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22

坏蛋女巫: 公主很情调

1

阴有匡流畅的步伐蓦然停顿在林边,斯文俊秀的脸庞上浮现着尴尬。

  “司神,你可以先抽出半个小时给我吗?”

  树丛后倏然跌出两条衣衫不整的人影。玉司神赶忙挡在幻姬身前,以防爱妻春光外泄。“你怎么来了?”

  幻姬羞恼地瞪了丈夫一眼,拔腿开溜。大清早的,就跟他说不要嘛!都是这个好色家伙的错,害她丢死人了。

  “呵呵呵……”一阵低沉、苍老的笑声随着幻姬的离去而响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姥姥。”阴有匡欠身行礼。“时间到了,所以我来了,请您和司神再施一次法,送我到明朝。”

  “到时间接老大回来了?”玉司神修长如玉的十指交叉弹着。“不能再晚点儿吗?我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恐怕掌握不住正确的时间、地点。”

“放心吧!除了那里,别的地方他想去也去不了。”姥姥别有所指地笑着。

  阴有匡浅棕色的眼珠子彷似玻璃球,随着心绪的剧烈波动,转换着万花筒般眩目迷人的色彩。

  玉司神第一次看到内敛沈稳、自信满满的阴有匡表现出紧张复杂的神情,霎时灵光一闪。“这次轮到你?”

  有一瞬间,阴有匡优雅的面容上掠过一丝红云,又随之隐遁。

  “麻烦你们了,三个月后,八月十五,也请你们再来一次,届时我和老大就能循着原路回来了。”

  姥姥颔首笑望玉司神,似在等他的答案。

  “我总不能阻挡别人的姻缘路吧!”玉司神双手一摊,白色的光圈在他掌中浮起扩大。

  “祝你幸运!”姥姥绿色的妖力紧跟着加入,搅和着白光翻滚奔腾出一张巨大光网。“谢谢。”阴有匡微红着脸,任光网包裹住他。

  玉司神猜对了,他这趟上明朝除了要带回老大外,主要是去应一份未知的情缘——脱出时光洪流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将是他今生的新娘。

  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即使善卜如他,也不禁惶惶不安地期待着……


2

 银色的大圆月盘随着时光流转,被蚀得仅剩一弯小小的月芽儿。偶然一片乌云飘过,连同最后一丝光明也叫暗夜吞噬。

  就像阴有匡此时的心境!

  他的脚边有一块缺了一角的牌匾,刻着“月老庙”三个大字,眼前倾倒的供桌上横躺着一名小乞儿,“他”身穿百纳衣,黑泥污面、脚踏草鞋,怀里还抱着一根细竹棒。

  这名小乞儿就是他在明朝所见第一人……根据占卜所得,是他今生的新娘。

  是卜错了吧?阴有匡光灿的眼珠子底,瞬间黯淡得只余一点银灰。

  他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将小乞儿看得更仔细些,纤瘦的身子、细细的手臂全教黑泥给遮住了,看不出原来颜色、更辨不出男女。

  “我可以接受同性吗?”他首先问自己这个问题,随即又哂然一笑地敲了下额头。“但更重要的是我没有恋童癖啊!”

  目测小乞儿的身形最多不超过十六岁,老天!而他都快二十七了。

  小乞儿被一阵轻微的声响吵醒,豁地睁大了眼。

  阴有匡登时着迷于那对澄澈如海的秋瞳,黑白分明、灵光闪黠,好似天地间的活跃都写在里头了。

  “拥有这样漂亮眼眸的人,不论是何方神圣,我都喜欢!”他突然又对自己的卜占有了信心。

  小乞儿眨了好几下大眼,确定了近在鼻端的是一张人的面孔,而不是午夜幽鬼时,丧失的胆气全都回来了。

  “混帐!谁准你这样看我的?还不滚出去,小心我砍下你的脑袋。”

  清脆的嗓音把阴有匡给惹笑了。

  一个霸道、可爱的小乞儿,太有意思了!更好的是,她一开口,就证明了她是女、非男。

  “你敢取笑我?”小乞儿咧嘴,露出对比于黑色皮肤的白森利牙,阴恻恻地磨着。“王八蛋,看我的打狗棒法——棒打恶犬!”

  阴有匡细瞧着她抡过来的细竹棒,低头横身避了开去。“再试这一招,逼狗跳墙。”

  她的功夫可是御前侍卫亲传,不信打不到他。小乞儿一跃跳下了供桌,直追着他跑。

  有谱哦!阴有匡嘴边的笑意不曾消散,这小乞儿的棒法虽然稚嫩无力,一招一式却有模有样,可见遇过名师指导,不知她是何来历?

  如果他的卜筮功力更高一层那就好了。他能算过去、未来,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但那也只是大纲,真正的细节变化却不是一名区区凡人所能掌握的。

  其实古往今来,连号称第一军师的孔明先生也有算不到的事,更何况是他呢!

  不过这样也好啦,人生若什么都知道了,又有何乐趣可言?

  “可恶,你居然一点都不认真!”小乞儿给他闲散、无谓的态度惹毛了。“是你逼我出杀招的——天下无狗!”

  “你真的要把一名无家可归的流浪旅人赶出破庙,进山林里喂恶狼?”他淡淡地开口。

  小乞儿手中的竹棒在击中阴有匡前,堪堪自他胸膛擦过去,她的人也因为收力过甚,而平衡感顿失,连人带棒扑进他怀里。

  他错了,胸前柔软、丰满的触感叫他认清小乞儿已成年的事实,阴有匡的呼吸不觉有些紊乱。

  “你无家可归?”小乞儿站稳后,手里的竹棒顶着他的胸膛。“喂!你可以放开我了。”

  “啊……喔!”阴有匡松开手,尔雅的面容上掠过一丝红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小乞儿不满地双手插腰。

  “我确实暂时无家可归。”这是真话,在明朝,他哪儿来的家?

  “是吗?”小乞儿不掩怀疑神色,斜睨着他。“瞧你的言行举止不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旅人,而且你的穿着也太奇怪了。”阴有匡一身休闲式西装,白色皮鞋,天生微鬈的短发,是不像明朝人。

  “你看看我的眼睛。”他蹲下身,与她眼对眼,好叫她瞧清楚他浅棕色的眼珠子。

  “哇!”小乞儿惊讶地张大了嘴。“你的眼睛怎么是这种颜色,好象宫里的琉璃水晶。”那随着光线、心绪改变而流转的七彩,炫烂得叫人移不开眼。

  “因为我不是中原人。”

  “所以你的衣着打扮也跟中原人不同。”

  他挺直腰杆,微笑颔首。

  小乞儿这才好生不舍地将目光移开他漂亮的眼。

  “你是哪里人?”

  “东瀛。”这也是事实,他的祖父曾是日本有名的阴阳术师,祖母是流浪的吉卜赛人,父亲和母亲各自钻研命相和术数,因此他的卜筮能力算是家学渊源。

  小乞儿饶富兴味地直盯着他的脸瞧。“我知道东瀛浪人,很可惜他们的穿着打扮与你半分不似。”

  “你对东瀛了解很多吗?”

  “至少不是一无所知!”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只不过听说书人描述过浪人的样子而已。

  “东瀛除了浪人外,还有一种人叫阴阳术师。”他指着自己。“各种人穿着样式各异的服饰本是理所当然,就像在中原,商人和农夫的穿着也不一样啊!”

  这倒也对,小乞儿不得不同意他的论调。

  “那你这身怪异的打扮就是阴阳术师的穿着喽?”

  “在我们那里,我确是名阴阳卜筮者。”他深谙说谎的技巧,十句话里总掺着三句假话。

  小乞儿见他有问必答,斯文儒雅的言行举止也不似奸恶之徒,慢慢收起了警戒心,重新爬回倾倒的供桌上坐着。

  “喂!阴阳卜筮者是做什么的?”

  “观星象、卜吉凶。”阴有匡迈着流畅的步伐落坐她身侧,审思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将她打量个够。

  瞧她一身纠衣百结,看似落魄可怜,然而一举手、一投足却充满贵气,至尊气质宣然于外。

  这小乞儿必大有来头,她的出身非富即贵,却不知因何要扮作乞儿寄居破庙?

  “哦!就好象是市集上,铁口直断的算命仙。”她语气里不无嘲讽。算命仙里十有九人都是骗子。

  算命仙!这词儿听起来还真是有点刺耳,但阴有匡却否认不得。

  “差不多。”

  “那你一定是个三流算命仙,老是算不准,才会穷得四处流浪。”

  阴有匡一时啼笑皆非,想他在“神风万能社”里,多少人倾尽家财,只为求他一卦;不料落到明朝,竟成了别人口中的三流货,莫非是报应?以前他姿态摆太高了,连老天都看不过去,才降下这个小魔星来治他?

  “别净谈我了,你呢?我还不晓得怎么称呼你才好?”

  “我……”小乞儿赌气地嘟起嘴。“我是没人要、没人爱、可怜的小乞儿!”

  一番气话说得阴有匡不禁失笑。

  “你敢怀疑我的话?”小乞儿人虽小,自尊却比天高,可听不得一名三流算命仙的耻笑。“不是怀疑,是肯定。”阴有匡拉起了她的手,捏了几下,柔嫩滑腻、肥不见肉、瘦不见骨,分明大富大贵之命。“你出身豪门,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又哪里会没人要、没人爱呢?”

  小乞儿心中一凛。还真给这三流算命仙说中了,她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昭明公主。

  因为前些日子,爱人成亲了,新娘不是她;在伴成王回京的途中,她越想越伤心,暗恋楚飘风五年,日日夜夜为他魂牵梦萦,却落得如此下场,眼睁睁看着他娶了一个名为云吹雪的古怪女子。

  她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接受;一气之下,就“落跑”了,还把自己打扮成小乞儿模样,藉以悼念她早夭的恋情。

  “那你说,我真这么好命,何以会落到这步可怜的田地?”

  阴有匡也不嫌脏,仔细揉捏着她沾满黑泥的小手。

  “我是不知道你因何要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但你指间新茧初成,可以断定你扮乞儿的时间不过月余。”

  又说对了!小乞儿不觉对他刮目相看。

  “你真这么厉害的话……我再考考你,我现在心里想些什么?”

  “这家伙要猜不出来,我就将他打下桌去。”

  不怀好意的诡笑凝滞在她唇角,小乞儿愕然地瞪大了眼。他又猜对了耶!

  阴有匡自动跳下供桌。“这桌子是小了点儿,不够两个人睡,我再找个地方睡吧。”

  他在庙门口找到两片破门板拼成一张克难床,又拿了些稻草铺上,今晚的休憩处总算有了着落。

  小乞儿看着他铺好床,横身一躺,就闭上了眼,不再说话,顿觉有些无聊。“喂!你叫什么名字?”

  “阴有匡。”

  “你四处流浪有没有什么目的地?”

  “没有。”

  “那你明天要去哪里?”

  “不知道。”

  唉!小乞儿不由叹了口长气。这人说话总是如此简洁,闷死人了!如果今天陪她窝居破庙的是楚飘风就好了,楚大哥幽默风趣,不时会讲些笑话逗她开心;他是她见过最有趣的人,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她是那么的喜欢他,只是……他为何不爱她呢?想着想着,她不觉红了眼眶。

  “我好可怜,都没有人喜欢我,呜……”

  阴有匡听到她的抽咽声,疑惑地睁开了眼。“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要你管!”她赌气地背过身去。“反正我是没人爱的小乞儿。”

  真是小孩儿心性!他摇头失笑,却也不急着去探究她的隐私,毕竟,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处,彼此了解;他希望这些伤心事她能在心平气和的时候主动告诉他,而不是由他硬去揭开她不为人知的伤疤。

  小乞儿自怜自艾了一整晚,清晨的下床气自然不会太小。

  “你跟着我干什么?”

  阴有匡好脾气地笑道:“我要先到镇上去买套衣服和吃早餐,不得不走这条路啊!”

  “是吗?”小乞儿正有气没地方发呢,现在有个出气筒自动送上门来,她哪会不好好利用?她故意去踩路旁的小水洼,让污黑的泥水四溅,瞧着他脚上的白鞋变黑鞋,她高兴地笑弯了腰。

  “没关系,你尽可以再跟得近一点儿。”诡计得逞,她开心地届起一只脚,又蹦又跳地往前跑。

  只可惜阴有匡这个人对于穿着打扮一向少去注意,即使一身污泥,他仍旧悠然自得地迈着他特有的流畅步伐,朝镇上走去。

  才进市集,又瞧见了那名小乞儿,可见他们真是姻缘天定。

  有小乞儿在的地方就一定有骚动,阴有匡啼笑皆非地望着她在客栈门口引起的争执。

  小乞儿尖锐的声音好不引人注目。

  “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臭店小二,我有钱,为什么不卖我馒头?”

  “咱们店里的上好馒头是专卖给有钱大爷的,你这种脏兮兮、狗都不如的小乞丐去吃垃圾吧!”店小二说着,还啐了小乞儿一口。

  阴有匡看得直摇头,嫌贫爱富古今皆同。

  店小二的一番轻蔑可把小乞儿给惹火了,她细竹棒一挑,整笼刚出炉的白细馒头立刻落入泥地变成黑馒头了。

  “你这个臭乞丐,胆敢弄脏咱们的馒头,我非把你扭送官府不可!”店小二看着一笼馒头就这样毁了,恼得头顶冒烟。

  “来啊,我怕你不成!”小乞儿抡着竹棒,朝店小二身上又劈又打。

  “臭乞丐!”店小二不甘被打,随手操起一旁的扫帚就要反击。

  突然有人喊了声。“小二结帐。”

  这可不行,才赔了一笼馒头,要再失了店里的客人,他非给掌柜赶回家吃老米饭不可。“臭乞丐,有种别走,老子结完帐再来同你算帐!”小二匆匆丢下小乞儿,走进店里欲帮客人结帐。

  “不要脸,没打完就跑的胆小鬼,你给我出来!”小乞儿不甘被抛下,竹棒一挥就想冲进店里找碴。

  “别乱来!”阴有匡突然出现,拉着她退出战局。“还不快走?”刚才喊“小二结帐”给她制造脱身机会的正是他。

  “你干什么?”小乞儿的火气还没消呢!“别妨碍我教训那个目中无人的店小二。”

  “你已经毁了人家一笼馒头,还想怎么样?”阴有匡更加用力擒住她的手臂,不让她离开。

  “是他先骂我的。”

  “可是你无端端糟蹋这么多食物,难道就没错?”

  “我是气不过小二狗眼看人低。”每当在这时,她就好想念楚飘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没人敢欺负她,谁要是敢对她不好,楚飘风都会连本带利地帮她讨回来。

  不像现在,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被欺负了,也没人帮她,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好可怜。

  她吸吸鼻子,眼眶登时红了起来。

  “你不是有银子吗?”阴有匡瞧她这副委屈样,不觉有些心疼。

  “我当然有银子,有很多很多。”她抽咽,就因为有钱还被人嫌,才更叫人生气啊!

  “喏,看到左边那个卖烧饼、豆浆的老婆婆没有?”阴有匡指着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摊贩。“我瞧那婆婆和小姑娘都是善心的好人,咱们有钱为什么要给势利眼赚?还不如去光顾好心人。”他执起她的手,朝街角走去。

  “他们不会赶我吗?”其实流浪江湖这些日子以来,像店小二那种白眼,她已不如碰过多少回了。

  以她公主之尊,大可就此回宫去,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但她一直投有;心里搁着很多事想不通、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以前过的好日子有些不妥,却又不知症结何在?

  她很茫然,又有一点自暴自弃,于是小乞儿的流浪生涯就一天又一天地过下去了。

  “婆婆,这烧饼怎么卖?”阴有匡立在摊贩前问道。

  老婆婆一双慈祥的眼将这落魄的一大一小看了个遍,随手包起了两张饼。

  “送给你们吃吧!不要钱。”

  “咦?这怎么可以?”阴有匡可不好意思吃白食。

  “没关系的,出门在外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老婆婆又心疼地望了小乞儿一眼,开口唤孙女。“翠花,盛碗豆浆出来给这位小哥儿解解渴。”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迅速捧着一碗豆浆来到小乞儿面前。“喏!”

  “给我的?”这种免费招待,小乞儿还是第一回遇到,不觉有些赧然。

  “是啊!”小姑娘羞怯一笑,将豆浆推进小乞儿手里。

  小乞儿愣愣地接过豆浆,却不晓得该如何回报这对祖孙的好心。

  “你的钱呢?”阴有匡突然轻扯了小乞儿的衣袖一把。

  “在这里。”小乞儿自怀里掏出一锭一两银子的小元宝。

  阴有匡将元宝夹在两指之间,在接过老婆婆送的烧饼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将元宝塞进老婆婆的衣袖里。

  “婆婆,谢谢你的烧饼。”他欠身行礼。

  “没什么。”老婆婆笑着挥挥手,转身继续做饼。

  小乞儿边喝豆浆、边看着阴有匡怪异的举动,满腹疑云。

  “你把钱塞进婆婆的衣袖干什么?”

  “我们吃人家的东西,不应该给钱吗?”他等她喝完豆浆、归还碗后,拉着她寻一处阴凉的树荫下休息,准备吃早餐。

  “那为什么不直接给婆婆?你把钱偷偷塞进婆婆衣袖,万一她没瞧见、或不小心掉了,岂不可惜?”

  “婆婆都说了不收钱,你再硬拿钱给她,难免折了人家的好意;可是我们有钱就不能吃白食,所以才将钱偷偷塞进婆婆衣袖。”他把包着油纸的烧饼递给她。“而且你放心好了,婆婆的衣袖里缝了一个暗袋,不会随便掉钱的。”

  “你怎么知道?”她接过烧饼,撕开油纸,就想用手抓饼吃。

  “婆婆挽起袖子杆饼时我看到的。”他突然又一手抢过她手中的烧饼。

  “你干什么?”到口的饼就这么飞了,小乞儿气得又叫又跳的。“快把饼还给我!”

  “你的手都是泥巴,不准徒手抓饼吃。”说着,他转身就把那张被她碰过、又黄又黑的烧饼给丢了。

  “啊!”眼睁睁看着可口的烧饼落地,被一群不知打哪儿窜出来的野狗抢成一堆碎屑,小乞儿都快哭了。“你说不可以糟蹋食物,却拿我的饼喂狗,你把饼还给我!”

  “你先去把手洗干净,我再将饼给你。”阴有匡取出另一个油纸包,那是他的份。“不要!”就是不想被人认出她的真面目,才故意弄得满身是泥,一洗干净,不就白费心机了?

  阴有匡彷佛看穿她的心思,执起她的手朝左边胡同底的水井走去。

  “真这么讨厌的话,我也不逼你洗脸,但吃东西前一定要洗手。瞧瞧你满手都是泥巴,又用手抓东西吃,泥巴都沾在食物上被你吃下肚了,你可算过自己吃下多少泥了,不觉得脏吗?”

  小乞儿讷讷低下头,给他这么一说,还真是怪恶心一把的。

  “不可以逼我洗脸喔!”

  “只洗手就好。”他拿水桶帮她提水,不过这种水井还真难使用,他用水桶捞了半天,也只得半桶水,真的堪堪只够她洗手。

  他自己想洗把脸,还得再忙和个半晌。

  小乞儿洗完手,趁着他与井水奋战的时候,抢过了烧饼,开开心心地吃将了起来。

  阴有匡洗好脸,半倚在井边看着她吃饼。

  洗掉污泥的一双玉手白嫩滑腻得宛如萌芽青葱,好不赏心悦目。

  他不禁幻想她蒙在黑泥下的一张娇颜,会是怎生的精巧可爱?

  其实光是那对寒潭也似的漆黑大眼就够叫他心荡神驰了,她灵性、耀眼的神韵全写在里头,每一丝、每一毫都有着他最欣赏的纯真、良善特质。

  “哇,好饱。”吃完一张烧饼,小乞儿满足地拍拍肚皮,打了个饱嗝。“老婆婆做的饼果然好吃,刚刚只给一两银子实在太少了。”

  “你别乱来,我瞧方才在摊子上吃早餐的人,最多只给几文钱,一两银子已是超高,你给太多反而会为婆婆招惹无谓的麻烦。”

  “怎么会?婆婆的饼好吃,价格高一点是应该的啊!”她想起婆婆的慈祥,还有好心的小姑娘,不由满心欢喜。“我瞧最少值十两。”

  “有没有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

  “听过又如何?”

  “那就是告诉我们,一个平凡的人,无故怀有高价值的金银财宝,非但不是福气,反而招惹祸端。”

  好酸腐的论调!小乞儿听得直皱眉。

  “那照你的意思,平凡人就该一直是平凡人,不能拥有额外的福分喽?”

  阴有匡为她的小孩子心性大摇其头。她很可爱、很天真,但不了解人性;他该怎么做才能既保有她的纯真,又叫她明白世间的险恶呢?

  “不是这个意思,平凡人靠自己的力量赢得财富,才是真正的幸福。倘若天降横财,反而招人妒羡、易惹灾祸。”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要我报答老婆婆的好心。”她轻皱琼鼻,直觉他真是个坏心人。

  “如果你的报答是一大笔财富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

  “哼哼!”她秀气的下巴抬得高高的,表明无法认同他的论调。

  阴有匡扳正她的肩,认真的眼直视着她。

  “我不是在开玩笑,你随便给婆婆钱,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突然被那双琉璃也似的眼珠子一瞪,小乞儿规律的心跳蓦地失控,一种惶然不安的情绪瞬间霸占她的身体,叫她烦躁不已。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她用力推开他,心律依然加速中。“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才不要理你,讨厌鬼!”她转身跑走,全身还是感到好紧张。

  阴有匡目送她仓皇的背影消逝,并不急着追回她。她还太年轻,很多道理听不进去,但没关系,人生的经验本来就需要时间来累积,总有一天她会懂的。

  他们的缘分不会这么容易断掉,往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在一起,他会很有耐心地等待她蜕变成一名内外皆美的小淑女。


3

  “老顽固、酸书生、三流的算命仙……”小乞儿边骂着阴有匡,边走回市集。

  街角的烧饼摊上,老婆婆依然辛苦地做着饼,翠花小姑娘殷勤地招呼着过往客人。

  她远远瞧着,两祖孙忙和得一头一脸汗,一张饼两文钱、一碗豆浆一文钱,就算她们日夜不停地卖,一月下来,能得几两银?只怕还不够她从前在宫中一日的花用呢?

  阴有匡说不能随便给人钱,但她有很多钱啊!分一些给好心、贫穷的老婆婆有什么不对?

  如果大家都像他那么小气,这世上的穷人、路边的乞丐不就都要饿死了!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出生于宫中,她是一国的公主,天下百姓俱是皇族子民,书上不是常写:“要爱民如子。”她不过是实践书上理论,让贫苦大众都能像她一样过着富裕的好日子。

  小乞儿拿了一锭十两的银元宝,悄悄的靠近烧饼摊,将元宝放进老婆婆的钱箱里,想象她们祖孙的辛苦生活将因为这些银两而获得巨大的改善,不觉开心地笑起来了。“一朵莲花开、好心婆婆得好报,一朵莲花落……”她嘴里唱着莲花落,又蹦又跳地另寻有趣的游戏玩儿去。

  走到大庙口,原本就香火鼎盛的关圣帝君庙,今儿个更是叫来往不绝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有什么好玩的事吗?这么多人!”她好奇地往人群堆里挤。

  庙旁的石狮子边,有个人立了一方布招,上面写着:送一卦。

  “是免费帮人算命吗?”她更感兴趣了,拚命地挤到最前头。

  谁知那立布招者竟是阴有匡。

  “怎是这讨厌鬼?”小乞儿皱了下鼻头。“他疯了不成?收钱的时候都穷得要睡破庙了,现在免费帮人算,想饿死吗?”

  不过他的生意真是好,大排长龙的,大家都贪小便宜吧?反正免费,算算又不吃亏。

  但他能算得准吗?她很担心,万一他随口胡诌,给人算错了,难保不会有些脾气不好的来砸他摊子。

  “大笨蛋选客人时真该更小心些才是,尤其是这种地头蛇,遇见是该有多远闪多远的。”小乞儿瞧见一名满脸横肉的大汉挤过人墙,长排的人群随即散了,立刻断定这家伙是当地的恶徒。

  而阴有匡还不知死活地冲着人直发笑,小乞儿闭上眼睛,总是有过一夜之缘,实在不忍看他被打成肉饼。

  大汉先是打量着阴有匡,那穿着、五官不似中原人,但因秋风镇近海,大家看多了金发蓝眼、稀奇古怪的罗刹鬼子,相较起来阴有匡的打扮根本不算特别,充其量不过是个异地人。只是这家伙太嚣张,连入港要拜码头的道理都不懂,给他碰着,就算他倒霉了。

  “没人告诉你在这里做生意是要交保护费的吗?”大汉恶狠狠地说着。

  “这位爷,小人并没有做生意啊!”阴有匡不慌不忙指着布招道。“小人今日初到贵宝地,与每一位父老兄弟姊妹结缘,任何人只要有疑难杂症,都可以前来询问,小人免费奉送第一卦,不收钱的。”

  大汉找不着理由收保护费,一时哑然。“这位爷,不如这样吧!小人今日的确分文未曾进袋,我身上是一文钱也没有的,不如我免费为爷占卜一卦,权充保护费,爷意下如何?”阴有匡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提议道。

  “好!”大汉阴恻恻地笑了。“但你的卦若不准,小心我砸了你的摊子。”

  “悉听尊便。”阴有匡浅棕色的眸子顿时流转起七色光彩,他整个人恍似罩上一层朦胧轻烟,令围观众人不觉肃然起敬。“我第一卦是不收钱的,但第二卦起,一律百两收费、绝不二价。”

  这种怪异的声明震得嘈杂的闹市一时静默寂然,连猖狂的大汉都愕异地张大了嘴。

  阴有匡拿起桌上的龟壳摇了两下,为大汉卜卦。

  “这位爷,我帮您卜的第一卦是:今日请勿向西行,必遭水难。”

  阴有匡强硬的语气一放软,大汉走失的神智才缓缓回神来。

  “你最好算得准,要不,我明天就来砸你的摊子。”大汉狞笑着,还故意朝西方走去。

  “不必等到明天,午时之前,您只要一西行,定遇水难,而且不只一次。”阴有匡冷冷地数着他的脚步。

  彷佛在印证他的卦象,大汉还没走出官道,路旁一家客栈,正在做清扫工作的店小二突然泼出一瓢水,硬生生洒在大汉的脚上,淋湿了他的鞋。

  大汉吓了一大跳,围在庙口的人群全看到了这奇异的景象,一时欢声雷动,纷纷赞扬阴有匡的神机妙算。

  而大汉则在众人的大笑声中,慌张失措地更往西方跑去。

  阴有匡看着他,冷笑低语。“这才是第一次,还有两次呢!”

  他这番话只有一直隐身在他身旁,准备在事情闹大时,助他一臂之力的小乞儿听到。“真算得这么准?”她可好奇了,连忙施起她那三脚猫轻功,尾随大汉而去。

  大汉在离开官道后,转进一条小路。

  “哼!杨柳胡同白天根本不会有人出没,就不信在这里还会被水淋。”只要他没遇上什么大水难,明天还是要去砸阴有匡的摊子。

  跟在后头的小乞儿却是越走越觉得满腔狐疑:这胡同两旁的楼阁都建得美轮美奂、环境也打理得干干净净,实在不像荒废的地区,怎会大白天的,却连条人影也没有?

  她正小心翼翼打量着四周,前头的大汉忽然被一只自“蝶影院”楼上掉下来的水盆砸中,淋得一身湿不打紧,那盆子还扣在他头上,他一时头晕、视线不清,竟连人带盆跌进了水沟里。

  小乞儿张口结舌地目睹那戏剧性的一幕,她放轻脚步,走到大汉身旁,拿起他头上的水盆一看,他居然昏了。

  她再也忍不住地抱着肚子笑倒在地。

  “唉哟!笑死我了,真的连遇三次水难,哈哈哈……”至此,她也不得不佩服阴有匡。“想不到那个三流算命仙卜起卦来这么精准,实在太了不起了!”

  她本来不想再理会那个闷死人的酸书生,和他在一起人无聊了;但一发现他有这项大本事,她对他又有兴趣了。

  也许以后还能看到很多像这样好玩的事呢!她决定再回去找阴有匡,并且把刚刚看到的事全都说给他听。

  至于那昏倒在臭水沟里的大汉,专门收保护费、欺压善良的地痞流氓,死了活该,才不理他呢!

  小乞儿回到大庙口,围观的人群已经散了大半。她找到阴有匡,迫不及待地将方才所见所闻又比又说地全告诉他。

  “你说他是不是活该?”

  “不听警告,是活该。”阴有匡拍拍她的肩。“不过你以后别再到那地方去,知道吗?”他一听她的描述,立即猜到大汉昏迷的地方是风化区,大白天的,他们当然关门睡大觉,要到了午后,才会开门营业。

  “为什么?”小乞儿歪着头想了下。“那里的建筑物如此漂亮,却一条人影也没有,是不是闹鬼啊?”

  “不是的。”她的童言稚语叫他不觉失笑。“那里是专门设置酒楼妓院的地方,白天大家都在睡梦中,当然不会有人影,午后就会有人去玩了。”

  “原来是妓院啊!”她想起曾与她抢过情人的花国状元柳仙儿,下意识里就讨厌那地方。“我不会再去的。”

  阴有匡给她赞赏性的一笑,当是鼓励。

  她安静了一会儿,看他帮人卜卦。

  日头逐渐往中央移,不到半个时辰,她又觉得闷了。

  “喂,你还要算多久?中午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阴有匡抬头看了下天色,又瞄了眼剩下不到十人的人群,随即收起布招。

  “今天到此为止,各位明日请早吧!”

  “喂!这怎么可以,我排了大半个时辰了。”一位中年妇人抢过来,拍着算命摊子。“不准走!起码帮我算完才能走。”

  “你真的要算?”阴有匡诡谲一笑。

  “当然!”体型硕大的妇人朝摊子前的竹椅一坐,险些将椅子压垮。

  “好,两百两。”阴有匡朝她伸长了手。“什么?”妇人勃然大怒。“你上面不是写送一卦,大家都免费,为什么只收我的钱?”

  “我是说了,任何人卜第一卦俱皆免费,但夫人哪,你这已经是第三次来光顾了,我是不是该收你两百两?”

  “你……你胡说什么?我这是第一次来耶!”妇人当下脸色大变。

  阴有匡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你第一次来问的是丈夫的事业,当时你穿黄色上衣,百花长裙;第二次问女儿的婚事,你换穿大红长袍;而今你又换了白色宫装。衣服换,人却没换,你说我是不是该向你收钱?”

  一开始,他也没料到会有人贪小便宜至此程度,还改装来算命,但本着与人方便的原则,他没当场拆穿他们,但不识相者乱找碴,他可就不客气了。

  诡计被揭发,妇人当下臊得脸色大红,慌不择路地逃了。

  “给你算过命的人,你全记住了吗?”小乞儿不敢相信,一早在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啊!

  “我是过目不忘的。”他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语气变都不变。

  但尚赖在摊子前不走的人群,却在他语音方落时,一哄而散。可见贪小便宜的人还真不少。

  小乞儿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笑得直打跌。

  “你真厉害耶!不仅记住每一位客人的长相,连他们来卜过什么卦也都一清二楚。”

  “不过是记性好点儿,没什么了不起。”要研究天文星象、五行术数,没几分记忆力怎么成?

  “这样已经很棒了!”此等聪明才智,天下能有几人?“既然你能过目不忘,他们一开始骗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拆穿他们?”“我今天才踏进秋风镇,未来还想在这里摆摊赚旅费,不好太得罪人。”他找了个小面摊子,拉她靠过去。

  “你怕他们对付你啊?”想不到他这么胆小,使她不觉有些看不起他。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单身出门在外,就算本事再大,比得过人家一个帮会、一个集团吗?搞不好落了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凄惨下场。”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只要死得其所,英雄好汉当不惧生死!”小乞儿向来崇敬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哪听得进他的苦口婆心?

  “但人一死,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了;那些留下来的遗憾怎么办?”他让她先坐下来,向老板点了两碗卤拌面。

  “世间事本就不可能两全其美,有遗憾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可如果你爱惜生命,凡事三思而后行,多用点脑子,少些冲动,遗憾相对的不就可以减少很多?”

  她一时无言,皱了下鼻头。“我发觉你很喜欢说教耶!”而她向来最讨厌被人教训。“会吗?”他十指交叠搁在桌上,意态无比悠闲。“这是我流浪多年的经验,你不爱听吗?”

  “流浪多年是多久?”对于旅行趣事她就有兴趣了。

  “将近十五年有了吧。”他父母喜欢研究命相、术数,老在世界各地游览,他受了遗传,打小就定不下来。

  “这么久!”他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这么说来他十几岁就开始流浪了,她不觉对他另眼相看。“那么你去过很多地方喽?”

  “是不少。”他欠了下身,让老板把面放好,帮她将卤拌上。

  “你觉得哪些地方最好玩?”她现在一心只想玩,哪还记得肚子饿。“你一边吃面,我一边告诉你。”

  “好哇!”有故事听,她开心得双眼发亮。不料才刚捧起碗,一阵喧嚣突然由远而近刮了过来。

  卖面的老板急匆匆地收拾起了摊子。“客倌,对不起,今天不卖了。”说着,阴有匡和小乞儿手上的碗就给收走了。

  “怎么这样?”闻到面的香气正令她觉得饿了,现在又不给吃,她肚子好难受啊!

  “老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阴有匡也饿了,早上那张烧饼给了小乞儿,他可是一上午粒米未进呢!

  “对不起啊,客倌,龙老大来收保护费了,小老儿一早只做到了半两银子的生意,保护费的公定价是二两银子,小老儿缴不起,只好逃了。”老板也为难啊!这一躲,三、五天是做不成生意了,他一家五口的隔夜粮还不晓得要打哪儿来?

  “原来如此!”小乞儿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去找龙老大理论,这里没有王法了吗?他竟敢胡乱收保护费?”

  面摊老板一听,脸色煞白,摊子收得更快。

  “小乞儿!”幸好阴有匡眼明手快,赶在她堵上龙老大之前,一手拎住她的衣领,拖进暗巷。

  “你干什么?”小乞儿人矮腿短,在他怀里不住挣扎着。“放开我,我要找龙老大理论!”

  “你凭什么找人家理论?”阴有匡更把她拽进巷子底,压制在墙角边。

  “那个大坏蛋收保护费,鱼肉乡民,我当然要找他理论,以伸张正义。”

  “如果他不听呢?”

  “那……我就教训他!”她自负地抡起手中的小竹棒。“凭你那两、三招三脚猫功夫?”他漂亮的浅棕色眼珠子一闪。“你连我一个人都打不过,也想打赢龙老大一伙人?你可知道他们有几人?”

  “那你就知道?”她才不认输。

  “我刚才匆忙目测了下,最少五人。”他的视力可是二点零,一等一的好。

  呃!小乞儿咋了咋舌,这么多人,她的确没把握打赢。

  “那我去报官,叫县令把他们全捉进大牢里,为民除害。”

  阴有匡扬眉一笑。“你可知当地县令叫什么名字?”

  “他……”天下县官何其多?小乞儿虽贵为一国公主,也不可能一一知晓他们的名字啊!“你又知道了?”

  “我在庙口摆摊的时候,倒听见了不少传言。”他漂亮的眼珠子底冻着两湖冰潭。“当地县令名唤梁为仁,百姓们给他起个外号叫‘梁不仁’,听说他有个堂兄弟就叫梁龙。”

  “梁龙?”小乞儿吟哦地念着这个名儿,半晌,愤然怒道:“莫非梁龙就是龙老大?”

  “你说呢?”阴有匡松开了禁制,放她自由身。

  小乞儿气得眼眶发红,流浪江湖这许多日子,她看了不少,也晓得当今朝纲不振,百姓们多半过得很辛苦。

  她不晓得皇兄是怎么一回事,净重用些像魏忠贤那样的无耻小人;但身为皇家一员,她自负有那个责任与自尊,惩奸除恶,还百姓一个清明生活!

  瞧她又气冲冲地往外跑,阴有匡赶忙捉住她。

  “你又想干什么?”

  “我去找梁为仁问清楚,倘若他真与梁龙勾结,鱼肉乡民,我就摘了他的乌纱帽!”听她这不可一世的口气,他不禁猜想:她可能是哪门哪府的郡主、公主,很有正义感,可惜少了点经验。

  “你想梁为仁会主动告诉你,他做过多少坏事吗?你无凭无据的,他的官位又是圣上册封,你能够说撤职就撤职吗?”

  “那……至少也要教训他一顿。”

  “然后呢?”他沉喟口气,拉着她坐在地上。“我们都是过客,教训完梁为仁后,我们就走了,可其它人不同,他们要在这里长年居住的,我们一走,梁为仁不会不报复,百姓们没有抵抗能力,他们的生活只会过得更凄惨,你可想过?”

  倚在他怀里,小乞儿默默低下头。“可是……看到那些人这么可恶,我真的好生气,难道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吃苦受罪?”

  “办法不是没有,但处理的方式要改变。”阴有匡将她抱到大腿上,轻抚着她沾满污泥的小脸。“你真的非管不可?”

  “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虽然才认识不久,但小乞儿下意识里就是信任阴有匡;他沉稳的举止、认真的言语、与温柔的对待,都叫她私心底感到无比的欢喜。

  “那我们就去看看情况,再想个最妥善的办法来应付。”他竖直耳朵,听见骚动已息,拉起她走出暗巷。“首先,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们先去调查梁为仁、梁龙的来历,与他们的组织规模。”

  “好。”她笑嘻嘻的任他握着她的手,他有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掌,像是一股清流,足以抚平流浪生活的困苦与艰辛。

  她发现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有别于和楚飘风在一起的快乐、成王表哥的宠溺,阴有匡带给她的是另一种温馨、充实与安心。

  龙老大收保护费,就像是蝗虫过境般,带给市集莫大的伤害。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上午的繁华烟消云散,留下的是遍地狼藉,与饱受欺侮、无力反抗的可怜小老百姓们。

  阴有匡不胜唏嘘地带着小乞儿逛过一遍市集。“看样子那个龙老大出手倒挺狠的。”也许是时局不好,商家、摊贩们十有五六缴不出保护费,被砸的摊子满街都是,还有不少店家被打伤。

  “婆婆!”小乞儿突然挣开他的手,朝街角跑去。

  那是早上送他们烧饼、豆浆吃的小贩;做饼的老婆婆一身是伤倒在地上,翠花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肿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小乞儿帮忙扶起晕厥的老婆婆,烧饼摊子都砸烂了,还把人打成重伤,实在是太可恶了。

  “龙老大要收保护费,奶奶说今天的收入不好,钱不够,拜托龙老大把期限缓一缓,龙老大不肯,就把我们的摊子给砸了,谁知……”翠花边说边哭。“呜……

  不知道为什么?钱箱一倒,居然跑出了十两银子,龙老大说我们故意赖帐,他要杀鸡儆猴,就把奶奶打伤了,哇……”

  小乞儿浑身一颤。是她!她自以为好心送的银两,竟成了这对苦命祖孙的催命符!都是她不好,早该听阴有匡的话的,可她却自作聪明……

  “现在什么都别说,先把老婆婆扶回家去,请大夫诊治才是要事。”阴有匡听完翠花的诉说,又见小乞儿惊呆的表情,约略也猜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对于她的一片善意,他又怎忍心加以苛责?

  小乞儿紧抿着唇,与翠花一齐扶着老婆婆,阴有匡帮忙收拾善后,一行人匆匆赶回大杂院。

  又矮又破的茅舍里,挤了四、五户人家,全都是些贫苦无立锥之地的可怜人。

  这样脏乱、恶劣的环境,叫人看了不禁鼻酸。

  阴有匡安顿好老婆婆,拉着小乞儿出门请大夫去。

  一路上,她沉默得近乎哑了,怒火与后悔在她心中交战着。

  阴有匡并未逼她,他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旁,等她想通。他们找了两家药铺,大夫一听到要上大杂院出诊,谁也不愿去。

  到了第三家,阴有匡也火了,他自小乞儿的麻袋里取出十两银丢在柜台边,拎起大夫的衣领,声音遽然转低,脸色也变得森冷般阴邈。

  “你是要收下银子,与我上大杂院出诊;还是我现在就掐断你的颈子?你自己选一样。”

  小乞儿愕异地望了他一眼,想不到文质彬彬、痛恨武力冲动的阴有匡也会有阴狠的一面!

  “我……我、我去……”大夫吓得双腿发软,急背起药箱,与阴有匡、小乞儿上大杂院。

  经过诊断,老婆婆只是皮肉伤,她年纪大了,受到惊吓,才会昏迷不醒,幸好没有生命危险。

  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阴有匡又拉着小乞儿送大夫回去,顺便抓药。

  付完银子,取了药包,回程途中,他瞧着她崩垮的双肩、咬出了血的下唇,心中有无限的感慨。

  人生就是这样,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总难说个定数。他学命理,常常就越学越心惊。

  但年年难过,还是年年过,如何在取与舍、得与失之间做个衡量,就全得靠人生经验了。

  “老婆婆没事了!”他温柔地揽着她的肩。

  她一直握紧的拳头,这才像散了般,整个松懈下来。两行热泪沿着双颊流下,洗出两道雪白湿润的痕迹。

  “全都是我的错,呜……我没听你的话……”

  他蹲下身,举袖轻拭她脸上的泪痕。珠泪流经之处,逐渐还回她娇嫩欲滴的花颜。

  污泥洗净,露出一张皓质呈露,精采无双的俏脸。果然如他所想象,她是位可爱、纯美的小佳人。

  “但你是一片好心啊!你心疼老婆婆卖饼太辛苦,想她过点好日子,才给她银两的,不是吗?”

  “可是……却害了婆婆。”她又羞又愧,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害婆婆的不是你,罪魁祸首是龙老大,要怪也该怪他才对。”他啊,看过人间太多悲欢离合了,不似她这般天真热情。

  换个方式说,他也算是个满冷血的人,很多闲事尽管再不合理,没临到他头上时,他是鲜少去插手的。

  但看到她的泪,莫名地,他就心坎发热,再与己无关的闲事他也想去管了。

  “老婆婆受的苦,咱们早晚找他讨回来。”阴有匡把她揽进怀里,任她悲怆的泪水全宣泄在他衣襟上。

  “哇——”接触到温暖,小乞儿放声大哭,直把他的上衣都哭湿了,她才抽咽地发出暗哑的嗓音。“可能吗?你说过,要一个弄不好,反而会害了大家。”

  “有完整的计画就不会了,我告诉你……”他说到一半,一个霸道声音突然插进来。“你就是那个今天在关庙口免费替人卜卦的算命仙?”说话的汉子蓄着两撇老鼠须,一对三角眼贼兮兮地转个不停。

  小乞儿一看到他,气得全身发抖,直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将老婆婆打成了重伤的——梁龙!他身后还跟了六名打手,其中一个就是向阴有匡收保护费不成,被断言今天有水难,却不信邪,坚持往西行,最后被水盆砸晕在水沟里的大汉。

  “老大,就是这个小子。”大汉附在梁龙耳边细声告阴有匡的状。小乞儿将手中的细竹棒握得死紧,一心只想给这些地痞流氓一个教训;阴有匡见情势不对,急忙将她护到身后,大掌紧紧拉住她,不让她有冲动的机会。

  “我就是‘送一卦’,不知道这位爷有何指教?”阴有匡拱手行礼道。

  “听说你卜卦神准?”梁龙吊起一对三角眼,笑得像只老狐狸。

  “爷过奖了!”阴有匡淡笑,他那双漂亮的眼珠子又开始流转起七色霞光。

  “那你就给本大爷算算,我今天的财运如何?”

  “爷今天的财运不好,再有什么大收入,转眼间也要去掉大半,不过……”阴有匡故意拖长语气,一个除恶计画已在他脑海里成形。

  “不过什么?”梁龙果然中计。

  “爷今天往东去,找一家从未去过的赌场赌上几把,或可小赢一番,但切记见好就收。”阴有匡撒下饵。

  “真的?”梁龙嘴边的老鼠须一抖一抖的,像是急欲吞下饵的呆鱼。

  小乞儿见阴有匡居然还给这恶棍指点财路,恼得低下头,张嘴狠狠咬住他压制她的大掌。

  “我明天依然会在关庙口摆摊,若算错了,爷尽可来砸我的摊子。”阴有匡浓黑的剑眉微微一蹙。这小妮子真想咬下他一块肉不成?

  “如果你算错了,我不会砸你的摊子。”梁龙阴险一笑,他会直接叫人宰了这个三流算命仙。“后会有期!”他领着手下,如来时一般,张扬而去。

  “后会有期!”阴有匡一直等着龙老大一伙人离开,再也忍受不住甩开那咬在他手背上的小嘴。“小乞儿,你在干什么?”

  “你这个大坏蛋!”小乞儿飞起一腿踼中他的小胫骨。“你尽可去跟龙老大同流合污好了,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们的头通通砍下来。”她气疯了,连药包都忘了拿,就往大杂院方向跑去。

  阴有匡目送着怒气冲天的背影消失,无奈地捡起药包,摇头苦笑。“小家伙,你这冲动的毛病只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4

  阴有匡把药包送回大杂院,让翠花煎了药,伺候老婆婆服下。然后他在门廊底下,找到缩成一团,兀自生着闷气的小乞儿。

  “想不想听听我的‘除恶大计’?”

  “哼!”她从鼻孔喷出两道冷气应他。

  她孩子气的反应叫他不觉失笑。“还要斗气?”

  “哼!”她撇开头,依然只回他一声闷哼。

  “如果你是气我为龙老大卜卦,那真是冤死我了。”他落坐到她身侧。“我根本没为他占卜!”

  “你以为我眼睛瞎了、耳朵聋了?我明明听到你叫龙老大上东方找财路,你还想抵赖?”小乞儿抬头,愤愤不平地瞪着他。“大骗子!”

  “你看到我摇占、问卜了吗?”他浅棕色眼珠子底下的光彩,突然急速流转起来。

  她看着他的眼,不觉有些迷惑。

  “可是你明明……”

  “我只是告诉他一些基本常识而已。”他眼里的光彩忽地定了下来,变成一种深沉的漆黑。“混过江湖的人都知道,一般赌场为了招揽顾客,多半会给初上门的客人一点甜头吃吃,不会太多,二十到五十两之间,直到赌场判定你是头大肥羊,他们才会卯起来宰你。”“那你叫龙老人上赌场的意思是?”

  “你想龙老大是那种懂得见好就收的人吗?”

  “我瞧他是个贪得无厌的混蛋!”小乞儿轻蔑地撇撇嘴。

  “没错!所以他一定会去赌,开始他会赢,但最后他会输光,直到输脱了底为止。”阴有匡嘴角浮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讥笑。“可是他不能怪我算不准,因为是他自己不听从我的建议;他会变得非常信任我,而如果他还有一点点智能的话,他会重金聘请我回去担任他的军师,以便帮他赚取更多的银两。届时我们想怎么调查他都不会有困难了!”

  小乞儿瞪圆了大眼,她突然发现,以前对阴有匡的看法似乎错了,他并非什么认真古板的酸书生,相反的,他是不是有一些些奸诈啊?

  “不过……”他细瞧着她洗掉污泥后的俏美花颜。“我听说梁为仁和梁龙这对堂兄弟都是非常好色的风流鬼,你若想跟我一起混进梁府,最好再去涂些泥把脸遮起来。”

  “咦?”她大吃一惊,忙蹦离他一大步。“我……那个……”

  “你刚才哭得太忘我,把脸上的泥都给哭掉了。”他指着黑抹抹的前胸和衣袖给她看。“它们全到我身上来了。”

  “啊!”她愕异地捂着嘴,因为他待她的态度始终没变,所以她也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真面目。“讨厌,不准看我!”

  心脏突然失常狂奔了起来,她羞窘万分地逃了开去。

  城郊有条清澈的小溪,她直跑到溪旁才停了下来。

  月光洒在清明透亮的溪水上,像是一面平稳的菱花镜,倒映出她粉妆玉琢、娇美无双的俏脸。

  记得三年前,楚飘风还常常取笑她有一张圆圆的小胖脸呢!那时她好生气,拚命地想让自己的体态变得更轻盈,但成王表哥不喜欢她太瘦,老喜欢哄她吃些小点心,所以她的期望始终没实现过。曾几何时,肥嘟嘟的双颊已削成鹅蛋般形状,随着岁月的流转,她也逐渐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但阴有匡为什么一直没发现?不论她是肮脏恶心的小乞儿,还是恢复容姿后的小佳人,他待她的态度始终如一,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照着水镜,流动的溪水似乎也明了她的心意,送来阴有匡的形貌,他不似楚飘风的俊美无双、也不像成王表哥的威武不凡。他是另一种斯文儒雅的形象,有一对媲美琉璃水晶的漂亮眼珠子,里头尽藏天地智能,幻化成一股神秘气质,紧紧吸引住周围每一颗心。

  “真怀疑他是不是神仙下凡?”她怀着迷惑,转变成一种对他的渴望。“好想多了解他一些。”

  捞了一把溪底泥糊上粉嫩的娇颜,她是跟定他了,别说梁府,就算是地狱,他也别想撇开她。

  如果说太祖爷爷的军师刘伯温是天下第一神机妙算,阴有匡堪称第二!

  尤其在看到梁府派了八人大轿来抬人时,小乞儿对阴有匡的佩服之意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阴先生,梁大人请您过府一叙。”管家恭敬地送上请帖。看来梁为仁和梁龙是把阴有匡当成神在拜了。

  阴有匡“送一卦”的布招没挂了,优惠已过,打今儿起,占卜恢复原价,一卦一百两。

  虽然他的神算大名早在昨天就响彻秋风镇,但一百两毕竟不是小数目,一般小老百姓还是算不起的。

  在关庙口摆了一上午的摊子,也不过做了笔黄姓员外的生意,银两立时送进药材铺里,给受伤的老婆婆买伤药和补品花光了。

  如今有个凯子自动送上门,他哪还能不好好把握?“走吧!”他牵起小乞儿的手,摊子也不收了,打谱自今天起,就赖在梁府里白吃白喝,顺便赚够日后的旅费再离去。

  “这位是……”管家嫌恶地睨着满身是泥的小乞儿,这么漂亮的轿子,怎能让她给玷污了?

  “我的结拜兄弟,也是灵感来源,有她在我身边,我的占卜才能百试百灵。”

  阴有匡故意把小乞儿说成男孩,进了梁府那个风流窟才不会有危险。

  小乞儿对他的随口胡诌回以一记白眼,总觉得他越来越贼了。

  “原来是阴小少爷,请请请!”管家倨傲的态度起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对小乞儿又敬又畏。

  “我才不是什么阴小少爷!”随便窜改她的姓,想毁她名节啊?“叫我小乞儿行了。”

  “是小乞儿少爷!”管家识相地直点头。将两位活神仙请进轿子里,才喝令轿夫抬轿。

  “哼!”小乞儿厌恶地哼了声。“狗仗人势的奴才!”

  “嗤!”阴有匡闷笑出声,伸手理了理她鸟窝也似的头发。“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你就原谅他干了一辈子奴才,难得有机会逞威风嘛!”

  “你的嘴巴也挺毒的,诅咒人家干一辈子奴才。”

  “我是未卜先知,瞧他面相,就知他是一生奴才命。”

  “那我呢?你瞧我是什么命?”

  “在月老庙那晚,我不是告诉过你了。”

  “那你算我的姻缘,我将来会嫁什么样的丈夫?”

  阴有匡愣了下,爱怜地轻抚她沾满泥灰的脸蛋。“这个算不准。”

  “为什么?”小乞儿扯着尖嗓怒吼。“小气鬼,你故意不算我。”

  “不是的。”他赶紧捂住了她的嘴,不叫她继续吼下去。“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对于与我切身有关的事是算不准的。”

  小乞儿讷讷地瞪大眼,不是很了解他话里的意思,然而,胸口却不正常地发着热。

  “小乞儿。”阴有匡压低了声音喊她。“你要记住,进了梁府,绝不能再尖着嗓子大叫,万一被人发现你是女儿身,会有危险的。”

  “嗯!”她红着脸颔首。

  “还有,从现在起你要习惯叫我‘大哥’。”他加重语气叮嘱道。“别忘了我们是以结拜兄弟的名义进梁府的。”

  “知道了。”她随便点着头,把细竹棒抛上抛下的。

  阴有匡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叹笑一声。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小乞儿露出一抹朝阳也似的灿笑。“大哥,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女孩子?”

  “在月老庙时,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了。”看到她露出不解的神色,他进一步解释道:“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个小男孩,可你一站起来,当然与一般成年男子相比,你是矮了许多,但也脱离了黄髫小儿的阶段,而你一生气,就喜欢尖着嗓子骂人,很自然就泄漏了女儿态。”

  “哦!”真无趣,她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呢,谁知在他面前竟是破绽百出!

  “而你却一点也不疑惑,我为何要弄成这样?”

  “如果我说我非常疑惑,你愿意为我解答吗?”他嘴边噙着一抹深沉的笑意,望着她。小乞儿恨得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干么啊?她简直是笨透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关系!”他释然笑着,轻拍她的肩。“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嘿嘿!”她傻笑雨声,不自禁偎进他怀里,螓首依着他的肩膀。“大哥,你真好!”

  她从没遇过这样的人,疼她、却不宠溺她,教训她、却不责骂她,陪伴她、却不逼迫她……

  阴有匡,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悄悄地、专注地凝视着他沉静的侧面,突然,他一个回首,两人的视线蓦地交会,他对她淡淡一笑,无尽的包容与温柔自那对漂亮的眸子流泻进她心底,她扼抑不住幸福的痴笑,反手搂住他精壮的腰杆,小小的脑袋钻进他怀里,想要汲取他更多的柔情。

  “大哥,我告诉你,我很喜欢你喔,而且……”她低声呢喃着。

  阴有匡也不嫌脏,反而抱她坐在他膝上,任她撒娇个够。

  虽然还不清楚她流浪江湖的理由,但一个出身富贵的千金小姐,会放纵自己至此地步,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伤心痛苦的事情。

  她还这么年轻,不懂得排解伤痛,心底的伤需要时间和无数的爱来抚平,而这些他有,也很愿意给她。

  他会很有耐心地等待她复元,蜕变成一位成熟的淑女。

  梁为仁和梁龙摆出了一场鸿门宴,准备招待阴有匡和小乞儿。

  “久仰阴先生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梁大人客气了,阴某愧不敢当。”阴有匡拱手回礼,顺便介绍小乞儿。“在下的义弟,小乞儿。”

  “丐帮小乞儿见过梁大人。”小乞儿胡诌着,还特意压低声音以配合阴有匡“义弟”之称。

  “原来是丐帮的小侠,失敬、失敬!”天下之大,哪个地方没乞丐?丐帮号称帮众十万,就算梁为仁贵为一县之长,也不敢轻易得罪。

  “不敢当。”小乞儿乖乖地退回阴有匡背后,她怕自己的嗓音又要泄底,决定多用耳朵、少动嘴。

  “听龙弟说,阴先生神机妙算、铁口直断,今日本宫有一事请教,不知道阴先生可否为本官解惑?”寒暄过后,梁为仁终于也说出了请人的真正目的。

  “神机妙算不敢当,梁大人有何问题,尽管询间就是了,阴某定尽力为大人解答。”

  “想请教先生,本官的子嗣如何?”

  阴有匡自怀里取出一副龟壳,迅速为梁为仁占了个卦。

  “大人命中注定得二女。”

  梁为仁眼底闪过一抹愕异的眼神,梁龙得意扬扬地附在他耳畔,低声说道:“我告诉过你,他很神的。”

  梁为仁似乎不信邪,兀自开口再问:“请教先生,那龙弟的子嗣呢?”

  阴有匡如常卜了个卦。“二子一女,其中次子将在今夜子时过后出世。”

  梁龙瞪大了眼好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阴先生,你怎么这么快就自砸招牌了,我那个小妾的产期应该是在下个月,没……”

  他还没说完,门口忽地传来一阵骚动,管家神色匆忙地跑进来通报。“二爷,三奶奶刚才不小心跌了一跤,肚子痛了起来,恐怕就要生了,大奶奶命人来请二爷回府一趟。”梁龙一屁股坐倒在柳枝椅上,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阴有匡。

  梁为仁一改怀疑态度,神色恭谨地朝阴有匡一揖到底。

  “阴先生,拜托你再替我算一次,我真的命中无子?”这会儿他连“本官”都省了。“这……”阴有匡沉吟片刻。“那就帮大人测个字吧!”

  佣人迅速布上文房四宝,梁为仁想了下,在纸上写了个“仁”字。

  阴有匡一看到“仁”字,就叹息似地摇了摇头。

  “阴先生!”梁为仁急得五官皱成一团。

  “大人,你看,‘仁’字拆开来就变成了‘二、人’,两个人,不就代表了你的两位千金吗?”

  “啊!”梁为仁颓然地抱着脑袋。“难道我注定要绝后?”

  恶有恶报,你干了这么多缺德事,难道还指望能寿终正寝、儿孙满堂?小乞儿在心里愤怒骂道。

  “大人,龙二爷既有两子,你何不与他商议,过继一子,以传香烟?”可别以为阴有匡这是好心的提议,全秋风镇的人都知道梁龙目前有一子一女,一个痴、一个傻,他是拐了弯在损梁姓兄弟。

  “堂兄若喜欢,小弟可以牺牲,将长子过继给你。”梁龙打的好主意,两个儿子承两房,届时所有的财产就全是他一人的了。

  嫌恶的神色在梁为仁脸上一闪而过,谁要免费帮人养一个呆儿子?逼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宁可招婿来解决香火问题。

  “阴先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梁为仁捶胸又顿足。“真是白白浪费我的米粮,养了十八个没用的笨女人,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阴有匡和小乞儿交换过一抹轻蔑的眼神。他还真敢说!强娶了十八个老婆,听说最小的才十六岁,造了这么多孽,难怪要绝后。

  “大人,是还有一个办法,但不保证一定可以成功。”

  “没关系,阴先生请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绝对努力去做。”

  “可是要花费很多银两喔!”阴有匡已经开始打他财产的主意。

  “只要能给我求得一子,多少钱我都愿意花。”

  “堂兄,你要三思而后行啊!”梁为仁的银子有一半是梁龙从老百姓身上诈来的,他可舍不得耗费太多。

  “我的钱,我想怎么使、就怎么使,你有何资格管我?”梁为仁翻脸像翻书。

  “你的三姨太不是要生了,你还不快回家去。”

  梁龙虽然贪财,却还没胆和梁为仁闹翻,只好欲着一肚子气回家去。

  “阴先生,请快告诉我求子的方法。”为求一子,梁为仁不惜大散家财。

  “首先要请大人广开粮仓布施三天,并且当天祈愿,若能得子,必修桥铺路、终生行善。然后大人要斋戒沐浴,上‘送子娘娘庙’求子,若能求得童男像回家,日日三炷清香祭拜,三年内必可得子。”阴有匡一本正经地说着。

  小乞儿却憋了一肚子的闷笑,不住偷觑他,这家伙,扮起神棍还真是有模有样,败给他了!

  “这样就能有儿子?”梁为仁眼里燃着希望之火。

  阴有匡慎重一点头。“是的。”

  “我立刻去做。”梁为仁转身离开,去找帐房取银两、开粮仓,准备布施。

  “你玩真的、假的?”小乞儿趁着四下无人,好奇地轻扯他的衣袖,低声的问道。

  “你说呢?”他微一扬眉,说了句含义深远的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闻言,小乞儿诡谲一笑。“大哥骗人!不过……你为何要煽动梁为仁和梁龙起闲隙?我想梁龙现在心里一定对你很不痛快,你不怕他报复,便计将我们赶出梁府吗,这样一来我们的计画不就全泡汤了?”

  “放心吧!混水才好摸鱼……”阴有匡说到一半。

  梁为仁已经匆匆赶回,并且拿了十张百两银票交给阴有匡。“阴先生,本官对你真是感激无限,还请多留几天,让本官好好招待。”

  “大人太客气了,阴某就恭敬不如从命。”阴有匡颔首应允,还不忘对小乞儿眨眨眼——瞧,这不就轻易混进来了,而且还削足了银两。

  小乞儿笑盈盈地望着他,心里可佩服死他了!

  当晚梁为仁大宴款待阴有匡和小乞儿。

  他还命令他十八位夫人出来作陪。

  不知是梁府风水太差,还是怎地?听说被强抢进来的女孩居然个个烟视媚行,彼此明争暗斗。

  尤其十八位夫人在听到阴有匡是梁为仁专门请来协助求子的算命先生后,私底下的较劲更是可怕。

  小乞儿对她们真是失望到了极点,她本来还在想弄垮梁为仁后,要救她们出去的。但现在她只想将那些黏在阴有匡身上的“吸血蛭”一只只关进笼子里,丢入太湖底。

  好不容易熬完一餐饭,小乞儿眼底的火苗已经烧到快要失控的程度了。

  回到梁为仁特地为他们准备的西厢房,小乞儿终于爆发,她尖着嗓子怒吼。“那些个不要脸的骚蹄子——”

  阴有匡忙下迭捂住她的嘴,匆匆关上房门,不悦地攒起浓眉。“你怎么又忘了我说过的话?”

  她瘪瘪嘴,委屈得直想掉泪。

  “明明是她们不对,都嫁人了,还对大哥动手动脚,大哥不骂她们,就只会骂我!”

  “我不是在骂你!”他感觉太阳穴微微抽痛着,只得无奈叹道:“她们只是希望我在梁为仁面前为她们多美言几句,以保障她们的地位,没其它意思的。”

  “可是她们那个样子摆明了就是想勾引大哥。”小乞儿跳脚,不住抽咽。“大哥是我的,谁也不准来抢,是她们不好,呜……”

  “唉!”想不到她的独占欲这么强,阴有匡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你以为时至今日,她们还会看得上我这个穷算命仙吗?”

  小乞儿不解地抹着泪眼。

  阴有匡长叹口气,抱她坐在椅上。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些个女孩子跟着梁为仁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她们已经过不了平淡的生活了,奉承我不过是为了保有富贵,甚至提升自己的地位。没人这么蠢,放着一县之长不要,追我这个穷算命仙的。”

  “真的?”她垂首敛眉,坐在他膝上,不安地扭着手指。“可是梁为仁那么老了,大哥比他年轻英俊多了,她们……”她正说着,一阵敲门声蓦地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阴有匡对她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走过去开门。

  厢房外站着一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美艳少妇,阴有匡记得她是奶为仁的四夫人。“四夫人有事吗?”

  “阴先生。”匹夫人娇嗔地唤了声,一闪身,就想挤进厢房里。阴有匡怕小乞儿心底的醋海又要生波,忙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四夫人,天色已晚,为免瓜田李下之嫌,实在不方便请夫人进去。”

  “阴先生误会了。”四夫人媚眼斜瞟,对着阴有匡频送秋波。“奴家只是想跟先生说几句话罢了!”

  “那就请在这里说吧。”阴有匡踏出房门一步,逼她退入回廊,就是不让她进屋。

  “这儿?”四夫人两眼惊慌地四下乱瞄,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说话,要让哪个碎嘴的佣人瞧见了,她岂不要完蛋大吉?“那……也没什么,只是问问阴先生有何特别需要,请别客气,尽管吩咐;大人已下了命令,一定要让先生有宾至如归之感。”

  “夫人多礼了,阴某什么也不缺。”阴有匡疏淡地拱手回礼。

  “真的什么也不要?”

  阴有匡笑着摇头。

  “那……”可恶!这蠢家伙竟听不懂暗示,四夫人恼得银牙暗咬,却也拿他没辙,只得先行告退。“明儿见,阴先生。”

  “少陪了。”阴有匡转身进房,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四夫人低叱一声,本来是想拉拢阴有匡靠在她这边,以击败其余十七位夫人,坐上正位的;想不到他如此难缠,今夜算是栽了,只好再找机会。

  四夫人离开后,另一个女人自廊柱后走了出来,这是十三夫人。她原先打的主意与四夫人一样,但瞧四夫人锻羽而归,可见阴有匡不是贪图美色之辈,她也得另谋他法了。

  阴有匡坐怀不乱的君子态度,叫小乞儿见了好不愧疚,她刚才真是误会他了。

  “对不起,大哥,我不是故意无理取闹的,你别生气好不好?”阴有匡失笑地望着她,她的脾气像暴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他还满喜欢她这种坦率的个性,和她在一起虽然有数不尽的麻烦,但乐趣也相对增加了。

  “我没生气,可你要重新答应大哥一遍,只要在梁府一天,就不能泄漏你女孩子的身分。”

  “嗯。”小乞儿头点到一半,房门又被敲响。

  这回是一名小女婢送来九夫人精心炖制的参汤,以解阴有匡舟车劳顿之苦。

  “大哥!”小乞儿漂亮的眉峰高高拢起。

  阴有匡苦笑地耸肩。“别理她们就是了。”

  可他才说完,又有人来敲门了,大夫人命人送来新衣,而且是两套,连小乞儿都有。不愧是当家做主的,马屁拍得比其余夫人都周到。

  小乞儿的美目里已开始窜出一丝愤怒的火苗。

  阴有匡忙抱起她安抚道:“别冲动,大哥有办法叫她们别再来骚扰。”他就着文房四宝,写了张“不准打扰”的纸条贴在大门口。

  “这样真的可以?”小乞儿嘟高了嘴,火气可还没消。

  “大哥目前是梁大人跟前的大红人,她们没胆子违背我的。”阴有匡郑重一点头。“还有你刚才答应过大哥什么?”

  “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闷声说道:“我以后一定会很小心,不在梁府泄出女孩儿的身分……但大哥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不准被女妖精给拐走!”自我放逐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志同道合、补足她心里另一半缺失、使她重获安全感与快乐的人,她才不想与他分离。

  她的要求叫阴有匡一时无言,随即大声的笑了起来。“好!大哥答应你,除了你,绝不理其它的女妖精。”“说话要算话哦!”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小乞儿开心地笑出了两朵漂亮的梨涡。“大哥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阴有匡微笑地抱着她,也许要教这单纯的小丫头懂情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但他真心喜欢她,连她不解世事的纯真都深深吸引住他的心。


5

  一夜好眠到天亮。小乞儿不敢相信阴有匡那张“不准打扰”的纸条竟有这么好用,从大夫人的贴身女婢来过后,就没人再来敲门了。

  隔壁床上的阴有匡还在睡,她放经脚步起身。梁府这么大,藏污纳垢、古怪事儿特别多,她想趁着天刚亮,大伙儿都还赖在被窝里的时候,探险去也。

  打开房门,差点被排了一地的各色礼物绊倒。

  “什么东西啊?”她好奇翻弄了下,发现十八位夫人,一个不漏,全派人送来了东西。

  南北珍馐、锦衣彩缎、金银珠宝……连百年老山参这种高贵药材都有人送;这些个夫人真不是普通有钱、有闲。

  “有够无聊的!”她弯腰把这些礼物一件件搬进厢房放好。不过那支老山参她私下揣进怀里,这东西给受伤卧床的老婆婆补身正好。

  她决定更改今天的计画,延迟探险,先上大杂院送完药再说。

  走出厢房,院子里已有几名早起的仆人在打扫落叶,丫鬟们则负责提水供主人起床盥洗。

  她穿过院子,走过回廊,好几个丫鬟远远看见她,随即避了开去。

  小乞儿大眼珠骨碌碌转了两下,随即明白她们是嫌她满身的污泥,怕沾染上臭气。可惜丫鬓们不了解小乞儿,她天**玩,人家越是躲她,她就越故意去招惹麻烦。

  她在院子里横冲直撞的,见到捧水盆的丫鬟就去踢上一脚,洗一洗手。也不想想,她满身是泥,那些个清水给她一碰,盆盆变泥浆。

  丫鬟们的尖叫声此起彼落,她却像只弄乱毛线球的猫儿,开心得又笑又跳。

  终于,几个长工看不过去了,联手围住了小捣蛋,可他们也畏于这臭乞丐是梁为仁座上宾阴有匡的义弟,不敢随意对她出手。

  小乞儿料定别人怕她,更是威风得不可一世。

  “你们这些不识相的家伙,若非看在梁大人殷勤款待的分上,你们以为我会如此大方,将这世上最珍贵的药泥分给你们吗?”

  “可‘你’把水都弄脏了,我们怎么跟夫人们交代?”丫鬟们看着盆里的泥水,想起主人严苛的手段,都快哭了。

  “要什么交代?”小乞儿可不知道梁府有虐待下人的习惯。

  “‘你’存心害她们被梁大人打嘛!”一个长工挺身骂道。

  小乞儿心下一凛,她在宫里的时候也没任意屈打过宫女、太监,这梁知县,官做得可真威风,比她还恶霸!

  “水脏了,再打一盆不就得了。”

  “大人的水可以再打过,但夫人们的洗脸水都是加香油的,那是西域进口的珍品,有限制用量,我们今早已拿过一次,不能再拿了。”

  “那就用清水洗喽!一天没用香油又不会死。”小乞儿轻撇嘴,却也对梁府的奢侈有了深一层的认识。

  几个丫鬟听她这么一说,又哭得更厉害了。

  “喂!别哭了好不好?”小乞儿被她们的泪水弄得烦死了。“听说那香油是一种美容圣品,天天洗,可以柔嫩肌肤,常保青春。曾有个婢女不小心打破了一罐,被活活打死了,我们……”几个丫鬟缩在一起,彷佛已预见自己被打死的下场。

  “夫人们这么爱漂亮啊?”这下小乞儿心中可有主意了。“那正好,你们就这样把水端给夫人们洗,告诉她们是我加的料,里头的药泥价值万金,要是她们敢随便糟蹋,瞧我怎么对付她们?”

  “夫人们会更生气的。”这种威胁的话丫鬟们怎么说的出口。

  “想活命就照我教的说,两个时辰后我就回来了,自会去向夫人们解释。”小乞儿藏妥放在怀里的老山参,直往大杂院奔去。她可想到另一条帮阴有匡赚钱的妙计了。

  梁为仁贪污好色,但看他家里的食用、摆设、和十八位夫人的穿着打扮,他也是个十分奢豪,并且无限制供应妻子们花费的男人。难怪被他娶进门的女人个个都死心塌地赖在梁府里,谁也不想离开。

  阴有匡想挖出梁姓兄弟搜刮的民脂民膏,并且找出他们为非作歹的证据,一举翦除他们。他选定的是由梁为仁和梁龙间的合作关系下手;而她跟在他身边,总不能天天无所事事地到处玩吧?

  她不如直接对付这十八位梁夫人,她们个个都这么有钱,想必可以刮出不少油水;而且听说枕边细语是最佳的泄密管道,她尽可趁这机会好好印证一下这句话的真假!

  小乞儿一回到梁府,就被十八位梁夫人给请了去。

  来到女眷们居住的后园,她瞧见凉亭内坐了十八个夜叉,而地上则跪了十八名丫鬟,个个头上还顶着一只水盆。

  “这是干什么?”她怒目横眉扫过十八位夫人。

  “不过是惩罚几个刁奴吧了!”说话的是昨夜被阴有匡赶出去的四夫人。

  “哼!若早知十八位夫人全是见识浅薄之辈,我也不用为了感激你们半夜送礼之谊,还赠价值万金的美容药泥了。”小乞儿毕竟是公主出身,一压低语气说话,威仪自现。

  十八位夫人也不觉被她尊贵的气势所抑,不约而同低下头去。

  一群只会争风吃醋、奢豪度日的蠢妇!小乞儿也懒得和她们多说废话,她叫起了所有的丫鬟,令她们去打一盆清水给她洗脸。

  “你们看清楚了。”她低头洗脸,随着清水变浊,一张晶莹剔透、粉嫩白皙的花颜露了出来。

  瞧得众位夫人目瞪口呆,久久无法言语。

  “这药泥的美容功效如何啊?”小乞儿冷冷一笑,又自怀里取出一包泥糊上脸面,美丽的俏脸有如昙花一现,炫丽得叫人不敢置信。

  灿烂的流星一闪而逝,但光芒却紧紧揪住了十八位夫人的心。

  “阴小少爷!”大夫人急忙拉住小乞儿,这会儿她可顾不得脏了。

  “别叫我阴小少爷,我是小乞儿。”小乞儿甩开她的手。“拉住我干什么?你们又不领我的情,算我无聊,自找麻烦。”

  “小乞儿少爷,你误会了。”那药泥如仙丹般神奇,可令乞丐变潘安!夫人们怎肯错过这一窥堂奥的机会。“丫鬟们受罚才不是为了水的事,她们是……呃!把大人书房里的字画弄坏了。”

  “哦?”小乞儿冷哼了声;但为了丫鬟们的未来,也不好当众拆穿夫人们蹩脚的谎言。“既然只是一幅字画,跪这么久也该够了吧?”

  “是,小乞儿少爷说够就够了,我这叫她们退下去。”

  丫鬟们捡回一条命,纷纷向小乞儿投过去一记感激的眼神。她微颔首,示意她们别放在心上。

  “小乞儿少爷,‘你’生得如此俊俏,却日夜叫泥遮了脸,不是很可惜吗?”小乞儿话锋一转,诡谲笑道:“你们可知我和大哥是如何认识的?”

  十八位夫人被她弄胡涂了,齐皆摇头。

  “一年前,我头生癞痢、全身流脓长疮,倒在破庙里,是大哥救了我,还请大夫治好我的病。”小乞儿开始下饵,准备钓笨鱼。“无奈我病愈后,身上、脸面都留下了无法抹灭的疤痕,走在路上,连狗都会嫌,胆小的孩子看到我,还会被吓哭呢!”

  “真看不出来,你现在的脸可比什么都光滑、漂亮!”

  “全赖这些疗效通神的药泥喽!”小乞儿手舞足蹈,吹嘘个不停。“你们别看它很恶心的样子,里头的成分可包含了:南海珍珠、和阗玉石、天山雪莲、千年何首乌、成形老山参……等珍贵药材,经过九煎九炼而成,每帖价值万金,是世上最好的除疤、养颜圣品。”

  “真这么厉害?”夫人们虽然心动,却也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不相信啊?”小乞儿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这个秘密,本来是不可以告诉第三者的,但……”

  “什么秘密?”女人嘛!谁不要听秘密?“你说,我们不会泄漏出去的。”

  “你们猜大哥今年几岁?”小乞儿突兀问道。

  “看阴先生的模样,大概二十出头吧!”

  “错!大哥今年不多不少,正好七十。”小乞儿语出惊人。“我和他虽以兄弟相称,但实则情同祖孙,谎称结拜也不过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别吓着了不了解的人。”

  “怎么可能?”七旬老翁貌似二十郎当岁的少年郎,神话嘛!

  “本来我也不相信,但……”小乞儿故意拉高声音,吊足了十八位夫人的胃口后,才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仔细想想,一个人要修练到这样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末卜先知的半仙程度,是短短一、二十年可以达成的吗?”十八位夫人不自觉地轻摇螓首,是不大可能。

  “这不就得了。”小乞儿用力一拍手以加强声势。“大哥真的是修练得道的半仙,他七十岁了,却还是一张不老童颜,原因何在?这药泥功不可没啊!”

  经她这么一说,十八位夫人的眼睛都发亮了。

  “所以喽,你们说这药泥是不是价值万金?”小乞儿往前一挤,坐进了她们中问。

  “可这药泥要日夜敷着,把脸搞得黑抹抹的,我们要怎么出去见人?”听这语气,众位夫人已然落网。

  “谁跟你说要日夜敷了?”小乞儿瞪了她们一眼。“我是病刚好,为了早一点消除身上的疤痕才日夜敷着。像大哥,他也只有晚上睡觉时才敷,一到白天就洗干净啦!”

  “阴先生真的每天晚上都敷?”能让一名七十岁的老翁看起来像二十岁的少年郎,如此神妙的药泥,每位夫人都急欲一试它的回春功效。

  “废话,不然大哥为何要在门口贴一张‘不准打扰’的字条,就是怕被别人看到,会丢脸嘛!”小乞儿的牛皮越吹越大。

  “那……小乞儿少爷,这药泥该如何炼制啊?”大夫人年纪最长,对这种长保青春的美容圣品的需求也最大。

  “你想炼啊?”小乞儿斜睨她一眼。“材料费很贵的!”

  “不管多贵,你开个数出来,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

  “可是南海的大珍珠、纯正和阗玉,这些东西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品,你们有吗?”小乞儿开始收线,最终目标:众夫人可以带她进梁府宝库挑珠玉,她好乘机找找梁为仁欺压良善、贪污收贿的证据。

  “这个可不可以?”二夫人解下颈上的珠炼,那些个珍珠颗颗都有拇指般大,算是一流的上等货了。但小乞儿还是摇头。“这么普通的东西你也敢拿出来?”

  “那我这块玉呢?”十夫人手上的玉镯可正是和阗出产的翠玉。

  “太差了!”小乞儿语露轻蔑。

  不论哪一个夫人搬出何等珍品,小乞儿总是反对,而且目光越来越冷;末了,她拍桌怒道:“你们在耍我吗?”

  “不是的!但……”十八位夫人已有些不耐烦。“你要求的等级也未免太高了吧,世上怎可能有那种宝贝?”

  “没有?”小乞儿不屑地笑道。“你们看清楚了,什么叫珍品?”她自怀中取出一颗鸽卵大的珍珠,光彩琉璃、灿烂夺目。“这是我下一帖药泥要用的材料。”

  其实那是皇上赏赐的贡品,天下间恐怕也只有一颗。

  夫人们看得眼都直了。“居然有如此宝贝!我们上哪儿找这种珍品去?”

  她们互相埋怨,彼此窃窃私语,小乞儿冷眼看着她们起内讧。

  突然,十七夫人提出了小乞儿梦寐以求的答案。“大人的宝库里应该有此等宝贝!”

  “对啊!”大夫人一击掌。“一时倒给急忘了,我这就去找。”

  “我跟大姊一起去!”八夫人提议道。

  这两位夫人因为各生了个女儿,最受梁为仁看中,所以他特地给了她们一人一把宝库钥匙,作为奖赏。

  “我也与你们一块去吧!”小乞儿状似无奈地掏着耳朵。“省得你们错把乌鸦当凤凰,又拿些烂货来浪费我的时间。”

  “可是……”大夫人为难道:“宝库是不准随便进入的。”

  “怎么?怕我偷东西啊?”小乞儿佯装愤怒地站了起来。“要不是怕你们弄错东西,我才懒得理你们哩!凭我身上这颗珍珠,还比不上你们宝库里那些个破铜烂铁吗?”

  “大姊,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去,只看一眼,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其余没钥匙的夫人们老早就想进宝库开开眼界,有此机会还不好好把握?

  “这……”大夫人和八夫人面面相觑,不敢下决定。

  “算了,既然你们这么害怕,刚才的事就当我没说过,再见。”小乞儿以退为进。

  “小乞儿少爷,请等一下。”要失了这永保青春的秘方,众位夫人可会后悔终生,她们交头接耳,匆匆忙忙开着讨论会议。

  小乞儿外表镇定,心里可紧张了;今日若能进宝库,对阴有匡的计画必大有助益。她真的好想帮助他!

  好半晌,十八位夫人终于做出了决定。“小乞儿少爷,今日之事请勿对大人提起。”梁为仁虽然疼她们,但对违抗他命令的人却相当残忍,她们担心背着他入宝库之事一曝光,个个要性命不保。

  “不想让大人知道啊?好吧!我不说就是。”小乞儿点头应允。

  “多谢。”众夫人一起颔首道谢。“请往这边走。”

  小乞儿一颗心雀跃得直想飞上天,她一定好好利用这机会,找到梁为仁违法犯纪的证据,一举将梁姓兄弟斩草除根。

  “好累!”阴有匡转着酸痛的脖颈回到西厢房。

  一早,他就陪着梁为仁祭天求子、发放米粮、救济贫民,顺便不着痕迹地打探梁姓兄弟在地方上的势力。

  结果发现他们兄弟俩暗盘底下的组织真不小。梁为仁为官在明,私底下梁龙仗着堂兄的庇护,成立帮派,不仅向一般百姓强收保护费、开赌馆妓院、还贩卖私盐……只要有利可图,这两兄弟是无恶不做。真是太小看他们了,还以为只是两只地痞小流氓,想不到却是一双大恶虎!

  打开房门,一张同样疲惫的脸孔迎了上来,小乞儿深深的长叹和上他无奈的喟吁。

  “怎么啦?”活跃的她也会长吁短叹的,不禁令他感到新鲜。“一大早就跑得不见人影,玩得不开心啊?”

  “累死了!”小乞儿对着阴有匡闷声道。奇怪了,今天瞧他怎么跟以往不大一样,哪里不对劲呢?

  “玩什么玩得这么累?”他体贴地倒了杯水给她。

  “有的玩就好了。”小乞儿一口灌下半杯水消火。“整个上午,被那些无聊女人缠得烦死了,早知她们只会吃喝拉撒睡,什么都不懂,我何必浪费那么多时间,陪她们闲耗?倒是大哥……”她闷哼两声。“今天一天,你可在外头玩够了?”

  过年之后,她就受不了和十八位夫人鬼扯淡了,她们只会拉着她说长道短,而她想要的消息,她们半点不知。

  而宝库里的东西也没多少是真正的珍品,泰半是华而不实的破铜烂铁,她没寻着一丝足以证明梁为仁贪赃枉法的证据不打紧;回头来想找阴有匡解闷,找遍了整座梁府,也不见他的形踪,询问下人,才知他出府去了,有的玩也不找她,真没义气!

  听着她扬泛酸味的语气,阴有匡忍俊不住地将她抱了满怀。

  “你啊!顶着这么一颗脑袋,就只会胡思乱想的。大哥忙了一整天了,哪有得玩?”

  “总比我一个人闷在房里好。”自与他相遇后,她就越来越害怕独自一人。寂寞如丝,总是揪疼她的心。

  “早上我陪着梁为仁设坛祭天;中年到梁龙的府上,还帮他刚出世的儿子取了个名字;午餐设宴在‘醉仙楼’,当地乡绅全到了,梁为仁济贫的银两居然想从他们身上募得,我真是服了他?”更惨的是,还被“醉仙楼”里的姑娘缠得胃疼,但怕小乞儿误会,这事儿还是按下不谈的好。“然后呢?”她听得兴起,紧张地扯住他的衣领。

  “下午,我们去开粮仓、发放米粮,我趁人来人往时,多方打听梁姓兄弟的底细,却只得到‘无恶不做’四个字的评语。”半点实质收获也没有,真叫人泄气。

  “就这样,没其它内幕?”好惨!原来他跟她一样,做了一天白工。

  阴有匡摇头。“梁为仁、梁龙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什么么坏事都干。”

  “这不是跟我们一开始听到的流言差不多!”小乞儿乏力地趴在他身上。“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是啊!”阴有匡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他会找不到梁姓兄弟犯罪的证据。“你呢?一早起来就看不见人影,大哥好担心呢!”

  “对不起,大哥!”小乞儿不好意思地搔着一头乱发。“起床的时候,我瞧见那些夫人又送了许多礼物摆在房门口,便拣了枝老山参送去给老婆婆补身体,回来后,就直接被请到后园去了……”她絮絮叨叨的将一早的委屈全说给他听。“她们好没用,连真假珍珠都分不清楚,结果我只拿到这些东西。”

  小乞儿指着床铺上几条珠炼和一方玉佩,她怀里还揣了十张五百两的银票,这是以买药为借口,诈来准备给阴有匡当旅费的钱。

  “大哥,这些钱给你。”她正想把钱塞进他的口袋里,拉开他的衣襟,才猛地发现他的衣服换了,难怪她老瞧他不对劲。“大哥,你什么时候换衣服的?”

  他脱掉一身古里古怪的衣裳,换穿藏青色长袍、头扎文士巾、脚踏黑色帛靴,神秘气质乍变;衣带飘飞、斯文脱俗得有若天上谪仙人。

  “今天早上。”他挥了挥衣袖,笑着逗她。“如何?大哥穿起中原衣物还可以吧?”

  “岂止可以,大哥,你简直帅呆了!”她兴奋地对他上下其手。“有时候看着大哥,真觉得你不像凡人。”阴有匡的脸上,红潮一闪而逝。“承蒙小乞儿看得起,倘若大哥真非当代之人呢?”他想知道她会不会排斥他?

  “难不成大哥真是神仙下凡?”小乞儿大笑着跳下他的膝盖。“大哥别说笑话了,站起来转两圈让我瞧瞧好不好?”

  唉,她真没想象力!阴有匡无奈地耸了耸肩。算了,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他挺直了背脊,有生以来第一次客串起服饰模特儿。

  小乞儿看着看着,心跳不由乱了拍数。

  漂亮的人她在宫里看多了,可像他这样出尘超凡的却是前所未见。那股气质清爽有若流水、深广更甚大海,直叫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并且深深沉醉其中。

  “做什么?你看傻啦?”见她整个人杵着像根木头,阴有匡失笑地轻拍她的粉颊。

  小乞儿傻兮兮地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专注地看着大哥,头就会不自觉地发晕。”

  这傻丫头,阴有匡怜惜的大掌轻拥住她细小的肩膀。

  “那你就别看得太认真啊,老是胡思乱想,才会头晕。”

  “可是我喜欢看大哥啊!”她歪着头,一副好生迷惑的样子。“只要像这样抱着大哥、瞧着大哥,所有的烦闷都会烟消云散,不安的心也会渐渐平定下来,很舒服、快乐呢!”

  “是吗?”他有一点感动,原来她对他并非完全没有感觉,只是年轻的心还体会不出爱情的滋味。不过没关系,他有得是时问教她知情识爱。“这样好了,你觉得不开心的时候,就来找大哥,随便你爱看多久都可以;一旦头晕,你就自己去外面玩,好不好?”

  小乞儿瞪圆一双大眼直勾勾地望着他,满脸迷惑。他为何待她这么好?连楚飘风和成王表哥都认为麻烦、任性的她,他居然一点也不在意!

  “大哥,你不觉得我很烦、很任性吗?”阴有匡愣了一下,随即被她认真的表情激得笑不可抑。“哈哈哈,你的小脑袋瓜里到底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走到另一旁的长榻上坐下。“真正麻烦和任性的人是不会问这个问题的。”

  小乞儿还是搞不太懂,但看来他是真的很疼她,愿意无条件包容她一切的好与坏。这突来的认知令她高兴得飞扑到他身上。

  “大哥,你真好!我希望可以永远跟大哥在一起。”

  “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吧!”阴有匡抱她一起躺在长榻上休息。

  “一言为定喔!就算你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不可以抛下我。”楚飘风选择云吹雪而舍弃她的事,像是一根针,始终刺得她心口发疼。

  “大哥不会喜欢别的姑娘的。”明知她尚未解开心结,无法接受他的情意,但他依然想说:“大哥只想跟你在一起。”

  “呃……嘿嘿嘿……”她双颊发热,突然觉得,这样趴在他胸前有些不对劲,她的心跳又失去了控制。

  阴有匡望着她扭捏、无措的模样,不觉有些心疼。

  “你刚才说梁府宝库里多是些华而不实的假品,没看错吧?”

  小乞儿本就年轻、单纯,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安安分分地躺在他怀里,任由他抱了个够。

  “各种古玩宝贝、珍珠玉石我看多了,岂会认错?那间宝库里最有价值的东西是被用来垫箱底的王羲之真迹,其它古董是仿的、宝石是假的……破铜烂铁一大堆,要是拿去当,可能当铺老板还不收呢!”

  “而梁为仁居然会把这种东西藏在宝库里?”

  “所以我说他有眼无珠啊,把王羲之的真迹当成破纸,却将一幅垃圾春宫画当宝,裱起来挂着!”至今,她回忆起那张恶心的图画,还会想吐。阴有匡却似捉住了某样灵感,双眼发亮。

  “那宝库里有许多字画吗?”

  “二十几幅吧!”她着迷地看着他的脸,这对漂亮的眼珠子真是怎么也看不腻耶。

  “只有一幅被挂起来,其它的全压在箱底?”

  “是啊!而且还是挂那最没价值的一幅。”

  阴有匡脑中灵光一闪,嘴角慢慢浮起一抹清冷的笑意。

  “小乞儿,你有办法带大哥再进一次宝库吗?”

  “还要进去啊?”她微蹙眉峰。“那里头全是些垃圾,又没啥好看。”

  “我不是要去看那些垃圾,我想找找梁为仁犯罪的证据。”

  “大哥,你不用白费心机,早上我全找过了,什么也没有。”

  “连秘室、暗房都找过了吗?”他双眼闪着锐利的精明。

  小乞儿愕然一愣。“我没瞧见里头有秘室、暗房啊!”

  “应该有,而且八成是在那幅春宫画后头。”根据阴有匡的推测,毫无文学修养、又不懂得珍惜字画的梁为仁,会单独挂起一幅画?即使是春宫画,也定有他特别的用意存在,值得一查。

  “大哥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是猜的。”阴有匡笑点她的俏鼻子。“你想想,梁为仁所有的字画都拿来垫箱底,单单挂着一幅春宫画,不是很奇怪吗?”

  她仔细想了下,确有古怪之处。

  “那好,我明天就去找大夫人偷钥匙。”“别用偷的,太危险了。”阴有匡起身,在桌边取了根蜡烛烧软。“你用这个将钥匙的形状拓印下来,咱们另外打新的。”

  “有必要这么麻烦吗?”她一手捏着蜡团玩。“那些人笨死了,就算我们将整座宝库都搬走,他们大概也不会察觉。”

  “不!”阴有匡一本正经地摇头。“听到你这么说,和我今天的发现做一番计较,我觉得这件事另有内幕。”

  她大眼转了两下,好象有些了解,却又抓不住症结所在。“大哥,你说仔细点儿好吗?”

  “一开始,我们看到梁为仁和梁龙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他们只是两只贪心、没用的小流氓?”

  小乞儿轻蔑地撇了撇嘴角。“现在我还是觉得他们很笨!”

  “可当我们要调查他们罪证的时候,却困难重重,你不觉得奇怪吗?”

  “大哥的意思是……”

  “我担心梁为仁和梁龙真的是笨蛋,他们是被人利用,其背后另有一双黑手在掌控。”

  “那可就麻烦了!”小乞儿拿起蜡团就想冲出房去。

  “你这么急去哪儿?”阴有匡一把拉住她。

  “找大夫人骗钥匙啊!”

  “别这么紧张,欲速则不达,小心惹人怀疑。”

  “那怎么办?”

  “过两天再去,你要找一个适当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拓下钥匙。”他可不想她发生意外。“呃……好吧!”她蓦然笑得发邪。“等我挖满一桶烂泥之后,再去找她们玩儿。”

  “又想去骗钱啊?”想不到她这么调皮,拿臭溪泥骗人是美容圣品,那些个爱美成痴的夫人们可要倒大楣了。

  “说骗多难听,是她们自己太蠢!”她嘟起嘴,古灵精怪地望着他。

  两人对看半晌,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

  这可爱的小捣蛋,阴有匡越瞧她、越是欢喜;行遍天下,也只有她的活跃能叫他因看透世情,而略显苍老的心重新愉悦起来,她善良、正直、又调皮的性子给他黯淡的生活备添光彩。


6

  月异风高的夜晚,正是梁上君子出门办事的大好时机。

  小乞儿领着阴有匡,依循三天前闯进宝库的记忆,重历险地。

  自大夫人那里拓来的钥匙形状、再打的新钥匙,一下子就打开了宝库的门,过程顺利得叫人不敢相信。

  “大哥,往这儿。”小乞儿带路,走下一道石阶,宝库就设在地下石室中。

  推开石门,里头的摆设真如小乞儿所评:华而不实,破铜烂铁一堆。

  连阴有匡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宋朝古壶怎么可能有“明朝制印”的字样?

  会上这种乌龙当的梁为仁真不是普通的有眼无珠。

  “很烂吧?”小乞儿不屑的眼光流连过整座宝库。“梁为仁搜刮的民脂民膏也不少,真不晓得他是怎么搞的?真宝贝不收藏,专保留些垃圾。”

  “我们很快就能够知道答案了。”阴有匡找到了春宫画的悬挂处,取下画作,露出一面灰色的墙。“没有!”小乞儿不敢相信地敲了墙面两下,传来奇异的咚咚声响。“里头是空的!”

  “应该有机关可以打开它。”阴有匡仔细地观察着整座宝库,四面墙,除了挂春宫画这一面之外,其余都钉上了架子,以便收放古玩宝贝,墙角还放了十几只木箱推满珍珠玉石;正中央则摆了一张大书桌,偌大的桌面上只放了一部论语。

  “小乞儿,你能猜出机关设在何处吗?”他扬眉淡笑,浅棕色的眼珠子又开始流转起炫烂的光采。

  小乞儿学他的样子,将宝库细查了遍,最后,她的目光定在书桌上的论语。

  “一定在这里。”她拿起论语,书下面连着一条细绳,用力一扯,春宫画后的石墙缓缓开出了一个四尺见方的大洞。

  “小乞儿越来越聪明了!”阴有匡笑着赞美她。

  “像梁为仁那种粗鄙的人会在宝库里放论语,本来就很奇怪。”她兴奋地望着石洞里的三本帐册。“大哥,这才是真正的宝贝。”

  “不错。”阴有匡伸手取出帐册,随手翻了两页。“有了它,就可以将梁为仁抄家充军了。”

  小乞儿也拿了一本翻阅。“这一本是梁龙的。”

  两人疑惑的眼神不约而同定在最后一本帐册上。

  “你猜这里面会写些什么?”

  小乞儿黯然摇头,很难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真相即将公布当然高兴,但一想到大明朝的吏治竟败坏至此,身为皇族一员,她就不由羞愤难抑。

  “大哥,我们翻开来看看。”她偎近他身旁,一起观看这本神秘帐册。

  “九月五日送交五千两白银、九月八日得不世奇珍,血汗玉马一匹、九月二十七日送黄金百两……”阴有匡随意念了几笔,越念、心头的压力越形沉重。“没有送交地点、人名,根本查不出梁为仁到底是为谁作嫁!”小乞儿咬牙切齿。

  “起码我们知道梁为仁和梁龙背后确有人在操纵。”阴有匡拍拍手中的帐册。

  “你想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小乞儿纳闷地望了他一眼。“大哥为何问我?”

  “因为如果是大哥的话,我一定会去告官,让巡按御史来查这件案子,只是你一定不会喜欢这么无聊的处理方法。”他叹口气,瞧她的眼光充满戏谑。

  小乞儿不满地嘟高了红唇。“谁说我一定不喜欢了?”

  “难道你愿意?”阴有匡佯装吃惊。“这样可就没得玩喽!”

  小乞儿瞪圆了黑白分明的大眼。“大哥你故意激人家!”

  “有吗?”他装傻反问。

  “以大欺小,算不上英雄好汉!”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就该听从姑娘的建议,不妄自揣测其内心的真意?”他大大地点了一下头。“大哥懂了,好吧!我们就找巡按御史来调查这件案子。”

  “大哥!”她又气又窘,小手不依地直捶他的胸口。“你最讨厌、讨厌、讨厌啦——”

  “好了、好了!”阴有匡笑着捉住她的手。“你想怎么做,大哥都随你好不好?”

  “你说的,不准反悔!”黠笑逐渐占据她的唇角。

  “大哥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他压低声音、假装生气。

  “我知道大哥最疼我了!”她开心地抱住了他,脑袋撒娇似在他胸口上钻呀钻的。“大哥,我们就这么做吧。”她踮高脚尖,在他耳边嘀咕半晌。

  阴有匡越听、漂亮的眼珠子瞪得越大。“这样好吗?会不会太狠了一点?”

  “这是给全天下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一个警戒,胆敢为恶,就是这个下场!”

  她严厉的语气,坚定得毫无转圜余地。

  阴有匡也只有接受了。“好吧!我们分头进行,你设法连络上巡按御史,我留下来监视梁为仁和梁龙兄弟,绝不叫他们有机会脱逃。”

  “谢谢大哥!”她开心地双手环住他的颈项,整个人半吊在他身上。

  “你也只有在利用大哥成功的时候才会这么乖!”阴有匡笑睨她一眼,半真半假拍了她的臀部两下。

  那大大的手掌好象带着电,激起一阵酥麻,迅速贯穿她的身体,她的脸一下子烧烫得发热,心脏更是咚咚咚地狂奔不已。

  偶然瞥见他带笑的眸子,她全身一颤,慌张得手足无措。

  “怎么啦?变哑了?”阴有匡发现她的失常,关心地询问。

  那种温暖的语气总是叫她心醉,她更加用力圈紧他的颈子,螓首搁在他的肩窝处,有一种安心的舒畅感在两人间漫开。

  阴有匡的手带着韵律,轻轻地拍抚她的背脊,她放松心灵似吁了口长气,如此平静安宁的感觉,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

  “大哥,你真好,我好喜欢你!”她半似叹息地呢喃着。

  “大哥也喜欢你!”他用力一举,将她抱了个满怀,他的颊抵着她的厮磨,虽然那张沾满干硬溪泥的脸有些粗糙,但真情的温暖却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小乞儿在他怀里汲取了满满的柔情与怜惜后,终于餍足地沉声一叹。

  “大哥,你放我下来吧!我们该把宝库恢复原状,回西厢去了。”“是该回去了,再待下去,只怕要被人当贼捉了。”阴有匡将三本帐册放回石洞,合上石门,再挂回春宫画,一切就像他们刚进来时看到的一样。“我们可以走了。”

  “嗯!”小乞儿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一起离开宝库。

  阴有匡真是个很奇怪的人,莫名地出现、莫名地存在。每当她有不愉快、感到脆弱的时,他总会适时伸出手来,毫不保留地安慰她、给她力量。

  就像刚才,查出梁为仁背后另有主使者时,她真以身为皇族为耻。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都享乐过了头,就连以前的她也一样,丝毫不知民间疾苦。

  难怪近几年盗匪林立、外患频生,全是他们的错。她很惭愧,而阴有匡却这么凑巧地开玩笑逗她开心,拥抱她、给她温暖。

  但……真的是巧合吗?她抬头觑一眼这个神秘男子,不管是体贴?还是巧合?

  她发觉,她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平波荡漾、碧潭如镜,偶尔几许和风吹动绿柳划过水面,扬起阵阵涟漪,一圈接连一圈交错着。

  天空彷佛被人泼了一大盆蓝色墨汁,纯粹清丽的蓝,不杂半丝浮云。

  阴有匡和小乞儿摇着一艘小小的画舫来到潭中央,他停下了摇桨的手。

  “大哥真聪明,在这里谈机密绝不会被人偷听,再安全不过。”小乞儿像只餍足的猫咪,慵懒地伸展着四肢。

  “那可不。”阴有匡淡笑,自船舱里取出一瓶酒,两只酒杯,先斟了一杯酒给她。“游潭饮酒、畅然谈心,别人就算想说话,也没有怀疑的根据。”

  小乞儿捧起酒杯,深吸了口浓郁的百花香气。“这‘醉仙楼’的名酒,‘百花酿’果然名不虚传,好味道。”她轻啜了口粉红色的酒汁,入喉甘甜、进腹后,强烈的酒劲才开始发酵,醺人欲醉。

  “你可别喝醉了。”阴有匡笑着自怀里掏出一包卤菜摊在甲板上。“我们一边吃、一边说,你的御史大人联络得怎么样了?”自那夜在梁府宝库里查出三本帐册后,小乞儿便急匆匆地上了府城,去找宋真鸣御史来查梁为仁这件案子,直至今日方才归来。

  阴有匡正厌了梁为仁那每日不停歇的应酬邀约,借口为小乞儿洗尘,拉着她出游、顺便了解她这趟上府城的成果。

  “他说七月一日那天要来秋风镇查明一切。”小乞儿虽说得轻描淡写,实则她这几天在府城可是吃足了苦头。

  首先,她这身乞丐装束就差点给人轰出府衙;取出证明身分的龙凤玉佩,人家还以为那是她偷的;直到她换上一身绫罗绸缎,重新要求会见宋真鸣。

  那家伙当年高中状元参加皇宫夜宴时,曾见过她一面,总算证实了她的公主身分。从此一日王餐,络绎不绝的宴会就接踵而来了,人人都想巴结她这个最受皇上娇宠的昭明公主,搞得她差点烦死。

  最后,她是拿了一把大刀架在宋真鸣脖子上威胁他,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上秋风镇,查明梁为仁贪赃枉法的罪案。

  “你辛苦了!”阴有匡温柔地挟了块烧鸡进她嘴里。“可是全秋风镇的百姓们都会感激你。”

  “谁要他们感激了?”她又喝了一杯酒,心里却为能替百姓们做点事而感到开心不已。

  “卖烧饼的老婆婆伤已经全好了,前天我去买烧饼的时候,她还跟我问起你,婆婆很想念你呢!”

  “真的吗?”她搔搔头,笑得好生腼腆。“大哥,婆婆的豆浆很好喝耶!明早我们再去给她捧场好不好?”

  “好啊!”阴有匡又喂她吃了块海带。“不过你要打起精神、多吃点东西,别叫老婆婆瞧见你没精打采的样子,她会担心的。”

  “嗯!”小乞儿拣了根烧鸡腿,开开心心地啃着。“大哥,我不在这几天梁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经你这么一问,大哥倒想起一件趣事。”他嘴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前两天府里到处传闻闹鬼,每到三更时分,后园里就不时见着身穿白衣、长发披肩、青黑面貌的女鬼四处晃动,有不少家丁被吓得病倒在床,梁为仁怕死了,正打算请个法术高超的道士进府抓鬼。”

  小乞儿端着酒杯的手不觉颤抖着。“大哥,真……真的有……鬼吗?”

  “你说呢?”阴有匡睨着她的眼神充满黠笑。

  她勉强吞下一大口唾沫。“大哥,你开玩笑的对不对?”

  “不!”阴有匡断然摇头。“大哥亲眼见到穿白衣、长发披肩、青黑面貌的‘女人’在后园里晃动。”

  “哇——”她突然把头埋进膝盖里、双手捂住耳朵放声尖叫。“我不听、我不听,大哥,你别再说了……”

  “小乞儿!”阴有匡啼笑皆非地捉住她的双手,逼她面对自己。“你在怕什么呀?那可是你的杰作耶!”

  “我又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些个女鬼怎么可能是我的杰作?”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盈满雾气、水汪汪地望着他,好象随时会落下泪来。

  阴有匡失笑地抱起她,揽进怀里。“你听清楚,‘鬼’是那些个家丁们说的,但大哥双眼所见的却是‘女人’。”

  “嗄?”她愕然张大了嘴。

  “还不懂?”他忍不住大笑。“半夜里,十几个女人穿着白衣、披头散发、脸上涂满黑泥在后园里闲逛。这不是你的杰作吗?”

  “大哥的意思是……”她不敢置信瞪圆了眼。

  “你啊,骗那些个夫人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敷药泥,她们可听话了,夜夜敷不打紧,还嫌一个人敷不够热闹,三更半夜,就几个人聚集在后园里讨论敷泥后的成果。”阴有匡越想、越感到好笑。“那情景不小心被某个半夜不睡的下人瞧见了,闹鬼之说因此不胫而走。”

  小乞儿惊愣半晌,紧接着放声大笑。

  “哈哈哈!笑死我了,她们怎么这么笨?我不过随便说说……”

  另一艘画舫突然自他们眼前划过,小乞儿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充满喜悦光采的黑色瞳眸瞬间黯淡了下来,飞扬而起的红唇线条垮成一弯哀伤的弧度。

  “你怎么了?”阴有匡被怀里僵直的小身躯吓了一大跳,顺着她忧愁的视线望去,他也瞧见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美女老大!”

  正从他们跟前缓缓划过的画舫上坐着一男一女,分别是“神风万能社”里误入时光隧道的美女老大——云吹雪,和小乞儿的心上人楚飘风。

  听到有人叫唤,云吹雪回过头来,错愕的秋眸瞪如铜铃大。

  “有匡,真的是你?”

  小乞儿紧张地揪住阴有匡的衣襟,着慌的语气可怜兮兮地轻颤着。

  “大哥,你也认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心惊莫名。非因前头画舫上楚飘风和云吹雪的亲密情景;叫她难抑惶恐的是,阴有匡也识得云吹雪,那他会不会也喜欢上云吹雪,进而弃她远去?

  “是啊!”乍见伙伴的兴奋,叫阴有匡忽略了小乞儿异常的反应,他开心地把船往前划,和云吹雪他们的画舫会合。

  “怎么连你都掉进来了?”雪吹雪担心他们的归乡日是遥遥无期了。

  “我不来,如何接你回去?”阴有匡笑答,审思的视线定在楚飘风身上。好个翩翩佳公子,不知他和老大是何关系?

  云吹雪看穿了阴有匡眼底下的疑惑,伸手揽过楚飘风为他们做介绍。“楚飘风。”她一脸幸福的微笑。“是我的丈夫。将来,他也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是阴有匡,请多多指教。”阴有匡一眼就看出楚飘风非等闲之辈,心中暗自为云吹雪喝采,她找到了一个好丈夫。

  “不敢当。”楚飘风抱拳回礼,精锐的目光却牢牢盯住趴在阴有匡怀里的小乞儿;那背影,他似曾相识。

  阴有匡伸手拍了拍怀中人的背脊。“小乞儿,起来一下,大哥给你介绍两个朋友。”

  小乞儿死命搂住他的腰,就是不肯起来。楚飘风和云吹雪她早认识了,有啥好介绍的?而且她现在还不想见到他们。

  他们最好赶快走,谁也别来打扰她和阴有匡游湖谈天!

  “小乞儿?”阴有匡这才察觉她的异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瞧她两边肩膀抖如秋风中的落叶,他好生心疼。

  她的脑袋摇了两下,愈加死命地将脸往他怀里埋。

  “小乞儿!”阴有匡担心地拍抚她的背。“听大哥话,松一下手,让大哥帮你检查看看是不是生病了?”

  “嗯!”她拒绝地摇头,反而更用力抱住他的腰。

  “小乞儿。”他拿她没辙,却又被她的反常搞得心急如焚,只得一个用力将她抱高起来。她小手紧张地挥着想要捉住他,圆瞪的双眼布满忧愁与悲伤。

  阴有匡大吃一惊,急忙再将她搂回怀里,小心慰哄。“你怎么了?别不说话吓大哥啊?”

  小乞儿吸吸鼻子,沉闷的呜咽声自他胸怀前溢出。

  “呜……我要回家啦……”“昭明——”楚飘风惊喊。难怪他觉得那背影熟悉、小乞儿一开口,银铃般的嗓音立刻叫他认出了她的身分。

  “公主殿下!”云吹雪不敢置信地望着赖在阴有匡怀里的小乞儿。那高高在上的昭明公主怎会搞成这样?

  “悦宾楼”后院,天字一号房里,阴有匡、小乞儿、楚飘风、云吹雪对坐成一桌,四人脸上各自挂着惊讶、懊恼、愤怒与不可思议的表情。

  阴有匡虽然早就算出小乞儿是出自豪门,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高贵一如金枝玉叶。

  小乞儿倔强地咬住下唇,强忍着满眶珠泪。看到楚飘风和云吹雪这般恩耍,她是既难过、又伤心。

  但更叫她忧虑的却是阴有匡的想法,她不是故意对他隐瞒身分的,一切纯属意外。他会原谅她吗?还是气得再也不理她?

  “昭明,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飘风怒吼。这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老是任性妄为、一不开心就跷宫出走;万一被有心人士利用了,后果会有多严重,她可知道?

  “哼!”她撇开头,把唇都给咬破了,就是不肯说话。

  “昭明——”楚飘风气得额上青筋直冒。

  阴有匡瞧她那副备受委屈、又硬装坚强的模样,不由心如针刺。

  他将她抱进怀里,举袖轻柔地擦拭她的下唇,那被她啃咬出来的血丝。

  “大哥……”她哽咽地喊了声,把脸埋进他怀里轻声抽泣着。

  楚飘风头疼地按着太阳穴。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又是金枝玉叶,这样毫不设防地与一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昭明,你……”云吹雪拉住他的上臂,对他摇了摇头。“有匡一定会有很好的解释,你先别发火,听听看他们怎么说。”

  楚飘风只得按下火气,长叹一声。“阴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阴有匡拍拍小乞儿的背,她抬头,可怜兮兮地望了他一眼。

  他彷佛接收到她心底的悲痛,那是一隅她不想被人挖掘的伤处。他朝她安慰一笑。

  “我们目前住在梁知县府里……”他跳过与小乞儿相识的经过,直接诉说他们在梁府里发现的奇异怪事。“我们已经托了宋御史前来调查梁为仁,但我认为这件案子还有内幕,没有那么简单就结束。”

  云吹雪似乎也察觉了阴有匡想要隐瞒的部分,凭着在万能社里一起工作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她立刻接下话尾续道:“但就凭你们两个看得住梁为仁和梁龙两兄弟,以及他们底下一批地痞流氓吗?”

  “关于这一点,我倒有个主意。”阴有匡回答。其实这是小乞儿的主意,但他认为有楚飘风和云吹雪帮忙,执行起来的成功率会高一些。“梁府贴出了告示征求法术高强的道士抓鬼,由我来推荐你们;梁为仁还挺信任我的,你们应该可以顺利入选,我们就选在六月二十九日这天设坛祭拜,当晚将他们一网打尽。”

  “先决条件是,怎么将这些人集合在一起?”云吹雪抢在楚飘风开口前,主导了话题。

  “热闹人人爱看,这一点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其它的,我会告诉梁为仁,捉鬼前,所有的人、包括别院的梁龙一伙人,全都要斋戒沐浴,并且集合在法坛前诚心祭拜,否则会被秽气缠身、倒霉一辈子,相信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后半生做赌注。”

  阴有匡应道。

  小乞儿偷偷地抬头,觑了阴有匡一眼。想不到沉稳自持的他,撤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真有他的!

  阴有匡悄悄对她眨眨眼,浅棕色的眼珠子又开始流转起炫烂光彩,好象在告诉她:你等着看好戏吧!小乞儿噗吓一笑,螓首重又埋进他怀里,心中升起一股期待。

  “这倒是个好办法,但这么多人,就算一个个都呆站着不动,任凭你拿棒子敲晕他们,我想,即使敲到手断掉也摆平不了。”云吹雪笑着调侃他。她才不信这种鬼点子会是阴有匡想出来的,八成是他怀里小宝贝的主意。不过他也真疼昭明,什么事都依着她,就不知他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阴有匡尴尬地轻咳一声。“我倒没想过用棒子这么暴力的方法,迷魂药倒还可以。”

  “迷倒后呢?”云吹雪问道。

  “绑起来,连同我们在宝库里找到的问题帐册,全部交给宋真鸣御史审问。”

  阴有匡回答。

  然后呢?小乞儿抬头,不依地轻扯他的衣襟。她原先的计画是将梁为仁他们迷倒后,脱光衣服,连同他们犯罪的证据一起绑起来,吊上县衙大门,叫他们吃足苦头,以敬效尤。阴有匡想把这一段跳过去吗?

  阴有匡弯起嘴角,诡谲一笑地示意着:别紧张,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小乞儿会意地颔首,躲进他怀里吃吃窃笑着。

  阴有匡看到楚飘风锁紧浓眉,正要开口,他赶紧插嘴道:“那么老大你呢?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来?”

  云吹雪同情地望着心上人原本就发青的脸更形泛黑,她体贴地伸出手握紧他安置在膝盖上的拳头。

  “扮道士的事我们可以帮忙,但我们得赶在宋御史到来之前离开。”

  “为什么?”阴有匡疑问。“我和司神约好了,他将在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与妖狐姥姥一起发功接我们回去。大家聚在一块儿,等时间一到,再同上泰山进入时光流转之门,不是比较好?”

  小乞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着急地拉扯他的衣领。阴有匡安抚性轻拍她的背,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小乞儿乖,回去后,大哥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好吗?”

  小乞儿忧虑得眉头打结,自遇到云吹雪他们后,心里一股不祥的预感就萦绕不去,她很想和阴有匡来场促膝长谈,但长于背后楚飘风虎视眈眈的视线,她只得乖乖闭上嘴,当个假哑子。

  云吹雪为难地望了楚飘风一眼。“飘风发过誓要隐姓埋名、退出江湖,因此我们不方便搅入这件罪案太深。”

  阴有匡瞧见楚飘风眼底闪过一抹伤恸,那也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无权去探究,于是话锋一转。“那么你们再来准备去哪里?”

  “本来我们流浪江湖就是为了寻找回去的方法,但如今一切有了定数,我们可能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四处游山玩水。”云吹雪笑道。“不过八月十五那天我们会准时上泰山的。”

  “也好。”阴有匡抱着小乞儿起身。“我们出来太久了,未免招人疑窦,必须尽快赶回去。请道士的事我会先跟梁为仁提一声,你们明天一早直接上梁府来就行了。”

  楚飘风还想说些什么,云吹雪一手按住他的肩。“我们一定会准备好的,明天见。”

  “明天见。”阴有匡走到房门口,突然又停下脚步。“老大,不管你们要去哪里?可别一声不响地走,记得给我留点口信。”

  “知道了。”云吹雪送他们出房间。

  他们一走,楚飘风再也按捺不住地揪住云吹雪问道:“怎么可以就这样让昭明走了?她跷宫的事肯定早闹得满城风雨,成王爷不晓得会有多着急,她……”

  “你别这么紧张好不好?”云吹雪失笑地倒了杯水给他。“瞧你像个要送女儿出嫁的任性老爹。”

  “她是我的义妹耶!我打小看着她长大,本来是期望能够教出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结果你看她……”他想起昭明那一身烂泥的肮脏样,差点没晕倒。

  “可她很开心啊!以前在‘无尘庄’看见她的时候,她老是一脸的郁郁寡欢,你还记得吧?当她知道你选择了我,她哭得好伤心。”前尘旧事,如今回想起来,爱恨憎欲,历历在目。“如今也懂得要为老百姓做事,虽然还是有些孩子气,可她成长了不少,却是不争的事实。”

  “唉!”楚飘风长叹口气。是啊!小女孩真的长大了,听阴有匡对他们近些日子行踪的交代,可以发现,昭明公主跟以前完全不同了。“可她一个黄花闺女、没名没分就和一个大男人毫无戒心地混在一起,会对她的名誉造成很大损害的!”

  “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一个假道学了?居然会在意那种事!”

  “我关心义妹也不行啊?”

  “我看你是在嫉妒,嫉妒昭明现在黏有匡,比黏你紧。”

  楚飘风扬眉、狂邪地一笑。“难不成我的小雪儿在吃醋了?”

  “你少做贼的喊捉贼。”云吹雪笑睇他一眼。“放心吧!有匡不是卑鄙之人,他不会乱占昭明便宜的。而且我瞧昭明挺喜欢他的,有匡也很疼她;他们会是很适合的一对。”

  “不一定吧!”私心里,楚飘风比较支持成王爷和昭明配成一对。“昭明也很喜欢她的成王表哥啊!成王简直拿她当心头肉,我想他终究会追上她的。”

  云吹雪笑着摇头。“女人的心就像海里的针,是很难捉摸的。我敢跟你保证,昭明对成王只有兄妹之情。反观有匡,她虽称他为兄,实则在昭明心里,有匡绝对是个特别的存在。”

  “哦?”楚飘风冷哼一声。“总之,你的有匡最好别欺负昭明,否则我不会放过他的。”

  “关于这一点,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云吹雪对他做个鬼脸。“爱操心的老爹。”

  “你说我什么?”他不怀好意地扑向她,两眼直勾勾锁住她的红唇。“敢在相公面前夸赞别的男人,要惩罚你。”他蓦地低头,吻住她的唇。

  她象征性地捶了他两下,随即两手攀上他的颈项,沉醉在他的亲吻中。其实她还满喜欢这种惩罚的……


7

  傍晚的风有点儿凉,吹拂着小乞儿一头长发更形散乱,她不觉缩了缩肩膀。

  “冷吗?”阴有匡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有没有好一些?”

  小乞儿摇头,再冷的风也比不上她心底因恐惧而升起的凄寒。

  “大哥。”她低喃似地唤了声。

  “嗯?”疑问写在阴有匡脸上。

  “那个……我……”要对他坦白,令她紧张得口齿不清。“我本来不是故意骗你的,因为……我的意思是,我虽然是公主,不……我……”

  “小乞儿。”他温柔一笑,伸手搂住她的肩。“记不记得在月老庙里,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替你算的命?”

  “咦?”她大吃一惊。

  “我说:你出身豪门,三千宠爱集于一身。”他爱怜地轻揉着她的小手。“你指间新茧初成,沦为乞儿不过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大哥有没有说错?”

  “大哥……”小乞儿语气哽咽。“你真好,都不怪我撒谎。”

  “早已知道的事,又何来谎言之说呢?”他抚慰性地轻拍她的肩。“只是大哥也没想到,你的‘豪门’居然是皇宫大内,可真吓了大哥一大跳。”

  “大哥……”她尴尬地跺脚。“你取笑人!”

  “这可就冤死大哥了。”阴有匡反驳。“大哥真的是大吃一惊呢,我可爱的小乞儿居然是位高高在上的昭明公主。大哥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呢?叫你公主殿下?还是……”

  “小乞儿。”她嘟高着嘴,截口道。“大哥如果不叫我‘小乞儿’,那我以后再也不睬你了。”

  “是,小乞儿公主。”阴有匡故意逗她。

  “哼!”她鼻孔朝天,大大地喷出了一声气哼,真的不理他了。

  “生气啦?”她真单纯,稍微一逗就忘却了哀伤。唉!如果他也有她一半的天真,就不会平添烦恼了。

  小乞儿听到他细微的叹息声,心头一动。“大哥,你不开心吗?”她眼里漾着关怀的光芒。

  阴有匡感动地蹲下身,抱住她。“大哥很高兴能够遇见你!”

  “我也是啊!”她伸出双手,回拥住他。他的背好宽、她两只手都收不拢,在他怀里的感觉与被成王表哥和楚飘风娇宠时完全不一样。

  那细微的变化是她怎么思考也分不清楚的,只有喜欢的感觉明显又激烈地刺痛她的心!

  阴有匡搂着这副娇小柔软的身躯,心头百味杂陈。

  他也想不到自己的心会沦陷得这般迅速,小乞儿就像一股清流,在不知不觉间融入他的骨肉血脉,与他密不可分。

  虽然他有心理准备,她出身不凡,但一国的公主却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她可能抛下大明皇朝的荣华富贵,随着他这个流浪卜筮者走吗?

  而拥有这种想法的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大哥……”她正想询问他,方才在客栈里,他和云吹雪所谈论的时光流转之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阴先生。”远远地,梁府的总管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阴有匡附在小乞儿耳边轻声叮咛道:“我们刚才在客栈里谈论的计画,回到梁府里,千万不能泄漏半句,知道吗?”

  “嗯!”她点头应允。满腹的疑问只有随着突如其来的意外,暂时都压抑在心底。

  没关系,反正他们同住在西厢房,他总要回房睡觉的。只要等到只剩他们两人时,她一定可以得到他的解释。

  总管跑到他们面前。“阴先生,大人正到处找你呢?”

  “发生什么事了?”阴有匡问道。

  “二爷刚出生的公子莫名其妙发了高烧,镇里的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大人怀疑就是这两天闹得府里鸡犬不宁的鬼怪在作祟,请你回去共商对策。”

  阴有匡嘴角牵起一抹冷笑。这是报应,命中注定梁龙的二子一女都是痴人,他的长子、长女也全因高烧全成了痴呆,如今不过历史重演,他难道忘了?

  “我这就回去。”不过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这正是引荐楚飘风和云吹雪进入梁府的大好机会。

  “阴先生快走吧!”总管催促道。

  阴有匡颔首,拉着小乞儿往官道上快速奔去。

  第二天,在阴有匡的斡旋下,楚飘风和云吹雪顺利地被请进了梁府梁为仁在大厅设宴款待他们。

  席间,楚飘风大吹特盖,把一座雕梁画栋的豪华宅邸说得彷佛鬼域。吓得梁为仁当场命令家丁们斋戒沐浴、准备法坛祭品、连派出去收租的下人,也全给一道命令急召了回来。

  全府总动员,忙得天翻地覆。只有一个人,阴郁地缩在角落里,随着捉鬼的日子接近,她脸上的乌云越积越厚。

  “唉!”小乞儿闷声长叹,方才阴有匡又被拖出去忙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忙,连跟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她好怀念被他抱在怀里轻怜慰哄的时光哦,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过回只有两个人的日子?

  她一只手支着脑袋,趴在凉亭里。从这里可以看到后园里,正忙着准备祭坛的楚飘风和云吹雪。

  那两个人看起来好有默契,他一个眼神,她就接续了动作,眉眼流转间,尽是浓情蜜意。

  本来陪在楚飘风身边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好早好早以前,打从见楚大哥第一面起,她就喜欢上他了。

  结果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云吹雪,挤掉她的位置。

  刚开始意识到自己失恋的时候,她伤痛欲绝,不惜自暴自弃,扮成乞儿,借着身体上的磨折,以平衡凄然的心灵。

  原以为这股悲伤再也不会怪愈了,想不到再见他们,心碎的感觉已然消逝,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嫉妒与羡慕。

  她也好想有一个这样知心的伴侣。

  而每当她有这种想法时,一个人的脸就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阴有匡——她居然如此想念这个神秘兮兮的男人!为什么?她不再爱楚大哥、改而爱上他了吗?

  “不!”小乞儿用力摇头,她应该不是这样善变的女人才对呀。单恋楚飘风多年,那椎心刺骨的爱,岂会如此轻易就变质?

  “在想什么、想得恁般苦恼?”不知道什么时候,云吹雪离开了后园,来到凉亭。

  “没什么!”小乞儿起身准备离去,她还未能完全忘怀云吹雪的夺爱之恨。

  “不想跟我谈谈吗?或许我能够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一些事情。”云吹雪笑道。

  小乞儿斜睨了她一眼,不可否认,云吹雪真是漂亮,大概凡是男人都会被她迷住吧!不论是楚飘风、亦或阴有匡。莫名地,她的心头又是一阵揪疼。

  “我不想跟你说话。”

  “即使我要谈的人是有匡?”

  小乞儿眯紧秋瞳,真不喜欢她叫阴有匡的名字,叫得这般亲热。

  “大哥的事我自己会跟他谈,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她就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火气。

  “是吗?”云吹雪有意测试她的心意。“好歹有匡也称呼我一声‘老大’,他做任何决定,多少也会尊重一下我的想法,所以……”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乞儿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你又想抢走大哥吗?别作梦了,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害怕的是什么?阴有匡在她心中,真的只是“义兄”这样单纯的存在?

  “大哥是我的——”她大叫。心中隐隐约约地对他产生了独占的欲望;她不想失去他!

  “怎么了?叫得这么大声。”阴有匡才在祭坛前的水缸中下好迷魂药回来,就听到她的尖叫声,关切地问道。

  一见他,小乞儿如乳燕归巢,飞扑进他怀里,哽咽地喊了声。“大哥——”

  阴有匡疑惑的视线瞟到云吹雪身上,她微笑地轻耸肩,转身走了。

  他拍了拍怀里的小乞儿。“告诉大哥,谁欺负你啦?大哥帮你报仇!”他故作愤慨地猛挥着拳头。

  惹得小乞儿又哭又笑。“大哥,你好讨厌哦,就会欺负人家。”

  “咦?是大哥欺负你吗?”他大惊失色。“那怎么报仇?”

  “大哥——”她被他逗得娇笑连连,快要羞死了。

  “想不想知道大哥刚刚做了什么好事?”阴有匡对她眨眨眼。

  那双漂亮的眼珠子又叫她看呆了。

  “小乞儿,回魂喔!”他失笑地轻拍着她的颊。“还没做法,你就被勾走了魂魄,我看今晚的热闹你别参加了。”

  “不要、不要——”她急得跳脚。“这是我出的主意耶!”

  “但我看你一直在发呆,对计画的进行根本一点都不关心。”阴有匡伸手,轻弹了她的小鼻子一下。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谁叫大哥的眼睛长得这么漂亮,一不小心就看呆了嘛!”她两手捧着鼻子,痴迷的眼神还直瞅着他的脸庞瞧。

  阴有匡脸上的红潮一闪而逝。“大哥是男人,不会因为被人赞一句漂亮就得意忘形的。”

  小乞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两下,接着一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撤娇。

  “不要嘛,大哥,你向来最疼小乞儿了,怎么忍心不带我去看热闹?”

  阴有匡笑而不答,享受着她的柔情娇媚,怀里的软玉温香叫他想要珍惜她一辈子。

  “好不好嘛?大哥……”她心满意足赖在他怀里,一问一答中,也有无限的愉悦。不管云吹雪怎么说,大哥是她的,绝不让他再被别人抢走;她喜欢大哥,就要永远守着他。

  “大哥,你答应过不管去哪里,都不会丢下小乞儿不管的。”她螓首枕在他胸前,每每被他抱在怀里时,她就觉得好幸福。

  “你真的愿意跟随大哥到天涯海角?”梗在阴有匡喉头的另一个问题是:即使归去的地才是茫然不可知的未来,你也愿意跟着大哥一起走吗?

  “当然愿意。”小乞儿坚定地点头。“大哥去哪里,小乞儿就去哪里,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永不分离。”

  “傻瓜!”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发。“那是夫妻、情人间的誓言,不可以随便乱说的。”怕只怕她分不清楚爱情和友情,他可就有苦头吃了。

  “像我们这样不可以吗?”她惶然地瞪大眼。

  那不知所措的语气,叫他一阵心疼。但他也只能无奈地压下心底的怆然,苦笑摇头。“大哥不知道。不过大哥答应你,只要你喜欢,我们就在一起吧!直到你腻了为止。”

  阴有匡微微蹙起的眉峰,令她感到不舍。小乞儿伸手,轻柔地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我不会腻的。”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写着坚毅,阴有匡可以从她认真的语气中听见真心,他满足地笑了,把她紧紧抱在怀中。

  小乞儿彷佛要实现“永不相离”的誓言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阴有匡。

  “小乞儿,大哥是要去茅厕。”这样说够清楚了吧?她也该停步了吧?

  未料她往前一蹦,反而紧紧拉住他的手。“我也要去。”阴有匡没辙地一拍额头。“你怎么能跟大哥去茅厕呢?”

  “为什么不行?”她不依地嘟起嘴。“楚大哥他们不仅睡在同一间房、同一张床,连澡都一起洗;大哥你却连床都要跟我分开睡,这太不公平了。”她亲眼见到楚飘风和云吹雪一起进洗澡间,洗完后,两人都好开心的样子。她不晓得多羡慕,当然,也有一点点嫉妒啦!

  “我们和他们关系不同,自当保持距离。”他一颗头越来越疼。早上,小乞儿不晓得和云吹雪说了些什么,打那时候起,她就再也不肯离开他了。

  “哪里不同?”她双手插腰,就是要黏紧他。以前,她还太小,不够聪明,楚大哥才会被云吹雪抢走;现在,她长大了,无论如何,她都要看紧阴有匡,绝不再让他离开。

  “小乞儿……”他无奈长喟口气。

  “阴先生,原来你在这里。”梁为仁抹着满头满脸的汗,跑得气喘吁吁。“祭坛已经都准备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小乞儿开心地黏在阴有匡屁股后,代他答道:“梁大人,太阳下山后就可以开始了。”

  梁为仁迟疑地望了阴有匡一眼,直获得他的颔首同意后,才安心地离去。

  “哼!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设计的,竟敢不相信我?”小乞儿闷声哼道。

  “是,你聪明!”他一个转身,往后园祭坛方向走去。

  “大哥,你去哪儿?茅厕在这边耶!你走错路了。”

  “我不去茅厕了。”

  “为什么?”她抢上前去,拉住他的手。

  她还有脸问!只要是男人,谁好意思带着一个女孩进茅厕?“大哥。”她突然变得一本正经。“憋太久对身体不好喔!”

  阴有匡一个打跌,差点摔下去。

  “省省你的鬼主意吧!大哥的身体,大哥自己会注意。”

  她瞧着他有些绷紧的脸部线条,大眼里写着疑惑。“大哥,你在生气吗?”

  那关心的语气叫阴有匡心底百味杂陈。“没有。你的小脑袋里别净装些杞人忧天的杂事好吗?”

  “人家是担心你耶!”小乞儿拉起他的手在脸颊上厮磨着。“大哥最近老忙得没时间陪我,那我只好自己找机会陪大哥喽!”

  阴有匡蓦地停下脚步,听出她话里的茫然与委屈,不由得疑惑她为何如此缺乏安全感?

  “小乞儿,你要相信大哥,我不会随便丢下你的。”

  “我知道啊!”她天真地笑着。从来也没有怀疑过他说的话,只是重遇楚飘风和云吹雪后,过去不开心的往事一直困扰着她。

  在解不开、理还乱的情况下,她只好赖着他,在他温暖有力的臂弯里,寻求保护与幸福。

  阴有匡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也许他该找云吹雪问清楚,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小乞儿的心绪会突然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大哥啊!你干什么发呆?”

  “没有。”他摇头。“要不要和大哥一起去喂那群笨鸟喝迷魂水?”

  “好啊、好啊!”她乐得直拍手。

  “那你先把这颗解药吃下去。”他自怀里掏出了一颗白色的丹药递给她。

  “为什么?我们又不喝迷魂水。”她皱眉,最讨厌吃药了。“以防万一嘛!要是梁为仁硬要我们喝水,我们不喝,反而招人怀疑。”

  “好吧!”她心不甘情不愿接过丹药吞下。“害我吃药的帐,也要算在梁为仁身上。”

  “好,等把他们迷晕后,你想怎么样都随你。”他宠溺地拉着她的小手走向后园。

  高达四、五丈的祭坛宏伟壮阔地立在园中央。

  楚飘风手举桃木剑,遥指西方,随着夕阳染红天际,他蓦地大喝一声,运劲全身,自袍袖中弹出无数道灵符。

  符令一飞出,楚飘风以桃木剑挑动烛火,化符成灰,落入祭坛下面一个大水缸里,那就是被阴有匡下了**,准备给梁府所有人饮用的“避邪圣水”。

  “各位请来饮用圣水。”一直站在祭坛下的云吹雪拿出勺子,舀了百余杯的水分给园中诸人。“一定要喝,以免待会儿驱邪捉鬼的时候,邪气入侵人体,重则命丧当场,轻则也会疯癫终生。”

  如此严重的警告一立下,谁还能不抢着喝“避邪圣水”,其中梁为仁和梁龙特别怕死,还多喝了两杯。

  夕阳终于完全落尽,黑夜替代了白昼。

  沁凉的晚风呼啸着卷过,带起渗人心骨的寒冷,四周一下子变得鬼气森森。

  女眷们三三两两缩成一团,在疲倦昏然中发着抖。

  忽地,有人喊了一声。“大人和二爷倒下去了!”

  废话!那两个怕死的家伙,迷魂药水喝得特别多,哪还能不仰天栽倒?

  “别碰他们!”阴有匡大喝,制止蠢蠢欲动的仆人。“让法师看过再说。”

  云吹雪装模作样地走了过来,望了两眼。“他们斋戒沐浴的不够洁净,所以被邪气侵入体内,得立刻隔离驱邪才行。”

  “那我们该怎么办?”梁为仁的大老婆忧心忡忡地问着。

  “你们都排排坐好,待会儿法师为他们驱邪时,你们就帮忙护持,阳气强盛点儿,阴魂才不敢乱来。”云吹雪就是要集中人群,待会儿绑起人来才不会太累。

  “是。”大夫人指导众人,乖乖地排好队,席地而坐。

  阴有匡和小乞儿对视一眼,诡笑闪黠在唇角。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小乞儿好兴奋,看着坐在地上的人们此起彼落打起了呵欠,妇人们一个接一个睡下,连身强体壮的家人们也纷纷撑不住垮下身子。

  “情况如何了?”在祭坛上念着怪怪经文的楚飘风飞身下来。

  “全部搞定!”云吹雪好笑地指着地上东倒西歪的众人。

  阴有匡拿出了预先准备好的绳子,每人送一条。

  “开始动手吧。”

  楚飘风和云吹雪一接过绳子,随即分头绑人去了。

  小乞儿贼笑兮兮地偎近阴有匡。“大哥,还没有完全睡死的该怎么办?”

  “你的小竹棒拿好玩的吗?”他好笑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头。在一起这么久了,还会不了解她想要严惩犯人的心思?

  “呀呼!”她欢呼一声,专找那些个在街上收保护费的小流氓下手去。

  不久,就听到低咒、娇骂与棒声齐扬。那些个发现自己被设计的地痞流氓们,奋起最后一丝力气拚斗。

  小乞儿自然不可能对他们客气,先教训一番,赏他们一顿竹笋炒肉丝吃,修理得“金光闪闪”后,再将他们绑起来。当然绑人的过程中不可能一直顺利无波,有几个特别难缠的人,叫她敲了几棒子也不晕,其中一名满脸横肉的大汉还乘机捉住了她的竹棒。

  “你快放开!”小乞儿气得又踢又骂。

  所幸,阴有匡因为放心不下她,一直不着痕迹地跟在她身旁,见状,一记手刀劈在大汉颈边,将他劈晕了过去。

  小乞儿抢下了竹棒,呐呐地立在原地,心想:玩得太过火了,这场骂大概跑不了。

  谁知阴有匡只是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她愕然地摇头,为他的宽宏大吃一惊。

  “那就继续吧!三更都过了,再不加快手脚,会来不及哦!”他的笑容是那样的体贴。

  她点头的同时,心底滑过一丝暖流,热呼呼的,刺痛了她的眼眶。

  四更时分,百余人终于全部绑完了。

  楚飘风和云吹雪伸了伸劳累整晚而酸疼的腰。

  “还有什么事要帮忙吗?”云吹雪问道。

  “没有了。”阴有匡拱手回礼。“谢谢你们。”

  “小意思。”云吹雪挥挥手。“天就快亮了,我们不方便露脸太久,就先走一步,再见。”

  “再见。”得以和他们分离,最开心的就是小乞儿了,和阴有匡在一起的人,只要有她就够了。

  “我们会暂时住在‘悦宾楼’,事情解决后,你们也一道过来吧!”楚飘风始终放不下那个刁蛮公主。小乞儿嘟起嘴,正想反驳,阴有匡抢先一步说道:“我们会去的。再见。”他也有很多话要问云吹雪,自然不可能就此别离。

  楚飘风和云吹雪走后,小乞儿不悦地跺着脚。“大哥,我们当初不是说好,教训完梁为仁,把案子交给宋御史查明后,就要一起去玩的吗?为什么又要去找楚大哥他们?你舍不得云吹雪吗?她已经是楚大哥的妻子了!”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他摇头失笑。“他们帮了这么大的忙,不该正式去道个谢吗?”

  “真的只是道谢?”她语带狐疑。

  “你像个爱吃醋的小娘子。”他取笑道。

  小乞儿瞬间羞红了花颜。当阴有匡的小娘子吗?虽然她从没想过这件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竟有股甜滋滋的感觉。

  “怎么?又发呆了!”阴有匡伸手搂了搂她。“别胡思乱想,大哥喜欢的只有你!”她大大的眼睛,望进他温柔又漂亮的浅棕色眼珠子底。“大哥,你说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这些日子以来,她越来越分不清楚,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对楚飘风的喜欢是爱吗?如果是,为何再见他与云吹雪恩爱甜蜜,她不再感到心碎?倘若不是,当初那股愤怒难抑的伤恸又是从何而来?

  拚命地赖在阴有匡身边,她想图的又是什么?只为寻一处安全的避风港?若真如此,那么又为何在见到他与云吹雪有说有笑的情景时,她心底的惊慌失措、痛苦哀伤会这般强烈?

  比起楚飘风的离去,她更加不舍得阴有匡。当他那双琉璃水晶以的眼眸不再映着她的身影时,她怀疑自己还有没有生存下去的勇气。

  阴有匡呆愣地看着她,不晓得该怎么说才不会吓到她。

  “小乞儿,这么说吧,你是大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想要在一起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比他说喜欢她,更加叫她心动。

  “是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在一起!”他认真的样子像在对她起誓。

  她突然觉得好开心,幸福得想哭。“大哥,我也一样!”她想,她绝不再当缩头乌龟,一定要把所有混沌不清的事情弄清楚,然后,她要全心全意去爱阴有匡!

  “好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他笑着拍拍她的肩。

  “咦?”她猛地回过神来。“是啊!我们还得上宝库将帐册偷出来,把梁为仁和梁龙吊上县衙大门。”

  当然是在脱光他们的衣服之后;开玩笑,恶徒岂能不恶整!

  可以想见,秋风镇明天将会有一场大风暴展开。就不知道,宋真鸣御史对于这份特大号的礼物做何感想?


8

  当整座秋风镇为县府门口,那两条**裸、前胸挂着一方写满其罪证白布的白猪,而闹得天翻地覆时,惩治恶徒的两位大功臣正躲“悦宾楼”里睡得不亦乐乎。

  没办法,梁为仁和梁龙都不是普通的“脑满肠肥”,要将他们扛起来,吊上县府大门,可费了阴有匡和小乞儿九牛二虎之力。

  今早入镇的宋真鸣御史,还被这份别开生面的大礼给吓掉了下巴,直到现在仍然收不回来。

  最高兴的就属平常被欺压得只剩一口气的小老百姓们,鞭炮声此起彼落,人人三炷清香叩谢天地,恶人总算遭恶报了。

  小乞儿皱眉翻了个身。外面吵也就罢了,怀里的大枕头还动来动去的,存心扰她安眠嘛!“不要动……”她手脚齐出,把大枕头缠了个密不可分。

  “咳、咳!”阴有匡按着太阳穴轻咳了两声,这种考验也未免太严苛了,有碍身体健康。“小乞儿,你松一下手,让大哥起来好不好?”

  “不好!”她没好气地骂了声。“不要吵人家睡觉嘛!”

  “可是你这样大哥没办法起身啊!”

  “那就不要起来,继续睡!”她好爱困,口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忍耐!阴有匡咬紧牙根,强忍住一般男人的正常反应。

  “但大哥已经醒来,不想再睡了。”他就算有再强的睡意,在软玉温香抱满怀之际,瞌睡虫也要投降在强烈的欲望下。

  “呜……”她哽咽地揉着疲倦至极的双眼。“为什么不让人家睡觉嘛?”

  “乖,不哭喔!”阴有匡被她委屈的泪水弄得心疼死了。“你松一下手,让大哥起来,你就可以继续睡啦!”

  “但外面还是好吵啊!”尤其那些轰碎人耳膜的鞭炮声,把她倦极、却又睡不安稳的脑袋搅得快炸了。

  “那是秋风镇的百姓们在庆祝梁为仁和梁龙兄弟遭到报应。”阴有匡轻言软语地慰哄她。“你仔细听听,鞭炮声中夹杂着多少欢笑啊?”

  “真的吗?”小乞儿紧闭的眼睑悄悄煽了两下,重见天日的大眼里,残存着几许迷惘。

  “当然是真的!”阴有匡对她绽开一抹温暖的笑靥。“你松一下手,大哥抱你到窗边看热闹。”

  “唔……”她慵懒地娇吟一声,双手松开他的腰杆,改而环上他的颈项。

  阴有匡抱起她轻盈的身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由这个房间往下看,正对着秋风镇上最大的一条街道,四处可见拱手互道恭喜的人们,一队狮鼓阵从东方舞了过来,欢闹声伴着响彻云霄的鞭炮,烘托出一幕喜气洋洋的欢乐气氛。

  “大哥,我们做了一件好事对不对?”小乞儿羞红花颜地赧笑着。

  “是啊!全是小乞儿的功劳。”这倒不是夸赞,事实上没有她爱打抱不平、好管闲事的天性,秋风镇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走过就忘的地方,他不会留下来,甚至为百姓们除害。

  “咦?大哥你看,那是不是卖烧饼的老婆婆?”半月不见,她能够走了耶!

  阴有匡定神一瞧。“是老婆婆没错,她能够复元得这么快,全亏了你那枝百年老山参。”

  “大哥,你又哄我了。”她不好意思地搔着头。

  “这可不是我说的。”他眨眼笑道。“你去府城那几天,我每日上大杂院探望老婆婆的病情,亲耳听到帮婆婆诊治的大夫说,老婆婆的元气能恢复得如此之快,全归功于那枝山参。”

  “那真是太好了!”她咧开嘴,笑得好开心。是一种身为皇族的自尊吧!国事败坏,她不知道的时候还好,如今亲眼所见,备觉羞惭。但她只有孤身一人,就算有心为老百姓们做些事,周围的人也当她是任性的小女孩在玩家家酒;疼她的人,摸摸她的头,开她几句玩笑;更有甚者,还训她几句。

  从来没有一个人真的去了解过一个小女孩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做为一个公主,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直到这一刻,她,朱昭明,才真的挺起了胸膛,可以大声地告诉别人,她没有亏负了这个“朱”姓。

  “大哥,其实若没有你帮我,我什么事也做不成。”她轻声地低喃着,幸福地偎在他怀中。

  “又在说傻话了!”阴有匡宠溺地敲了下她的额头。“大哥喜欢的小乞儿可不是这么没信心的人,你的正义感、聪明才智哪儿去了?还在睡吗?”

  “嘿嘿……”她傻笑着。“大哥,在你眼里,我是怎么的一个人?会不会又任性、又刁蛮?”这是一般人对她的惯常评语。“你自己说呢?”他笑着反问她。

  小乞儿不依地嘟起嘴。“人家就是不知道才间你的嘛?”

  “你真的想听?”

  她猛点头。

  “可是说到不好的,你又要生气了。”

  “不会、不会!”小乞儿急忙撇清。“我绝不生气,大哥你说嘛!”

  “这个嘛……”阴有匡沉吟着,状似为难。“小乞儿很冲动,做事有点瞻前不顾后……”

  “啊?”她失望地低下了头。原来在他心中,她是如此的差劲!

  “可是……”他话锋一转。“小乞儿同时也很善良、有勇气、既纯真又聪明,是大哥最喜欢的人!”

  “大哥,你——讨厌啦!”她像是下到了地狱,又飞上了天境,瞬间体会了失望、伤心、快乐、惊喜的情绪。

  “是你自己不将大哥的话听完的啊!”

  “哼!”她不悦地蹦离他怀中。“大哥请自便吧!我要睡回笼觉了。”

  “这么容易生气?”阴有匡好笑地走过来,大掌一伸抱她上床,为她盖上了棉被。“别恼了,大哥道歉,你昨晚累了一夜,现在继续休息吧!”

  “大哥上当了,我早就不气了。”小乞儿对他绽开一脸明媚笑靥。

  “既然不气,就早点睡,中午大哥再来找你一起吃午餐。”

  “嗯……”她大眼眨了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阴有匡瞧穿了她的心思问道。小乞儿茫然的目光直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红着脸摇摇头。

  “大哥再见。”一说完,她立刻拉起棉被盖住烧红得冒着烟的脸蛋。

  阴有匡被她怪异的行径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顺着她的意道再见。

  直到他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小乞儿才悄悄地拉下了盖头的棉被。刚才瞧着他的时候,她似乎想通了什么。

  曾经,她以为自己最爱的人是楚飘风,他促狭、幽默的个性,让每个待在他身边的人都感到无比的愉悦与高兴。她曾为了永远保有那份快乐,而立誓非嫁给他不可。

  但楚飘风却选择了云吹雪,并且告诉她,他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非关男女,她曾气愤地认为那是他的推托之词。那时,为了挽回他,她还不惜以色相诱,可在他的怀抱中,她却抑不住那份迫人的恐惧感,最后落荒而逃。

  如今想来,也许楚飘风说对了,她当时那种独占的心情,就跟小孩子间在抢夺心爱玩具没两样。

  “真正的爱”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因为是要相处一辈子的人,并非只要喜欢就可以,还要适合。

  这些事情都是在认识阴有匡后,她才慢慢体会的。他是一个奇怪的男人,疼爱她、却不宠溺她,他的肚量像海一样宽广,总是能够认同她不甚成熟的想法,从而帮助她,让她觉得安心、幸福,并且觉得有存在的意义,活得顶天立地。

  “原来我真正爱的人是大哥!”顿悟来得恁般仓促,她一扭腰跳下床铺。“我要去告诉大哥,我不要做他义妹了,我愿意做他的小娘子。”

  阴有匡曾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跟她在一起。如今她有了觉悟,这个消息一定会让他很开心的。

  阴有匡在离开小乞儿后,就直接找到了天字一号房。“我想,你也应该来找我了。”云吹雪笑盈盈地帮他倒了杯水。为了和他单独谈话,她还特地支开了爱妹心切的楚飘风。“想知道什么?昭明公主的心结?”

  “老大不愧是老大!”阴有匡端杯就口,喝了一大口茶。“自与你们相遇后,小乞儿整个人都变了,我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云吹雪牵起唇角微微的一笑。“想不到世间也有‘卜筮者’阴有匡算不出来的事。”

  “咳咳……”他红了颊,呐呐地开口说:“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意思就是说你喜欢她?”

  阴有匡别开头,猛吞了一大口唾沫。该死!以前怎么都没发觉老大如此爱捉弄人?

  “怎么样呢?”她故意拉起他的手调侃道。

  此时,谁都没有发觉门边来了第三者。

  “喜……喜欢!”他好困难地说完心声。

  房门突然被踢了开来,小乞儿全身颤抖、眼眶含泪。“大哥是大笨蛋——”她怒吼,转身边哭边跑。

  “小乞儿!”阴有匡实在不晓得她是怎么了?

  “你还不快追?”云吹雪拉着他冲出房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阴有匡都搞迷糊了。

  “以前,昭明曾经喜欢过飘风,后来飘风选择了我,她对我就一直心存芥蒂;

  方才在房门口,她又没头没脑地听见了‘喜欢’二字,八成是误会了!”云吹雪边追人、边解释道。

  阴有匡一听完,整张脸都白了。小乞儿本来就聪明又敏感,重遇楚飘风和云吹雪后,小脑袋里更是无时不绕着各式各样的奇思异想;这一误会,她的思想又不晓得要偏激到哪儿去了!

  “小乞儿,别跑,听大哥说啊!”他甩开云吹雪的手,加快脚步,追在小乞儿身后离去。

  “大哥是大笨蛋!”她跑得越快、泪流得就越急。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说过最喜欢她的,一转眼,又对云吹雪说喜欢,他是骗人精、大坏蛋,哇——

  “小乞儿,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听她哭得这么的伤心,阴有匡的心都快碎了。“你听大哥解释好不好?”

  “我不听啊!你只会骗人……”她一直跑下了楼,却在门口撞上一堵结实的人墙。

  小乞儿愕然抬头,却在泪眼模糊中,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呜呜……表哥,哇——”成王的出现,对小乞儿而言,不啻为溺水人手边的浮板,她紧紧地捉住他,如今,只有亲人的怀抱可以抚慰她哀伤欲绝的心。

  “你是……昭明!”她这身肮脏、落魄的打扮,差点叫成王认不出人来。“你怎么弄成这样?”

  “呜呜呜……”小乞儿的脸蛋埋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昭明,你……唉!”成王好生心疼地抱着她,他真是把她给宠坏了。她跷宫之后,他心急如焚,发动全城的禁卫军日日夜夜寻找她,直到日前接获宋真鸣的报告,说她目前人在秋风镇,因此他放下一切政务,急急忙忙赶来,不料却看到她变成这副模样,哪还有半点公主的尊贵气息?他的头简直要炸开了!

  “昭明,你实在是……”他也舍不得骂她,却不能放任她糟蹋自己。“算了,你立刻跟我回去吧!”

  她哭得都快虚脱了,哪还有力气反驳,被成王抱在怀里,塞进轿子,由二十名禁卫军护着,往回京的路上扛。

  直到那一队官兵完全离去后,阴有匡和云吹雪才自楼梯边闪了出来。“我以为你会追上去。”云吹雪隐身是因为她和楚飘风发过誓,绝不再现身江湖;而阴有匡,他为什么也要躲?

  瞧他面色铁青、双拳紧握的模样,不像会眼睁睁看着心爱女人离去的男人,那他的沉默就大有问题了!

  “老大,那个男人是谁?”阴有匡浅棕色的眼珠子底下浮现出血色寒芒,他耳边清楚地听到警钟响起的声音。

  “成王爷,昭明公主的表哥。”云吹雪注意到他异常的反应。“怎么了?有啥儿不对吗?”

  “那个男人很危险!”此刻,阴有匡又更担心小乞儿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盲目地向亲人寻求慰藉,他怕她会发生意外。

  虽然没凭没据,但云吹雪就是相信阴有匡的直觉。能卜善算的人,通常拥有异于常人的灵感能力。

  “等飘风回来后,我们一起追上去。”

  “追什么?”楚飘风不知何时,也回到了“悦宾楼”。“你们两个都在这儿,昭明呢?”

  云吹雪将刚才发生的误会说了一遍。“有匡认为成王有问题,我们也跟上去看看吧!”

  “世上若说有谁最疼爱昭明,那人非成王莫属,他难道还会伤害她?”成王的痴情人尽皆知,楚飘风才不信阴有匡的话。

  “太过偏狂的爱,反而最是伤人,你不知道吗?”阴有匡冷冷地望了他一眼,甩袖离去。

  别人怎么样他不管,他对小乞儿有责任;况且,他还没有告诉她,他对她的喜欢,其实正是男女之情,他爱她!而他更想问她,她的感觉呢?是否愿意陪伴他一生一世,直到天涯海角?云吹雪二话不说地追在阴有匡身后离去。

  “等一下,小雪,成王爷你也是认识的,莫非连你都不相信他的为人?”楚飘风随后追出。

  “就是因为认识,我才更相信有匡说的话,有时候爱得太痴,反而会是一种危险!”

  危险吗?楚飘风突然也不确定了。将心比心,今天,如果他最心爱的小雪不爱他,他会有那么好的肚量祝她幸福吗?

  尤其成王痴恋昭明公主十八年,一旦得知她将为人妇,楚飘风简直不敢想象那将造成什么样的悲剧?

  “小雪,等等我。”成王对他有恩,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在这次事件中,贡献出一点心力。

  在回京的军旅夜宿驿馆中,成王叫人买来一套干净的衣服、连同晚餐一起送进昭明公主房里。

  “昭明,饿了吧?驿馆没什么好吃的,等进府城后,我再叫人准备宴席,今晚你就先将就点儿。”

  “谢谢表哥。”昭明看着餐盘里的菜饭,什锦汤、素三鲜、东坡肉、糖醋鱼,还有大水梨当饭后水果,其实这样已经很丰富了,想当初,她扮成小乞儿与阴有匡游戏秋风镇,连想买个馒头,都备受刁难!

  一想起他,她不禁愁上心头。他为何不追上来?她嘴里虽说不愿听他解释,但那只是一时意气,其实,她很想再听他亲口说出喜欢她的话!

  “昭明。”瞧着她落寞哀凄的小脸,成王不舍地问道:“为什么不开心?告诉表哥好吗?”

  是啊!只要说出来、哭一哭,就像当初被楚飘风抛弃时一样,表哥会安慰她,带她到处游山玩水,很快的,她就会遗忘一切,重新做回她快乐的小公主。

  可是……她小嘴开合了几下,未语喉头先哽咽,她说不出来。阴有匡和楚飘风是不一样的,即使他不喜欢她,她也不愿意忘记他。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了!”

  “既然如此,那你把衣服换了,早点休息吧!”

  “换衣服?”脱下这身乞丐装,她就不再是与阴有匡仗义任侠、流浪江湖的小乞儿了,他们的距离将会越来越远,这不是她所愿意的。

  “是啊!”成王疼惜地捏着她消瘦的小手。“这段时间你受苦了,现在有表哥照顾你,绝不再叫你穿破衣、吃粗食;你想要什么、缺什么,尽管说,表哥都会买给你的。”

  “不是的!”该怎么说呢?她一点都不觉得与阴有匡游戏江湖是件辛苦的事,相反的,那是她过得最快活、最有意义的一段时光。“表哥,我什么也不缺,我这样就很好了。”

  “才多久没见,小昭明就长大了,也懂得跟表哥客气;但那是没必要的,表哥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们是不分彼此的,你明白吗?”她的矜持看在成王眼里,有欢喜、也有悲伤。守护多年的心肝宝贝终于长大了,是为一喜;但他们之间逐渐显示出来的距离却叫他感到挫败。他希望她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

  “谢谢表哥这么疼我!”她真是个幸运的人,身边总是有这么多疼爱她的人,是应该惜福的。

  “你是我可爱的小昭明,我不疼你,要疼谁呢?”成王站起身。“我去叫婢女打水来给你梳洗更衣。”

  “谢谢表哥!”真的要换了,变回昭明公主后,阴有匡还能认得出她来吗?只怕“小乞儿”这号人物要永远消失了,不如他对“小乞儿”是否会有一点点思念?

  “恭请公主殿下梳洗更衣。”三名婢女轮流端着水盆进来。

  那一盆盆清水又勾起了她无限的回忆:在梁府,她是多么淘气地逗着那些丫鬟们玩,拿溪底烂泥充当美容药泥,骗了十八位夫人五千两要给阴有匡做路费,那些钱……她有没有拿给他呢?她焦急地站起来,掏遍全身口袋。“啊!”银票居然还在她怀里,那他……他身上可有银子?他还要继续流浪江湖,没有银两,该如何继续旅程?

  不行,她得回去找他,起码得将钱给了他再走!

  “公主殿下,这么晚了,您要上哪儿去?您还没更衣呢!”婢女们挡在房门口问道。“我……”阴有匡身边还有一个云吹雪,那个女人又漂亮、又聪明,她应该会照顾他吧!昭明轻摇螓首。“衣服我自己会换,你们先下去吧!”

  “但是王爷……”

  “表哥那里我自会交代,你们出去。”把三名婢女赶出去后,一直强忍在昭明眼底的泪水终于流下,清澈的珠泪如断线的珍珠,源源不断地坠落,濡湿了粉颊、沾湿了衣襟。

  好想念阴有匡……从不知道相思是如此磨人的东西,她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一言一语、一事一物,无不勾引起她无限的回忆。

  该怎么办?如果她连吃饭睡觉、梳洗更衣时都会念着他的话,往后没有他的日子,她该如何过下去?

  “大哥,小乞儿好想你,你在哪里?你快来接我好不好?”她哭哑了嗓子呼唤他,那溢满心房的痛楚彷佛利针,扎得她疼痛难耐。

  曾经有过的误会也全都遗忘了,她抱着满脸的泪痕与对他源源不断的思念沉入梦乡。

  阴有匡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赶路,终于在第三天中午赶到了府城。

  根据卦象所示,成王一行人将在今日傍晚进入府城,军队大概会在这里住上两天,然后再一路赶回京城。

  明日,他有一个机会与小乞儿误会冰释,一旦错过这一次,只怕他们一生一世都将沉溺在无尽的后悔中了。“有匡,我们真的要借宿在这里吗?”云吹雪为难地看着大红灯笼上,写着“醉月楼”三字的牌匾。这儿可是家妓院啊!虽然它的对面就是御史府,登上二楼往下看,便能将御史府内外动静一目了然,但她一介女流住妓院……不好看吧?

  阴有匡二话不说,以行动证明一切。

  “喂——”云吹雪和楚飘风阻止不及,只好乖乖跟进去付帐。

  “三位客倌,您……”老鸨看到三人行中竟有一女子,脸都黑了。

  “嬷嬷!”楚飘风一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

  老鸨一看到钱,眼睛都亮了。“三位客倌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我们想借住您二楼,正对马路那间房,不知方便否?”楚飘风问道。

  “但那是姑娘们的闺房啊,我们有更好的厢房供客倌留宿,不如……”

  一见老鸨露出为难相,楚飘风立刻追加一片金叶子。“拜托您了,嬷嬷!”

  “这就为客倌准备房间。”老鸨见钱眼开,就算要把院里的姑娘们全赶去睡柴房,这钱她也要赚。

  老鸨一松口,阴有匡立刻快步往二楼冲。

  第一次看到这么性急的客人,老鸨都傻眼了,楚飘风和云吹雪只好紧随其后,连声赔不是。

  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摆平一切,上得楼,阴有匡已经搬了一张凳子坐在窗户旁边,两眼牢牢盯住对面御史府的大门。

  “有匡,你太紧张了,成王他们领着一大队禁军,没那么早到的。”云吹雪倒了杯茶给他,帮他舒缓神经。

  “不,现在已经是申时了,亥时之前,他们一定会到。”那是他占了好久的卦才得来的讯息。如今,他也只能借着这一点来安定自己一颗焦急彷徨的心。申时和亥时之间,也还有两个时辰呢!云吹雪头痛地揉着太阳穴,转向楚飘风求助。

  看着阴有匡如此慌张的模样,可以肯定他对昭明公主的心意不假。楚飘风对他拐走心爱义妹的敌视才逐渐消失。

  “阴先生,即使真的让你算准了军队亥时住进御史府,但那时天色也晚了,他们不可能再出来,你等到也没用啊!”

  “我知道,但我必须亲眼看到她平安无事,我才能放心。”阴有匡坚持道。

  “有一队禁军保护着,公主不会有事的。”云吹雪安慰他。

  “她的危难不是外在因素造成,而是起于周遭,一男、一女,概属情劫。”阴有匡断定男的是成王,但另一个女人,他就找不出来了,毕竟他在这里的时间还太短,认识的人也不多,算不出精确的答案。

  “一男、一女?”云吹雪灵光一闪,低声寻问楚飘风。“风,柳仙儿姑娘目前身在何处?”

  “她?大概跟王爷在一起吧!我听说昭明失踪后,成王心急如焚,柳姑娘便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照顾他的衣食起居。”楚飘风附在她耳边回道。说来成王和柳仙儿之间也是一段孽缘;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难道这场复杂的四角关系,就是造成危难的关系?云吹雪心下暗凛。

  “有匡,你打算怎么跟昭明解释?”希望他别太冲动才好,她可不想制造出悲剧。

  “明天这里有一场庙会,小乞儿会出来,届时还得请你们帮我缠住成王爷和护卫,我自有办法化解与小乞儿间的误会。”阴有匡说道。

  “你不能叫她昭明公主吗?非得小乞儿、小乞儿的叫!”楚飘风实在听得很难受。

  “那是天意,也只有我能这么叫她。”他们的情全系在这份缘上,抛却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阴有匡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说得自己像神仙一样,能够未卜先知!笃信现实的楚飘风,听得头都疼了。索性下楼去吩咐酒席,既然一定得等,就边吃、边等才不致虐待自己的肠胃。

  对于不相信占卜的人,跟他说再多也是多余,得让他亲身体验过了才知道。所以云吹雪也不阻止他。

  “有匡,我希望你凡事三思而后行,切忌冲动坏事。”

  “我知道!”阴有匡回她一抹凄恻的苦笑。他的言行举止依然优雅如昔,一那双漂亮的浅棕色眼珠子却光彩尽失,黯淡得只余无尽悲伤与忧心。

  分别前,他最后见到的是她的泪,那像一把刀,无时无刻不伤着他的神经,叫他心碎滴血。

  瞧他陷得这么深,云吹雪也于心不忍。没有谈过情的人,不会知道“情”字的伤人;她是过来人,更能体会他的伤痛。

  “半天没吃东西了,大家也都饿了,过来边吃边等吧!”楚飘风刚订完酒席上来。

  半晌,美酒佳肴一道道被送进房里,云吹雪坐到楚飘风身边一同享用着。

  阴有匡拿碗挟了些菜,又坐回窗边吃。没人拿他的固执有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经过,差一刻就是亥时,禁卫军们终于到了。阴有匡看着他们抬轿进入御史府,同时,他也看到了另一个意外中人——宋真鸣御史。他应该留在秋风镇调查梁为仁贪赃枉法案子的,怎么连他也回来了?

  心中的不安更形扩大,他拿出了怀中的占卜用具开始卜卦。

  “有匡,怎么了?”云吹雪忧心问着。

  看到他算的事一件件成真,楚飘风再铁齿,也不觉心中忐忑。

  阴有匡卜完卦后,提笔写了封锦囊。“从现在起,我在每日午时都会与你们联络,倘若有一天,我突然失去了消息,三天后,你们就到这个地方来找我吧!”“什么地方?”楚飘风接过锦囊就想打开。

  “现在不可以看。”阴有匡说完,找了张软榻躺上去。“我要休息了,两位请自便。”

  “他……就这样睡了!”楚飘风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原以为他是个斯文书生,怎么越相处、越察觉他的怪!

  “不然呢?”云吹雪也找了张床铺睡。“有匡个性虽古怪,却很值得信任,相处久了,你自然了解。睡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两名伙伴都睡了,楚飘风不睡还能干么?但对于怀里的锦囊……老实说,他真是好奇死了!


9

  柳仙儿瞧着成王温柔体贴地撬扶着昭明公主下轿,轻怜呵爱溢于言表,心都碎了。

  在成王最痛苦的时候,是她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细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才没有因为心力交瘁而倒下;原以为可以感动他,两人就此双宿双栖。

  不料一接到昭明公主的消息,他就闷声不响地丢下她,离京找人了。

  她不死心地一路苦苦追寻,直找到御史府,在这里等了五天,却等来这样的一场结局,老天何其残忍啊!

  “柳姑娘也在这里?”昭明看到了她,出声打招呼。“好久不见。”

  “我从来不想见到你!”柳仙儿含愤怒道。

  昭明一时呆了。离宫二月余,在这段日子里,她没得罪柳仙儿吧?柳仙儿何苦出口就伤人?

  “仙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成王不悦地道。“我好不容易才把昭明找回来,你要不喜欢,尽可以走,没人留你。”

  “你……”柳仙儿冷笑。“王爷好狠的心,有了新人忘旧人!”

  昭明总算有些懂了,原来柳仙儿是在吃醋。但这太离谱了吧?她和成王不过是表兄妹的关系,又不牵涉儿女私情,柳仙儿敌视她实在太没道理。

  “柳仙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成王小心翼翼观察着昭明的表情,就怕她会误会。

  昭明连自己的感情问题都摆不平了,她不想再搅和进别人的麻烦中。

  “表哥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你们慢谈。”

  “我送你回房。”成王殷勤道。

  “不用了,有丫鬟们送我就行了,柳姑娘似乎还有话要对表哥说,你们继续谈吧!”昭明拒绝成王的好意,跟着丫鬟走进内堂。

  “昭明!”成王绝不可能放任这种暧昧的情况让昭明误会,而且这几天她郁郁寡欢、寝食难安的模样也叫他担心。他紧追其后,急忙说道:“你误会了,我和柳姑娘并没有什么话要谈,我还是送你回房吧!”

  立在厅里,听到成王这番无情话语的柳仙儿脸色煞白。为什么?昭明根本不喜欢他,却能得到他全部的爱;她为成王付出这么多,到头来,他连一句话也不愿与她多说,呵……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她仰天长笑,泪水伴着凄楚的笑声,花糊了脸上精致的彩妆。是否风尘女子注定得不到真爱?果真如此,那她恋恋不舍于世间又有什么意义?

  “表哥。”昭明脚步一顿,停在房门口。“我有丫鬟照顾,又有御史夫人陪伴,你不用理我,还是去看看柳姑娘吧!”

  成王挥手摒退了殷勤有礼的主人家、及在路上为伺候昭明而买的贴身婢女,执起她的手,送她入房。

  “你这两天老是闷闷不乐,又不吃东西,表哥很担心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惹得你不开心,告诉表哥好吗?”这话他最近几乎天天问,但一向对他敞开心胸、无所不谈的昭明似乎变了,她沉默得叫她心慌。

  “表哥这么疼我,我哪还会有什么不开心?”她知道成王担心,换成别的事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阴有匡不同,他是她今生最特别的存在,她只想一个人永远珍藏着与他一起欢笑的美好回忆。

  “是吗?”感受到她的推托,成王心里满溢着无奈。“既然如此,表哥也不再问了,但我要告诉你,昭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可以放心地依靠表哥,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嗯!我知道,谢谢表哥。”她连嘴角的浅笑都不自觉的流露出一股凄楚的怆然。阴有匡也曾跟她说过类似的话,但他说的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永远在一起。

  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够像他那样毫无保留地认同她的不成熟与幼稚、接受她的刁蛮与任性:他是独一无二的,完全爱她的优点与缺点的人。

  她不禁眼眶发酸,好生后悔当初的冲动,她应该听他解释,不然也不至于落到如今两地相思的地步。

  “昭明……”看她又陷入沉郁里,成王心痛地叹了一口气。“我听宋御史说,明天这里有场庙会,表哥带你去散散心好不好?”当初就是为了哄昭明开心,才答应接受宋真鸣的招待,希望这一次的出游真能令她重展笑颜。

  “逛庙会?”昭明惊愕地张大了嘴,“只有我们两个吗?”只要警备能够松一点儿,她可以趁着人多的时候溜走,再回去找阴有匡,她真的好想念他。

  看到她终于不再死气沉沉,成王开心地说道:“表哥知道你不喜欢后头跟着一大串护卫,我尽量减少侍从的。”

  只是减少!昭明不是很满意地低头沉思,但如果要求表哥完全不带护卫,又恐引起他的怀疑,届时,她想逃就更困难了。

  没办法,先答应了再说吧,反正庙会现场人山人海,她一定可以找到机会偷溜的。“那我今天就要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好去逛庙会。”

  “好!那表哥不吵你了,你赶快休息,明天见。”成王好开心又看到她神采奕奕的笑脸,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眼底闪烁着计量的光彩。

  他前脚才踏出昭明的房间,柳仙儿后脚就跟了上来。

  “你终于出来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离开昭明后,成王一脸的温柔多情立刻收敛殆尽。“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可能爱上你,我喜欢的是昭明。打十八年前,第一次抱着那个初出世的小婴孩时,我所有的感情就全奉送给她了,这辈子除了昭明,我不会再爱上其它女人。”

  “但是她不爱你啊!”柳仙儿一颗芳心被他绝然的言语撕得粉碎。当初她就是被他义无反顾的痴情所吸引,如今最恨的也是他不如变通的爱。“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不忍心再看到你受伤啊!”

  “我的事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的眼神变了,那是真正有了意中人的姑娘才会有的表情,而促使她改变的那个人不是你呀!”基于女人的第六感,昭明一踏入御史府,柳仙儿就发觉到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闭嘴!”成王愤怒地扬起手。

  柳仙儿闭起眼睛,反而将脸颊凑上去。“你打啊!就算你把我打死了,事情也不会改变。”

  “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成王暴怒地甩袖离去。和昭明日夜相处的这几天,他何尝没发现她的改变,但他不敢深思,他总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小女孩长大了。

  他不懂,他始终无法了解,为何昭明不爱他?可他有自信,在这世上,他是最爱她的人,他不能失去她,无论如何,这一次,他绝不再放手!府城的庙会远比昭明所想的更加热闹百倍。他们根本没有行动的自由,只能随着人群的浪潮前进或后退。

  成王不觉有些后悔,虽说想哄她开心,但处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想与她开心地游玩了,他连想拉紧她都很困难。

  他们被人潮一直推挤得进入了地藏王庙里。

  “昭明,站在那里别动。”他一个不注意,她的小手自他掌中被推了开去。他想找贴身护卫帮忙,哪知六个禁卫军也早不如被挤到哪儿去了。

  早上真不该拒绝宋真鸣的好意,由御史下令官兵管制街道,那他们就不用被挤成这样了。

  “表哥,这里太挤了,我进庙里等你。”其实她也是身不由己,被几百个人一起推着,她不想进庙也不行了!

  “那你进去后别乱跑,等我过去接你知道吗?”他对着已经被挤进庙里的人影喊着,更加奋力地前挤。

  昭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簇拥着跪倒蒲团。“好痛!是谁这么可恶,随便乱推人嘛。”她蹙紧蛾眉,眼神四顾搜寻犯人。

  突然,被人群团团围住的供桌下,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拖了过去。

  “干什么?”她惊喊。但在人声鼎沸的寺庙里,她的嗓音彷如蚊蚋,根本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姑娘的失踪。

  而她也在叫了一声后,放弃挣扎,乖乖地任人拖着在供桌底下钻来钻去,渐渐的远离了大堂,往后山而去。

  四周不再围满人群,在翠碧千顷的绿竹林中,只剩下昭明和那个拖她来此的青衫男子。

  他半倚在一棵翠竹上,呼吸急促地喘着,想要挤出那堵人墙,可用尽了他吃奶的力气。昭明双眼瞬也不瞬地盯住眼前宽硕的背影,梦里想了他千百回,如今,美梦成真,她居然只能全身颤抖,连想要拥抱他的手都举不起来了。

  他听到背后有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回转过头来。“怎么哭了?还在生大哥的气吗?”温文儒雅的阴有匡、体贴多情的阴有匡、原以为缘尽今生的阴有匡,他真的来找她了,他……

  “哇——”不放声大哭,无法宣泄出她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以及深沉如海的相思。

  阴有匡伸手搂住她,拥进怀里,没有多余的言语,他贡献出自己的胸膛,承接住她所有的悲伤。

  昭明直哭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收敛了泪水。她不好意思地瞧着阴有匡湿淋淋的前襟,粉颊酡红。

  “对不起,大哥,你的衣服……”

  他二话不说,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火热的唇密实地覆上她的。

  他的唇紧紧地吸吮住她的小巧、艳红的花瓣,狂暴得像要吻裂它。她痛苦地挣扎着,感到唇上的压力正幻化成一只巨槌,用力敲击着她的心扉。

  就在她正想逃走的时候,他的唇间突然伸出濡湿的舌头,缓缓地、无比温柔地舔舐着她疼痛的部位。

  压力消失了,变成一支淘气的羽毛,渐渐挑开她的心房,一股燥热自她背脊升起,她不自觉地启开了樱唇。

  他的舌头乘虚而入,在她的唇腔里搜寻着,逐渐深入,当他的舌碰到她的,她的身体像被一阵电流劈过,脑海顿成空白。

  他的舌巧妙地引诱出她的柔舌交缠嬉戏,在她懊恼的娇吟声中,他的舌品尝了她唇腔里每一寸芳香,直到她受不住激情,软软瘫倒在他怀里为止。阴有匡认真的声音倏然响起。“你是我吻过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今生今世,我只会亲吻你一人,你明白吗?”

  真情挚语一字字敲进她的心坎里,她睁开氤氲的双眼,泪如雨下。

  “傻瓜,别哭了,你把大哥的心都哭疼了。”阴有匡轻怜蜜意地安慰她。

  “大哥、大哥……呜……”昭明轻摇着螓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愿意听大哥解释吗?”今天,他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事情的真相非常的离奇,但大哥希望你耐下性子,听我说完。”

  “嗯!”她吸吸鼻子点头。

  “大哥以前告诉你我是东瀛阴阳师一事,是骗你的。”感觉怀里的娇躯一僵,阴有匡忙安抚她。“你先别急,大哥一件件说给你听。其实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距今五百多年后的未来——二十世纪,云吹雪跟我是同样的来历,在我们那个时代,她是我的老板。那天,你听到我说‘喜欢’二字,是她在逼问我对你的感觉……”他慢慢地,将来到明朝的原因、方法,及回去的时间都告诉了她。

  昭明瞠目结舌良久,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你们……”

  “对不起,但这是事实。”

  “我……我不相信!”昭明猛摇螓首,泪又不知不觉滑落。他就要走了,只剩一个多月,留下她一人,她该怎么办?

  “这件事情楚飘风也知道。”

  “楚大哥!”连楚飘风信了,她还有否认的余地吗?“那他……他舍得离开云姊姊?”

  阴有匡摇头。“楚飘风要跟老大走。”他猛然执起她的手。“小乞儿,大哥这样要求你也许很自私,但……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是说……”他愿意带她一起走,她很高兴,但是要割断在这里的一切,叫她如何舍得?“我还能再回来看母后和表哥他们吗?”

  “对不起。”他颓然摇首。

  她静静地离开他的怀抱,入秋的凉风轻轻地吹拂起她的衣杉,极目眺望万里穹苍,满山遍野的浅翠绿是如此的可爱。

  她蹲下身去,拾一把黄色的泥土,细沙从她指间滑落,重归大地。这个抚育她长大成人的世界虽然不够完美,在看尽人情冷暖的时候,她也曾想过远远地避开,可是如今……有了彻底远离的机会,她心底的不舍居然是这般强烈。

  “大哥,我很喜欢你……”她抽泣,喉头哽咽着。“我爱你,好爱好爱……但……我舍不得母后、表哥,呜……我抛不……”

  阴有匡实时捂住她的嘴,制止她说出决绝话语。

  “没关系,我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是吗?从现在起,我们要形影不离、快乐开心地度过每一天。”

  “我真的很爱你……”她哭倒在他怀里。

  “我也是。”她的每一滴泪都像利针,不停地刺疼他的心,而他却只能无奈的伸出手抱紧她。“大哥也爱你,除了我的小乞儿,大哥不要其它人做我的妻子。”

  “大哥!”昭明用力回拥住他。“今生今世,我也只要大哥!”

  “好!”他慨然允诺。“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嗯!虽然不能与大哥白首偕老,但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要过得比平常夫妻快乐一百倍!”既然注定要分离,为了不留下遗憾,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燃烧出最激烈灿烂的爱苗。

  昭明踮起脚尖,深深吻住他;阴有匡抱起她,毫无保留地响应着。

  “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会去逛庙会?”昭明拉着阴有匡的手,走在回御史府的路上,好奇地问着。

  “你忘了大哥是干什么的?”阴有匡淡笑。“你被成王带走后,我算出今天有一个机会可以跟你解释清楚误会,于是和楚讽风、老大连夜赶路,早你们一步住进御史府对面的‘醉月楼’里,我一直坐在窗边注意着,今早,你们辰时出发逛庙会,楚飘风和老大就混在人群里,帮忙挤散那群紧迫盯人的禁卫军,我则预先躲进庙里,藏身供桌下,伺机劫走你。”

  “原来大哥这么想念我!”她吸吸鼻子,淘气一笑。“被表哥逮回去时,一直没看到大哥来追我,还以为大哥爱上云姊姊,不要我了。”

  “又胡思乱想了。”阴有匡捏一下她的小鼻头。“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误会发生时,你那么激动,大哥就算追上去,你会乖乖听我解释吗?”

  虽然他说的有理,但她还是忍不住辩解。“可是当天晚上我就后悔了啊!我也知道自己太冲动,没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听清楚,所以一直等着大哥来找我,但你都没来,害我哭了几天。”

  “真可怜!”顾不得大马路上人来人往,阴有匡执起她的手轻吻了下。“大哥道歉,以后绝不再叫你伤心难过了,好不?”

  “嗯!”她轻嗔地撒娇。“一言为定,大哥以后要好好的疼我,不能再欺负我喔!”

  “那要不要击掌立誓呢?”他笑着调侃。

  “能够如此,自然是再好也不过了。”她鬼灵精怪地一笑,扬起手。“大哥,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

  阴有匡造型优美的薄唇勾勒出一抹明朗的灿笑,与她击掌为誓。

  “我阴有匡发誓,今生今世绝不负小乞儿一片真心。”

  她心里像是渗进了一汪花蜜,直甜得她眉开眼笑。“大哥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他深情的眼眸注视着她,那酡红欲醉的花颜直叫人怦然心动,如果这里不是大马路上,他一定会忍不住紧紧吻住她美丽的樱桃小嘴。

  两人手牵着手,亲爱甜蜜地走进御史府。

  府内的总管一看到昭明,吓得跳了起来,边跑边喊。“公主殿下回来了、公主殿下回来了……”

  那杀风景的吼声,一下子打醒了两只沉溺在爱情海里的鸳鸯。

  阴有匡突然拉住昭明,郑重地低声叮咛她。“你要借住在这里可以,但千万记住,小心宋真鸣,这个人大有问题。”

  昭明疑惑地睁大了眼看他。“大哥,你说清楚一点儿。”

  阴有匡为难地看着远远奔过来的一群人,这时候说只怕会打草惊蛇。

  “大哥!”昭明却不放过他,有疑问不问清楚,她会很难过的。

  阴有匡只好低下头附在她耳边低语。“我听到流言,宋真鸣在秋风镇根本审都没审,就将梁为仁和梁龙判充军流放,财产充公。”

  “依梁姓兄弟的罪状,判这样已经算是轻了,有什么问题?”

  “但梁姓兄弟却在入狱当夜,就莫名其妙死在大牢里了。”

  “居然有这种事!”昭明惊讶地张大了嘴。

  他们刚聊完,成王一行人正好赶到。

  “昭明!”成王面色晦暗,远远的,他就看见昭明和这个男人耳语切切,好不亲密的样子。

  “表哥。”昭明开心地拉着阴有匡的手,走到成王面前。“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阴有匡,他是我的结拜大哥;大哥这位是成王爷,我的表哥。”

  “草民见过王爷。”阴有匡拱手为礼。“阴先生不必多礼。”成王轻挥袍袖,无意与他多做攀谈。谁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但成王一眼就讨厌这个男人,昭明看他的眼神很不正常,那种含羞带怯的俏模样,瞧得成王心里妒火中烧。

  成王的这种反应愈加印证了阴有匡心里的疑虑。成王爱上自己的表妹昭明公主了,但……觑一眼身旁茫然的小宝贝,她八成自始自终都不知道吧!

  曾经算出成王是个危险的存在,由爱生恨大概就是事件发生的主因。阴有匡心下暗凛,他得更小心保护她才行,以免她发生意外,可就后悔莫及了。

  昭明很讶异,一向没有门户之见的成王,为何独对阴有匡摆出明显的轻视与敌意?阴有匡是她最爱的人耶!表哥这样做,叫她不禁又气又怒。

  “大哥,玩了大半天,你也累了吧?咱们进屋休息去。”她故意更加拉紧阴有匡的手,绕过成王,往屋里走去。

  “昭明!”成王微侧身,挡住他们的去路。“表哥不是告诉你在庙里等我去接你,你为什么又偷跑了?”

  “我哪有偷跑?”她紧紧偎在阴有匡身旁。“我只是突然遇到大哥,跟他多聊了几句,现在不是回来了?”说完,她又拉着他往屋里走。

  成王愤恨地看着他们甜蜜恩爱的样子,理智都快被怒火给烧溶了。

  经过宋真鸣身旁,突然听到那位御史大人倒吸口气低喊:“‘送一卦’!”

  阴有匡疑惑地停下脚步,望向他。在秋风镇待不到半天的御史大人怎可能认识他这个昙花一现的算命仙?

  宋真鸣却像个无事人似地,偏开头去。

  但他刚才喊的那一句话昭明也听到了。“宋太人,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我……”宋真鸣头摇得像个波浪鼓。“我没有说话啊!公主殿下,您听错了吧?”昭明吊高了眼看他,这家伙果然如阴有匡所言,十分可疑。她记下了,要小心他。

  阴有匡对她眨眨眼示意她别打草惊蛇,与她肩并肩继续往屋里走。

  昭明对他温柔一笑,一双恋慕的眼神化成缕缕情丝,全数缠绕在他身上。

  成王暗暗握紧拳头,妒恨得全身轻颤,但为了维护皇族的尊严,他不能在大门口失态。

  迈着僵直的脚步,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大厅、直入后院,眼看阴有匡就要被昭明引进闺房了,他再也忍不住地破口大骂。“站住,大胆小贼,谁准你私闯公主闺房的?”

  “表哥!”昭明美丽的粉颊被羞愤烧得通红。“你在胡说什么?大哥才不是小贼,而且……我们又没有做啥儿坏事,你怎么可以……毁我清誉?”

  “昭明,你是堂堂一国公主、金枝玉叶之身,怎么可以跟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无名小卒共处一室,还……勾肩搭背?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成王拚了命地想要挽回昭明的注意力,也不在乎诋毁阴有匡了。

  可这番言论却叫昭明气得全身发抖。“我从不知道表哥竟是如此势利之人!”

  今天一天,成王的表现令她失望到了极点,原以为表哥会很高兴她找到真爱的,可他……念在他以前无比疼爱她的分上,她不想在这会儿跟他吵,以免处在气头上说出了无可挽回的话,伤了他的心。

  她转而挽住阴有匡的手臂。“我们去凉亭那边聊总可以了吧!”

  她的语音森寒,离去的脚步是那样无情;成王咬紧牙跟,依然抑不住体内蔓烧的妒火。

  “我告诉过你的。”柳仙儿的声音悠悠地在他背后响起。

  成王愤然转过身来,出色的五官扭曲狰狞得如夜叉。“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柳仙儿凄然长叹。“放弃吧!我求求你,放弃好不好?”

  “我的事不用你管!”已放出去的感情如果能够说收就收,他也不用这般痛苦了。

  “再这样下去,你会毁了她、也会毁了自己的。”为何他始终不明白她的一片痴情?柳仙儿不觉珠泪盈眶。

  “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哦。”她的深情他不是不知道,但爱情是无法勉强的,他就是无法喜欢她。

  柳仙儿咬牙,举袖拭干了眼泪,恨声说道:“为免你执迷不悟,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我要把所有的秘密对昭明说出来。”

  “你敢!”他勃然怒吼,身形连闪,挡住她的去路,一双铁掌紧紧扣住她纤细的颈项。“别逼我杀你。”

  她盈盈泪眼绝望至极地望着他,缓缓合上了眼帘。能够死在他的手上,她无怨无悔。

  成王看着手下这张惨白美绝的娇颜;她是如此地爱着他,连生命都可以为他牺牲,如果……他嘴角浮起一抹同样绝望的笑容,他若能爱上她,也许事情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他的手禁不住地颤抖,良久,他用力推开她,纵身而逃。

  柳仙儿跌倒在地,双手捂住脸面,汨汨泪水渗出指缝滴下。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杀她?倘若他能更残忍一点儿,她就可以早日解脱,不必这么痛苦了。


10

  住进御史府已经三天了,阴有匡不忘每日梢个口信给楚飘风和云吹雪,通知他们自己平安无事。

  而在昭明的坚持下,禁卫军早早被遣回了京城,成王虽然不同意,但昭明以死相逼,他不得不一缓再缓回宫的日期,天天看着她与阴有匡甜蜜恩爱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因为对宋真鸣有所怀疑,昭明和阴有匡将御史府当成另一座梁府在探险。今天,他们跑出玩腻的后院,往宋真鸣特地为最心爱的宠妾搭建的“如秀阁”行去。“奇怪!这些当官儿的,人人不娶个三妻四妾,好象不过瘾似的,连宋真鸣都有五个老婆。”昭明微挑眉,不怀好意地望着阴有匡。“我说大哥,你将来打算娶几个呢?”

  “在大哥那个时代,法律限定人们只能一夫一妻,重婚是有罪的。”阴有匡粲然笑道。

  “真好!”她怀着欣羡的口吻说道。“以前在宫里,看见那些妃子为了争宠明争暗斗,已经觉得很烦,还以为离开皇宫后,就看不到那些麻烦事儿了,想不到官宦之家、名门望族,连一般的小老百姓,都脱离不了一夫多妻的制度,把一个好好的家搞得鸡犬不宁,真不晓得那些个男人是怎么想的?还是你们的时代好,一夫一妻,自然不会起争执。”

  “那也不一定,法律虽可以规范人们一夫一妻,但夫妻若是不用心维护家庭关系,男人依然会在外头金屋藏娇,女人也会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

  “大哥,你真的很会破坏人家的幻想耶!”昭明轻叹。

  “错,这是事实!”他故意逗她。

  她大眼骨碌碌转了几下。“大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很羡慕得享齐人之福的人?”

  他伸出一根指头,在她面前摇了摇。“你以为一个三流算命仙能够养得起几个老婆?”

  “如果你卜一卦就要收一百两银子,我想养十个、八个大概不成问题。”

  阴有匡一个打跌,踼着“如秀阁”的阶梯,差点摔下去。“谢谢你这么看得起大哥喔!”

  “哪里?大哥太客气了。”她扯着嘴皮子假笑。阴有匡无奈一拍额头,再扯下去,她大概要把他贬成淫棍、恶徒了。

  “别玩了,敲门吧!”

  昭明斜睨他一眼,正事要紧,以后再跟他慢慢玩吧!她伸手扯动楼阁门口的流苏,一阵阵清脆的铃声悠悠荡起。

  半晌,出来了一名丫鬟将他们请入“如秀阁”。

  “不知公主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殿下恕罪。”内室里,一名白衣美妇躬身行礼。那张艳绝尘寰的娇颜,与她身上衣服的颜色一般雪白。

  “如秀夫人太多礼了。”昭明赶紧趋前扶人。宋真鸣这位宠妾的身体听说不大好,那纤盈弱柳之姿,只怕风一吹就要跟着跑。她可不敢让她太过劳累。“对不起,我们未经通报就突然跑来,打扰夫人休息了。”

  “哪里?公主殿下太客气了!”说着,如秀夫人手掩檀口,轻咳了两声。

  “夫人还是坐下吧!”昭明扶她上软榻,拾起一旁的薄毯帮她覆上。

  “公主殿下,这……”官宦之家,最重视尊卑上下,如秀夫人幼受庭训,当然更知进退;如今被昭明公主如此对待,不由受宠若惊。

  “如秀夫人,我今天是来找你玩的,如果还要在那边跪来跪去,岂不是很麻烦吗?”昭明笑着握住她的手。“今天且不管身分,咱们就开开心心地玩他个过瘾,你说好不好?”

  真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公主!如秀夫人恬雅一笑。“可是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嗯?”昭明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如先请夫人帮我们介绍一下这座‘如秀阁’,听说这是名匠陈程费了三年的时间方才建成,一砖一瓦,无不巧夺天工,极尽精妙之处。”

  “原来公主殿下对这座楼阁有兴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如秀夫人摇了下手边铃,呼叫丫鬟,推来一辆轮椅。“哇!好可爱的椅子。”昭明欢呼一声,帮忙扶着夫人坐下。“给我推推看好不好?”

  “这……”如秀夫人面有难色,让堂堂的公主殿下帮她推轮椅,可怎么敢当?

  “好啦、好啦!”昭明抢过扶把,推着夫人就跑。

  她跑得太快了,坐在轮椅上的夫人不觉吓白了脸。

  “小乞儿。”阴有匡长手一捞,擒住了昭明的腰杆。“别跑那么快,你吓着夫人了。”

  “啊!”昭明一脸恶作剧被逮的表情。“对不起夫人,我乐昏头了。”

  “呵!”好坦率的个性!如秀夫人莞尔一笑。“没关系。”她同时对阴有匡另眼相看。身分地位对他而言好似一文不值,这个外表斯文沉默的男子却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瞧他的双眼里无时无刻不填满对昭明的深情厚义。

  如秀夫人打心底羡慕他们的真心与专情。丈夫虽然也疼她,但毕竟不够专一,他在她之后还是又纳了一房小妾;所谓的最受宠,不过代表了她多得了一间漂亮牢笼!

  “夫人,前面是什么地方?”逛了大半个时辰,这里是第一间落上锁的屋子,昭明好奇心大盛。

  “那是书斋。”如秀夫人神情落寞。

  “上锁了,不能进去吗?”昭明懊恼地拉着大铁锁,弄不掉耶!

  “不是不能进,只是……”她不愿触景伤情,但是她仍自怀里掏出钥匙递给昭明。“请公主殿下打开它。”

  昭明欢呼一声,迫不及待打开书斋。

  布置明亮的屋子里,有一长排书架,上面放满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等百家书籍。墙壁上除了几幅画作外、还挂了一支玉萧和一支长笛、书案上则摆了一张凤尾焦木琴;靠窗边的桌几还有一局未下完的棋局,棋子还是玛瑙所雕呢!“看来这屋子的主人是个精通琴棋书画的女秀才。”阴有匡注视着墙上一幅夏荷图,咏叹道。

  “你又知道了?”这屋子的主人是如秀夫人,是女人没错;但夸她琴棋书画俱全,昭明可不服了。

  “你自己看。”阴有匡指着画上的落款,红色的朱印刻了“如秀”二字,原来这些图全是夫人所绘。“书斋里除了书画之外,还挂了不少乐器,夫人定然通晓音律。”

  “公子过奖了。”夫人移到未下完的棋局旁,怔忡地看着。两年前,她在与丈夫下这局棋时,突然病倒,从此恩爱远去;至今,七百多个日子过去了,良人的心早已他顾,想来这局棋是永无下完的一日了。

  昭明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哀伤,心头一痛,正想过去安慰她。

  阴有匡蓦地扯住她的衣袖,指著书案上一个摆饰道:“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匹玉马,百年难得一见血汗玉马,放马的基台上还刻了一排小字:九月八日梁赠。

  昭明惊讶地张大了眼。她还记得在梁府搜到的第三本帐册中,就记载了这么一句话:九月八日得不世奇珍血汗玉马一匹。

  如今,御史府里也有一匹血汗玉马,还刻了“九月八日梁赠”这句话。这又代表了什么呢?

  “你们喜欢那匹马?”如秀夫人温婉的声音忽然响起。

  “啊!”昭明吓了一大跳,差点失手砸了玉马。

  幸亏阴有匡眼明手快,实时接住了玉马。“对不起,如此罕见的珍品,只怕皇宫大内也难得一见,我们一时看呆了。”

  “是啊!听说全天下只此一匹。”如秀夫人苦笑。这屋里全是她最受宠时留下的记忆,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公主殿下,我有些累了,其它的地方,我们明天再逛好吗?”再待下去,也只是徒惹心伤。

  “啊?”昭明受惊过甚,有些反应不过来。

  阴有匡忙拉过她,拱手告辞。“真不好意思,打扰夫人了,改天再来赔罪,再见。”

  他们匆匆忙忙跑出“如秀阁”,昭明才猛地回过神来,破口大骂。

  “该死的宋真鸣,原来他就是梁为仁违法犯纪的幕后主使者。”

  阴有匡被她吓了一大跳,急忙捂住她的嘴。“你别这么大声!”他极目四顾,幸好周围没人,他赶紧拉着她回到后院。

  可惜阴有匡没有仔细搜索,否则他会发现“如秀阁”后面藏了一双毒蛇般的利眼,阴恻恻地盯着他们。

  直到他们走后,利眼的主人才现身;他不是别人,正是昭明口中“该死的宋真鸣”!

  为免隔墙有耳,阴有匡和昭明选择的谈话地点并不在屋子里。他一直把她拖到莲花池上的九曲桥才停止。

  “办这种案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他严肃地训戒她。

  “身在虎穴.你不加思索就任意谩骂,万一被人听到了,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对不起,人家……太生气了嘛!”她嗫嚅地缩了缩肩膀,知道阴有匡平日虽疼她,但一旦她犯了错,他也绝不宽贷。

  “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天知道,刚才他差点被她吓破了胆。

  昭明咬着下唇,垂首良久,才拉拉他的衣袖。“大哥,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会再犯?”“绝不再犯!”她可怜兮兮地瞧着他。

  阴有匡深吸口气,温柔地将她拥进怀里。“小乞儿,大哥不是故意要骂你,可是你这样做很危险,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大哥会痛苦一辈子的。”

  “我知道。”她含泪点头。“大哥是因为爱我,才会担心我,我以后都会很小心,绝不再叫大哥担惊受怕。”

  “真乖!”他轻柔地吻去她眼眶上的泪,伸手顺顺她有些散乱的鬓发。“别哭了,看到你的泪,大哥很心疼的!”

  “大哥,我已经十八岁了。”她话锋一转,突然冒出这一句。

  “哦?”她的年纪跟他们刚才所谈论的事情无关吧?

  “你如果要安慰我,请不要只吻眼睛。”说着,她微嘟起嘴唇。

  原来小妮子打的是这主意啊!阴有匡心头暗笑,却佯装不解。

  “那要吻哪里?”

  “大哥!”她不依地跺脚,不信他不懂。

  “你要大哥自己吻自己吗?这可有些难了……”他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

  昭明娇憨地瞪大了眼,忽然,她眼底闪过一丝黠光。“我有一个比较简单的办法。”她踮起脚尖,红唇吻上他的。

  那甜蜜的芳香一下子就攫住他的神经,他双手圈紧她不足盈握的柳腰,继续加深这个吻。

  她陶醉地瘫软在他怀里,愉悦的闷哼随着轻风飘过,传送出一波又一波浪漫情怀。

  可是这声响听进另一个人耳里,却如利剑般残忍锐利。成王瞠目欲裂地瞪着桥上那对难分难舍的情侣。他借着三分酒意,回房提了龙泉宝剑,当下就想斩了阴有匡,将宝贝的昭明公主抢回来。

  不料,柳仙儿却适时地挡在房门口。“你想干什么?藉酒浇愁还不够,现在还想杀人?”

  自从阴有匡与昭明重遇后,他们之间的情意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但是对成王而言,他们之间,每一幕恩爱缠绵的景象,都是一种折磨;可怜他却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满腔的苦痛,只能在酒缸里发泄。这些日子以来,他天天酗酒,却不知他落拓的模样看在柳仙儿眼里,同样是撕碎心灵的伤害。

  怕他害人害己,她时时胆战心惊地跟着他,她知道他体内的激狂已压抑到了顶点,随时有爆发的危险。

  “你不能这样做,如果你不想昭明恨你一辈子,就立刻放下宝剑。”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成王粗暴地怒吼。“让开!”

  “我不能让你做出会后悔终生的事。”她走过去,想夺下他手中的剑。

  “可恶!你们每一个人都该死——”他早已醉得神智不清,柳仙儿的阻止,更激起了他体内的狂暴。他提起宝剑,漫无目地挥砍劈削。

  “啊!”她不小心手臂中剑。

  成王乘机跑了出去,可九曲桥上哪里还有阴有匡和昭明的影子,他们早就离开了!

  “啊——”他激愤地仰天长啸。

  柳仙儿忙利用这个机会把他拉进房里,关上房门。堂堂的成王爷在屋外像个疯子似大喊大叫成何体统,她不能让他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成王看到她的脸,狂性又发,他丢掉剑,两手掐住她的脖子。“都是你,都是你让他跑掉的!”“王爷!”她痛苦地挣扎着。

  “把昭明还给我!”他突然把她抱起来丢上床去,他的身体随即覆上她的。“把昭明还给我……”他像个孩子似地紧紧搂住她,脑袋埋在她胸前,双肩轻颤。

  “王爷……”她温柔地轻抚他的发,为他的痴情心疼不已。“别这样,你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女孩子的……”即使那个人不是她也没关系,她只想看他快乐。

  成王缓缓动了下,抬头凝望着她,蓦地,他因痛苦而抿紧的嘴角咧出一抹虚无缥缈的笑容。

  “昭明、昭明……”他喃喃念着公主的名儿,热情地吻上柳仙儿的唇。

  “不是,我不是……王爷,你认错人了,我是仙儿……”她惊慌地挣扎着。

  “昭明,我好爱你,你知道吗?我爱你……”他却彷佛听不见她的反驳,执意地吻着她,另只一手缓缓卸下她的衣衫。

  “王爷——”她还来不及推开他。

  他已经覆上来、狂猛地占有她。

  “不——”她为撕裂身体的苦痛哭喊,泪水汨汨而下……

  当白昼逝去,黑夜到来,成王借着月光看清了自己的过错。

  他痛苦地抱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怀里的昭明怎会变成柳仙儿?

  她在他的挣扎中清醒,看见他惊骇莫名的表情,像是一桶冰水兜头淋下,浇得她身心俱寒。

  “你放心,我不会逼你负责的。”她咬牙冷道,无视破碎的芳心正在滴着血。

  随即匆匆拾起被他脱下的衣服,逃离卧房。

  “仙儿!”他随意披了件外袍,正想去追她;暗夜里,一堵人影却实时地挡住了房门。宋真鸣的脸被寒冷的夜风吹得泛青,打在“如秀阁”外,发现阴有匡和昭明查出他是指使梁为仁作恶的幕后主使后,他将残局稍作收拾,即找上了成王。

  但成王和柳仙儿却在房里纠缠不清,他不方便打扰,只得在外头等候着,从午时分,等到半夜三更,他们终于出来了。

  “让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成王推开宋真鸣。他不能让柳仙儿就这么的走了,做错事的是他,他必须负责。

  “我们的秘密曝光了。”宋真鸣一句话叫成王愕异地顿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他传回头,揪住宋真鸣的衣领。

  “昭明公主和她的好情人阴有匡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秘密。”

  “怎……你不是说都解决了吗?梁为仁和梁龙也私下料理掉了,怎么还会曝光呢?”

  “当年,梁为仁送我的血汗玉马,我转送给了如秀;这两年,她病了,我也很忙,没空去看她,玉马就一直放在‘如秀阁’里。我处理那些赃物的时候,一时忘她,只剩下昭明和阴有匡,要叫秘密永藏不泄漏,他二人也不能留下。

  “不准你乱来!”成王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杀意,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伤害昭明。“王爷,做大事之人不能有妇人之仁。”宋真鸣矮下了身子,跪求道:“朝廷腐败,我们都一致认为只有王爷来继承大统才能救黎民于水火之中,请王爷为大局设想。”

  “不必说了,总之我不准你们对昭明下手。”其实成王会加入这场行动纯属偶然。

  五年前,宋真鸣一班文臣联名上奏纠举魏忠贤,未料弹劾不成,反遭魏阉的陷害,险些命丧黄泉。

  多亏了成王不惜以命相保,叩求圣上开恩,才救了他们一命。这件事在众人被训斥一顿之下了事。成王也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了,岂知一个月后,那些家伙竟捧了一件龙袍、一顶皇冠来到他家。

  他们的说法是:当今圣上昏庸,令百姓民不聊生,而同样具有皇族血统的成王却贤明仁德,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

  成王黄袍加身,身不由己,就这样变成了这班文臣共同拥戴的首领。

  而这群家伙也不愧饱读诗书之辈,他们不搞起兵造反之事,以免事成之后,还背了个叛乱犯上的污名。他们官逼民反,放纵地方上的贪官污吏,大肆欺民,等待百姓们忍不下去,揭竿起义的那一天,他们再出面平反,并且推举成王为新皇,逼圣上自动禅让退位。这样一来,既赢得了名声,也夺了权力!

  他们称这行动为“不流血计画”,当初他也听得颇为心动,可仔细一想,在王位递嬗之间,真有可能不流血吗?只怕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早已不知牺牲了多少人!

  “要保住昭明公主的方法只有一个。”宋真鸣站起身来。“请公主殿下加入我们。”

  居然连昭明的力量也想借用!成王只能在心里叹笑他的天真,昭明外表纯真可爱,实则坚毅固执,她的脾气扭起来,软硬都不吃,任何人也休想逼迫她。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退下吧。”

  “王爷,如果说服不了公主,您又舍不得她,最起码也得将她关起来,直到我们行动成功为止。”宋真鸣已经召集了人手,只等成王一声命下,即可以将昭明和阴有匡一网成擒。

  “放肆!本王已经说过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成王匆忙离去。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保护好昭明。

  “王爷——”宋真鸣可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布置多年的计画眼看完成在即,岂容他人破坏,为此,他连爱妾如秀都赐死了,更不可能放过昭明和阴有匡。宋真鸣的行动迅如闪电,连成王都措手不及了,更何况被蒙在鼓里的阴有匡和昭明。

  难怪昨夜宋真鸣那么好心,在他们房里燃熏香,那八成是迷魂香。当他们一觉醒来,发觉居住的屋子由厢房变成牢狱,就知道他们落入人家的陷阱了。

  “该死的混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不快放我出去?”昭明气得头顶生烟。

  “别叫了,我们一查出宋真鸣有问题,他立刻就能使出因应之道,可见他对我们早有防范之心,没那么简单放我们的。”如今阴有匡只期望楚飘风和云吹雪早日发觉他们的失踪,拆开锦囊,依照里头的指示,前来救援他们。

  “可恶!这批乱臣贼子,竟敢如此对待本宫?”昭明恨得咬牙切齿,猛捶铁窗。“来人啊!快放我出去,人都死光了吗?来人啊——”

  “唉!”阴有匡抱住她的身子,免得她伤了自己。“现在你该担心的是如秀夫人,只怕我们的明察暗访已经连累到她了。”

  “大哥的意思是……”看见他点头,昭明吸吸鼻子,忍不住珠泪儿滚滚而下。

  “如秀夫人……”

  阴有匡暗暗握紧拳头,一直以来,他对阴阳术数一途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世事无常,有时知道得越多、越觉得可怕,他并非很能接受自己天生超乎常人的灵感。

  但这时候,尤其遗下这么多的遗憾后,他真希望自己不只是个能够预卜吉凶的卜筮者,如果他能更通晓世事就好了。

  上天赋予他这项能力,应该是希望他去面对命,了解、并且去克服未来不可知的困难;不是逃避,但愿他此刻才顿悟不会太晚。

  “别哭了,我们会为如秀夫人讨回公道的。”

  “大哥!”昭明哭倒在他怀里。“他们怎么这么狠心,如秀夫人是那样地美丽又温柔,她……”“我说过不准你多管闲事的!”一句怒吼打断了牢里的哽咽哭泣。“昭明,你没事吧?”成王一早没看见昭明的身影,就猜到是宋真鸣动了手脚,他拿剑架在他脖子上,硬逼他说出了昭明的下落,得知她被关人大牢,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就赶来救人。“表哥,快救我……啊!”昭明喊到一半,看见伴在成王身旁的宋真鸣。“表哥,他是大坏蛋,快杀了他!”

  “王爷,请您三思啊!”宋真鸣却突然跪在成王跟前。“宏图大业成功在即,请不要为了小小的儿女私情而坏了我们多年计画。”

  “住口!”成王怨声斥道。“本王警告过你,计画要如何实行,我都不管,但绝不能伤害昭明一根头发,你将本王的话当成耳边风吗?”

  “下官不敢。”宋真鸣垂首暗恼。昨晚不该只给他们下蒙汗药的,要是一刀解决了,不就什么麻烦也没有了?

  “还不快开门!”成王怒吼。

  昭明看着他们一问一答,脑海里灵光一闪。“你们……表哥你……跟宋真鸣是一伙的?”她简直不敢相信,最疼爱她的成王、一向善良仁义的成王,竟然会……

  “昭明,不是那样的。”成王催促宋真鸣打开了牢门,他走入大牢内。“你听表哥解释好不好?”

  “你不要碰我!”昭明转头缩进阴有匡怀里。“你这个伪君子,走开!”

  “小乞儿,别这样,你快跟王爷出去。”阴有匡劝她。他在宋真鸣眼里看到了杀意,只怕不日之内,他就会派杀手来灭他们的口;而昭明和成王在一起,有王爷随身保护,或许能保住一命!

  “我不要!”昭明越加抱紧阴有匡的腰。“大哥,你怎么这样啊?他是个坏人耶!”

  她厌恶的反应看得成王肝肠寸断。

  “小乞儿,听大哥话,快走!”阴有匡一心想要保护她。“不,我绝不离开大哥!”她脾气一拗起来,比牛还固执。

  阴有匡拿她没辙,只得用一记手刃劈在她颈后,将她劈晕过去。然后,他抱起了她,小心翼翼交到成王手上。

  “希望王爷能好好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他凛冽的目光笔直地望着成王。

  成王心头一震。“你……”

  “我只要她平安无事、幸福快乐。”阴有匡无惧地盘腿坐下来。是的!只要她好,他不在乎生死。

  面对阴有匡的大无畏精神,成王不觉有些的自惭形秽,他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勇者!但他也确信自己对昭明的爱不输给他,就自私这么一次吧!他实在太爱她了。

  “昭明会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会保护她的。”成王抱着心上人离开大牢。

  宋真鸣毒蛇也似的眸光瞪着阴有匡好一会儿。“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们的计画?”他冷笑,撂下这句话后,紧追在成王身后离去。阴有匡关在大牢里,随时可以解决,现在他要想的是,该如何突破成王的护翼,处理掉昭明。

  阴有匡心下一惊。只恨他身陷牢狱,自身都难保了,如何去守护昭明?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人只有楚飘风和云吹雪了,希望他们赶快来救他!

  午时刚过,楚飘风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不断把玩着手中的小小锦囊。“小雪,你那个阴半仙今天没传消息过来耶,我们把锦囊打开来瞧瞧好不好?”打阴有匡把锦囊交给他的那一天起,他就迫不及待想要打开它了。

  “有匡不是说要等三天吗?”云吹雪其实也很好奇,只是不稍做反驳,好象有点对不起阴有匡。

  “有什么关系,不过差个一、两天而已。”楚飘风实在太好奇了。

  “这……”云吹雪有些迟疑。“好啦!只瞧一眼就好。”

  云吹雪也忍耐不住了,毅然点头。“好吧!就瞧一眼。”

  “我马上把锦囊打开。”楚飘风欢呼一声,自锦囊内抽出一张纸。

  云吹雪凑到他身旁,一起观看纸上的内容。

  “大牢!”他二人齐声惊喊。白纸上只写了“大牢”二字!

  “难道有匡出事了?”云吹雪脸色发白。

  “这不是很明显吗?他突然没了消息,预告锦囊指示的八成是他的落难地。”

  楚飘风分析道。“小雪,准备一下,今晚我们就夜探大牢。”

  “嗯!”她点头,心里祈祷阴有匡和昭明千万要平安无事才好!


11

  “放开我!”昭明甫自昏迷中醒转,发觉身旁没了阴有匡的身影,急得近乎疯狂。

  “昭明,你醒啦?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成王为她端来晚膳,想不到阴有匡那一掌这么有劲,令她足足昏迷了一个白天。

  “大哥呢?”昭明不领他的情,一心记挂阴有匡。

  “他没事的。”既然阴有匡已亲手将昭明交给了他,成王自认获得了她的所有权。“你饿不饿?我特地让厨房帮你炖了碗燕窝粥,你快趁热吃了。”他伸手想拉昭明。

  她却当他身上带病似,嫌恶地推开他。“不准你碰我。”

  “昭明!”被她讨厌,他比死还难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表哥是有苦衷的。”“什么苦衷?九五之尊的吸引力吗?”昭明红了眼眶。“我真不敢相信,我最尊敬的表哥竟然是个表里不一、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我……”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成王何尝不痛苦。“不管我做了什么事,只有你是我永远的最爱。”

  “表哥以为我是那种只要自己幸福,就不管他人死活的人吗?”昭明悲伤地摇着头。“表哥,别再干那种事了,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名利,难道还不够?非得弄得天下民不聊生你才满意?”

  “你误会我了!我就是为了救黎民于水火,才会这样做的。”他把当年宋真鸣等人联合纠举魏忠贤、惹怒魏阉、为他所救,以致后来黄袍加身、一班文臣策动“不流血计画”的故事,一一地向她解释了一遍。“身为皇族一员,我义无反顾,你应该能够体会才对。”

  “表哥,你真以为世上有不流血的政变?”她冷笑。“你可曾亲眼看见被贪官污吏们压榨得生不如死的贫民?你曾过过朝不保夕、饥寒交迫的日子吗?你有没有被白眼相待,备受冤枉过……我们自幼锦衣玉食,即使读遍圣贤书,没实际过过平民百姓生活,哪里体会得到他们的辛苦与快乐?假如我没有扮成小乞儿、流浪江湖,没亲身体验过那种备遭歧视的日子,也许我会认同你的想法。但看过这么多后,我只觉得,你们的计画跟那句‘何不食肉糜’一样天真;你们这是打着救人的旗帜,把人民的生活更加推入地狱啊!”

  “我知道,但这只是阵痛期,很快就会过去的。”而他也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你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我也没办法。”她绕过他,走向大门。

  “你要去哪里?”成王快一步拉住她。

  “放开我!”昭明冷漠地瞪着他。“我要去找大哥。”

  “不行,你只要一踏出屋子,就会有危险的。”

  “就算要死,我也要跟大哥死在一起。”她激动地喊着。“为什么?”成王不愿就此失去了她。“阴有匡有哪里好?值得你为他牺牲生命?”

  “我爱他。”她美丽的大眼里写满坚毅。

  想不到那短短三个字,却比千斤巨槌还重,残忍地击碎了他的心。

  “你开玩笑的对不?以前你也说过爱楚飘风。”祈要的他,不惜抛弃王爷的尊贵。

  昭明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崇拜楚大哥,但那不是爱;我真正耍的是阴有匡,我爱他甚于自己的生命。”

  “不可能!”叫他如何接受这无情的事实。“你一定又搞错了,你爱的人不是阴有匡,你应该爱我才对!”

  “表哥!”直到此刻,昭明才霍然察觉成王的心意。

  “从小我就陪在你身边,等你长大、等你自楚飘风的迷思中走出来,我无怨无悔,但你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爱上别人?”他悲恸地嘶吼。

  她被他眼里的癫狂吓了一大跳,这个人还是她最敬爱的表哥吗?

  “你只能是我的!”他大喊,突然疯狂地吻住她。

  “不要——”他的粗暴像要撕裂她的身心,她却无力抵抗他的侵犯,只慌得满脸泪水。

  跟阴有匡不同,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而成王唯一能带给她的只有如海潮般汹涌不绝的惊悸。

  “表哥住手……”她拚了命的挣扎,在他的暴力下,她散了发、碎了衣,屈辱哽在她喉头,似要炸开了她的心扉。

  “为什么?为什么……”成王喃喃自问着,手下却毫下停歇地拚死想要证明她是他的。“住手——”惊惧的泪水汨汨而下,她一张粉嫩花颜苍白得惨不忍睹,她在绝望的黑海里灭了顶。

  “我不要再等下去了……”他双眼充满魔魅的血光,猛地覆上了她的身。

  “不——”她凄厉地嘶喊,与其被阴有匡以外的人玷污了身子,她宁可死!

  “昭明!”成王发现了她的异常,赶紧点下她的穴道,令她昏睡。一丝艳红的血迹自她唇角流下。她居然想咬舌自尽?“为什么——”一字一血泪,全是他对无情天地的控诉,慢慢地某种湿湿热热的水渍占据了他的眼眶。

  莫道英雄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时。

  成王用力抱紧昭明。她可知道?他也同样愿意为她而死!如果江山和美人要他选,他的扶择永远只有一个——昭明公主。

  只可惜……哈哈哈!他仰天长笑,悲怆的笑声伴着满脸泪痕,他抱着她走出了屋子。

  既然她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他,守着一副空壳肉体又有何用?罢了、罢了,就放她自由吧!

  他如行尸走肉一般地走着,步出了御史府,却没发觉身后也跟了一个同样心如槁木死灰的女人。

  柳仙儿对成王的爱也是至死无悔的!

  “你们终于来了!”阴有匡摇着牢房的铁栏杆急喊。“快把牢门打开。”

  方才,他心头一阵悸动,料想昭明可能出事了,他预先占卜了一下,入眼的却是一具又一具凄惨惨的棺木。他简直快疯了,却又出不去,无法保护她!

  “你还真厉害,算得出自己有牢狱之灾。”楚飘风边调侃他、边抽出身上的佩剑削砍牢门铁锁。“不过你既算得准,怎会避不开呢?”

  “别闹了,你没看有匡都快急晕了吗?”云吹雪伸手敲了他一记爆粟。“很抱歉,我们提前打开了锦囊!”

  她这句话不也是一句讽刺?楚飘风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利剑削断了牢门铁锁。

  “没有关系!”阴有匡急推开牢门,跑了出去。谁叫他自己不小心呢?被损活该。

  “喂,你跑这么快干么?”楚飘风在他身后急起直追。虽然他早在进来前,就把大牢里所有狱卒全撂倒了,但那可不包括御史府里其它护卫,阴有匡这样瞎闯乱撞,很容易丢掉脑袋的。

  “小乞儿有危险。”阴有匡心急如焚,然而,他也不知该往何处寻她?占卜的结果,只得一长排棺木,难道叫他下地狱找她?不——他赶紧用力摇头,胡思乱想些什么?她不会有事的。

  “你说什么?”爱妹心切的楚飘风一个鹞子翻身,挡在他面前。“你把话说清楚,昭明怎么了?”

  “我们中了宋真鸣的暗算……”阴有匡将查出宋真鸣犯案的经过简略的说了一遍。“我看出宋真鸣有杀意,心想,成王好歹心仪小乞儿,将她交给成王,也许可保她一命,谁知……我刚刚为她卜了一卦,竟是一记死卦!”

  听完他一席话,楚飘风面色死白。“居然有这种事!”他几乎可以猜到昭明发生了什么事?成王因爱生恨、昭明抵死不从,然后……

  “别胡乱猜测!”云吹雪一语打断两个男人的平空漫想。“只要还没有见到昭明的尸体就还有希望,大家快出去分头打听昭明的行踪。”

  “我去找成王。”阴有匡喊道。他承诺过保护她的,怎么可以不守信用?倘若她真有什么万一,他绝不会放过他!

  “就算要把御史府翻过来,我也要找到昭明。”楚飘风握紧手中长剑,很难得地,他起了杀心。

  “你们两个别这么冲动,有事等离开这里再说。”云吹雪率先跑出了大牢。

  “想离开?没那么简单吧!”谁知大牢周围早已布满卫兵,领头的人正是宋真鸣。“正好,你们一起送上门来,省得我麻烦。”他举起一只手,四周的卫兵纷纷搭起了弓箭。

  “这句话也正是我想说的,谢谢你自动送上门来,省得我到处找你。”楚飘风手挽剑花、身如闪电。一式三剑,每一剑都刚好削断了一把弓弦。

  “我们退远一点儿。”云吹云拉着阴有匡避到一处假山后,以免被楚飘风的剑气所伤。

  阴有匡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武功”,如果不是心系昭明的安危,他会给楚飘风拍手叫好。

  瞧他使剑的手法多高明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舞到最高处,如蛟龙升天;

  霎时,又似祥凤飞翔,宋真鸣的护卫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想不想找昭明公主?”突然一只小手轻扯了下阴有匡的衣衫。

  昭明公主的名号像是一记响雷,正劈中阴有匡的脑门,他猛地转过身来。“你是……”

  “柳仙儿!”云吹雪替他说出了答案。

  “云姑娘,好久不见。”柳仙儿颔首为礼。

  “柳姑娘,你刚才说你知道小乞儿的下落?”现在只有她才是阴有匡心中最关切的。“小乞儿是谁啊?”

  “就是昭明公主。”阴有匡急解释道。

  “哦!”柳仙儿点头。“王爷怕宋真鸣伤害她,把她带出府藏起来了。”

  “她在哪里?”阴有匡激动地捉住柳仙儿的手。“请你告诉我。”

  “王爷将她藏在城北的义庄里。”她一直跟在成王身后,因此知晓。“义庄?你是说专门停放无主尸体的义庄?”所以他卜卦得来的棺木是这个意思!

  还有其它义庄吗?柳仙儿纳闷地点头。

  阴有匡焦急的目光转向云吹雪。

  “你去吧!这里有我们替你挡着。”云吹雪笑道。

  “谢谢!”阴有匡对她一鞠躬。

  柳仙儿好心地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他。“稍微改装一下,从后门走,管后门的老忠认得我的衣服,应该不会为难你。”当是赎罪吧!宋真鸣给他们下迷烟时,她看到了,但却因一时妒恨,而未曾提醒他们小心,险些害死他们。

  方才见着成王的顿悟,她满心的愧疚才直涌上来,特来报讯,希望可以挽回一场悲剧。

  “多谢。”阴有匡再度一鞠躬,遮遮掩掩地朝后门奔去。

  昭明,我来了,你千万要平安无事才好!他在心里祈祷。

  城北义庄。

  阴惨惨的屋子,四面褪色的墙,空旷的大厅里摆了八具棺木。凉飕飕的冷风穿过两边窗户,在厅里呼啸肆虐着,整个气氛只有“诡异”二字可以形容。

  阴有匡把义庄三进屋子,前前后后仔细搜了一遍,却都没见着小乞儿的身影。

  难道柳仙儿骗他了.不可能!谁会这么无聊,闯进人家的决斗场中,只为通知他一个假消息?

  那么唯一剩下可以藏人,而他尚未找过的地方只有……他狐疑的视线定在那八具棺木上。

  难道成王将小乞儿藏在棺木里,这倒是个出人意表的地方,只是……太难为找人的他了!唉!他叹口气,认命地撬开第一具棺木。不忘顺口诵念经文,祈求各位鬼兄鬼姊大人有大量,原谅他的冒犯。

  他连开了两具棺木,只看到一堆白骨,仍不见昭明踪影,第三具一开,一股腐臭味儿扑鼻而来,满棺木乱爬的蛆虫害他吐光了昨夜饭。

  老天保佑别再有下一次,否则他一定会吐死!他面色铁青地又开了两具。“小乞儿——”第六具棺木里霍然睡了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阴有匡连忙把她抱出不吉祥的棺木,移至义庄后面布置得还算干净的屋子,暂充让她休息的地方。

  “小乞儿,你醒醒……”他把她安置在一个大通铺上,轻拍她的脸颊。

  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紧闭的眼睑微微振动了下。

  “小乞儿,是大哥啊!你快醒醒吧,小乞儿……”她有反应了,阴有匡惊喜莫名,更是握紧她的手,加紧呼唤她。

  “唔!”低若蚊蚋的声音溢出她惨白的嘴唇,她痛苦地扭动了下,缓缓睁开眼睛。

  “小乞儿!”阴有匡激动地将她拥进怀里。“你把大哥吓死了!”

  “大……大哥……”先前的噩梦依然紧缠不去,她无助地偎进他怀里,抽泣不止。

  阴有匡抱着她,感觉掌下那细小双肩传来源源不断的惊惧颤抖,她的泪每一滴都化成了利剑,剜割着他的心。

  “没事了,没事了,有大哥在这里,绝不叫任何人伤害你。”

  但如果伤害已经造成了呢?她……她已非完璧之身,他还会要她吗?

  “呜呜呜……”想着想着,她不由伤心欲绝。“小乞儿?”这已经不是单纯害怕的反应了,她好象是……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阴有匡心头暗凛。“告诉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呜呜……”她泪如泉涌,拚命地摇头。这种事情叫她怎么说得出口,不如教她当场死了算了。

  “小乞儿!”他灿如流星的眼,严肃地望着她。“你忘了大哥说过的话吗?不论发生什么事,大哥选的人永远只有你。相信大哥,告诉大哥你心中的委屈,好不好?”

  “呜呜呜……”她绝望地悲泣。“可是我已经不配跟大哥在一起了,哇——”

  阴有匡心下一惊。难道成王对她做了什么事?

  他低头,看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花颜惨白憔悴,在她白皙的颈边有一个红他认得这种记号,在“神风万能社”里,几个心有所属的同伴,身上常带着类似的红印,那是吻痕。

  成王那个混蛋竟敢……伪君子!他真后悔自己一时失策害她受到了永生难以抹灭的伤害。

  他轻轻地勾起她的下巴,柔若蝴蝶采花的细吻不停落在她脸上,吮干了她满脸的泪痕。

  “大哥,不要……”她挣扎着,觉得自己好脏,不能再玷污他了。

  “别再叫我大哥,我早就不想当你大哥了!”阴有匡伸手一拉,轻轻地解下了她的腰带。“叫我‘有匡’,来,叫叫看!”

  他诱哄的声音,似要催眠她的理智,她痛苦地摇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要小乞儿做我的妻子,不……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好不好?”他进一步解下了她的外衣,目标转向她的肚兜。

  “朱昭明。”她情难自禁地回答他。“昭明,真好听。”原来她的封号与名字是一样的。阴有匡温热的舌头伸向她耳垂,先舔湿它,白森的牙齿在轻含住它,温柔地厮磨着。“现在换你了,叫我‘有匡’。”

  她全身不住地轻颤,在他诱惑的挑逗下,迷失了原来的坚持,不自觉顺着他的语气喊道:“有……有匡……”

  “昭明,你真可爱!”他奖赏似地给了她一个浓密深切的热吻,将她吻得娇颜酡红、气喘吁吁。

  随着衣衫一件件卸尽,她美丽无瑕的身子出现在他面前,他虔诚地以手膜拜过她每一寸肌肤,它们柔滑绵细得像要把他的手吸进去。

  她在他掌下不停地轻颤扭动,急促加速的呼吸早便她分不清眼前的激情是一种磨折、还是快感?

  “你好美!”他赞叹着,嘴唇沿着她的锁骨,品尝到她胸前的蓓蕾,他濡湿的舌头当然不会放过那两朵花苞。

  他先攫住一朵,用力吸了一下,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他微微一笑,开始齿舌并用地与它嬉戏,感觉它在他嘴内挺立绽放,他又开始攻向另一边。

  “唔,嗯……啊……”她难耐激情地呻吟着,体内的血液快要被**煮沸了!

  “还没完喔!”他的唇边突然浮现一抹邪气的笑容。

  她愕然瞪大了眼,看到他把攻击目标转向她纤白的脚趾。

  她的双脚真可爱,好象白玉雕就而成的精品,他情不自禁伸出舌头,沿着她的脚轻滑了一遍。

  “啊——”她背脊窜过一阵颤栗,忍不住放声尖叫。

  但更刺激的却还在后头,他把她的脚趾放进嘴里吸吮,又咬又舔地弄得她全身燥热难当。

  她挺直了背,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他的嘴却由她的脚踝而上、吻遍她的小腿,在她的大腿上印下无数红花。

  她畏惧地想要退却,他的双手却抢先捉住了她,并且分开她的腿,在她还来不及反应前,他的头已经埋进了她的大腿根部。

  当他火热的舌碰到她,霎时,她脑袋轰然一响,再也无法思考了。

  “准备好了吗?”他用手探查她的情况。

  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昭明!我爱你!”他突然认真地说着。

  她只感觉一阵撕裂的疼痛贯穿全身,不自觉抗拒着。

  “昭明。”他低头吻住她,并且更加埋进她体内。“别怕我,我爱你!”

  那句话好象有魔力,她不由放松了身躯,感觉他在她体内的律动,由痛苦转为喜悦、渐进到迷惑的高潮。

  她的腰部自有所觉地扭动着迎合他,在他的带领下,她彷佛乘着云絮,漫游在七彩迷宫中,尽情享受所有至高无上的愉悦。

  终于,他将自己解放在她火热浇溶的体内,在她尚情欲嫣然地沉溺在快感之中时,他体内的警钟却突然敲响了。

  “昭明!”阴有匡迅速地先帮她着衣。

  “我……”她愕然回神,看到他**的身体,不觉羞红了花头。但随即,成王的脸撞入她脑海里,她居然……

  “别胡思乱想。”看到她脸色乍青乍白,他立刻猜到了她的心思。“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你的身体,你是不是完璧根本无关紧要。”

  “可是……”昭明觉得愧疚,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无能保护好。

  “唉!”阴有匡指着通铺上斑斑血迹,附在她耳畔低声道:“别再责备自己、也别怪成王了,他并没有欺负你啊!或许他曾有此意,但他毕竟没做,就这么算了,好不好?”

  昭明看着那些血渍,总算放了心。她含泪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起身着好衣装,阴有匡也穿好了衣服,正压低着身子、躲在门边。

  “有匡,你在干什么?”昭明蹲在他身边,好奇地问。

  “我有不好的预感。”他说。

  半晌,义庄里闯进了三条人影。

  “昭明公主就在这里。”是柳仙儿的声音。“我已经告诉阴先生了,不知道他找到公主没?”

  “应该找到了。”楚飘风望着被打开的第六具棺木,里面空无一物。

  现在已经是五更鸡鸣,三更时分他和云吹雪闯进御史府救人,不料却被宋真鸣识穿,领了卫兵堵在大牢外要捉他们。楚飘风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卫兵们全都解决,顺便点了宋真鸣的穴道,绑进大牢里,等着昭明这位皇族公主脱困后,回去审判他。“是楚大哥他们。”昭明一听到他们的声音,迫不及待跑出去与他们相会。

  “昭明,等一下。”阴有匡紧追在她身后,心底的不安感又扩大了。

  “楚大哥。”昭明一见到楚飘风,一式乳燕归巢飞进了他怀里。“你来救我的吗?”

  “不!我专门来义庄观光的。”楚飘风敲了她一记爆粟。“臭昭明,你想吓死楚大哥是不是?”

  昭明抚着脑袋,赶紧又躲进随后追来的阴有匡怀里。“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怎么知道……”想到幕后主使是她最亲的表哥,她可爱的小脸又黯淡了下来。

  阴有匡抱着昭明,对楚飘风摇头叹道:“你们被跟踪了!”“咦?”经他一提醒,楚飘风屏气凝神,果然发现到额外的呼吸声。

  他冲出义庄,门口倚剑而立的赫然是宋真鸣。咦?那小子不是被他点了穴道,丢进大牢里,怎么会在此出现?

  看着他拿剑的姿势,楚飘风终于了解了。“你会武。”所以他预计两个时辰才能自解的穴道,宋真鸣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并且暗中跟在他们身后,找到了漏网之鱼——阴有匡和昭明。

  不过能够跟得教楚飘风一无所觉,可见宋真鸣的武功不在他之下,而他居然还一直装成文弱书生,真卑鄙!

  “你这个无耻小人。”被陷害的记忆犹自鲜明,昭明气愤地骂道。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宋真鸣缓缓拔出了剑。“我正愁着不知该上哪儿找你们,如今你们全聚在一起,真是省了我不少工夫。”

  楚飘风往前一步,手捏剑诀,神色严谨地对敌。宋真鸣身上庞大勃发的杀气,是他平生仅见。

  两大高手如木塑石雕般一动也不动地瞪视着对方,就在黎明的朝阳射下第一道金芒时,一青一黑两条身影如流星电闪般,不约而同地移动了。

  灿烂如虹的剑光连太阳都为之逊色,转瞬间,他们已经交手了七、八十剑。

  楚飘风劲猛如龙、宋真鸣轻巧似凤,锐利的剑风割裂空气,不停地发出咻咻声响。

  两人的功夫不分上下,楚飘风正想使出绝招一拚,宋真鸣抽身急退,那仍与楚飘风交锋的长剑中突然又分出一支短剑。原来他用的武器是“子母双剑”!可是那柄子剑并非击向楚飘风,它偷袭的方向竟是昭明。

  “小心!”阴有匡急抱着昭明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子剑的追击。

  但宋真鸣在子剑上绑了一条天蚕丝,可以随时改变子剑追击的方向。所以它在一击失败,又立刻转了个方向刺向阴有匡的背部。阴有匡随手在地上捡了根枯枝,反身用力一挡,格开了短剑。

  为了保护昭明的安危,他缠住短剑,打离昭明身边。

  宋真鸣一边要应付楚飘风的步步进逼,短剑又被阴有匡牵制住,慢慢地有些相形见绌。

  “看你还能耍出什么把戏?”楚飘风正想一举擒下他。

  宋真鸣忽然把长剑一丢,直射楚飘风脸面,他伸手往怀里一掏,三支蓝闪闪的利针击向昭明。在他心里,其它人都可以再找机会杀,但是昭明却非得立刻解决不可,因为她迷惑了他心目中最伟大的君主——成王。

  此时,阴有匡正打下短剑,再想回身救昭明,却已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打斜横里窜出来的身影拔剑打飞了暗器。成王不放心昭明,一直在周围巡逻守护着,而他正是被楚飘风和宋真鸣的击剑声引来的。

  昭明受惊不小,面色惨白地坐倒在地。

  可是飞出去的暗器却还没落地,一支偏向云吹雪、两支转而袭向犹站在义庄门口的柳仙儿。

  “小雪!”楚飘风身形顿闪,长剑搅得利针碎成铁屑。

  但柳仙儿却没这么幸运,利针已进逼到她身前,想回身救她已来不及了。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受死的同时,成王奋不顾身地飞身扑向她。

  几乎是同一时刻,利针疾射到,叹地一声,全数刺进他的背部。

  “不——”宋真鸣嘶声厉吼。那是“无影神针”,天下至毒,无药可解啊!而他居然亲手杀害了大家唯一的希望!“啊!”他仰天长啸,压不下心头排山倒海而来的恨意,一口鲜血蓦地冲出喉头。“王爷,您慢走,属下这就来追随您。”话一说完,他击剑自刎,鲜血喷出,而他萧索的身躯依然屹立在寒风中,死不瞑目的双眼,似在对这无情世间做最沉痛的控诉。“王爷!”泪水夺出了眼眶,柳仙儿悲痛得不能自已地摇着成王逐渐瘫软的身子。“不要!王爷,你不能死……”

  然而成王深情的眼眸依旧在寻找着昭明的身影,终于,他还是没能留下半句话语,黯然断魂。

  当他的呼吸停止,寂寥天地间只闻悲痛的哭泣声响彻云霄。

  “王爷——”

  “表哥——”

  黑夜流逝,光明终于到来。所有的恩怨情仇在寒风中消散,唯一留下的只有一段永不磨灭的记忆,在每个人心中,低沉摆荡……


12 尾声

  白云悠悠,炊烟冉冉升起,散入空气中。在阡陌交错的田野间,那一栋茅庐就立在远远的山脚下。

  植满奇花异卉的土堆其实是一座墓冢,它没有墓碑,但由那茅庐紧紧护持的姿态来看,墓里睡着的应该是个值得永远怀念的人。

  此时,墓地前立着一双神态恭谨的男女,蓝衫飘飞的书生斯文优雅;娇俏可爱的女孩精灵慧黠,好一对天生佳偶。

  茅庐里传出一声悠悠叹息,是羡慕、也是嫉妒。

  “柳姑娘。”昭明朝屋里喊了一声。

  柳仙儿不得不出来相见。白衣似雪,她身上带着丧,以妻子的礼节守着那已经永埋黄土的男人。

  “昭明公主、阴先生,别来无恙?”自义庄一别,也快一个月了。

  “柳姑娘。”昭明心疼地望着她。“你真的要……”柳仙儿摇摇头,径自走到水盆旁,舀了一勺清水,细心洒在墓冢的鲜花上;沾了水露的花朵,绽放得更加鲜明亮丽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昭明眼眶含泪,偎进阴有匡怀里。

  阴有匡爱怜地拍拍她的背。“柳姑娘,我们是来跟你告别的。”

  “是吗?”柳仙儿苍白的脸上漾着清冷的微笑。

  “我已经决定跟大哥一起走,再也不会回来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昭明想了很久,最大的感触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独朱家所有。朝廷果真无能到极点,改朝换代或许也不是件坏事。

  她决定抛弃身分、放弃一切,从今而后,世上再无昭明公主;她是小乞儿,一个只愿伴着阴有匡浪迹天涯、戏情人世的平凡女子。

  “一路顺风。”柳仙儿颔首说道。

  “你也多保重。”昭明挽着阴有匡慢慢离开茅庐。

  柳仙儿目送他们离去,昔日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也已经蜕变成风华绝代的俏佳人了……成王想必会很开心吧?她默默地回到屋里,点燃三炷清香,这样高兴的事要与他一起分享。

  “想不到她会变成这样。”昭明抹着泪,低声抽泣。“她曾经是‘花国状元’,千般宠爱集于一身,想不到……”

  “也许这样的日子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幸福呢?”阴有匡搂着她的肩边行、边说。“往昔,她眼底缠绕不散的忧郁如今为清冷所取代,这一次她是真正从困人的情锁里解脱出来了。”

  “希望她幸福!”昭明由衷地为柳仙儿祈祷。

  “一定会的!”他拉着昭明开始奔跑。

  前头,楚飘风和云吹雪跨在马上,正在对他们招手,他们手上还各牵着一匹骏马。阴有匡和昭明相对一笑,各自跨上一马。

  “你真的要跟我走?”

  昭明郑重一点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永远在一起。”当她以为自己已被成王玷污,注定得与他永别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余悸犹存;今生今世,她再也不要尝第二遍。

  “不后悔?”天知道他有多心疼她的牺牲!

  “嗯。”她淘气地一吐舌。“我听云姊姊说,‘二十世纪’是个很有趣的世界,有好多好玩的事,岂能不让我参一脚。”

  “昭明,我爱你!”他动容地瞅着她。“今生今世,我绝不会负你!”

  “我也爱你,有匡!”她被他的专情感动得泪水盈眶。

  “喂,你们……可以走了吧?”大马路上也在谈情说爱,比他还夸张!楚飘风一翻白眼问道。

  “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回家去。”阴有匡一颔首。“驾!”他一夹马腹,跨下的骏马抢先冲出。

  “大哥,等等我,你怎么可以先跑?”昭明忙不迭追上去。

  “我们也走吧。”云吹雪对楚飘风温柔一笑。

  大道上,四匹快马踢扬起漫天尘沙,昭明手中的小马鞭在沙暴中呼啸着打起旋儿。“‘二十世纪’我来了——”她银铃也似的声音在风中回荡着,直到良久、长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