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14

晓春: 冲撞 33-59

  33.

  她看着我:“早上,我接到张董的电话了,他说你近期就会回美国。”

  “老头子叫你回去?”郑耀扬很少对张守辉使用尊称,不过也是,从他对自己外孙的所作所为而言,也没什么可值得小辈尊敬的。郑耀扬的语气有按捺不住的情绪,不知秀芳察觉没有。

  “不,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望着他深邃的眼睛。

  “女朋友?”秀芳插嘴,居然会在这时想出这个来,女人。

  我笑了:“是啊,赶着回去结婚。”

  秀芳扑哧一声笑出来。其实我猜得到,回去后第一个找上我的会是莉蒂亚。

  郑耀扬显然没有被我这个玩笑逗乐,虽说不是板着脸,但表情已经不大舒服了,他是在气恼我对他的忽视吧。他终于说:“这就算是你的香港之行了?这就算是协助过宙风了?你探到什么宝贵资料啦?有什么心得?”

  我平静地答:“是的,我学到不少。这要多谢你的指教。”

  “扰乱我视线的任务已完成?这个结局就算圆满了吗?我不相信你会这么简单。”

  “耀扬!”秀芳困惑地出声阻止,她想不到一直和平共处的两个男人怎么一会儿就剑拔弩张起来。

  “我下周二就会走,到时你就会清楚我是复杂还是简单。”我站起来,“秀芳,谢谢你的午餐。我先走了。”

  “陈硕……”

  对于这个结果我也是说不出的无奈,不是我想提前收工,而是被逼返回,曾伟祺第一时刻将我和郑耀扬在床上的事通报远在美洲的老大张守辉,阿祺不是想害我,错只错在他太职业了,完全不会变通,他怀疑我有背叛的可能性,在他解释不通我这样的男人为何会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时,他选择告发,让上级来裁决。事实证明,他是个好的眼线、好的属下。一切,因为我的疏忽而搞砸了。

  张守辉果然是个精明得过分的老板,他不容许他的手下有丝毫差错,再三权衡之后,他决定招我回去。先给我一通电话,言语上并不冲,他是在试图稳住我。再一通电话给未来孙媳一探虚实,难道他以为我能影响郑耀扬的性向?那个老家伙也有天真的地方,他太高估我了,如果他了解他的外孙十分之一,就会知道这个可能性是零。

  阿祺和廖京将会跟我一起撤出这个计划,廖京还得用担架抬着回去,这趟撤退得可够狼狈的,我觉得是郑耀扬胜一筹。

  没像波地和秀芳这样索性留下来给郑耀扬卖命,我算给足张守辉面子了。他接纳秀芳是认为从他这儿出去的人总对他有些情义,出于背叛的内疚也不会扯他后腿。而我,对他来说,一向是不稳定因子。

  阿祺当晚来见我,稍有些局促,收起了平日里的嘻笑:“陈硕,这事不怪我。”

  “我什么时候说要怪你了?”我锐利地盯着他。

  他的眼神闪避了一下:“你跟郑耀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是敌人、被委托人、寻衅者。”我走到他跟前,“就是没有你脑子里想的那些身份。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情人?你不认为这样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太不可信吗?”

  “如果不是看到他在你那里──总之,我不过是向张董陈述一个事实,我没有错。”他是在说服他自己。

  “能及时从这个急流旋涡里脱身又何尝不是好事?能省下多少麻烦。你不觉得现在已经有很多事情已经不在掌控之中了吗?连来正末都不打招呼单独行事了,我们迟早会吃不完兜着走。好啦,回去收拾行李等着跟我回老家吧。”哼笑了一下,我将他撂在原地走开了。

  手提电话响起来,是郑耀扬:“陈硕,我要跟你谈谈。”

  “好。晚上我过来。”没有必要,他从来没有主动拨过我的手机,看来他不得到想要的答案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他一直就很难缠。

  当晚,我一按铃,门就被郑耀扬猛力地打开,怒气沈淀的脸庞愈加阴冷,他就这么立在那里盯着我整整十秒钟,我也这样看着他,突然,他一个使力将我拉进去,重重甩上门。我的后背撞在门板上,郑耀扬将手掌抚上我的后颈,渐渐掐紧。

  然后是一个浓到窒息的深吻。

  “你在正征服一个敌人,还是单纯为征服我?”我问他。

  他猛地抬头看着我,眼睛颜色更深了几分:“这话什么意思?你现在还算是我的敌人吗?是吗?”

  “不是。”我冷静地说。

  “陈硕,在宙风,我没有亏待你。”他的表情很认真。

  “如果我是像秀芳那样的女人,也会投靠你,可惜我不是。”我笑着陈述事实,“我会回曼哈顿。”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沈默数秒钟:“随你。这是你的事。”

  “这算是你的意见?”

  “你没有选择在我眼皮子底下对付我,我已经很满意了。”

  他比我想象中更敏锐,他洞悉一切,什么都算到了,但双方却都棋差一招,有一件事我们都没有预料到,可大家心知肚明,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

  “我留在这儿对谁都没有好处。”再发展下去,不知道会是怎么个局面,我的游戏有点失败。

  “这场仗是你赢还是我赢?”他苦笑道。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讲:“我输,你也没赢。曾伟祺把我们那天的事说了,所以你外公第一时间命令我回去,他怕我真的会害死你。”

  一个重伤,一个无从插手,一个上了对手的床,我相信此刻张守辉恨不得一枪毙了我们。

  “老头子不会让你好过的。”他这样说,我觉得起码算得上是种关心。

  “留在这儿就好过?”

  “如果──”他的手指轻触我的脸,“我和成业合作呢?”


  34.

  我心一跳,但马上镇定下来:“感激你这么说,但你不必也不会这样。”

  “陈硕,你是谁都不相信。”

  “是,我连自己都不相信。”我笑,“如果是为个女人,人家会说郑耀扬是绝世情种,为红颜情愿放弃半壁江山。如果是我陈硕,没有一个人会给你理由,他们会当郑耀扬是个世纪笑话。你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我们真的不在同一个世界吗?”他深深望着我,“或许我可以让老头子手下留情,三千万买你一条命,行不行?”

  “我有那么值钱吗?”我讪笑。

  “说不定──还不只。”他靠上来,揽住我的头来个舌吻。

  过瘾地气喘:“是,我应该让所有人知道宙风的领袖人物郑耀扬跟我上过床。”

  “我不介意你去宣扬。”

  “呵,为什么一直不结婚?有那么多痴心的情人。”

  他胡乱抓着我的头发:“你想我结婚?你想?你不想。我不结,是因为总觉得差点什么。”

  “差什么?激情?”我狠狠地咬住他的下巴,“兴奋?”手探到他下面,“还是禁忌和紧张?”隔着内裤他被我揉得坚挺火烫,“到底差什么,嗯?”

  “陈硕,你……真火暴。”他禁不住将全身贴上来,用鼻子抵着我的额头,气息有些急促起来,“你要是女人我就娶你。”

  “你真是个浑蛋。”

  我激烈地与他纠缠,他扯着我的领子低笑:“是吗?我看我们是半斤八两。”

  没想到自己也会如此荒淫,跟郑耀扬的这种行为令人不耻,是啊,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曾伟祺这个问题提得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相信郑耀扬也是。

  他扳过我的脸难得地温柔地吮吻,我们之间很少有这么平和的瞬间,长时间的唇舌相抵,直到我实在受不了,使劲挣扎一下,郑耀扬才终于松开我,制住我后颈的手也随之放松。我整个人热血急速上涌,强烈的情欲将我的眼神烧成一把火,我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用自己火热的身体厮磨着郑耀扬,直到紧紧交缠,已经仰起的下体激烈的擦碰,意乱情迷。

  可能我想到自己要走了,有点激动,仅存的理智使自己脱离了郑耀扬迅猛的进攻,气息早已经紊乱不堪,我知道他也感觉到了我的失控。他搂着我,轻轻用唇擦过我脖下一寸的敏感地带,我抚摸着他的头发,真有些像情人般的缠绵。

  销魂蚀骨的快感使我们少了层顾忌,我突然想到那次上郑耀扬时的情景,想到他那里的感觉,全身都开始发热,血一起往下身涌去。我设想去引诱他,我用最温柔的方式取悦他,逼他暂且放下警觉,我半跪下来隔着内裤去含他的阴茎,用唇舌极力挑逗,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他迅速到达欲望顶点,急欲暴发出来。

  “陈硕,够了──”他很严肃。

  “不够,怎么都不够……”我站起来用手拨弄他,喘着气用充满情欲的眼睛盯着他,“耀扬给我,再给我一次。”

  “行了吧你,别瞎来,啊!”他说这句话时,我的手指已经探入他的秘所,“见鬼,喂!”

  “让我操你,让我操你……”我反复说着淫言秽语,“给我……让我操你。”

  郑耀扬深色的光腻皮肤已经染上一层薄汗,我将他推在门上,伏在他背部,慢慢将器性从后面送进去,他皱着眉还是极端不适,也许是站姿的关系,我掩不住兴奋感,他几乎有点恼怒地反手搓着我的臀部肌肉发泄。

  我纵身挺入,猛烈收紧的内膜把我带上天堂,禁不住发出激情狂野的吼叫,我一遍一遍体会着这种狂热的侵略和占有,我们的嘶吼震得神经都快断了,我插入得越来越急,动作变得更加激烈,最隐密最羞耻最无防备的郑耀扬就这样暴露在我的视线之下,我肆意摆弄着这副令人迷醉的身体。

  我难耐地惊喘:“你要把我吞了,啊!”太紧了,我都有点痛,更别说他了,“你真行,嗯──” 剧烈的抽插摆动折磨着我的感官,粗重的呼吸喘息,过大的激情使我们大声呻吟。

  “你快……”他希望我能快点结束,但他极度的压抑忍耐令我疯狂。

  不断地给他前面热烈的刺激,熟稔的爱抚终于使他背叛了自己的理性,狂乱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不受控制。“啊!”直到我把大量精液射入郑耀扬的体内,他居然也猛力地喷射出来。

  双方渐渐从紧绷状态中恢复过来,两人跌坐在地上。他的头一句话是:“你要敢再射在里面,小心我下次把你干死。”

  “还有下次吗?”我疲惫地笑,“你确定?”

  “去你妈的。”他几乎有些无奈地骂过来,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倦怠,恰恰使他阳刚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他突然问我,“你会这么跟别的男人搞吗?”

  “嗯?”我看他,“呵,不,不会。你呢?”

  “我会觉得很恶心。”他很坦白。

  “跟我恶心吗?”

  “你?你大概不一样。”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去了浴室,我觉得他在刻意回避问题。

  缓缓撑起上半身倚到门上,回头看了一眼地板上的精液痕迹,神经质地笑了笑,喃喃自语:“陈硕,你会不会上瘾?会不会?”


  35.

  后面的几天里,我们并没有机会再亲热,我被徐秀芳拉去澳门、泰国兜了个大圈。理由是:“都不知道多久以后才能再见你了。”

  她靠在我肩上,比我那些美国女友都亲密,她对我是种精神上的依赖,可能有些温情的东西郑耀扬给得不多,他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付出精力,其他都无所谓,甚至是他的未婚妻和另一个男人出游,他也可以因公而废私。

  夜晚,在泰国一家夜总会,当我将大面额钞票塞入舞女的大乳房里时,秀芳哈哈大笑,我们对这类低级游戏并不感冒,这两天玩疯了。

  我们走出来吹风:“喂,从来没听你提过你女朋友?”

  “你让我提哪个?”

  “坏男人。”她笑着打我一下,“谈谈最刻骨铭心的那个。”

  “是不是女人都喜欢知道她周围男人的女友情况?”

  她笑:“我说你别得寸进尺啊,我认真问你呢。”

  “现代人还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我嗤笑,“结局都不算好,嗯,不过放心,你会是例外。”

  “我觉得你是个懂得感情的男人。”

  “我?是懂得做爱吧?”我摇头自嘲。

  “说什么哪你!”她笑骂着,“你这人真让我摸不透。”

  “没有你的郑耀扬摸不透。”

  她停下脚步靠上栏杆,笑容渐渐隐没,表情有些伤感地向远处望去,悠悠道:“陈硕,你走了,我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怎么了?别说你移情别恋上我了。”我靠过去拥住她的肩膀,她有心事,肯定跟那人脱不了关系。

  “我觉得耀扬最近很奇怪。”

  “嗯?”

  “我是说,订婚并没有令我们的关系更亲近。”她回头用那双明眸直直注视我,“我觉得他有别的女人了。”

  “瞎说。”我调开目光,“别自寻烦恼秀芳,没有人比得上你。”

  “可要是耀扬不这么认为呢?”

  “他这个人不随便允诺,既然他肯跟你订婚,答案你应该很清楚了。”

  “我原来也这么想,可我现在觉得不是!”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多日的伪装有点支持不下去了,“我就是觉得他有别人了。”

  “别这样。”我的手臂更收紧了些,“永远别为猜测烦恼,永远别。”

  “女人的直觉不会错,那个人让耀扬魂不守舍,他时常走神时常若有所思时常……会忽视我。”

  我的心猛地一颤。秀芳一转身扑到我怀里,反复说:“他对我不再热情,我甚至──甚至在他脖子上发现吻痕,耀扬不喜欢别人在他身上留痕迹的!从来不喜欢。可是这一次,那么明显,在他换衣服时,我还看见……肩膀、胸口上都有……我受不了的,就算知道他一直有别的情人,可亲眼看到还是会受不了,陈硕陈硕。”她呜呜哭泣,像个孩子般的,也只有郑耀扬能让徐秀芳表露这样脆弱的一面,“这次,我提出要跟你出来,他竟然一点都不介意。”

  我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慰。郑耀扬,我和你再不能这样下去了,是了结的时候了。

  回香港已经是星期一,有人来机场接我和秀芳,大家似乎也对我和他们芳姐的二人之旅感到惊异,是啊,再怎么说也轮不到我。但因为双方神情坦荡、表现友爱,使众人暂且相信这只是一趟轻松的公差。

  中午不顾疲劳,直接去跟曾伟祺汇合,行李直接托运,廖京已提前被护送上机,我跟阿祺搭下一班。张冀云、波地、秀芳都来海景别墅为我饯行。

  “保重,陈硕。”分别与他们拥抱一下。没有太多的离情别绪,也不期待再多,我踏上回程之路。

  在机场候机厅,我跟阿祺静默不语,直到──郑耀扬走进我们的视线。没有穿西服,高大笔挺的好身板一身灰白,显得很休闲很矫健,鹤立鸡群,很多人的眼光都向他看过去。他没什么表情,径直向我走过来,我没有动。

  他说:“不想跟我说一声再见?”

  “还会见吗?不可能的事情何必说。”

  他把手伸过来抚摸我耳鬓的头发,旁若无人:“别把事情说得太绝对。”

  “我认为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用手臂挡开他的手。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作。我们就这样持续沈默着,阿祺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眼光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但我们始终只是沈默而已。直到要上机,我站起来。

  郑耀扬突然一把拉住我,给了我一个结实的拥抱,然后他重重吻上了我,周围一阵惊呼。阿祺过来扯住他,郑耀扬并没有纠缠,可能也意识到场合问题,我们立即被分开,阿祺涨红了脸冲他怒吼:“妈的,你个疯子!”

  我往后退两步,用手背缓缓抹了一下嘴,所有人都在看这出好戏了,别闹大了上明天的头条,郑耀扬毕竟是公众人物。

  对视片刻,我转身疾步而去,阿祺骂骂咧咧地跟上来,从来没有这么着急登机,倒不是怕他会跟上来,而是怕我的心没有随我的脚步跟上来。

  从此形同陌路了,郑耀扬。我以为这就是结束──


  36.

  回到纽约,那些曾经熟悉的街道恍若隔世,适应了黄皮肤黑头发的中环大道,对于曼哈顿的归属感反而被冲淡了。

  张守辉并没有立即接见我,而只是一通电话:“陈硕,你有待重新评估,好好总结一下自己的问题,一星期后我再找你。”意思很清楚:你暂时可以不必回成业了。很好,他就是有资格这么一句话毁了别人,很好。

  我不会选择以颓废买醉、夜夜笙歌来麻醉自己,我一直都能冷静地应对突变,这是我惟一的优点。回到久违的上西区公寓,拉开一屋子的白布,我坐下来抽烟,暗自分析一下形势。

  我这样的人张守辉手下不会少,没有我陈硕,地球照样转。我觉得自己跳进了一个无底洞,到最后是吃力不讨好。

  又恢复独来独往的生活,晚上想找个女人,但最后还是自己解决了,突然想到郑耀扬,欲望逐渐攀升,喷得满手都是。把枕头盖在头上,不禁有点茫茫然。

  房里的电话这时候响起来,谁会消息这么灵通,第一时间知道我回来?我还没有跟任何人接触过。

  犹豫地接起来:“陈硕,哪位?”

  “就想知道你到没到。”

  我整个人震了震,声音极力维持镇定:“你怎么知道我公寓电话?”

  “这并不难。”

  “想干嘛?”

  “隔个太平洋呢,能干嘛?”他这么说,“况且要跟你这个美国时间搭调,还真有点磨人。”

  我稍微放松:“别说两天不见就想我了。”

  “还真有点。”那边低笑,“老头怎么说?”

  “恭喜你胜利,我快被解雇了。”

  “很好,再收拾行李来香港,我等你。”

  “你别他妈的胡说八道,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搅合。”我大声用英语骂过去。

  “不是胡说,我跟老头子谈过了,只是三千万港币他不买账,他要换成美金,我就说你很值钱。”

  “承蒙你看得起,但我不是驴,不必由人倒卖,明天我就离开成业。”

  “你以为可以干干净净脱身?”他这样说,我没法反驳,“以前知道的太多,现在要轻易走,想都别想。”

  “你用三千万美金替一个奴隶赎身?够伟大的啊,简直可以戴上光环成救世主了。你应该深入赞比亚贫民窟普渡众生。”

  “陈硕,你别跟我讲这些瞎七搭八的,我也没空跟你开玩笑,我跟你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口气已经不耐烦。

  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郑耀扬你听好,我陈硕现在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就像你刚才讲的,隔条太平洋呢,你没有义务也没有这个资格管我。懂了吗?如果你再打来,我会换号码。这里是美国,不是香港!”

  我甩了听筒,拔掉电话线。其实我极少动怒,现在被郑耀扬弄得很心烦。以后遇上打劫可以说:“别伤我,我值三千万美元。”郑耀扬迟早会害死我。

  洗个澡换了身衣服,去林肯中心的大都会歌剧院消磨时间,等出来后逛到喷泉广场东侧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刚要拐弯,就被人猛地拖住手臂,本能地去挡,从后面又上来两个壮汉,一接招就知道是高手,他们一共大概有七八个,这样的身手绝对不是普通打劫,我跑出广场,他们一直追,追得很凶。

  直到无路可退,我停下来,试着跟他们谈判:“嘿老兄,我得罪你们了?这还是艺术会场辖区范围,火气可别那么大。”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啦,小子。都堵你一个月了,再不出现,老子脚底板都要生蛆了。”一个操澳大利亚口音的大汉对我阴笑。

  原来不是张守辉要灭我,我突然笑了:“你们是费斯特家族派来的人吧?”

  “脑子倒不笨。”有一个掏出枪来,靠过来抵住我的腰。

  “想我怎么合作?”我微笑着表态,希望他那把枪不要走火。

  “去见先生。”他简短地回答。

  然后我上了他们的车,像待宰的猪一样一路被运到曼哈顿岛上东区的费斯特家族豪宅。

  保镖终于松开了手,兰迪默.费斯特从容地向我走来,玻璃珠似的绿眼珠闪着不善的光:“本杰明陈,恭候你多时了。”

  “莉蒂亚好吗?”我淡定地笑。

  “看来,你还真不是普通的绝情哪,枉费我妹妹对你的一片痴心。”他递过来一杯威士忌,示意我坐下,然后问,“你打不打算娶我妹妹?”

  “费斯特家不是一向看不起黄种人吗?怎么,现在开通了。”

  “这你要感谢莉蒂亚,她的反抗精神令我们吃惊。”

  “你们妥协了?”

  “不是向莉蒂亚妥协也不是向你,而是向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站起来:“你说什么?!”

  “当然,如果你有办法说服她不要这个孩子,我们也绝对不会反对,因为费斯特家对于不高贵的血统总是排斥的,可我们同时也反对暴力和谋杀,所以,我们不会亲手扼杀任何家族成员的骨肉,即使是个杂种。”兰迪默用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透视着我。


  37.

  “我,考虑一下。”这个时候也不免有些乱。

  “考虑结婚还是考虑要不要这个孩子?”兰迪默犀利地逼问,“本杰明,别以为你还有很大的余地考虑,我们费斯特家可不会等到莉蒂亚的肚子鼓出来再来要求孩子的父亲承认,这事不可能发生在费斯特,明白吗你?”

  我说:“好,我娶她。”

  兰迪默挑起眉毛:“什么时候?”

  “随你们。”

  他嘲讽道:“一个有色人种想通过征服女人来进驻费斯特,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话在先,婚后,你没有资格享有这里的任何东西,当然,如果莉蒂亚不介意将她的那份送给你,我们是不会干涉你家事的。”

  “这里的东西的确不适合我,毕竟装模作样不是我的本质。”

  兰迪默狠狠警告:“说话小心点儿先生,你得看看自己在哪儿,在对谁说话!”

  “我非常清楚。”我瞪着他,“非常。”

  “好好好,这样没教养的妹夫还真让人不敢领教。”他故作势态地摇摇头,“想见莉蒂亚吗?马上可以满足你,斯汀,带他去见未婚妻。”

  我见到了美丽的莉蒂亚,她坐在窗台边看月亮,我轻轻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来,热泪盈眶。

  “本杰明,你来啦?”莉蒂亚向我慢慢走过来,我看不出她体形有什么变化,但她穿着宽大的裙子,唯一的变化是她褐色的长发剪短了。她跟秀芳是完全不一样的女人。“还好吗?”我抱住莉蒂亚丰腴且具曲线美的身体,轻吻了她的脸。

  “我不想追问你为什么不辞而别,我也不想知道你现在又为什么主动来找我,总之,你回来了,这比什么都好。”不知是哭还是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家族,但你还是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我不知道这是说给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费斯特不会挽留我作客,既然他们目的已达,我也顺利回到自己的公寓,但一般情况下,出行会遭监视。

  这一夜一直失眠,很不安稳。早上十点钟电话又响起来,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铃声突然急速地律动:“喂。”

  “陈硕,谢天谢地,你在家。我以为你一回纽约老家,肯定夜不归宿,想不到那么老实。”一阵欢笑。

  “秀芳?!”

  “耀扬告诉我电话号码的,你还好吧?”郑耀扬真有办法,居然想得到让秀芳拨。

  “还行。你呢?”

  “最近脸上老出疹子,大概是想你想的。”

  再心烦也不禁笑出来:“有事?”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不喜欢我打来?”

  “我不会那么说。”放松下来,坐倒在床上。

  “现在我这儿是晚上九点钟,刚和耀扬参加完一个宴会,今天那双鞋根太高了,差点儿出事……哈哈哈。”似乎一切正常。

  “秀芳──”

  “嗯?怎么了?”其实她也很敏感。

  想了一会儿我说:“秀芳,我要结婚了。”

  “What?!噢天哪!天哪天哪。”她大声叫,“耀扬!咦福伯,耀扬呢?他在楼上?噢算了算了。”又对着听筒笑,“陈硕!在吗在吗?”

  “你大小姐别太激动。”

  “我梦中情人又少一个,不是激动是致命打击好不好!”她声音充满活力,“你的保密工作别太到位噢,给你骗个半死。上星期问你有没有女朋友都装傻,现在居然要结婚。你好啊。什么日子?”

  “还没定。最近吧。”

  “喂喂,你老兄好像有些无精打采,不像是个待婚幸福美男子啊?是不是未来老婆没我漂亮,有点儿失落?”她继续开玩笑。

  “是啊,失落到睡不好觉。”

  “要不要我飞过来参加你的婚礼?”

  我叹笑:“不用麻烦。寄十克拉钻的对戒来就行了。”

  “我早说过你是坏男人。”突然她对旁边喊了一下,“耀扬!过来过来,是陈硕,他要结婚,有没有听到?要结婚!我去给他当伴娘。”

  想挂掉已经来不及了:“喂,陈硕?”

  我的心跳得更急了,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暗骂自己一声。

  “你什么?再说一次。”看我不出声,他说,“你搞什么鬼,是不是出事了?”似乎还挺了解我的。

  “没什么好说的。”

  “对方是谁?”语气很冷静。

  “费斯特。”

  “全美汽车工业的龙头家族?”我无须说多,商界人士对他们都很熟知,郑耀扬这时候开始发火了,“你为什么不干脆把电话号码换掉!”!一声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电话又来,这回我肯定郑耀扬身边没有秀芳在。

  “他们逼婚?”

  “我没有打算逃避责任。”我苦笑,“我答应他们是因为莉蒂亚有了我的种。”我觉得这么伤个女人不磊落,在几个月前才得知莉蒂亚的背景,就有些刻意疏远她了,但对她的热情并没有严辞拒绝,所以还是出了这样的问题。我承认我爱她还不到可以为她放弃尊严的地步,她的家族扼杀了我对她原有的感觉。

  “见鬼的风流债!什么人不好惹,去动费斯特家的娘们儿!”他这个天下风流债欠得最多的人终于逮到机会教训人了,“那帮他妈什么人不用我告诉你了吧?这回你要是卷进去,他们不把你宰了你来问我!”

  “郑耀扬,你打个越洋电话过来就为骂人过瘾?你他妈有病啊!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不干你事。”越说越烦躁。

  他也暴发:“是啊,干我屁事!又不是犯贱,我犯得着来管你这档鸟事!我告诉你,再这样下去,你有得苦吃!”

  这回是我先甩了电话,盛怒之下的人会如何口不择言我是有点体会到了,我呼呼喘着气,不知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可就在第二天大清早,我的门铃就响了,我想可能是费斯特家派人上门来拖我直接去婚礼现场了。可打开房门时,我完全怔住了。


  38.

  “怎么,有那么惊讶吗?”他略有些疲倦和憔悴的样子显得很不一样,像《风尚》的封面男,性感的危险。

  我缓过神来:“宙风要倒闭了吗?有这种闲工夫大老远飞美国来。”

  “你还是那么没口德,不过我现在很累,没力气跟你争,让我进去洗个澡。”

  侧身让开道:“为什么不去住五星酒店?”

  他讪讪笑着走进来:“都快要为你破产了,还住什么酒店。”

  虽是戏言,但听在耳朵里觉得不是个滋味,我没搭腔,静静看着他极自然地脱下外套、衬衣。

  “你的行李呢?”

  “嗯?”他看了我一眼,“没带。”

  “服了你。”我摇头。

  直到他从浴室出来,我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在墙上。他用干毛巾擦着湿发,穿着浴袍走出来:“你那热水太烫了点,不怕脱层皮?”

  “为什么要来?”我答非所问。

  他丢开毛巾看着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要结婚的事?”

  “我告诉的人是秀芳。”

  “不,你想告诉我。”他很肯定。

  我走到旁边去倒酒:“这算什么?看穿我了?还是早料到我陈硕会有徒劳挣扎的一天?”

  “你的嘴不会改好了。”他向我走过来,我一把抱住他,他缓缓堵上我的嘴,直吻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才放开彼此。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你卧室是哪间?我要休息一下。”

  我去推开卧室门,倚在门框上伸手作个“请”的动作,他笑着走过来,进门时随手拉了我一把:“来,陪我睡会儿。”

  我惊诧:“你倒还有精力搞?”

  “你别搞我就好。”他用力揽住我的肩,然后卸下一切防备倒在床上,手臂执意压着我的胸口,结果这个戒心十足的男人在我陈硕的床上睡得像个婴儿一般。这期间,我没动,一直盯着天花板,心里有一阵茫然。

  直到中午的时候,他还没有醒,看来真的累坏了。我出门透透气,回来时竟发现他已经走了。

  傍晚接到张守辉的电话:“耀扬来美国了,你知道吗?”

  “嗯……”我没有正面回答,静待他的下文。

  “他今天居然答应收购成业的部分股权,本来我应该很高兴的,这毕竟是我长久以来的目的,但他突然干脆起来却也显得很反常不是吗?在屡次拒绝我之后,在你回来之后──这令我很惊讶啊陈硕。耀扬的这步妥协我不能理解,直到他提了那个附加条件,你猜是什么?我是想都想不到哪。”张守辉的脸我已经可以想象,乌云密布,“他要我以成业的名义替你陈硕去跟费斯特家谈判,之前,他也向我提出三千万将你这人才转让给宙风,我说换美金,他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应了。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张董,你话中有话,直说好了。”

  “好,我就欣赏你的爽快。”他的语气到这时,已经没有一点温度了,“你说他凭什么要为一个曾经算计过他的人出头?你有什么地方这么吸引他了?现在又肯为你做这种牺牲?据我对耀扬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他的本性。”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派我去香港调查他?为什么是我?”我冷笑了一下,“不就是觉得我可以为你拿到情报吗?”

  “可我没叫你上他的床!陈硕,耀扬是我亲外孙。”他浊气上涌一吐为快,“你小子什么时候搞双性关系的?你一向没那癖好啊?”

  我硬生生说:“我们之间根本没什么,是你想太多了。如果有疑问,你应该去问你外孙。何必质问我?”

  “好,没什么是吧?他今天没头没脑直冲美国──这个万把年都没能请动他的地方,就是为了特地来告诉我一声:别让陈硕结婚。你说没什么,我怎么相信?你叫我怎么相信!陈硕,你给我小心点儿,这件事了了之后,别再给我接近耀扬,出了丑闻我可挡不住,到时你想要自保都来不及了。”

  “说完了吧?说完我收线。”既然大家撒破脸,也没必要假客气了。

  “你有种!记着我以前教过你的话,别不识抬举。”

  我甩了电话,坐在沙发上整整一个多小时没动,一想到张守辉的心狠手辣也知道问题棘手了。不禁懊恼万分,那个郑耀扬到底在想什么?非得搅个天翻地覆不可吗?!

  夜里九点,他回来了。一进门,我就冲过去纠住他领口:“为什么要替我去求张守辉?为什么!”

  “老头子可真不讲信用,说好不跟你讲的。”他满脸不在乎,看着我一会儿说,“只有他有这个实力救你脱险,你以为我喜欢求他,这种事换作以前,我才不会管。”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管?为什么不干脆坚守你的原则到底?”我整个人激动起来,“你以为这是帮我?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你敢说你不知道?到现在你还敢说不知道?”他的脸不大好看。

  我放开他,回避他犀利的眼光。他忍不住嘲讽:“费斯特,多大的门面家底,多高贵的牌场!为什么不去?你自己说!”

  “我不希望被一帮自以为是的鬼佬踩在脚底!我不想被一帮冠上费斯特名头的家伙耀武扬威,我是陈硕!”

  “不喜欢受束缚,你不是自负到极点就是自私到极点,你真以为自己可以自主自由?”他拉住我的手,殷切地盯着我,“不是费斯特,不是任何显赫但胁迫人的家族,你就会高高兴兴把对方娶进门?”

  “别问我,我不知道。”

  他靠过来,在我身后用手臂抱住我,扯下我的衣领,沿着我的后颈吻下去,温热的手掌探入我的胸口,急切地摸索……


  39.

  “住手。”我本想推拒:“别搞,我现在没这心情……”

  “是吗?”他突然发出磁性的低笑,“可你马上就会有的──”

  他耐心地引燃导火线,双手都来到我胸前,转而在腹肌留恋,唇舌沿着颈背一路向下,不疾不徐地褪下彼此的衣服,手仍在继续到处放火。我身体内部的欲焰被激起,他的唇重新回到我耳下,他的呼吸也浑浊起来,需索更加激烈无度,左手解开我的皮带,右手滑进我底裤,“呃……”我仰起头沈醉于这种攻势,视线渐渐有些模糊,下体迅速膨胀,理性迅速化为灰烬。他说得对,我很快就会有做爱的心情。

  他胡乱拉开自己的裤子拉链,捉住我的一只手引入,当我的指腹在他坚挺的部位摩擦时,仿佛有回应似的,灼烫滚热的阴茎地在我手心跳动,我们卖力地为对方手淫,甚至可以听见彼此激烈的心跳。他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吐纳,惹得我骚痒难安情欲澎湃,像突然决堤般,我们享受地呻吟出来。

  他似乎还不满现状,不断地贴上来,散发着高温的肉体相互吸收着热量,他的阳具不安分地挣脱出我的手掌。郑耀扬接着使劲拉我进了房间,每次都像野兽一样发情后就地解决,这次他决定转移到正规战场。

  再次压上我,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饥渴表情,然后我们像疯了一般地纠缠在一起,没有顾忌、没有底线、没有步骤,只有失控地交流,情潮不停冲刷仅存的理智,他扑过来激动地吮吻我的唇舌,好像从来没有试过这么浓烈的前戏,再怎么冲动也不会吻得像这样天昏地暗,那熟悉的快感席卷全身细胞,感官的强烈刺激使我们更加肆无忌惮。

  在这场没有结果的游戏里,我也抑制不住沈迷其中。他滑下身体舔吮我的乳尖,我微微一颤,他的手指仍在敏感区徘徊不定,时而在股间时而在前端挑逗,无所不用其极。“啊……很爽……”我由衷地说出来,他受了鼓舞,突然整个人埋入我胯部用嘴代替手,我反射性地撑起上半身兴奋地看着他,颤抖着手指扯住他的黑发,他的舌头灵活地进攻,把我的魂都吸走了,我将身子向前挺了挺,使自己更加深入他的口腔,那种触感令我逐步攀上顶峰。

  “啊──嗯……你真行,啊!”我狂吼着,等退出来,还是有点晚了,一半留在了他嘴里,他吐出来不甚介意的样子,又笑着趴到我身上,用硬挺的下身不断地在我腹部恶意表达着自己的意图:“该轮到我舒服了吧?”他俯下头来与我激吻,将食指中指探入我嘴唇濡湿,当感觉异物入侵时我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但那热辣辣的痛感还是清晰地传达到脑部,排斥力令我不由往后缩了缩,借故伸手从床头取安全套,递到他面前。

  “你要我戴这个?”他的表情很耐人寻味。

  “基本常识,难道你跟别人做的时候都不用?”

  “你上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这个常识?”他一把抢过安全套扔出老远,“别在床上给我说教,陈硕。”邪气地笑着,猛地又顶了进来,已经有些难耐和迫切,在我还来不及反应时,他开始狂野地挺身律动,“嗯……”他发出陶醉似的叹息。我剧烈地喘着,循着前次的经验尽量放松身体,在一个重重的冲击之后,我大叫出声,混合着麻痹的痛觉和凌虐般的快意,逐步进入状况,他弯下身体追逐我的唇,下体也更加深入。

  他在我耳朵轻语:“陈硕,你动一下,来!啊……好。”我迎合他的需要,从中找出完美的结合方式和快感区域,这绝对是种享受。

  他也失控地吼出来:“啊,你他妈太劲了,啊──叫我的名字,叫我……”

  “耀扬,哈!你真猛……慢──”

  我们断断续续用言语刺激着对方,他问我:“喜欢让我干吗?喜欢吗,呼……”电流飞窜,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直到迈进高潮,我们相拥着喷射出来,“啊!”同时嘶吼出声,浊液弄得浑身都是。

  他靠在床垫上看我:“我喜欢操你,感觉太好了。”

  “你今天……太猛了点。”我缓过气疲倦地躺着。

  “这样就不行了?你这方面不是一向很强的吗?不过下回,我会注意。”他戏笑,俯身在我身上星星点点地吻着。

  “行了吧你。”我推了他一把起身,“我先去洗个澡。”

  他倒在床上用色情的眼光别有用意地盯着我,表情像只偷腥成功的野猫。突然间,我的心头浮上一阵异样的情愫,似乎一瞬间与他拆除了戒心,我到底在干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激情让我心慌起来,也不知局面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我烦躁地搓洗着身体,直到浴室门被某个裸男撞开,我才回神:“给你安全套你不用,他妈弄得我后面全是。”

  他走过来,将手指插入我,用嘴唇吞了我的耳朵缓缓道:“我帮你洗。”

  “郑耀扬,你别找打!”真有点哭笑不得。

  “你打啊,只要你还有力气,我奉陪到底。”说着,他又挺进来,已经没有太大的痛苦,尚未散尽的激情余热迅速引爆,蔓延至全身上下,没有反击就又一次沈沦了。就这么在浴室里又做了一次,好像耗尽了我们所有的体力,努力要使对方臣服。当然,我们谁也没有成功。

  早上,等我换上一身运动装坐在电脑前查询资料时,郑耀扬也从房里走出来,仍穿着我的一身衣服,不羁的黑发不服贴地乱翘,挺难得看到他家居的样子。

  我吐出一口气,突然开口:“这事儿一完,我们就散了吧。”眼睛并没有看他。

  他脚步滞了滞,不快地嚷回来:“什么意思你?”

  “就是这意思,你听不懂?再这样下去对你没好处。”

  “你什么时候会为我着想了?”语气很冷,“以前可没发现你有这么好心。”

  我转过身望着他:“你别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这个世界不属于某一个人,而属于强权。”

  “你想暗示我什么?”

  “不是暗示,是明确告诉你,我们之间没戏。”

  “没病吧你!几小时前刚跟我做过爱,你他妈翻脸倒快!”他显得非常恼怒。

  “上几次床算个屁啊,你未婚妻、情人一打,你就没跟她们翻过脸?”

  “你要算账是吧?我跟你算!你陈大少爷私生子都快有了,我这点尾巴没处理干净算什么,我告诉你,你没这资格!”他一下冲到我眼前指着我,“别太得寸进尺,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站起来,一脚踢开椅子。


  40.

  “你终于耐不住了?很好,我就等你说这句话了。郑耀扬,我也忍够啦!”用力打掉他的手,“我陈硕不想欠你的!你把我当个什么?你凭什么为我强出头?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把我放在弱者的位置上任你施恩布惠!算了吧你,我不需要宙风的施舍,也不稀罕你插手……”

  一记重拳直落在我的下颚,真是狠,我不由向后一退重心不稳跌坐在地毯上,手肘撞在了茶几角上。愤怒使我清醒,也使我震惊,他居然先动手了。

  我忍痛起身,一脚就过去了,结实地踢中他的胸口,他的确也恼了,像完全看不见我手肘处的裂口,又上来给了我一拳,就这样,我们毫不留情地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像要把满腔怒火就此发泄完毕,拳脚毫无章法地来去,战况愈演愈烈,直到我感觉手臂上的伤口血流不止,这才轻缓了下手的力道。

  似乎也感到了我动作一瞬间的迟缓,郑耀扬停了手,后来,我们就这样一个靠着墙,一个倒在沙发上互相怒视急喘着。

  “发泄够了没?发泄够了就把那些混帐话收回去!”他抹掉嘴角的血迹盯着我,“如果你想死,我不会拦你,但我劝你想清楚,老头子已经出马了,再要临时喊停没可能!”

  我闭上了眼,很累也很痛,但这些都比不上现在这种窒息的感觉。他呼出一口气走过来:“药箱呢?”

  “壁柜第二格。”答得很爽快,其实是怕再不止血,我会显得更衰。

  他进了房又出来,在我旁边坐下,示意我脱下运动上衣,衣料虽然柔软但碰到伤口还是会有些钻心。郑耀扬大概还没有替人做过这么细致的活,但他是这方面的行家,很有技巧。

  “忍着。”他冷酷地说了句,就往上倒消毒液。

  我咬了咬牙,也不忘顶他:“又不是枪伤,我看你是巴不得我痛死吧。”

  他手下的动作算不上温柔:“如果你再疯,这是迟早的问题。”

  我呲着牙嘲弄他:“除了讨厌别人打你脸,讨厌别人在身上留痕迹,你还有什么其他怪癖?”我已经有了前面两项暗底。

  “你这是在向我示威吗?”他看着我的眼睛,手仍在快速地上药、缠绷带。我没有再说话。

  等他给自己的脸和胸口也涂了点伤药,才又回头说道:“你想脱离成业,也想脱离宙风,是不是?”

  “难道你有更好的建议?”

  他停了会说:“你──也想脱离我?”

  “如果可能的话。”

  他挪近了些,将唇抵在我耳边:“哼,我看你是永远都学不乖,陈硕。”

  “只是你这样认为而已。”将身体往旁边侧了侧,“也许我应该去费斯特,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值得闯一闯,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呢,没试过谁说得准。”

  他进一步逼近:“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因为你?还是因为费斯特家的一贯作风?”

  他笑了,但眼神危险:“你喜欢找借口,你总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你就很坦率吗?”我嗤笑,“恐怕也不是吧。”

  “我不过是想留下你。”他的表情并不像他的话那么分明。

  “留下我干嘛?你知道我这种人,根本不适合呆在你身边。”我苦笑,“你想再给我安插个什么角色?助手?还是──地下床伴?这种化敌为友的戏码我不会演,也不想演。而且,郑耀扬不会缺人,不缺任何人,我不想自讨没趣。”

  “这么说,你不会跟我回香港。”他注视我,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这算是下最后通牒了?”我站起来在沙发边走动,“我不会再回宙风。你的记性一向很好,没有必要姑息一个曾经的敌人。费斯特,哼,怕是无法摆脱的吧,但我还是感谢你。”

  “你的语气很陌生,你的感谢也让我很不习惯。”他笑得有些不屑,“其实,你不必急于跟我划清关系。”

  “我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你,是为我们。”

  “你的言论很伟大,但恕我不能接受。”他这样说。

  门铃在这时不期然地响起来,我的门不应该响,从这一刻起,任何会上门找我的人都不怀好意。我和郑耀扬互望一眼,谁都没有表示,门铃还是一直响,似乎肯定我在里面。

  最终还是亲自去迎战,等打开门看见来人时我并不感到特别惊讶,该来的总是避不过的。

  “你的待客热情有待加强啊。”兰迪默冷傲地说了句,一脚跨进来,眼光正好与沙发上的郑耀扬相撞,猛见这样一个男人,兰迪默也怔了一下。

  “原来已经有位客人了,难怪会厚此薄彼。”兰迪默不动声色地朝狼籍的客厅扫了一眼,“看来还错过了一场好戏。”

  我进房间套了件衣服出来:“直接说主题吧。”

  兰迪默冰凉的翠绿色眼珠沈了沈:“你本事不小哪,竟然会端出成业集团来跟我们费斯特家谈判,似乎显得有些公私不明啊。”想不到张守辉动作真的那么快,看来他真的很重视郑耀扬这个外孙。

  “如果是我和莉蒂亚的私事,那阁下也没有资格端出费斯特家来,任何人参与其中都是不合适的吧?”

  “这位先生不想回避一下吗?”兰迪默没有反驳我,反而这样对陌生人说。

  郑耀扬仍架起脚,稳稳端坐在沙发里,没什么表情:“不,我想没这个必要。”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东方男子会如此傲慢,兰迪默非常不快:“你是以什么立场在这儿防碍别人的谈话?”

  “费斯特先生,你用辞不当,不是防碍,而是监督。我很不喜欢在谈话过程中听到不公正的言论。”

  兰迪默按捺不住,冷冷发作了:“本杰明陈,难道你不想为我和这位大胆的先生做个介绍吗?我现在非常想知道──他是谁。”


  41.

  “有时,多认识一个人未必是好事,但尊重是美德,我并不介意先行自我介绍。”他站起来自然地伸出右手,“郑耀扬。”

  兰迪默犹豫了一下,然后随意碰一下郑耀扬的手指,眼神流露出高深的研究:“兰迪默.费斯特。郑先生──是本杰明陈的朋友?”

  “朋友?”郑耀扬一挑眉,表情有些玩味,“噢当然,可以这么说。”

  “对于一个局外人参与别人的私人谈话,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不过选择权在于郑先生你。”

  “我想,我很乐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时候我才真正认识在职场或谈判桌前的郑耀扬,有胆识也有魄力,但有些太嚣张了,而他的对面是一向嚣张惯了的兰迪默,我突然感到有点头痛。

  兰迪默重新回头看我:“你确定吗?你的决定。”

  “这件事我希望能由我和莉蒂亚来决定,而不是他人干预的结果。”

  “作为莉蒂亚的哥哥,我想我绝对有权过问此事,而不是你这一番不成熟的独立宣言就可以随便打发的。”他答得很坚决。我应该早就清楚,兰迪默是绝不会买任何人帐的。

  “用一个未诞生的生命去作抵压,这事在八百年前就已经不时新了,这样换取的结局应该也不会理想到哪里去。”郑耀扬在这时居然插嘴,“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但作为一个外人,我提议你们想想好再谈,别急于一时一刻。”

  “你这位朋友似乎比我们更有见地。”他对着我嘲讽地说了句,然后朝郑耀扬看过去,“说出去的话可收不回来,不会惹麻烦的人通常是因为懂得谨言慎行。”

  兰迪默几步走到我跟前,眼中发出警告的信号:“现在如你所愿,我让当事人跟你谈。米崔,让小姐上来。”

  我很吃惊,但表面还是沈着脸。一会儿,莉蒂亚进门来,还是那种苍白的美,褐色的眼眸透出一丝坚定,一个我曾经爱过的女人。

  郑耀扬这时候走到我身边,俯身贴近我,旁若无人,嘴唇几乎碰着我的耳廓:“我先出去,你们慢慢谈。”他不分场合表现出来的亲昵,总是弄得我有点尴尬。

  兰迪默盯上了郑耀扬,随即也跟了出去。而莉蒂亚的眼睛只注视着我。

  等大家都退出去,她开口道:“本,你已经不再爱我了。”

  我看着她没有回答。

  “我听说了。”她伤感地低下头,“原来你不是自愿来找我的。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在告诉你我是费斯特家的人时,我就知道我会失去你,我知道……”

  “莉蒂亚。”我上前拥抱她,“有些事不可勉强,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不是吗?”

  “是的,是的是的。”她无奈地苦笑,在我怀里摇头,“本,你的缺点就是太直接。”

  “会恨我吗?”

  “不,不会。”她抬起眼睛重新注视我,“我兄弟非常疼爱我,兰迪默并不像表面那么冷酷,他只是行动上有些极端。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为难你,你清楚的。”

  “我知道。”忍不住叹口气,“是我为难你──”

  “孩子的事我会解决好的,没有爱的生命根本没有意义。”她的眼神突然严肃,“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只是你不会……不会从此当作不认识我这个人了吧?”

  “怎么会,你了解我。”

  “就因为我了解你,才知道你的决定很难改变。”她很久才问出一句,“你有新情人了吗?”

  “什么?”我笑,“不,我没有。”

  “瞧我问得多傻,你怎么会告诉我呢。”她转身往外走,“我走了本杰明,但愿……你我都能幸福。”

  “保重莉蒂亚,你是个非常好的女人。”这类台词国内八点档言情剧已经说尽演滥,再没有新意诚意可言,但我找不出更先进的说词。

  “谢谢你给过我的快乐,再会。”她突然补上一句,“你会离开纽约吗?”

  我对她的敏感表示钦佩:“嗯,考虑去欧洲。”

  “去意大利或者法国,那儿适合你。”说完,她又回转身过来吻了我一下,这才毅然走了出去。

  我在沙发扶手上缓缓坐下,回忆着莉蒂亚的潇洒举止,呵,费斯特家的淑女,我很幸运。

  电话响起来,我以为是郑耀扬,可当张守辉那把苍劲暗藏杀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时,我的心脏还是不由一惊:“陈硕,明天早上十点到我办公室来。”

  挂掉电话,我边开门边打郑耀扬的行动电话。

  “你在哪儿了?”

  “楼下餐厅,你下来?”

  “嗯。”一脚跨进电梯。

  “谈得怎么样?”

  “男人是混蛋。”我的总结发言。

  他低笑:“你在说自己还是另有所指?”

  “你我都不是好东西。”

  “小心我告你诽谤。”

  “欢迎。”

  他停了会儿说:“我刚才跟兰迪默说了。”

  “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我的语气不大好了。

  他后面那句话差点让人摔了电话:“我跟他说了我们的关系。”

  “什么?!”我大骂过去,从电梯里出来加快脚步冲向餐厅,“我他妈跟你有什么关系!”


  42.

  等我到达餐厅迅速在人堆里找出他的位置,正好看见两个洋妞在向他搭讪。

  他刚才惹恼了我,这儿人多,我也不好立即发作,压抑着火走过去,最后一句我听清了。“不,我的情人已经来了,我怕他会生气。”回头熟络又轻快地招呼我,“嗨亲爱的。”

  郑耀扬还很皮厚地朝我抬了抬手,这种反常的举动只有我知道,这通常是他无聊透顶时才会有的恶劣表现,存心逗洋妞玩呢。

  两个女人一脸惊奇地看看他又看看我,其中一个感叹一声:“噢失败,英俊的好男人再到哪里找?这世道!贝蒂,我们还真够倒霉的。”

  另一个却有意无意地瞟我两眼,然后笑着对郑耀扬抛个媚眼:“你的大令很可爱。”

  “噢谢谢,我也这么认为。”他恶心巴拉地迎合了句。两女人过足瘾,施施然而去。

  我拉开椅子大咧咧坐下,倾身用力扯了扯他的衣领,用中文低声警告他:“老兄你注意点儿,少在外人面前胡说八道,我忍你很久了。”

  “你是不想承认我所说的,还是明明心里默认就只是不许我说出来?”

  “如果一种称之为智慧的东西你还没有完全丧失的话,我劝你少开这种低级玩笑。”

  “你怎么学起文学青年来了?说这么长的句子谁听得懂。”郑耀扬冷冷笑了笑。

  “为什么跟兰迪默说那些废话?你是还嫌不够乱吗?”我吼过去。

  “我就是帮你断他的念头,让他相信你喜欢个男人可以省去不少工夫。难道你不认为这招管用?”

  听了话不知怎么地憋气得很,我有口干唇燥的感觉,郑耀扬突然将自己的饮料推到我面前。我拿起来喝了两口,然后听自己说:“我跟你确实没有关系,郑耀扬。”

  “你在赶我回香港?”

  “不,我是想你帮我离开美国。”我认真地盯着他。

  郑耀扬黑亮凌厉的眼睛忽闪了一下:“你终于开口让我帮忙了,是逼不得已吧?”

  “帮不帮随你。”我站起来,往外走。

  手臂忽然被身后一股力道狠狠牵住,我撞上一对炽烈的眼眸:“给我三天时间。”

  “意大利。”我挣开他,往前走。

  “好。”

  利用他逃离危险的纽约没什么错,有时候,人为了生存下来,也经常要有所牺牲。

  “喂,陈硕!”他又在身后叫住我,“今天陪我。”

  我转过身,手插口袋:“哪儿?”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健身房,想不想去放松一下?”

  我阴笑,走上前用左手臂一下箍住他脖子,将他往餐厅外拉:“你知不知道浑身上下都有伤的人是不适合健身的。”

  他低笑:“过去的旧恨加一大早的新仇,我跟你大概也算不清了。怎么?你觉得累?是不是早上消耗太多体力了,嗯?”

  “别得意忘形啊你。”我凶狠地再将他隔在一尺外的距离。

  “那你自己说想跟我去哪儿?”

  “健身。”我边答边往停车场去,听见郑耀扬的轻笑。

  开车去东区一家着名Gym中心,那里只凭VIP卡才可以入内,我是存心想让保安将我身边的家伙挡出去的。结果,大失所望,郑耀扬居然也有这儿的通行证。

  看我一脸震惊的样子,他早已知道了我事先的阴谋,只是不拆穿,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知道我是全球通?”

  “神经。”我穿过器械房。

  他在后面说:“在香港怎么都没见你去健身?以前每周来这里几次?”

  的确,香港期间我只在房里举哑铃或做伏地挺身:“本来一星期四次。”

  “够勤的嘛。”

  “准备改行做杀手呢,当然要勤点。”我不客气。

  “第一笔生意──目标是谁?”

  “你会不知道?”

  郑耀扬大笑:“这么说,我是难逃一劫?”

  “脑子保持清楚就好。”

  我脱下衣服,他只是靠在更衣柜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来往的外国大汉时不时瞟我们两眼。

  他突然说:“你不结婚真的没有其他原因?”

  我用力盖上更衣柜的门,盯着他:“你想听我说出什么原因?”

  “我想你自己说。”

  “行了你!”我不再看他,“有些事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我出去举杠铃,健身教练罗宾走过来:“噢本!好久不见了,去哪儿啦?” 他边说边摸上我的手臂和腹肌,“你的身体还是那么漂亮。”

  “谢谢。”我淡笑。这个罗宾是个精彩的人物,早先是健美先生,但是个双性恋,还对东方男人情有独钟,时常在我这儿献殷勤,但礼貌地推了他几次后,他心里也有了数,可还是时不时过来暗示明示,对此,我向来一笑置之。

  郑耀扬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阴了阴,随即来到我旁边的坐势推举器上练起来。

  罗宾久不见我,有点过分热情:“本,我想给你介绍一个特级营养师,他会使你更完美。嘿嘿,这是谁?”他看到郑耀扬,眼睛开始放光,但对方冷若冰霜,他没敢立即上前。

  我微笑:“一个朋友。”

  “他看起来挺棒的。”

  我看了看郑耀扬的侧脸:“罗宾,别打他主意,他可不好惹。”

  “是的,我看出来了。”猛男笑着很狂,“本,他是你什么人?”我们身上都有瘀痕,是挺可疑。

  “哼。”我笑得有点不自然,“小战况罢了。”

  罗宾像抓了我把柄那样开心:“噢,小矛盾小战况,本,你差一点就骗过我了,只差一点。”

  “滚你的蛋。”我笑骂。


  43.

  “晚上要不要来?”罗宾突然递给我两张卡片。

  “怎么,想引我入狼穴啊?”

  “我是好心介绍你个好地方,很酷!这是内部入场券,省得你们在酒吧门口排队按手印进场,记得跟你朋友来。”罗宾诡异地眨眨眼。

  我低头一看:神秘园。啧,这名字取得可真够没水准的。想必又是个糜烂低级的场所,我想我跟郑耀扬现在都不大习惯这种地方了,但去去又何妨,我在曼哈顿的日子还能过几天?

  直到流了一身汗,冲了澡出来,已经是黄昏,我和郑耀扬去喝了杯咖啡,然后去吃法国菜。

  “跟香港那边你怎么交代的?”餐间,我问了他一句。

  “你在为我担心?”

  “别自作多情。”我严肃了些,“你会不会──太冲动了一点?”

  “你指什么?专程飞到美国来吃法国菜,还是购成业股份的事?”

  如果意志薄弱一些,很容易就被这类懂得狡辩的人逼疯,但不用想去改变对方的本性──这绝对是本性。

  看我没搭腔,他又说:“我倒想问你,你是不是打算过河拆桥?”

  “什么意思?”手仍在专注地切蜗牛,跟郑耀扬这样的人处久了,什么话听在耳朵里都能处惊不变。

  “你让我帮你铺好后路、清理后顾之忧,然后自己逍遥地去意大利,从此我郑耀扬就屁都不是了,对么?”

  我终于不再无动于衷,抬眼直视他:“那你说,你要我用什么东西来跟你换?话先说在前头,别代价太高,否则我会找别人。”

  “陈硕,我看你是太不知好歹了。”他的口气转冷。

  “你到底想要什么?满足报复心、征服欲?”我轻笑,“还是感情?性欲?”索性把话摊开了,放下刀叉,抱手靠上椅背等着他发话。

  “凡是你有的,我都想要。”他静静地说。

  我的心无由地一震,浑身毛孔贲张,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然后我说:“如果我什么都没有呢?”

  “那就不是你了,陈硕。”

  夜里最不明智的行动就是去了“神秘园”,门口真有大帮人排队登记按手印,我递上两张卡片顺利入场,里面充斥雄性的汗味,淫乱的氛围瞬间包围感官,放荡的人群脱了上衣挤成一堆狂舞热摇。

  郑耀扬稍稍露出惊讶的表情,就泰然自若了,这世道已经很少有事能让他抬一抬眉毛了,看来这也算一件。

  “嘿,你好吗?”一个健壮的男人上前来摸住郑耀扬的脸,我以为他会发怒,但没有,他只略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日本?中国人?”对方锲而不舍地追问,看来郑耀扬蛮讨老外喜欢。可照当时的情形我笑不出来。

  “走吧。”我说。

  他第一次没有表示异议,跟着我转出来。

  “你以前就是跟这类趣味的人混在一起?哼,健身教练。”一出巷口,他就发作了。

  “接受不了?”我笑,“这种地方美国遍地都是。”

  他说:“可这种地方不是你来的。”

  “就因为我是异性恋?”我低头摸出一支烟来点上,“别以为就是自己正常别人都有病。”

  “那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相互影响?”

  “我们怎么样了?”身体稍稍靠过去贴上他的,“有怎么样么?”

  他表情很淡,左手顺着我右手臂摸索而下,握住我右手:“走,去喝一杯。”

  这时,一辆吉普从远方呼啸而来,车上的五六个人脱下背心衬衫挥舞着,大声疾呼:“喔噢!宝贝儿,今晚有活动吗?”之后在十米开外停下来。

  我笑着挣脱郑耀扬的手走上去,车上的其中一对男女分别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女人叫:“漂亮的东方男人,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整车人起哄。司机露出脑袋往郑耀扬的方向看去:“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回他。

  “他喜欢你。”

  “我知道!”我跨了一步过去抓住那人的领口,“可这不关你的事!”

  “你喜欢那家伙吗?”

  “这不关你的事!”

  “你喝酒了?”

  我放肆地笑:“你真不会说话,老兄。”

  我脱下上衣丢给车上的人,大家拍掌吹口哨呼啸而去。

  回身走到郑耀扬旁边,他自然地抚上我的背,笑道:“原来你也有这么疯的时候。”我没答他,自顾自向前走,他跟上来,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晚上的风吹在我赤裸的上半身,有些凉。

  明天,不知道我还有没有选择的余地……


  44.

  不知为什么,那一晚我们喝了很多酒,狂欢回来之后,可能是精疲力竭的缘故,我们胡乱脱了衣服一同倒在床上,酣睡到天亮。

  早上被一阵电话铃叫醒,摸了把脸清醒一下,挣扎着去提听筒。

  “喂?陈硕!”对方先开了了口。

  我的瞌睡全跑了,抬头看表是凌晨四点五十,宿醉使我头痛欲裂,捧着半边头靠坐起来:“秀芳?”

  “陈硕,耀扬来找过你吗?”

  我轻声答:“嗯,怎么了?找他很急?”

  “怎么能不急!今天晚上和银盾签约的日子,那么大的单子他居然一个人跑到美国去了,叫底下人多难做。”秀芳第一次对郑耀扬语带责备,“他现在的住处不是成业安排的,他们都不清楚,这怎么回事?他来的时候有跟你说什么吗?他这次真的很反常。”

  秀芳不会想到他此刻就在我旁边,还熟睡着。

  “他没具体讲,只说来这儿处理些公务。没跟你们打过招呼吗?不可能吧?”我自觉有点扯不过来。

  “说是说过了,跟张冀云通过一个电话,只说是要参股成业,但也没道理这么匆忙呀,这种事他一般都会经过董事会再决定。”听得出,秀芳急了。对于不能掌握未来丈夫行踪一事她感到有些沮丧,女人一旦缺乏安全感就会出现急躁的反应。

  “秀芳,我知道你也是关心他,别太着急,他应该──也快回来了。”

  “他这种举动真是有点孩子气!令我无法理解,你知不知道。”她兀自懊恼,“我早说过他最近心不在焉。”突然她发出了一阵无奈的笑声,“陈硕,你要不是个大男人,我还真会怀疑他是为了你才追到美国去的。”

  “瞎说什么呢。”我按了按太阳穴。

  “唉,我现在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不够了解他。”她叹气,“陈硕,耀扬这个人是商人作风、艺术家脾气,最难侍候,以前是我不想诉苦,现在真觉得他难控制。”

  “你喜欢他何必要控制他,能控制他,你也不会喜欢他了。”

  “陈硕,我只要听到你的安慰,甚至是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觉得很安心。”我能感觉到她在电话那头对我微笑,她继续说,“你会让人产生一种被爱的错觉──嗨,反正我也说不清。你那个新娘子可真是个幸运女人。”

  我的嘴角扬了扬。至少郑耀扬如何会想接近我的,不得而知,还有,那个女人也绝不幸运。秀芳外刚内柔,会在心里将别人美化,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错觉”这个词形容我,也许那才是我的真面目──制造混乱引起错觉。

  “秀芳,别担心。我──”看了眼郑耀扬,“看见他会转告他。”

  “好的。陈硕,为这点事闹你,瞧我,时差都忘了。”

  “随时找我,没事的。”

  “嗯,我还想去美国看你呢。”她笑,“就这样,拜拜。”

  我握着电话很长时间才放下,轻拍郑耀扬的脸:“喂,醒一下。”

  他微微蹙眉,抬胳膊抓住了我的手,缓缓睁开眼睛看我。

  “今天是宙风和银盾签协议的日子?你动作怎么这么快?”

  没想到他将签约时间提前了那么多,不过按现在的情形,张守辉暂时不会去坏他事了。

  “谁跟你说的?”他有点起床气,睡醒后起码有一段时间态度不大好,看得出,在我面前他算是克制了,“提前签约就是为了防止有些人捣鬼。”

  他意有所指,我也大方承认:“可现在是你自己搅自己的局,这么大的事情,主角连脸都不露一下,未免太说不过去。”

  “秀芳打过电话来?”他马上猜到,人也坐起来,“我睡太沈了。”

  “何止沈,简直跟猪没什么两样。”

  他冲我冷笑了一下:“你,为了毁掉这单生意,还真是不择手段呢。”原来张守辉已经把我卖了,我还傻子似的。

  “怎么,到现在才想到要报复我?”

  “你有什么把柄在老头子手上?”他嘲讽我。

  “你说反了吧?”

  “也许,你别想瞒我。”当他盯着我的眼睛时,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我说:“这属于商业机密。”

  “我并没有逼你说。哼,你是和老头子牵扯太密了,表现得聪明,对你没好处。”

  我扫了他一眼:“多谢你点醒我。”

  他突然用手臂拦了我一把,我不防备,整个身子撞过去,他搂住我的头,就吻上来,这次,他嘴唇的动作很轻也很挑逗,他探进我的口腔柔韧地翻搅纠缠,我回应着他,卷着他的舌头,近乎冲动地越吻越热……

  “好了好了。”我笑着推开他,“停一下,我的头痛得要死。”

  “吃点止痛片会好些。”

  “我这里没有这东西。”轻轻敲额头。

  “我上次好像看见药箱里有。”说着,他下床去取,回来时一只手还握着一杯清水,郑耀扬有这样的服务态度令我略感惊讶。

  原来还真有止痛片。我笑起来:“看不出你还挺细心的。”他似乎有点讪讪的,没搭理我。过一会儿,他说:“我去洗个澡。”

  我也起身,想着几小时后见张守辉的事,头又痛起来,药片根本不起作用。


  45.

  当我跨进张守辉的办公室时,时钟正好指向十点。

  “你还是那么准时,就像你以往的办事效率,总是分毫不差。”老狐狸先捧一下,只有我知道,接下来他会要我好看。

  淡笑着在他对面坐下:“今天有什么话,你开门见山地说了吧,能够妥协,我也不会强硬到底。”

  “这些是你在成业应得的。”他也很干脆,推过来一张现金支票,“一会儿,还希望你签一份协议,保证不透露任何成业机密。我想我们算是互不相欠,你同意吗?”

  我拿起支票看了一下金额,真的很难相信他会这么容易就放我行:“张董出手很阔绰,我想我没什么好不满意的。”

  “陈硕,你一向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也承认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人才也要听话才行,如果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但这一次,你出轨得太厉害啦。”他一脸高深向前倾了倾,“让我开始不放心起来。我不喜欢身边放个定时炸弹。”

  “规矩我懂。”

  “陈硕,你的潇洒自若一向让我很欣赏,但一个人潇洒过头,是会碰钉子的。”张守辉的眼神中透着狠毒的光,然后他嗤笑,“耀扬居然住在你那里,宙风的人找他都找疯了,真是笑话,大笑话!”

  “有那么可笑吗?”

  “你们现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可笑不可笑你自己知道,我说过,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下面我让你别太靠近耀扬,可你好像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他苦笑,“当初派你去就是想,也许你能吸引耀扬的注意打入内部,但我没料到他居然为你做到这一步,陈硕,你时常令我吃惊。这次,我倒真想问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董,你不是一向只问结果不问过程的吗?那这一次又为什么要例外?”我没有表情地答。

  “对,你说得对,我只要结果。那现在你就给我一个结果──”他站起来手撑着桌面盯着我,“离开美国。我已经给你铺好路,今天就走。”

  我也盯着他,并无表示意见。

  “你不相信我?”他嘴角的皱纹泄露了他的心机。

  “但我没有选择。”

  张守辉的心狠手辣我领教过多次,这一回他大概算是留情了,其实我也有失策的地方,虽然目的地仍是西欧,但被四名保镖押送着去,还是会很恼火。甚至没有机会回公寓,直接从纽约飞抵巴黎。

  四个保镖当中有一个人是曾伟祺,我想张守辉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陈硕,我不知道张董会这么对你。”阿祺脸上第一次有了内疚的表情,“我在想我这次是不是做过头了。”

  “你认为自己错了,还是我错了?”

  他看着我没说话。

  “就是这样,我们都没有错,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我拍拍他的肩,“上机吧,看紧喽,可别让我跑了。”

  阿祺尴尬地跟上来,突然说:“陈硕,我们还算是兄弟吗?”

  “是。”我说,“当然。”

  他笑了,走在我身边,过一会儿,又恢复嘻闹本色:“巴黎比纽约还纵欲,你小子别仗着自己受欢迎为所欲为哪,检点些知道吗?”

  “多谢忠告。”用手肘轻撞他胸口。

  在戴高乐机场下机,这帮人暂时是回去了,但后续任务还没有完呢。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够再出外走动,这也是协议中的其中一项内容。

  突然间,我又孑然一身。

  想起郑耀扬,心里真不是个味道,他回头找不着我,一定以为我背信弃义,会不会为此抓狂?也许今后,我都不可能有机会在他暴怒的时候去触犯他,一天时间,我们天南海北。

  在巴黎西郊租了个两层的平顶小别墅安身,知道张守辉还是会随时盯着我,所以暂时不打算参与任何商界势力,总算那张高等学院的文凭派上了用场,我在一家教会小学校找到了教授历史课的闲差。

  当我不断回忆以前那些勾心斗角的暗战、紧凑的使人窒息的生活节奏,就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在逃避现实。我一直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其实不然。

  真不知道自己的安稳孤独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张守辉随时会派人来取我的命,目前不过是为了先看郑耀扬的反应再作进一步定夺,跟了张守辉那么多年,我对他的心思还是有些了解的。

  一方面,我希望郑耀扬和我之间别再抱有莫明其妙的贪图,另一方面,我又希望他有过激的行动,比如撤出成业,这至少可以使张守辉对我有所顾忌。我现在至少认定,在郑耀扬心目中我不是一个没有地位的人。

  但他这样的人很难对另一个人过久的专注,当他对我全无兴趣时,我的死期也近了,张守辉已经明确地告诉过我:我是他的定时炸弹。我想,他会适时毁了我。


  46.

  在这种蛰伏状态中度过了半个月,风平浪静。

  我不但没有纵情度日,还过得有些清苦,当起了灵魂工程师。我保证,认识陈硕的人都会对我的现状感到惊讶,因为那个孤傲的不近人情的男人成为了另一个人,再不是他原有的样子。

  我真有些变了。一入夜,时常会感觉到空气中散发着的那股清冷。真好笑,独身了大半辈子,居然有一天感觉到了寂寞。

  这类感受很陌生,自己也不大敢相信,可能是享遍了繁华刺激,再转而淡泊有些不能适应。我开始沈迷于另一项健身项目──游泳,我记得有个人也喜欢这项运动。

  每天清晨,我都会去近郊一家封闭式的室内游泳馆游个把小时,周末下午,受教会学校的委托还在那里教几个的孩子学习闭气和下水技巧。

  这群学游泳的孩子当中有一个叫庄明超的中国男孩,虎头虎脑挺逗趣的,他们全家是台湾过来的,在本地开了一家餐馆,可能是黑眼睛黑头发的缘故,我会对明超额外关注一些。他母亲是个三十出头的美丽妇人,看得出,很年轻时就嫁给了一个较富裕的厨子。每天下午,明超都是由一个保姆送来的,但到黄昏时,他的母亲必定会亲自来接。

  但今天,她刻意笑着向我走过来:“今天明超没有淘气吧?他每次回到家都要报告本杰明陈有多厉害、下水姿势有多帅,说得他老爸都快吃醋。”她宠溺地摸着儿子的大头。

  “明超很机灵,学得也快。”我机械地客套几句。

  “陈老师明晚有空吗?”

  对于别人的邀请我一向推辞,这地方尊师重教,时有学生家长邀我作客,可能是心还不在这儿,我并不想与任何人太接近,故此都是拒绝,如果令人觉得我不近人情,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段时间,我的脑子一直挺乱,也搞不清为什么。

  明超的母亲似乎很执着:“我知道你不大接受邀请,可我保证,这只是我家的一个小型家庭聚餐,大家都非常想认识一下明超的游泳教练,而且陈老师又在教会学校任职,明超下半年也快要入学了,希望有个照顾。”

  中国人什么都讲交情,她的用心我懂,我想了想,总关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总得见人,我现在是朝难虑夕,今天不知明日事,偶尔能有事情分分心也是好的,比如做老师、教游泳都为这个目的。

  “好吧。”

  “太好了!”那女人开心地将地址和电话写在便签纸上撕给我,“我叫章慧,我丈夫叫庄成鹤,还不知陈老师的全名呢!”

  “陈硕。”也只有在看见中国人的时候我才会用这个名字。

  “陈硕?”她思索了片刻,“在哪儿听过。”

  “我绝对没有那么有名。”我跟她开玩笑。

  章慧笑起来,非常开朗的一个女人。

  第二天白天我去东区湖泊划了半天船,手脚划到不听使唤为止,这才回家洗了个澡倒在床上,直到傍晚才起来,真有点醉生梦死无所事事的味道,但事实上,当我双脚踏上巴黎的那一分钟开始,就没再把自己灌醉过,我只想痛得更清醒一些分明一些。

  换身衣服出门,带了一瓶空运过来的上好的白兰地去赴约──一个中国式的家庭聚会。我打心里边嘲笑自己,什么时候学好莱坞片中的男角玩起温情游戏来,真的是太无聊还是以此来来填补一下内心的怅惘。

  不得不承认自己时常想起郑耀扬,他的愤怒、他的慷慨、他的冷笑、他的从容、他的冲动、他的气势、他的不按理出牌……他现在一定对我很有意见,看见我也一定会当面来一记重重的右勾拳,绝对不会留情,因为我知道,他和我一样讨厌背叛讨厌欺骗,但我们又常常身不由主地做出一些背叛和欺骗的事情来,凡人根本无法控制事态发展,我开始承认自己也颇势弱,当然,面对张守辉这类有权势的人来说,事与愿违似乎才是正常的。

  明超先撞进我怀里唤我本,女主人也热情地迎上来,一一为我介绍今天到场的亲戚:“这是我小妹佳佳。”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到全世界任何角落都有这样善意多事的媒人。

  我熟练地应付这种场面,微笑着伸出手去:“陈硕,很荣幸见到你。”

  “姐姐向我提起过你,说你是一个令人感觉很安静的中国男人。”年轻的台湾小妹一开口就似我八百年的神交,这类女人倒也不多见。

  暗自苦笑,然后说:“我自小在美国长大,而且,也谈不上是个安静的人。”我一向有自知之明,明明是假洋鬼子也不必充隐忍的中国男人,但因为有语言天赋,所以中文还不算差。

  台湾小姐似乎对我的直白有些吃惊,随即温和地一笑:“你如果是个健谈的人,我会更高兴认识你。”

  她这句话是颇有些技巧的,对她的印象不由好了几分,但与陌生人,我总是表现得不够热情精彩,这也我的本性。

  聚餐在主人的小花园里,月朗星稀气氛不错,可整个晚上,我兴趣缺缺,这个家庭味道太过浓郁的私人聚会丝毫不能令我投入,爽快的庄先生倒有几分廖京的豪情在,牵动了我以往的记忆。

  这样的晚上,这样的氛围,这样的餐桌,这样的女人,无一是我想了解的,也无一是了解我的……

  “陈硕,我上次说你的名字有点熟吧还真没说错,看看这篇华人商报上的启示,刊了有一个多星期了,没印象都变有印象。”在自助晚餐进行到后半场时,章慧将一份报纸递到我面前,“不会就是找你的吧?”

  接过报纸,我的手一震,信息专版右下角醒目之处有一则寻人启示:

  “陈硕,不告而别,不知为何?我与耀扬将于下月举行婚礼,请务必联络,别令吾等终生抱憾。深为挂念,静候为盼。”落款是秀芳。

  我皱着眉立在原地很长时间。


  47.

  他回香港了,原来他早已回香港。那里才真正是他的世界。

  我提前向主人告辞:“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走一步,多谢款待。”

  章慧笑道:“要多谢你来才是。”

  叫佳佳的女孩看出我的无趣,整晚没有再多说话,我看她才算得上是安静的中国人。这时看出我要走,她适时得体地上前来道别:“下次一起去打球好不好?”

  没想到她还会这样说,所以我答:“好。”

  并不是说没有女人适合我,而是我的心已经变质,不再随着正常轨道运转,有些事情正在慢慢失控,双脚像失重,有些找不着调。

  在回去的路上,我反复想着那条启示的内容,老实说,我很震惊。我离开还不到一个月,郑耀扬和秀芳就要结婚了,呵,真是有些懵了。这不是郑耀扬匆忙之间的决定,绝对不是,这我有把握,我是说,他不会挑在这个时候结婚,也许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也许他已经想通我们之间的问题所在,只须三天,凭他的智慧一定猜得出我是谁给支开的,如果说,别的事他是为了我,那结婚肯定不在此列。

  我不知道郑耀扬有没有通过各类渠道找我,但秀芳刊登这则启示显然只有一个理由,如今目标近在咫尺,她会想见我……当然,我至少应该祝福秀芳,我应该祝福她,无论这个决定出于什么理由,我都该那样做。

  只是,我都不清楚自己现在要给怎么样的反应才算正常,我觉得──很乱。

  晚上,张守辉居然主动联络了我。

  “陈硕,你在巴黎的日子看来非常闲适哪,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这么说,我一点儿也不意外,事态尚在掌控中,他很放心。

  “张董今天还真有兴致,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一出口,讥讽掩都掩不住。

  “陈硕,对于你和耀扬之间的事或许是我太多心了,你又何尝不是强脾气,别人说东你偏往西,男人嘛,年轻时谁没有几件荒唐事,贪图刺激也没什么,事情过了就过了。”看来他最近心情好得不行,“耀扬已经跟我说了,他也承认你们之间根本没什么,他只是求才心切,想把你留在宙风。”他这番自觉颇善解人意的话听在我耳朵里却不是个味道,我在揣测他的真假度,但心却不由得沈了沈,因为知道张守辉没必要作戏给我陈硕看,没必要。

  “张董,对于成业的一切,我都会守口如瓶,也希望你能停止对我的监控,还我清静。”我的要求提得并不婉转。

  “你现在还不够清静?”他笑得不怀好意,但随即又说,“你看了秀芳刊在五家华人报纸上的启示了吧?想不到你还挺会笼络人心的,他们要你去观礼,耀扬明着不跟我讨人,心里却也认定我刻薄你。现在我也想通,毕竟是你帮我说服耀扬加入成业,我这个人奖惩分明,测试你这段时间,也知道你并无二心和破坏欲,就不打算再为难你。不如,你去香港露个脸,让耀扬知道一下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不是张守辉在作戏,那就是郑耀扬了。原来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有能猜透他。我吸一口气,静静地说:“我会去出席婚礼。”

  “陈硕,话说在前头,你在行为上最好注意点,还有,别在耀扬面前乱说话。”反之,我绝对不会好过,张守辉这是在给我下最后通牒。

  我没想到恢复行动自由会这么容易,当然,我没想到的还有很多事情,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很长时间,我就只是抽着烟在客厅的沙发里干坐着,没有开灯,漆黑一团,像我暂且停摆的分析力。我不知道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再回到香港这块是非之地,我还能不能像以往那样坦然,其实也料到自己只会将清水越搅越混,而对于郑耀扬,再要以什么身份与他面对面。

  算了算日子,第二天我还去学校提出请辞,同时也结束了游泳馆的任务。想想也有必要跟明超一家道声别,章慧很惊讶,她大致也猜到我就是报上要找的人。

  最后还赴了台湾妹的约,打了一场网球。

  “听说你要走了,什么时候?”

  “下个礼拜。”

  “有个问题不知道问出来会不会太唐突。”

  “问出来才知道会不会。”

  “我看了那则启示,那个人是你的情人吧?而她现在要跟你的一个朋友结婚──”

  女孩子的联想力可见一斑,我笑:“为什么会这么想?”

  “显而易见,她能在报上不避讳地公开找你,说明你们三人曾有密切联系。但你为什么一直不向他们透露行踪?到现在却又突然改变主意?”

  对她的细心和聪明我有些吃惊:“我的情人我的朋友背叛了我,为逃避现实,避走异乡。佳佳,你这个故事,情节缺乏张力,故事太过老套,顺便告诉你,你猜错了。”

  “好好,我检讨。瞧我的想象力!”她叹笑着拍拍头,“还会回来吗?”

  “会。”我考虑在这里买一幢房子。

  她对我嫣然一笑:“这么说,我们还有下一场球?”

  “好,下一场。”

  “你可别食言哪陈硕。”她坦率而大胆地说。

  一周后,人已经到香港启德机场。已近傍晚,天色还不黑,但街道两旁栉次鳞比的商店都相继开了霓虹灯。原本想打电话去海景别墅,但后来还是决定直拨他的手机号码,对方接起来:“郑耀扬,我陈硕。”

  那边过了三钞种才沈声道:“你人在哪里?”


  48.

  “我在香港。”说完这四个字,他和我都不再出声,很久我才说出,“八点,寻香咖啡厅等你。”

  他却说:“现在。”

  “什么?”

  “我就在宙风大楼,现在我下去等你,你马上过来,不是八点,是马上。”

  他急的时候总是习惯用命令式口气,我挂掉电话犹豫一下,还是叫了一辆出租车往全香港那幢对我来说最熟悉不过的大厦开去。

  “寻香”的咖啡香还是那样纯正,门内幽暗的情调和悠扬的小提琴乐还在继续。我走进去,往四下一看,立即发现了他。显然,他也已经看见了我。

  郑耀扬的脸有些憔悴,面部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冲淡了他一贯的锐利冷漠,他的眼神此时有点怪异,带着一丝研判和预测,他似乎想重新评估我,随着我脚步的逼近,他难得地避开了我直视的目光。

  我在他对面坐下:“怎么不替我叫杯拿铁?”

  “怕你放我鸽子,到时岂不浪费一杯好咖啡。”他抬头看着我,像是随口道,“没事吧你?”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你希望我有事没事?”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语气不经意间又有点冲了,我们之间的和平维持得总是不够长久。

  “如果你要我从此消失,我可以帮你这个忙。”身子略倾向前盯着他,“郑耀扬,你到底要不要留我?”

  “陈硕,这还真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他眼中瞬间烧得似火,“这是一道令人吃惊的选择题?”

  “不管是什么,反正我已经说了我要说的。”

  我们都沉默下来,时间也好象突然静止一样。直到郑耀扬开口道:“陈硕,其实我知道──你在法国。”

  我微微怔住,随即又恢复常态讥诮道:“有句话我一直想说:张守辉再毒,对你还是好的。”我猛地站起来,“什么都不用说了,算我陈硕不识相。”

  三步并两步往外走,郑耀扬却在身后大声吼出来:“陈硕,你站住!”

  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往这边看了,呵,他还是一样喜欢搞噱头。

  我怒火中烧,回过头骂过去:“你少给我在那儿摆谱!我不吃这套。从今往后,我们各走各路!”

  他冲过来,当众拽住我的手臂:“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意思!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人?”用力甩开他的手,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搞得太难看。

  大踏步走出去,他似乎也意识到在寻香闹有点不妥,默默跟上来。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过了三条街,这让我想起那天晚上,我们也这样在外头疯,最后还喝个烂醉……和他郑耀扬一起,我就不那么对劲了,时常会失去冷静和自持,变得有些神经质。

  终于我拐进一条街巷停下来,背靠墙壁看着他走近我:“说吧,尽管把要说的全给我说完,别剩下,我洗耳恭听。”

  “陈硕,你这个人还是那么冲。”

  “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他上前来,伸出右手,用修长有力的手指拨了拨我的头发,我不自然地向旁边避了避。

  “得知你人在法国在前一个星期的事,老头子向我保证你会安全无恙,我也决定趁此机会让自己冷静一下。”

  我接上去:“然后你有了冷静后的结果:结婚。”

  他轻轻一叹:“是。”

  郑耀扬跟我太像了,无论事业、感情均能保持清晰的头脑,在意识到自己快要迷失的时候仍能审时度势、分析利弊,得出最佳结论之后付诸行动,我们都不充许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我们双方利己主义的特质在这场角逐中互相抵销折堕,不能再任其发展下去了,他跟我都清楚。

  他转过身子与我并排靠在墙上,缓缓说:“我知道你对我不在乎,我郑耀扬不喜欢在不现实的事情上浪费过多感情。”

  很久我才听见自己说:“不在乎,我也不会回来。”

  他扭过头,目光突然紧紧锁住我,某种复杂的情绪在眼内游移不定。

  我自嘲地一笑:“我结婚你飞美国,你结婚我飞香港,我们这到底是在干什么!”不禁用手捂住脸,“就这样吧,郑耀扬,我们可以了。中途代价太大,你我承担不起。”我往前走。

  郑耀扬上前几步用双臂一下从背后抱住我,力量很大,过会儿他一手抚上我的脸压上来,轻舔我的耳廓,转而激烈地吮吻,这引起了我身体内部的震颤,我回头与他的舌龈唇齿猛力地纠缠,我们都不自禁地响应对方。

  这里随时会有人经过,我们都知道,就好象只是为了把近一个月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发泄出来──他停下来,边喘边咒:“你小子他妈都快把我弄疯了。”

  我平复一下心情:“下一刻起我们就要保持距离,这个梦做得太长,不必再加场了,你同意么?”我们都在心里做了最明智的决定。

  “那我要你加入宙风,你同意么?”

  我看着他五钟秒,点了一下头。


  49.

  郑耀扬把个冰凉的东西塞在我手掌心里:“这是丽月宫十楼套间的钥匙,你就暂住那儿吧。你那办公室──我还留着。”

  “不用,你还是把张冀云调上去吧,我搬楼下去。”我走了两步又回头指着他,“如果你不是存心想整我,就别再把我放隔壁。”

  “喂,要不要去吃海鲜?”等我快要拐出巷口时,他在我身后嚷了声。

  转身:“你就不怕东西脏?”

  他走到我面前哼笑:“啧,还真把我当公子哥儿了。”

  “你不是吗?呵,算了吧,改日再吃,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行李呢?”这回轮到他问我这个问题。

  “牙刷牙膏算不算?”

  他无奈地看看墙壁又看看我,和我抬杠他显然也有些头疼:“走,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叫出租车。”

  “别跟我耗。”我也不再争,跟着他穿过三条街又回了宙风的停车场,他问道,“你把车卖了?”

  “又没想过还会回来。”

  他不出声,先开了车门,我坐上副座,彼此一路上也没再开口。

  郑耀扬娴熟地将这辆灰黑色的阿斯顿.马丁跑车停入丽月宫的专用车位,一下车他就把车钥匙丢过来:“这车给你开。”

  从空中接过钥匙:“君子不夺人所好,你留着吧,我用不着这么好的车。”又把车钥匙扔回去。

  “你有病啊,还君子小人呢,我看法国郊区的空气可以把人薰傻。”他又丢回来,“少废话,我的就是你的。”一出口,他又意识到这话讲得过分亲昵,也有些尴尬,掩示似地抬脚先走了,我看了眼他心爱的座骑摇摇头跟上去。

  上电梯前我用右手挡住他:“你最好别上去。”

  他好笑地看着我:“那──可是我的房间。”

  “不,现在不是了,没记错的话,半小时前你把它给了我,噢对啦,连同你的车。”

  “以前我说你专会过河拆桥,还真没说错。”他不大高兴了,“我有备用钥匙。”

  “劝你最好不要用。”

  这时电梯门开,有三个人从里面出来。其中一个是宙风保全部的经理黄令申,他看见我和郑耀扬堵在电梯口非常吃惊。

  黄令申跟老板打个招呼,然后转过头有些兴奋地看着我:“陈哥你终于回来啦,听说芳姐找你找得很急,你玩失踪啊?连个消息都没有。”他是个老好粗人,说话也有点不经大脑。

  “我知道,我会跟她联络。”是有些内疚,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想过联系秀芳。

  “阿申。”郑耀扬打住他的问话。

  “郑哥,有事尽管吩咐。”

  “把车开过来,现在送我去风运酒廊,我有事找波地。”

  “三分钟后我开过来。”黄令申最后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脚踩进电梯,两钞后,郑耀扬一手隔开快合拢的门,迅速抬右手看了看表:“晚上九点,你来风运。”

  “干嘛?叙旧?”

  他的嘴角邪气地上扬,冷笑了一下,退了出去。电梯门终于合上,眼中留下郑耀扬一个潇洒的背影。

  回305套间,一种极其陌生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跟我的心情倒吻合,这地方曾让我感到窘迫,但现在,我在此卸下一身疲惫。躺进大浴缸里,全身筋骨似乎得到解放,升腾的热气到处飘浮着郑耀扬的气息,我甩甩头抛开这些错觉,昏沈间进入睡眠状态。

  直到有些转凉的水漫过耳鼻眼,我才豁一下从水里坐起来抹把脸,游戏健将差一点淹死在浴缸里,我可不想制造此类可笑到极点的新闻。

  回到卧室,到那个我喜欢的阳台上干坐了会儿,再到床上睡过去……中途醒来看看时间已经是十点半,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又起身穿戴起来,下楼取车上路,刚跨进风运酒廊就看见郑耀扬正好迎面出来,我们俩同时一怔。

  “你整整迟到一小时又四十五分钟。”

  “我有说过一定会来吗?”侧过身子从他旁边经过。

  风运的人气还是那么旺,我坐上吧台一角。上次那个叫阿明的调酒师看见我,主动上前来:“陈硕吧?好久不见你了。”

  郑耀扬这时坐到我身边,彼此都好像不认识似的,我也自顾自跟阿明瞎扯:“是啊,很久没来──出了趟公差。”

  “郑哥。”阿明有些敬畏地推过来一杯红酒。

  郑耀扬转了转酒杯并没有喝,而是侧头问我:“怎么想想又出来了?”

  “睡醒就来啦,并没有想。”

  一阵低沈的笑声传入我耳膜,他还随手摸了摸我的后脑,我伸手压了压自己不服贴的头发,洗过头睡过觉一定有会几根翘起来。

  突然感觉到阿明朝这儿投过来的惊异眼神,我立即意识到郑耀扬和我的举动有些不成熟,于是站起来走开。

  突然,一个温热的身体撞进我怀里:“陈硕陈硕,你让我好找!”

  “会不会怪我?”我笑着拥抱秀芳。

  “不不,你重现江湖就好,我就是担心你出什么事,如今看你完好无损,自然不再追究你的责任。”她对我左看右看,“耀扬刚跟我说过你回来了,我正等着你呢。”

  “你整整通缉我一个多礼拜哪。”

  她轻抚我的脸:“小意思小意思。你好像瘦了,在哪儿受苦受难哪?”她豪爽地拍拍我的胸膛,“不过身材还是这么棒,正好,做伴郎最合适,物尽其用。宙风大批未婚女想要结识你,陈硕,你会因此成为万众瞩目的黄金单身汉。”

  “多谢抬举。”

  我回头,正好与郑耀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随即避开……


  50.

  因为要开车的缘故,挡住了宣称要罚我酒的秀芳。

  她看我的确长途跋涉精神不济,也只好作罢,笑着问我:“现在住哪儿呢?”

  “丽月宫的套房。”我没有说就是郑耀扬那个专用套间。

  “不如搬回来仍旧住海景别墅吧?”秀芳提议。

  “暂时这样就好,住哪儿不都一样。”

  “怎么一样?怎么会一样!我现在住海景,你是不想跟我碰着面还是怎么着?”看来秀芳已经正式入住,成为女主人。

  我苦笑:“我考虑一下。”

  “这还像句话。”她坐下来突然对我眨眨眼,“耀扬一回来,你也失踪了,没有必然联系吧?”

  我平静地看了看她:“没有。”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和耀扬有什么矛盾了呢。看你们两个不爽快,我多憋气呀。”

  “我跟他……只是有时候意见不合,能有什么矛盾。”

  “所以你才肯回来宙风!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嘴巴硬得要死,心是挺软的。”

  我对她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了解我啦?”

  她很有女人味地说了句:“你们这些男人,谁搞得懂!一个比一个麻烦。”

  等我回头看,郑耀扬已经不在视线范围内了。进门没有打招呼,离开也就没有必要道别,趁着月色当空,我也决定回去补眠。

  第二天醒来已经不早了,时差倒来倒去真是折磨人。九点整有人敲门,门外居然站着服务生,我说:“我没有叫客房服务。”

  “噢,是郑先生替您预订的早餐。”服务生后还有一个举着托盘的。

  我就这样享用了配制合理的早餐,一杯咖啡后,神清气爽地去宙风报到,首先是去见郑耀扬。

  他立在落地玻璃边,一身深灰,有一股凛凛之威,回头看到我他疲倦地笑笑,很明显,他昨晚没有睡好。

  一副公事化的口吻道:“办公室腾出来了,张冀云在那儿守着,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到时候让秘书去办。”

  “乔安娜?”老实说,对她的热情奔放我印象深刻,但现在我是故意这么问的,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让郑耀扬觉得我万事服贴。

  郑耀扬冷笑:“如你所愿,下午我就会派她过去你那边。”

  “多谢。”我转身去开门,突然又回头问,“我还是董事局成员吗?”

  “那得视你对宙风的贡献程度再作决定。”

  “好,我知道了。”

  “陈硕。”他又叫住我,“中午跟我去见银盾的冯鹏飞。”

  银盾计划已经正式启动,冯鹏是银盾的董事长,在运行当中,双方领头人也需要有几次当面的会晤,更好地讨论一下细节问题,但像我这种凳子都没坐热的员工,立即重新获得重要项目的参与权,不禁也有些疑惑。他解释道:“你比较清楚这个项目,到时可以提些建议。”

  我沈默地点了一下头,走出他的办公室。下楼去,张冀云正忙着指挥,我靠在门上戏笑:“我一来你就要搬上搬下,真是罪过。”

  “知道就好。”他把一个文件盒子枕到我手臂上,整个人往我肩膀上挂,“老兄,你来无影去无踪,我则跟在你屁股后头转,狼狈得可以你明不明白?你让兄弟我很难堪啊。”

  “又重回主楼,哪来那么多牢骚!又不是发配边疆。”

  “别臭我了,还不是某人不要呆,老板好歹也退而求其次,让我张某再获新生上前凑凑趣,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口气酸得掉份。”我笑。

  “陈硕,我早说过我们不是敌人。”

  “你不但有自知之明还有先见之明,绝对是能人,坐楼下真是委屈你了。”

  “切,又拿我开心。”他晃荡晃荡捧着盒子出去了。

  中午会见时候一到,就和郑耀扬一前一后开车去目的地。到餐厅门口,他才问:“吃得惯日本菜吗?”

  “还行。”

  隔了会儿又冒出一句:“晚上我过来。”

  “干嘛?”

  他瞥了我一眼说:“没干嘛。”

  新鲜肥美的鲷鱼片,色泽鲜透明的烟熏三文鱼,以及精致诱人的刺身拼盆,佐以口感醇和的清酒,日式料理餐厅也铺陈着各类寿司精选。被郑耀扬说重了,这种东西我并不喜欢,但冯鹏飞喜欢,他有一半的日本血统。

  郑耀扬在生意场上牵就人的次数并不多,但吃饭这种小事,他不会跟人家争,该哪儿就哪儿,吃墨西哥菜也无所谓。

  冯鹏飞先到,他也是精准无误的商人,但因为出身美术世家,所以有些艺术细胞,不爱太过正式隆重的场面,比其他商人少些市侩气,年轻有为、坦荡守信,所以郑耀扬也不讨厌他。冯鹏飞迎上来,一眼看到我,眼神有些意外:“这位是──”

  “计划草拟人之一,我的助理陈硕。”

  我与他握手,众人入坐榻榻米开始正式讨论合同,协调各环节,我也只是适时提一些疑问,他们两人都不是主观的人,分析力极强。到下午三点,郑耀扬接到电话要赶回宙风先走一步,会谈结束。

  我独自到停车场取车,这时一辆白色跑车兜到我旁边停下,车窗下摇,正是冯鹏飞。他一贯冷峻的脸此时却流露着淡淡的笑意:“我看出你不喜欢日本料理,晚上请你吃法国大餐作为补偿。”


  51.

  我并不作答,先把车子倒出来,然后探出车窗对冯鹏飞说:“我也不喜欢法国菜,改天请你吃印度手抓饭好了。”

  他也听出我的嘲讽,笑得有些不自在,大概很少被人拒绝,而且是用这样的言辞拒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可我陈硕是个男人,没余地供他老兄发挥魅力。刚才这小子看着我的眼神,一开始我就知道不对头,只是郑耀扬在这方面比较迟钝,他一直以为自己跟别人那种性取向不是一码事。

  他跨下车来,把名片递进来,这么高傲的人做到这一步,我也不大好意思明着挑衅他了,不晓得我陈硕什么时候给过他暗示,他居然有胆子上来搭腔。不过嘴上已经客气点,毕竟是合作伙伴:“冯先生,这顿饭先欠着,有时间再还。”

  “周末如果方便,一起去打高尔夫?”并不死心,语气也保持温和,这类商人一般修养功夫练到家,“还是──你更喜欢网球?”

  “周末再说吧。”踩油门就走,这种权势在握的人都不简单,一向自觉无往不利,所以能不应付就不应付。

  秀芳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要我去接她一下。其实秀芳手头打杂的一大帮,她却偏偏叫我去接,心里也没什么底,调转方向盘去了市内一家有名的摄影楼。

  她正在试婚纱,上来拉着我满脸幸福洋溢,左右侧侧身让我欣赏:“JPG的新款婚纱,靓不靓?”

  这话她应该留着对郑耀扬说,不过说实话,的确光彩照人。我挺捧场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不错。”

  “你这人着衣品味虽好,怎么用词这么浮浅?”秀芳娇嗔。

  “好好,简直──如虎添翼。”

  “喂!”她哭笑不得地上前来警告我,“你会不会用成语?不会用就别乱用好不好?夸奖人都不会,存心气我?”

  我笑说:“美是一种感觉,怎么形容得出来。”

  “这话说得倒还有几分意思,算了,原谅你刚才的失言。”秀芳大人有大量的样子拍拍我的肩,几位小姐又上前帮她张罗婚纱,“你看,这边是不是可以再收一些……”

  等搞完这些事已经六点多,秀芳有些歉意:“让你陪着我瞎耗时间,真不好意思。”

  “没事,让宙风给我计上加时费。”

  她笑不可抑,之后才说:“你也知道,婚纱款式要保密才能给大家惊喜,给那帮姐妹知道,还不大嘴巴?所以没让别人来陪我试身。对了,我那杂志社的时尚版,紧缺本港陌生的英俊面孔上月刊插页,千万帮帮忙。”

  “你跟我说?我!”

  “不是你是谁?”她故意左看右看,“这方圆五百里还有哪个齐整得有资格上本小姐的时尚版?你找得出一个来,我立即放你走。”

  原来这就是她叫我来的真实目的,呵,再拐弯抹角一个晚上,也知道我不会干脆答应。几个月前在大街上就碰见过两三次,总有疯子上来塞给我名片说是演艺公司的星探,跟足我十条街,我一一打发,可怎么也没想到,身边居然还有这么大个隐患。

  感觉我闷声不响,秀芳打算改变方式方法,不再穷追猛打。

  “OK,OK,我不强迫,你考虑一下,做生不如做熟,你迟早会被星探骚扰,不如便宜我徐秀芳,给个独家,赚点外快嘛,有什么不好,你说是不是?”她好像人口贩子。

  “我只答应考虑一下。”转身去把车子开出来。

  成功转移秀芳注意力,瞪大眼睛盯牢车身看:“耀扬把车给你啦?”

  “怎么?”有些担心秀芳多想。

  “原来耀扬也懂得那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为她开车门,轮到我苦笑:“不会用谚语就不要乱用。”

  “哇,还知道是谚语,国文功底不差啊。你不是野性不羁的狼吗?不是?不承认没关系,我看着像。”她嘻皮笑脸地打趣我,“不过是王子级的狼。”

  “你真以为一辆跑车就能套着一匹狼?”

  “不,当然不。”

  我和秀芳的对话有些怪异,秀芳毕竟也不是普通女人。

  晚上被张冀云拉去闹了几个钟头,回到丽月宫十楼已经不早了,等我洗完澡围着浴巾回到房间才发现郑耀扬已经在阳台上,他也好像刚发现我似地回头问道:“怎么弄得这么晚?”

  我走过去夺过他的烟吸了口,然后扔出去:“现在每个地方都在禁烟。”

  “但每个地方都不禁欲吧?”说着把头靠过来,在我肩膀上轻咬了一下,手爬上我背脊。


  52.

  我抓牢他的手阻止他的进攻:“郑耀扬,我们不是要保持距离么?昨天说好──”

  “你想我怎么演出才满意?你不喜欢这样?”他停下动作,“我不过想要你,可不碰你,我做不到。”

  我皱眉怒起来:“你就可以不担责任胡来?”

  “责任?你跟我提他妈责任?”他突然气急败坏,他很少爆发得那么快,“你给我听好,我第一次跟你上床就早顾不得这些了!责任,宙风还是徐秀芳?我做得还不够?陈硕,你少在这儿假惺惺充圣人。你到底要我担什么?我还想对你陈硕负责呢,可怎么负?你倒告诉我,让我也明白明白!”

  “你冲我发火算个屁啊!”已经矛盾得呕血,他还这样激我,一把无明火就这么烧上头,一下子盖过理智,“你以为我好受?你以为我喜欢在夹缝里随你身后那帮人摆布?我也没想到会跟个男人纠缠不休,我他妈根本就不该回来!”

  “别当我面说这种混帐话!我现在有多束手缚脚你知道吗你?跟背后有根刺似的,就没安宁过!你成日里在那儿变着戏法整我,我忍着你,你以为我是自虐狂还是精神病?你认为我巴巴赶到美国帮你扫尾是纯粹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你忍我?我有让你忍我吗?张守辉随时会取我的命,你会猜不到?”我吼过去。

  “他答应过我不会对你出手。”郑耀扬的目光炯炯地锁住我,“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信任?哈,是啊,我当然信任,但你认为我是因为信任你所以专程从巴黎飞香港,只为在你婚礼上添瓶酒讨个喜?你也把我陈硕看得太扁了。你不是总赢吗?啊?胜利地把我支配来支配去,胜利地把我从纽约差遣到香港,现在还把我当你以前那些情妇似地养起来,我只是不跟你挑明,你倒充起大佬来,现在到底是谁忍谁?”

  “好,你把所有账全算我头上了!你要了结是吧?要了我就跟你了。你嫌我烦?我郑耀扬还没私生子、情人上门来闹呢,你嫌我烦?”他也跟我翻老账、揭旧疮,两个人都红了眼。

  “你不嫌烦?总有一天你会厌烦,厌烦我,厌烦这段莫明其妙的关系。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已经他妈烦透顶啦!”

  “你给我闭嘴!你没这资格你知道吗,现在连远在美国的老头子都有空在这事儿上插一脚,你说,还有谁不能在这上面捣是非!从前在什么事情上我郑耀扬有这么窝囊过?为什么结婚?我他妈为什么结婚!”

  看得出他想动手给我来一拳解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两人凶狠地对视了片刻,同时泄气沈默下来,他烦躁地来回走了一圈,又倚到栏杆上,然后静下来说:“上个月,我妈的代理律师来找我,因为听说我加入成业,成为新股东,所以希望我尽早接收我妈的遗产,也就是成业的另外百分之十五的家族股份,但这笔股份要我结婚后才能继承,这是我妈给我下得套,她知道我这个人风流惯了,没个数,说不准会一辈子单身,所以使了这一招。”原来结婚还另有隐情。

  过大概有三分钟,也许更久,大家都熄了火,我悠悠问他:“难道你不喜欢秀芳?”眼睛看向远处。

  他沈着声音郁闷地回答:“那是在没遇见你之前──我现在喜欢的是你。”

  他并没有朝我看,但我整颗心因为这句话而猛烈地抖了一下,我没想到他有一天会说这句话,而且说得那么自然,那么随便,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我扑在栏杆上,把头深深深深埋入手臂。

  “本来,我也不打算要这批股份,后来想,惟有在成业加大势力,才能顺利脱离老头子的掌控,也能牵制住他的行动,不至于对你下狠手,我不希望有人对你造成威胁……”他声音轻下来,“陈硕,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看我的?”

  我抬起头,发现他已经到我旁边,回视他疲惫的但也火烫的眼神,我说:“一个辣手的坚决的男人。”

  他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失落:“拜你所赐,我这两大特质并没有机会在你身上得以发挥。”

  “我们就不能和平点吗?一谈准崩盘,不是骂就是动手。”我叹口气。

  “你以为我想?还不是被你逼的,我说你好像不惹毛我就浑身不爽似的。”

  “哼,彼此彼此。”

  我抬起一只手拉过他的后颈,用力搂住他,他的嘴唇碰着我的肩膀,在那儿轻轻地徘徊吮吻,移到我耳朵喃喃道:“陈硕,陈硕……要我拿你怎么办?你永远在给我出难题。”

  “出难题的人是你吧?我陈硕本来可以很潇洒。”

  “是,也许。”他将嘴唇转到我鼻尖,我们的呼吸溶在一起,“费斯特,或是别的什么家族,你都能潇洒自在──就除了在我郑耀扬身边。

  “这样讽刺我……你觉得很舒服?”我的气息渐渐粗重。

  “我要你说,只有我能让你兴奋,能让你失去理智。”他情色意味十足地刺激我的神经,突然,语调又转冷,“我看你就从来没有尊重过我,也没有真真正正在乎过我的感受,是不是这样?”

  “你的缺点是太自以为是,什么都妄下定论。”说完,猛地扯住他激吻起来,他的舌灵活地挑逗着我,我也给予他最强烈的反应,他愉悦地轻哼出声,我低笑,“你也会有判断出错的时候,而且已经出错了……”

  他扯开我的腰上的浴巾,当火热敏感的部位被他一把握住时,快感如电击般迅速随脊椎直达大脑,我绷紧了全身,气更粗,抬起眼迷乱地注视着对方,在他眼里我看到了激情迸发的情欲。


  53.

  他的手开始有节奏地爱抚,我再也撑不住了,拖着他往房里去,一路拉扯吮吻,脑袋也瞬间空了。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

  可他的手指已经先探入我股缝,在那私秘处周围来回磨擦,轻柔而又莽撞,企图诱引手指进入。太久没做,我根本不适应,但湿热紧闭的窄穴却身不由主地吸入强行进犯的手指,把它带到身体深处。

  郑耀扬整个人压上我,边揉按着柔软的部位,边俯下身体将我下体含入,我有些吃不住这种前后夹攻的刺激,猛地抬起身子企图推拒,可他极有技巧的一记的吮吸使我呻吟着倒回床上。我享受地胡乱抓着他的头发,给予他暗示和鼓励。情欲吞噬了最后的理智,我们拥吻着,摩擦着,在彼此身上制造罪恶的痕迹,逐渐扩大征服范围,巡视每一片领地,阴茎涨得快要爆炸,前端已经渗出液体,我看他也到了极限,再也受不了似地一把拉起我的腿,猛一挺身,铁器长驱直入,直撞到最深处。啊!

  不知是痛苦更多还是快乐更多,我低吼出来。被压仰住的性欲一旦被释放,强烈的快感直涌上头,我反射性地夹紧他,他竭力忍耐才不至于狼狈退出,有点懊悔地拍我的臀侧以示警告,早有心理准备,可他进来时,还是有股始料未及的顿痛,我闭着眼感受着体内疯涌而出的热潮和激痛,等到欲望渐渐恢复,氤氲的情欲氛围却更浓郁了几分,郑耀扬开始抽动起自己的硬挺。

  从缓慢的抽插渐渐到失控地宣泄,他极度的焦躁也影响了我。他律动的力量很惊人,完全地抽离,再全力地撞入,当他整个闯入体内时的那股激颤,使我不由得调整姿态配合他,性爱是双方的愉悦,我坚守这个原则。我天性中的不服输,使这场性爱游戏变得有作战味道,郑耀扬压抑的嘶吼,引诱得我欲火高涨,更加进入状况。

  从后方抽插磨擦带来的刺激太过直接,不可言表的快感逼得我强压住激情的低叫,身体的最敏感处被循环往复地贯穿,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我坐起来用上身抵着他变换体位,他的气息紊乱得不行,脖颈往后仰,性感的喉结剧烈地上下移动,我抚摸他汗湿的身体。他托着我的腰继续摆动,由上往上,他舔着我的胸口,又作势要咬断我的咽喉。

  疯狂的交欢,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润湿的双眼,暧昧的呼气,低沈的倾诉,对方的每个动作都能引燃彼此的热情,心在一点一点地沈沦,这一次,我们都异常主动地把自己献出去,身体更贴近,汗水濡湿了怀抱。

  不知是什么瞬间占据了彼此,他紧紧搂住我,我亲吻他的额头眉眼,重重撞击着我,兴奋地根本无法控制力道,狂暴地一次次将我顶得惊喘。我很想干他,狠狠地干他,比他对待我的更粗暴狂野,可是已经知道力气都差不多消耗尽了,但我还是想干他。

  “啊……嗯──啊!”

  再也没有自制这种东西,我们喊出声。

  “再来──啊,再来……”我不知道自己在叫些什么,不断地索求着郑耀扬的深入。神魂俱丧地沈醉在这场激情当中,浪般的冲击,体内再也承载不了更多的激荡,所有的血液沸腾开来,高潮似海水般咆哮着向我们涌来……

  “啊……陈硕,你真棒──”郑耀扬也兴奋到极点,无法自持,无法克制地迈向顶点。我欣赏着他临近高潮的迷乱神情,急速地在腰部使力,口里拼命喊着无意思的痴迷:“我不行了……啊……操……”

  不断出口的秽语让郑耀扬更加发狂,他骤然加剧速度和力量,更疯狂地在我体内猛烈冲刺。“啊……”他低吼着绷紧身体,手指重重掐住我的手臂,他激射而出,到达极乐的顶峰,浓稠的炽热的液体毫无顾忌地冲破最后一道禁忌──我并没有停下,还疯了一样吻住他,手指潜入他后方,郑耀扬从高潮中猛地惊醒,不置信地瞪着我,有些不甘地渐渐流露出妥协的表情……

  房间终始没有静下来,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气里久久不散,腥膻的性爱味道带着余韵不断扩散出去。

  瘫软在床上却根本无法入睡,身心获得巨大满足,郑耀扬频频与我湿吻,这一种性爱能达到的疯狂程度真是无法言喻。

  我戏问:“你有多久没做了?”

  “我倒想问你呢。”

  就这么躺着,双方都不再开口。快要入睡前我说:“你怪不怪我破坏了秩序,破坏了你的秩序。”

  “人生本就不该有秩序,别给我突然搞出什么负罪感来,我还真不习惯你谦虚。”

  “你这家伙不知好歹。”我摇头轻笑,“你知道我不会跟你一辈子这样,我们算是暂时打破了游戏规则,总要一天要回正轨。”

  “如果我想一直这样下去呢?”他坐起来,认真地盯着我。

  “你的确切意思是什么?”

  五秒钟后,他说:“我不想结婚了。”

  “这跟你我之间的事有冲突吗?”

  “没有?你觉得没有?”看我没接茬,他冷哼,“这可是你说的,我会记着。”

  他的嘲讽令我突然烦躁难挡,我冲他吼:“难道你打算现在去跟秀芳摊牌?准备给她个什么理由?我?她今天在试婚纱,就在我面前。妈的!妈的全乱套了。”


  54.

  我坐起来与他平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婚姻又不是儿戏,说结就结说散就散,如果不是了解你,我还真会怀疑,你自己不要婚姻拿我将挡剑牌用呢。老实说,我从不对你郑耀扬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你知道。”

  “不用一再提醒我你坚定的立场,你──以为我是在玩?”他的声音陡然提升,火势又蔓延开来,“我要玩,我他妈不会找女人、找扑街仔玩!我偏偏犯贱来惹你陈硕!”

  “你认为我们这样会长久、会开心?这是哪儿?香港!香港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就算是旧金山、加拿大,我们照样不会公开关系。”我也放开说了,“我告诉你,我不是缩首缩尾,也不是假清高假道德!我陈硕现在就是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都不在乎,我早就不在乎啦,但是你不一样,你郑耀扬是什么人物!香港商界的精英,多少人等着看你出纰漏出洋相,你以为自己过得了关?我在你郑耀扬身上,尽力了──这一次,我他妈把全部的热情用尽了!你还想我怎样?”

  “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你刚才的那番言论能否理解为──”他黑漆幽深的眼眸突然沈静地盯着我,一字一句说,“你在为我担心,为我着想?”

  “别把别人都当傻子,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晓得感情。”我的语气生硬,但还是说了,表情有些尴尬。

  他轻声笑了:“有你这句话,我觉得都值了。”

  “我就是事先告诉你,别把事情搞僵了,有时候,人要学着妥协。”

  “从你嘴巴里听到妥协两个字,真令人惊讶。”

  “这世界没有绝对的事──”我突然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吻他,然后轻咬他的耳鼻眼,越来越猛,他的手在我腰间抚摸,浓重的吸呼使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不寻常的暧昧与狂热……

  可能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回馈与补偿,我一时也无法秀芳的诚意相邀,隔一天就被拖去室内摄影棚拍摄杂志插页,以示对秀芳事业鼎力支持。

  秀芳后来临时被人叫走,所以我基本上是在一群陌生人的眼皮子底下表演闷骚男,可能是没表情,被摄影师不断叫停。中场休息,受不住无聊,打电话找秀芳算账。

  “我看来是误上贼船。”

  “放心,成不了千古恨,现在的海盗都很文明。”秀芳毫无反省之意。

  “文明?不见得吧,他们准备把我脱皮生吞。”

  “哈哈……”她大笑,“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艾米还是约翰,他们一向很自制的,你别污蔑我的员工。”

  “可你没说过要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掉上衣长裤抹上橄榄油,成为夏威夷热带雨林的野人。”我无奈地低头看看自己,“就差要我表演爬树。”

  她笑得更响:“艺术家总是从艺术角度出发来判定模特的价值所在,你要谅解。”

  “现在的艺术还真不敢恭维。”我笑着挂掉电话。

  两天后照片经无数道工序洗出来,四天后成千上万印制成册,散发到市民手中,市民包括张冀云,他一向是秀芳杂志社的忠诚读者。

  他纡尊绛贵从高楼层移步到我的小办公室,把一本样刊潇洒地丢到办公桌上盖住文件夹,我的眼睛差一点脱眶。

  按住太阳穴,无限感慨:“简直惨不忍睹。”

  “芳姐把你卖了。”

  “你这样说都是客气的。”我看着封面上的半裸男,再多说一句都嫌累。

  “我现在几乎能认定陈硕你能文能武,十项全能。”张冀云此刻幸灾乐祸,乐得嘴都歪了,“喂,我是特地来告诉你一声,本公司不允许员工不经上报就开创副业。”

  “乔安娜。”朝对讲机发命令,“给张先生来杯咖啡,别加糖,他需要闭嘴休息会儿。”

  张冀云还在那儿疯:“要不要我把全香港的杂志全打包吃下?省得因为你一个人衣不蔽体而有损宙风严谨的企业形象。”

  乔安娜进来甜美地一笑,把袋泡咖啡摆在张冀云面前,深明我意。但不出三秒也随即叛变,她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呵!天哪!我能拿走它吗?”指我桌上那本东西。

  张冀云还打哈哈:“拿去拿去,我办公室报架上多得是,供全公司男女阅读学习,你们陈经理马上要做宙风的形象代言了。”

  我下逐客令:“滚出去,我还有事要做,不像某人只知道插科打诨。”

  “行。”他干脆地起身向外走,“晚上要不要给你庆祝一下,还记得那封面标题吗?夏日诱惑。啧,简直是逼人犯罪嘛,应该加上一条:十八条以下禁阅。”

  “你有完没完?!”

  “完了。”立即消失在门口。唉,这个张冀云,疯起来也是个活宝。

  但下午,他内线拨来的一通电话,让我的面部肌肉再次僵硬。

  “什么?郑耀扬受伤!”

  “腿部被棍棒重击导致小腿骨折,留院观察,不过还好并不严重。”

  “谁干的?!”

  “一帮流氓在停车场抢劫,为了保护在场的芳姐,老大大意伤了自己。”

  “这样也讲得通?”这个可笑的说法使我很怒。


  55.

  “是不通。”张冀云也清楚郑耀扬不会因为“大意”而被人敲断腿,“但老大和芳姐都这么说,不由得不信。”

  被混混一棒子打残,好你个郑耀扬,搞什么飞机?!

  我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很不安,直觉上感到事情不简单。秀芳也在现场?他们本都是惹不起的角儿,怎么会集体束手就擒?这显然不符合逻辑,肯定出了其他什么事,一定有,否则这种“低级失误”不可能发生在郑耀扬身上。

  到傍晚,实在憋不住,我开车去医院看情况,找对地方也没敲门就直闯进去,很奇怪,宽敞的特护病房除了郑耀扬一个人在床上翻那本该死的杂志,没半个人。

  他抬头看着我,几秒钟都没有什么表情,然后又低头看看手头的杂志,那眼神像在研究一只猩猩。最后他评论道:“封面效果不错。”

  断了的腿架着,我板着脸,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把夺了他手里的杂志:“你到底怎么回事?不出状况就不爽?我怀疑你是不是脑子也被敲坏了。”

  郑耀扬没理会我的一本正经:“怎么人话都不会讲了?对伤者兴师问罪是不道德的,你懂不懂慰问程序?”

  “不过断条腿,有必要住特护区吗?”我讽刺他,“还有,他们人呢?”

  “你指病房里应该有的人,还是停车场的那帮下三滥?”

  “我不认为那些混混是这件事的重点,重点在你身上。”我指着他,对他的态度相当不满意,“张冀云走了?”

  “不只张冀云,所有宙风的人都被我轰出去了。”

  “也包括秀芳?”我问这话时,眼睛里的紧张相信他也看出来了。

  “来,坐这儿。”他轻轻拍左侧的床板示意我坐他身边,有催促和安抚的味道,“过来啊。”

  也许是我想快点知道答案,也许是神经太过敏,我机械地走到他旁边坐下,直到放松下来:“说吧,你干了些什么?”

  “我跟她说:我们不能结婚。”他脸上的伤感一闪而过,可在平时他是掩示感情的高手,“这种事怎么开口都不会含蓄,陈硕,我已经没有办法做得更好。”

  事情的关键是郑耀扬正与秀芳谈分手,而歹徒不过其中的一段意外插曲,所以秀芳不反抗,郑耀扬也等着挨打替秀芳出气,真是一对痴男怨女,突然间,我都有点佩服他们来,简直像上演闹剧,我不知道郑耀扬也会这样不成熟,让人打断腿又能弥补什么,亏他想得出来。

  我叹气:“你也承认自己过分了?你也会内疚吗?当然──还有我。”

  “这一次不是因为你,是为我自己还有秀芳,你懂吗?”

  我揉了揉眼皮,突然觉得很倦:“你欠秀芳一个交代。”

  “陈硕,你真以为她不知道我们的事?我不这样想,你知道,秀芳一向是聪明女人。”

  对郑耀扬突然扔过来的重磅炸弹,我止不住内心的轻颤:“不……也许她猜到了,我不知道。呵,这简直乱七八糟。”

  “所以──你会答应做这种有违本性的无聊事。”他眼睛又盯着被我扔到一旁的杂志。我不吭声,他坐起身子,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背脊,另一只慢慢移到胸前潜入我的领口摸索。

  等猛地惊觉这是病房!我们刚刚还在讨论严肃的问题,他倒好。我拉开他胸口的那只手低吼:“别随时随地发情,你也给我看看情况!”

  “你发起情来,我挡都挡不住。什么时候变那么自制了?”

  “郑耀扬,你是不是要我帮你废了另一条腿?”我怒斥。

  “你要的话,随时拿去好了。”

  说完,他一把拽住我,因为身体本能的倾斜,我只好用左手臂撑住上半身,整个人压上了他的腰部,他浓得炽人的吻随即覆盖上来,动情地辗转吮吸,似乎想要取走我体内全部的能量,我也有些忘情,激烈地回应他,很快,这种失控的行为成功地挑起了彼此的情欲。

  只听见“啪”一声──

  我以为是脑子里那根弦绷断的声音,但不是,这不过是我常会犯的一个错误,只要和郑耀扬同处一室,我就不应该忽略这个细节──没锁门。

  也许张冀云是想退出去的,如果他的双脚还能移动,我相信这会是他最明智的选择,但目前为止,他只是瞪大双眼,无比震惊地朝我们看过来,寸步不移,表情几乎有些难堪。我终于知道什么可以打垮这只笑面虎的嘻皮面具了,但这个答案的揭晓似乎代价高昂。

  “你们……这是干什么?”看我们同时气喘心跳地向他看去,他终于率先发问。

  郑耀扬此刻的确比我更有立场发言:“张冀云,这事你无权过问。”

  “你们不是真那个……什么吧?”他好像尽量在说服自己,让自己恢复正常,语气渐渐带着作戏似的轻松,“噢,瞧我说什么哪,老大我不会当真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郑耀扬不怕死地接上去:“不用那么勉强,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你可以去宣扬,我不介意你这么做,因为──你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实。”


  56.

  原来我的承受力已经被郑耀扬训练到这种程度,就在一瞬间,压下所有的慌乱和尴尬,静静地做好迎接下一轮冲击波的准备,好像全不在乎命运会交给我什么,从心底里产生了一股有失分寸的张狂,听郑耀扬这番宣告,我第一次没有想过要反驳或否认,既然事情已经不向既定目标走了,也不必再有那么多顾虑。

  “老大,你──别跟我开玩笑。”张冀云突然盯着我,有点哭笑不得的样子,又看着我说,“陈硕你也是,怎么搞的?”

  “他说的没错。”清楚这句话背后代表着什么含义,惊涛骇浪已经免不了,何不来个彻底!郑耀扬此时投向我的火烫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冀云的脸色刹那间严肃起来:“陈硕,作为一个男人,你要对说出的话负责。”

  我走到张冀云面前与他对视:“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而且──非常清楚。”

  张冀云这时快速移到病床尾,声音强抑住激动:“老大,你和陈硕真的是……那种关系?这不可能,你们故意耍我的是吧?发生在你们两个身上我不相信,绝对绝对不信。”

  “我并没有要求你信。”郑耀扬仍很镇定。

  “好,就算是这么回事,那芳姐呢?她在这里边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你问得好。”郑耀扬嘴角流露一丝冷酷的笑意,“但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立场来提这个问题?”

  张冀云沈默下来,突然苦笑,大概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将陈硕和郑耀扬的“一时迷惑”看得太过严重,他终于找出合理的解释:“男人之间出出轨也没什么大不了,老大你悠着点儿就行,别捅出事才……”

  “我是认真的。”郑耀扬蓦地打断他的话,“我说我认真的,张冀云。”

  他的眼睛这时看向我,此刻勃发的情绪满溢出来,我的心因此而猛力地一阵收缩,好像被人生生在胸口上打了一拳,震得头皮发麻,我知道,有些事已经无法挽回。

  “还有,我打算中止婚礼进程。”这一句才真正使张冀云镇住,他震惊地看着郑耀扬,然后低下头有些颓丧。很久才说:“芳姐知道了吗?”

  郑耀扬轻点了一下头。

  “她……什么反应?”

  我这时才觉察到张冀云对秀芳有莫名的情愫在,只是平日里掩藏得很深,对郑耀扬甚至还有我,张冀云都抱有一种特别的额外的关注,大致也因为秀芳的缘故。

  “看我被打断腿,她都没有反应。”郑耀扬口气非常遗憾。

  “这就是最大的反应。”说着,张冀云缓缓向门口走去,直到要跨出病房才回头看着我们,沈郁道,“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无论你们爱不爱听。都是有身份的大男人,玩玩就算了,别做出使自己名誉扫地的事情。老大,你也应该清楚,这不是在娱乐圈,你是商界的年轻巨子,才华横溢、纵横无敌,但凡事也不可过头,你的一举一动随时会见报,供你的对手赏玩。这里到底还是未开化的华人社会,谨言慎行还是需要的,我不想看到宙风因为老大你私生活的问题而遭到重创。”

  这番话说得太重了,重得让我和郑耀扬都有些堵着了,一时间我也说不清楚那种感受,总之,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如果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说这些,我们会置若罔闻,但那个人是张冀云,在宙风有地位和实力的张冀云,了解我,也透析郑耀扬,从他嘴巴里讲出来的话份量很重。

  “陈硕。”不知为什么,郑耀扬只是轻声叫了我一声。

  我回头朝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他不过是说出了实话。”

  “可这并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虽然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那种──是不一样的,但外人还是会拿有色眼光去审视和研究这件事,我是无所谓,可你不同,我不想看你身败名裂。”

  他很坚定地看着我:“耸人听闻,我不信那套。就像你刚才说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陈硕我告诉你,我比你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任何事都这样畏首畏尾的,我郑耀扬还有宙风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想,从现在起,我们应该充分信任对方,而不是被别人的言论和眼光随意左右。”

  “如果你确定,我想我会合作。”

  “你的口气怎么像跟我谈生意似的?”他的眼里浮上玩味的笑意。

  我对他摇摇头:“这可能是我这一生当中最冒险的一笔生意,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要翻船的。”

  “你怕我翻船拖你下水?”

  “你说反了吧?反正我是已经下赌注了,大不了一起死。”

  手机突然在这时候响起来,我低头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喂,我是陈硕,哪位?”

  “冯鹏飞,记得吗?我们有周末约定。”

  “我好像并没有允诺你。”

  呵,那半个小日本到底想干嘛,真见了鬼了。


  57.

  “我说过我不喜欢高尔夫和网球。”其他意思也再清楚不过。

  此君非常有礼地回答:“那明天下午三点,南华会羽毛球场见。”然后没等你发言,干脆地挂掉电话。

  我瞪着手里的电话,感到不佩服都不行。

  啧,现在的人,手头没两把刷子简直不用出来混,这个男人更高明,会自动过滤对手话里头的杂质,这才叫难缠。如果他不是宙风目前最重视的合作商,就轮到我陈硕自动过滤掉他的话,当然,是指所有的话,一句不剩。

  郑耀扬抬眉毛看了看我的无奈表情,并没有询问,有时候他的涵养功夫也不比冯鹏飞差。

  “一个客户,约我去打球。”我只得自圆其说,直觉上要是郑耀扬知道冯鹏飞私底下找我,也不会太高兴,所以也就不说。

  “你的人际网什么时候搞得那么到位了?看来以前尽忙着扯我后腿了,没好好干一件正经事,现在知道为宙风卖命啦?迟了。”

  我笑骂:“你他妈说什么?”

  “陈硕,给我去买包烟。”

  “你当我是佣人?医院是禁烟区。”我走到他旁边摸一下他脸上的青色胡茬,“几天没刮了?还是故意装性感,想让护士少给你注两针?”

  “你给我剔。”他的表情邪恶起来。

  “行哪,只要你不怕我失手割断你的颈动脉。”我一把推开他的脸,“我先走了。”

  “你这人还真不上道,在我旁边稍微久一点就会不自在。”

  “那是你说的。”随即俯身给了他一个深吻,“走了,保重你那另外一条腿,总要留着它们走路的。”

  “欠揍。”他笑。

  这一天,我始终没有接到秀芳的任何消息,我想她从此是不会再到我这里来寻求精神安慰了,或许改作张冀云吧。

  开着车,一路上都在想着刚才那惊险的一幕,还有郑耀扬那些话,当然还有自己一时的豪迈真言,很有点壮士断腕的决心,想想也不是不冲动的。我跟郑耀扬就好比两条不该相交的平行线突然交叉,自然天雷勾对地火,中途免不了伤及无辜,任何责难都不算冤枉,这个局面本可以避免,可在我和他双方的步步紧逼下,终于骑虎难下。

  一夜无眠,快凌晨才想起眼下还要应付一个运动型的张鹏飞,这才躺下睡了会儿。下午换了一身白色运动装,驾车去南华会馆。

  冯鹏飞看见我,并没有立即迎上来,而是在前方若有所思地打量我,看我走近才微微点头:“终于肯给我这个面子了。”灰色轻装,非常儒雅。

  “不是要打波吗?”我抓起球拍,“来吧,权当放松。”

  他跟上来,目光深不可测,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姿态:“以后每周末出来运动吧?”

  “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热衷于运动。”说着,退后几步放低身子朝对网的冯鹏飞打手势示意他发球。

  两场打下来,汗流一身。

  “陈硕,你身手不凡。”

  “你也不赖。”

  冯鹏飞去取过饮料递给我,我坐在橙色塑料椅上休息,他突然站到我身边,拾起毛巾替我抹了抹额头的热汗,这动作有些逾矩,我微微偏了偏头。

  可在同时,我听见冯鹏飞对着立在十米外的一个背着包的年轻人喊了声:“喂,你!”

  对方快速退场,冯鹏飞跟上去,但为时已晚,那人已开溜。我看见冯鹏飞走到服务台去跟工作人员交涉,他的表情相当不满。

  我终于猜到那个黄毛小子是什么人了。这时冯鹏飞已经向我走来,口气很不悦:“全港最恶名昭彰的狗仔队,刚被人摄像了,这家伙一直盯我,我差点要报警。”

  “他拍你?”

  “我前女友是──”他说出一个名字,绝对有资格上头条的女星。想不到冯鹏飞花样精不少,跟娱乐圈还有牵扯。

  我失笑。冯鹏飞的兴致好似全被败坏:“那帮狗仔无恶不作。”

  “别这么说,人家也不过混口饭吃。”

  “明天见报,你就不会这么同情他们了。”冯鹏飞指了指出口,“你介不介意换个地方?”

  第二天,冯氏预言分豪不差,全面实现,甚至更糟,我也觉得那帮小子这口饭吃得有点失去理性了。此周刊娱乐版大红标题写着:

  “某星男友冯生之秘友曝光──竟是前日引起轩然大波的封面俊男!!!”

  后面三个惊叹号吓得死人,我知道一般这类信息会很恶俗,但没想到会恶俗到这种程度。当然这张报纸由乔安娜拿进我办公室,她笑咪咪地调侃道:“呵呵,图文并茂,无从抵赖。知道吗?香港最不缺的是绯闻,最着名的是狗仔队。怎么就着了他们的道?”


  58.

  “交友不慎。”我苦笑。

  乔安娜拾起报纸又看了看冯鹏飞靠过来为我擦汗的图片:“你很上照,可喜可贺。”

  “别干火上添油落井下石的事情,对自己没好处。”我玩笑似地警告她。

  “怎么会惹上这个花花公子哥儿?也不怕引火上身。”小姐对此非常感兴趣,“你们只是公事上偶有联络,可也不至于私下也如此……亲密无间,是有点儿可疑。”她也拿这事儿开蒜。

  “你可真不含蓄,乔安娜。”我摇头,“这种八卦类报纸本公司应该没有订阅过吧?”

  乔安娜笑得很诡异:“但公司上下十八至二十五岁全体女性人手一份也是不争的事实,面对现实吧你。要知道还有一件东西是香港不可或缺的,那就是八卦新闻。我们的质素就这么点儿,你要有心理准备,陈经理。”

  我挑眉毛问出重点:“看来,你知道这个冯鹏飞?”

  “我父亲与他父亲有交情,不过我跟他没关系。”

  然后乔安娜笑着坐下来,很有耐心地给我大致叙述了一遍冯鹏飞这个人。这姓冯的在业界相当有名,今年才刚从英伦留学回来,风流成性男女通吃,因为本身长得人模人样,再加上父辈的“银盾”招牌,时常会受到媒体追逐,后约会着名女星转而被八卦媒体连续追踪报道数月,前日盛传他与女星分手,因此狗仔队埋伏出击,随时等候他的出轨报告出来,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这回也不论男女,正好撞在枪口上,有得炒作就行。真是乱到家。

  我沈吟:“多谢说明。”

  “不谢。”

  “这事儿对宙风会有影响吗?”

  “无利无弊,那是你的事。”乔安娜说完这句,就起身施施然走出去了。啧,现在的女人,成熟一天胜似一天,真不得了。

  麻烦自然源源不绝,看周刊畅销,他们变本加厉,调查起秀芳的杂志社和宙风来,后续报道题为“从公到私──真相揭露。”简直无孔不入无所不为,我也真正愤怒。

  那天,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郑耀扬:“希望你还没看过那些报道,否则我的心情会更坏,纯属无稽之谈。”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香港空气都是被这帮吃饱了撑着的家伙给污染的?我是没看过,但听说了。”他的声音并没有多大浮动,“我会想办法把这些压下去的。”

  “那就好,最好尽快。”

  “原来你也会焦虑?”那头传来他的低笑。

  “看我不爽,你很痛快?”

  “有点儿,因为你经常让我不爽。”

  “混蛋。”我笑着甩了电话。

  坐下来深思,真是从心底里发怵,让我见识过这类恶劣的媒介力量,很不能想象要是事件中再扯进个郑耀扬,将会变得如何不可收拾。

  然后是冯鹏飞的电话到:“陈硕,希望我们的周末计划没有因为一些不愉快而受阻。”

  “这恐怕不可能了,我想今后除工作关系以外,我们不便有更多的接触,你知道,我不想无缘无故被媒体调查骚扰。”

  “这件事我以为你不会放在心上。”

  “可能你是习惯了,可我不习惯。”态度称得上冷漠。

  “如果──”他并不想惹怒我,所以说,“你改变主意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我等着你改变主意,一定。”

  再后来是张冀云,呵,今天怎么了,这么热闹?

  “陈硕,老大出院了,刚回海景别墅。”

  “我知道。”

  他停了会儿:“芳姐她──想跟你谈谈,今晚上行吗?”

  我一怔,问道:“在哪儿?”

  “九点,风运酒廊。”

  “好,我会去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有些事情总要当面说清楚。秀芳现在连说话都用传声筒,我也知道事态严重了,因为这不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

  我不确定她到底知晓多少,张冀云又透露过多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不再把我当作朋友。即使我们目前为止还没有在这件事上有任何正面接触的机会,但直觉告诉我:她已经知道了。

  当看到秀芳坐在波地他们一伙人中间,我猜不出秀芳的用意,我一直以为她不会将私事摊到台面上当着外人讲,女人都比较爱面子,可显然,这次我估计错误,她可能也是豁出去了。

  “芳姐,陈硕来了,你不是说有事要跟他谈吗?”波地招呼着。

  秀芳依然丽动人,但脸上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肃穆,让我一时也拿她不准,所以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近。

  然后是──啪!她重掴了我的右脸,下手不轻,火辣辣的痛感。整个酒廊见到这一幕的人无不震惊。

  “陈硕,这个巴掌是你欠我的。”她异常冷静地开口。


  59.

  我心中一震,半敛着眼并没有出现任何过激行为,比她更冷静地站在原地等待暴风雨。

  秀芳的眼神很清冽,带着质问和审判,绝对的权威又重新返回:“陈硕,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难道以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故意在我面前装圣人、掩人耳目?你是堂堂大男人,为什么违背常理去做些不耻的事情?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卑劣。”

  “我陈硕的确不至于像你说得那么不堪。”我抬眼直视她,“也许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陈硕了,但变的人,不只是我。”

  “好,既然你这么肯定,那我现在要你当着宙风众兄弟的面给我一个解释,我不相信那些谣言,但我相信你亲口告诉我的,也只相信你亲口告诉我的。”她凛然地往周围环视一圈。

  “你这是在逼我。”我皱起了眉。

  这时外围的张冀云也看出苗头不对,立即冲上来。作为一个知情人,他自觉有责任控制一下局面,现在两个当事人都不可能再冷静处理。

  “芳姐,这儿杂人多,别闹大了,让那些好事之徒看笑话。”

  “宙风总裁都可以出尔反尔,不怕世人笑话,我一个女人怕什么?”她伸手拦截张冀云的话,“这是我和陈硕之间的事,谁都不要插手!”

  她回头紧盯着我:“陈硕,我要你亲口说,让我把这莫明其妙的事弄个明白,到底是在哪儿是为什么会跌个灰头土脸的!”

  面对这样一对迫切而惶恐的眼睛,我微微转移眼线。早知道秀芳爱郑耀扬,爱到可以为他抛弃尊严、抛弃姿态、抛弃一切,而我呢?我对郑耀扬的感情又是怎么样的?郑耀扬郑耀扬郑耀扬……我们仿佛在相互胁迫。

  “够了!”

  一声洪亮沈着、震慑全场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大家都不由向那头看去。是郑耀扬!

  “秀芳。”他拄着单边拐杖,但并不影响他举止的洒脱,他一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低斥,“这可不像是徐秀芳会干的事,这里是酒廊,别太过分了你。”

  “你在指责我?你为了他指责我?”秀芳将手抬起来指着我,有些失控,刚才的沈稳一下被郑耀扬的突然出现打破,“耀扬,你是怎么了?你从来不会当着别人的面指责我的!为什么这次要例外?为什么一碰见这个男人你就会一次又一次例外?我知道他特别,我知道吸引人,可他是个男人,你是疯了吗?!”

  “你冷静点,冷静!”郑耀扬一把揽住秀芳,带她进里面。我跟上去,却突然被张冀云一把扯住。

  “陈硕,你留这儿。”

  “放开。”我用力甩开他的手。

  郑耀扬看我跟进包间也有些惊讶,看着我的眼神明显又深邃了几分,仿佛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压抑下来。

  我反手带上门,然后向秀芳走过去:“如果你认为一切尚可挽回,我是绝对不会妨碍你的,或许我会回法国乡间,从此再不骚扰。”

  郑耀扬喝住我:“陈硕,你少给我在这儿乱放炮!”

  我不理他,继续看着秀芳往下讲:“如果感情不可挽回,也就说明这一切不再值得你有任何付出和牺牲。秀芳,我相信你已经有了决定,是不是?”

  很久,她才答:“陈硕,我说过你比耀扬更了解我,所以我根本斗不过你。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短短一时间,掳获了所有人的心,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转身迅速捕捉郑耀扬的眼神,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耀扬,现在就我们三个人,你说明白,也好给个充分的理由让我离开。”

  “秀芳,当初我说要娶你,并没有骗你的意思。”郑耀扬缓和下来说。

  “我知道。”她苦笑,“耀扬,你这个人就是太坦白太不肯骗人,所以有时难免显得残忍。”

  她停一会儿又说:“两个都是死硬派,居然敢搅在一起,要不是看耀扬的种种反常表现,我根本不会相信是你──”她将目光投向我,“陈硕啊陈硕,你太让我惊讶啦,为什么你总是能将人攻得措手不及?我要你说陈硕,为什么要夺走耀扬?我们本来是一条战线上的,据我所知,你们也都没有博爱到男女皆能的地步。”

  我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转过眼光对上郑耀扬,浑身窜上一股激流,回忆起以往的争斗和热情,那种毫无顾忌的疯狂日夜,真正觉得血脉偾涨。可能从此除了他,再不能受起如此狂猛外力的正面撞击。电光石火般,我决定面对答案,即使我从来不想承认──“我爱上郑耀扬了。”

  这句话令两道几乎可以射穿我身体的视线齐齐横扫过来,一道冷一道热,我有些难堪地闭了闭眼睛。

  “陈硕你说什么?”秀芳一下子冲过来,异常激动,“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为什么当我面说这种话?你把我置于何地?!你没资格说这话,陈硕,你他妈没这资格!”她愤怒地推我一把,夺门而去。

  其实秀芳比一般女人都要豁达通变,否则她不会与我争论。我并不是为了达到什么效果才说了那句话,而只是为了能够让自己更清醒地痛。

  这时郑耀扬已来到我旁边,一手搂住我的腰,一手揽住我的头,难耐地将火烫濡湿的唇贴上来,喉咙里发出类似于叹息的呻吟:“陈硕……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