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10

绿痕: 还君一缽泪 下

第六章

彻夜未眠的步关之,午后使出门前去薛府收帐,叫晴丝傍晚时分在楼下的花厅里等他,说要带她去见识这里夜间市集的花灯,早再带她去看白日市集里的景况。
被步关之吩咐要仔细照料晴丝的别馆管事,在别馆某位人士一进楼之后,便提着一颗焦急不安的心,不停地在晴丝的身旁走来走去,而平日笑脸迎人的店小二脸色也显得难看。
“夫人,您要不要上楼等步爷回来?”别馆管事急了老半天后,挨在晴丝的身边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
晴丝委婉地回拒,“他要我在这儿等他。”
“可是……”管事为难地看了远处某位不速之客一眼,顿时对晴丝的决心感到忧心不已。
“我在这里不妥吗?”晴丝看他一副想赶她上楼的模样,便不好意思地问他。
“不……”管事连忙摇着手,又不放心地向她叮咛,“夫人,待会儿您若有事,就唤小的一声。”
“好。”晴丝不明所以地点头,边看管事走回,边想着自己会有什么事。
一坛刺鼻的浓酒,在晴丝正托着腮细想时,猛地放在她所处的花桌上,把晴丝吓得拉回心神,榜楞地看着一位立身着华服的矮胖男子,不请自来地坐在她的身边。
金陵城富商宁府的长子宁环,在别处已喝了几坛老酒,一脚进入属于紫冠府的别随时,两眼便直盯着晴丝,他先是挑了个较远的席位远眺,眼底的醉意在晴丝的举手投足问醉意更上三分,在晴丝身边的管事一离开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想前去一亲芳泽。
“美人儿,你一个人吗?”宁环越是近着晴丝,愈觉得她生得消美,忍不往边问边往晴丝的身边坐近些。
阵阵的酒气扑面而来,晴丝蹙眉地将身子哪了挪,畏缩地想换个地方等步关之,而宁环快捷地一把楼往她的纤腰将她拉回身边。
“你的样貌不像是北方人,打哪儿来的?”宁环以掌探测着她的腰身,对她那张江南美人般的脸蛋起了莫大的兴趣。
“对不起,我在等人……”晴丝推拒地则开他贴近的脸庞,两手忙着将他的禄山之瓜毯离自己的腰间。
“等什么人?等情郎?”宁环暖昧地在她耳畔吹着酒气问,两手不规矩地更将她拉近。
“不要碰我……”晴丝根本没料到在别馆里会有这种登徒子,使劲地推开他时,回首向远处的管事求救。
“别等人了,陪陪大爷我喝杯酒如何?”宁环松开了手,一手扳过她的脸蛋。一手倒了烈酒强行灌进她想呼叫的嘴里。
火烫麻辣的浓烈老酒直下她的咽喉,烧的着她的胃部,刺鼻浓重的酒味几乎没把她呛晕,她在宁环还想再灌她一杯时,边咳边抬手挡住挪至她唇边的酒杯,不停地用呛哑了的嗓子说:“我不会喝……”
“不会也得会,你可知我是谁?‘宁环在她耳边大吼,硬是把酒杯塞至她的唇边,溢出的浓酒,将她的衣裳染上了一圈又一圈的酒渍。
“夫人!”管事在见着宁环强行灌酒的举动后,连忙指使着下人赶来花厅,把纠缠着晴丝不放的宁环拖至一边。
店小二怒火高张地指着宁环的鼻尖大骂,“不知你是谁?
谁不晓得你是金陵城里出了名爱渔猎女色更专爱轻薄良家妇女的宁大淫少!“
“她能陪我是她的福气!”被人架住手脚的宁环吼着,而眼依旧色意满盈地直瞧着晴丝。
“这里是咱们紫冠府的别馆,可不是你宁府的,要耍浮威到别处去,别弄脏了我们这儿!”店小二才不管他的来头,将桌上的酒推至他的怀里,一个径地就要赶人。
“夫人,这家伙仗着自个儿的妹子宁玉钗当年和步爷订过亲,便在咱们紫冠府所有的别馆逞威作势,您不需理会他,小的先带您上楼,步爷回来时我会说明的。”管事担忧地掏出帕子轻拭晴丝脸上的酒渍,柔声地向她解释后扶起她。
“好……”晴丝只觉得恶心反胃,脑子里涨满了浪烈的酒气,昏沉沉地倚着扶持着她的管事。
“想上哪儿?你还没陪我喝!”宁环突然抛开楼中的酒坛,抬腿端开了围绕在他身边的下人们,一个箭步地冲向晴丝,使劲地将她扯回怀中。
宁环的力道差点没捏碎晴丝的手腕,痛得晴丝泪珠夺眶而出,下人们又赶紧分开他们,但宁环仗着蛮力将晴丝扯在胸前,让下人们皆不敢上前拿下他,怕有个闪失会伤了晴丝。
正得意洋洋的宁环,酒气袭人的脸庞突然一变,由醉红的颜色变成了将欲室息的深紫,喘不过气回头看着将手放在他颈间,快将他颈子拧断的人。
“你想叫她陪你喝什么?”步关之面无表情地问,更加使上力道,将指印深深陷入他的颈间。
“步……步爷?”宁环心惊胆跳地问,赶在脖子被拧断之前放开手中的晴丝。
晴丝一被放开,步关之也迅即甩开紧捂着颈子换气的宁环,将跪在地的晴丝揽过怀里抱着。
“他把你弄疼了?”步关之看她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直掉至她被酒染污的罗裙,他不禁拉开她的衣袖,看宁环在她不盈一握的手腕上留下深深的青紫指印。
晴丝想摇头,但冲至脑门的酒气让她难受得无法动弹,只能闭上限将手悄悄地缩回袖子里。
步关之的眼瞳里深印着她委屈的模样,骤起的心火直窜上脑门,极力压下想回头拧断宁环脖子的念头,沉着气先为晴丝倒了碗热茶,小心地凑进她的唇边。
“你被吓坏了,喝杯浓茶压压惊。”
晴丝喘息地张口喝下香郁的浓茶,稍稍冲散了口鼻中的酒味,喝了几口,便觉得腹内翻绞,于是又闭上嘴表示不要再喝。
“步爷,这是……你紫冠府的女人?”被狠狠甩在地板上的宁环,讶然地看着步关之的举指,颇狼狈地站直了身子小心地问。
步关之没空搭理他,拿着茶碗缓缓地喂着不肯喝茶的晴丝,看她眉心紧蹩地喝了一口便休息一会儿,他耐心地让她休息一会儿后再喂上一口,想用浓茶冲散她腹内烈酒带来的不适。
“难得你的身边也会有女人,何时起紫冠府里也有这等美人作伴了?”宁环心头不痛快地看那个美人倚在步关之怀中,酸溜溜地对步关之冷嘲。
“宁兄,近来可好?”步关之两眼停留在晴丝苍白的脸蛋上,头也不回地向他打招呼。
“什么宁兄?你我怎么叫得这么生疏?”宁环热络得很,一脚跨近他们的面前,“你该叫我一声大舅才对,想当年我妹子还是你的未婚妻,咱们两家还差点成了亲家。”
方喝了口茶的晴丝一证,被口中的茶水梗住,咽不下也吐不出,猛然张开眼眸看向步关之。
“大舅这词,未免言重了,步某承受不起。”步关之冷冷地对宁环撇清关系,一手在晴丝的背后拍着,“慢些喝,别呛着了。”
宁环漾着讨好的笑,“步爷,这个女人是你紫冠府里的女婢吧?长得挺标致的,送我可好?”
“你配吗?”一旁的管事看不下去了,和其他的下人们皆撩起了衣袖。
“怎不配?步爷若不愿送,本少爷用买总成了吧?”宁环转过身高做地仰首,并用力地拍着腰际上的钱袋。
“你在发抖,是着凉了?”步关之看晴丝不愿再喝茶,反而在他的怀中打颤,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忍不往放下茶碗探向她的额际。
晴丝颤抖地拉往他的手,“你要胁我吗?”
“我没说过也没想过,更何况,你是我的妻,”步关之反握住她的手腕,并在上头推拿好散去她的淤育。
“可是他说……”晴丝慌张地偏首寻找那个想买她的宁环,一转首,宁环就把她吓得躲进步关之的怀里。
“步爷,你出个价,多少我都买得起。”宁环越看晴丝越是满意,豪爽地拍着步关之的肩头要向他买。
“想买她,你得赔上整座宁府才成。”步关之按往他放在肩头上的手掌,回手一勾地将他拉上前,又一掌重重地击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打退得老远。
“一个女人哪值这么多?”飞憧在柱边的宁环嘴边沁着血丝问,这个女人是珍珠做的啊?要整座宁府的财富才买得起?
“值得,因为她是我刚过门的妻子。”步关之慢条斯理的回答,小心地将晴丝在怀中抱正。
“妻子?”宁环震愕地瞪大了眼,“你……居然娶妻了?”
步关之冷膘他一眼,“难道我步关之不能娶妻?”
“不……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等我的妹子。”宁环不可思议地看着步关之珍视晴丝的样子,还以为死心眼的步关之会一辈子谁也不娶。
“别太抬举令妹,你那偷人的妹子,可有我这娇妻这般如花似玉、楚楚动人?”步关之冷笑,言词中倒有着浓浓的炫耀意味。
“是吗?”不甘受辱的宁环,气焰高张地指着他,“你若不仍爱着我妹子,怎会你连娶妻也没知会我一声,这门亲事不是充数的吧?”
步关之耸耸肩,“喜事由千岁一手张罗包办,我想他可能是忘了你这位贵客。”
“令弟也真是的,有这么美的步夫人,怎可以让我错过?”口头占不了上风的宁环,心念一转,话中有活地对步关之说着,并且伸长了手刻意要再碰碰令他垂涎三尺的晴丝,一解难耐的色心。
“朋友妻,不可戏。”步关之迅捷地打飞他的手,淡淡地向他警告。
“大嫂,你大喜之日小弟没登门贺喜,这么吧,我在这儿补份礼给你,你想要什么?”宁环对他的警告置之不理,仍旧想一亲芳泽,另一手又伸向晴丝的脸蛋。
晴丝对于宁环直伸来的大掌,想躲在步关之身后,又怕步关之失了颜面而不敢躲,当她还在犹疑之时!步关之已直接将她按进怀里,并将那只伸向晴丝的手拉下硬生生地折断,让宁环闷声痛哼不已。
“宁环,你没听懂我说的话?”步关之云淡风轻地问,但眼中已迸出熊熊的烈焰。
“宁某只想和步夫人好好寒喧一番…”宁环抚着被折断的手臂,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咬牙瞪着自小就习武的步关之。
“都过来。”步关之心火更炽,扬着手叫一旁的下人们靠近“告诉我,方才宁大少是如何与夫人寒喧?”
管事第一个告状,“他的手脚不干净,并在口头上调戏夫人。”
“他还捉着夫人喝酒,夫人不肯,他便强灌!”店小二也搬出罪状。
在步关之怀里的晴丝,隐隐地觉得步关之的胸膛急速起伏,她好奇地抬首望向他的脸庞,而后怔愣在他似要杀人的怒意里。
“步爷……你别净听这些下人胡说。”眼见年少却稳重天成的步关之风云变色,宁环籍口壮胆的酒意立刻醒了大半,知道自个儿闯下了祸。
“宁兄,年冬过后,紫冠府将会把与宁府往来的生意删至五成,下回想调戏我的妻子之前,你不妨多多斟酌。”步关之开口就断绝了向来依赖紫冠府的宁府生计大半。
宁府的生计就这样被砍了五成,使得宁环气得口不择言,“碰她又怎么样?反正你又不会爱她,你我心底都有数,你除了我妹子之外谁也不会爱,娶妻?你骗谁?”
“马上派人回府通知三爷,叫他把明年与宁府往来的生意全收了,紫冠府从此不再与宁府有任何瓜葛。”步关之面色阴寒地向身后的管事交代,速速斩断了宁府上上下下所仰赖的命脉,要得罪他且涡从口出的宁环立刻赔上整座宁府的生计。
“小的立刻差人去。”管事再乐意不过,马上就派人备马准备前往金陵城。
“你……”宁环怒不可抑地瞪大了银铃般的眼,又扫至晴丝的身上,并将她视为元凶。
“撵他出去。”步关之拦腰抱起晴丝,在走上楼时对其他下人交代,把宁环恼人的嗓音隔绝在楼外。
晴丝无意识地任他抱回厢房里,回到房内后,便呆坐在自个儿的床上,心思凝结在宁环说的话里,对面前的步关之视而不见。
“哭什么?”坐在身边的步关之抹着她脸上交错纵横的泪一扫刚才对宁环的火气,整颗心被她的泪浸得湿淋淋的。
晴丝没回答他,心思也不在他的身上。
“是手腕还疼吗?”步关之极视着她的手腕时,抬首一看,才发现她的心神又不在这儿了。
他不禁皱眉,心想她可能不知她正在掉泪,他看着看着,不禁仔细回想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记得她许多的模样,顺从、害怕、担忧、脸红、落泪……他怎么都没看过她的笑容他带给她的常是痛楚和泪。
他该怎么做,才能不再惹这个水做的人儿落泪“
“晴丝,别再对我掉泪。”他抬起她的脸庞正视她的瞳眸,颇困难地将话吐出。
“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许我哭……”回神的晴丝以为他生与了,连忙四处找着手绢要拭泪,步关之却按往她慌乱的小手。
“不是不许,我只是不愿见。”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很不无望她脸上挂着两行清泪,那种泪会让他烦跺错乱,不由自主的想将她搂在怀里安抚,因此他极力地排斥她流泪,不愿自己心底因她而天下大乱。
晴丝茫然地眨眨眼,“不愿?”
“你已够像水做的,一直掉泪,若把泪流干了怎么办?”他叹息地帮她找出手绢试净脸上的泪痕和一身的酒溃。
“你……会在乎?”晴丝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问,一直不敢期望他会把些许心思分到她的身上来。
“我会。”步关之凝视她,“而方才我对宁环说的话并不是为了我的面子,我是为了你。”
晴丝难堪地垂首,“他是你未婚妻的兄长,把一切都怪罪在我这个外人。”
“我无未婚妻,只有你这妻子,外人是他。”步关之接着她的脸庞淡然地向她纠正。
“我是吗?”晴丝气若游丝地问,问得毫无把握也不敢奢望。
“你是。
“我是?”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这一生,除了宁玉钗之外,你还会再爱别的女子?”
“我……”步关之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清亮的黑瞳游移不定。
“你不会。”晴丝掩着脸代他回答,倦怠地在床上背着他躺下,并用锦被紧紧地包裹着自己,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不让他知道她的心也会伤也会痛。
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照进厢房里时,坐在晴丝床边看了晴丝睡容一夜的步关之,终于至她的床边移开,抹了抹脸,并整理好已想了一夜的心事,唤下人送来热水盟洗,整束好一身准备外出的衣裳。
步关之将自己打理好后,又走回犹未醒来的晴丝床边,轻推着她要她起床。
“晴丝。”步关之在稚了她许久却仍叫不醒后,低首在她耳边轻唤她的名。
耳边似有人唤她,晴丝蹙眉地眨眨眼,觉得整个头部隐隐作疼,像是宁环昨晚灌她的两杯浓酒仍未消散。
“起床了,不然你会错过等会儿就开始的热闹中集。”步关之伸手抚平她的眉心,又在她的耳畔催促她起床。
“市……市集?”她回不过神的问,思绪被抽空的脑际一片空白,不能适应地看着他靠得过近的脸庞,心底完全想不起来什么市集。
步关之轻弹着她光滑的额际提醒,“我说过要带你看的,昨晚咱们没去,今早我要带你去,你忘了?”
“我马上就……”她七手八脚地拢束长发,慌张地想下床,但脚跟却被床上的锦被一绊,连人带被地掉下床,直掉进敞开双臂、早有心理准备的步关之的怀里。
“对不起。”又在他面前出糗的晴丝,趴在他胸前边道歉边想赶快爬起来,但步关之却先她一步地将她按回原位。
“我挺喜欢你这种起床的方式。”
“可以……让我起来吗?”晴丝脸红地趴在他的胸口,小声地问他,对这种暧昧不明的姿势羞极了。
步关之大清早就开始讨价还价,“可以,只要你能改掉遇到我就慌张的习性,还有,我刚才又听见你在赔不是了,你再不改的话,咱们就这样直到你改了为止。”
晴丝像被猫咬掉了舌头静声不语,脸上的红潮开始泛滥,连耳际都红透了,她才为宁环的话难过了一整夜,而清早他对她的态度却来个大转变,不但有闲情开她玩笑,还一点也不避讳地用这种方式要她起床,让她的脑子怎么也难以转过来,无法把他与以前那个老将她冷落在一角的步关之联想在一起。
“晴丝,你为何怕我?”步关之抬起她的脸庞,希望她能给他一个解释。
“我没有怕你。”她贬贬清亮的眼眸,不觉得自己怕他。
他反而挑高了眉,“不怕我为何老是在我面前这么紧张?而且你常在看我的脸色,观察我的喜怒,一味地跟随我的感受,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活像我在欺负你这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我们……我们一定要这样谈吗?”晴丝期期艾艾地推着他的胸膛,想快点挪开这种会让人想人非非的姿势。
“只要你以后不对我小心翼翼。慌张害怕,而且早些把我们是夫妻的念头放在你的心里,我就松手让你不再脸红。”步关之没那么好打发,稍稍使劲便将她搂回怀中,一点也不在意要用这种姿势,或要花多少时间来更改她的行径和思想。
“我尽量……”晴丝困难地答应他的要求,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完完全全地照他的话做到。
“很好,这是个不错的开始。”步关之开怀地松开她,在她的额际印下一个响吻后,才扶着她起来。
很好?
晴丝楞楞地抚着额际上微温的吻,茫然地被他推着去盟洗换装,又拉来桌前用早膳,一心研究着他突如其来的吻,直想着他会这么做的原因,还有,他的话是什么意周?
早已适应她三不五时就神游太虚的步关之,也没打扰她的潜心思考,在她的碗里放满了莱,看她心不在焉地吃下肚,在她吃完之后他又为她倒上一碗茶,让她下意识地喝完后,便拉着她下楼。
外头冷冷的北风吹醒了暗丝,她环顾看大街上拥挤的人群,才在纳闷地想着自己怎么会从房里来到外头时,步关之已为她系上大衣的穗带,边向她叮咛,“记往,要紧跟在我身边,否则人潮会冲散我们。”
“好……”晴丝点点头,清亮的眼眸好奇地看着周遭穿着打扮她不曾见过的人群,又把刚才想着他的事给抛得老远,走马看花地跟在他的后头走着,对每一种映人眼帘的事物都感到新鲜不已。
“晴丝?”在人群里走了一阵后,一直没听见她声音的步关之,回头一看,赫然发现晴丝居然不在他的身边,不知被人潮给挤去哪儿了。
步关之回头找了她一会儿,眼尖地发现她杵在一座绣坊前不动,津津有味地看着摆设在外的绣饰,根本就没有跟上他的脚步,也忘了要找他。
“牵好,别再走散了。”他满头大汗地赶至她的身边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要带她去远处更热闹的市集。
晴丝的脚跟动也不动,一只眼眸钟爱地停仁在一条精心锈制的鸳鸯绣帕上,一对色彩斑澜的鸳鸯紧密相休“喜欢?”拉不动她,步关之便随着她的眼神看去,并且拍着她的小脸问着。
“只是看看。”晴丝很快地摇头,低首转身欲走。
步关之却拉住她的手,立刻掏出银两买下她看中的那条绣帕,并抬起她的另一只手将绣帕放至她的掌心里,“收着。”
“这绣帕太昂贵了,我不能收,”早看过价钱的晴丝收不下来,一个劲地把绣帕谁还给他。
步关之却执意要她收下,“我还未送过你任何东西,等会儿要是看上了什么就告诉我一声。”她身上的衣裳、装饰,全都是他大弟张罗来的,而他从没给过她任何东西,也没关心过,他是该好好为她费心思才对。
“谢谢你的好意。”她向他道谢,眼眸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酸楚。
“别曲解我的本意,这不是同情,也不是一时兴起。”步关之听她的音调明白了大半_,要她不胡思乱想。
“这是怜悯。”她扬起首,难得地道出她的心声,明亮的眼眸里写满了她的感觉,她知道人要知命,不能有太多的要求。
步关之的胸口因她的话而刺痛,他有心要给她他该给而迟迟未给的,他有心要从她身上找回他曾失落的,可是却被她视为怜悯?是他过去做得大少导致她有这种想法,还是他给的根本就不够?
“你拉着我要去哪儿?”晴丝不懂他沉默了老半天之后,为何突然握紧她的手,另一手环着她的肩在人潮里快速地穿梭前进。
“带你去一个不叫怜悯的地方。”步关之小心地避开会与她擦撞的人群,疾步地穿过繁华的市集,走向市集外一处偏僻的小径。
晴丝辛苦地跟上他的脚步,气喘吁吁地与他停在一处石阶前,她抬头望着,只见石阶长远得不见尽头,高耸人云端的深处在雾里。
步关之让她休息了一会儿,又拉着她往上走,“这叫情意梯,总共有九百九十九阶,上头有样东西我得带你一块去看。”
“我……我恐怕走不上去。”晴丝稍稍拉下他的脚步,认为自己可能没有体力走到上头去。
“我牵你,真走不动我再拖你上去。”步关之不把这点困扰放在心上,照样牵紧她的手,让她一步一步地与他一起踏上石阶。
“我……我不行……”晴丝在陡峭的山势上才走不到百阶,就已累得不停喘气。
“你非看不可。”步关之拦腰抱起她,在被雪花覆盖的石阶上很快地一路走上去。
来到石阶的尽头,山顶上的云雾尽散,雪花在澄净清朗的空气里无声地坠落。
“好大的树……”晴丝在步关之放下她之后,木然地看着一棵参天的古木。
“它叫良缘木,这里有个传说,凡男女同时摸过良缘木,两情依依缘不断,一同走过情意梯,此生俏不灭。”步关之淡淡他说着,并带着她来到古木前执起她的手,要将她的手与他的一同按向树身。
晴丝在掌心触及树身之前急急地收了回来,心慌又自卑地咬着唇瓣,泪水停在眼眶里。
“为什么不?”步关之紧握着她的手问,对她的拒绝像被浇了盆冷水。
“我没这福份。”她怎可能与他缘不断、情不灭?她只是一个假妻子,一个为还父恩而来到他身边的寻常女子。
“因为是我将你买下而并非正式迎娶,所以你不愿?”
“不。”她在他追问的眼腔里澄清,“你之前的未婚妻宁玉钗,才是与你门当户对的人选,你心里惦着的人一直是她,而我不过是个临时要冲喜娶来的妻,万般配不上你,你和她才是天遣地设的一对……你不需如此将就。”
步关之摇首嘲讽,“门当户时又如何?哪抵得过此刻的真心”
“你对我是真心?”晴丝怔愕地张亮眼眸,看他将她困在他的怀里。
“你不信?”步关之拉起她的两手,不着痕迹地把双掌压在她的手上,与她一起印在她身后的良缘木上。
“你要我信,我会信,但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漫长的人世里,他的真心中少了爱,她的生命和以前有何不同。
步关之露出一抹笑,“石梯已走过,树木也摸过,你就算不信也没法子了,我已在这和你订了一生的盟约。”
“别哄我了,我并不痴,什么是自知之明我知道。”她别过眼,想从他的怀里挣出,他却用身干将她抵在良缘木上。
“若要哄你,我当初不会买下你。不会与你成亲,也不会把你留在身边要你一辈子留在我步家,更不会带你来此。”步关之沉声地告诉她,道出他想了一夜才想通的事。
晴丝的眼眸直视他的眼底,“你想要待我好,我很感激,但你所做的,真是出自你的内心而不是被你那些弟弟们给逼的?”
“千岁他们是逼过我,但我是我,我的心想怎么做,他们无法主宰。”步关之不否认之前真的是因步熙然的病而娶她,但他若对她没有一丝情素,他何必在姑苏买下一个他完全不认识,却用那双眼眸紧捉住他的女人来?甘冒可能又会心碎的风险再让一个女人介入他的生命中?
晴丝轻叹,“他们当然无法主宰,因为你早失了心。”他对爱情的虏诚坚负,皆随着宁玉钗而化为乌有了,这样的他还有谁能主宰?
“你在紫冠府里听了关于宁玉钗的什么谣言?”步关之眉毛不悦地高扬,想她一定是或多或少地听了府内下人们碎嘴的话,然后对他有了既定印象。
“谣言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给了她的心,你能要得回吗?”她恍恍惚惚地感觉他们两个的身子紧紧依偎,是种离她好近好近的距离,而他的心却在好远好远的距离。
“我对她的那颗心已死。”步关之认真地向她解释,但仍在她眼中看见了不信任。
她偏首凝睬着他,“哀莫大于心死?”
“我还有我的人生,我不是为宁玉钗一人而活,而我的心也不是只为她而动。”只为了她那双眼眸,步关之第一次这么想对一个女人澄清他埋藏已久的情素。
“你的心若能要得回,你想与我山盟或是海誓我都愿意,可是我不希望你对自己撒谎,自己骗自己愿意将就于我。”晴丝挣开他的双手,弯下身走出他的胸怀,对着空荡荡的山头说着。
“我只想给你一个盟誓,在有心或无心,有情或无情这上实,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重要,因为你不是我,也许我可以把思情化为感情,但我并不想要你屈就自己于给我的同情,虽然感情和同情都有个‘情’字,但那距离太遥远了,我不是个影子,也不是你覆盖在伤口上的借口,你可以继续疏离我,也可以要我当你的假妻子,就是不要把我当成忘记的那个人的替身。”
“你说过,你愿任我摆布是不?”他将她在怀中转身,两手捧着她的脸庞问。
“这回你想要我做什么?”晴丝无神地点头,静候他的要求。
“把心给我,别再对我有所疑虑。”步关之强愤地下令,手指来回滑过她冻红的唇瓣。
晴丝微垂着眼睫苦笑,她的心早不在她身上了,她用来报恩的不只是听从他的命令,她还加诸了许多额外的东西,只是,他一直不知道,也永远不会发觉。
他拦她的腰问:“昨日你问我,除了宁玉钗之外,我不会再爱上别人是不?”
晴丝不必他说也知道答案,于是紧闭着眼不着他。一道暖暖的感觉却印上了她的唇,她马上睁眼,步关之便在她讶异时双手覆上她的眼帘,侧首吻过她的唇瓣里。
“我不会负你,永远不会。”他在她的唇上热烈地诉说,将她的掌心按向他的胸膛。
“你说过,你可以给我一个心愿,无论是什么你都可以为我达成。”她抚着他的唇幽幽地道。
“你要什么?”
“我要你守着你刚才的诺言,不负我。”晴丝唇边绽出一抹他从不曾见过的绝美笑容,把心系在他的身上,彻底地把自己赌在他的诺言里。
从未见过她笑的步关之,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笑唇,将他的保证送进她的唇里,“我会达成你这个心愿。”


第七章

原本打算一收完帐就返回紫冠府过年的事,在步关之见过晴丝露出的笑颜之后,便不再是件急事了。
步关之想不起来有什么理由可让他急着回府,他像一个在大漠里走了许久的旅人,发现了泉水,令他想沉浸其中,并想在他这个新婚的妻子身上挖掘更多他不知道的事。
当宁玉钗使他心头受伤的爱情走远后,他的生命里多了一个晴丝,他缓缓坠入了一种单纯而甜蜜的幸福里,才发现再热切的浓情都比不过似水的柔情,因为这道清泉,清晰地映照出爱情的倒影,他看见了一个不想要浓烈似火情缘的男人,他看见了一个喜爱情缘清淡如浅水淌流的男子,他也惊见一直不敢爱的他,原来手中早有份在等待他的完整与美丽的爱恋。
对晴丝产生的感觉,一切来得那么突然,他不知是良缘之前的盟誓有效果,还是当地静下心来仔细去了解晴丝所产生的结果,他的心头涨满了喧腾的声音,某些幽微的记忆被触动了,宛如新生的双眼重新以截然不同的角度来看待晴丝,看那个在他心头的女人。
步关之的心常停留在晴丝的身上,因为晴丝是个完全不会照顾自己的女人,她可以在这刻还津津有味地听他说话,而下一刻,她又神游太虚去了。
起初步关之以为是自己的魅力不够,才会让她不能把精神集中在他身上,于是醋一桶一桶地往肚里灌,可是了解她后,获得一项重要的认知。
晴丝会时而抽离思椿的原因就是在思考他刚才对她所说的话,不然就是在深想他的行为举止,她总是来不及想完他的话,所以在听了这句之后就没法子留神另外一句,而且任何一件事物都可以让她放在心底研究许久,因此,她的漫不经心常让她发生意外。
临近北方的风波里,是往北返南的重要城镇,关外的货品在这儿随处可见,关内欲销往关外的丝绸。民生必需品也一批批地聚在此地等待运出,因此在这城镇上,慕名而来的人潮特别多,大江南北的各式商行多得数不清,日日夜夜街头巷尾都热闹繁华,自小待在姑苏不曾远游的晴丝,也对这个对她来说很新鲜的城镇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带晴丝去逛过一回市集的步关之,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又刻意多逗留了数日,再带她去风坡里的各处中集再逛逛,可是步关之很快地就发现了他的错误,因为即使他牢牢地牵着晴丝的手,晴丝的小手仍会不知不觉地溜出他的掌心,他常在市集里走着走着,身边就少了一个人,急得他在人群中四处寻找那个又走失的晴丝。
通常找到她时,她不是已经在雪地上跌过胶,就是被人群擦撞得一身青紫,他还曾几度从人肉贩子的手中将她抢回来,种种的意外状况吓得他不敢再轻易带她上街。
不能再自由地四处行走的晴丝,在厢房里纳闷地看着近日来常动不动就喝起闷酒的步关之。
酒,真的很好喝吗?
她想着想着,小手便偷偷地伸至酒杯前,想试试他喝的酒和宁环喝的有何不同。
目光未曾离开她的步关之,轻轻压下她伸过来的小手,从她好奇的眼神里知道她想做什么事,他缓缓地对她摇首,表示她喝不得,他还记得上回她才被灌了两杯就难受得不得了,而她还想再试?
“一口?”晴丝伸出食指,张大了明眸学起他讨价还价的技巧。
步关之没得商量地摇首,“一口也不成。”
“可是看起来好像很好喝。”晴丝还是跃跃欲试,况且李白不都说过了吗?“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李白喝酒都喝得可以为酒作诗了,想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对你来说不好喝,而且你也经不起醉,”步关之宁愿看她在一旁好奇不已,也不要让她这个没酒量的人醉得好苦。
晴丝抿着唇,清灵的眼眸转呀转地,然后朝他粲然一笑,轻挥着小手要他靠近她。
步关之的心神迷失在她不常展露的笑面中,飘飘然地挨近她的身边,晴丝笑盈盈地伸出一措,在他唇上沾着残留的酒渍,而后将指尖凑近自个儿的唇边品尝。
晴丝品尝了一会儿后,慷懒地舔着唇瓣下评语,“甜甜的。”
步关之早忘了她的举动是在做什么,两眼发直地盯着她诱人的唇舌动作。
“味道不象说的不好喝。”晴丝以描抚着自己红艳的唇瓣朝他点头,满心打起步关之手中那杯酒的主意来。
“晴丝,你想再试吗? ‘他徐徐地在她的耳边问,并把手上的酒挪至她的面前。
“可以吗? 晴丝不疑有他的捧着酒杯问。
“可以。”步关之一手撑着下颌看她欢喜的脸蛋在喝了一小口之后,两道细眉顿时皱紧,又哈又咳地把酒杯放回去。
“现在还甜吗?”步关之拍着她的背,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小脸配红似霞。
晴丝频吐着舌,“好辣……”
“所以我才不要你喝,这是烈酒,哪会甜?”步关之以指轻刮着她温热的小脸,对她薰薰然的模样既溺不已。
“可是刚才明明尝起来是甜的。”晴丝皱眉地反驳。
步关之轻扳过她的脸庞,诱哄地将层靠近她,“可能是因为你喝的方式不对,所以味道才会不一样。”
“真的? ”晴丝光是盯着他的唇,然后有点怀疑地再看向他的双眸。
步关之朝她挑挑眉,先是自己再喝了一口之后,拉着她的纤指沾着他的唇,然后将她的指尖送进她的唇里。
“真的不一样,”晴丝认真地点头同意,酒的味道好像淡了些,而且有另一种味道却浓郁了些。
“我想……你应该是可以喝一点点来怯寒。”步关之再度欣赏她撩人的尝酒法之后对她说。
“我可以喝了?你不是说半口也不成?”晴丝疑惑地看着他,觉得他的眼神格外明亮,在眼底深处,似乎有两簇正在燃烧的火苗。
“只要你喝的方式对了就行。”步关之笑着将她揽人怀中,无法自制地吻上她那张使人想咬上一日的唇瓣,并且在她口中寻找那动作擦人的丁香小舌。
步关之在她的唇里尝得不够过病,辗转地吻至她的耳垂。下颗,再撩开她保暖的衣领,在她雪白的颈间细细地啃吻,把她视为一盘上好的佳酿。
晴丝满面通红地以手抵着他的胸膛,“我……我刚才不是这样喝的。”
“对我们而言,这方式很正确。我们是夫妻。”步关之敛去了眼眉问的笑意,慎重地对她说。
“夜深了,我该去睡了。”她甩甩头,语气明确地告诉他,轻轻地跳下他的双腿独自走回她的床边。
步关之一语不发地看着她解开大衣准备就寝,方才,在她游移的眼眸中,他看见了她的不安和害怕,他不明白,她在怕什么?他不都已告诉过他不会负了她吗?他只想与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别无其他的愿望,他都可以放下多年来的心结,将自己恣意地倾注在她身上一赌,赌她是他这世再爱一次的机会,而她为何没有勇气陪她一试?
“你在做什么?”晴丝楞楞地看他先是去把她床上的被褥搬至他的床上,然后又把让给她的火盆也搬来他的床边。
“准备我要睡觉的用品。”步关之忙碌地铺完床之后,再走全她的身边顺便也把她给搬去他的床上。
“我……我也是用品之一?‘被放在床上的晴丝,结结巴巴地问着自行在脱着她外杉的步关之。
“这里才是你该睡的地方,”步关之吻吻她的唇瓣,两手齐下地迅速脱去她的衣衫,并赶快地用厚被将她覆盖着免得受凉。
“但你以前说……”晴丝直起身子想告诉他,但冷不防地被他投注在身上的视线看得遍身操热,当她不解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时,才知道他为她盖好的被子早已滑落,一片春光尽现在他的眼前。
“以前是以前,现今是现今,不但情况不同。心境不同,而且我也不想再隔床看着你而彻夜未眠,我不习惯失眠,我要拥着我的妻入睡。”
“我恐怕会失眠……”晴丝眼眸闪烁地摇首,想推开他时却又碰到他光滑的胸膛,令她不禁口干舌操地赶紧收回手。
步关之充满笑意地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哺,“我保证,你不会的。”
当他的手掌抚过她的身躯时,晴丝静止在他的怀中不动,微微的颤抖传达至他的掌心里,步关之立即停下来看着她犹疑的眼眸,了解她所害怕的是什么么。
他拉着她的手贴向他的心房保证,“相信我,我不会收回你的心愿,你有我。”
那一夜,晴丝真如步关之所说的没有失眠,而接连下来的数日,他们俩也鲜少踏出房门,接下来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们就这样地在芙蓉帐中度过。
打从步关之回府的消息传遍整座紫冠府时,所有的人均带着异样的神色,一路恭迎步关之与晴丝双双人府,还有两个脸色难看到极点的人一直持在大厅里等他们。
步关之搂着晴丝的腰,小心地走过地上锦锦的细雪,才要进厅就被其中一个弟弟给堵个正着。
‘大哥。“步少提也没等步关之整顿好沾了一身落雪的仪容便迎了上去,但步关之却将他给谁开,反而先轻柔地替晴丝拂去发上的雪花。
火气已经在肚内烧了几日的步千岁,来来回回在大厅内重重地踩着步于,一径地低首走着,头也没回,火气挺旺地跟他们打招呼。
“你们可回来啦。”说什么会快去快回,只不过是收个帐,居然一收就收这么久,他们在外头快活,而紫冠府却出现大风大浪了!
“大哥,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步少堤正要开口向他报告,而后错愕地停顿下来揉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举动,“大……大哥?”
打从一进厅内就正眼也没看两个弟弟一下的步关之,为了晴丝正忙碌着,一会儿替晴丝脱下沽雪的大衣,一会儿去倒碗热茶为她暖暖身于,并且随手拉过步少堤在他怀中取走保暖的暖香袋,将它放在晴丝怀里让她热烘烘的,他再伸手抚着她的唇,觉得惊凉的,于是又亲自以唇替她吻暖,总怕容易着凉的晴丝犯病。
“哎呀呀,咱们紫冠府的气候变了!”眼见这种怪状况的步千岁急停了脚步,把先前恼人心火先搁至一边,搓着下巴赞叹。
“三哥,大哥病了吗?”步少提以时撞撞步千岁问,他有没有看错?眼前这个既殷勤又疼惜晴丝的男人,是他的大哥怎么性子和出门前差这么多?
步千岁抚着下巴笑,“他没病,他在发春。”
“少堤,有任何事都等三日后再来沁雪院踉我说。”步关之在觉得暗丝的身干已暖和多了后,随口交代,便揽着晴丝要回沁雪院。
“慢……慢着。”步少堤连忙从震惊里急急回神,快步地拦下他们,“大哥,这事你不能等!”
步关之眼眸微眯,“我说三日就是三日。”晴丝在回来的最后路程上,偎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日,一定是累坏了,他得快点带她回去休息并把她照顾好。
“随他,反正这是他自个儿的事,他新婚燕尔就让他去。‘步千岁才不去碰一鼻子灰,懒懒地坐在椅上叫那个小弟别再自讨没趣。
步关之听着步千岁话里头刺刺痒痒的音调,立即想起他还有一笔没讨回来的帐,而他这个紫冠商人向来都不爱有人欠他的帐。
“千岁。”他放开晴丝,慢条斯理地走至步千岁的面前,轻勾着手指要步千岁站起来。
“做什么?”步千岁觉得莫名其妙地照着他的意思站起。
“送你一样大礼。”步关之温和地笑,冷不防地一拳轰向他的腰际。
“要命……”步千岁捧着腰腹龄牙咧嘴地跪下,被那记狠拳揍得几乎说不出话。
“三哥,大哥干嘛揍你?‘步少堤忙着去扶起他,很同情地看他被人修理。
步千岁眉心抽痛地瞪向步关之,“发春的男人都会转性子。”这算什么哥哥?想当初撮台他们夫妻俩的人是谁?好事成了就把他这个媒人给扔过墙,没良心!
“你怎么打他? 晴丝板开他的手,对他突然揍步千岁的暴行大惑不解。
步关之瞥了步千岁一眼,淡淡地向她解释:“我只是在送他我从风波里带回来的大礼,并且顺道感谢他。”他在出门前说过回来一定会找这个弟弟算帐,君子一诺千金,他当然得守信。
“大嫂,大哥的这份大礼送得我好疼,你帮我揉揉。”步千岁顿时坏心又起,装着一副苦瓜脸望着晴丝,企图博得她的同情好来激激他大哥。
“好。”晴丝想也不想地就答应。
“我来帮你就行了。”一肚子闷醋的步关之却抢先晴丝一步,脸上泛满邪恶的笑意,井撩起袖子准备结实地揍他一顿,步千岁脸色立刻翻白。“我不疼了!”
“睛丝,咱们回沁雪院,”步关之狠狠地再瞪了步千岁一眼之后,看外头风雪小了点,便拦腰抱起她快速地往外走。
“那个……”晴丝脸红心跳地推着他的肩,“大家都在看。”他们一回紫冠府就已经引来府里人们的注意,现在他又不避讳地抱着她,只怕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凸了。
步关之一脸的无所谓,“让他们看。”
“给我一个把我押来这里的理由。”
步关之翘高了腿,手指不耐地敲着桌子,瞪向这两个把他硬从沁雪院拖来倚云院的弟弟。
房里的三个男人一致地张大了眼对步关之猛瞧,对他脸上的急跺研究了大半天,看他像个掉了个宝贝的东西般,人虽在这儿,但心却不在,觉得这次收帐居然能收得这么反常,大哥似乎是记起他成过亲这回事了,不像以前老忘了自己还有个妻子。
步千岁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推了步熙然一把,叫还在装病的步熙然去问。
“大哥,你的洞房花烛夜到底完了没有?”气色不是很好的步熙然抚着微微作疼的额际问,很想知道这个出外收帐迟迟不回,而回到府里后又窝在温柔乡里的大哥,到底是过足了新郎倌的瘾了没?
“还没。”步关之脚跟一放,拉着长袍就准备再回沁雪院,宁可亲热地搂着晴丝也比在这儿着他这三个无趣的弟弟来得好。
步少提连忙拖住他,“等一下,你有事要听我们说。”
“晴丝一个人在沁雪院里我很不放心。”步关之的一颗心早飞回晴丝的身边去了,一直想着独自留在院内的晴丝此刻在做什么。
“在自家府内有什么好不放心?‘步少堤急急忙忙地把他再推回椅前坐下。
步关之非常紧张,“我不想离开晴丝,因为她总是漫不经心的,非得有人照顾她的安危不可。”
又在发春了,步千岁在是着不下去,虽然很欣慰大哥能把心放在晴丝的身上,但也觉得变了个样的大哥愈乘愈恶心。
步千岁瞪着白眼嘲讽:“大嫂不会有事,有事的是你。”
“我?”步关之被步千岁一讽刺之后,稍稍有了点精神来关心其他的事,“我不在府中时,出了什么事?”难得他的三个弟弟都聚在一块,而且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看样子,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步熙然在病床上头痛地宣布,“宁玉钗回金陵城了。”当年那个抛弃他大哥与长工私奔的女人,顶着难听的名声回城来找旧情人了。“宁玉钗”这三字在步关之的心版上撞击着,但他听不出他心头有何回响。
“这事与我何于?”他扫了那三个皆在研究他表情的弟弟一眼,不干已事地挑着眉问。
步熙然与步千岁有默契地交换眼神,心底都有了谱,而与他们两个完全没默契的步少堤就显得很忧愁。
步少堤转着手指苦恼地向他报告,“宁府几日前去了三叔那边,要求三叔叫你将宁玉钗收为二房。”
步关之听了眼神冷下来了,心头立即把原因联想到宁环的身上,用脚肚也想得出这是宁环为保住家业而做的事,想用宁玉钗来挽回他要断绝宁府生计之事?而那个宁玉钗能在做出背叛他的事后,还敢厚颜无耻地回头叫他娶她?
“我不纳妾。 他好不容易才和晴丝像对恩爱的夫妻,他在晴丝的身上,找到了年少时曾经想过而又失落的梦,如今他怎能让另外一个人再度打碎它?
“大哥。‘步少堤将一只通体翠绿的管子交给他,”宁玉钗托人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还给她。”步关之没伸手接,直接叫步少堤送回去。
“大哥,宁府特意去找来三叔说情,而三叔已经答应了,说会以长辈的身分择日将宁玉钗纳给你为妾,你说这下怎么办才好?”步熙然较重视现实的问题,也对晴丝的处境感到烦恼。
“三叔收了宁府多少银两?”步关之阴沉着眼眸反问,太了解他同亲却不亲,辈份上却是叔父的亲人。那个只会伸手向人拿好处的三叔,这次会闲来无事做主力他纳妾,八成又把他们给的钱花光了。
步熙然拌着眉心,“听说数目挺大的。”一想到那个只仗着他们紫冠府威名,在外头招摇撞骗的叔父,步熙然就有点怨他们的祖父母干嘛生个这种不长进的叔父,不但在他们父母生前找麻烦,父母过世后也想从他们这群小辈里挖钱。
“千岁,拿两倍的数目去打发三叔退回纳妾这事,叫三叔别再插手。”步关之马上向管钱的步千岁吩咐,并开始在想是否该别再顾及亲人情面,把那个老是伸手向他们要钱的三叔驱逐得远远的。
步千岁摇着手,“咱们就算摆平了三叔,也打发不了宁府,在三叔擅自做主收了宁府的银两和大礼后。宁府已经四处散播你要纳宁玉钗为妾一事的消息,现在金陵城里都为你才新婚就纳妾这事一片沸腾,而且再过两日,宁环就会带着宁玉钗来府里。”
“你想法子去收口那些流言,并堵上那些嘴,并且去我的银库里提笔款子,宁府给了三叔多少,你就奉还宁府多少。”
“又要花钱了。”步千岁满心不甘地看他们辛苦挣来的钱,就这样又拿去花钱消灾了。
步关之又对步少堤弹弹手措,“少堤,宁环两日后若来了,你先废了他那双手,再告知他退婚这事,你若下不了手,我会亲自打断他那双曾对晴丝不规矩的手。”
“大嫂那边你要怎么交代?”步少提是不知宁环跟他大哥结了什么梁子,只担心晴丝的感受。
“瞒着她。”步关之严肃地向他们表明,“这件事你们一个字也别让她知道,我不要她因此而伤心难过,我娶的妻只有晴丝一人,我不会再娶,也不会纳妾。”
“如果宁玉钗不愿退婚,执意要嫁呢?”步熙然搔着下巴问,不认为宁府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了。
“千岁,你去推掉她。”步关之两眼往步千岁的身上看,把这个重要大任交给那个嘴巴刻薄的弟弟。
步千岁爱理不理地撇清关系,“我干嘛要膛这种浑水?”他才不要去跟那个女人周旋,那个女人又不是他以前的未婚妻。
“不然你就准备成亲。”步关之把指间的关节按得喀喀作响,笑得很阴森。
步千岁顿时头痛,“和谁成亲?”
“宁玉钗。”步关之一笑,若是宁府执意要嫁而二弟又不帮忙,那他就把宁玉钗送给二弟去消受。
步熙然与步少堤同情地看着被打鸭子上架的步千岁,心底皆默默地为他哀悼。
步千岁咬着牙瞪向最会记仇的步关之,“小人。”


第八章

除夕的前一日,紫冠府大部分的下人们在领了年节钱后,皆返乡过年了,府里只剩下一小部分以府为家的下人们,四处张罗着过年的要事。
晴丝自从由风波里回来之后,也开始分担起府中一些琐碎的事,且替忙得昏天暗地的下人们,打理步熙然每日都要喝的药,下人们也不如先前那么反对她来帮忙,反而在因人人返乡过年而显得冷清的大宅里,和乐融融地跟这个没有夫人架子的女主人打成一片。
步关之近来白日里总爱往步熙然的倚云院跑,也没跟她说理由,即使回来沁雪院之后,也是三缄其口,总像有什么事瞒着她,即使他待她如新婚燕尔的妻,不但对她宝贝得紧,眼眸常不时跟随着她的身影,暖暖的笑意也为她而展现。但不知怎么地,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步关之不说她便没追问,因为,她不但对于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也深信步关之的保证,如在良缘木前所说的,他会全意真心的待她。
可是下人们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眼神令她不安,他们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也如步关之一般地有心瞒着她,他们的表情有着怜悯、激愤、同情……等等,她不懂他们为何会有这种眼神,她若想问清,他们又会支支吾吾地对她敷衍,像是每个人都齐心地守住了一个秘密,唯独不让她知晓。
刚才在厨房里又看到了下人们那种眼神后,晴丝纳闷地端着要给步熙然的药膳,在好心的下人指点下,她这个三不五时就迷路的人才没途路。
“姐姐。
小心翼翼捧着睛的晴丝,正谨记着步夫之的叮咛,不要漫不轻心,要小心脚下踏出的步子免得滑倒,突然听见有人唤她,霎时楞了一下,被地上的积雪绊到,差点把手上盘里的药膳弄翻了。
好不容易才稳住脚步的暗丝,回首循声看去,一个身着大红色的鹤氅,颈间围着染了色的韶鼠锦,一身艳红得如一技雪中红梅的女子,正含笑地站在她身后。
晴丝怔于那个女子自信十足的笑,觉得她的容貌上有掩不住的官贵之气,更觉得她那身鲜红的打扮,与紫冠府华丽的庭园相衬,似是极为自然而且适合。
宁玉钗精锐的眼眸在晴丝的脸蛋上打量了一会儿,愈看她越觉得步关之的眼光差,没想到步关之居然会娶一个普通的女子,不但走路没有端庆秀丽的仪态,见了人也只会呆着,什么礼仪也没有,尤其刚才差点跌跤的模样,任人怎么看也不配在此,步关之娶了她,简直是糟蹋了紫冠商人的美名。
宁玉钗极力忍着满腹鄙夷的念头,弯身朝她福了福。
“妹妹名叫宁玉钗,在这儿向你请安了。”
“宁玉钗?”晴丝怔愣地看着她,只觉得脑际一片轰然,仿佛晴朗的天空忽遭黑云压顶,埋藏的恐慌如挣脱了牢笼散在空气中,令她心头掠过一阵凉意。
“妹妹今日进府里来,未先向姐姐问安,你不会怪我吧?”宁玉钗朝她走来,眼神中焕发的神来,令晴丝不自主地觉得与远娇颤如红梅的人儿相较,自己只是袜黯然失色的白梅。
“不敢……”晴丝悄悄摇首,音调不稳地问她:“你为什么叫我姐姐?”
“你不知道?”宁玉钗掩袖而笑,柳眉禁不往高扬,款款地朝她逼近。
“知道什么?”看着她那种异样的笑,晴丝下意识地后退。
宁玉钗娇笑,“咱们未来要共事一夫,称你一声姐姐不应该吗?”
“共事一夫?”晴丝额声他说,耳际嗡鸣,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几乎站不稳脚步。
“因我即将嫁入紫冠府成为关之的妻子。”宁玉钗朝她伸出手,高傲地向她宣布。
“他要纳妾……”晴丝全身止不住颤抖地退了几步,口中不相信地喃喃念着。
院里吹来的冷风在她耳边轻唤,步关之要纳妾了,他要将他思念多年的情人迎娶进门了。
一声声的长叹从她的心底深处传来,这声音远比时时停留在她心上的那句“我不会负你”来得清楚,远比步关之的保证来得铿锵有力。
原来,这座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才会刻意瞒着她,对她投以同情的目光,他们是怜悯她吗?
“妾?”宁玉钗冷笑地玩味着她说的这个字眼,艳丽的脸庞敛去了所有温善的表相。
晴丝眼眸难以移动地盯着她,心思正被这消息打得散乱时,又被她的下一句话拉回来。
宁玉钗眼见四下无人,不再与她客气,一古脑地朝她倒出腹中的讥嘲,“谁要做关之的二房?快给我分清楚谁是妻谁是妾,与关之有婚的在先的人是我,而你这个女人,据我所知,你的家世默默无闻,不过是个赌鬼所生之女,不知是走了什么好运,才被关之买来当冲喜的暂用品。”
“我不是暂用品……”晴丝木然地摇首,两手紧紧握着盘沿,盛着药膳的锅碗在她的颤动下咯咯地被震出声响,传进她耳里时,像是惊痛又刺耳的声音。
宁玉钗靠近她的面前轻拧着她的下额,“你是关之买来的货而已,我不只与关之订过亲,这回关之要迎我入门,有媒妁之言,还有古和大聘,只有我,才能与关之说得上是门当户对,往后你若是把我伺候得好些,我可以考虑在关之面前为你说情,不把你逐出紫冠府,勉强让你当个二房。”
“这是关之说的?”晴丝别开脸问,强制地命令自己镇定。
“用得着他说吗?这是未来的事实,你认为在他的心底,是我这个让他爱得心碎的女人重要,还是一个买来的女人重要?”宁玉钗像是听了个笑话,一把拉近她的衣领,要她看清楚她们俩在容貌上的优胜劣败,以及谁有着不能动摇的地位。
“可是他说,他已经对你死心了……”晴丝喘不过气地抬手拉开她的纠扯,迷茫地想起步关之在良缘木前所说的话。
“他不会的,他从前最爱的人是我,而就算他娶了你他爱的也是我,不然他怎会我毁婚之后又迎我人门?根本就没被放在他心上的人是你。”
晴丝的脸蛋霎时剧白,定在原地不动,她听见了那个愿望被撕裂的声音,一点一点的逐渐变得破碎不全。
心情恶劣的步千岁,正想去找步熙然痛快地吵场架来消破宁府慧起的心火,脚跟才拐进通往倚云院的小径,就看到得意洋洋的宁玉钗站在面无血色的晴丝身边,令他心头马上有了不妙的预感。
步千岁小心地走到晴丝面前,故意忽略掉旁边的宁玉钗,温柔地问晴丝,“大嫂,你怎么来倚云院了?大哥不是叫你待在沁雪院里别出来治雪吗?”
“我叫人意了些叶膳,想端来给熙然……”晴丝抬首前前他说着,眼眸盛满了水。
“姐姐,这个由我端去就成了。”宁玉钗闪至步千岁的面前,伸手接过晴丝手中的端盘,又变回初时的温婉模样。
步千岁快速地抢回端盘,不屑地抛下一句,“少叫得这么亲热,谁是你姐姐?”
“千岁,我有些不适,先回沁雪院……”头晕脑胀的晴丝什么也不想听不想见,只觉得好果,她需要找个能够让她停止伤痛的地方休息。
“大嫂?”步千岁惴惴不安地看着她脚步跟跄地胡乱走着,叫她也不理,心里立刻明白了宁府要把宁玉钗嫁过来的事,已经被某个人走漏了消息。
晴丝一走远,步千岁和善的脸庞立刻一变,两眼如一双刀子似地瞪向宁玉钗。
“你对我大嫂说了什么?”
“奴家只是跟姐姐打声招呼。”宁玉钗细声细气地笑着,并且端出一个冠冕党皇的理由。
“少在我面前摆大家闺秀的假脸,说说你刚才做了什么事?‘步千岁开口就是一桶冷水往她身上没,出口的话既不着情面也不能颜面。
“我嫁入紫冠府之后,论辈份,你也得叫我一声大嫂!”宁玉钗被他的讥言给惹毛了,当下露出千金小姐的性子,不容人损她或说她一句。
步千岁嫌恶地冷眼,“我只有一个叫晴丝的大嫂,至于你,我可不想高攀,谁不晓得你的司马昭之心?”
“我有什么司马昭之心?”宁玉钗仰高了下巴,一脸高尚的神圣模样。
“宁府想用联姻继续与我紫冠府作买卖,所以才找回你这残花败柳,想让你在我大哥身上下功夫挽回生意,不是吗?”步千岁速速把她的原形打出。
“你敢叫我残花败柳?”宁玉钗脸上气得红一阵青一阵,最忌讳别人敢在她面前提当年私奔的事。
步千岁更是故意讽刺进她的骨干里,“我就爱叫,况且挺贴切的,全金陵城有谁不知你没法跟私奔的长工吃苦,又死皮赖脸地跑回来找我大哥捡破烂?”
“我撕烂你这张嘴……”宁玉钗气得伸手就要付诸实行,步千岁懒洋洋地一手端好端盘,一手在她面前亮出拳头,让宁玉钗又咽一咽口水退回原位。
“我大哥他只有一个叫晴丝的妻子,所以你也别作白日大梦,你们宁府的这相联姻改不了我大哥要毁宁府的决心,也阻止不了我爱斩革除根的个性,我保证我会把宁府的生意拔得一干二净。”就冲着她今天把晴丝弄得脸色苍白这事,步千岁决定把下一个整治的目标设在宁府,非把早已惹毛他的宁府弄毁不可。
宁玉钗笑得很狰狞,“关之不可能是真心想娶那个要冲喜的女人,不论样貌、家世,身分,我样样都比她强,她只是个纸糊的人,只消我三言两语吹一吹就倒了,唯一能当关之妻子的人只有我,只要有我在,我们宁府不会倒。”
“大嫂是纸糊的人?‘步千岁听了她对暗丝的评语后,立刻奉送上更毒的一句评语,”我听说,你在甩了那个长工之后又跟了不少男人,那你岂不是钢铁铸身的千人忱。“
“你……你等着,一旦我嫁过来,绝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宁玉钗被他激得口不言,频频地跺脚泄愤,但她身后积雪深重的老树禁不起她制造出来的震动,哗啦一声,满树的积雪直落在她的头上,将她掩埋在雪堆里。
及时闪到一边的步千岁嘲弄地大笑,“天谴幄!”
宁王钗挥去满面的落雪,正想挣出雪堆时,步千岁将她压回雪堆里,并拉出她的两手把端盘上烫热的汤碗摆在她的双掌里,“想叫我大哥娶你?我看你是病得疯了,这碗药,你比那个装病的家伙更该喝,慢用。”
“步千岁!”
步关之一掌重拍在桌上,扯开了嗓子大吼,“千岁为什么没推掉那门亲事?”
步少堤摸着鼻干不置一词,很识相地乖乖坐在一旁,看大哥在收到下人们的通报之后,跑去晓霜院想找人算帐却找不到,就拉着他一块跑来倚云院来找他二哥发飙。
倒媚的步熙然捂着双耳躲过大哥的一阵炮轰后,自艾自怜地同情起自己,他那个孪生弟弟没把事办成,大哥就跑来轰他,要轰也得轰对人嘛,被派去做事的人又不是他,干嘛三不五时就往他这倚云院跑,害他每日都要装病人。
步熙然一脸病弱的模样,无奈地摊着两手叹气,“宁府的盛情难却啊,加上三叔硬抬着长辈的架子压千岁,澄清高地把千岁的钱推回来,就不知三叔又收了宁府多少好处。”
“我会想个法子把三叔弄回老家,你叫千岁再去一次。”步关之气急败坏地交代,打算把那个收了好处就站宁府那头的三叔送回乡下老家,并且断绝关系。
“千岁从不吃第二回的闭门囊,况且,我想他可能已经在想法子要整倒宁府来消气。”步熙然摇摇头,以他的了解,千岁不可能会再上宁府一趟,倒是可能很积极地搞垮拒绝他的宁府。
“熙然,换你去。”既然那个弟弟不再帮忙,步关之立刻再找另外一人。
“我还是个病人,这事你自己去做。”步熙然敬谢不敏地推拒,抬出了病人的名义不肯去趟浑水。
刚和宁玉钗打过照面的步千岁,愁眉深糊地靠在门旁,出声镇压住步关之快爆发的火气。
“大哥,你别急着吼我们这班弟弟,你最好先想想该怎么哄大嫂。”他还有心情吼?
他该先想法子去安慰一下那个水做的大嫂。
步关之突然站起,“晴丝出了什么事?”
“刚才宁玉钗特地去向大嫂打招呼,而大嫂的脸色很不好,眼神空空洞洞,我想,事情可能大条了。”就不知道宁玉仅是对晴丝说了些什么。若是误导了晴丝,他大哥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嗅喔,不妙。”步熙然掩着嘴,也对这个消息感到很不乐观。
“晴丝上哪儿了?”步关之一把拉过他,紧张万分地问。
步千岁一手指着外头,“大嫂说要回沁雪院,你现在去迫,也许还迫得上常会迷路的大嫂……”
步关之建话尾都还没听完就扔下步千岁,三步作两步地冲出倚云院直奔沁雪院,当他在空无一人的沁雪院找不着晴丝之后,又在借大的府院里,一院一院地搜寻晴丝的身影,越找越觉得害怕,怕她就像常从眼眶里流下的泪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流下,而后消失。
“晴丝!”步关之奋力地大喊,将晴丝的名字响彻安静的庭园,回应他的只有无声落下的雪花。
比较镇定的步熙然,虽然比急忙的步关之慢了一步,但脑子比步关之清楚了些,仔细地分析过后便率领着两个弟弟,兵分三路在晴丝常走错路或跌跤的园子里寻找。
步少堤头一个找着迷路的晴丝,但他没急着去带回晴丝,反而先以轻功跃上屋顶,对那个在下头像无头苍蝇般快找疯了的步关之指点,“大哥,大嫂在这儿!”
不知道已经引起寻人事件的晴丝,置身在湖边的园子里,脚步有点跟跄,在一片银光的亭台楼阁和假山之间摇摇晃晃地走着。
她的耳边仿佛传来许多杂乱的声响,好像有人在唤着她的名,好像有人急急忙忙他说些什么,一大堆嘈杂的声音纷纷涌进她的耳里,让她走得越来越无心分辨,越来越觉得疲累。
“危……危险,大嫂!”步少堤在唤不停晴丝的脚步之后,紧张地看她一脚踏进结冰的湖面,跌跌撞撞地在冰面上挣扎,飞快地跃下屋檐赶快去抢救。
一道快速的影子问过步少堤的面前,在步少堤还未抵达之前快一步地把晴丝抱回岸上。
步关之将晴丝抱至岸边的柳树下,心痛难舍地看她已跌得额际有道伤口,当他拿出手绢拭着伤口的血水时,她不痛不哭地呆坐在他怀里,两眼茫然地直视着前方,令他心神不宁地唤回她漫游的神智。
“睛丝”
晴丝的眼瞳动了动,两眼聚焦在他脸庞上,像看一个陌生人般地凝现他,并且咬紧了下唇,直至沁出斑斑血丝。
“你听我说……”步关之知道她误会了,才开口要向她解释,一道熟悉的娇美女声便在他身后传来。
“关之,你来得正好,姐姐她迷路了。”最早找到晴丝,并且让晴丝一路走进湖里跌跤也不伸书忙的宁玉钗笑道。
步关之猛然地回头,凶恶地瞪向她,“谁准你这般唤她?”姐姐?把关系拉得这么近,她是对晴丝说了什么?
“我……”从不会见过步关之这等模样,宁玉钗吓楞了,对步关之的改变大感讶异,她以为步关之还是以前那个对她深情款款的男子。
步关之回过头,看晴丝仍旧紧咬着唇只字不吐地望着他,而她那双爱掉泪的眼眸里无泪,空洞的眼眸仿佛在控诉着什么,他忍不住按着她的面颊要她张开嘴别再咬伤自己,但她不肯张开:他只好强行地将自己的手指放进她的唇间,让她咬着他的手指。
晴丝看着他的举动,不禁心软地缓缓松口,可是怕她会在他移开之后又咬伤自己的步关之,即使在她松口之后也不肯把手指收回来,两眼停留在她的脸庞上,试着读出她在不哭不笑时,冷静得令他不安又陌生的表情。
“关之,我今日来,是想先给你一样存在我这儿的东西,希望你没因我不在金陵城的这些年里忘记我。”宁玉钗深吸了口气重娠自己的信心,又对步关之诉说。
“我没有你的东西。”步关之马上反驳,在说给宁玉钗听时也是在说给晴丝听。
“你有,你忘了。”宁玉钗自抽中掏出一只翠簪子,刻意地举高让晴丝看清楚,“这是你当年送给我的订情之物,我既然要口来你的身边,这东西也该与我一块回来。”
晴丝咬紧步关之的手指含怨地瞪他,在尝到他鲜血的味道后,懊悔难当地松开口,并将他推得远远的,在步关之来不及反应前拔足飞奔。
“晴丝!”步关之自地上站起,抚着手上的齿痕对她的身影大叫。
晴丝像是要逃离灾难般,快速离开令她难堪又无地自处的地方,任凭步关之怎么叫唤也不回头。
步关之边迫晴丝边回头怒吼,“熙然。千岁,你们再不快点把她处理掉,我不让你们往后都住在兼霞楼里头打算盘,我就不姓步!”
“是是是……“步熙然生手抚着微微头痛的额际,认命地开始想着该怎么和弟弟一块去宁府代替他大哥迫婚。
“好好好……”步千岁左手接着已痛很久的显际,准备在过年之前去找他那些皇亲国戚的朋友,帮他打压宁府。
“关之!”宁玉钗迫在步关之的身后大喊,不相信他会这么狠心地待她。
‘宁姑娘,想作我大哥的媳妇,你得先懂些媳妇该做的叉作。“步熙然伸出一只手臂拦住她,笑容可掏地向她声明。
“什么工作?”宁玉钗看着过于友善的步熙然,以为这个传闻中一直病着的步熙然脾气会比与他孪生弟弟步千岁好。
步千岁懒懒地在一旁答腔,“算帐。”
“我……我哪会那种事?”从小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宁玉钗,满脸厌恶地拒绝那种下人们才做的事。
“不会没关系,我们兄弟俩会好好教你。”步熙然笑咪咪地勾起她的手臂拉着她转向,一旁的步千岁也顺手勾起她不让去迫步关之。
被两人强拉着走的宁玉钗,在挣扎无效之后恼怒地对他们嚷嚷,“把你们的脏手都拿开!”
两记不约而同的拳头,立刻不怜香惜玉地从两旁敲上她的头顶,让还要嚷嚷的宁玉钗安静无声地被敲晕在地,不雅地倒成大字状。
跟在后头的步少堤忍不往掩脸长叹,“天哪!”他这两个不容外人欺压。生性暴力的哥哥,每回在无人管束之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时会让人恨得牙痒痒,有时会令人发指,而这回对女人动手,这就是他们照他大哥所指示的处理法?
“糟了,我忘记我还在装病,刚才有没有人看到。”步熙然第一个反省自己的行为,不过他反省的不是该不该动手,而是动手的时间不对。
“现在怎么办?让她躺在这里还是扔出去。”步千岁满意地擦腰看地上那个嫌他手脏的女人,一边证询步熙然的意见。
步熙然播搔发,“躺在这儿有碍观胆。”
还没叹息完毕的步少堤张大了两眼,看他那两个哥哥一人一边地捉着宁玉钗的手脚,连忙停止叹息赶快拦在他们的面前,流着冷汗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哥哥。“二哥。三哥,你们要做什么?”他们该不会是又要……
“扔垃圾!”步熙然与步千岁异口同声地回答他,他们要把这个宁玉钗给扔回宁府去。


第九章

步关之站在沁雪院内室的外头,两眼盯着已紧闭了一日的门靡。
从他追上晴丝将她带回沁雪院之后,晴丝就将自己锁在房内不见他,他曾试着想破门而入,但又怕吓坏了她,况且她有心避着他,他也不好在这时进去向她说明,可是他已等了一日,午膳和晚膳仍摆在外头没法端进去给她,里头安安静静的,晴丝怎么样了他都不知道。
“晴丝,开门……”步关之敲着门靡再也等不下去了,但在他的手指轻触到门靡时房门开启,他才发现晴丝不知何时已拿起锁。
幽幽暗暗的房内,不见一丝光亮,步关之小心地步入房内,入夜时分的冷空气迎面而来。
“睛丝?”步关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唤着她,但她没有回应,于是他赶紧点燃桌上的烛火。
当炮火点亮时,步关之看见晴丝沉默地坐在床头,不动的模样像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像。
“怎么不点灯也不生火?”嗅着空气中冷冷的味道,步关之边问着她边去将火盆里的炭火点燃并挪至床边,原来冷寂的房内又有了点温暖。
晴丝一直没抬首也不作声,心思回荡在那举手投足都能流露出不凡气质的人影上。
她的唇齿之间,还留有步关之血的味道,浓浓的充斥在她的口鼻间,她反覆地想着,为何当她听见步关之与宁玉钗之间的对话时会如此激动,步关之又为何不挪开手任她咬着,而她的心头怎会如此埋怨和不甘?
她在怨什么?步关之?还是宁玉钗,抑或是她自己?
晴丝想着这个问题,怎么也理不清思绪,直至步关之抬起她的脸,当她接触到他的眼眸时,她解不开的疑惑忽然在她眼前清明了起来。
“让我看看。”步关之迫不及待地拥她入怀,发觉她全身冰冷,不禁担忧地抓着她的双臂,“你的身子冷透了。”
“宁姑娘呢?”看着他的动作,她很想知道他多年前是否也曾这般对宁玉钗做过,在他的心中,她们的地位是平等的,还是只有某个人而已?
“她走了。”步关之不想多提宁玉钗的事,草草带过,但晴丝的小手却抚上他的脸庞,拉下他来认真地看着他。
“你呢?你也走了?”宁玉钗走了,他的人和心是否也被她带走了?他还在她的身边吗?
步关之皱眉地探着她的额际,“你病了吗?怎么说话颤颤倒倒?”他这会儿不正在她眼前吗?她怎么一副失去他的模样?
“我没病,只是…”晴丝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眉心紧蹩的样子,又把话吞回肚子里,随意编了个借口,“只是累了。”
“累了怎么不说?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步关之殷勤地问着,也很担心她关在房内一日,不知又怎么糟蹋自个儿的身子。
晴丝在他想下床出去外头为她张罗时,冷冷清清地唤往他的步伐。
“为何要待我这么好?”自从宁环调戏过她后,他整个人就变了,他是把她当货品在捍卫主权吗?还是他找出了他为人夫应尽之责?若是如此,他没有必要将她视如情人般地爱怜呵护。
猛然听她这么一问,步关之才发觉她不对劲,而她迎视他的双眸,就像他今日在湖畔时见到的那双陌生眼眸。
他跋回她的面前,仔细地看着她幽幽怨怨的表情。让他不得不觉得他是否在哪方面亏欠了她,她从前不会这般,从前,即使他对她做出了再令她无法忍受的事。她也会默默地承受下来,除了落泪之外,她不会有任何怨言,更不会有今日那种含怨的目光,是她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如此?
步关之压抑不了心头雀跃的欢喜,她若不在意她不会有怨,她若不是对他有情,就不会对宁玉钗的出现产生这么多平日无法见到的举止,可是他在欣喜之余,又对摸不透她的心思而感到懊恼,因他无从分辩也无从为她解忧。
“你为何不做回从前买下我那时的步关之?”晴丝此时真想要他做回以前那个对她不闻不问的步关之,那个步关之要把她给谁,要她在他的手心像块水做的泥被捏成什么形状都不在意,他不会为她怜惜呵护,不会让她在得到了她的愿望之后,又逐渐地让那个愿望远走。
步关之突然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他在她的身旁坐下,轻捧着她的脸庞,深深切切地望进她眼瞳的最深处。
“你还在惦着宁玉钗所说的话?”也许,宁玉钗的出现吓坏她,可是他不已经在她面前表态得很清楚了?他可以把不敢再触情的心翻出来给她看,难道她还不明白吗?
晴丝听了他的话,脑海里立刻响起宁玉钗的种种话语,告诉她自己不是他所要的。
他可以为宁玉钗爱得心碎,这个一旦对爱投入就如此情深意重的男人,怎可能对一个买来的女人有心?有了再度返回他怀抱的宁玉钗,他可还会将她搁在心头一角?
“她对你说了什么?”步关之愈看她飘忽的眼眸越觉不对劲,两手紧握着她的手臂,把心揪得紧紧地问。
“你我良缘木前的誓言可算数?”晴丝不答反问,只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是全心全意,或是如她当初所认为的,只是哄哄她罢了。
“当然。”
“那你当年对宁姑娘也是真心的”她额声地问,紧盯着他的眼眸,期望他说声不。
“我不否认,但就算我当年如此,现今已不同往昔,我也不是以前的步关之。”
他不否认?晴丝的一颗心跌跌撞撞地坠落得好深。
枞他买下他说句“不悔”起,她把此生的感情毫不保留地给了他,她将他的山盟海誓,字字珍惜地摆在心头,将之视为她此生最美的拥有;可是他同样也给了宁玉钗,她不是唯一的。
是她太沉醉,是她不该忘了他曾深爱过另一个女人,可是感情是不能分享割舍的,她私心地想要全部,但他能给的却只有一些些。
“这里仍是住了个宁姑娘,是不是? 晴丝一手指着他的心房,眼眶里隐隐含泪。
步关之握住她的手,坚决地摇头。
“熙然的身子大夫说已快复完了,你还需要我吗?”晴丝却不以为他的感情能放能收,反而觉得她就快失去了她留在紫冠府的原因。
“我不需你再以冲喜的名分嫁我为妻。”步关之缓缓地吻着她的唇,他真切地知道,她才是他这生想要的妻。
“不是你的妻,那我现在又是什么?”晴丝急速感到寒冷,强制地将泪水困在眼眶里不肯流出。
“你是我……”步关之正要回答,她迅速地为他提供答案。
“我依然是你手中的泥?”
步关之证住了,先是以唇柔柔地吻去她眼中的酸楚,再轻柔地将她搂在胸前,安抚地顺着她的爱,“别把宁玉钗的话放在心上,不要想大多,有心事就告诉我。”
晴丝偏首凝视他焦急的眼眸。
她知道他将会怎么柔声安慰她,可是他看不见她的失落和痛处。
他不会知道他介入她的生命之中为她开了一扇窗,引领她进入另一个世界,令她有情能言、有爱不敢诉,像道影子般缩在他心底的角落,不敢对他言爱也不敢有恨。
在姑苏时,不管多大的风雨、日子再怎么困顿,她也未对人世感到绝望,无情无欲,总能够乎心静气地度日。在有了他的日子之后,虽添了份光彩和喜悦,却也让她深深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我不愿是你手中的泥……”
“晴丝?”步关之怀中的人明显变得僵硬,惶然地抬起她的脸庞,总觉得她正在将他划分开来。
“宁玉钗才是你日思夜盼的姑娘。”他这红极一时的紫冠商人,是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共度一生,而他所盼望的不也是这一天“
他坚决地否认,“我盼的不是她。”
他的心头荒凉了这么久,好久好久都没人能像她进驻,并且像道清泉给他滋润,他盼的就是一个能安然栖息在他怀里,不受拘束地与他相依的女干,他要的是她那颗剔透而善解的心。
“是她,你盼了她五年。”她知道的,在他娶她过门前他就说过他根本不要什么妻,他要的妻,是远在五年前弃他而去的宁玉钗。
“谁说的!”对她一而再。再而工地反驳,步关之又恼又急地想揪出对她胡乱灌输这种思想的人来。
“从我人紫冠府的第一日便知此事,而你的举止也曾经告诉过我。”流言在她未嫁之前便已满天飞,她在嫁了他之后,夜夜望着他在邻房的影子,这一切不都是不需她找的证据?
“我当初冷落体的原因不是因为她。”他那时这么做,是怕再有一个狠心的宁玉钗出现,他宁可将她安全地隔在一旁,这样他便不会伤她,而他也不会再被爱所伤。
她将他的手掌按向他的心房,要他明确地对她吐实,“告诉我,当真不是?”
“我承认,那时我……”步关之正想对她详细地解释,却看见她盈满眼眶的泪无声地落下,于是他又急急地摇着她的肩,“晴丝,我没有要纳妾,这事是我三叔他擅作主张的,我已叫熙然他们代我上宁府去退了亲事,我娶的人只有你。”
晴丝静静地对他落泪,泪如清渭细水,滑下她清瘦的脸庞。
“晴丝?”步关之试着她的泪,不论怎么唤她,她就是不回神,只是一迳地掉泪。
步关之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化成一声声的长叹,被风吹散了一地再也找不回。聚不拢,消失得无踪无影,而她也不想继续在爱恨之间浮沉,守着不知是真是假的诺
她倦怠地合上眼,倒卧在床边不愿再想,紧紧环抱着自己。
步关之也在她身边躺下,并且将她拉人怀中面对面地着着她泪痕交织的脸庞,心疼不舍地拥紧地。
晴丝在他胸前夜咽他说:“我好久没哭了,能让我哭一会儿吗?”
“为什么哭?”步关之让她静卧在他的胸膛上,追究起她的眼泪为何而来。
“为你。”她细声地啜泣,泪珠颗颗落在他的胸前。
步关之岭听着她的哭声,感觉她的泪滴进了他心里,一泪一滴,都令他有如凿心般的疼痛,如今他才知道,原来除了晴之外,泪也能伤人伤心。
“别哭了。”他动容地抱着她,一手抚上她的双眼,“睡吧,我在你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我说过,我不会负你。”
暗丝静倚在他的怀里,听着他逐渐沉稳人睡的气息,虽然他的怀抱仍是那么温暖熟悉,桌上的灯火依;日未熄,她盯着那盖灯,在他怀里淌泪且微笑,恍然明白上天会让她在此生被唤作晴丝的原由。
那琉璃灯台里燃烧着的不是蜡油,是她如春蚕般吐尽了的情丝。
晴丝缓缓地离开步关之温暖的胸怀,站在床前幽暗的光影下看着他熟睡的模样。
悄声为他盖好锦被,证忡地看了他良久,好一会儿才踏出千斤般重的脚步,来到桌前点燃灯火,拿出一直贴胸珍藏的绣帕,泪眼模糊地看着淡紫色的绣帕在烛火的映衬下,浮现那对相依偎的鸳鸯。
一道金色的流光划过绣帕,晴丝搁下手中用来剪绞绣线的金剪,再度将绣帕收回胸口,她回首再看了看步关之一眼,轻轻巧巧地步出内室,推开门靡走至沁雪院外。
安静的雪夜听不见一丝声响,柔细的雪花静静地飘落,天际干干净净的,似乎什么也未发生过。
踩着绵绵软软的细雪,一切喜,一切哀,都被她身后的雪花轻巧地掩覆,不留痕迹。
步关之在进入屋内的冷风中惊醒,烛火在风中飘摇不定,昏暗不明地照出一室的冷清。
他抹去额上的冷汗,刚从一场遥梦中醒来,清冷的空气让他朦胧的神智稍稍清醒,他看着摇晃的烛火纳闷地思索怎会有风进入室内,才转身想看看身旁的晴丝是否盖好被子,转头才知身旁的晴丝早已人去床空。
他的眼眸停留在桌上被纸镇压住,但仍因风飘飞的手绢,冷汗争先恐后地自他额间沁出,莫大的恐惧一点一滴地将他包围,那令他感觉又回到了当年宁玉银弃他而去时的情境,只是,这次的恐惧更广大,还带看前所未有依心刻骨的疼痛。
一张极为眼熟的淡紫丝绢静静躺在纸镇下方,步关之证证地看着那张地头一回蹭与晴丝的绣帕。
鸳鸯绣帕依然是初时所见色彩斑烂,只是此时绣帕被桌上搁放的金剪一分为二,犹存的半片徒留鸳,另一只鸯不知所踪,鸳鸯不再相依,离散各据一方。
天未破晓,步关之声声的呐喊便传遍了沁雪院,而后寻找晴丝的呼唤声蔓延至紫冠府的每院,惊醒了府里所有的人。
步关之逢人便问晴丝的去处,问不到行踪时又像只火爆狮子,对每个被问到的人大发雷霆,失去的感觉隔了五年又压在他的心头上。府里原本该欢欢喜喜准备过除夕的每个人,都被他给吓得六神无主。人人自危。
一批又一批留在府中过年的下人,皆被他退出府在大雪纷飞的天候中寻找晴丝。其实他知道,当一个人不想被找到时,用什么方式都找不到。
步千岁在府里乱成一团时,赶紧在步关之未把他也派出寻人之前躲来倚云院。
“今儿个除夕,让大哥这样闹好吗?”也不敢出院一步的步熙然,头痛不已地问着躲来这儿后就一派从容的步千岁。
步千岁耸耸肩,“好久没过这么热闹的年了,让大哥闹一闹也好。”难得他大哥会这般大吼大叫,就当是在看戏也不错。
“喂,你知道嫂子的下落是不是?”步熙然了然于心地看着他的模样,心想他能这么安然地稳坐,必定在暗中动了什么手脚。
“当然知道。”步千岁朝他眨眨眼,“我早就派人暗中盯着沁雪院的所有出人口,不论大嫂上哪儿我都找得着!这一点甭担心。”
“那你要让大哥疯多久才告诉他?”整座紫冠府都快被他大哥给掀起来了,他还不赶快去通知那个我不到妻子的男人?
“他还不够疯,再等等。”不让他大哥深刻体会失爱的痛苦,怎会好好珍惜晴铁,并把心底的真话对心上人说出口?
步熙然叹了口气,“要怎样才算够?”
“等他再疯一些,我想看他爱得死去活来。“
一阵讽讽的冷风顿时围烧在他们两人之间,而更冷的声音冷飓飓地在他们两人的身后响起。
“她——在——哪——里”步关之眼眶里泛着血丝,火气旺盛地走至他们两人面前将他们拎起,眼神狂暴似要刺穿他们。
“你认为咱们还有必要等吗?”步熙然咽了咽口水,流着冷汗问也被拎得高高的步千岁。
步千岁僵硬地扯着嘴角,“看样子是不必了……”
“晴丝在哪里?”步关之雷劈似的吼声直直轰向这一对最爱耍心机的弟弟。
“他知道,问他。”步熙然连忙指向派人暗中跟监的步千岁,把火气全让给他消受。
“那个……大哥,你先冷静一点……”步千岁知道他大哥真的快疯了,只好高举着双手想先将他的火气给缓下来。
“说!”步关之一手扔开步熙然,紧接着两手就将步千岁扯得几乎喘不过气。
被派出去找人的步少堤却在此时闯了进来,劈头就是一串紧急的大叫,“大哥,我找到大嫂了,大嫂在出云魔!
“出云庵!”步关之脑袋空白一阵,想也想不到暗丝居然去庙里了,但她为何要去那个地方“
步少堤可没心情看步关之发呆,一个劲地推开步千岁,然后强拉着步关之生根不动的脚,“你还楞着做什么?快点,大嫂要削发为尼了!”
“施主可是步关之?”
当状极狼狈的步关之直闯人出云魔魔外的竹门时,一名站在雪中等候的女尼唤往他的脚步。
“我是,晴丝她人呢?”步关之连气也没有换,点头应着她后就四处搜寻晴丝的身影。
“晴施主不见您,请回。”女尼拢着衣袖,谦恭地扬手送客。
‘晴丝!步关之听了就大步上前,想快点抢回几乎就要从他手上溜走的妻子。
“步施主,晴姑娘要老尼转交这个给您。”另一名在庵门前的女尼站在他面前拦下他,一手将手中的木钵交给他,一手拿出一张墨溃末干的纸。
步关之接了过来,胸口开始崩毁塌陷。
这君一钵泪,以偿重恩。
泪尽缘断情减,花自飘零水自流。
步关之激动地读着晴丝所写的每一字,再看问手中盛满泪水的木钵,不禁挖心掏肺地朝庵里大喊:“我没有负你!”
听着他凄然的喊声,静跪在怫前的晴丝身子一震,更是紧闭着眼帘,并掩住双耳试着把他的声音隔在庵门之外。
步关之得不到晴丝的回应,把木钵和纸交给一旁的女尼,不顾阻拦地冲至紧闭的庵门前捶打着,一声比一声重的叩门声,仿佛敲打在晴丝的心版上,使得晴丝更用力地掩住双耳。
“晴丝,你听见了吗?我没有!“步关之在吓走了庵前的女尼后,又一声声地在门外对她喊着。
晴丝方土歇的泪水被他的呼喊声逼出眼角,即使面对木鱼,她也静不下心来,往事频频在心头翻腾着。
她逃来这里,只想不留牵系地度过下半生,而他何苦要这么纠缠?现在的她只想要一轮月、一位香、一只木鱼。他要娶美眷。他要做何事,在她随佛之后她都可无动于衷了,他怎么忍心在她就快解脱之时,又来拉扯她不让她逃躲?
暗丝深吸了口气,不顾一旁女尼的惊呼,将按散的长发拢聚成一束绑紧,在女尼夺了剪刀时,已统下一络微温似锻的乌丝,霎时逸地的长发剩至腰际。
庵主在晴丝又想挥剪时拿走剪刀,一双清明的眼望进她种种思绪泛漫的水眸,而后轻叹,‘“你尚有尘缘,情丝未断,不该随怫”
“情丝?”晴丝低首望青地上那束整齐的发,落泪纷纷地问:“我的情丝已断,不是吗?”
“你我心知,别再沤骗自心。”庭主搀扶起她,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至紧锁的门边。
“晴丝,宁府的亲事不是我的主张,我未曾向宁府提过亲,今后宁玉钗绝不会再出现在你我面前,你开门见我一面!”步关之不死心地在门外吼着,不愿见一个灰尘般的小小误会,让她在嗟叹垂泪之后,化为清泉湍湍流出他的生命,令他再度尝到失爱的痛楚。
庵主正要帮步关之开门之际,晴丝急忙掩往门靡袁在门上,无助地直对她摇首。
“施主?”魔主没有拉开她,只是敌眉看她泪珠一颗颗坠地。
“不要开……不要开……”晴丝泣不成声地掩着脸,被背后那扇门外步关之拍击锤打的力量,震得心头七零八落。
魔主悠然轻叹,“孩子,请字难得,你要想仟细。”随后庵主便扬手带着庵内所有的女尼自佛堂之后的庵门走出,留下她一人在庵内细想。
晴丝的泪水凝在庵主的话上。
步关之对她有情吗?理智叫她别错用心思来妄想,越美丽的东西她越不可碰,情爱是如此美丽,她碰了便落得绝望的局面。
想当然尔,聪明又不敢爱的步关之,怎会把情用在她身上?
门外的步关之,在双手垂打得红肿不堪后,又累又痛地靠在门前,隐隐约约地,他嗅到了暗丝身上熟悉的香气,他由们缝中看去,发现晴丝与他隔了一道门正背对着他。
“还记得我在良缘木前对你说的话吗?”他问着她的身影,不信把他什么话都放在心底的她会忘了他起的誓言。
缘不晰,情不灭,晴丝闭上眼,良缘木前的往事轻轻叩响她的心靡,令她泪水不能抑止地奔流。
她虽是个顺命知命的人,但她的心头也会淌血,也会想要自私地拥有情爱,她真的很想相信他,可是,谁知道她那曾紧紧抱住而失落的愿望,再一次地抬回之后,会不会又落空?
“你为什么从不问我爱的是谁?”步关之颓然地将额倚在门前,音调沙哑。她走,是以为他不爱她吗?她以为他爱的人是谁?宁玉钗吗?所以她才能这么狠心地离开?
晴丝便咽的嗓音透过门靡传来。
“你的心底……究竟爱谁?
“你。”步关之毫不犹豫地告诉她,令门里的晴丝惊愕得忘了呼吸。
晴丝闷上眼,什么宁玉钗都记不起了,心头只荡漾着他的那句话,反反覆覆地拉扯着她。
“你说我不会再爱人,不,我会,只是我想守着我的心不说出口,我以为这样就不会再有一次情伤重演,而你也不会自我的心头走开,我只是想留往你而已。”步关之掏出了心底深藏的话,赤裸裸地告诉她,他不是不爱,而是怕爱得过深而留不住。
躲在庵旁角落的步熙然三人,全都在跟来出云庵之后,噤声不语地看他大哥登门寻妻,什么也不帮忙地只当观众。
“你听听,感人吧?”步千岁爱笑不笑地推了步熙然一把,对他大哥能说出这种话心头感到大乐不已。
“肉麻死了。”步熙然却是频搓着双臂觉得毛骨惊然,胃部还隐隐作恶想吐。
“大嫂若不愿出庵,大哥会不会疯了?”只有步少堤在关心他大哥的情况,才不像这两个哥哥还有兴致在闲聊。
“大嫂若还是不肯出来的话,那就只好用下下策了。”步熙然叹口气,与步千岁一同走向庵后,准备执行和步千岁商量好的嫂主意。
“慢着。”步少堤提心吊胆地拦住他们一致的脚步,“你们的下下策,下到什么程度?”
步千岁吹了声口哨,在他的口哨响起之后,原本已出庵的女尼们,皆鱼贯地从庵后的小门离开,步少堤犹弄不清楚步千岁和步熙然他们两个在搞什么鬼时,步熙然已拿出火捂子使劲地吹出火星。
“这种程度。”步子岁笑笑地拿起庵后备好的于革引燃火苗,与步熙然联手在庵后堆起的草堆上放火,让火势直窜上出云庵的屋顶。
“天啊!”步少堤掩着脸,有种天昏地暗的感觉。居然放火烧庙?他怎么会有这种哥哥?
“你买通庵主了? ‘在一旁帮着引燃火势的步熙然,边帮忙放火边问步千岁。
“我向庵主保证我会再盖一座更大更新的出云淹,她就随我烧啦。”老早就拿出银两去摆平庵主的步子岁,不但放火放得很快乐,还准备等着回去看英雄救美的戏码。
“大嫂……”步少堤被他们的这种作法吓出了一身冷汗,慌慌张张地就要去救会被困在火场里的晴丝。
步熙然动作迅速地架住他,“你别去碍事,大嫂自会有大哥去救。”他们俩精心设计的这码子戏,要登场的主角可是大哥,他这个小弟去凑什么热闹?
“你们怎么可以用这种手段?”步少堤扯紧他的衣领,不敢相信他们连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步熙然很无辜地摊着手,“我都说这是下下策了啊!”要是;有别的好方法他们早就想出来了,何必在这边冒着天想神怨的罪过来放火?
身为主谋的步千岁倒是看得很开,“过年嘛,就当我们俩在应景放烟火。”
“这火挺大的,应该可以把庵里的人都烧出来,你再也用不着担心大嫂会躲在里头不肯出来。”步熙然拍拍步少堤的肩头,要他这个经不起刺激的小弟先别那么惊张。
步少堤被他们俩的举动吓得快昏倒,可是在庵门外头的步关之看到了从庵后窜升的火笛,急速地蔓烧成熊熊大火,在惊吓过后叫晴丝远离门边,一脚端开庵门直闯入火海内救人。
步关之一踢开门靡,已陷入火海的庵里早已浓烟四起,浓烈的烟将他的双眼熏得几乎张不开,他边拭着疼痛的眼眶边喊:“晴丝,你在哪儿?”
“关之……”被烟雾呛咳得远离门靡俯卧在佛坛前的晴丝,在浓密的烟雾里又呛又咳地唤着找不到她的步关之。
“没事的,我在这,别怕。”步关之循声找到她,将她搂在怀里安抚着,并把身上的大衣敞开来包容住她的身子。
晴丝正欲起身离开火势越来越大的火场,但步关之却是停住了脚步,往火势正烧得旺烈的佛桌前看去。
“关之”晴丝轻推着他,在浓烟中根本就看不清楚地在做什么。
步关之睁亮了眼,哺哺地念着,“你的发…”她的发断了?那她对他的情丝是否也断了?
“别管它了。”晴丝窝在他胸前频频咳着,只想赶快出去免得葬身火海。
“不,我一定要拿回来。”步关之摇着头,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的发留在这里,而不是在他身旁,若她的发似她的心,他一定要把她的心拿回来。
晴丝在他用脱去的外衣仟细地里好后,即被他推至庵门边,她又急又惧地在烟雾缭绕的庵里唤道:“关之,不要去拿步关之顾不得烫热的火苗在他的四周蔓延,快速地奔至已被烈火燃起的佛桌拾起她的发放至怀中,他才转身欲返时,文撑不住沉重佛像的怫桌颓然倒塌,破碎而厚重的木头压住他的腿,他咬牙搬开木头时,烛台落在他身边的佛像旁,蜡泪滴在佛像的脸庞上。
朦胧中,他仿佛看见佛的眼底有泪。
步关之有一刻证住,但晴丝的呼唤声又飘进他的耳里,令他想起晴丝的泪,才急急忙忙地回过神,拖着一条不听使唤的腿去寻找细声哭泣的晴丝。
“闭上眼掩往口鼻,我这就带你出去。”步关之找到她后在她耳边交代,拦腰抱起已被吓坏的她,步步艰辛地闪避着火舌走出庵外。
方走出庵门数步,森隆一声,简陋木制的出云庵便在大火中扬了,一点一点地被火舌吞灭。
一将晴丝放下,步关之便紧张地将晴丝全身上下仔细检查是否受伤,再三地确定她毫发无伤之后,步关之才坐在雪地上以冰冷的雪来冰镇他被压伤的腿,在触及雪花时,一种放下心的解脱感令他忍不住向后仰躺,闭上眼放松地让全身浸在白雪里。
“关之?你怎么样了?”他的举动让晴丝的眼眶急出眼泪,连忙跪在他身上找伤处。
步关之睁开两眼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拉至胸前紧盯着她的眼瞳告诉她。
“我要的是你,绝不娶别人也不负你,我——不——负——心”
“不要说了,先告诉我你伤到哪儿”看他似在忍痛的样子,晴丝眼眉蹩得紧紧的,泪眼汪汪地扳着他的手要看他的伤处。
“你相信我吗?”步关之困住她的腰,只怕这么一松手她又要离开,执着地要先听到她的答案。
“我……”对于他的执着,晴丝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知自己现在该想些什么。
步关之将她的沉默视为否定,苍凉地对她笑着。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若执意要走,我陪你。”
晴丝闭上眼静静地落下泪来,”我走是为你好,不是要你证明什么。“她没有要他来此格心掏肺地大喊他对她的情,也没有要他以此证明她在他心中有多少份量,她只是不想让他为难,好好地去娶那个匹配得上他的宁玉钗。
“我把所有情意全都放在你身上,你要走,不可不带我,五年前的宁玉钗无法将我打倒,可是你若执意要离开,我会彻彻底底的葬心在你的手里签”步关之抚着她的眼泪平静地对她说,身子底下的白雪冰凉人骨,可是她的泪却烫人他的心,将他的心缓缓地融化无法复原。
晴丝流着泪向:“这是你的情深意切,还是你的真心?”
“皆是。”步关之原原本本地将心中话对她托出,“我这生只对你许诺,也从未带你以外的人去过良缘木前许诺,我当日曾要你把心交给我,就是说明了我只要你一人,这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晴丝将他的话。他的神情全记在眼底,并仔细地回想庵主对她说的话,心头不禁开始动摇。
步关之将她的一手拉至他的胸口,“你要试探我的真心可以,只消你说一声,我可以不计一切地把心捧至你面前,但千万不要离开我。”
“你因我的离开而害怕?”晴丝动密地问,一手按着他的心房,一手拭着他被烟熏黑的面庞,掌心似感受到了她在他心底所占的份量。
“怕,我怕极了。”步关之完全不掩心头最深处的恐慌,直接向她吐实。
“为什么?”
“因为你是晴丝,是我今生唯一把心交付的妻。”步关之掏出胸前抢回来的发和那剩半片的绣帕,紧握在掌心明确地告诉他。
“即使是泥也好,我愿再做你手中的泥……”
晴丝的泪落至他的脸上,俯下身环紧他的颈项,为他的死心塌地决心再重回他的手心里,哪怕他将他视为水或泥,她只要他说的这一句就所愿偿矣。
步关之牢牢地拥住她,“你不是泥,你是我的情丝。”
在远处看得津津有味的步熙然,不好意思地对步少堤搔着发道歉,“糟糕,咱们好像烧错东西了。”
“烧错什么”被挤在后头的步少堤连忙问,想知道他们俩又闯下什么大祸。
““大哥。”步熙然好心地向他指点,一手指着躺在庵门前的步关之。
“什么?”步少提张大嘴,两眼不听使唤地翻白。
“烧错没关系,只要能烧到大嫂的心坎,让她回心转意就成了。”步千岁一脸的不在意,还得意洋洋地接着下巴佩服自己的机智。
步熙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剧烈的撞击声,回首看了一跟,而后摸着鼻子,有点良心地反省这次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千岁。”他拉拉步千岁的衣袖。
“嗯?”
“那小子昏倒了。”步熙然一手指着身后躺平在雪地上,心脏受不了这等刺激的步少堤,开始烦恼要怎么把他给扛回家。


第十章

紫冠府在大年夜时,才真正有了欢喜过新年的节庆味道。
府中留下来过年的下人们,破天荒地被允许进人大庙里一块围炉,年菜和美酒皆由管钱的步千岁提供,而且爱怎么闹怎么喝都可以,吃吃喝喝的人们,一直到夜半三更都还不愿睡,甚至拿着酒杯到外头放烟花。赏雪景,也都没人来管束他们。
没人管的原因是,紫冠府里除了步关之以外姓步的男人们,全被请进了沁雪院给人训和挨揍。
腿上还有伤的步关之,只随意地请大夫过来看看,在包礼过后就不管大夫的劝阻,一直把刚抢回来的妻子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肯让晴丝离开一步,可是没离开晴丝,不代表他不知道弟弟们干出了什么好事。
硬是被下人给赶来沁雪院的步熙然和步千岁,两人顶着一张臭脸乖乖站在步关之的床前,连年夜饭都还没吃,就先吃了一顿步关之的排头。两个人的脸颊一左一右都留有步关之拳头的印子,而有去阻止,也没完全参与计划的步少堤也跑不掉,一被抬回来之后,被步关之结出气地接过一顿。
无能为力的晴丝,安静地靠在步关之的怀里,满脸同情地看着三个可怜兮兮的小叔。
步关之放大嗓门,对站在他面前的三个弟弟怒吼。
“放火烧出云庵?你们好大的胆子,谁准你们这么做的?”
“二哥说这是下下策……”步少堤第一个招认,一手指向旁边的步熙然。
步关之马上一拳再接上步熙然已被接过多次的脸颊,“”你有没有想到晴丝在里头?你有顾及她的安危吗?“
“千岁事先告诉我说你会去英雄救英……”步熙然忍着痛,学起步少堤推托责任,一手指向步千岁。
步关之一拳重童地敲着老爱动脑筋的步千岁,“我若慢了一步,那要怎么办?你能赠给我一个妻子吗?”
“我本来计划得好好的,是少提先一步通知你,才会打乱了我的计划,要不然我才不会用火烧出云庵这法干。”步千岁捂着头,再把罪过推回坏了他好事的步少堤身上。
步关之的拳头立刻表向步少堤的肚子,“你当时在场,为什么不阻止他们?”老实的小弟斗不过两个弟弟就算了,当时的情形他不但没阻止反而还昏倒?
“关之,事情过了就算了。”眼看所有的小叔又被接过一回后,晴丝实在是心有不忍,求情地拍拍步关之充满火气的胸膛,希望他别再发火,反而该好好静养腿伤才是。
步关之气红了眼,“不行,这次他们太过分了,居然拿你的性命开玩笑,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找睛丝找得快疯了,而他们还敢放火差点烧死她?他不把这三个弟弟重新教过,并且教训得刻骨铭心,他这个大哥就别当了。
“大嫂……”三双一模一样可怜的眼睛,全都求救地看向晴丝。
“‘对不起,他在生气,我没办法。”晴丝内疚地向他们致歉,她也是头一次见步关之这么生气,想要步关之静下心来,恐怕一时之间不太可能。
“别想向她求饶,我不会再让你们对她要花招。”步关之保护性地抱紧晴丝,并且眯着眼瞪向他们,“你们都太困了是不是?所以才会成天想些嫂主意?”
步熙然无事地举高手,“我很忙,一点也不闲。”他哪里很困啊?他每天都待在自个儿的院里忙看当病人。
“你忙着装病! 早就识破的步关之冷冷地泼他一盆冷水。
步千岁摇着手辩解,“我就真的很忙。”他才是最不清闲的那个人,光是兼蔑楼里的帐目,他就忙得天昏地暗了。
“你忙着要心机!”步关之一手指着他的鼻尖,他可以边忙公事边要心机去设计。
最无辜的步少堤交交吾吾地开口,“我……我……”
“你忙着被他们两个牵着鼻子走!”步关之最气的就是这个小弟,~天到晚只会被这两个弟弟打压,人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关之,大过年的,不要这样子,既然熙然他们都认错了,你就先让他们去吃饭吧,别气了。”晴丝看他骂也骂了,打也好‘了,卖声地在他耳边央求着,只想安安静静地一家人一块过年。
“好。”步关之在她的央求下火气下降,吻着她的额际答应她。
“谢大嫂!”其他三个如获特赦的男人莫不向晴丝谢谢。
步关之尖锐地扫了他们三个一眼,“你们在谢什么?我是说我要和晴丝光去吃饭。”他是不想让晴丝饿着,他们在高兴什么?
“那我们呢?”步熙然换着饿扁的肚子苦哈哈地问。
步关之想了想,决心让这三个弟弟吃些苦头换他来尝点甜头,好日日能够正大光明地赖在沁雪院里陪着晴丝。
他首先向步熙然下达命令,“熙然,从明天起你就搬去荣蔑楼准备接管千岁的差事,明年紫冠府所有的帐目全由你来管,不管是外帐还是内帐都给我料理好。你可以开始去摸摸很久没打的算盘了,帐房若是少了一两银子,我会把你当成算盘来打。”
“啊?”步熙然张大了嘴,不相信他的新年新希望就是天降横祸,被人派去他宁可装病也不愿去的帐房。
步关之再向步千岁指示,“千岁,过完年后你就准备收拾行李,往后我不再出门收帐接生意,我的差事由你来做,紫冠府改由你暂时当家,你得再去练练你的口才和生意经,你的收入若比我这些年挣得少,就准备滚出去不必再回府了。”
“什么?”步千岁才在庆幸自个儿往后都不必打算盘了,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要在外头奔波,还得顶着“紫冠商人”这项大帽子做生意。
步关之决定好好培养有头脑却没经验的步少堤,“少堤,千岁外出时府内的小事就由你来管,你还要去荣霞楼帮熙然,商且紫冠府旗下的所有商行和银号也都交给你,若是没管得比千岁好,我会亲自来好好指导你。”
‘太哥,不要啦……“步少堤惨叫,把他的工作分配得这么多,还不能输给三哥,他怎么办得到?
“不要的话,我就再去姑苏找三个女人来给你们冲冲脑袋。”步关之冷冷地笑道,准备看他们答不答应。
他们三个一致地大喊,“大嫂,救命!”
“对不起……”晴丝歉然地看着他们,然后又被步关之拥紧,不要她对他们赔不是也不要她代他们求情。
“大哥——”
“你们自个儿看着办吧! 步关之拥着妻子,冷冷地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