑟坐在软榻上,隔着水晶帘子,她看到明春水懒懒坐在外间的卧榻上,手执洞箫,放在唇边,轻缓悠扬的箫声便缓缓流出。
  曲调柔和,却一点也不悲伤,悠悠扬扬,带着令人心暖的温柔。那种温柔,就像母亲的手从你受伤的心头抚过。
  三日三夜不曾安眠,又在林子里疯狂舞了两个时辰,瑟瑟实在是太累了。随着箫音越来越轻缓悠长,瑟瑟的神思不知不觉涣散,渐渐沉入到梦乡。
  箫声的最后一个音调消散在空气里,明春水站起身来,掀帘步入内室,抬手示意两个侍女退下。
  他负手凝立在软榻前,眸光深邃地凝视着她。
  她安睡的样子很恬静,睫毛垂下,长而密,带着一种静谧清远的美。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从她的鼻唇到眉眼,最后在她的额头顿住。他那双深黑的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幽光,他知道,只要微微一使力,他便可以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眼前这张脸便会换成另一张脸。
  然,他的手指在她额头停留良久,竟最终缓缓离开。
  方才,吹箫之前,他便在口中含了“安息丸”,这种丸药对于神志清醒的人是没有作用的,对于疲累的人却有极强的安息作用。随着箫音的流泻,香气弥漫在室内,让疲累的她迅速入眠。
  他本要揭下她的面具,看一看她的真容。可是,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他却忽然没有了勇气。静立片刻,他伸手从床榻上拿了一条绵软的锦被覆在她身上。
  *
  瑟瑟醒来时,天色已黑。这一觉睡得极是安稳,解了近几日的疲累。自从娘亲去了后,她日夜都在灵前守着,不曾有一夜好眠。却不想今日在这里,竟睡得如此舒服。
  瑟瑟起身从床榻上下来,看到外室有一豆昏黄的烛光,漾起温暖的光晕。她缓步走到珠帘前,透过帘子,看到明春水坐在灯下,手中执着一本书,正在看的入神。
  白衣飘飘,身姿优雅,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认真的神色,瑟瑟看着,竟似有些移不开视线。
  再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身畔有一个人在静静守候着,更让人感动了。
  玉手微颤,拨动了水晶帘,清脆的响声乱了她的心湖。
  “醒了?”响声惊动了明春水,他转首看向她,露在面具外的唇角,挂着一抹上扬的弧度。
  “嗯!”压下心底的波澜,瑟瑟微微笑了笑。
  “可是饿了?”他淡淡笑了笑,吩咐侍女去传膳。
  红木桌上,摆上了四菜一汤,足够他们两个用,却也不会浪费。
  如若不是亲见,瑟瑟不会想到明春水会是这样一个人。
  他用的饭菜,不丰盛,却很精致。他居住的屋子也并不豪华,却很雅致。他的衣衫,并不华贵,却很别致。
  他的财力,可说富可敌国。据说,去岁,黄县曾经发生了一次洪灾。朝廷的救灾款迟迟不到,春水楼出资,修了堤坝,救济了一方百姓。
  无人知道春水楼到底在何处?却有传言,说春水楼是一座金碧辉煌的豪华宫殿,宫殿外面,种植着各色奇花异草,四季芬芳。宫殿里面,摆设的都是珍奇古玩。
  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更是奢侈糜烂,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金杯玉箸。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却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
  江湖上有人称春水楼是魔教,也有人称春水楼是圣教。
  是魔是圣,是正是邪,无人确定。
  可是这一刻,瑟瑟却知晓,明春水不会是坏人。春水楼也不会是魔教。魔教的人,是不会顾及百姓的死活的。
  侍女摆好了膳食,便缓缓退了下去,并未在席间伺候。
  “纤纤,饭菜可和你的口味。”明春水语气轻柔地问道。
  瑟瑟挑眉促狭道:“明楼主,传言你用的是金杯玉箸,吃的全是山珍海味,纤纤我本想一饱口福,却不想明楼主如此吝啬,只肯用白菜豆腐招待客人!”瑟瑟手执竹筷,夹了一块豆腐。
  明春水优雅一笑,黑眸若璀璨星子。
  “纤纤,莫不是你也信这些江湖流言?山珍海味不见得美味,你尝尝这块豆腐!”
  瑟瑟将豆腐放入口中,顿觉口感极佳,很是美味。
  瑟瑟点头道:“确实口味不俗,只是,不知关于你那四妻八妾九十九姬的传言可曾属实?”
  明春水闻言,哈哈一笑,他的笑声清澈温雅,极是诱惑人心。唇角弯起的优美弧度,分明是毒一般的魅惑。
  “你-信-吗?”黑眸灼亮,盯视着瑟瑟。
  瑟瑟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无从遁形,她挑眉道:“以明楼主的品位,对妻妾的要求自当很高。天下间能入得明楼主眼界的女子,应当不多,若是四妻八妾尚可信,至于九十九姬……”瑟瑟摇摇头,道:“应当不会有!”
  明春水笑道:“如果我说,四妻八妾也不曾有呢?”
  “一个也没有?”瑟瑟摇头,道:“这个打死我也不信!”
  “为何不信?如若我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让我欣赏令我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女子,就如同你一样!你可信?”他的眸光,深深凝住着她。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认真,却还有一丝吊儿郎当的意味。
  瑟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注意到他深黑的眸间划过一丝痛楚,虽然一闪而逝,还是被她捕捉到。这令她心头有一丝疑惑,他说的一直在等,令他欣赏倾慕的女子,指的是她吗?!
  瑟瑟神色一凝,压下心头的波澜,她淡淡笑道:“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相信的!”
  “相信什么?”他挑眉!
  “明楼主最善戏弄别人!”瑟瑟淡淡笑道。
  明春水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华,浅笑道:“不是戏弄,纤纤确实让我很仰慕。如若日后遇到什么为难之事,明某一定竭力相助!”
  “我先谢过明楼主了!”瑟瑟由衷地说道。
  用罢膳,天色已经黑透。瑟瑟别过明春水,匆忙回到定安侯府。


临江仙 035章 都是摆设

  几日阴雨,天色终于放晴,天空好似被洗过一般清新纯净。
  璿王府的马车一早便停在定安侯府大门外,瑟瑟抱着娘亲的骨灰盒,和紫迷青梅一起,坐上了马车。爹爹站在门口目送她,瑟瑟望着爹爹,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涩。
  昨夜,她看到爹爹在娘亲的灵前恸哭,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流。才不过几日,爹爹便迅速消瘦了下来,好似老了好几岁。
  她在灵前守着时,爹爹从未在灵前出现过,她以为爹爹很冷情,却不想他也会在无人时悲伤。或许,爹并不似她想象的那般无情。只是,她还是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他对娘亲的冷淡。人,何以直到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璿王府后花园。
  柔风抚柳,百花绽放,姹紫嫣红,缕缕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一阵软语娇笑声传来,瑟瑟抬首,只见湖中央的亭子里,几个彩衣婆娑的女子正在观花赏鱼。一个个妆扮的花枝招展,为这美丽的花园添了一道风景线。美倒是美,只是,打破了这园子的幽静清雅,有那么一点的不和谐罢了。
  几日不曾回府,夜无烟的姬妾又多了几个,瑟瑟忍不住淡淡冷笑。
  早在之前,便听说朝中百官为了巴结夜无烟,都挖空了心思,不断奉上奇珍异宝和歌姬舞娘,夜无烟却也来者不拒,都一一收下。夜无烟久在边关,官员们都摸不透他的性子。如今,他如此作为,令诸多人放松了心中警戒。原来,叱咤风云的璿王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可是,瑟瑟却知道,夜无烟如此作为,不过是在掩饰他真正的性情。
  瑟瑟想的太出神,一个女子从石桥上奔了下来,一下子就撞在瑟瑟身上。只听得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你……你……你撞坏了我的琴。”眼前一个女子,一根纤细的手指直直指着瑟瑟的脸,气急败坏地说道。
  然而,瑟瑟却充耳不闻。她的目光,凝注着地下的雕花盒子。掉在地下的,不仅有那个女子的琴,还有瑟瑟娘亲的骨灰盒。
  瑟瑟一脸冷凝的去捡娘亲的骨灰盒,然而一只三寸金莲却踏在那雕花盒子上。
  “你,先拾我的琴。”那女子的声音很尖锐,带着一丝娇媚,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说道。
  “走开!”瑟瑟开口,声音极冷,语气中的寒意仿若冰河破堤而出。
  那女子没想到瑟瑟有如此气魄,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要向后缩。
  “夫人,你的琴,你的琴被摔坏了!”紧随那女子的小丫鬟气急败坏地嚷道。
  女子闻言,目光一狠,咬牙道:“你是哪里来的贱人,毁了我的琴,你陪我的琴。”言罢,伸足便朝瑟瑟娘亲的骨灰盒上狠狠踏去。
  眼前人影一闪,紫迷飘身而来,那女子踉跄了一下,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小姐,你没事吧!”紫迷弯腰低声问道。
  瑟瑟不语,伸指将盒子上的微尘细细拭去,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缓缓站起身来。她的目光,视若无物般扫过摔倒在地下的那名女子,转身便要离开。
  那女子却不肯善罢甘休,从地上爬起来,向瑟瑟撞去。
  瑟瑟冷笑着闪身避开,那女子撞了个空,一时收势不住,一下子扑到了湖里。“扑通”一声响动,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不过是一把破琴,值得这样宝贝么?”青梅忍不住出声讥讽道。
  “才不是破琴,是王爷赏给我家夫人的。快来人啊,快救我家夫人啊!有人害的柔夫人掉到湖里了!”小丫鬟呆了一瞬,便高声叫嚷道。
  “胡说,谁害的?是她要撞我家小姐,自己跳进去的好不好?”青梅高声反驳道,没想到这个小丫鬟这么不讲理。
  紫迷原本要跳下湖去救那女子的,听了那小丫鬟的话,恨恨的站着没动。
  湖中心的亭子上,那一群莺莺燕燕看到这里出了事,都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嚷道:“哎呀,柔夫人怎么掉到湖里了?”
  “哎呀,这下子有人要遭殃了,柔夫人这几日可最得王爷宠爱的。”冷嘲热讽的声音悠悠传来。
  瑟瑟冷冷笑了笑,感觉那柔夫人在湖里挣扎的也差不多了,便对紫迷道:“紫迷,救她上来吧!”
  紫迷点了点头,方要去救。
  只听一道冷冷的声音道:“都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回首,看到夜无烟带着几个侍卫正从花园经过,看到她们聚在这里,一脸的不悦。
  他来了,那女子定不会有事了。瑟瑟带了紫迷和青梅,起身就要离开。
  “王爷,快救救柔夫人,她掉到湖里了!”小丫鬟眼尖口快地冲上去告状。
  夜无烟锁了锁眉,示意身后的侍卫去救人。
  “王爷,就是她害的夫人掉到湖里的,现在她想逃!”那小丫鬟不依不饶地说道。
  瑟瑟闻言,顿住了脚步。
  夜无烟没说话,深黝的眸光从瑟瑟身上扫过。她尚在孝中,依旧是一身素衣,头上没戴任何首饰,只插了一朵白色小娟花,映的一张脸更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出尘。
  “王爷,王爷。”那柔夫人被救醒,起身便朝着夜无烟怀里扑来。
  夜无烟稳住身形,揽住了那个女子。
  “王爷……”柔夫人未曾开口,一双剪水双眸溢出了晶莹的泪珠,挂在长睫毛上,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一张脸更是因落水,冻得苍白,身上那件浅黄色绣着银花的衣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妖娆的曲线。
  “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您赠我的那把七弦琴,柔儿没保护好,方才被人撞坏了,柔儿去讨公道,不想却被人推到了湖里!”柔夫人柔若无骨地依偎在夜无烟怀里,早没了方才的飞扬跋扈,一脸的娇柔无辜。
  瑟瑟云淡风轻地听着,心底闪过一丝厌恶。
  “哦?”夜无烟意味深长地挑眉,漫不经心地问道:“究竟是谁这么不小心啊?”
  “就是她!”柔夫人的一只素手堪堪指向瑟瑟,唇边带着一抹得意。
  瑟瑟静静站在那里,一脸冷凝,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意,也没有出声辩解。其实,她心头有一丝失落,怕是日后,在璿王府的日子不会好过了。人多的地方,就是是非多。
  “王爷,不是我家小姐……”青梅开口道。
  夜无烟一抬手,制止了青梅的话语。
  他推开柔夫人,缓步走向瑟瑟。一旁的姬妾们都屏住了呼吸,不知夜无烟要怎生惩罚瑟瑟。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他的一双利眸,锁住了她清冷的容颜,沉声问道。
  瑟瑟抬首,对上他一双深邃冷凝的眸,冷声说道:“我们不小心撞了,她的琴摔了,我的盒子掉了。她要撞我,就冲到湖里了。如此而已!”
  她的声音很冷,很淡,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多可笑啊,她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也会卷入到争宠的事件中去。
  “王爷……不是这样的,这个女人故意推我的!”柔夫人眼角垂着泪,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极是怜爱。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了,不就是摔了一把琴吗,回头我再赐你一把。都散了吧,聚在这里,成何体统!”夜无烟黑眸一眯,冷冷的声音严苛的近乎无情。
  本打算看戏的几个姬妾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匆忙忙做鸟兽散。
  瑟瑟倒没想到事情如此轻易便收场了,心头有一丝感慨。若是柔夫人换成了伊盈香,怕是事情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那些姬妾,不过是和她一样,都是璿王府的摆设而已,就如同一盆花,一棵草一般。多了几个姬妾,就是多了几件摆设。她们的死活,怕都是及不上伊盈香的一根发丝。
  她冷冷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
  “慢走!”一声冷喝,止住了她的步伐。


临江仙 036章 惩罚

  “慢走!”一声冷喝,止住了她欲走的步伐。
  唇角浮上一抹淡笑,就算是摆设,她或许也是最不值钱最不入眼的摆设,他终究还是不会放过她,因为她伤害了他另一件比较中意的摆设。
  瑟瑟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玉脸上一片平静无波,淡漠的眸光扫过他清俊的容颜。
  “王爷有何吩咐?”淡漠如水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
  夜无烟忽然皱眉,眉目间深浅的痕迹如同他起伏的心情。
  眼前的她,清新雅致,静逸出尘,那冷冷的神韵,漠漠的气度,都让他惊艳。此时的她,于前几日浓妆艳抹的她,判若两人。这样的她,令他不得不怀疑,几日前的浓妆艳抹和勾引逢迎,似乎都是刻意的。那不过是她在拒绝他,疏远他。
  他不喜欢她,她也同样对他没有一丝好感。甚至,竟要费尽心思的拒绝侍寝。那一晚,她打扮的像一个青楼妓子,对他极尽勾引之能事,不过是为了将他吓走。
  这项认知,令一向涵养极好的他,也忍不住怒了。
  “江瑟瑟!”他一出口,身后便传来侍卫的抽气声,他们似乎也才刚刚认出来眼前这个清丽雅致的女子,便是王爷那个妖娆俗艳的侧妃。
  “你们几个,都下去。还有你们两个,先回桃夭院去,本王和你家小姐有话说!”夜无烟眯眼,好看的凤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所有的温和雅致和云淡风轻都在这一瞬间化作犀利。他唇角那一抹怒色更是令几个侍卫吓得快步退去。紫迷和青梅被他的威仪吓得心生惧意。
  “王爷,我家小姐真的没有推柔夫人下水,请王爷不要责罚小姐……”青梅壮起胆子说道,但是不及说完,便被夜无烟一记冷寒的眼风给吓住了。
  紫迷拉了青梅缓步退去,她敏感地发觉,璿王的怒意似乎不是源于方才的事情。否则,应当早就怒了。
  “我们先回去,小姐不会有事的。”紫迷低声道,两人快步沿着小径离去。
  方才还一片喧闹的后花园,此时一片静谧,唯有一只只彩蝶轻轻摇曳着身姿,在花丛中翩舞。
  瑟瑟凝视着夜无烟,一身深紫色袍服,使他看上去分外肃穆。墨发上挽,用玉冠牢牢箍住。他喜欢深色的服饰,喜欢将墨发全部箍住,如若他和明春水一样,将一头墨发披垂下来,不知会是怎生一种风华。
  瑟瑟的恍惚,看在夜无烟的眼里,更让他幽静深沉的凤眸中,怒意燃烧。
  “江瑟瑟,你说,本王该如何惩罚你呢?”凤眸微眯,缓步踱到她面前,波澜不兴的俊容下,暗涌着危险之气。
  “我并没有错,如若你执意要罚,随你好了?”瑟瑟不怒不急地说道,依旧是淡然,那种神情,淡的没有颜色。
  “哦?”夜无烟从齿缝里低低哼了一声,薄唇紧抿,好似怕怒意泻出。他那浑然天成的慑人气势,令人感到压迫,感到不能呼吸。
  但,他没有将怒意发泄出来,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幽光。
  “那好,今夜就罚你侍寝!”他蓦然开口说道,好像是生怕她听不明白,他故意懒洋洋地将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拉长。
  侍—寝!
  如果他是想看她惊愣的表情,他做到了。瑟瑟的确彻底被惊到了,冷凝的面容浮上了一丝惊慌。没听错吧,他的惩罚就是侍寝?不过这对于其他女子来说,求之不得的侍寝,于她而言,确实是惩罚。
  瑟瑟没想到,夜无烟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
  那么,这个男人,是要真的惩罚她吗?以侍寝惩罚她之前对他的拒绝?
  瑟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夜无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冷凝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动容,黑眸间闪过一丝华彩。
  瑟瑟迅速压下心头烦乱的情绪,指着怀里娘亲的骨灰盒,道:“王爷,您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夜无烟的眸光在盒子上定了定,斜飞入鬓的轩眉一挑,问道:“不就是盒子吗?”
  “与我而言,这可不是一般的盒子。这里面是我娘的骨灰!王爷,我娘新逝,做儿女的自当尽一份孝道吧。瑟瑟怎能在这个时候侍寝,我要为娘亲守孝三年,这期间怕是不能侍寝了!王爷,对不住!”瑟瑟妙曼的声音穿过他的耳膜,带着裂帛断玉般的坚决。
  夜无烟愣愣听着,墨玉般的黑眸中划过一丝暗沉。
  她这个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啊!倒是令他无可反驳。
  三年不侍寝,真是亏得她想的出来。不过,他就算对她没有兴趣,又怎能在她面前落了下风?他黑眸微眯,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本王尊重你的孝心,今晚的侍寝可免。但是,身为本王的妃子,自当取悦本王吧。不用身子,也可以用别的。听闻你是帝都才女,十四日是王妃的生辰,生辰宴上,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才艺可以取悦本王。若是没有,那就别怪本王不尊重你的孝—心—了!”他扬扬眉毛,悠然自得地笑了。
  她不是帝都才女吗?之前,他不信她有什么才华。现在,他倒是有几分相信,而且,很期待看到。
  瑟瑟没想到,堂堂王爷,也有如此无赖的时候。
  她终于意识到,在这方面,她是斗不过他的。
  “怎么,不敢吗?莫非帝都才女的称号名不副实。既然如此,不如今夜侍寝!”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瑟瑟抬首,睫角微弯,冷冷笑道:“一言为定。”言罢,优雅转身离去。
  姹紫嫣红的花丛间,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站在一棵栀子花树下,正是花开的季节,一朵朵纯白的栀子花开的正艳,没有玫瑰的娇艳,也没有牡丹的华贵,却自有一种清新纯净的美。
  夜无烟轻柔地拉过身旁的花枝,清嗅着那沁人心脾的香气。


临江仙 037章 那一瞬的风华

  夜。
  清月挂在天边,柔光倾泻而下。花园里的花,在月光浸润下,绚烂成花的海洋。
  夜风拂过,月色荡漾,花影扶疏。
  比月色更美的是花,比花更美的是人。
  瑟瑟站在湖畔,耳闻一阵嬉笑声隐约飘进耳内,放眼望去,只见湖中心的一片陆地上,一道道曼妙的身影幻隐幻现,飘逸的衣袂轻扬。
  瑟瑟未曾料到,夜无烟竟也浪漫的很,竟将伊盈香的生辰宴摆在湖中心。隐约可见,湖中心那块陆地是星状的,周边放着明灯。
  天上冷月皎皎,地上一星闪耀,真乃匠心独具。
  一只轻灵精巧的小舟停靠在岸边,瑟瑟和紫迷乘舟来到湖心,上了星星小岛。
  瑟瑟似乎来得晚了,如果有一丝可能,她宁愿不来。
  偌大的星星小岛上,挂着一盏盏琉璃宫灯,融着清月幽光,衣香鬓影,营造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
  地面铺着正红的镶金边地毯,正前方朝南是两个并排的主位,分别坐着夜无烟和伊盈香,随后倾斜放置的两排是夜无烟的姬妾之位。瑟瑟的位子,位于姬妾之首。瑟瑟唇角微挑,漾起一抹冷笑,她何其有幸,做了侍妾之首。
  瑟瑟悄然无声地坐定,本不想引人注意,却不想有人不放过她。
  “呦,谁这么大的架子,怎地这么晚才来!”身畔的女子冷声讥讽道。
  瑟瑟回府几日,也曾有夜无烟的姬妾知晓她是侧妃,到桃夭院去拜见,瑟瑟都一一拒之不见。她对夜无烟尚无兴趣,对她的姬妾自然更没兴趣,是以,她不认识夜无烟的任何姬妾。但是,眼前之人,她还是认识的。她便是那日回府时,和她发生冲撞的柔夫人。
  柔夫人显然精心妆扮过,一身鹅黄云裳,外罩着淡黄底子绣着芙蓉花色的薄衫,发髻轻挽,斜插着紫玉簪子,额前垂着一串串细细的星星流苏,使她看上去娇美而不失妖娆。
  她似乎故意要瑟瑟难堪,声音不大,却很尖锐,引得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这边。
  伊盈香看到瑟瑟,双眸一亮,巧笑盈盈地说道:“王爷,江姐姐到了,宴会可以开始了。”
  她是今晚的主角,穿着北鲁国的服饰。
  瑟瑟以前曾耳闻,北鲁国贵族女子的服饰极是华美。回城那日,瑟瑟曾见伊盈香一袭杂色衣裙,没觉得多么出众。今夜,伊盈香的妆扮,让她见识了北鲁国服饰的华美。
  她头上戴着莲蕾状花形头冠,衬得她一张玉脸极是白皙娇美,一袭绛红色紧身上衫,将妖娆的身姿展现无遗。下身是一件烟色百褶裙,绣着颜色清澈的繁花。夜风拂过,衣袂飘飘,风致翩翩。
  伊盈香真的很美,不管她穿的多么华美,都夺不了她本身的风姿。国色天香,不过如此吧,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吧!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打破了瑟瑟的凝思。
  她没想到,她在看别人之时,有人也在看她。
  对面,主客位上,谁的玉箸滑落,和碟子相撞,发出了叮当声。
  瑟瑟不在意地抬眸,看到风暖错愣的黑眸。
  一向沉稳冷漠的风暖,黑眸中翻卷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惊愣,有不信,有失落,有懊悔,还有沉痛……瑟瑟第一次看到一向沉稳的风暖,有如此失措的表情,竟然还将手中的玉箸跌落,看来真的受惊不轻。
  瑟瑟没料到,夜无烟会在这样的家宴,请了风暖前来。不过,他既然是北鲁国的二皇子,来参加本国和亲公主的生辰,倒也不意外。
  风暖,应该已经认出她了。
  知晓那日在香渺山,他轻薄的女子,便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老大,纤纤公子。
  他看来受惊不轻!
  瑟瑟淡淡笑了笑,敛下如水清眸,这种场合,她还是要装作不认识他为好。
  “赫连皇子,发生何事了?”夜无烟漫不经心地掠了一眼瑟瑟,浅笑着问道。
  风暖僵硬地笑了笑,沉声道:“王爷,只是不小心脱了手!”
  夜无烟眯眼,暗自捕捉着风暖眸中的情绪,轻笑道:“皇子小心点,来人,还不为皇子换上玉箸!”
  身后的侍女忙不迭地过去,将滑落地下的玉箸拾起来,又换了一双新的,呈了上去。
  “宴会开始。”他沉声宣布道。
  “王爷,姐妹们准备了歌舞为王妃庆生,不知可以开始了吗?”柔夫人高声说道。
  夜无烟淡淡笑了笑,道:“开始吧!”
  柔夫人冷眼扫了一眼瑟瑟,看到瑟瑟什么乐器也没带,眸间闪过一丝得色。她抱着一把新瑶琴,大约是原来的琴被摔坏了,夜无烟又赐给她的。
  她跪坐到正中央的琴案前,手指微微一勾,雪白的手指下,飘出一阵悠扬而婉转的乐音来。
  清音缭绕,优美动人。
  也怪不得柔夫人如此骄纵,果然是有些才艺的。
  琴声停歇,换来一阵掌声。
  “不错,乐美,人更美!”夜无烟淡淡夸赞道。
  柔夫人美眸脉脉含情地望着夜无烟,柔若无骨地走向自己的位子。
  随后,又一个绿衣女子上场,跳了一支舞。
  水袖轻扬,舞姿曼妙,也是好舞。
  瑟瑟不认识夜无烟的姬妾,只见的绿衣女子下场,又一个粉衣女子上场,你方唱罢,我登台。
  瑶琴、琵琶、古筝、轻舞、曼歌……各色才艺,一一展现。
  这些女子,个个都想博得夜无烟的青睐,自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夜无烟的姬妾个个都不是庸才,也是,能被官员选上,进献到璿王府,哪能没有过人之处。
  就连紫迷,都看的眼花缭乱,心中暗暗担忧。
  夜无烟坐在主位,一身家常淡紫色常服,头戴镶宝石的头冠,一身轻袍缓带,甚是儒雅飘逸,又不失自信和霸气。
  他唇角噙着潋滟的笑意,面色淡定地瞧着。
  终于,当最后一个女子下了场,轮到瑟瑟表演了。
  柔夫人面带微笑地瞧着瑟瑟,轻声问道:“不知江侧妃准备了什么才艺?”
  瑟瑟微微颦眉,并未理睬她。
  “好像还有人没有表演吧?”夜无烟一手执着酒杯,一手轻轻敲了敲桌面,慵懒地问道。
  “王爷,江姐姐令堂新逝,姐姐能来参加晚宴,香香就已经很欢喜了,王爷就别让姐姐表演了。”伊盈香轻声道。
  “香香,人家可是为了你的生辰,准备了才艺来的,你怎能拒绝人家的好意。这样,会让别人伤心的,知道吗!”夜无烟轻笑道。
  “王爷……”伊盈香还想说什么,瑟瑟已经从席间站起身来。
  她的事情,从来不需要别人来求情。遇到事情,她也从来没想过要逃避。
  翩翩倩影从席间轻盈步出,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她身上。
  鲜衣丽服中,一袭素衣毫无妆扮的她,看上去虽然有些鄙旧。然,她往那里一站,整个人都带着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更是带着几分出尘的风采,令人感到无比高雅。那双剪水清眸,宛若深秋的一汪秋水,眼神冷静清澈,令人看了,不由自主感到自惭形秽。
  她手中没拿任何乐器,众人猜测着她究竟要表演什么才艺。甚至有的姬妾开始窃窃私语:“瞧她什么乐器也没拿,莫不是帝都才女的名号是妄传的?”
  夜无烟不动声色端坐在那里,手中执着琉璃杯,缓缓旋转着,眼神深不可测,唇边带着玩味的笑意。
  风暖静静坐在那里,俊脸上平静无波,然,一双黑眸却交织着复杂的幽光,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他只知瑟瑟轻功暗器的功夫不错,并不知瑟瑟还有别的才艺。
  就在众人不断猜疑之时,瑟瑟却顺手从旁边桌案上取了两个青花小瓷碟,于中指一夹,充作檀板。
  “瑟瑟不才,愿以一舞为王妃庆生,家母新逝,瑟瑟不能擅动乐器,只好以瓷碟作乐,望王妃不要嫌弃。”言罢,皓腕一摇,振出叮当几声,清脆如切金断玉,冷澈如琉璃锒铛。
  一时间,人静了,风也似乎停了。
  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在她皓腕轻摇下,逐渐连成一曲美妙的乐音。那乐音,不同于琴的清澈,不同于箫声的悠扬,不同于琵琶的婉转……自有一股自然的清泠之音,纯粹的好似一缕风,一抹光,一片云。
  她就在泠泠乐音中,足尖一点,抬手,甩袖,开始舞动。
  身姿轻盈似流云霁月,舞姿曼妙似雨蝶翩飞。柔软曳地的水袖,在半空中幻化成一道道白虹,轻盈似风,和漫卷的黑发交织在一起,自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清艳。
  乐音忽然转为高山流水一般急促,舞步也忽然转为激扬。不见人影,唯见飞扬肆虐的云袖,和不断跳动的玉足,众人的神志皆在叮叮当当清绝的乐音中迷失。
  就在此时,乐音忽然转为低沉,渐渐趋于无形。
  舞动的人影也越来越缓,好似一朵临风绽开的白莲,终于,渐渐凝止。
  轻扬的衣衫垂落,好似云一般轻柔,飞舞的墨发滑落,好似瀑布般流泻腰间。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临江仙 038章 暗涌的情愫

  瑟瑟静静伫立,迷离的灯光下,一双黑眸,似水般清澈,平静的不带一丝涟漪。她没有看任何人,只在一片寂静中,伸出纤纤素手,将一对瓷碟轻轻放在案前,然后,在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席间。
  待她坐好半晌,才听到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叹。
  美妙的舞她们没少见过,但是没见过这么清绝的。动听的乐音没少听过,但没听过这么清澈的。而且,还是用碗碟随意奏出的。
  震惊,已不足以形容她们此刻的心情。
  她们只知道,方才那个女子,那一瞬的风华,将永远嵌入到她们脑海中了。
  没有掌声,没有赞美,或许这些都不足以表达她们的心情,所以只好沉默。在沉默中,众人开始用膳。
  夜无烟依旧慵懒地坐在席间,只是他脸上的恬静和淡定被打破,黑眸中翻涌着异样的情绪。
  她应该是过关了,瑟瑟淡然而笑,剪水清眸流转生波,浅笑似清水芙蓉般绽放。
  风暖没有看瑟瑟,只是低着头,对眼前的美味大快朵颐,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在用吃来掩饰心中的震惊。
  山珍海味轮流上桌,瑟瑟动了动筷子,随意用了几口。
  众人用罢饭,便凑在一起或赏月,或观水,或游玩……
  瑟瑟静静站在灯影暗处,低眸瞧着一湖碧水,只待宴会结束,便回桃夭院去。
  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瑟瑟抬首,看到风暖缓步来到她身畔。
  自认识风暖,他在她面前,总是沉默冷静,似乎从来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动容。香渺山那一次的失控,令她知晓,风暖并不似他表面那样沉默。而此时,当她看到暗夜里,风暖眸中燃烧的各种复杂情绪,她忽然发现,这是一个狂野的男子。
  他以前的沉默,只不过说明,他还没有到爆发的时候。
  “你就是他!”他的声音里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瑟瑟抬眸淡笑道:“赫连皇子,你说的他,是何人?”
  风暖闻言,一双鹰眸直勾勾锁住她清丽的容颜,愠怒道:“纤纤公子,你还想否认吗?”曾几何时,他也怀疑过她是女子,只是,都被她狡黠地掩饰过去。他是瞎了眼,才没有认出他是女子,他是昏了头,才相信他是个男子。
  瑟瑟唇边的笑意缓缓凝住,她没料到,风暖知晓她是女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泰山压顶都不变色的,她是男是女,都不会眨下眼的。可是,他却这么激动,好似很愤怒。
  他还愤怒?该愤怒的是她吧!
  香渺山上,他除了厌恶地躲开她的唇,几乎吻遍了她的颈和胸。想起他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一块块吻痕,想起他将衣不遮体的她暴露在众人的眸光下,瑟瑟便气不打一处来。本来,风暖不知江瑟瑟就是她,面对面时,她还可以装作一切都不曾发生。可是,如今,身份揭晓,有一种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他们之间。尤其是风暖直视她的眸光,那样灼亮,令瑟瑟无比羞怒。
  “对不住,赫连皇子,我要回去了,烦请您让开!”瑟瑟静静开口,清冷的眸光望向夜空那一轮皎月。
  “公子,我……”风暖鹰眸中闪过一丝痛楚,那样深,深到令人看了心痛。他忽然迈步拦住瑟瑟,轻声但愠怒地说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就是他,你知不知道,我差点……”
  后面的字,他没有说出来,是说差点轻薄了她吗?看样子不像,因为她眸中的神色不仅仅是懊悔那么简单,瑟瑟正想再问,就见伊盈香迈着轻缓的步子,欢笑着向他们走来。
  “二皇子,你怎么在这里,香香找了你好久!”夜色下,她笑的娇艳而明媚,清眸中闪耀着令人心动的光华。
  “江姐姐也在啊,江姐姐,方才你的舞姿真是美极了,盈香都看花了眼。你竟然能用瓷碟奏乐,盈香闻所未闻呢,江姐姐何时也教教我!”伊盈香轻笑着说道。
  瑟瑟低眸浅笑道:“王妃的歌喉才是天籁仙音无人能及的。何必学这些不入流的技艺。瑟瑟还有事,告退。”
  她缓步离开,暗夜里,胜雪的白衣,掩不住她纤瘦的身形。
  她站在湖畔,本想要回桃夭院,可惜的是,那只轻舟却不知系在何处。
  灯火朦胧的宴席上,夜无烟慵懒地坐在那里,左右莺莺燕燕环绕,好不惬意。看这样子,宴席一时也散不了,瑟瑟沿着湖畔,想要找寻来时那叶轻舟。
  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瑟瑟以为是紫迷,也没在意。可是,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瑟瑟身子一倾,就那么“扑通”一声落入到水中。
  瑟瑟这次回璿王府,为了避免不经意间露出武功,让紫迷运功封锁了她的内力。却没想到让人得了逞,瑟瑟扑腾着挣扎了几下,便默默地沉入到湖底。
  她的娘亲曾经是海盗,她怎能不会游水?只是,她不想游动,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要致她死地。


临江仙 039章 五指印

  “天呐,江侧妃落水了!快来人呐!”侍女的惊呼声引起了很大的骚动。不知是不是方才推她下水的人在呼喊,如若是,就太有意思了,看来,她们似乎并不想她死。
  众女环绕之中的夜无烟,乍闻瑟瑟落水,凤眸中闪过一丝错愣,但,很快他便恢复了神色如常。负手来到瑟瑟落水之处,对惊呼的红衣侍女道:“从哪里落水的?”
  红衣侍女是伊盈香的侍女伊那,她指着瑟瑟落水的湖面,道:“方才,我看到江侧妃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她挣扎了几下,便沉下去了。王爷,快救人吧!”
  夜无烟的眸光,扫过墨黑平静的湖面,那里,旋转着一圈圈的涟漪。
  这么快就沉下去了?
  夜无烟扯唇淡淡笑了笑,道:“等等吧!”
  几个原本正准备下水的侍卫傻了眼,王爷这是什么意思?等一等?不要他们下水救人?一时间都僵在那里了。
  一众姬妾闻言,大多都松了一口气。原以为王爷因方才那一舞,被这个女子迷惑,看来不然。
  “王爷,快救姐姐啊,姐姐不会游水,会被淹死的。”伊盈香快步走到湖畔,带着哭腔喊道。然,夜无烟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请王爷派人救救我家小姐吧!”紫迷凄然说道。她自然知道自家小姐会游水,心中本来不急。但,看璿王如此冷情地待小姐,心中十分凄凉。
  风暖听到瑟瑟落水,心中一颤,一瞬间,情感冲破了理智,他想都不想就要纵身跃入水中。
  身后尾随的几个侍卫眼尖手快地阻住了风暖,沉声道:“二皇子,别忘了您的身份!这可是璿王的侧妃,还轮不到您来救!再说了,您也不会游水啊!”
  风暖闻言,一双鹰眸瞬间暗沉,面色更是阴霾。
  他是北方人,确实不会游水。危急时刻,他竟是救她不得。
  “你们几个,下水救人!”风暖瞪眼说道,因挣扎歪了头冠,乱了衣衫。
  “二皇子,我们,也不会游水的!”几个侍卫喃喃说道。
  “璿王,为何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人,跌到水中,却不施救?”风暖快步冲到夜无烟面前,冷声质问道,一双鹰眸,因气愤变得幽红。
  “赫连皇子何必焦急,本王没说不救!赫连皇子何以如此担忧呢?”夜无烟保持着悠然自得的姿态,只是凤眸中却划过一丝忧虑。
  快要一炷香功夫了,闭气功再好,怕是也撑不下去了。莫非……
  他的眸光扫过碧黑的湖面,恐惧在这一瞬间忽然抓住了他的心,他想也没想,纵身跃了下去。
  夜晚的湖水,极冷,透骨的寒意一丝丝渗入肌肤,瑟瑟入水前,深吸的那一口气快要不够用了。如若再没人来救她,瑟瑟考虑着要不要自己游上去。她可不想死。
  忽觉腰间被一双手搂住,身子开始慢慢上浮,瑟瑟悄悄喝了两口水,当口鼻终于冒出水面时,她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吐出了几口水,闭眸假昏过去。
  这场戏既然开场,就要演下去,只是不知谁是幕后操纵者。
  “小姐,你没事吧!”紫迷扑上来哭泣道。
  “谢天谢地,终于救上来了!”伊盈香激动地说道,“江姐姐,你没事吧?”
  在冷水里泡了一炷香的功夫,瑟瑟的脸色惨白的无一丝血色,双眸紧闭,身子因寒冷,如风中枯叶般轻轻颤抖。
  风暖倾身上前,眼见得瑟瑟境况凄惨,心中莫名一阵揪心。下意识想要去触摸瑟瑟冰冷的脸颊。不妨夜无烟一记幽冷的眼风瞪来,心中一凝,僵直了身子。他差点忘了,她是璿王的侧妃。
  夜无烟冷着脸,一言不发抱着瑟瑟登上了轻舟,一干人都被抛在了星星岛上。
  “我没看错吧,方才,是王爷亲自下水救得人?”柔夫人喃喃自语道,声音虽然极其微弱,还是飘到了众人耳中,引起一片茫然和嫉妒。
  夜无烟抱着瑟瑟,没回桃夭院,而是径直回了他的倾夜居。
  被夜无烟抱在怀里,瑟瑟犹如做梦,曾经,她也渴望过这个怀抱。不想,却是在这种境况下实现。倾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一时间,瑟瑟有些迷茫。
  两个湿淋淋的人儿,将倾夜居的侍女吓得不轻。
  “王爷……”两个侍女迎上来,想要从夜无烟手中接过瑟瑟,无奈,夜无烟的步伐极快,如一缕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穿过走廊,一路直往隔壁的浴室而去。
  石屋内,一股清泉突突而出,一室的白雾迷蒙,热气盈然,竟是一处温泉。泉水注入到清池中,四壁点着几盏琉璃灯,柔和的灯光衬着旖旎的白雾,说不出的朦胧缥缈。
  夜无烟将瑟瑟放在地上,伸手去脱她身上湿冷的衣物。
  瑟瑟心中一颤,她可不想被她看光了去,再也装不下去了。她轻轻咳嗽一声,悠悠睁开双眸。眼前轻雾朦胧,唯见一双凤眸如玉般清冷凝注着她。
  “醒了。”夜无烟很明显松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瑟瑟眨了眨两排浓密如扇的睫毛,忽然抬手,照着夜无烟脸上狠狠扇了过去。
  响亮清脆的巴掌声传来,门口守护着的侍女吓得屏住了呼吸。
  夜无烟抱着瑟瑟,因为离得太近,毫无防备挨了一掌,俊逸的脸上隆起一道五指印。他瞪大眼睛,冷声道:“江—瑟—瑟。”他从齿缝里吐出三个字,声音冷的令人心寒。
  “怎么,你是本王的侧妃,难道还怕本王看光吗?”夜无烟不怒反笑,深邃的眸中闪耀着令人心醉的光华。
  原以为挨了一掌,他便会放手,却不想他依旧继续去脱瑟瑟的衣衫,湿冷的外衫、内衫……
  再打一掌是不可能了,他有了防备,不会令她得逞的。
  室内热气旖旎,瑟瑟的脸已恢复了血色,双颊染上了一层胭脂的红晕。眼见得夜无烟的手向她的肚兜触去,瑟瑟使力一推,没推动夜无烟,反倒让自己整个人跌落到池水中。
  雾气氤氲中,传来夜无烟低沉温雅的笑声,很好听,就像古琴不经意间奏出的乐音。


临江仙 040章 夜深花未眠(一)

  “你还怕本王侵犯你吗?”夜无烟低沉的声音从雾气里悠悠传来,带着浓浓的嘲弄,“你的舞和乐不错,本王说过的话从来作数,包括洞房那夜的话!所以……”他顿了一下,冷冷说道:“你大可安心!”
  他的话,如顿珠落地,字字清晰直敲人心。像是在说服她,又像是在下决心。言罢,他转身而去,那转身之态,潇洒而冷绝。
  氤氲的雾气里,那一抹淡紫色衣角飘然远去。
  浸在温暖的池水中,瑟瑟泼着水,莹白的臂膀上,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悄然滑落。
  本王说过的话,从来作数,包括洞房那夜的话!
  瑟瑟细细品味着夜无烟的话,唇边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她真是自取其辱啊!
  夜无烟怎会强迫她?早在洞房夜他就说了,这一辈子是不会宠幸她的。之前说让她侍寝,也不过是他看透了她的心,知晓她并不想取悦他,故意说出来吓她的。可叹她竟然信以为真,今夜还卖力地表演。
  瑟瑟一头扎入到池水中,任脉脉泉水包围着她纤细的身子,暖意一丝丝侵入到肌肤,将寒气驱离。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隐隐听到侍女低唤了一声:“王妃!”
  瑟瑟清眸一眯,破水而出,摇了摇螓首,墨发上的水珠四溅而去。
  水晶珠帘发出响亮的碰撞声,伊盈香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看到如出水芙蓉般的瑟瑟,美眸闪了闪,抚了抚胸口,盈然笑道:“江姐姐,没事就好。方才可把盈香吓坏了!”
  “劳王妃挂念了,不过瑟瑟命大,不会轻易就被人害了的!”瑟瑟微笑着开口,声音轻柔,却暗含着一股子冷意。
  伊盈香呆了呆,眼圈微红,轻声道:“江姐姐,确实是我指使伊那推姐姐下水的,可是请姐姐相信,我并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要害死姐姐,我只是想知道王爷对你,到底是何心意。”
  瑟瑟没料到伊盈香会如此坦白,但细细想来,她或许真的没有恶意。因为她甫一落水,便听到伊那大声呼救的声音。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只是为了知悉夜无烟对她的心意?夜无烟对她如此宠爱,难道她还害怕她夺了她的爱?她一个被夜无烟弃之足下的女子,竟也让别人感到了危机吗?说出来何其可笑啊!
  瑟瑟挑了挑眉,淡漠地问道:“你就不怕我在王爷面前告你一状?”
  她做的如此明显,让自己的侍女出手,就不怕事情败露?还是她仗着夜无烟宠爱,无法无天。
  “我自然是怕的,只求姐姐不要说出去!”
  “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知道吗?不过你放心,王爷就算知道,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瑟瑟冷冷笑了笑。
  夜无烟或许没有看见,并不知她是自己跌下水。但是,他的侍卫不是瞎子吧,总会有看见的。他若不是早就知道是伊那推她下水的,怎会一点也不去追究此事。很显然,他知道实情,但是并不想追究。
  他对伊盈香倒真是宠爱有加,连她杀人放火都要包庇了。
  “江姐姐,你爱王爷吗?”伊盈香忽然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问道。
  瑟瑟呆了呆,没想到伊盈香会将话题转到这里来。
  “不爱!”瑟瑟淡淡说道,淡淡雾气萦绕下,一汪秋水般的黑眸似乎沉淀了无数细碎的水晶。
  伊盈香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瑟瑟会如此干脆地回答她。
  “真的不爱吗?如若王爷喜欢姐姐,姐姐依旧不爱王爷吗?”伊盈香软软娇笑道。
  瑟瑟心头一闷,黑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冷声道:“王妃还有事吗,无事的话,我要出来了,请王妃回避一下。”
  他喜欢她,她就该爱他吗?
  伊盈香被她语气里的冷意吓住,后退了两步,又回转来,轻声道:“姐姐是不是没有衣服穿了,盈香为姐姐备好衣服了,请姐姐穿这个吧!”言罢,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来白色的内衣,浅黄色的外裙。
  瑟瑟呆了呆,对于伊盈香,她真的不知该怎么说。她看上去很纯真,在她面前也没有一丝王妃的架子,一句一个姐姐。
  但,她不准备接受她的好意,谁知她是真的纯真,还是假装的。
  “不用,我从不穿别人的衣服。”眸光在地上一扫,才发现自己方才脱下来的衣裙,如今正踩在伊盈香的脚下,无论如何也不能穿了。
  瑟瑟忍不住抚了抚额角,淡淡道:“你先出去吧,我的侍女会送衣服过来的!”
  “姐姐不用等了,你的侍女不会来的。这里是禁地,若不是王爷今日带了你进来,我也是不能来的。姐姐放心好了,这是新裙子,没有人穿过的。”伊盈香软软笑道。她将衣服放在池边,便带着侍女走了出去。
  瑟瑟靠在池壁等了一会儿,不见紫迷和青梅过来,只得将伊盈香留下的衣服穿在身上,从温泉室中步出。
  倾夜居的外面,青梅和紫迷正焦急地打着转,看到瑟瑟出来,两人急匆匆迎上来。
  青梅笑眯眯地问道:“小姐,你总算出来了,我们还以为王爷让你侍寝了呢!”
  瑟瑟举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道:“小脑瓜里想的都是什么?”
  青梅吐了吐舌头,瞧着瑟瑟的衣服,道:“小姐,这衣服真漂亮,而且,好香啊!似乎是熏着香的。”
  紫迷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香气的味道漾入鼻尖,她颦眉道:“果然是熏香!不过,这是什么花的香,挺陌生的。”
  瑟瑟本就不愿穿这件衣服,颦眉道:“你们两个也不送件衣服进去,害我还要穿别人的衣服。赶快回去吧,回去就换掉。”
  青梅委屈地说道:“小姐,我们不是进不去吗?”
  迷蒙夜色中,三人结伴向桃夭院而去。
  倾夜居中,夜无烟手执雪瓷壶,将澄澈的茶水倒入枫叶冻石杯中,看着一片片枫叶在茶水中漂浮。他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心中莫名的烦闷渐渐逸去。他一向喜欢味觉清淡的茶,只有在细细啜饮后才会颊齿留香。
  门口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深幽的眸底闪过一抹精光。
  “出来吧!”他淡淡说道。
  伊盈香从门口缓步转了进来。
  “烟哥哥!”她欢快地叫道,如白玉般雕琢的小脸上,漾着浅浅的笑意。
  “说吧,你都做什么了!”夜无烟扬了扬眉毛,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做什么啊?”伊盈香摆弄着衣衫,垂首说道。
  “没做什么?”夜无烟淡淡重复了一遍,原本和煦的脸上渐渐笼了一层寒霜。
  伊盈香抬眸一见,心中打了一个突,搓着手,缓缓说道:“是我派人将她推下水的。”抬眸看了一眼,将夜无烟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样子,继续说道:“我还在送她的衣衫上,熏了……熏了……”
  “熏了什么?”夜无烟凤眸一眯,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伊盈香,问道。
  伊盈香一边后退,一边快速地说道:“媚药!”言罢,飞速向外奔去。


临江仙 041章 夜深花未眠(二)

  桃夭院。
  瑟瑟躺下不久,便觉得丹田处有一股灼热缓缓升起,慢慢地,开始在体内游窜,所到之处,犹如火种,将她的身子点燃。
  这是怎么回事?
  瑟瑟奇怪地坐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脸颊,只觉得脸颊烫的火热,就连身子也开始烫起来。明明才是暮春,再怎么热,也不能这么难受,何况这可不是外界的热,而是体内的火,让她忍不住想要将盖在身上的薄被掀开,已获得半刻的凉快。
  瑟瑟咬牙压抑着燥热,只觉得就连头脑也昏昏的,莫不是方才落入冰冷的湖水中,以至得了风寒?
  或许是吧!
  瑟瑟披上衣衫,起身到外间将紫迷唤醒。
  “紫迷,你运功将我的内力打开,我可能得了风寒,运功舒缓一下。”瑟瑟对紫迷道。
  紫迷颔首将瑟瑟封锁的内力打开。
  瑟瑟坐回到床榻上,运功调息。以往得了风寒,只要运功调息一番,身子便会好受许多,再喝两剂药,便会彻底好转。
  可是,这次却不知怎么回事,愈是调息,身子愈是难受,且热得这般难受了,偏偏一滴汗也不出,以至体内那股热气不得宣泄。
  瑟瑟冷冷颦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紫迷担心瑟瑟,起身点亮了火烛。
  昏暗的烛火映照下,但见瑟瑟玉脸上染着两团嫣红,清眸中一片朦胧,再也没有了平日的冷澈。
  紫迷毕竟跟着洛夫人多年,见识极广,一见之下,心中一惊,玉手一抖,滚烫的烛油滴落在腕上。可是,她也顾不上擦,扑到瑟瑟身边,惊慌地说道:“小姐,你莫不是……莫不是中了媚药?”
  媚药?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媚药!?
  以往瑟瑟也听说过勾栏之中的妓子多用此药取悦男子,也曾听闻好人家的女子被用了媚药以至坏了贞洁。她还常常笑那些女子定力和理智不够。但是,此刻自己亲身经历,才知晓这媚药的威力。就连内力也压制不住,且似乎愈是压制愈是反弹的厉害。
  真没想到,她也有遭此暗算的一天。
  细细回想着方才的一切,突然明白了。她拿起伊盈香送的那件衣衫,闻着衣衫上那怪异的淡香,闭眸叹气。
  伊盈香,为何要这么害她?她如此作为,到底要做什么?
  瑟瑟想不通,也无暇细想,因为体内的火,愈烧愈旺了。
  “小姐,如果是衣衫上的熏香,为何我和青梅没事?”紫迷奇怪地问道。
  瑟瑟苦笑着说道:“她既然想害我,自然不会连累你们。那媚药并不是闻了就会中,而是沾染到肌肤上才会中毒。”她穿了半个多时辰,药力早已渗入到肌肤了。
  “小姐,紫迷去请璿王吧,否则,小姐会被欲火煎熬而死的。”
  “不要!”瑟瑟抚着胸口,浅浅地喘气。
  她不会求他的!
  洞房那夜,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宠幸她的。方才在温泉室,他也说了,他说过的话从来作数。这就说明,他不想要她,也不会要她的。
  就算她求他,想必他也不会因怜悯而宠幸她,她何必自取其辱!退一万步说,他就算答应了,替她解了媚药,那羞辱对她而言,才是更大。
  她江瑟瑟绝没有低贱到匍匐到别人的足下求欢,但她也绝不想死,也不能死!
  “紫迷,将我的男装和面具拿来,我要出去!”瑟瑟软语道,体内的火熊熊燃烧着,她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小姐,你要出去?去哪里?”紫迷惊愣地问道。
  “我认识一个人,他神通广大,或许会有解媚毒的解药。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出去这段时间,你让青梅到我床榻上睡觉。若是有人来,就说我得了风寒,不能见人,免得传染。别让任何人知晓我出去了!”瑟瑟低低吩咐道。
  她换上衣衫,戴上面具,从几案上端起一杯凉茶饮了下去。只觉得稍微压制了一下体内的烈火。快步出屋,一阵夜风袭来,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她身姿轻盈地翻上屋顶,青色的身影和泛着清冷光芒的屋檐融在一起,丝毫看不出破绽。
  头顶苍穹,漆黑如墨。几点稀疏的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月儿在云层中穿梭,不时洒下幽冷的清光。
  待一队巡逻的带刀侍卫过去后,瑟瑟飞身跃起,轻灵的身姿,好似一缕青烟般飘过。从后院到后花园,再到出府,她避过巡逻的侍卫,用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出了璿王府,瑟瑟不再唯恐被侍卫发现,一路飞跃,只向明春水的居所而去。
  “如若日后遇到什么为难之事,明某一定竭力相助!”
  她记得那夜明春水对她的承诺,所以她要去找他。以他春水楼的势力,她不相信解不了区区媚毒。
  循着记忆,瑟瑟终于寻到了明春水暂居的那座宅子。敲了敲门,守门的管家开了门,认得瑟瑟是那日明春水带回来的人,倒也没说什么,便请她进去了。
  在厢房门口,明春水的侍女迎了出来。
  瑟瑟认得是上次为她敷药的红衣侍女,却不知她的名字。遂问道:“这位姐姐,我是你家楼主的朋友,深更半夜打扰,很是抱歉。不过我确实有急事,不知可否见楼主一面!”
  那侍女上下打量了一番瑟瑟,淡淡说道:“我家楼主不在,不知您有何急事?”
  瑟瑟闻言,顿时哑然,深更半夜,明春水怎地没在?这可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出了瑟瑟的窘态,那侍女微笑道:“不过您可以进来等,楼主吩咐过,不可慢待了您!”
  瑟瑟随着红衣侍女进了厢房,问道:“不知这位姐姐芳名?”
  “小钗。”红衣侍女凝声道。
  “不知小钗姐姐可否去寻一下楼主,我真的有急事!”瑟瑟焦急地说道。
  小钗极是为难地笑了笑,道:“楼主的行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从来不知,如何去寻?不过,我们可以给楼主发信号,他看见了自会回转。但是,楼主也有可能看不到,或者是正在处理别的要紧之事,不一定能及时赶回来。”
  “多谢小钗姐,只要你能发信号就好,我会一直等,等到他回来!”瑟瑟咬唇说道。
  小钗点了点头,出去发信号。
  瑟瑟坐在软榻上,只觉得无论如何运功,也压制不住体内的躁动了,那诡异的灼热一遍遍在她体内流窜,淹没着她的理智,就连她的手脚,也渐渐酥软起来。
  明春水若是再不回来,她恐怕就要被欲火煎熬而死了。


临江仙 042章 夜深花未眠(三)

  瑟瑟蜷缩在卧榻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小钗在门外的说话声。她撑着娇软的身子,勉强端坐起来。
  水晶珠帘叮当作响,一袭白衣的明春水缓步而入,伴着他而来的,还有一阵清凉的夜风。烛火闪了闪,照亮了他面具下的黑眸,一闪即逝的,是一丝摄人心魄的冷冽,快得令人难以捕捉,怀疑是错觉。
  他轩眉一挑,望着坐在卧榻上的瑟瑟,用一种略带笑意的声音说道:“纤纤公子,不,应该是纤纤小姐,深更半夜,不知有何急事?”
  瑟瑟抚了抚发烫的脸,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道:“如若事情非燃眉之急,我也不会这么晚来叨扰。我……中了媚药,不知明楼主可有解毒之方?”
  “媚药?”明春水轻声而笑,慵懒的声音宛如水波荡漾,“纤纤公子竟然中了媚药?”
  “怎样!有那么好笑吗?”瑟瑟被他笑的脑袋嗡的一下便乱了,她羞恼地说道。她是纤纤公子没错啊,谁规定她不能中媚药的。
  明春水敛住笑容,淡笑着问道:“那你今晚来这里找我,是要我为你解媚药了?”他说这话时,一层魅惑的笑意从唇角漾开,黑眸中闪耀着宝石般璀璨的光芒。此时的他,看上去充满了邪恶的魅力,有点纯真,又有点浪荡,有点温柔,又有点不羁。
  这样的他,像罂粟一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纵然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脸,也足够令人心神俱醉。
  “不错!不知你有没有去除媚药的解药?”瑟瑟一字一句说道,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凝镇定。然,中了媚药的她,嗓音早已较往日沙哑柔和,听上去分外婉转温软,动人心弦。
  明春水呆了呆,缓步走到瑟瑟面前,俯身将瑟瑟衣袖拉起。
  瑟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冷声道:“干嘛?!”
  明春水嗤地一声笑了,懒懒说道:“你怕什么,不诊脉如何知晓你中的什么媚药,是否能解?”
  他翻开她的衣袖,将修长的指放在她滚烫的手腕上,边诊脉边不忘调笑道:“这么细白纤细的皓腕,竟也有人信你是男子!?”
  都到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在调戏她。
  瑟瑟咬唇不答,只用忧虑的眸光瞧着他,问道:“怎么样?我中的是什么媚药,可有解?”
  “不是普通的媚药!”明春水语气低沉地说道。
  “啊?!”瑟瑟心中一沉。
  “不过要配出解药也不难!”明春水低笑着说道。
  “真的?太好了!”瑟瑟忍不住笑道。他就知道,以春水楼的势力,不可能连区区媚药也解不了。
  “但是,就算配出来也不管用了。”明春水继续说道。
  “为什么?”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再次被吊了起来。
  “因为你用内力压制媚药了,中了媚药,最忌内力压制,那样药力便会反弹,循着血液巡遍全身。而你,不止一次用内力压制药力,是以,现在你的媚药已无药可解了!如今,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接下来的话,明春水没有说,因为两个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或许,我可以帮你找一个男人!”明春水环臂在胸,灼亮的眸光极其悠哉地凝视着瑟瑟。
  找一个男人!
  瑟瑟闻言,黛眉微颦。
  她虽然已经十八岁,但还没有真正爱过。
  对于她名义上的夫君夜无烟,她对他,曾有着极深的好感,但是,还不曾成长为爱情,就被他的冷清摧残。对于风暖,她曾对他有着极深的同情,她很享受他在一起的随意,但那更不是爱。
  她不会去找这两个男人。
  她虽已是已嫁之身,但仍是清白之身。她更不可能随意去找一个陌生男人同床共枕。她的清白之躯,曾经,她是幻想着能在洞房之夜,交付倾心的爱人。可是,事情怎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伊盈香!她不会放过她的!
  瑟瑟缓缓从卧榻上站起身来,望着白衣飘然的明春水。
  她曾与他琴箫合奏,琴声箫音是那样合拍。她曾和他棋局对弈,方寸之间,棋逢对手。最伤心痛苦时,他曾给与她温暖。最蹉跎无助时,他曾给与她信心。
  他说,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令他欣赏令他倾慕可以和他比肩的女子。
  她又何尝不是!她也在等,等一个令她欣赏令她钦佩可以和她比翼双飞的男子。
  他是春水楼的楼主,江湖上也有人称他是魔教教主。但是,她不在乎,她现在只喜欢他这个人。
  如果一定要她找一个男子解毒,她只选他!
  压下心头的灼热,瑟瑟抬头轻舒一口气,淡淡问道:“一定要找一个男人吗?”
  “不错!”明春水淡笑着说道,声音慵懒的不像话。
  “好,如果一定要这样,那我只选你!”瑟瑟下定决心说道。
  一股冷凝的气氛忽而在室内弥漫,瑟瑟忽然感到了压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的明春水,清亮的眸中划过一丝冷然。薄唇轻轻抿着,似有若无的淡笑挂在唇边。
  “你,确定要我为你解毒?难道你就没有别的选择吗?”良久,明春水淡淡说道。
  瑟瑟闻言,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清绝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有一股悲哀至极的意味。最好的选择就是夜无烟,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可是他说这一辈子他都不会碰她。所以,她也不会选他。
  “有,但是我只选你!”瑟瑟仰头望着他。
  明春水眯着眼,眼眸幽深,好似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深邃。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乐意,还是不愿。
  “你甚至不知我生的怎生模样,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你也要选我?”
  瑟瑟点点头,轻声但坚定地说道:“就算你奇丑无比又如何,我欣赏的不是你的容貌。”
  “可是我很在意呢,我可不愿和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明春水的话还不曾说完,瑟瑟便伸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她选了他,不只是为了要他为她解毒,她还会将一生交付他。所以,她对他坦诚。
  红红的烛火摇曳着,映出瑟瑟那张清丽的容颜。
  因为媚药发作的缘故,白皙的脸颊隐隐透着两团嫣红,清眸中没有往日的冷然,却含着两汪秋水,显得一双丹凤眼格外地妩媚动人。媚药,使她的容色极浓烈分明,眉黛眼黑,肤色白的剔透,红唇艳丽,清丽与娇媚这两种不同的气质在她的身上交融。


临江仙 043章 花明月黯

  此时的瑟瑟,美得动人心弦。
  明春水的眉端细不可察地微微一凝,深黑的眸中涌过一阵阵潋滟的波涛。
  “笑容浅浅,身影倩倩,素手纤纤,暗器千千。纤纤公子,果然美极。”他低低说道,无风无浪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可是,瑟瑟却觉得他的语气似乎并非单纯的称赞她,好像,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滟滟红烛,在他温润的面具上涂下深深浅浅的光影,使他看上去有些黯然。
  瑟瑟敛眸,不去看他动人心魄的眸光,一颗心惶惶地跳动着,静静等候他的回答。
  可是,他却不再说话,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犹豫。屋内静寂如死,一片空茫。媚药发作的灼热,令瑟瑟的呼吸有些沉重,一声声喘息好似一只只透明的蝴蝶,在寂寂室内,妩媚地翩舞。
  等了好久,依旧没有答案,瑟瑟敛下心头的失落,悄然抬眼。看到明春水一尘不染的白衣,领口绣着淡雅的花纹。眼光再悄然上移,那颗失落的心,突地一大跳。
  她的眸光和他的眼神撞个正当。
  他在看她,一直在看她,看了半天的样子。眸光炙热深沉,被她这么一盯,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乌有,他忽而转身,缓步离去。
  明春水并不想要她!
  瑟瑟心中一沉,挫败的感觉好似一把弯刀,在胸口一刀刀剜出个空洞,空落落的孤独感从空洞灌入,一点点地将她淹没。
  她凭什么认为他会答应替她解媚药呢?他曾经说过,他没有侍妾,甚至连妻妾也没有,他说他一直在等一个能和他比肩的人。这样的男子,如此纯情,他怎么可能随便就为别的女子解媚药?
  虽然有些失落,但,这样的明春水,反而更让她欣赏,更让她心仪!
  瑟瑟盈盈浅笑,浑然忘记了此时她身中媚毒,濒临死亡。
  她盯着那道白影,渐行渐远,临近门口,却见他忽而定住了脚步,似乎再也挪动不动的样子。果然,他蓦然回首,看到瑟瑟唇边潋滟的笑意,忽地又转身,又走了回来。走的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她眼前。
  蓦地将她一搂,她被搂得头一仰,对上他复杂的眸光,炽热中有一丝挣扎,很矛盾很纠结。他伸手,将她鬓边的乱发拂到耳后,手指再慢慢下滑,抚过她白皙的脸颊,嫣红的唇。
  然后,好似下了决心般,打横抱起她,大步而稳健地走入内室,一阵天旋地转后,瑟瑟被放到暖软的锦褥上。
  他的犹豫和挣扎,都看在瑟瑟眼里。
  他是一个好男人,终究还是心软,不舍得她被媚毒折磨至死。
  纯情又善良,风趣又温柔,霸气又优雅,这样的男人,正是她要找的良人。
  纱帐随着他衣袖轻挥间,飘然而落。胸前一凉,瑟瑟身上的青色外衫从他手掌下飘落,然后是白色的内衫,浅粉的肚兜,白色的亵裤……一件件衣衫,静静地堆落到地上。
  在情欲面前,这些华美的衣衫,不过是一件件障碍。
  瑟瑟静静躺在锦褥上,媚药的作用下,她一副慵懒娇软的样子,身体上方,是他挺拔俊美的身躯。
  他俯身,唇落在瑟瑟的脸颊上,继而一路向下,避开她的唇,吻向她的柔美的颈,酥软的胸。
  他没有吻她的唇,就如同那日风暖在香渺山轻薄她时,也是避如蛇蝎般地避开了她的唇。吻唇,是男人对心爱女人的爱怜。而她,不是他心爱的女子。
  如雨点般的吻,好似火种,点燃了她体内的媚药。那股烧灼的热力,再也无法控制,在瑟瑟体内乱窜。她的身子,她已无法控制。娇躯轻颤着舒展,好像带露的清荷,一瓣瓣绽开。
  头脑昏昏的,她什么也顾不上想了。
  迷蒙中,她看到他凝视着她的眸光,那么深,闪耀着如梦似幻的光芒,还有一丝难以言语的复杂情愫。似乎是怕情感泄露,他忽而伸指一弹,熄灭了室内的烛火。
  黑暗中,无尽的缠绵。
  痛楚袭来,瑟瑟倒抽了一口气,两滴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她明显感觉到明春水身子蓦然一僵,然后,他俯身,温柔地将她眼角的泪吮干。
  痛楚带着甜蜜甘美的缠绵中,人世间的熙熙攘攘的一切似乎都已经飘然远隐,没有风没有月,没有恨没有怨,似乎只有他和她。
  欲生还死,欲颠还狂。让初谙情事的瑟瑟,心中一阵迷惑,一阵慌乱。
  瑟瑟几乎要沉醉其中,直到手指偶尔触到他脸上的面具,那看似温润的玉质面具,竟有那样冰凉的触感。她的心,忽而一凉。
  他们就像两尊没有感觉的泥人,一起打破,用水调和,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然,泥人就是泥人,融合了身子,而心,却依旧没有融合。
  缠绵再缠绵,也终有星流云散的时候。当瑟瑟体内的媚药终于解掉,她听到他缓缓起身穿衣的声音。
  “你好好歇着,如若有事,就唤小钗进来!”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很温柔很缠绵。
  “好的!”瑟瑟抬眸,黑暗中,一双清眸清澈的不见一丝阴影。
  他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开,水晶帘叮当作响,好似玉碎,敲击着瑟瑟的心。
  “多谢你!”瑟瑟轻声说道,声音含笑无波,一字一字都咬的很清楚。
  明春水的背影明显一僵,伫立片刻,飞速离开,云袖飘飘,不带走一片云彩。


临江仙 044章 蔷薇杀(一)

  小钗带着两个侍女送了一桶热水进来,便悄然退了出去。
  瑟瑟披衣下床,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酸疼的。回眸身后的大床,被翻红浪,一床春色。素色的被褥上,落英点点。
  那是她的贞洁!她不惜制造谣言,坏了自己名声也要保住的贞洁,已经没了。
  瑟瑟闭了闭眼,缓缓解开衣衫,将整个身子都投入到温婉细腻的热水中。有晶莹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她伸手拭去,放入唇边,一片苦涩。埋首到热水中,任脉脉温水抚触着她满是青痕的娇躯,她的心一点点沉静。
  良久,当她破水而出,一双黑眸在氤氲热气中,清澈而淡定。所有哀怨悲愁凝成一笑,漾在唇边,潋滟如花。
  她起身从浴桶中步出,拾起自己的衣衫,一件件穿在身上。
  明春水的侍女小钗推门而入,手中捧着几件簇新的衣衫,看到瑟瑟已将旧衣穿上,愣了愣,忙道:“姑娘,这是楼主吩咐奴婢准备的,还是请姑娘换上新衣吧!”
  瑟瑟低眸望了望她手中的新衣,冷冷笑了笑,明春水倒也体贴,只是,她再不会穿别人给的衣衫。
  “不用了,衣虽旧,但总是自己的。烦你给楼主带个话,就说我走了!”瑟瑟戴上面具,翩然出门。
  “姑娘,深更半夜,您还要走吗?”小钗追上来问道。
  瑟瑟回眸轻轻笑了笑,她不走,难不成还住在这里。
  “你们楼主平日里都不摘面具的吗?”想起方才就连欢爱之时,他也没舍得摘下他的面具,瑟瑟低声问道。
  小钗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是的!楼主发过誓,除非完成他的誓愿,否则他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誓愿!”原来他是发过誓愿的,不知是什么样的誓愿。
  瑟瑟笑了笑,推门走了出去。
  夜已深,冷月挂在天边,那样朦胧,高远,清冷。
  她优雅地走过绯城街头,男式长衫穿在她身上,已有些偏大,显得她的腰肢越发不盈一握。这些日子,她瘦了不少。夜风鼓荡着身上宽大飘逸的青衫,宛如一朵绽开的墨莲。
  悠长的更漏声传来,苍凉而悠远。已经是五更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有些事情,今夜,必须了解。
  瑟瑟冷冷笑了笑,身姿拔起,如暗夜精灵般向前飞纵。
  云粹院。
  瑟瑟隐身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清眸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望向屋内的一星烛火。窗纱上,透出一抹倩影,在屋内不断走动着。
  天已五更,伊盈香不知是没睡,还是起的早。
  一阵脚步声响起,瑟瑟低眸望去,只见两个侍女打着灯笼,从院外走了进来。前面的那个侍女,瑟瑟认识,是推她下湖的伊那。
  走在她后面的侍女嘟嘟囔囔道:“公主今晚不知怎么了,天都快要亮了,还不睡。要我们去桃夭院打探王爷的行踪,我看公主是多次一举,王爷对她那般疼爱,难道还怕桃夭院那位夺了王爷的心?”
  伊那的声音冷冷道:“别多嘴了,公主正烦着呢。一会儿小心伺候着。”
  去桃夭院打探夜无烟的行踪?那夜无烟不在这里了。瑟瑟冷冷笑了笑。
  夜风漫过,院内一大片蔷薇开的如火如荼。艳红的花海,在淡淡月色下,摇曳生姿。
  屋门一开,伊盈香便快步迎上去,低声问道:“怎样,桃夭院可有动静?”
  “禀公主,桃夭院里没有动静。屋内一片黑暗,想来江侧妃定是睡了。王爷起先是宿在倾夜居的,据侍卫说,三更时离开了。”伊那低声禀告道。
  “真的?”伊盈香欢快地说道,一抹娇美的笑意在脸上绽开,“那就好!这么说,他们已经……”
  “公主,你别得意,我看没人会领你的情。”伊那皱眉道。
  “我只要结果,不要他们领情。伊那,我饿了,准备夜宵!”伊盈香娇笑着坐在榻上,一夜未眠,腹中确实有些饥饿。用完夜宵,该好好酣眠一觉才是。
  几个侍女忙碌着往几案上摆夜宵,窗户忽被一阵夜风吹开,伊那起身到窗前关窗,但见院外蔷薇架下,伫立着一个青衣公子。一双清眸充满兴味地望着满地落花,唇边勾着一丝邪邪的淡笑。
  “你……你……”伊那战栗着问道。但是,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见得青衣公子宽袖一扬,一朵艳红的蔷薇如同天女散花般乍开,一瓣瓣花瓣急速向她飞来,准确而迅速地刺到她肩上要穴。
  伊那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便昏倒在窗边。
  “伊那,你怎么了?”另一个侍女快步跑了过去,看到伊那肩头的花瓣,笑道,“花瓣落到你身上,你也会昏过去?”不及说完,又一朵蔷薇飞来,在落到她肩上那一瞬,花朵乍开,片片花瓣好似利刃,刺入她的穴道。
  “啊!有鬼……”室内另两个侍女吓得瘫软在地,不及呼喊,嘴上都多了两朵蔷薇,所有的声音都化为呜咽。
  就在此时,房门大开,一个清逸俊朗的青衣公子伫立在门口,夜风从门口灌入,将他的衣衫吹得曼卷。他的脸色有些僵硬,很显然是戴着人皮面具。但是唇边却勾着一抹邪气的笑意,看上去灿烂明艳。
  他手中拿着一枝蔷薇,几朵蔷薇开的正艳,夜风拂过,袅袅香气,芬芳弥漫。
  伊盈香吓得小脸失色,不知所措。
  “救……”
  “你是不是也想要这朵花?”瑟瑟冷声问道。冷凝的视线从手中艳丽的蔷薇挪到伊盈香的脸上。
  伊盈香被瑟瑟眸中的冷意吓到,想起这朵花的威力,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呼救。她想侍卫来的再快,怕也快不过眼前这个男子手中的蔷薇。
  “你……你要做什么?这里可是璿王府,我是璿王的王妃,你若要害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王爷也不会放过你的。”伊盈香颤抖着问道。
  “是吗?”瑟瑟勾了唇,冷笑道:“我能进来,就能出去。不过,我今晚也不想杀你,看你模样倒是不错。采花采的久了,我倒想尝尝北鲁国的花是什么滋味!”
  “你是采花贼?”伊盈香吓得脸更白了。
  “什么采花贼,说的这般难听!”瑟瑟撇唇邪笑,从花枝上摘下一朵蔷薇,弹指一挥,花瓣纷飞,便将伊盈香的衣衫盘扣一粒粒摘下。
  轻灵飘逸的外衫如同折翼的蝶,从肩头滑落,露出伊盈香白皙细腻的酥肩和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
  瑟瑟衣袖轻挥,将房门关住,低首轻轻嗅了嗅手中鲜花,拈花浅笑着,向伊盈香走来。


临江仙 045章 蔷薇杀(二)

  “不要,求求你不要!”伊盈香一步步后退,直到身后的床柱阻住了她的退路,她才苍白着脸蜷缩下来。
  瑟瑟冷冷瞧着她脸上那深浓的惊恐,她知道伊盈香怕了。原来她也知道怕,怕自己的清白被无缘无故夺去?既然如此,为何要那么对她?
  瑟瑟冷笑着,故意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凌迟着伊盈香的心跳。
  “别,别,别,求求你,不要不要伤害我,我还是清白之身,我的初夜要留给我心爱的人。求求你,不要,你要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金银珠宝,随便你拿啦。”伊盈香一边轻声哭诉着,一边从头上将珍珠翡翠的首饰不断摘下来,捧在手中,高举着,奉到瑟瑟面前。
  她的初夜要留给心爱的人!
  瑟瑟只觉得她的话,就像是一把盐,撒在了她心灵的伤口上。难道她的初夜就不是要留给心爱的人吗?伊盈香的清白是开在山巅的高贵雪莲,她江瑟瑟的清白就该是开在淤泥里的野花,可以任人来采撷吗?
  等等!她的初夜?!
  瑟瑟凝眉,伊盈香还有初夜吗?夜无烟这么宠爱她,她还有初夜?
  瑟瑟眸中闪过一丝清冷的寒意,唇边却勾着邪邪的笑意,一把扫落伊盈香手中的金银首饰。她以为,清白可以用金银首饰来买吗?
  瑟瑟抬手,用手中花枝挑起了伊盈香的下巴,逼视着她和她直视。
  “身为璿王的正牌王妃,你还有初夜?说实话,我可不喜欢玩毫无技巧的雏儿。”瑟瑟慢条斯理地粗着嗓子问道。
  蔷薇花枝上的尖刺,刺入到伊盈香细嫩的肌肤内,刺疼袭来,伊盈香吓得浑身战栗。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恶魔一样的男子,只要稍微一用力,她的小命就呜呼了。
  “我说的是真的,我虽然是璿王的王妃,但是,却是名义上的,我依旧是完璧。王爷此次回城,之所以带着我,只不过是要用我夺回王妃的位子,让我占着这个位子,好留给他心爱的人。”伊盈香战战兢兢地说道。
  瑟瑟眯眼,觉得头脑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不会忘记,如若不是夜无烟带了伊盈香回来,如若不是他搬出北鲁国和亲的幌子,那王妃的位子就是她的。这么说,他带伊盈香回来,只是为了将王妃的位子从她江瑟瑟手中夺走。
  瑟瑟怒极反笑,夜无烟,倒真是心机深沉不可揣测啊。
  他这么做,不仅顺理成章,让皇帝和她的爹爹江雁无话可说,而且,名义上,他还为北鲁国和南越的比邻友好作了贡献。
  瑟瑟咬牙,她倒是对他的意中人极感兴趣,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值得他如此大费周折。
  “王妃,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胡言乱语,像你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璿王会不喜欢?”瑟瑟冷声说道,伸指,将花枝上一朵蔷薇的花瓣,一瓣瓣扯下。
  伊盈香望着一瓣瓣残红从眼前飘落,脸色愈加惨白,声音抖着道:“或许我生的算不错,但是,王爷的意中人比我更美,她就像仙女一样!”
  “仙女?她是谁?”瑟瑟冷声道,玉手轻抖,手中花枝乱颤。
  “她是……她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难不成你这个淫贼要去采她?”伊盈香瞪大了眼,黑眸中恐慌逝去,她颤声道:“就算你杀了我,就算你毁了我的清白,我也不会说的,我不会让你这个淫贼知道她是谁的!”
  方才还一脸惊恐怕得要死的伊盈香,一瞬间竟然坚强起来,就为了维护那个夜无烟的意中人?!
  那个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
  瑟瑟眯眼冷笑,她为了那个女子,真的连死都不怕了?既是如此,她为何要给她下媚药?难道不怕夜无烟为她解毒,还是为了要别的男人为她解毒,被夜无烟当场抓获,好赶她出府?
  “哦?”瑟瑟挑眉,“我也没兴趣知道她是谁,只对你这个小美人感兴趣。不过,既然你是雏儿,我也索然无味了。不过,我可不白在这里蹲守一晚上,还看到你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哎,听说用了媚药会更销魂,我看我去找被你下了媚药的江侧妃好了。”瑟瑟淡淡说着,将手中花枝一撤,转身欲走。
  “不许你去找江姐姐!”伊盈香霍地站起身来,说道。
  “不许?”瑟瑟伸手,葱白的指捏了一下伊盈香莹白的酥肩,道:“难道你要陪我,但是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哎。还有,没人解毒,你那个江姐姐会死的啊。莫非你是要害她死,哎,世上竟有你这样狠毒的女人!”瑟瑟讥诮地说道,眸中闪耀着冷冽的寒芒。
  “我不是要害她死,我只是要她和王爷在一起,你这个淫贼不要去破坏!我不会让你去破坏的!来人啊,抓……”伊盈香终于不顾性命歇斯里地呼喊起来。
  瑟瑟眸光一冷,倒是没想到伊盈香也有这么大的勇气。手中花枝一扬,花瓣纷飞,将她身上的肚兜和亵裤全部褪了下来。
  “原来你想让侍卫看到你赤身裸体的样子?!”瑟瑟清眸一眯冷声说道。
  伊盈香惊呼一声,只觉得身上一凉,所有的衣物都已离她而去。她双臂抱胸,可是护住了上边,护不住下边。小脸上瞬间羞怕交加。
  院外响起侍卫奔来的声音,有人在门外问道:“王妃,出了什么事?”
  瑟瑟冷冷逼视着她,唇角勾着冷寒的笑意。
  “没事,我做了一个噩梦,没事的。你们都下去吧!”伊盈香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扬声道。虽然,现下状况已经够她羞怒了,但是,若是被那么多的侍卫看到她这般模样,她会比死还难堪。
  脚步声逐渐离去,瑟瑟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对她羞辱的也算够了,手指一弹,一片片花瓣飞去,封住了她的穴道。
  清冷的目光从伊盈香纤白的身上掠过,红唇轻勾,凉凉地说道:“小美人的身材倒是不错,不如,我就破一次例,也玩一玩雏儿!”言罢,忽然俯身,凑近伊盈香的身子,唇边勾着邪魅的冷笑。
  伊盈香吓得双眸闪耀,泪珠不断滑落,只是穴道被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瑟瑟眨了眨眼,冷笑道:“不过,狠毒的女人,我还真不屑碰!”
  她冷笑着,推开后窗,蝶一般飞了出去。


临江仙 046章 拨云见月(一)

  这日清晨,璿王府的气氛和平日明显不同了。
  五更还未到,璿王忽然传令,要府内没有值夜的府丁随他到中院的练武场操练。可怜这些好不容易轮休的府丁,一夜好眠就这样被泡汤了。
  这些府丁,都是随了夜无烟征战边关的银翼军的精英,对这样的操练早就习以为常,自然也无甚怨言。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迅速集结到操练场上,排好了整齐的队伍。
  原以为只是金总管带领他们操练,不想竟是夜无烟亲自上场。
  夜无烟一身随意的绛紫色袍服,虽没有穿盔甲,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的凌厉王气和霸气,让他们瞬间以为又回到了狼烟四起的战场上。
  回京后,王爷一直是温文儒雅的,这般凌厉强势的气势,他们很久不曾看到了。一瞬间,这些府丁被振奋了。
  “你们不是一直要和本王对决吧,今日就给你们一个机会,一起上!”夜无烟凤眸微眯,眸底藏着一丝阴霾。
  府丁们面面相觑,王爷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以前在边关,虽然经常带着他们操练,但,都不曾让他们有机会和他对决。
  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上来就要和他们对决?一个个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夜无烟身侧的金总管。金总管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儿,别看他生得一脸慈祥,他可是他们银翼军的军师,不仅一肚子谋略算计,武艺也是绝顶。他的一双手,看上去白皙丰润,但是,却是令敌寇闻风丧胆的擒虎手。
  对于王爷的喜怒哀乐,他大多时候都是知晓原因的,但是,今日,金总管却眨了眨眼,一脸迷惑的样子,很显然,他也不知王爷到底怎么了。
  不过,不管如何,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自然不肯放过,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前排的十个府丁,手拿各式兵器,纵身跃起,从不同的方向和角度,向夜无烟攻去。
  一瞬间,操练场上,一片刀光剑影。
  夜无烟一袭紫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从天色蒙蒙亮,一直打到到日光普照。
  纵观操练场,百来号府丁,全部趴倒在地,虽然没受伤,但已经精疲力尽,再也爬不起来。
  夜无烟一脚将最后一个府丁踹倒在地,拂了拂衣袖,负手凝立。
  朝日,在他身后,不动声色洒下淡淡的光影,他逆光而立,如鹰隼般锐利的凤眸,炯炯逼视着眼前的府丁。冷言道:“才回来两月不到,身手就变得如此迟钝。都爬起来操练,不到天黑不准停!”
  他转身离去,那些可怜的被留下来的府丁,能坚持操练到日落的,都成了精英中的精英。
  *
  瑟瑟从云粹院直接回了桃夭院,她轻功甚好,倒也无人发现她的行踪。换下一身男子衣衫,她躺倒在床榻上,只觉得身心俱疲。可是想要睡觉,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微风吹,纱幔轻扬,屋子里流动着一股静谧与凝重。
  青梅忽而急匆匆奔了进来,跑到瑟瑟面前,轻声道:“小姐,出事了,云粹院那位出事了!”
  瑟瑟颦眉,冷声道:“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青梅气喘嘘嘘道:“我听说,方才柔夫人和王爷的几个侍妾一起到云粹院去拜见王妃,结果,小姐,你猜她们看到什么了?”
  瑟瑟心知肚明,不动声色问道:“看到什么了?”
  “看到云粹院那位衣衫不整躺在地上,她的几个侍女也昏倒在地。据说房中没少什么金银珠宝,看样子八成是遭遇了采花贼。没想到堂堂璿王府,竟然还有采花贼进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你说那个采花贼,怎地这么大的胆子,璿王王妃他也敢动,我真是佩服死了。”青梅一脸兴味地说道。
  “哦?”瑟瑟淡淡挑了挑眉,伊盈香还真够倒霉的,怎地就让柔夫人和那些侍妾瞧见了。这样一来,事情不闹大才怪。
  “小姐,你不高兴吗。伊盈香昨夜害你跌下水,这么快就有了报应了。”青梅对伊盈香实实没有好感,谁让这个异国女子,夺了她家小姐的王妃之位呢。
  “青梅,闭嘴,不要乱说!”紫迷在一旁斥道。
  “夜无烟有什么动静?”瑟瑟冷声问道。
  “我听说他一得到消息,便匆忙赶过去了。看到心爱的王妃出事,他自然大发雷霆了,而且,我听说,北鲁国的赫连傲天也过去了。”青梅继续聒噪道。
  风暖?瑟瑟一惊,倒是没想到风暖会这么快赶到。她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如若是夜无烟第一个发现伊盈香出事,估计就不会这样了。
  世事总是难料啊!
  “来的好快啊,难道这件事已经传了出去?”瑟瑟凝眉道。
  “那个赫连皇子昨夜根本就没走啊,他宿在王府的,听到此事,自然过去了!”青梅道。
  原来如此。
  “小姐,我们要不要也去瞧瞧热闹,后院别的屋里的人都去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去关心一下伊王妃。”青梅完全是一副瞧热闹的心态。
  瑟瑟可没有那样的兴趣,她冷冷笑了笑,道:“青梅,你若是还想要这颗项上人头,就乖乖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青梅吓得缩了缩舌头,笑道:“小姐,有这么严重吗?”
  紫迷冷着脸,道:“你以为呢,你以为璿王愿意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青梅吓得一哆嗦,这的确不是好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当下笑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
  不过,事情还没有完。
  过了不一会,青梅又神秘兮兮地走进来,道:“小姐,你可知那事情是怎生收场的?”
  瑟瑟正坐在椅子上饮茶,懒得理她。紫迷在旁边坐着绣花,也是一副待理不理的样子。
  青梅在屋内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憋不住,忍了又忍,终于说道:“小姐,那采花贼竟然是赫连傲天!”
  瑟瑟原本喝到口中的茶,忽然就呛住了。
  采花贼是风暖?!
  “据说赫连傲天一直暗恋着伊盈香公主,所以昨夜才会情不自禁。哎,我说呢,哪有采花贼这么大胆,采花竟采到璿王府了,却原来是他。大约也只有他有这样的胆子了。”青梅摇头道。
  瑟瑟握着茶盏,只觉得心头一片混乱。
  如若那采花贼不是自己,她还真的信以为真。
  可是,明明不是风暖,他为何要认下此事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难道说,风暖一直是喜欢伊盈香的?
  这个念头在瑟瑟脑中一出现,有些事情忽然就明朗了。
  瑟瑟忽然想起香渺山上,风暖出乎意料对自己的轻薄。胭脂楼中,风暖故意买醉寻欢。难道,这些都是因为风暖喜欢伊盈香?!
  她早知他为情所苦,不想对象却是伊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