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12

洪颖: 撞见真命总裁

话说初夜……

  那天,工作室拿到一家知名连锁餐厅的桌椅设计订单,至少可以为工作室赚进上百万利润。
   那天,老板的心情特别愉快,工作室十二个员工加老板,总共十三人。老板为了庆祝拿到大单,请所有人大吃一顿,还到KTV续摊。
   老板点了好多酒,他们一行十三个人,全喝了酒,大家都喝到眼目昏花……
  最后大家各自搭出租车回家,她当然也跟着老板回了家。
   从她成了工作室的员工那天起,她就住在老板家了。
   老板家是三层楼高的房子,老板让她住三楼,整个楼层全让她使用。
   那天,她喝得好愉快,下了出租车,她站不稳,得靠老板扶她才进得了门。老板当时取笑她酒量不好,她只觉得老板好温暖……
  「老板,你可不可以跟我做爱?」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她忽然好想、好想拥有他的温暖。
   「好啊……」
   关上大门,老板立刻吻了她……
  老板的吻好有力,就跟她时常幻想的一样……
  他吻她的唇,吻她的耳朵,用他温暖的气息轻抚她的耳窝……之后,他伸出舌头,边舔着她的颈子,边低声说:
   「白瑞绮,我们先说好,明天不可以后悔,或者说我酒后乱性,要我负责之类的话。妳要记住,是妳要求我跟妳做爱的,记住没?」
   她只记得她的身体好热,满脑子都是老板的温暖……
  「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
   老板只用了一下子时间,就脱光她的衣服,将她推倒在冰冷的门前地板上,他吻遍了她的身体。
   虽然她喝得有些醉了,可她还是记得好清楚,老板用温柔的手抚摸着她,用温暖的唇不住的亲吻着她……她觉得空虚,忍不住哀求他占有她。
   「老板……我想要你……你不想要我吗?」
   她记得老板那时还笑着,她也记得老板很快地脱掉身上的衣服,很快地覆上她的身体,进入了她,可是紧接着,老板骂了她--
   「该死的白瑞绮,妳算哪门子的吉普赛女郎」
   她听不懂老板的问题,只觉得身体好疼痛,她以为一切都会很美好,不晓得为什么会忽然那么疼痛,痛得她想挣脱……
  「妳不要乱动!」老板又吼了她。
   她只好动也不动地,期望疼痛赶快过去。
   一会儿过去,老板抱住她,态度转为温柔,亲吻着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身体,甚至还温柔地跟她说着:「等一下就好了……」
   她不懂老板怎么一会儿发怒骂她,一会儿温柔哄她。
   「老板……为什么那么痛……」她小声无措地问,想知道答案。
   刚刚才变得温柔的老板,忽然之间又吼了起来:「这是我想问的话!白瑞绮,妳该死的为什么是处女!」
   白瑞绮完全不懂,为什么做爱会让男人一会儿温柔,一会儿抓狂?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了,后来老板抱她进了他的房间,躺上他的床,一遍又一遍爱着她……而疼痛,没再出现了。
   那天,是她进工作室工作满三个月的日子……

  洪颖《撞见真命总裁》
第一章

  两年后。
   阴雨绵密的清晨,阳台棚架滴滴答答跳着雨水声。比起热闹的雨声,刚响起的闹铃反倒像是种陪衬。
   林旭怀掀开覆在裸裎身子上的蚕丝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呵欠,才慢吞吞伸手按下闹铃。
   他身边那个跟他同样一身光溜溜的女人,全然不受热闹雨声,以及响了至少足足有两分钟的闹铃干扰,依然睡得死沉。
   关了闹铃,他不禁打量起那个不知睡到哪个天堂的女人——
  小麦色的肌肤,跟一般甚少晒到太阳的台北都会女郎,有极大的反差,感觉上整个人充满了活力……
  林旭怀望着那张已将近一个月没看见的熟悉面孔,望得出了神,直到她翻动了身子,他才想起他该赶紧梳洗。
   「白瑞绮!起床。」他没好气地喊着床上的女人。
   两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悔恨的。
   每天他都想不清楚,两年前那个被白瑞绮跟上的早晨,他到底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答应雇用她!
   「老板,我可不可以再睡一下子……」刚翻转身子的她,被老板一叫,又翻了一次身子。但那双醒时特别明亮的眼睛,一点也没张开的意愿,一只手也跟着摸上了林旭怀的大腿。
   「不可以!妳给我起床。现在、马上、立刻起床!」拨开白瑞绮摸上来的手,林旭怀带着怒气撂下话后,离开柔软的大床。
   每回,在她远行归来的第一个早晨,林旭怀总要对她,也对自己发这么场莫名脾气,命令她得跟着他早起!
   矛盾的是,他明明一定会找个理由放她一天假的,要她起床实在没有什么道理!他知道他该冷静,但沸腾的情绪就是控制不住。
   若非卧室的地板铺了层厚厚的长毛地毯,还赖在床上的白瑞绮一定听得出来,他踩进浴室的脚步有多用力。
   林旭怀走进浴室,料定她绝对不敢继续躺在床上。
   床上的白瑞绮果然在林旭怀进浴室没多久,立刻坐了起来。
   她哀怨地想,他一点也不可爱!都不想想昨天晚上,他有多「虐待」她。
   哦……她的骨头八成要散了。
   *** ==== *** ==== ***
   「绮姊!妳回台湾啦。」用托盘端了好几杯热茶的雯雯,一见到白瑞绮就开心地大喊,恨不得立刻上前给白瑞绮一个拥抱,可惜她端着茶。
   「小雯子早啊,茶是老板要的?」
   白瑞绮到工作室时已经十点了。
   林旭怀早上赶着出门,因为没时间等她,所以「干脆」放她一天假,要她不必到工作室,但她还是来了。
   不过,在没人催促的情况下,她理所当然地多摸了点时间,直到十点才进工作室。
   「嗯,老板跟几个客户正在会议室谈生意。」
   「交给我好了。」白瑞绮接过托盘。
   「绮姊,妳不在的这一个月发生好多事耶!」托盘给了白瑞绮,雯雯也没走开做自己的事,反而跟着白瑞绮闲聊八卦。
   「妳的咭娜前几天生了三只小宝宝喔。还有啊,老板上上个礼拜六跟人家相亲耶!上个星期,工作室接到了一张大订单,忙死了。老板这两个礼拜为了新设计图,几乎天天熬夜喔,妳等一下看到他,不要别被他的黑眼圈给吓到。还有啊,昨天小宝宝不知道被咭娜叼到哪儿了?我们昨天找了一整个下午,老板陪我们找得差点抓狂,幸好最后找到了。绮姊,妳要有心理准备,老板这阵子心情不太好喔。没办法,人在睡眠不足的时候,EQ一定比较低的啦……」
   「老板去相亲了……」她的脑袋突然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乱些什么。小雯子扯了老半天的话,她居然只听进这一件事!
   「对啊,听说对方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长得很漂亮呢。老板好象要跟人家合作,才去相亲的。我们本来还以为老板只是应付应付,可是相亲后,老板好象也喜欢那位小姐,星期六还跟人家约会,一起吃饭看电影。我们都猜老板的好事近了,因为从没看过老板这么正式跟人家约会的。」
   「吃饭看电影啊--」白瑞绮完全没发现,自己无聊的重复。
   「很意外吧?老板不跟女人看电影的。所以我们才觉得,老板可能真的喜欢上那位小姐了……」
   「喔--」她的努力……她多年的努力,是不是全都白费了?白瑞绮觉得一阵耳鸣。
   「绮姊,妳进去就好,我去忙了。」雯雯帮白瑞绮推了推会议室的门,一路上她自顾说着,这时才好好看了白瑞绮的脸。「绮姊,妳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白瑞绮一张小麦色的脸,现在居然是惨白的,吓了雯雯一跳。
   「没啊,我很好。我得赶快端茶进去,等太久老板又要生气了……」
   「可是绮姊……」雯雯看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想将托盘拿过来可是,白瑞绮已经闪过她,走进会议室。
   白瑞绮想不通耳朵里怎么嗡嗡声不停,连手上的托盘都端不稳,摇摇晃晃地,好几杯热茶都溢出杯子。
   她刚走进会议室,没人注意到她。
   白瑞绮眼里好似看见了几个人,有男、有女,全低着头看文件,有两、三个人在说话,她却不是能看得很清楚是谁在说话。可是很奇怪的,她倒是能一眼就看到林旭怀。
   他跟人家去吃饭看电影耶……他们是不是牵了手?他们接吻了吗?是不是上床了呢?
   白瑞绮觉得自己怪怪的,可又不太明白是哪里怪?也许,她昨晚累坏了。也许是坐长程飞机的缘故,她还在晕机。
   她走到林旭怀旁边,低头看着他。他跟其它人一样低着头,没看见她。
   白瑞绮有种感觉,这时她若是忽然在会议室里凭空消失,一定没人发现。
   她端了一杯热茶,要放上林旭怀手边的桌缘,可是……好奇怪,为什么桌子会动呢?
   「老板……」白瑞绮原想说:老板,请喝茶。可是杯子却滑到林旭怀身上,温热的茶全溅在林旭怀的卡其色衬衫上了。
   林旭怀抬头看是白瑞绮,气得大吼:「白瑞绮,妳在搞什么鬼!」
   「老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白瑞绮心一慌,急着放下托盘,想收拾闯下的祸,又没看准,整个托盘应声落地,所有杯子碎裂四散,热茶溅了一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老板,你不要生气……」白瑞绮不曾如此笨手笨脚,她慌得感觉眼前的景象好似被人划成一片一片,然后一片一片缓慢溶解。
   「白瑞绮,妳到底在搞什么鬼!」林旭怀望着一地碎玻璃,火了,吼声更大。其它人全停下动作,张望这幕混乱。
   她蹲下来,一下子觉得眼前一片昏暗,手只好胡乱摸着地板,捡拾碎片,耳旁有林旭怀彷似在好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吼叫声。
   林旭怀抬头瞪着白瑞绮,正打算狠狠训斥一顿呆在原处的她,没想到她竟蹲了下去,用手盲目似的摸索捡拾碎片,还喃喃地不断低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旭怀被白瑞绮的反常吓住,有一瞬间失去反应。
   接着,他看见她的手被玻璃碎片划伤,流出鲜红血液,光洁明亮的米色地砖上此时已惨不忍睹……
  「白瑞绮!妳到底在发什么神经?!」林旭怀大吼,用力拉起白瑞绮,这会儿才看见她不寻常的惨白面孔,他呼吸突然紧了起来。
   「老板……对不起……我头好晕……」
   「该死的!白瑞绮!不准给我昏倒。」他迅速抱起她,冲出会议室,吼着人:「蔡雯雯,把医药箱找出来!蔡雯雯!医药箱……」
   「老板……我看不清楚……」白瑞绮无力的靠着林旭怀的胸膛,低喃着,然后彻底失去意识。
   *** ==== *** ==== ***
   白瑞绮的脑袋很不清醒,想撑开眼皮,但使不上力。她觉得自己好象作了梦,梦见很久以前的事……
  「老板,为什么一定要用保险套呢?」
   「为什么不用?难道妳想怀孕?」
   「老板不喜欢小孩吗?」
   「不到讨厌的程度。」
   「老板不想有自己的小孩吗?」
   「跟妳的话……不想。」
   「喔……」
   「我们要继续了吗?还是妳想继续讨论小孩?」
   「……继续吧。」
   黑暗中,她听见老板摸索盒子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咒骂--
   「该死的!保险套用完了,我去便利商店买!」
   「老板,一次没用应该……没关系……」
   「我说我不想跟妳有小孩,妳听不懂啊!」
   「喔……」
   她听见老板跳下床,穿上衣裤,拿零钱的声音,然后出门。她躺在黑暗里等待着,眼眶有莫名温热刺痛。
   白瑞绮很想睁开眼睛,想要那些往事别继续在她脑子里吵闹,可是她的眼睛好似有千斤重,她实在撑不开……
  为什么好象有温热的水液,在她眼皮底下泛滥?她好想张开眼睛,却又好害怕,怕……怕老板一开口就告诉她,他要结婚了!
   她那么努力,几乎努力了一辈子,满心企盼她的爱情会开花结果……老板若真要结婚,她该怎么找呼吸下一口氧气的力量?她--不想睁开眼睛、不想面对无法面对的事实。
   「白瑞绮,我知道妳醒了,妳给我张开眼睛!」她昏过去起码一、二十分钟了,一发觉她的眼球有些动静,他立刻命令着,声音有焦急也有怒气。
   沙发上,闭着眼睛的白瑞绮,只听见怒气。
   「老板……对不起。」她没办法逃躲,只得怯怯地、慢慢地张开了眼,视线却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林旭怀看见她红着眼睛,口气还是急,但放缓了。
   「用不着一直说对不起,说一次就够了。早上不是叫妳别来工作室了?妳昨天几乎整晚没睡,干嘛逞强?告诉我,妳哪里不舒服?怎么才流几滴血就昏过去了?手很痛吗?我趁妳昏过去时,帮妳把碎玻璃挑出来,也帮妳包扎好了。」
   但他没说,看她流血时,自己有着那种只能呼吸半口气的感觉;更不想讨论,他从她掌心、手指挑出几片碎玻璃时,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有种比她还疼的感觉。
   白瑞绮叹了口气,心里很愧疚,无法回答他的成堆问题。
   「老板……你的生意谈好了吗?」
   「生意?!」生意?!亏她还晓得提醒他!
   麻烦的女人,又是昏倒、又是流血,他抱着她冲进自己的办公室,满心忧虑地处理着她的伤口,早忘了生意!
   林旭怀立刻松开手,从地板上跳了起来,说:「妳躺着别乱动,我会尽快回来。」然后急忙离开自己的办公室。
   去会议室前,林旭怀先找了蔡雯雯。
   「小雯子,冲壶热熏衣草茶,端去给白瑞绮,她醒了。」
   「喔,好。」
   看林旭怀转身离开了,蔡雯雯才敢吐吐舌头。
   她刚刚差点被吓死!第一次看见老板那么气急败坏又连名带姓喊着她找医药箱!
   她找了医药箱后,送进老板的办公室,看见绮姊满手是血,又被吓了一大跳,那滴淌在地板上的血,看起来是那么怵目惊心。
   可是,她根本来不及问什么,才放下医药箱,就被赶出办公室,到会议室整理绮姊制造的混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早知道会一团乱,那些茶她送就好了咩。
   *** ==== *** ==== ***
   林旭怀的情绪恢复原有的冷静,打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却发现会议室里只剩一个人。
   「安夫人,真的很抱歉,让妳久等了。」
   安郁婕是年收入上百亿的佳艺家具公司负责人,四十几岁的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是位美丽且干练的成熟女人。
   以往他工作室家具设计图,大多是看订单大小,再找能配合生产的家具工厂制作,工作室的收入以艺术家具的设计为主,走的是客制化的精致路线。
   最近,已经有自有品牌与生产制造厂的佳艺家具,想打进上流客层市场,另创一个更高级的家具品牌,所以安夫人找上他合作。
   安郁婕开出的条件很诱人,除了利润五五分外,还会再给他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他只需提供创意,其它的生产制造全交由佳艺的制造厂。
   林旭怀最近忙的,就是跟佳艺家具的合作案。
   「没关系,刚刚我们谈得差不多了,合约双方也都没其它意见,所以,我要公司的主管们先回去了。我刚才已经在合约上盖章了,现在就等你了。」
   「请稍等。合约的最后部分,刚才我没来得及细看,我再看看,如果都没问题了,我一会儿就签。」林旭怀立刻坐回原来的位子,拿起合约仔细看了刚刚没来得及看完的部分。
   「不急,你仔细看。」安郁婕优雅地喝了口茶。是方才进来收拾残局的小姐又送来的热茶。
   「没问题了。」林旭怀看完,立刻签了名字。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安郁婕收下一份合约。
   「合作愉快。」林旭怀笑应。
   谈完了公事,安郁婕笑问:「我听棻棻说,你们星期六去看电影了?」
   「刚好有不错的片子,就一起去看了。」
   「你对棻棻的感觉……」
   「棻棻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子,我们应该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这回答似乎有点模棱两可,安郁婕想起他抱着昏倒的小姐冲出去的样子,不得不暗示性探问:「你对员工似乎很关心……」
   林旭怀是个聪明人,听到这样的话,当然知道对方想问的是什么。当初答应跟安郁婕的女儿梁俐棻「相亲」,或多或少是因为双方正在谈合作案的关系。
   但也不是因为约签了,让林旭怀决定说真话,而是他向来没习惯说假话。
   「安夫人,白瑞绮--刚刚昏倒的那位小姐,对我来说不只是个『员工』。我答应跟令嫒认识时,事先就声明过了,目前我还不打算结婚,大家交交朋友可以。跟令嫒见面后,她跟我的想法差不多,我们也很聊得来,所以才一起去看了电影。我跟令嫒只是朋友,如果妳觉得被欺骗,这合约,我现在可以无条件取消,没关系。我不希望我们的合作,一开始彼此就有不好的感觉。」
   「公事是公事,私事归私事,我分得很清楚。我的问题,纯粹是一个母亲对子女的关心。我不希望你为了一纸合约,去勉强感情这种事。谢谢你的坦白,我安心多了。」
   「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的,只能看缘分。」
   「所以,你跟白小姐,算是有缘分的人了?」安郁婕微笑,能让林旭怀有那么紧张的表情,不容易。
   这阵子谈合作案,她大致了解林旭怀这个人,他是个外表看来自制力极强,却打骨子里浪漫的人。就算她不是经由谈合作案了解林旭怀,光看他设计出来的艺术家具,也不难窥探出他的浪漫性情。
   不过,性情浪漫的他,有股极强的稳定力,否则如他这般才华洋溢,且拥有迷人外表的男人,十个有九个会是游戏花丛的情场浪子。幸好,林旭怀不是。
   安郁婕的问题,让林旭怀保持着微笑的脸,敛掉几分笑意。
   一声叹息后,他淡淡说:「我们……勉强只能算是有缘无分的人。她是个爱流浪的吉普赛人,不适合安定生活、不适合我。」
   

第二章

  说「凯丰」是一间工作室,也不怎么恰当,一个现有一百二十几名职员的「工作室」,不如说它是个颇具规模的公司,比较贴切些。
   凯丰于四年前成立,初成立时确实是间仅有十名成员的私人工作室,扣除老板林旭怀不算,当时的凯丰仅有九名员工。在林旭怀四年的努力经营下,工作室的业务范围与从业人员,每年都呈倍数成长。
   初成立的凯丰原以设计艺术家具为主,现今的业务范围已扩展至室内设计。因为业务接得多,工作室的成员自然也增多,光是一般出图员,就从一名扩增为二十六名。
   在凯丰领有执照的设计师,从当初林旭怀一人,到现在增加为二十名,有专门的家具设计师及空间设计师。加上行政人员、业务人员,以及客服人员,凯丰其实该算是个大型设计公司。
   林旭怀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想着刚刚安郁婕的问题--
   他跟白瑞绮……算是有缘分的人吗?
   虽然他嘴上说白瑞绮不适合他,但跟白瑞绮在一起也有两年了。
   两年,不算是太短的时间,至少白瑞绮是他交往最久的女人。不过,他们两人算是在交往吗?
   白瑞绮不曾喊他「老板」以外的称呼,就连在床上也不曾!他有时还真搞不懂,自己怎么能忍受一个连在床上都只会喊他「老板」的女人那么久?!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白瑞绮有一百七十天以上不知在地球的哪个角落流浪。除开第一年她安安分分,在工作室做了七个月又十一天的行政人员不算,她每回回台湾顶多一个半月,然后就消失个一、两个月。
   幸亏工作室成立之初,他英明地订了薪资保密条款,要是其它员工晓得白瑞绮这个一天打渔,二天晒网的打杂「小妹」,居然领一小时两百五十元的「天价」薪资,不跳起来大骂他这个老板笨,再举行个罢工抗议才有鬼!
   他真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有义气的白痴老板!收留一个动不动就要去流浪,不知何时归来的吉普赛女郎;给她高薪资,还供吃供住,三不五时还要浪费身上的宝贵精子,他不是白痴,是什么?
   因为面上无光,也因为白瑞绮三天两头看不到人,他从不对外「公开」些什么,以致两人交往了两年,身边没半个人知晓。若非今天有个小意外,安郁婕恐怕也不会问出那个敏感问题。
   但他实在怀疑,刚刚他的表现……很特别吗?特别到居然让安郁婕瞧出了端倪。嗯--不可否认,刚刚他喊蔡雯雯,确实喊得有那么一点激动。
   走进私人办公室,他看见白瑞绮坐在沙发上喝着热茶,一口闷气又往脑子冲。
   真是想不通,他到底欠了白瑞绮多少,才这样甘愿让她自在又随便地进出自己的生活?
   「妳好点没?」
   「我没事了啦。老板,我不想回去,我想待在公司。」
   「不行。」他一口否决。
   「可是我真的没事了,小雯子泡了熏衣草茶,我一整壶都喝掉了。」
   「那又怎样?」他看着茶几那空了的玻璃茶壶,神情冷淡。
   「我能喝掉那么多热茶,表示我没事了啊。」白瑞绮很有精神地说道。
   「我送妳回家,省得妳在这里碍手凝脚。我很忙,没时间照顾妳。」
   「老板……我需要工作。」白瑞绮看他冷漠的表情,语气转为畏怯。
   「身上没钱了?」林旭怀用力瞪了她一眼。
   「不是这样……老板,你让我留在公司好不好?」
   「不让!我送妳回去,妳给我好好睡一觉,薪水我照付给妳总可以吧?起来,我送妳回去了。」
   「老板,我不要钱,今天让我留在公司,我拜托你。」她才不要一个人回去,没事做,她的脑子会乱想。
   「拜托无效。妳是要自己起来,还是要我过去扛妳?」林旭怀走了两步,彰显他的决心。
   白瑞绮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她勉强站起来,却仍是犹豫不决的模样。
   她晓得林旭怀现在的表情,意味着她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空间。可是她实在不想回去,不想一个人独处。
   「老板,我知道你怕我给你惹麻烦,可是我真的没事了……我不想回去,回去很无聊。」
   「妳真的无聊就照顾一下阳台和大门前的花草啊!妳不在都是我帮妳照顾的,烦死人了!还有,妳说什么在门口种一盆熏衣草,会招来幸运,又说什么马鞭草能召唤回失去的爱情,根本是唬人的吧!我早跟妳说没用了,种了大半年,我也没幸运多少;更于跟我分手的女人,一个也没回头过。我告诉妳,妳还要种的话,就自己想办法,下次妳再去流浪,别再拜托我帮妳照顾,信不信我把它们全拔光!」
   「你不要拔啦,就算熏衣草没帮你带来幸运,它能泡成茶,喝了可以安神;马鞭草也可以泡茶,喝了能舒缓压力;还有,洋柑橘喝了可以……」
   「停!妳不用对我念那些草的功效,讲再多我都不会记住。对我来说,妳种那堆什么熏衣草、马鞭草、洋柑橘、薄荷、菩提子花、柠檬叶……全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那些草真那么有疗效,医生还靠什么吃饭?!反正妳给我回去,看妳是要睡觉,还是处理掉那些杂草,随便妳!」
   「老板,那些花草是为你种的,你平常工作压力大,多喝一些花草茶,真的会有用的,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白瑞绮一副受伤的样子。
   对她的「指控」,林旭怀只是瞪着她,摆沉默。
   隔了许久后,他才开口:「我送妳回去。」
   关于那堆杂草的话题,就这么被他结束。
   *** ==== *** ==== ***
   林旭怀把白瑞绮送回家后,便赶回工作室。
   但坐上办公椅的他,却定不下心工作,十分钟不到,他已经揉掉一堆设计稿纸了。
   最后,林旭怀受不了地扔了2B铅笔,拿起车钥匙,离开办公室。
   白瑞绮今天真的怪怪的,她不曾有过昏倒的纪录。
   唉!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之前送她回去时,她进门前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忧伤……不行!他得回去看看,才安得下浮躁的心。
   在离开工作室前,他顺便把咭娜跟牠的三只猫咪宝宝全拎上车了。
   他犹豫了好久,才决定载这几只猫回去,今天不晓得怎么回事,他居然会想起以前跟白瑞绮聊过的话……
  「老板,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想养只纯黑的猫咪?可惜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我要四处旅行,怎么养动物呢?」
   「为什么想养纯黑的猫咪?」
   「我外曾祖母、外祖母、妈妈全都养了纯黑的猫咪。妈妈说纯黑的猫咪具有灵力喔,但要有强大天启能力的算命师,才能借用黑猫咪的灵力。虽然我不能成为算命师,还是想养只有灵力的猫咪。」
   「那就养一只吧。」
   「可是我没办法一直……」
   「工作室那么多人,妳不在就养在工作室,大家帮忙照顾,不会太麻烦。」
   「真的可以吗?」
   「我说了算。」
   「老板,你真是个大好人。」
   「我觉得我是个大笨蛋……」
   那时,白瑞绮的表情很开心,一双眼睛亮得好不寻常,彷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降临般。她甚至开心到搂紧了他的脖子、赖在他怀里,笑得甜滋滋的……
  林旭怀甩甩头,企图甩开那些无聊的往事。
   真是麻烦的女人、麻烦的动物!
   他恶瞪了一眼在车后座喵呜、喵呜吵翻了的大小猫,大力关上车门。
   工作室到家里,若是遵守交通规则,大概需要三十分钟车程。但现在有四只大小猫在车上,他没多少悠闲心情遵守规则,一路上红灯没闯过,黄灯倒是抢了十数个,时速远远超过速限规定,因而只花了十五分钟,他就到家了。
   抱着装在猫窝里的大小猫,走往家门,钥匙才刚对准钥匙孔,门居然就被打开了。门里门外,两个人都是被吓了一跳的表情。
   门内的白瑞绮,提了一只行李袋,像要离开的样子。
   「妳……妳是什么意思?」林旭怀首先从惊讶中回神,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行李袋,恶声问着。
   「老板……你……你怎么回来了?」白瑞绮的声音颤抖,没料到他会从工作室回来。
   「妳到底是什么意思?!」林旭怀很火,看白瑞绮吞吐的模样,他的脾气像被人多灌了一加仑的油,瞬间烧翻天,他将抱在怀里的猫窝塞进白瑞绮手里。
   「说!」他又吼了一声,抢过她手上的行李袋,不客气地拉开拉炼,看见里头的东西后,僵硬了两秒。
   他将拉炼拉上,将行李袋放在地上,什么话也没说,越过白瑞绮,进屋。
   对白瑞绮迟迟吐不出来的答案,他已经不想要了。
   他对白瑞绮而言,是什么都不算吧?昨天才刚回台湾,今天她就能潇潇洒洒提着行李,去走她下一个行程,这回……还带了水晶球。
   她的意思已经那么明显,他何必等她开口把话说绝!
   他也许该当回正常男人了,过正常生活,找个不会说走就走的女人!
   卧室那张双人大床,他决定换掉,反正他一个人睡,单人床够了。
   抱着猫窝的白瑞绮僵硬了好久。她……从没看过老板那么冰冷的表情,他像是再也不理她了。
   不知怎地,她耳边又响起小雯子的话--老板可能好事近了……
  他冷漠的神情,加上小雯子的话,让白瑞绮双脚软弱无力,像被人上了胶黏在地板上,逐渐僵固。
   大猫跟小猫们在猫窝里不断喵喵吵着,白瑞绮看着被硬塞入怀中的猫咪们、看看地上那只行李袋,再转头望了眼门内,过了许久,她才提起行李,走回屋子。
   她该先开口说吗?如果他的好事真的近了,她要不要识相点,先离开……
  不,她不走,除非他真说他不要她、要她走开,她才要死心,才要乖乖离开他。在这儿之前,她绝不先开口!即使他表现得那么不耐,彷佛她的存在碍了他什么好事……她实在好没骨气!
   屋内大厅里,林旭怀正说着电话。
   白瑞绮放下行李袋,以及大小猫咪们住的窝,隐约听到老板讲电话的内容--
   「什么时候能送到……」
   「明天下午两点可以,我家里原来的旧床垫,你们能帮忙回收吧……」
   「顺便帮我送一组单人床架,原来的是双人床。麻烦你们连旧床架一起回收,可以吧……」
   「加收处理费没关系,明天两点,请你们准时送货。」挂了电话,林旭怀看都不看白瑞绮一眼,转头就要出门。
   立在一边的白瑞绮忍不住拉了他的手,小声地问:「老板……你生我的气吗?」
   「别说笑了,白瑞绮!我是妳什么人,妳是我什么人,我何必对妳动气?」
   「老板,你不要这样,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妳没惹我,妳只是让我『清醒』了。」
   「老板,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白瑞绮脑子好乱,她想着小雯子的话,想着也许……也许老板真要跟别的女人结婚了。
   老板突然的脾气、莫名其妙的话,她只能往那个方向想……是不是她的存在,妨碍了他?
   白瑞绮忍着想窜出眼眶的泪。如果他真想分手、如果她真妨碍了他的……未来,她绝不要在这种时刻,在他面前掉下泪。
   「白瑞绮,帮帮忙好不好!提着行李一声不响要离开的人是妳,现在妳居然问我是不是不要妳了?妳的问题不会太奇怪吗?」
   「我没有一声不响啊!我打算先到公司找你的,而且,我回来到现在都还没看到咭娜跟小宝宝……」
   她拚命想着妈妈告诉过她的话--生命里好的事、不好的事都有它存在的道理,要学习泰然接受。
   可是,妈妈为什么从没告诉过她,心痛的时候,该怎么办?
   她的心,从来不曾有过像现在那么强烈的疼痛。
   老板说过,要她把这里当成她的第二个「家」。她不想待在家里,想那些让她乱得无法招架的事,所以她才想再离开一阵子。现在,老板似乎真要把她赶出这个家……像是再也不要她了。
   林旭怀闭了闭双眼,有种无力感。
   「我在妳心里的重量,恐怕连只猫都不如!」
   「老板,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反正我帮妳把猫咪顺便带回来了,人跟猫妳都见了,这样应该可以了吧?妳要走可以走了。对了,如果妳不把咭娜跟牠的宝宝带走,我会帮牠们找新的主人。至于妳种的花草,妳没办法处理的话,我也会把它们送人。」
   「老板……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就是我醒了。醒了!妳懂不懂?意思是我不会再继续当个笨蛋,不会再随便妳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了!」林旭怀几乎要大吼了。
   他不明白,她怎能摆出一副无辜受害的样子?!她怎能用这么委屈的眼神看着他、拉着他的手?要离开的人是她啊!
   「老板,这到底是不是分手的意思?」她在做最后的确认,怀抱着最微弱的期望,想听他说不是、想听他说他只是生气。
   「『分手』可以用在我跟妳身上吗?情人才会说分手,我跟妳不算情人吧?光是听妳喊我,就知道我们不是情人。我觉得我比较像是旅馆老板,妳高兴就来我这里住上半个月、一个月,从我这儿赚够了旅费,妳说走就走。我们这种关系,能算是情人吗?我不想再继续这种关系了,我想结束。」最后一句,林旭怀说得冷漠。
   「……我懂了。」白瑞绮低下了头,心沉了。
   她连老板的情人都不是,她只是一个客人、一个雇员。他说了,他想结束。她已经清楚听见了,就该死心。
   白瑞绮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再抬头,凝聚了所有的力气,才给出一个浅笑,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轻快说:「老板,既然你不需要我了,我会离开。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咭娜跟宝宝我会带走,我想把牠们带回云林爸爸家。那些花草,我可能没办法带走,如果你真的不相信它们对你身体有帮助,就送人吧!老板,在离开之前,我最后有个要求,拜托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
   他是真的不要她了,所以她想为自己找个「可以继续呼吸」的理由。这么多年的盼望,走到这里终于揭晓了答案--他不要她、不……爱她!
   她要赌最后一次,赌这段即将无疾而终的爱恋,有个延续,如果众天神能听见她的祈求……就成全她吧!
   「答应妳什么?」
   「今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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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结晶
   「爸,我放弃了。」
   「他不喜欢妳?」
   「我没有办法让他爱上我。」
   「开玩笑!追妳的男人排排站的话,都可以绕地球三圈了。」
   「老爸,你不要夸张了。地球没那么多男人好吗?」
   「妳……真要放弃?努力了那么多年,妳不后悔?」
   「不后悔了。虽然最俊还是失去他,但起码我得到了一个孩子。」
   「孩子?妳怀孕了?未婚怀孕?!」
   「爸不喜欢吗?可是你跟妈还不是……」
   「那不一样好吗?」
   「我不管一不一样,反正你别想叫我谋杀我的孩子……」
   「谁说我要谋杀我的孙子了?!」
   「那就好。还有,不准你去找他负责!你要是笨到这种地步,我就逃家。」
   「几个月了?」
   「不到半个月。」
   「半个月不到怎么验得出来?妳确定妳有了?」
   「确定。这是我的直觉!」
   
 第三章

  又三年。
   宴会办得好不热闹,林旭怀的「父亲」六十五寿宴,参加的宾客至少百人。以「何家」在商场的地位,这样的参加人数,算是经过一番过滤了,没太大交情的,收不到请帖。
   林旭怀向来不太参加这类宴会,但碍于是自己甚少开口叫声「爸」的父亲的寿宴,他不来就不够意思了。虽然这宴会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是无所谓的,他还是礼貌性地出席了。
   整个何家,就他一个不姓何,虽说他身体里有一半流的是何仲亮的血,但他总觉得自己跟何家是挂不上关系的,他不过是何仲亮不小心在外头遗落的种子。若不是看在所有何家人对他都好的份上,他才不勉强自己参加这宴会。
   「林啊,什么时候带个女人回来让爸瞧瞧?」刚切完蛋糕的何仲亮,亲自端来一块大蛋糕给林旭怀。这是他另外两个儿女都没有的荣幸。
   「我今天带来的难道不是女人?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到她,我们刚到的时候,一起去跟你请过安的。」林旭怀拿了蛋糕,用叉子切下一块,吃了。
   「那个不是我想看的女人。」那个袒胸露背,正对其他男人笑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他才没兴趣看。
   「可不可以请大人明示,你想看哪类女人?我会留意看看,看到的话,一定把她带回来让你瞧瞧。」他斜倚在墙上,皮皮地说着。
   「你想气死我啊!」
   「并不想。」他三五口解决了蛋糕,「不要因为旭尉、旭薇婚头了,就把脑筋动到我身上,你的两儿一女中,已经有一儿一女结婚,该知足了吧?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婚头的打算。」
   「好、好……我不逼你。既然你想单身,那可不可以回来住?我好无聊喔!你搬出去五年了,不想搬回来吗?」
   「无聊?一个孙子还不够虐待你啊?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去跟旭尉说,要他跟棻棻再接再厉,多生几个萝卜头陪你。」
   「你……我都不晓得怎么说你了。」何仲亮叹气。也许五年前,他就不该答应让他搬出去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家里住得好好的林,五年前的某天回来,突然就说他买了房子,要搬出去住。
   当时,他以为他可能是交了女朋友,不想待在家,谁知道,搬出去五年了,女朋友勒?哼!连个影儿也没。早知如此,就不给他搬出去了。
   以前在家,都觉得这孩子跟这个家有隔阂了,现在他表现得更像是跟这个家无关似的。唉!何仲亮忧心地想着,他对这个儿子的亏欠,能弥补得了吗?
   「那就别说了。」林旭怀毫不客气将空的蛋糕碟子,还给了何仲亮,说:「刚刚旭尉、旭薇告诉我,他们必须提早离开,我也想提早离开。」
   「不行!你是唯一没家累的,你留下来陪我!」
   「你忘了我今天带了女人?春宵一刻值千金,何况我花了不只千金,才让Sandy答应陪我一个晚上,我可不想浪费辛辛苦苦赚来的钱。」
   「不行!我开支票给你好了,就算补偿你的损失,你留下来!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对着这一屋子人,不无聊到死才怪。」何仲亮拉住林旭怀的手,死也不放的样子。
   何仲亮隐约觉得,这三年来儿子变了很多,却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了。他实在不喜欢现在这个游戏人间的儿子,以前的他绝不会花钱买女人!
   林旭怀犹豫地皱了皱眉头,看一眼远处的Sandy,她是当红的广告明星,拍过的广告片不下二十部,以一个二十出头、出道不满两年的模特儿,她的成绩是极突出亮眼的。
   「……支票不用开了,我留下来。」
   瞧她甜美的招牌笑容、彷佛吹弹可破的嫩白肌肤,她确实值得男人花上百万价码,只不过……他突然失去了兴趣。
   虽然他不说,但在他心里,父亲比起一刻春宵要来得重要,且值钱多了,而且在他父亲这么紧的拉扯下,他根本走不开。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来来来,今天跟你介绍一位世伯,说不定他对你的事业有帮助喔。那位白伯伯老家在云林,做的是木材进出口生意,你们做家具最需要木材的,对吧?儿子啊,你留下陪老爸,老爸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林旭怀受不了地翻动眼皮,被动地任由老人家拉着,去见那位世伯。
   他留下来陪他,又不是为了不让自己吃亏!
   这老头子脑袋到底装什么?当真看不出来,他留下来的原因是为了聊表孝意吗?
   *** ==== *** ==== ***
   这已经是第十一杯琴酒了,林旭怀仍是一口饮尽,将空的杯子排在吧台上,感觉好不热闹。
   他打算这个晚上,至少在这间酒吧的吧台上排上十二个酒杯。
   为什么一定要十二个呢?
   「12」这个数字,对他来说有某种特别意义,某种他在清醒时不愿意承认的特殊意义。所以现在的林旭怀,不是非常清醒。
   他记得遇见白瑞绮那天,是一月二号。
   幸亏,他们不是在十二月三十一号认识的,要不他就得喝上一千两百三十一杯了……他望着那整齐排成一列的空酒杯,讪笑!
   那个世伯,跟白瑞绮有同样的姓。
   是移情作用吗?他怎么觉得,那位世伯笑起来眼角弯曲的弧度,跟白瑞绮好象呢?
   白瑞绮离开他,有三年了吧?
   忘记一个人,三年的时间应该够了。可是他怎么老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她呢?
   他忘不掉白瑞绮用开朗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老板,你真是个好人……」
   他真的是个好人吗?
   一个好人会答应女人用那种方式分手吗?
   他根本不是个好人,他是个烂男人!
   不晓得白瑞绮过得好不好?不晓得现在的她,在哪个国家旅行?不晓得她身上的钱够不够用?三年来,他不时会想这些问题……
  她走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某个部分,好象也跟着她离开了。
   三年前那个晚上,他究竟发了什么疯呢?居然真狠得下心。
   不过白瑞绮也挺洒脱的,说走就走,说不纠缠他,就真的再不联络。
   三年了,没给过他一通电话!
   他的电话号码,不管是工作室、住处、手机的号码全没更换过!他也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就连阳台上、大门前那些花草,全都好端端的活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偶尔,他会让迷迭香的气息吸引,在阳台一流连就是一整个晚上。
   阳台的棚架,是他跟白瑞绮两个人一块儿DIY的。
   白瑞绮说,有了棚架,下雨的时候,雨水就能在棚架上跳舞,「家」就会变得很热闹……
  罢了!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喝掉了第十二杯酒,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买单,都怪今天晚上那位白伯伯,要不他很久没想起白瑞绮了,至少有四天没想起她了!
   而且,他很久没像这样连喝十二杯酒了,起码也三个多月了。
   等会儿坐车回去后,他想……把阳台、大门前的那堆花草,全部拔光!
   嗯!他决定了,今天晚上他一定要--拔、光、它、们!
   该死的!他干嘛放Sandy回去呢……虽然喝成这样,也难办得成什么「好事」,但至少有个女人可以抱。
   他想念……好想念白瑞绮的柔软身子。
   *** ==== *** ==== ***
   暮秋十一月的傍晚,风清清凉凉的,偌大的花园里,有个木制棚架,棚架上覆着浓密的攀藤类植物,栅架底下是一套大理石制桌椅,坐着一对母子。
   女人坐在大理石椅上耐心地舀着水果泥,喂着不久前满两岁的儿子。小男孩坐在不规则状的大理石桌上,不吵不闹,一边拆解手里的模型玩具,一边乖乖吃着女人喂来的果泥。
   小男孩每吃一口,女人就露出一朵美丽的笑花,孩子也露着天使般的笑容,一大一小,安安静静的。
   空气里,有淡淡的草香,园子里的开花植物几乎谢尽,暮秋是植物最萧索的季节,整座千坪大花园里,只有四季观叶植物,还能热闹招摇着。
   满园子的绿、一大一小的母子,恬静的氛围,几乎是人间最美的活动画,可惜突然闯进一道不识趣的男人嗓音,破坏了甜美的气氛。
   「我去妳何伯伯家,看到人了。」
   这话,让女人瞬间僵硬了,石桌上玩要的孩子,看见说话的人,扔下玩具,伸手讨拥抱,小嘴咿咿呀呀地说:
   「公,抱抱。」
   「好好,外公抱。崴崴乖不乖?」
   「乖--」孩子撒娇的语音,拖得甜甜长长。
   石椅上僵硬掉的人,动了动,无意识翻动了碗里残存一口的果泥。这一口,是要浪费了。
   「确定是他吗?」
   「难不成何家还有第二个林旭怀?」
   「没……」她起身,将碗搁在石桌上,目光清澄地望向抱着孩子的人,问……
  「爸,你是不是不甘愿养自己的孙子?」
   「我哪有!我很甘愿啊。」
   「你答应过,让我过我想过的生活。三年前我就说过,我不想找孩子的爸负责,我也说……」
   「我记得妳说什么,妳说我要是笨到找他负责,妳就逃家!我记得,我哪里敢忘记呢?可是女儿啊,妳除了威胁我这个心脏不够强壮的老爸,能不能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呢?」
   「譬如什么?」
   「譬如……」他忽然沉默。老实讲,这两年他女儿比起她刚毕业那几年四处旅行,活得负责任多了,做的事也已经够有意义了。
   一时之间,他可真想不出什么更有意义的事,要叫女儿做的。除了把孩子的爸找来这件事,他真的想不出来。可惜,他没办法直接叫女儿做这件事。
   他是真的怕女儿逃了,她一个人逃走也就罢了,问题是她若要走,铁定是连他的宝贝外孙一块儿带走。他才不想冒险!
   于是,他不甘愿地讲完话--
   「……等爸想到再说。我先说明,我是去参加妳何伯伯的寿宴,不是特别去找他负什么责的。你们母子俩,有爸爸我负责就够了。我只是随便跟妳聊聊,告诉妳我在妳何伯伯寿宴上碰巧看到他。他跟小时候的模样,差挺多的。」
   「爸,你一定有其它的话要告诉我吧,不然你干嘛跟我提他,如果你只是『碰巧』看到他,你大可连提都不要提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呀!女儿啊,妳变得好犀利,这样女人味会越来越少,不太好喔。」
   「爸!请你讲重点。」
   「重点啊……哪有什么重点!只是妳何伯伯特地把他拉到我面前,说什么他现在公司开得挺大的,他设计的家具外销全世界,不晓得是不是夸大啦!反正,意思就是,他需要木材,我们家做的又是木材进出口贸易,所以……」
   「所以,你就很干脆把我卖了?」她瞇起眼,语气威胁。
   「我哪有卖妳?我只是--同意跟他谈生意而已。」
   「爸!你明知道现在家里的生意全是我在谈!」
   「哎呀!女儿……妳现在这种死样子,他认不出来的啦。」
   「我哪里死样子了?!你说!」
   哪里死样子?还要他说吗?
   向来崇尚自然的她,现在不化妆不出门;从前一头短发俏丽,现在长发飘逸:以前身上只有花草香,现在不用香奈儿十九号不行;以前衣着讲究宽松舒适,现在衣服非一流名牌不穿,从衬衫、窄裙到套装全是名牌货。
   不是他这个做爸爸的供不起,就算她要把整个名牌专柜买下来,做爸爸的也不会吭一声,反正女儿就一个,不宝贝她还能宝贝谁。问题是他明白,崇尚名牌、爱装扮,压根不是她的真个性。
   白应然一直不晓得是什么原因改变了女儿,直到那天看见林旭怀带了个八面玲珑的女星,是女星吧?电视广告常看见那张漂亮脸蛋。
   总之,那天他才隐约明白,女儿把自己变成「道地」的千金小姐、变成精致的「温室兰花」,八成是下意识在「迎合」某人的喜好。这样没有自我地爱一个人,她不苦吗?他这个爸爸,看了都觉得苦。
   「没啦没啦,爸说错话了。我看他现在春风满面,八成记不得妳的样子了。那天他带了一个很漂亮的明星出席寿宴。根据妳何伯伯的说法,这几年他交的女朋友不计其数,一个比一个漂亮……哎呀!我在说什么啊?我意思是,之前妳用那种不修边幅的自然模样跟他交往,经过三年,妳现在这精致美丽的『死样子』,他认不出来啦。」
   「你说精致美丽是死样子?」
   「不然是活的吗?所有人工刻意凿着出来的美丽,都是死的。在爸爸眼里,只有自然、发自内心的美,才是活的。像妳妈妈、像妳三年前的那种美,才是活生生的美。我抱崴崴进屋了,妳考虑一下,如果不想跟他谈生意,这次爸爸来谈。」
   「爸……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我不喜欢,但不要紧。问题是妳喜欢吗?」
   「我……也不喜欢,可是--」
   「可是,妳觉得他会喜欢?妳不是不想挽回他?他喜不喜欢,很重要吗?」
   「……」
   她沉默了好久,久到白应然想把孙子抱进屋子了,她才又开口:
   「爸,他……结婚了吗?」
   「没有。他要是结婚了,跟那个漂亮的女明星公开亮相,他老婆饶得了他啊?就算他老婆饶得了他,妳何伯伯恐怕也饶不了他。再说,我也没那么笨,要是他结婚了,我才不会答应跟他『谈生意』勒。」
   「唉……」她轻轻叹了气,继而喃喃低语:「……我以为他结婚了。」
   白瑞绮恍恍惚惚地,只听见父亲说的「没有」,其它的下文,全进不了她的耳。
   「绮绮--」白应然原想再说什么,但也不是没看见女儿的恍惚,他索性什么都不多说了。
   反正都做到这种程度了,林旭怀原本只想让佳艺家具的采购部主任出面谈生意的。那天可是他「好说歹说」,才让林旭怀答应来云林「亲自洽谈」。总之,能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随他们年轻人了。
   「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 ==== *** ==== ***
   「白总,这笔生意就这样说定了。」
   「好,今天下午我会让人把合约送过去。」她用肩膀抵着电话筒,手翻找着桌上叠成小山的文件,终于抽出她找了好一会儿的合约书。
   她振笔在合约上快速修改,心想等会儿要秘书赶紧再重新打一份。
   「跟妳谈生意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哪里,你夸奖了。」
   「这样吧,白总,中午用餐时间快到了。我们一起吃个中餐,妳顺便把合约带来,如何?」
   她迟疑,评估两秒,想起老板说过的话--「尽量满足顾客,生意才能做得长久」。
   然后,她轻快说:「这样也好,人都是要吃饭的,我拒绝就太说不过去了。但是请方总一定要让我作东,否则我不好意思去的。」
   「不让妳作东,妳就不来吗?」
   「方总给了我这么大一笔生意,理当让我作东。方总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愿赏我吧?」她声音软软地,任谁听了都只能点头。
   「白总都说成这样了,我拒绝就太说不过去了。」他模仿她刚才的语气,浅笑一阵,「下回记得赏我光,让我请妳就是。中午我让司机去接妳,餐厅我订好了。」
   「好。请司机十二点十分过来,可以吗?合约还得修改,需要一些时间。」
   「没问题,二十分钟而已。我等。等会儿见。」
   「等会儿见。」
   招来秘书交代合约修改细项。她晓得最慢十分钟,新合约就会送进来了。她的秘书,效率极佳,电子档案叫出来,冗长满满五页的合约,她的秘书只要十分钟修改时间。而她,可以在十分钟里,喘口气。
   白瑞绮坐在旋转办公椅上旋转着,转了十多圈,感觉头昏昏地。但无妨,她喜欢这种短暂昏眩的感觉,就像……像让林旭怀紧紧拥抱的感觉。
   林旭怀的怀抱紧实,常让她有透不上完整一口气的感觉,缺氧的人总会产生昏眩。所以在林旭怀的拥抱里,她总是昏昏地,她喜欢那种昏昏的感觉,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每回想他的时候,她就会坐在旋转椅子上,让自己旋转个十来圈,让自己晕眩、让自己产生彷佛又被他紧抱的错觉……
  下回记得赏我光……餐厅我订好了……
  方皓郢约她,不是第一次了。方皓郢必然是料准她这回铁定不会拒绝,才先订了餐厅。
   答应了今天这顿中餐,是不是该把话说清了?
   其实他事业有成、温文有礼,可惜她的心,不再属于自己,否则方皓郢是个很好的对象。
   桌上的水晶球紫得透亮,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自从三年前离开林旭怀之后,水晶球再也没出现过他的脸,也许是他们真的没有缘分了。
   白瑞绮叹气,出神地想着,如果她能像她父母那般幸运,那该有多好……
  爱怎会如此难以捉摸?
   她爱了他二十个年头,整整二十年啊!变成他想要的模样,却还是得不到他!要不要再试一次呢?
   人长大了,梦想会改变。林旭怀不会一直是二十年前的林旭怀,林旭怀不会一直向往自由、渴望浪迹天涯……也许一开始,她就选错了方式出场。
   要再试一次吗?毕竟,他没跟三年前认识的那位「千金小姐」在一起。
   她……还算有机会吧?
   秘书将新合约送进来了,提醒她已经十二点。
   白瑞绮收拾了一下,起身走进私人盥洗室补妆。
   他真会认不出她?望着镜子里,连她都觉陌生的面孔……心里忽然间有了再确定不过的答案--
   那笔生意,她谈定了。
   她霎时有些期待,再见面,林旭怀会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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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情
   「哥哥,你长大后想跟什么女生结婚呢?」
   「结婚?妳几岁?问这种问题?」
   少年低头看那个甚至不到自己胸膛的洋娃娃,她皮肤白哲,头发自然微卷,眼瞳大且亮,穿著粉红色蕾丝洋装,头上夹了对粉色蕾丝发饰。
   若是把她摆进橱窗,要她不移动、不眨眼,看起来就是个洋娃娃,绝对没人会质疑。
   今天两人第一次见面,无所谓喜欢或不喜欢她,她父亲到家里拜访,他则暂时权充「保母」。她跟了他一下午,不哭不闹,偶尔会问些奇怪的问题。
   「我七岁。哥哥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吗?」
   她扯着蕾丝蓬蓬裙,讨厌被人穿成这样,却没法有其它选择。爸爸跟妈妈的喜恶差好多,她还是喜欢妈妈帮她做的装扮多一些。
   「不是不想,是怕妳听不懂。妳还小。」
   「哥哥说看看啊,我也许听得懂。」
   「我不一定要结婚的,长大后我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像吉普赛人那样浪迹天涯。」
   「哥哥,那我嫁给你好不好?我妈妈……」
   「嫁给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妈妈……」
   「妳妈妈不会答应,妳太小了。妳才七岁,我已经十三岁了。而且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结婚这种事要慎重考虑。」
   「可是哥哥,我可以像吉普赛人那样,跟你一起去流浪。我妈妈她……」
   「妳妈妈不会答应妳跟着我吃苦的,流浪很辛苦的,不适合妳这个洋娃娃。妳太小了,我不会娶妳。」
   「妈妈说那不叫流浪,那是一种旅行,在地球上旅行,旅行不会辛苦,如果喜欢,就不辛苦。而且我会长天啊,长大就可以嫁给你。」
   她说话的模样,不太像七岁的孩子,少年开始觉得有些好玩。
   「小妹妹,为什么才第一次见面,妳就想要嫁给我?」
   「你有好长好长的睫毛,像洋娃娃那样长,眨眼睛的时候,好可爱。」
   少年先是一愣,继而大笑,笑得快喘不过气。
   「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伸手揉了揉那小洋娃娃的头,好不容易顺过气,才说:
   「妳果然还是个孩子!」
   「我将来会长大,我说过了!」洋娃娃这会儿有些生气了,嘟着嘴。
   「我知道妳会长大,等妳长大妳就会明白,没有人会因为对方睫毛长就决定结婚的。结婚需要别的理由。」
   「什么理由?」
   「像是喜欢啊、爱啊之类的理由。」
   「哥哥,我喜欢你。」
   「哈哈哈……我知道,因为我睫毛长。」少年蹲下身,一把抱起用洋娃娃般的大眼坚定地看着他的小女生。
   他十三岁,但已经有一六八的身高了,抱起一个洋娃娃还不算吃力。
   「小妹妹,哥哥明天就要去英国了,要好几年才会回来,到时候恐怕妳已经找到更好看的洋娃娃了。」
   「不会,哥哥是最好看的。」
   少年笑笑,这回没再说话了。
   

第四章

  偶尔,她会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面的下午,他十三岁、她七岁。
   她一直没有机会说完那句话,没机会告诉他,她妈妈拥有一半吉普赛人血统。
   当时的她没办法完整表达自己,除了他长长的睫毛之外、除了那句「哥哥,我喜欢你」之外,她没能够告诉他,她在紫色水晶球里,看过他好几次了,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前,水晶球就多次显现了他的脸孔。
   她没有妈妈那么强的天启能力,但妈妈说过,她有看见自己命定里的另一半那种力量。
   只是,所谓的命定,不见得能终生相守。
   妈妈说,天命定下的事仍存在更动的空间,因为天神给了人自由意志,人拥有最终的选择权。
   所以,她纵使在水晶球里看见林旭怀不下百次,仍不见得能拥有他。
   因为她有选择权,林旭怀同样也有选择权,他有最终权利选择……不要她。
   在心彻底死掉之前,她不想放弃。
   又翻阅了一次早拟好的草约,确定一切都OK后,她瞄了眼办公桌上的小型电子时钟,决定利用最后十五分钟,到私人盥洗室补妆。
   她今天的套装是特意挑老板最喜欢的水蓝色……「老板」,她已经与这称呼睽违有三年之久了!
   三年后的今天,她再度站在他面前,用的是截然不同的身分,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是惊喜?还是惊艳?或者……像爸说的,他说不定认不出现在的她了。
   还有五分多钟,他会准时到吗?
   白瑞绮紧张得快无法吸气,有种几乎要晕倒的紧迫感压着她!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她惊得掉了拿在手上用来补妆的粉饼盒,盒子里的小镜子应声碎裂!她顾不得捡拾,疾步出浴间,抓起电话来,顺了好几口气,才能说出话:「什么事?」
   「佳艺的创意总监到公司了,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
   「送一壶洋柑橘茶过去。」
   「好。请问总经理要什么茶?」
   「……马鞭草茶。」
   「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白瑞绮忽觉浑身失去力气,整个人跌进办公椅,像刚跑完三千公尺那样软弱,但一切才刚要开始啊……
  她没办法,现在不能回头了,她也不想回头了。这是她最后一次尝试了,她要在老板面前喝上一壶马鞭草茶,虽然他一定不记得马鞭草的意义了。不管如何,她下了决心,她要……
  她的爱情回来!
   抓起桌上的草约,她强迫自己掏出力气站起来。她的爱情战争才正要开始而已,她怎能现在就失去力气!
   *** ==== *** ==== ***
   愣了几回?林旭怀没法儿去仔细计算了。
   眼前这栋花园加上主建筑物,共占地两百多坪的透天房子,怎么看都不像办公室,而现在居然有人拿这样精致美丽的房子当办公大楼?!
   两大盆熏衣草在门前迎风摇曳,现在还不到花季,看不见紫色花穗,但他认得那草叶,他住处大门前也有。
   不经意地,他又想起跟白瑞绮在一起那两年,她老爱嘀咕门前的熏衣草能招来幸运,但一定得是种在家门前的熏衣草,才有招来幸运的力量……
  不只熏衣草,花园通往建筑物那条路径两旁,种的花草他可以叫出十来种的名称,原因无他,他的住处也种着同样植物。
   他几乎要以为,白瑞绮住在这里了!
   但,绝对不可能!他认识的白瑞绮,现在不知正在哪个国家随心所欲地过着她高兴的生活!
   踏进屋子,他任由接待小姐领进一间会议室。
   不多久,同一位小姐送进一壶热茶。
   林旭怀看着那壶洋柑橘茶,神情像是看着什么毒蛇猛兽般。
   他不禁打量起送茶进来的小姐,她笑意盈盈,目光坦然,不像执行着什么诡计的模样。
   然而,打从望见屋子、踏进花园,那一株株、一丛丛熟悉的花草植物,彷佛全在提醒他,这里似乎正进行着某种他不得而知的诡计,甚至连眼前这壶洋柑橘茶,也成了这场诡诈计谋的线索……
  等会儿要是再送进一壶「六分热」的茶,他的惊讶也不会更多了:若是能在那扇门后走出白瑞绮这个人,他恐怕都能……坦然接受……
  林旭怀甩甩头,想甩掉一进屋脑子就打转着的满堆胡乱想法,这动作引起接待小姐注意。
   「林先生,不舒服吗?」
   「没。」林旭怀语气很淡,给自己倒了杯茶。
   「请您梢候,总经理马上就过来。」
   「没关系,是我早到了。等一会儿,无所谓。」
   「谢谢您体谅。」接待小姐稍微欠身,掬着笑退出会议室。
   不多久,也许不到三分钟,门让另一个人推开。
   林旭怀喝了半杯热茶,忙把杯搁下,没来得及仔细看人,先起了身。对方伸来手掌,那是属于女人的小巧掌形……
  他稍微闪神,因为没料到是个女人,他一直以为对方该是个……男人。
   那天白伯伯是怎么说的?他努力回想,身子倒是有点僵硬,白伯伯在宴会上好象是说--
   「这生意,我让我孩子跟你谈。我已经老啰,生意全是孩子在打点。」
   是啊,白伯伯说的是「孩子」,不是女儿、不是儿子,是孩子;只是他以为是儿子。
   这次会面,全由双方助理敲定时间,他自然更不晓得对方是男是女……只知道对方一定……姓白!
   真是废话般的认定。他自嘲地想。
   礼貌性地,他先伸出了手;礼貌性地,握住对方的手,却在瞬间握进了一阵莫名熟悉感,他这才对上那双眼睛--
   然后,他震惊了、僵直了。
   让他握进掌心的小手,他失常地收得更紧,且迟迟不肯放开。
   「林先生,你好。」她率先发声,不太确定他的反应,究竟是意味着他认出她了?或者只是觉得她像「某人」?
   他沉寂好些时候,终于由齿缝间迸出话--
   「我该死的很好!白总经理。」那语气有着气愤意味。
   白瑞绮想抽出被他握紧了的手,却挣脱不得。
   「你--」
   「三年不见,妳难道不觉得妳的手该让我多握几秒?」
   他--认出她了!只用了一眼,就认出她了!
   她应该觉得开心吗?
   但为什么她会如同动物对危机拥有本能的嗅觉那般,迎视着他那双说不出是冷是热的眼睛,觉得好象就要发生极大的危险了。
   「我爸说,你一定认不出我现在这个样子。」几乎没运用思考功能,那些话就说出了口。说完,她立即后悔。
   既然他一眼认出了她,此时他必然有满腹疑问,她干嘛在这种尴尬时刻提及父亲?!
   「妳爸爸?」林旭怀还恍惚着,刚刚想着就算那扇门走出白瑞绮,他都能……
  坦然接受?!真是笑话一则。
   他根本不需要镜子,就能想象得到自己震惊至无以复加的蠢样子!哪里找得来坦然接受?!
   她略浓的香水味、黑亮微卷的长发、精致妆点过的五官、剪裁合宜的名牌套装……这些从不曾在她身上出现过的打扮,现在他看着,觉得碍眼极了。
   这个白瑞绮不再是三年前那个白瑞绮!
   不是那个会赖在他身上,甜腻腻地说:「老板,你真是个好人!」的白瑞绮!
   不是那个随便套件棉质衫、宽松长裙的白瑞绮!
   不是那个有着小麦肤色,笑得坦率的白瑞绮!
   她不是他认识的白瑞绮、不是那个让他在两人分手后,每回藉酒浇愁,都得喝上十二杯酒的吉普赛女郎。
   白瑞绮要张口说些什么,她的助理却刚巧将她要的茶送进来。
   林旭怀这回是真的毫不讶异了,看着那壶花茶,他笑得很淡。
   她看起来或许不再像从前的白瑞绮,但仍维持着从前的习惯,不要太热也不要太冷的茶,就只要六分热的茶!水的热度,由壶口冒出的烟看来,大抵是她向来习惯的六分热。
   只有她,会把茶的热度划分成十分,好象吃牛排那样。
   接待小姐似乎有些好奇,不懂为何从她进门到现在,林先生一直牢牢握着总经理的手不肯放?
   她特意朝总经理那边看去,想知道是否需要提供什么帮助,像是请警卫进来什么的……
  「没事,妳出去吧。」白瑞绮对助理说,特意笑了笑。
   会议室再度剩下两人,林旭怀说:「忠心的属下,看来妳比我会管理公司。」他的语气明显有讽刺的酸味。
   「可以放开了吗?」她望着他们交握的手,微笑着问。
   林旭怀耸耸肩,放开了。
   「我这次来,主要先看看贵公司木料样品,看过品质,我们再谈合作。」
   他没等白瑞绮反应,先行坐下了,开口谈起了生意,彷佛没发生什么事、彷佛他们……从没认识过。
   「老板……」白瑞绮听着他冷漠的语气,有太多感觉滑上心头,旧时的习惯称呼,不禁喊出口,然而她却不甚明白,这一刻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
   林旭怀斜眼看她,有千百个疑惑与强烈不满。
   他,被人狠狠耍弄了!
   他的心意,建构在谎言之上,他曾为她担忧过的心意、为她设想的心意,全是愚蠢且不必要的!
   他担忧什么呢?她可是白家千金,吃不愁吃、穿不愁穿,他竟还每每愚蠢地在夜里忧烦,担心她会不会没钱花用?会不会饿了?会不会冷了?
   可以的话,他真想抓起眼前这个白瑞绮,狠狠摇她一阵,问问她的脑子是不是坏了?问问她的心是不是坏了?这样玩他,她觉得很有趣吗?!
   「我不当妳老板有三年之久了,这还需要我提醒妳吗?我没有太多时间,这笔生意如果要谈,就请妳快一点;如果不谈,我现在就走人。」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她站在一边,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女生。
   进这扇门之前,她不断提醒过自己,要表现得干练独立,要让他见识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白瑞绮。
   可是,当他认出了她,却用冷漠如冰的语气对她说话,她所有的心理建设全在顷刻间崩盘,她没办法表现出她想表现的模样……
  「白瑞绮……我没记错妳的名字吧?」
   明明忘不了她的名字,他却故意这么问,脸上流露了一丝残酷。
   「老……没,你没记错。」她差点又要喊他老板,他的问题教她神色晦暗。他似乎不愿将她放在心上,尽管他们曾同床共寝,她对他的意义,仅只是一个没记错名字的人!
   「三年前妳要离开时,也问我是不是生妳的气,现在妳居然还是问我同一个问题?!我的答案跟三年前一样,妳不是我什么人,我也不是妳什么人,我何必对妳动气?我没那么多气可以浪费!请问,妳现在到底想跟我谈生意?还是谈往事?」
   「……」白瑞绮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几口想舒缓情绪。
   她不断告诉自己,只要谈下这笔生意,来日要碰面的机会,还多着。她……一定要谈下这桩生意!
   「妳以前爱喝熏衣草茶,现在改喝马鞭草?」他看着透明玻璃壶里的花单,努力控制着在爆发边缘的情绪。
   「嗯。我希望我的爱情,可以回来。」
   「妳……居然会爱人?!」林旭怀半瞇着眼,一手握成了拳,压抑着暴力念头,心里气愤地想着:她的爱情给了谁?
   「……我们谈生意吧!林先生刚才说想先看木料样本,我们现在就去仓库,贵公司需要的木材种类,我们都有。」
   白瑞绮走至门边,拉开会议室的玻璃门,做了手势,说:「请吧。」
   步出会议室的两个人,各怀不同心思,走往屋外的仓库。
   *** ==== *** ==== ***
   走进仓库,林旭怀拿起一块红木,敲了几响声。
   品质是上好,如果他们能提供跟手上样品同等的木料,确实可以考虑合作的事。但前提是,他得拋开个人情绪不谈。
   白瑞绮一进仓库,旋即低声软软絮絮地介绍了起来:
   「……不管是较高级的紫檀木、楠木、柚木,或像山毛桦、桦木这类价格普通的木料,我们都有。我们的木料大多由印尼进来,在印尼我们有自己的林场,所以我们的货源供应绝对充足,提供的价格也平稳,不会有大波动。据我对贵公司的了解,贵公司最近急缺的是高级木料,在国际价格变动下,木料价格涨得很快,像柚木这类的高级木材,涨幅近三成。这类木料我们大多由泰国进口,虽然没自家的林场,不过因为我们的存货充足,可以提供贵公司绝对优惠的价格,价格我拟在草约上了……」
   她的声音柔和舒缓,对耳朵来说是极大的享受,他相信所有跟她谈过生意的人,都会这么想;然而,他不是。
   他的脑子想的是她从前不这么说话的,不这么温柔,这么专业、这么有条理!他真觉得自己要抓狂了,这改变极大的白瑞绮,让他抓狂!
   「妳什么时候决定不再流浪了?」他问,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放下手里的红木样板,拿了另一块香杉,嗅了嗅味道,也是上好品质。
   「呃……」这个像是天外飞来的问题,教她愣了许久。
   「在离开台北之后吗?」他继续走走看看,一片一片检视他需要的木料样板,样板的品质让他很满意,但白瑞绮这个人,就让他很不满了。
   「……对。我爸爸年纪大了,希望我能回来帮他。」
   沉默片刻,他忽然冒出这么句话--
   「我喝了几年的马鞭草,爱情没回来过。所以我劝妳死心,妳那些吉普赛人的花草疗法,根本蠢到了极点。」
   「什么?」她又愣住。
   他最后拿了块檀木样板,轻敲在掌心里,檀木的香气在空气里撞击,撞进他的鼻息、撞进他的思绪里,他不晓得自己还能按捺多久……
  「我看得差不多了,你们的木料品质还不错。合约,我们晚上谈。你们这里离台中车程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我跟妳约晚上七点整,在丽致酒店的西餐厅,我会订位。」他率先走出仓库,步入花园,往大门方向移动。
   「可是,单约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
   「白瑞绮,妳很厉害,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在见我之前,妳有时间给自己心理建设,但是我没有,我无法像妳这么厉害。我完全不知道,今天要见面的人是妳。妳应该感谢我,能够心平静气看完那些样板,没有把妳抓起来毒打一顿。我需要时间,如果妳能体谅,我会谢谢妳;如果妳不能体谅,我也无能为力。现在要谈合约,我只能给妳一句话--办不到!现在我没办法继续跟妳和平共处,多相处一分钟都不行。晚上七点,丽致酒店见,妳只要晚到一分钟,我就走人。这笔生意,谈不谈得成,我都无所谓。」
   他掉头就走,离开的步伐跨得好大,白瑞绮只能在后头望着,他指责似的语气,让她提不起勇气追他,只能任由他离开。
   林旭怀激活车子,上个月中他才买下这辆新车,柠檬黄的新款金龟车,彷佛有香草气息的颜色,是他买下车子的原因。
   他记得买车那天,台北下了场雨,车商在百货公司骑楼下展示,那颜色在阴雨的天空下,闪着不搭调的亮。
   他原本只是开车经过,停了一个红灯,眼角扫到车子,想也没多想就找了停车位,下车买下这款柠檬黄的车子。
   车子一眼给他的感觉,像夏日午后的原野香气,有……白瑞绮的味道,所以,他冲动地买了车子。
   他的车库里已经有两辆车子了,一辆休旅车、一辆积架,够他用了。他自认不是个奢华浪费的人,买下这款车,算是违背了他不奢华的原则。
   车子激活后,林旭怀在车子里坐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手煞车,踩下油门,加了速离开那幢屋子。
   他想起,五年前买下现在居住的屋子,也是为了白瑞绮!
   那天他出了西雅图咖啡馆,她上前攀谈,跟他讨工作……
  他一直没能忘记,那个初遇她的上午,她说的新鲜用词。
   初遇她之后的下午,台北也下了一场大雨,他正巧站进某建商的样品屋骑楼下躲雨,一个房屋销售员拿了张广告单给他,他看了看,想起上午遇见她时,她说没住的地方……
  他接着走进样品屋,半个小时后他买下一栋三层楼、可停放三辆车的车库别墅。一天之内,他从一个「无壳蜗牛」晋升为「屋主」。
   他甚至为了白瑞绮,搬出住了十多年的何家,虽然他从不认为那是他家。
   他--林旭怀,只是何家不得不接受的意外。
   他,只是何仲亮一夜酒醉,胡涂犯下的错。
   是他的母亲让自以为是的爱慕冲昏了头,以为一夜欢爱能让何仲亮注意到她的存在,进而爱上她!
   是他母亲把一切想得太过美好,何仲亮自始至终,只爱他的元配。
   一夜胡涂制造了他,何仲亮唯一能做的是,把他接回何家,抚养成人。
   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外来者,尽管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来自何仲亮,但他总认为自己跟母亲是那个幸福家庭的破坏者。
   总之,现在回想起来,为了白瑞绮,他确实做了不少冲动事,也似乎都在下雨的日子。
   三年前白瑞绮离开那天上午,台北也下了场雨,一清早雨珠就在阳台棚架上喧闹不休,扰醒他的睡梦……
  有时,他会想不太起来那天下午白瑞绮离开的事,但只要花个两三分钟,静下心回想,他就会想起白瑞绮放在手提袋里的水晶球;他会想起,白瑞绮多么执意要离开,以及他不得不放手的决定……
  他从来就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对感情,他害怕一厢情愿的……盲目,怕自己像当年被自以为是的爱慕冲昏头的母亲。
   而今,白瑞绮又出现了,他感觉得到狂涛般卷起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真怕这一回,自己会找不到出口……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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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物
   一月二日那天,他包下一间知名的西餐厅。
   「白瑞绮,我们认识满一周年了,交换一下礼物吧?」他晃着绕在手指上的黑珍珠坠炼。
   「老板,我不知道你要特别过这个日子,我没有准备礼物。」
   「没关系,我允许妳拿妳的水晶球跟我交换这条项链。」
   「可是水晶球是我外曾祖母传下来的,我……」
   「我会替妳好好保管,哪天妳真想离开了,我答应还给妳就是了。我们没分开之前,我暂时就是那颗水晶球的主人,这样可以吧?!妳那么穷困,银行存款数字没超过五位,我不要妳花钱买什么东西跟我交换。」
   「若是我们分开,你真的会把水晶球还我?」
   「……会。白瑞绮,如果哪天,我说的是如果,如果哪天妳想离开我,却开不了口,妳只要带走水晶球,我就知道妳的意思了。我不会拦阻妳,妳听懂了吗?」林旭怀的语气严肃得没有丝毫玩笑意味。
   「懂了。那如果是老板想要我离开呢?」
   「我会坦白告诉妳。这种事,男人很果决的。」
   「喔。」
   「刚刚的话,妳要记牢。」
   「以后我去旅行可以带水晶球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从现在开始我是它的主人,它不可以离开主人身边。妳只要记住,拿了它就代表妳决定离开我。」
   「为什么要这样?」
   「我是在替妳着想,怕妳不好意思说妳想走。」
   「老板,除非你不要我……」
   「反正妳记住我的话就是了。这项链妳到底要不要?」
   「要!」
   「那妳就赶快同意拿水晶球来换。」
   「我同意。」
   「白瑞绮,我有没有告诉过妳,妳真的很漂亮?」他一只手托着下颚,笑得很迷人,另一手将珍珠坠炼递至她面前。
   「……没有。」她似是羞怯,接过项链。
   「那我现在告诉妳,妳真的很漂亮。项炼自己会戴吗?还是要我帮妳?」
   「我自己戴……老板,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奇怪?」
   「这家餐厅生意怎么那么不好,只有我们两个客人?我觉得他们的东西挺好吃的啊。」
   「妳管他们生意好不好!我刚刚特地吩咐他们帮妳准备六分热的熏衣草茶,快吃吧,一会儿茶就来了。」
   「老板,你真是个好人,送我项链又带我来这么好的餐厅,虽然他们生意不太好。老板,谢谢你。」
   「白瑞绮,除了『老板你真是个好人』、『老板谢谢你』这些话,妳难道没新鲜一点的说法吗?」
   「我……」她张嘴,不知所措。
   「算了、算了。妳赶快吃妳的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第五章

  西餐厅里,多数同桌的用餐人会低声交谈。柔和的黄色灯光、舒缓人心的钢琴音乐,穿插人们的说话声以及餐盘刀叉的碰撞声,气氛是温暖舒服的。
   白瑞绮偶尔会悄悄由眼角扫瞄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他拥有深刻的五官,他俯首切割餐盘食物时,眼睑上浓密且修长的睫毛,还是一如往常般漂亮。
   可是他实在好沉默,从前菜到主餐,他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朝她看来一眼。
   就算他怎么都不愿承认,她也晓得他在生气,晓得他生气的对象是自己。
   晚上,她没敢迟到一分一秒。
   事实上,她早到了十分钟,而他已经等在西餐厅里了。她来时,他要她点餐,然后他到酒店提供的休息室里,抽了一根烟。
   西餐厅里是禁烟的,他只能在可抽烟的公共休息室里抽烟。
   对林旭怀要抽烟这件事,白瑞绮很惊讶,她记得他没抽烟的习惯。
   看着桌上那包空了大半的烟盒,她有点坐立难安,像是有人拿尖锐东西不停螫刺她的神经似的,忍耐至主餐送来,吃了两口,面对不说话的林旭怀,她再也忍耐不住了--
   「这包烟,是今天买的吗?」她低声问。
   林旭怀停止所有动作,面无表情看了眼烟盒,放下刀叉,将烟盒收进搁在隔壁椅子上的西装外套里,然后终于看一眼白瑞绮,说:「是今天买的。」
   她的长发,真是漂亮,看得出来在出门前,她必定是用梳子努力梳了又梳,那长发才有这么蓬松黑亮的质感。
   纵使两人隔着桌子的距离,他仍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19号香水味。
   她穿了一袭水蓝色裙装,今天上午她穿的套装也是水蓝色的。他很喜欢水蓝色。
   林旭怀只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重新拾起刀叉,取用他的主餐,什么多余的话都没再说了。
   他似乎想跟她保持距离,白瑞绮难过地想,同样也低头吃她的东西,又吃了两口,她放下刀叉,不再动了。
   经过他们桌边的服务小姐,望着她的餐盘低声询问:「请问这还用吗?」
   「不用了。可不可以麻烦妳帮我打包?」她盘子里的食物,有大半没吃。
   「好的。」服务小姐甜笑,收走了她的餐盘。
   这时,林旭怀也用完了他的餐点,他喝了口水,说:「没想到妳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喜欢浪费食物。不过以前有我帮妳『收拾残局』,请问妳今天东西打包回去,想给谁吃?」
   「我……晚点会吃。」
   今晚第一回,他毫不闪躲地直视她那双大眼睛久久、久久,沉默半晌,说:「我订了酒店楼上的客房,今天晚上如果妳答应我不回去,我可以答应帮妳解决妳吃不完的食物,跟以前一样。我要再去抽根烟,妳考虑看看。」
   「啊?」
   白瑞绮愣住,不确定他的话,直到林旭怀拿起西装外套,想起身离席,她才跟着有了反应。她伸手越过桌面,拉住他,说:「你不要再抽烟了,今天才买的烟,这样抽太多了。我留下来,可是我得先打个电话回家。」
   她连考虑都没考虑就答应了,一时间,反倒让林旭怀无法反应。
   林旭怀细细打量着对面的白瑞绮,想采出一些讯息,想知道她究竟为了什么轻易答应,也想仔细思索一番,自己忽然开口要她留下的目的……
  他是真的想让她留下吗?对面的她,如此美丽,美得让他几乎要换不过气。但这一切,究竟是纯粹生理欲望作祟?抑或是他对白瑞绮还别有所图?他弄不清楚了。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他才说:「妳打电话吧。」
   「我出门时太匆忙,忘了带手机出来。我去找公用电话。」
   「不用麻烦,用我的手机就好。」他拿出手机,推至她面前。
   她接过手机,却面露犹豫,迟迟没拨打的动作。
   「我家的电话有来电显示,我爸说不定认得你的手机号码,我不想……」
   「不想让他知道妳为了我彻夜不归?」他扬眉问,一边拿过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设定,递回去给她,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现在可以打了,我已经设定了隐藏手机号码。」
   「谢谢。」她尴尬地接过手机,拨了电话--
   「爸,我今天不回去了。」
   「很好啊,只要是跟林旭怀在一起,几天几夜不回来都没关系。妳是跟他在一起吧?」
   她父亲仍是猜到她跟谁在一起!也是吧,她平时纪录那么良好,三年来从没在外头过夜!今天第一次跟林旭怀谈生意,就彻夜不归,除了猜她跟林旭怀在一起,她爸爸还能往哪里想呢?
   「爸!」她万分尴尬地朝林旭怀看,生怕他听得见父亲在电话里说的话。接着,她低头,问得特别小声:「崴崴,没吵吧?」
   「他乖得很,放心。不过在没逮到孩子的爸之前,我劝妳狂欢的时候还是做一下保护措施,免得又蹦个孙子给我,一个没爸的孩子已经很可怜了,要是两个孩子都没爸,就太惨了。」
   「爸!」
   「好啦,我知道妳嫌我啰嗦,我挂电话就是了。妳照顾自己。」
   电话断线后,她将手机还给林旭怀,服务小姐也刚好将打包好的食物送来。林旭怀皱眉最后瞧了她一瞬,转头对小姐说:「甜点我们不用了,直接买单。」
   「好的。」服务小姐收了帐单与信用卡,「请稍候。」
   「威威是妳的新宠物吗?」服务小姐走后,林旭怀状作不经意般地问着。
   「呃……对。」
   「是猫还是狗?」他继续追问。
   一会儿,服务小姐送来签单,他快速签了名。
   「……都不是。」
   「走吧。」收回信用卡以及签单收执联后,林旭怀起身,不忘替白瑞绮提了那份打包的食物。
   「喔。」白瑞绮心跳得好快,跟在他后面,离开西餐厅。
   等待上楼电梯时,林旭怀研究般地看着白瑞绮,接续着追问:「妳的新宠物该不会是个『人』吧?」
   「啊……不……不是……」她否认的语气,实在好薄弱。
   「白瑞绮,妳看起来好象很害怕的样子。妳在怕什么呢?怕我抢了妳的新宠物吗?」他笑得不怀好意。
   电梯来了,两人进了电梯,没再说话。
   白瑞绮发现,自己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 ==== *** ==== ***
   她一直跟在林旭怀后头,进了房,才反身关上门,再转过身那一瞬间,整个人被林旭怀压在门上。
   他动作好快,手上的外套以及食物,全在客房玄关边的小置物台上了。
   他的手掌覆在她颈间与右脸颊的交界地带,那掌心感觉依然厚实温热,他的脸靠她的左颈窝好近好近,几乎要贴上她的肌肤,他深呼吸着……
  就在白瑞绮以为他要用唇熨烫她颈问的肌肤时,他却开口了:
   「妳真的很紧张吧?妳的新宠物,漂亮吗?在电梯里,我可以感觉到妳的僵硬……妳觉得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好呢?聊聊妳的新宠物?或是先上床?妳说说话啊,白瑞绮,说说我们先做什么好……」
   林旭怀顶着门板的左手,滑至她的背,摸索到连身裙装的拉炼,等不及她的回答,先拉下了拉炼。
   白瑞绮喘不过气,她没办法思考、没办法回答。
   连身裙装很快被褪离了她的身体,林旭怀向后退了两步,扫视着她仅着内衣裤的身子,纯白色的绣花蕾丝内衣,配上白色吊带蕾丝滚边丝袜,她健康的小麦肤色看来更润泽柔亮。
   「妳也期待今天晚上吗?看起来是套全新内衣,配上蕾丝滚边丝袜,纯洁的颜色却强烈的性感……告诉我,刚刚用餐时,妳有没有一丝丝期待我开口邀请妳……妳跟我一样渴望吗?」
   林旭怀上前,隔着自己的衣物,贴紧她大半裸裎的玲珑身躯,两手在她身上不停地挪移着,重温睽违了三年之久的触感……
  她的肌肤,还是一样细腻暖滑,她的肩膀仍是那么纤薄脆弱的模样,让他总忍不住想圈抱她、忍不住想用自己的身体完全包覆住她。
   他的指尖像蛇一般蜿蜒地搔着她的小腹,听见她抽气似的喘息声,他不禁笑了。
   她还是那么敏感,那么容易就颤抖了身体,他的手掌才不过在她身上游荡了几秒呵。
   林旭怀刻意挑弄着她,开始探寻起过往他在她身上发现过的每个敏感点。
   他要她昏昏沉沉地说不上话、他要她因为他的碰触整个人燃烧起来!
   他们分开了三年啊?!这真是个让他无法置信的事实!
   他究竟是怎么忍受过来的?这一刻,感觉着在他触碰下隐隐颤抖的她,真的好怀疑,一千多个日子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为什么分隔了三年,他还是记得她身体的曲线、还记得她下腹的敏感点、记得只要指尖轻刮她耳下的纤颈,就能得到她的低吟……
  对她的记忆,总是像昨天才发生过那般清晰!
   他们,真有三年没见了吗?
   林旭怀听见她的换气声、听见她的低吟,轻轻叹息了,指尖滑至她纯白色蕾丝底裤,缓缓拉下,他也同时蹲下,将褪下的蕾丝底裤朝后头扔去。
   他施力分开她的双腿,舌尖在下一瞬滑入她的身体,毫不意外听见她似惊慌又似满足的低叹。
   白瑞绮的手欲拒还迎地埋进他浓密的黑发,有些抗议地嘤咛着:「老板……我不能……」她想说她无法思考、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却不成言。
   白瑞绮喊出那声「老板」,林旭怀听得有些恍惚,彷佛他们不曾分开过,彷佛她还是那个爱流浪的吉普赛女人、而他还是那个总在定点,盼望着她倦累回来的「老板」……
  可是一切明明已经完全不同了啊!
   地板上躺的是知名专柜品牌的连身装裙,她身上还穿著知名专柜的绣花内衣,以前从不穿丝袜的她,美丽修长的双腿此刻套着性感的蕾丝吊带袜……
  一切是那么的不同,跟三年前完全不同!
   他的舌尖滑出白瑞绮的身体,手指却立刻取代舌尖的位置。
   他扬着头,像打量猎物般仔细地观察着她因欲望而紧闭的双眼,她的长发披泄而下,落在白色胸罩上。纯白与绝黑相衬,有种无法解释的矛盾感,像极了现在在林旭怀心里缠绕的矛盾感觉……他极端渴望她,却又害怕着那份过于极端的渴望。
   他的舌再次覆上她的敏感,依循着对她鲜明的记忆,他的舌灵巧如蛇,在那前端的蕊心上挑弄,指节则在她身体里进出,然后他听见她的低吟转强,听见她由低吟转为哀求,他听见……她想被满足的激昂渴望。
   他抽出在她身体里游戏的两指节,再次以舌尖挺入她温热的身体,吸吮的力道强了许多,这时他的指尖跟着施力在蕊心上按捻。
   他知道这样的方式,能将她带进欲望的终站,只要再多几秒时间,他就能让她满足……
  白瑞绮飞上一团白光里,在自己都感觉遥远的激喊下,得到了满足。
   她有十几秒的空白,只能靠着门喘息,意识却回复得很快,比欲望所需的平息时间还短。
   她感觉林旭怀自她身体里抽离了,那一秒自己也彷佛被掏空,被欲望掏空,也被林旭怀掏空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种模样,而他,衣衫完整,甚至连气息都不见紊乱,似乎沉溺在欲望里的人只她一个。
   她有种难堪的尴尬,却不知所措。
   林旭怀拾起地上的裙装,起了身,将她拉离门板,由上至下,替她套上了连身衣裙、拉上后头的拉炼,然后若无其事般,拍了拍她的脸说:「我们需要谈谈。」
   林旭怀转身往房内走去,顺手拿了置物架上的西装外套,拿出烟盒与打火机,坐上客房沙发。
   看着走来的白瑞绮,弯身想捡拾方才被他往后扔的蕾丝内裤,他出声阻止:「不必穿了,妳现在穿,说完话我还要费事再脱掉,麻烦。我这样看,有视觉上的刺激效果。妳应该不介意稍微满足一下我的视觉欲望吧?别忘了,我刚刚很努力满足了妳。」
   白瑞绮双颊绯红,半是因为林旭怀露骨的话、半是因为激情尚未全然褪去的缘故。
   她尴尬地站直了身,任由那蕾丝内裤留在原处,走至沙发旁,她不知该不该坐下?
   坐下,必须贴紧了他,三人座沙发椅,他坐在中心位置,往左往右的空间都不是太大;可是不坐下,又似乎有些奇怪。
   「要我抱妳坐吗?」林旭怀点了根烟,「我只抽这根烟,希望妳不要介意。」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没打算再多挪些空给她。
   白瑞绮没多少选择,总不能真让他抱着坐吧!看了看,她只得坐下。
   「我只想跟妳谈两件事。第一件事,我已经不当妳的老板很久了,所以不管在床上,或者平常对话,我都不希望再听妳喊我老板。在床上妳大可以喊我旭怀,或其它更亲密的称呼,我都能接受;至于下了床之后,妳想继续喊名字,或喊我林先生,随妳。第二件事,我要看妳的新宠物威威。明天一早就要看!请妳告诉我,威威的全名是什么?怎么写?威武的威吗?」
   「老……」她实在很习惯「老板」这个称呼用在他身上了,唉!「旭怀……」这是她朝思暮想的名字,没想到有那么一天真能喊出口。
   「白珩崴是他的名字,珩是行走的行加玉字偏旁,崴是威武的威上面加山字部。对不起,我--」
   「妳不用说对不起,三年前妳离开那天提出的要求,是我同意的,我同意妳那天不避孕,同意不管后果如何,都不过问,我没有立场责怪妳。」
   两人都沉默,林旭怀抽着烟,神色凝然;白瑞绮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她只能等着,等他手上的烟抽完、等他再开口。
   他朝桌上的烟灰红,捻熄了烟。
   「合约拿出来,我看看。」
   白瑞绮依言拿出草约,递给他。
   合约是她今晚出门的主要目的,此刻却显得毫不重要。比起林旭怀一矢中的猜到崴崴身分的震撼,这桩生意谈与不谈似乎已不是重点。
   她没想过在这时候,让他知道他们有个孩子。她不晓得,林旭怀是个反应如此敏锐的男人。才一个称呼,就让他想到关连。
   「这份合约,妳有利润可赚吗?」
   「我……」
   「妳父亲看过这份合约吗?」
   「看过。」
   「他同意?」
   「他……没反对。」
   「他晓得我跟崴崴的关系,对吗?」
   「嗯……」
   「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我们没有希望你--」
   「没有?如果没有,妳父亲会同意妳拟的这份合约?如果没有,他何必找上我,还要我亲自来云林一趟?白瑞绮,我们现在把话说明白些,日后好做事。这份合约,妳重新拟过,我不想欠人情。如果现在你们希望我负责,我会负责,不要做这些小动作。」
   「你误会了,我们没要你负责……」
   那句没要他负责,着实惹恼了林旭怀,他直截了当结束了话题--
   「上床吧。我们的话已经说够了,现在该完成刚刚没完成的事了。」
   林旭怀丝毫没继续讨论的意愿,他拉起白瑞绮,直接抱起她,迈步往大床走,心里想着--
   如果可以,他真想用力掐死她算了!可惜他下不了手。
   她总有办法惹得他气恨牙痒!
   有了孩子,她不要他负责,宁可投靠她父亲,也不愿来找他这个最该负上责任的男人?!
   不让他负责,连谈一桩生意,都甘愿赔本不赚。他想不透白瑞绮怪异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她父亲肯定是看不下去了,才代白瑞绮找上了他吧?
   她不当他是个男人吗?当他的肩不够有力,扛不起责任吗?
   三年前,是他错得天真。
   当初他想放她离开,却又隐隐觉得不甘愿,所以当她要求一个不避孕的晚上,说他起码欠她这么多……虽然他不懂,白瑞绮为何觉得他亏欠她,但最后他答应了她。
   会答应她,是他的……贪心作祟!他以为,若真有了孩子,她会回头找他,至少会要求他分担一些责任;若真有了孩子,孩子会成为他们之间最紧密且无法割除的牵绊。
   可是,她不要他,是彻底的不要!
   林旭怀气坏了,这个夜晚,她以为她有时间入睡吗?少天真了!
   他会折磨她,直至天亮可以去看「他们的」新宠物为止!
   *** ==== *** ==== ***
   客厅里,坐了三个大人及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
   孩子哭翻了天,大人们尴尬对看,其中一个更是气绿了一张脸,坐在沙发上,瞪视着哄抱孩子的女人。
   什么血缘天性?什么无形的亲情力量?天大的笑话!
   那孩子才看到他,他连碰都还没碰到孩子的夹角,只作势伸手想抱孩子而已,不一秒孩子就嚎啕大哭起来,彷佛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他可是他货真价实的父亲,他的生命有百分之五十是他给予的!
   林旭怀真是气得心口都发疼了,碍于白瑞绮的父亲白应然在场,他不便发作,只能瞪着哭闹的孩子,不甘愿地收回手,再干瞪着白瑞绮好声好气抱起儿子逗哄着。
   孩子的哭闹声渐弱,林旭怀拍了拍身边的位子,没好气地对抱孩子在客厅里绕转着走的白瑞绮说:「妳过来坐这里,让他习惯我。」
   白应然打这对年轻人进屋,就占着单人沙发座,没动过了。他像看好戏般,眼里有掩不住的兴味,边抽着他的雪茄,没说过一句话。
   「伯父,孩子在,别抽雪茄了。」比起对白瑞绮的「颐指气使」,林旭怀对白应然的语气和缓多了,但少不了一、两分指责味。
   「喔,抱歉、抱歉,我从没在崴崴面前抽过雪茄,我向你保证,今天是例外。绮绮一早打电话回来说你要来看孩子,我有点兴奋过头了。」白应然立刻熄了雪茄,心想,林旭怀是块当爸爸的好料。
   孩子终于停止了哭闹,安静地偎在白瑞绮怀里,眼睛好奇张望起林旭怀,但还是害怕的样子。
   「你别介意啊,我们崴崴很少出去,比较怕生,多些时间他会慢慢习惯。」白应然好心地安慰道,他看得出来林旭怀有些受伤。
   「我知道。」林旭怀回道,忍不住伸手摸摸崴崴的头,不料这举动让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孩子,眼眶又红了起来,像是立刻要放声大哭。
   他赶忙收回了手,叹气,再狠狠瞪了一眼白瑞绮。
   「我来,一方面想看我儿子,另一方面也是想知道,你们希望我以后怎么做?」他不再看白瑞绮,转而望向白应然。
   「我没有意见,你们年轻人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白应然赶紧撇清立场。
   开玩笑!女儿那双火力十足的眼珠子,正盯着他看,他哪敢多说废话。
   真是不明白,绮绮对他这个爸爸,立场坚定得不象话,对那个林旭怀却多发一点声都不敢。人家叫她坐,她不敢站;人家瞪她,她也不反抗……他这个爸爸,真是当得一点尊严也没!
   不过再看看林旭怀,他当爸爸也当得挺没尊严的,儿子被他碰一下就放声大哭!呵--白应然想到这儿,心里平衡了许多。
   「伯父不要求我娶白瑞绮吗?」林旭怀蹙眉。
   「我没什么要求。」再次重申立场。
   呿!他是有口难言啊。要求?哪里没有?!赶紧把他女儿娶回家吧,是他唯一的要求。
   「白瑞绮,妳不要我娶妳吗?」林旭怀转问白瑞绮,带着气愤。
   「不要……」
   「很好、非常好,我也不想娶。既然你们对我真的没要求,我回去会好好想想,我对你们有什么要求。」
   他毫无预警地离开沙发,弯身抱起白珩崴,这回完全不管儿子即将发作的哭闹。
   孩子抱在怀里,林旭怀立刻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充满了,像是满足,又像是感伤。
   崴崴又开始放声哭泣,林旭怀压抑着,眼角似乎有些不寻常的泛红,他捏捏小家伙的鼻子,说:「我会让你喜欢我的,儿子。」
   他抱着孩子,由着孩子在他怀里放声哭泣,好一会儿过去,才将哭闹的白珩崴塞回给白瑞绮,他面无表情对她说:「明天我会再来看他。」
   按理,他该跟白应然打过招呼再离开,可是他情绪太多、太乱,照顾不来多余的人情事理。
   说完话,林旭怀便直接走出白家宅子。
   
 第六章

  同一间房,他住了两夜,昨天与白瑞绮,今晚,他自己一个人。
   躺在饭店的大床上,他又抽起了烟。
   上午饭店人员已经整理过房间了,床单更新了。他连压在床下的被单都懒得拉出来,直接躺在床上。
   昨晚跟白瑞绮欢爱的气味,在洁净的客房里一丝不剩了。
   想着白瑞绮,他嘲弄起自己--一个拥有自由灵魂的女人,很容易挑起男人的征服欲……可惜,他被挑起了征服欲,却从没征服过什么。
   林旭怀抽着烟,床柜边的烟灰缸里,歪歪斜斜躺了十几根烟屁股,这两天,他的烟量实在大。可是,他太烦躁了,烦躁到得有什么让他拿在手上,要不,他真会忍不下抓狂的念头!
   他已经想了一下午,从白瑞绮的家出来,回到饭店,他就不停思索,却想不透白瑞绮究竟希望他怎么样?
   客房门铃突然响起,他想不通会是谁。
   他开了门,很讶异门外的人竟是让他头疼了一下午的白瑞绮。
   白瑞绮的表情不安,有些扭捏局促地说:「你说明天还要去看崴崴,所以我猜你可能还在台中,住同一家饭店……我刚刚在Lobby问柜台,他们说你还住同一间房……我就直接上来了……」
   「有事吗?」林旭怀声音冷淡。
   「……我可不可以跟你谈谈?」
   他没说话,后退让她进了房间。
   他都还没想清楚该跟她谈些什么,她倒是先忍不住找上他了。
   因为白瑞绮不爱烟味,他先走到床柜边,捻熄手上抽了一半的烟后,才踱步至大窗前,朝外看着逐渐染上夜色的市景。
   他没看白瑞绮,只是听着声音,猜她大概坐上了沙发,才开口:「想谈什么?」
   「我……真的没有要你负责的意思。」
   上午在家里,他那句「我也不想娶」,让她难过了好久。
   她不晓得林旭怀是怎么想的,上午离开她家时,他的神色那样冷酷,像是她做了多么罪无可赦的天大恶事!她真觉得很难过。
   没想到他们的重逢,会是这么恶劣的开始!她一点也没想过拿崴崴逼他负责的念头。
   她渴望他,像是渴望了一辈子那么久,像是被地狱的火熬炼过那样痛苦!
   可是不管对林旭怀的渴望,将她带到哪种难堪的境地,她都没想过要利用孩子来拴住他的人!
   她一整天坐立难安,没办法忍受他有一丝误会她的念头。她已经得不到他了,她不希望她在他心中有负面的印象……
  一整天她都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以为他们可以有个新开始的!
   如果昨天晚上那通电话,她没问那个问题就好了!没问,林旭怀就不会联想到孩子……
  可是她怎么能想得到,他会那么机敏!她整个人沉浸在再度见他的喜悦里,忘了……保持清醒。如果她够清醒,她不会问的。
   「妳来找我,就为了重复妳上午说过的话?」
   「我……不希望你误会我。」唉,她该怎么解释呢?
   「白瑞绮,我们虽然三年没见面了,但我颈部以上的器官绝对跟三年前一样健康,没任何退化现象。我的耳朵依然听力一流、我脑袋的记忆能力还是绝佳,妳早上说过的话,我听见了,也做了响应,现在全记得清清楚楚。妳对我的健康有怀疑吗?」
   「啊……」他这样讥讽的言语态度,她实在没办法响应。
   「除了怀疑我的健康之外,妳还想跟我谈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白瑞绮好乱,千言万语卡在胸口,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原来妳质疑的是我的态度?妳期望我用哪种态度?卑躬屈膝吗?很抱歉,办不到!在我看来,我的态度已经好到可以排进金氏世界纪录里了。知道有女人偷偷生了自己的孩子,还可以这样心平静气讲话,妳想想,世界上找得到几个像我这样的男人?恐怕没几个。白瑞绮,妳不觉得妳太贪心了吗?我没质疑妳的态度,妳还有脸抢先控诉我态度不好?我没问妳到底是什么居心,已经算是对妳仁慈了。妳明明是不缺钱的千金大小姐,五年前干嘛委曲求全来我的小工作室打工?既然不要我负责,干嘛让妳父亲勉强我来谈这桩生意?既然妳想谈生意,干嘛不好好赚钱,拿着赔本合约要我签?是施舍我?还是看不起我?妳晓不晓得现在的林旭怀跟五年前,只拥有一间十二名员工工作室的林旭怀不一样了?妳离开这三年,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我不需要妳赔本跟我谈生意,妳懂吗?白瑞绮,我对妳有太多问号,当初妳接近我的居心何在?妳离开三年又再回头找上我的居心何在?妳让我知道孩子存在,却又不要我负责的居心,又何在?!这些我都还没质问妳,妳有什么立场苛求我的态度?妳说啊?」
   白瑞绮说的「态度」,让林旭怀闷在心头烧的火全冒出头,顷刻间劈里啪啦烧出大声音,比起先前嘲讽的冷漠态度,现在是激烈得让人招架不住。
   至少,白瑞绮是完全招架不住了。她僵坐在沙发上,久久发不了声。
   空气,一下子闷静了起来,却彷佛还飘着一丝丝火药余味。
   林旭怀瞪着沙发上的白瑞绮,吼完后,花了好几秒才能转过头,看已经完全浸染在夜色里的台中市景。
   他……其实没打算这么失控的。
   白瑞绮知道,这个晚上他们什么都谈不成了。就算能谈,她也不晓得该谈什么了。林旭怀的指控都对,当初她接近他,是别有居心的;跟他谈生意,也是别有居心的,但是从头到尾,她的居心都只有一个--希望他能爱上她。
   至于孩子这件事,她真的是全然没有不良居心,但他不会相信。
   她站了起来,不知怎么开口说要离开了。
   林旭怀眼角瞥见她的动作时:心里已经平静了许多,语气也冷静好多。
   「妳是为了孩子,才不再四处旅行吗?」
   这个跟现在气氛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问题,让白瑞绮不知如何回答。
   「是不是?」林旭怀挪回视线,盯着白瑞绮,逼问答案。
   「是吧。」
   「妳不后悔吗?」
   「后悔?后悔什么?」
   「后悔有孩子。」
   「不后悔。」她答得笃定。
   林旭怀走近她,一双眼在她脸上搜寻,想找出一丝犹豫,却发现她清澈的双眼里,只有肯定。
   「所以妳是真的想要孩子?」
   「真的。」
   他静静看她,表情是深思,片刻才缓缓说:「我为刚刚大声说话的态度道歉,但不为那些内容道歉。孩子的事、妳的事,我需要时间想一想。妳回去吧,明天一早,我会去找妳跟孩子。白瑞绮,虽然我对很多事很生气,也很困惑,但是……不管怎么样,谢谢妳,没否认我是孩子的爸爸。」
   *** ==== *** ==== ***
   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台中开回云林的,直到车子停在家门口,她才像是从好长的一段梦境里回神,她吐口气,有点庆幸自己没出车祸,整段路她都心不在焉的。
   白瑞绮掏出大门的遥控器,才打算按下开关,黑暗中却突然出现两道车光,她朝发光的方向望去,有个高大的身形出了车子,朝她走来。
   男人走至她车窗边,敲了两下。白瑞绮认命地叹气,才按下车窗便听见:「晚安,夜归的女神。」
   是方皓郢,这两天他频频约她,她一直抽不出时间「好好拒绝」他。
   前些天跟他用餐后,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她实在不该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她该好好跟方皓郢说清楚,偏偏……偏偏林旭怀来了!
   「方总,你怎么来了?」
   「我送朋友来云林,想顺道转过来看看妳。刚打了电话去妳家,妳父亲说妳出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我正打算走,就看见妳的车子了。我想我跟妳还是有点缘分的。」
   方皓郢最后那「意有所指」的语气,让白瑞绮答不上话。
   「嗯……你要进我家坐坐吗?」
   「不了。已经很晚了,不方便进去打扰。能看到妳,我就满足了。如果妳现在能跟我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我会更满足。」
   她叹气后,说:「方总,可以的话,我们明天晚上碰个面好吗?」
   「当然好,明天晚上七点,我过来接妳。」
   「不用麻烦了,你公司在台中,我开车过去找你方便些,我们约个地点。」
   「不行,我坚持过来接妳。」
   「……即使我明天跟你碰面的原因,是为了拒绝你,你还是坚持?」
   「当然!这是男人最起码该维持的风度。不过,我觉得我们根本还没开始,妳怎么就想拒绝了呢?没关系,明天约会结束前,我都会持续努力,努力让妳接受我。」方皓郢微笑。
   「方总,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不了解我--」
   「把时间花在妳身上,我觉得很值得。再者,妳并没有给我机会了解。」
   「我……有个两岁大的儿子。」
   「我晓得,妳父亲刚刚跟我说了。他说,想追求妳,得有当现成爸爸的心理准备。妳父亲是个有趣的人,以前跟他在生意上往来时不觉得,今天晚上才发现他是个风趣的人。」
   「你……」
   「若我说我完全可以接受崴崴,妳还是想拒绝我吗?」
   「……」
   「我就把妳的沉默当作是犹豫了。妳犹豫就表示妳在挣扎;既然挣扎,就表示妳对我有一点点喜欢吧?这样好了,明天晚上妳把崴崴带来,我们三个人一起约会,妳可以先观察我跟崴崴的相处情形,再考虑看看能不能先让我『留校察看』一阵子?别那么快决定开除我。」
   方皓郢把她的一时无言以对完全想岔了,她没说话是因为震惊,没想到她爸爸会跟方皓郢说崴崴的事,更没想到方皓郢丝毫没退缩的意思……
  不否认,她有些感动,可是感动跟感觉是两回事,她对方皓郢或者其它男人,都没感觉!没有她在面对林旭怀时,会有的感觉……那种可以为之生、为之死,可以为他做尽所有事的心动感觉。除了林旭怀,她想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能让她产生那种值得她生死相许的感觉了。
   「你误会了,我没有--」
   「没有喜欢我吗?!别急着解释,明天晚上我们可以慢慢说。真的很晚了,妳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进屋吧。晚安。」
   「我不会带崴崴去。」
   「一起出去吃个晚饭,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妳还是决定拒绝我,让我认识妳的孩子也没关系吧?我想认识妳的孩子,他一定是个可爱的孩子。我也该走了,有个朋友难得到台中,我跟他约好了晚上要碰面,再不走就真的太晚了。明天晚上见了,女神。」
   方皓郢像个绅士般地欠了欠身,带着微笑,走回他的车子。
   白瑞绮无可奈何地关回车窗,按下遥控器,进了屋子。
   这个晚上,真是让人烦躁,她不用想都知道,今晚,她是睡不着觉了。
   *** ==== *** ==== ***
   「我说过你不必来没关系。」门里的男人说。
   「我也说过,你难得到台中,我不会放过你的!」门外的男人笑得开朗,「干嘛了?谁欺负你?一脸菜菜色。」
   「进来再说。」
   「进去?!」门外男人扬扬眉,一步都不肯上前,「拜托,深更夜半的,两个男人窝在饭店套房,太暧昧。我想娶老婆,不想上某周刊。你出来,我知道附近有家格调不错的酒吧,我请客。」
   门里的男人,耸耸肩,直接走出房门,连皮夹都懒得回房拿。
   「你说你请客的,我不拿皮夹了。」
   「房门锁卡总该拿吧?」
   「你不说我倒真的忘了。」他转身回房,没多久走出来。
   「心情很不好?很久没看过你摆这种脸色了。我想想啊,上次看到你这种菜菜脸色好象是在三年前,三年前你喝到吐……」
   「你到底在啰嗦什么?!没完没了的烦死人!想喝酒就快点,再啰嗦,你一个人喝去。」
   「是、是、是……喝酒喝酒,喝了酒你自然会说真话,我懂我懂。在你清醒的时候问你话,我是自讨没趣。」
   两个男人上了车,顿时有默契地互摆无声。
   十分钟后,司机将车停在一家会员制的酒吧前,酒吧门前待命的泊车小弟立即趋前拉开后座车门,热络招呼着:「方先生,好久不见了。」
   「是啊,米迪。这位是我朋友,林。」
   「林先生,您好。」
   林旭怀点点头,有些倨傲模样没说话。
   「别理这个没礼貌的家伙,他今天荷尔蒙失调,喝过酒就好了。」他拿了张两千元大钞给米迪小费。
   「方先生,这……太多了。」米迪望着那张递过来的大钞,不敢收下。
   「收下,别婆婆妈妈的!帮我多买些营养品给安妈妈。」
   「……谢谢你。」安米迪感动地收下小费,先一步替两个男人拉开酒吧大门,恭敬地弯了个腰。
   「你什么时候改行当起慈善家了?」进酒吧后,林旭怀语带讥刺地问着。
   「自从我发现安米迪是个女的,而且身世堪怜之后,我决定每回碰到她都暂时改行当慈善家。」他靠在林旭怀的耳边,说得神秘兮兮。
   「那个小弟是女的?」林旭怀满脸不信。
   「对啊。是女的,虽然胸部平得看不出来,但百分百是个女人。」
   「你真是什么女人都好吗?」
   「去!我像是那么不挑的人吗?喝酒喝酒。」他领先往吧台走,直接跟酒保要了两杯马丁尼。
   两个男人坐在吧台前,酒过三杯后,聊开了:
   「林旭怀,你说说,像我们两个优秀到不行的男人,年过三十了,为什么还讨不到一个象样的老婆?」
   「你太挑。」
   「那你勒?」
   「我……呵!」林旭怀讪讪笑了一声,又点了另一杯酒,才对方皓郢说:「我不像你那么挑,我是……没人要。」
   「没人要?!去!鬼话。说真的,我最近看上一个好女人,可惜对方鸟都不鸟我,约了几百次,她拒绝我几百次。如果可以,我真想把她娶回家。」
   「你那么爱对方?爱到想娶她回家?」
   「爱?爱是什么东西?我才不信什么爱啊不爱的!我只是看她非常顺眼。我差不多是该结婚的年纪了,各式各样的女人看过也玩过,没什么新奇感了。不晓得为什么,最近想安定下来,大概是家里也催得紧吧。」
   方皓郢也饮尽杯子里的酒,再点了一杯。
   截至目前为止,他才喝了四杯,可他身旁的林旭怀已经喝第七杯了,还不准酒保把他喝过的杯收起来。
   看样子,三年过去了,林的怪癖仍是没改。
   「不了解爱,是种幸福。」点了第八杯马丁尼,林旭怀说。「告诉你一件事,我儿子两岁多了。」
   「……妈的!你是哪种兄弟啊?结婚了都不通知一声的!」
   「谁跟你说我结婚了?你放心,我有儿子这件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至于我,我只比你早一天知道。这样够义气吧?」他正式迈向第九杯。
   方皓郢瞪着林旭怀,缓慢地消化着他的话,心想,幸亏他之前打了电话来酒吧,交代他们点的酒要偷偷「稀释」过,否则照林这种速度,他又得像三年前那个晚上,充当醉鬼的看护了。
   「是那个吉普赛女郎?」
   「她现在不当吉普赛女郎四处流浪了。」
   「那不正好?你就不用顾忌,赶紧把她娶回家啊。这下子,妻子儿子你都有了,真令人羡慕。」
   看来他得加把劲了,如果能把白瑞绮娶回家,他就可以跟林一样,有妻有儿了。白瑞绮的儿子一定很可爱,方皓郢揣想着。
   「她不要我娶她。」
   第十杯!他开始觉得奇怪,怎么今天晚上,喝到第十杯了,还可以那么清醒地、有条理地说话。
   「林,你记不记得我们在爱丁堡念书时,有天晚上你拉我去学校的人工湖畔喝酒,赏月聊天。那时候你跟我穷得要死,两个人口袋加一加不到六英镑,可是你说难得月亮圆得那么漂亮,坚持拉我去喝酒,最后拗不过你,我们跑去跟隔壁的印度同学借钱买了整箱啤酒,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微笑回答。
   「那天你喝得半醉,还唱歌吟诗,最后脱得精光往湖里跳。你一个人游了几分钟,觉得不够痛快,把我跟印度同学都拖下水。」
   「干嘛提那件事?」
   「隔天我们三个人都重感冒发烧了。」方皓郢说,跟酒保要第五杯酒。
   「以前你是个为了浪漫不计后果的人,我们都是学生时,你说过,以后要找个可以陪你浪迹天涯的吉普赛女郎。五年前你打电话告诉我,说你跟一个吉普赛女郎在交往,我就在想,会不会哪天你打电话来说,你要去流浪了……」
   「我们长大了,不再是学生,有些责任,没办法说拋就拋。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林旭怀打断他的话,点了第十二杯马丁尼。
   方皓郢继续说着,毫不介意被打断。
   「我还在想,如果哪天你告诉我你要去流浪了,我也要跟去,就像在爱丁堡,你先跳进湖里游泳了,我最后也跟着你下水一样。我想,如果你可以拋下你一百二十几个员工不管,我也可以拋下我上千人的公司不管,管他呢!反正活得开心就好。」
   「你啰哩啰嗦地到底想说什么?」喝光了十二杯酒,他却只有四分醉,感觉很不爽。
   「我想说,就算不再是学生,有些责任拋不掉,但也不必活得那么顾忌。你只要拿出学生时代的三分浪漫、两分冲动,吉普赛女郎会不被感动吗?」
   「你不懂。」
   「你确定我不懂吗?你只是太害怕历史重演吧!你不是你母亲。」
   林旭怀表情复杂地瞧了方皓郢一眼,破例点了第十三杯酒,不过这回他改点威士忌。
   「喂!你已经喝了十二杯了。」
   「十二杯稀释过的酒,醉不死人。放心,我再喝两杯就停,不会要你照顾我一整晚。」
   方皓郢心虚地笑了笑,还是被发现了。
   「虽然你比我家人了解我,但还不够了解。」林旭怀喝了一口纯酒说。
   「你不该为你母亲的错,拒绝所有人。」
   「我没有。」
   方皓郢不相信。没拒绝的话,林哪里会在爱丁堡过着苦哈哈留学生的日子?何家的财富,供得起他的花用,只是他不拿。
   林总认为,他跟那对同父异母的兄妹是不同世界的人,这算是种拒绝吧?
   他坚持从母姓,拒绝姓何,这也是拒绝吧?
   回台湾后,林坚持自己创业,不接受父亲的任何帮助,这还不叫拒绝吗?他一直拒绝着他身旁关心他的亲人。
   方皓郢叹气,懒得再说了。
   这种事,得林自己愿意承认。
   喝吧、喝吧!也许喝醉了后,林会好过点。
   

第七章

  清早,林旭怀开车到云林,接了白瑞绮母子俩,便往剑湖山开去。
   他完全没有当父亲的经验,想了又想,只能想出游乐园这种地方,想藉那种宜大宜小玩乐的游乐园,帮他跟孩子培养出一点点感情。
   只不过,早上那对母子才坐进车子,白珩崴马上哭给他看,因为车子是陌生的、气味是陌生的,林旭怀对白珩崴来说,更是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
   白瑞绮开始说着抱歉。期间,她好不容易安抚住白珩崴的哭泣,中途他们下车吃早餐,林旭怀想抱他下车,他又哭。于是,白瑞绮再度道歉。
   林旭怀很有耐性,一路压抑脾气。
   白珩崴不晓得是不是跟他犯冲,完全不买他的帐,每回他尝试伸手抱他或者摸摸他,孩子就垮着一张作势要哭的脸,摆明他要真敢抱他、摸他,他便立刻大哭给他瞧似的。
   所以,从停车场进游乐园这段路,他只能任由白瑞绮抱着两岁多的娃儿走路。
   林旭怀看着白瑞绮抱孩子抱得有些喘,犹豫了几秒,决定不再顾忌白珩崴的反应,由白瑞绮的怀里接过儿子。
   落入林旭怀的怀抱,毫无意外地,白珩崴大哭。
   「哇……」
   林旭怀横了心不理孩子哭闹,白瑞绮则是一脸尴尬。游乐园入门至游乐区的上坡道,来来往往的游客投射来好奇目光,在这游乐园区里鲜少有孩子会哭成白珩崴那副德行,那听来像是被坏人强行抱住似的恐慌哭泣声。
   「对不起,崴崴他只是……」白瑞绮已经道歉一整段路程了。
   林旭怀对白瑞绮的抱歉,反应是漠然,冷冷地扔给她一记白眼,硬生生截断白瑞绮说了一半的话。
   「别说了。」那些无意义的道歉,他听得很烦了。
   「……还是让我抱他好了。」白瑞绮换了话说。
   「他哭累了,就没力气哭了。早晚他要习惯我。」
   这次林旭怀像是铁了心,打定主意要抱到底,不管白珩崴哭得声嘶力竭、呼天抢地,不停伸手朝白瑞绮那边求救!
   「可是……」白瑞绮见孩子伤心,很不忍。
   「没什么好可是的。」林旭怀的口气不容商量。
   从园区入口走了十几分钟,好不容易走到一站游乐器材,白珩崴也哭了十几分钟,但他一点「中场休息」的意思也没有。这实在惹恼了林旭怀,他忽然光火地对怀里的小孩大声吼:「白珩崴,你哭够了没?!」
   不只附近的游客被林旭怀的吼声吓了一跳,白珩崴、白瑞绮也被吓住了,一时间,白珩崴的哭声顿时歇止。
   唉……这样的亲子关系,开始得真是恶劣。吼完,林旭怀立刻后悔。
   而白珩崴止住哭声只有短短两秒!
   没辙,是绕缠在林旭怀心头的想法。他抱着白珩崴走离游乐器材,寻了园区内一张公共桌椅坐下,白瑞绮自然也跟上。
   她不敢发声,静静跟着坐下。林旭怀还是没有将白珩崴交还给白瑞绮的意思。
   又十几分钟过去,这会儿,白珩崴真是哭到筋疲力尽了,竞就在林旭怀怀里睡着了。
   这大概是打他出生以来,哭得最久、最用力的一次吧。
   林旭怀低头,轻轻摸着终于睡着的孩子,叹气,心疼着。
   「我不是个好爸爸,让你累坏了。」他对着哭到「不省人事」的孩子说。
   「妳去买一瓶宝矿力,好吗?一会儿他醒了,妳喂他喝一些,补充水分。」林旭怀抬头,对白瑞绮说,表情有淡淡的无奈。
   白瑞绮百感交集,什么话都没说,去买了罐宝矿力。
   沿路她想着,她很亏欠林旭怀,他刚刚说话的表情、语气……该怎么说?让她看了很心疼。
   跟林旭怀相处那两年,她没看过他那种满是挫折的表情,挫折之外还有些沮丧,她真的好难过。
   买回宝矿力,她坐回刚才的位置。
   园区里有三三两两成群的年轻孩子,也有一家大小同游的快乐家庭。
   此刻,游乐园放着充满欢乐气息的音乐,震天价响,器材移动的声音、服务生提醒游客如何系安全带、如何正确坐用游乐器材的声音……三个人周遭盈满了各式各样声音,此刻白珩崴却睡得像个天使般安祥。
   林旭怀看着人来人往的游乐园,充满了说不上来的感慨。他们该是一家人的!他却在这个该充满快乐的地方,跟自己的儿子奋战,让儿子为了他的拥抱,哭到累极睡着!他们明明该快快乐乐享受这一天的!
   「你还好吗?」白瑞绮默默观察林旭怀,他看着走动的人群,冰寒着脸不知在思索什么的遥远神情,让白瑞绮有些恐慌。
   「我是不是不应该介入你们的生活?」林旭怀转头,看身旁的她。
   「……」白瑞绮答不上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林旭怀说,这情形并不是她所希望的。为什么事情总是不朝她期望的方向发展?
   她原以为这一次再重逢,她跟林旭怀也许……会有希望;可是现在他不看她一眼,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她哪来的希望?
   「瑞绮,妳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他……他刚刚叫她「瑞绮」?不是「白瑞绮」?
   她眨了眨眼睛,想是自己听漏了姓。林旭怀从不喊她名字的,只会连名带姓叫她,不高兴时叫她白瑞绮,高兴时也只叫她白瑞绮……她一定是听漏了。
   「我说过,我没有希望你怎么做,真的。」她低声说。
   林旭怀无声地瞧了她好一会儿,仰头看了天,又半晌过去,天空一片蓝,蓝得很干净,他的心情要是也能那么干净就好了。
   「我不能在台中待太久,有件急案等着处理。这次回台北,可能得忙到下个月。我本想趁今天跟孩子培养一点……感情,至少让他习惯我。不过看眼前这样子,应该不可能。妳一直说没希望我怎么做,拚命想撇清我们的关系,是怕我抢走白珩崴吗?我不会。孩子姓白,他出生到现在,我没参与什么,我不会把他从妳身边带走。充其量,我不过是贡献了一颗精子,我没立场带走他。但我希望妳能留些让我参与他生命的空间,让我为他做些什么,可以吗?这要求不算过分。」
   「旭怀……」白瑞绮的脑袋打了结,林旭怀这么理性冷静,不带丁点怒气,她不太适应。
   「妳喊我的名字很好听。」林旭怀朝她笑了笑,「真希望我们……算了!我送你们回去,晚上我再过去接你们一块儿吃饭,我就直接回台北了。这趟游乐园是白来了。」
   「可是,晚上……」晚上她跟方皓郢约了。
   「妳有约会?能推掉吧?至少让我跟白珩崴一起吃顿饭,可以吗?晚上我没办法太早去接你们,最快八点半,妳跟孩子先吃点东西。」
   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抱着还在睡的白珩崴走往出口。
   白瑞绮跟着走,她心里乱糟糟的,她想知道,他究竟希望怎么样?可是他不把话说完。
   若是最快八点半,那晚上也许她能赶得及出去一趟,反正只是跟方皓郢说清楚,应该来得及吧。
   *** ==== *** ==== ***
   这顿「晚餐」,白瑞绮已经尽可能在最短时间内结束了。
   幸好方皓郢是个明事理的男人,当她明确告诉他--
   她爱的是崴崴的父亲,她的心自始至终只爱他。现在的她正在努力,试圆挽回那个男人。这种时候,她的心容不下别的男人……
  方皓郢静静听她说、静静地微笑,然后说:他懂了,不会再为难她。
   他甚至看得出来,她想赶紧结束晚餐的念头,于是就买了单,送她回家。
   回程,他说:做不成情人,希望能做得成好友。
   她只能微笑以对,满心挂念着另一个男人。
   接近家时,方皓郢不晓得打哪忽然抓出一架小飞机,托着飞机飞到白珩崴面前。
   「崴崴,你真的好可爱。这模型飞机是见面礼,你喜欢吗?」
   「呵呵……」白珩崴新奇地瞧着那晃在他面前的飞机,笑开了嘴,伸手向方皓郢,要抓那架小飞机。
   白瑞绮错愕。崴崴一向不亲近陌生人。
   方皓郢将飞机交进孩子的小手里,做了个想抱孩子的动作;拿了飞机的崴崴,竟也将身子弯向方皓郢,是愿意给他抱的意思。
   「崴崴真乖呢!让方叔叔抱。」方皓郢一手抱过孩子,待车子停妥后,才用另一手将车门推开,没等司机下车帮他们开门。
   白瑞绮觉得疑惑,不知方皓郢究竟怎么办到的。崴崴似乎很喜欢方皓郢。晚上方皓郢来接他们时,崴崴乍见他,反应只是好奇,没哭没闹的。
   到了餐厅,崴崴也很安静,偶尔看看方皓郢。方皓郢每次回视崴崴,也只是咧着大笑容,没多跟崴崴说什么。
   没想到回程路上,方皓郢用一架小模型飞机,就彻底取得崴崴的信赖……
  为什么?为什么崴崴对方皓郢是这样反应?对林旭怀却是那样抗拒?
   方皓郢等着白瑞绮下车,一边还闹着崴崴玩,崴崴笑得好开心,看着方皓郢又拿过飞机,飞上飞下的,再把飞机撞向他的肚子,发出噗噗的声音,这举动逗得崴崴乐不可支。
   「你对孩子很有一套。」白瑞绮矮方皓郢大半个头,站在他身边,她得仰着头。
   白瑞绮背对家门,看了看腕表,已经八点三十九分了。
   「那当然,我有三个侄子、两个侄女。妳有个很棒的儿子,给我当干儿子好不好?」
   方皓郢很喜欢白珩崴,没有理由的喜欢,甚至觉得他有些面熟,但想不起白珩崴像谁。总之,他就是喜欢这孩子。
   「皓郢,我……」
   「妳放心,我这人很能接受失败。我也不是想藉孩子跟妳纠缠不清,既然我们刚刚都说好了,我不会对自己说过的话赖皮。我真心喜欢崴崴,崴崴似乎也喜欢我,才想收他当干儿子。没别的企图,不需要想太多。」
   崴崴看起来是很喜欢他,会主动用小手抓抓方皓郢的脸,像是把方皓郢当成了大玩具。
   「就这样说定了,让我收崴崴当干儿子。干儿子先还给妳啰,有空我会来看他,妳不在也没关系,这样正好证明我真心喜欢孩子。」
   方皓郢将孩子送回给白瑞绮,摸摸白珩崴的小脑袋瓜子,语气有点可惜的味道,接着说:「可惜妳对我完全没意思,要不然,我们一定能组个幸福家庭。妳跟孩子都给我一个临别吻吧。」
   白瑞绮还来不及反应方皓郢的话,就见他低头在崴崴额头上大大印了一个亲吻,下一秒吻上她的额头……
  「晚安,瑞绮,晚安,我的--」
   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力量拉开,正要做出反应,却立刻挨了一拳!
   Shit!那拳可真结实,他要不好好回敬对方两拳,就有鬼了!方皓郢抹了抹嘴角的血丝,抬头、出拳,那拳头在离对方一公分之处,冻结!
   「真是见鬼了!」方皓郢暴喝,收回拳掌。他使力推开对方,整了整自己的外套、领带,顺便整理他的「震惊」。
   难怪他觉得白珩崴眼熟!
   这个干儿子,真是他妈的、见鬼的收对了!
   去!还好刚刚吻的是白瑞绮的额头,而且完全不带邪念,不然他这辈子大概会从此性无能。
   开什么玩笑?他看待林,比看待亲兄弟还重要,染指了亲兄弟的女人,不就乱伦了?!这种罪大恶极的事,真发生的话,他要是不会让罪恶感淹没成「性无能」,才有鬼。
   不过话说回来,林旭怀会给自己这一拳,八成是刚才只看见他的背影,看见他低头吻了白瑞绮,却没看见他到底吻了白瑞绮哪个部位!
   林旭怀不再看方皓郢一眼,怒吼着白瑞绮:「他就是妳拒绝跟我晚餐的对象?为了这顿晚餐,我草率打发了客户,八点半不到就赶来云林。妳晓不晓得我为这顿饭,可能损失一笔三千万合约?我只要求一顿晚饭,很过分吗?妳就这么吝啬给我跟白珩崴一顿饭的时间?」
   他等了二十分钟,坐在车子上,隔着车窗看一辆车子驶来,停在白家大门前,看一个男人下车,抱着他的儿子,再看白瑞绮随后下车……
  白珩崴对男人笑得很快乐,男人背对着他,逗着他的儿子玩。白瑞绮走到男人面前,他们有说有笑,看起来……像快乐家庭。
   林旭怀一把火在心里烧得狠旺,他的儿子,吝啬给他一个笑,却对那个男人笑得愉快;他的儿子,不给他抱,却在那个男人怀里撒娇嬉闹。
   而他的女人……竟由着那个男人亲吻她!
   就算他明知道,他跟白瑞绮三年没联络,她有权利跟任何男人在一起,就算他明明知道……但知道归知道,那个亲密的吻,焚毁了他的理智。
   林旭怀气得不想分青红皂白,气得只想狠狠揍人一顿!
   他下了车,发狠揍了男人一拳,才看清楚那男人--居然是方皓郢!
   林旭怀吼完白瑞绮,离开前再瞪视了方皓郢一眼,才甩头上了自己的金龟车,急速驶离白家大宅。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白瑞绮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她不明白,林旭怀为什么像是在……吃醋的样子?!
   方皓郢和白瑞绮双双望着那辆柠檬黄的金龟车远去,静默无声地立在原处,方皓郢先偏头看一旁的白瑞绮,看她呆呆愣愣的失神模样,感觉有点好笑。
   他没见过白瑞绮这样,她给他的感觉向来很果决,她总是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该有什么样的合宜行为,像现在这种茫然失措的样子,方皓郢觉得新奇。
   「原来妳就是吉普赛女郎!」方皓郢说。
   「啊……什么?」白瑞绮顿时转过头,迷惑地看着方皓郢。
   「是吉普赛女郎啊。妳是不是有四分之一罗姆血统?」
   「对……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啊?我知道的事可多着了。不过,妳看起来不像吉普赛人。」方皓郢神秘兮兮地俯在她耳边,低声继续说:「妳知不知道我跟林旭怀是好兄弟?我们认识一、二十年有了。他十几岁到英国当小留学生时,我们就认识了。如果我们不是认识多年的好兄弟,刚刚早就打起来了。请我进屋坐坐吧,我可以给妳一些小道消息喔!」
   「你认识他……」白瑞绮不知不觉又看往林旭怀疾驰离去的方向。
   「是啊。妳不信我?」
   「没有不相信。」她苦笑,「时间不早了,我还是不请你进去了。」她抱着崴崴往大门走。
   「才八点五十五分,不算晚。」
   「对不起,我……没有说话的心情。」
   她耳边还响着林旭怀的责骂,三千万合约、一顿晚餐……她不是连一顿晚餐的时间都不肯给。可是林旭怀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妳不是爱着我兄弟?」
   「啊?」白瑞绮双眼惊恐,突然想起她在餐厅说过的话,他会跟林旭怀说吗?她好后悔。
   「我……我……」她虚软的想反驳,却说不出来。
   方皓郢耸耸肩,一派无所谓的表情。
   「我们聊聊,妳不会有损失的啦。」方皓郢跟着白瑞绮,不打算放过她。「我很了解林旭怀喔,真的很了解。他的个性喜好,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真的很了解林旭怀吗?白瑞绮迟疑起来。停了停脚步,开口:「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刚刚是在吃醋吗?」
   *** ==== *** ==== ***
   林旭怀简直是发了疯似地拚命工作,以前遇到设计案子挺挑的他,现在可说是「来者不拒」,自己经手的案子忙不够,还管到工作室里其它设计师手上的案子。
   整个工作室犹如笼罩在狂风暴雨中,上至设计师群,下至打杂的丁读小妹,没有一个不是看尽林旭怀阴晴不定的脸色。
   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已经三天了。现在工作室里一百多个成员,见到他能躲就躲、能逃则逃。
   避得不够远的倒霉鬼,就只能百般忍耐他三不五时像刺猬鼓起身上千百万根刺、乱吼乱叫地刺得人皮破血流。
   「老板,有位方先生……」林旭怀的助理敲了敲门,进了他的办公室小心翼翼的询问,只是话都还没问完,就被咆哮声轰得莫名其妙。
   「不见、不见!妳听不懂国语吗?!我花钱请妳干嘛?滚出去,我说过今天我谁都不见,就算来的是英国女皇也一样,不见!滚!」
   「可是……老板,方先生说……」
   「滚!再不滚,妳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林旭怀心烦气躁,火气特大,根本不听助理小姐把话讲完,也不看她一眼,从头到尾都盯着他的计算机屏幕。
   鬼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配了一整个早上的颜色,就是觉得那张铜锻花边椅,椅座配什么色看起来都很诡异。
   助理后头的人,拍拍助理的肩膀,示意她离开,自个儿进了林旭怀的办公室,顺道将门关上。
   「啧、啧、啧,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脾气这么差。」
   方皓郢对坐在办公椅上的林旭怀说,一边随兴张望办公室的摆设--一张造型奇异的深蓝色贵妃椅,配上深黑色茶几,茶几上摆了一盆台湾原生兰。
   贵妃椅不远旁有个小冰箱,他像在自己的地方般自在,开了冰箱拿出一瓶冰啤酒,往贵妃椅斜躺了上去。
   「上班喝酒,不利保持脑袋清醒喔。」方皓郢喝了口酒,说。
   「你来做什么?通知我,你要结婚了吗?」林旭怀恶声恶气地问。
   「如果是,你会祝福我吧?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二十年的兄弟了。」
   「谁跟你是兄弟?!很抱歉,我的祝福,现在缺货。」
   「啧、啧!为了爱情不要友情,看不出来你是这种人耶。」方皓郢喝了一大口啤酒。一会儿走到林旭怀身边,瞄了一眼计算机屏幕。
   「我说大设计师,你什么时候沦落到,连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家具都要亲自操刀?一张锻花铜椅?你时间多到用不完吗?」
   啪!林旭怀索性关了计算机,也往小冰箱拿了瓶啤酒。
   「哇!你有没有存盘?这样关计算机,你刚刚设计的椅子……」方皓郢似乎是很刻意地大呼小叫着。
   「闭嘴!你吵死了。那该死的椅子存不存盘都一样,卖不出去。」
   「你真的是时间太多。」方皓郢耸耸肩,晃回贵妃椅,调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才说:「我不知道白瑞绮是你的吉普赛女郎。」
   「不要讲废话,讲重点。」林旭怀冷冷地说。
   「我哪里有什么重点可讲呢……啊,有一个,你儿子很对我的味,好可爱喔。我收他当我的干儿子,我想这个应该可以算重点。」
   「方皓郢,你到底见鬼的来找我干嘛?」
   「你晓不晓得你快变成人见人恨的讨厌鬼了?你的工作室一片低气压,我刚才在门口碰到一个小妹妹,她听说我来找你,马上脸色惨白。你这个老板是怎么当的?」
   「你可以滚了。」林旭怀瞪了一眼方皓郢,一口气喝光整瓶啤酒,坐回他的位子,重新开启计算机,一副不想再理他的样子。
   方皓郢根本没甩林旭怀的「恶行恶状」,掏出收在外套的手机,按了组号码,讲起电话来了,声量还特别大。
   「他这扇窗户对着仁爱路……」
   「妳大概还要多久……」
   「放心!我用我的性命担保不会,大不了妳再Call我来浇水灭火好了……」
   「妳怕什么?!我一会儿就要走了……」
   「那有什么问题,我的祝福全部给妳。就这样,掰了。」
   收了手机,方皓郢对林旭怀说:「你啊,我很想照一般说法,形容你像猪一样笨。不过拿你跟猪比,是侮辱了猪,科学家研究发现,猪其实是很聪明的动物。」
   林旭怀恶狠狠地朝方皓郢射去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嫌三天前那一拳不够重是不是?」
   「够了。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跟猪相提并论,你就证明一下自己不像猪吧。我刚刚拿手机说的话,你一定都听到了,你的记忆力一向好,我把对方在电话里的话复述一次,只有一次喔。
   『谢谢。』
   『十分钟。他会不会生气?』
   『我很害怕。你什么时候要走?』
   『你会祝我幸运吧?』
   这四句就是刚刚对方在电话里说的,至于那个对方是谁?与其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进不了帐的小家具上面,你不如把时间拿来动点脑筋猜猜看。好啦,你不必再开口赶我,我会自动闪人。是把你看成兄弟,我才提醒你的,无聊的时候看看你的窗户,景色不错。」说完,他果真走人。
   林旭怀摸不着头绪,办公室再度剩他一人,方皓郢来去好似只花一闪目的时间,无厘头的净说些他不懂的话。
   他盯着计算机屏幕,脑子回想一遍方皓郢的那通电话对白,还是不了解方皓郢的目的。
   心情恶劣到了极点,这些天他拚命阻止自己去想那一幕--他儿子笑得那么开心,白瑞绮仰着头,让除他以外的男人……吻了。
   去他的!
   
 第八章

  就因为是兄弟,他才会连问的勇气都没有。
   方皓郢在酒吧里说过,他遇到一个很想娶回家的女人!
   那天方皓郢抱着白珩崴,吻着白瑞绮,当他发现那男人是方皓郢之后,他几乎是……「逃」离现场的。
   他的心情恶劣且凌乱,对白瑞绮来说,他们在饭店的那一晚,什么都不算吗?!
   她不要他对孩子,或者对她负责,是因为她还有个方皓郢吗?他忽然想起改喝马鞭草茶的白瑞绮说过,她希望她的爱情回来……
  方皓郢会是白瑞绮希望「爱情回来」的对象吗?
   林旭怀没有勇气探问,不管是问方皓郢,或者问她,他甚至不想知道他们两人究竟认识多久了!
   他看着屏幕,不知看了多久,忽然想把方皓郢找回来,也许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娶白瑞绮、想当他儿子的「爸」……
  林旭怀的视线离开计算机,拿起桌上电话,眼角瞥见窗外有一抹蓝,旋即呆愣住!
   窗外飘着一颗蓝色心形气球,下面绑了条蓝色长方形布条,上头有几个斗大的字--
   崴崴说:他想要一个爸爸。
   接着另一颗同样大小的蓝色心形气球,缓缓飘了上来,同样绑了布条,印了好几个字--
   皓郢说:你的心里一直爱着一个吉普赛女郎。
   看完,林旭怀气得扔下电话,咒骂:「搞什么鬼!」
   然后,他离开位子。
   另一颗气球又飘了上来,一样送上了一串字--
   吉普赛女郎想问你:能不能嫁给你?她已经爱了你二十年了。
   若不是这串文字,他往窗户急走的步子,不会突然定住。
   他……不能反应!
   二十年?是个很奇怪的数字;而「爱」那个字眼,他从没想过,白瑞绮会懂得怎么使用。
   拿气球的人……是白瑞绮吧?
   「老板,我能不能跟你说说话……」
   林旭怀想得失神,隐约听见有人使用扩音器,对着他的窗子喊。
   他终于能再次疾步往窗子走去。这是二十七楼,那气球怎么这样刚好停在他办公室的玻璃窗前,隔着玻璃与二十七楼的高度,说话的声音怎还传得进来呢?!
   他觉得自己好象胡涂了、失去判断力了。
   拉开了窗子,气球往上飘升,一台洗窗机移了上来,里头站了拉着三颗心形气球、拿着一台扩音器的白瑞绮。
   「我跟大楼的洗窗工人借了这个移动平台……」白瑞绮看着窗子里的林旭怀,声音听来有些颤抖。
   「妳搞什么?这么不怕死是不是?」
   林旭怀看着窗外的白瑞绮,二十七楼的高度,差点没夺去他的呼吸。他伸手,握紧白瑞绮的右手臂,怕忽然有个什么意外。紧张让他几乎忘了刚刚看到那些随气球翻扬上来的文字震撼,忘了要问白瑞绮为什么是二十年,不是五年?或者更短的时间。
   「老板……你在关心我吗?」白瑞绮低头盯着林旭怀紧抓自己手臂的掌,眼眶里有着泪水。
   如果方皓郢的保证是真的,如果林旭怀真的爱她,那他们浪费这五年的时间,实在愚不可及!
   「妳想气死我吗?妳到底要不要进来?万一平台故障、万一掉下去、万一妳……」
   白瑞绮扔了手上的扩音器,捣紧林旭怀说不停的嘴,想哭又想笑。
   原来,林旭怀真的像方皓郢说的那样……很关心她!
   「老板,我不会死掉,我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死掉。就算要死,我也一定要先听到你亲口告诉我--」
   「妳想听什么鬼话,妳进来,我一次说个够,让妳听到吐!把自己吊在半空中,像什么……」林旭怀的手抓得死紧,恨不得一把将她抓进窗子里似的。
   「老板,你不要急、不要生气,你听我慢慢说,好不好?就这一次,你让我站在这里,把想告诉你的话,一次说清楚。这个平台我检查过好几次了,你放心,它不会故障……」
   「妳快说!我听着。」林旭怀索性打断她那些不重要的废话。
   一个女人把自己腾在半空中,用这种近乎不顾性命的方式,她想说的,还能有什么?!
   只是,他的呼吸跟她的,不相上下的急促,她声音颤抖,他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想到白瑞绮可能要说的,林旭怀……是又期待又怕受伤害,这辈子还没让哪个女人用这么惊心动魄的方式告白过。不过,这女人的告白,他像是等了一生一世那样长久。
   「小雯子说你这几天谁都不见,只会乱发脾气,大喊要人『滚开』。我打了好几通电话,小雯子说你拒接所有电话。皓郢说你是因为……因为太在乎我了,才那么生气,他说,你在吃醋。老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喊你老板?对我来说,你就像天那么高、那么遥不可及,老板对员工而言,常常也像天那样不可亲近。我爱你,老板,林旭怀先生。从我七岁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着你了……」
   「等一等!什么七岁?」
   「你一定不记得了。我七岁那年跟爸爸到你家,何伯伯要你陪我,那天你告诉我,你不一定要结婚的,你说你长大后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你想象吉普赛人那样浪迹天涯……」
   「妳是那个……因为我睫毛长就想嫁给我的洋娃娃?」
   林旭怀愕然,万万没想到白瑞绮会是……她们感觉上不太一样啊!一个像易碎瓷器般的洋娃娃、一个是对自由狂热的吉普赛女郎……怎么都兜不在一块的吧?!
   「你还记得我?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白瑞绮低语着。
   「妳该不会一直都知道我是谁吧?我们在西雅图……」
   「我知道那天你会在西雅图咖啡馆,是何大哥告诉我的。」
   「所以我们那天不是偶遇?」林旭怀想起五年前那天出门前,何旭尉状似不经意问了他上午的行程。
   「对不起,老板,我不该骗你。我……」
   「我比较喜欢妳叫我的名字。」林旭怀打断她的话。
   「喔。」白瑞绮愣愣地,猜测不出林旭怀心里想些什么,他的表情不冷不热,不过他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副担心她掉下去的模样。
   「赶快把妳的话说完啊,发什么呆!」他早晚有一天会被这个笨女人给气死,如果她真像她说的……她爱他。不过他觉得被白瑞绮爱的他真是可怜,因为她爱人的方式奇异得让人摸不着头绪。
   「……我爱你。」
   「这句话妳说过了。说些别的,最好把妳骗我的所有过程交代清楚。妳爱人的方式,实在够奇怪。」
   「你在生气吗?」
   「白瑞绮,不是我要说妳,可是妳真的很奇怪,老在重要的时候问我是不是在生气……」
   「因为我爱你啊!我担心你生我的气,担心你不理我了!」白瑞绮着急地大喊。
   林旭怀唇边开始出现非笑似笑的表情,听她三番两次说爱他,感觉实在不是普通的爽。他觉得飘飘然,像脚底踩了朵软绵绵的云。
   「妳该不会到现在还只是爱我的眼睫毛吧?」他语气冷冷地,她要敢说「是」,他恐怕会气到吐血。
   「当然不是!就算你没有眼睫毛了,我还是爱你!」
   「嗯。」他冷漠地应了应,算她懂得一些人情事理。
   「除了西雅图那次,还有我认识你这两件事之外,我没有骗你什么了。」
   「妳真的有罗姆人血统?」林旭怀不太相信。
   「真的。我妈妈有一半吉普赛人血统、一半英国血统。我七岁那年,你说你想象吉普赛人那样时,我就想告诉你了,可是你不让我说完。」
   「妳一直记得七岁的事?」
   「记得。」
   「所以妳爱惨我了?妳费尽心机接近我,只为了让我也爱上妳?」林旭怀微瞇了眼,像在计量什么。
   「……是这样没错。」
   「那请问一下,三年前妳干嘛提了行李说走就走?」
   想到三年前那天,他还是很生气,那天他坐立难安,帮她拎回猫咪,却发现她拿了行李,带了水晶球!
   「我没有啊,是你赶我走、是你不要我的!而且那天小雯子告诉我,你去相亲了,很喜欢对方,你可能会……会娶她--」
   「停!妳有听见我亲口告诉妳,我要娶别的女人了吗?我有说我要结婚了吗?我有说吗?有吗?!」他吼得好大声。
   「……没有。可是小雯子说--」
   「小雯子、小雯子!小雯子说什么妳信什么,妳怎么不来问问我?!妳是白痴吗?!笨到只会信别人的话,不懂该来问我?居然还把水晶球带走……」
   「我带水晶球是想去找我妈妈,想拜托她帮我看……」
   「看什么鬼?!妳忘了我说过的吗?妳带走水晶球就表示妳不要我了,表示妳要彻底离开我,妳忘了吗?」
   「啊?」白瑞绮震惊,不晓得林旭怀会往那儿想。她根本没那意思!
   「在我们认识周年的纪念日,我送妳这条黑珍珠项链,妳拿水晶球跟我交换,妳全忘了吗?」他拉了拉戴在她颈上的珍珠项链。
   「我没忘啊,我那天只是想带水晶球去……」
   「去找妳妈妈?!干嘛?飞大半个地球,带一颗水晶球,妳真当妳的吉普赛妈妈有特异功能,能从水晶球看出个什么?!我说妳真是笨、笨得--」
   「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可是……水晶球真的有能量。我六岁的时候,水晶球就显现过你的脸,我知道你会是……会是我这辈子唯一会爱上的男人。」
   「妳……算了!妳的话都说完了吗?」
   又是那个「爱」字,让林旭怀想吼她笨的怒气,瞬时烟消云散。现在他只想快快让她进来,别挂在半空中,他瞧了心慌意乱。
   白瑞绮又愣了半晌。来之前,她有千言万语想说;现在呢?重要的话她好象说了,却又觉得很多话没说完……是不是有什么被她漏掉了呢?
   「……好象说完了。」
   「既然说完了,妳还不赶快滚进来!」林旭怀等不及她反应,直接伸手将她抱进办公室。
   被林旭怀抱进来,一时间她没了反应,三颗大气球卡在窗户边。
   他搂着她,搂得好紧,白瑞绮起了昏眩感,仰头想说些什么,但林旭怀先说了:「白瑞绮,妳真是我遇过最笨的女人了!」
   她张嘴,想反驳,可惜没机会……
  因为,林旭怀用唇封住了她,给了她一个好深、好深的吻。
   在白茫茫的晕眩里,白瑞绮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漏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他没响应她,当她说她爱他有二十年之久,林旭怀没给她响应……
  她应该要问问他的,是不是真像方皓郢说的……他爱她?
   可是她忘了,在林旭怀越给越深的吻里,她的思绪越飘越远,远得连拉在手上的气球都不小心松脱,往蓝天飞去……
  许久后,两人回神,林旭怀张望窗户,没见到该在的东西,于是大声喝问还昏沉的白瑞绮:「气球呢?我的气球呢?」
   「啊……气球?大概飞走了。」
   「飞走了?!妳居然让它们飞了?白瑞绮,妳到底有没有脑袋?还来!妳把我的气球还来!」林旭怀着急地走往窗子,探头朝外望,果然看见三颗已经飞得好高、好远的心形气球。
   早晚他一定会被白瑞绮给气死!
   *** ==== *** ==== ***
   「晚上我们回家吃饭。」林旭怀对赖在客厅地板不肯起来的白瑞绮说,心想,她八成是累坏了。
   回家吃饭?
   白瑞绮被带回当初跟林旭怀同住的屋子两天了,这两天,她跟林旭怀都窝在这里。
   做什么呢?当然就是做些爱做的事,还能有什么!
   那天被林旭怀拉出办公室后,迷迷糊糊地跟他回来这屋子,然后……情况就变成这样。
   不过林旭怀倒是很清醒,他记得打电话回云林给她父亲,跟她父亲说她好几天不能回去。
   比起林旭怀的清醒,她大概算是「不省人事」,连拨电话回家都没想到!
   但再说回来,过了两天萎靡不振的生活,林旭怀现在却告诉她,要带她回家吃饭,真是突然得让人没办法理解。
   「回家?我家吗?」在云林耶。离台北有一两百公里,现在下午四点半,回家大概赶不及晚餐时间吧。
   「是回我家。」
   「我们……不是在家吗?」白瑞绮懒懒地躺在他胸膛,这两天,她根本没时间用到大脑。林旭怀不是无端端骂她笨,再不就是用他的身体「折磨」她。
   「我说的是『何』家,有我爸爸、哥哥、妹妹在的那个家。今天旭薇从纽约回来,她先生商耕煜也会一块回来。旭尉、棻棻也都会在家,爸下午打电话要我回家吃个饭。趁这个机会,我的家人妳可以一次见到,麻烦正好一次解决,我不必打电话一个一个报告。明天我们回云林把崴崴带上来,他也该认识他的堂弟、表哥。」
   「什么堂弟、表哥?」意思是他要娶她吗?
   「白珩崴是我儿子没错吧?」
   「嗯。」
   「既然是我儿子,我哥哥的儿子,他不是该叫堂弟?我妹妹的儿子,他该喊表哥,不对吗?」
   「没错啦……」
   好象是这样没错,可是,感觉怪怪的,就像前两天……对了!就像前两天在他办公室告白,她忘了该问问他是不是爱她?
   她居然把这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遗忘到现在才又想起来。
   「妳知道没错就好。对了,棻棻就是当初小雯子告诉妳的那个相亲对象。现在妳应该了解,妳有多误会我了吧?我没娶她,是我哥娶了她。」
   「旭怀,我从来没听你像现在这样说你的家人,我以为你跟他们感情不好。」
   他哥哥、妹妹、爸爸?从没听他喊过这些称呼。头一次听林旭怀这样谈家人,她刚刚才想起要问的问题,又给忘到火星去了。
   「我跟他们的感情,确实没好到哪里去。妳该起来了,去冲个澡吧!随便穿件洋装就可以,不用打扮得太漂亮。」
   他抽出被她躺得酸麻的臂膀,一件一件收拾散落在地的衣物,往二楼上去。踩了几个阶梯,他向下望,对着好不容易自地板上,将自己拔起来的白瑞绮说:「绮绮,等一下记得到二楼、三楼的阳台帮妳那些花花草草浇水。从现在开始,那些花草归妳管,我懒得再帮妳整理了。整理了三年,真是累死人。」
   花草?她以为以他的脾气,早让那些植物被太阳晒死了,要不他也会亲手拔光它们,以前,他不是老嚷着要拔光那些杂草吗?他还养着它们?
   比起林旭怀头一回喊她「绮绮」的震撼,那些花草依然活着的消息,更让她恍惚。
   哎……这两天,她怎么会只在一楼活动呢?要是早知那些花草还活着,她一定会想办法上楼晃一晃的!
   *** ==== *** ==== ***
   「难得家里这么热闹啊!」
   林旭怀拉着白瑞绮的手走进大厅,挑高四米六的大厅,让华丽的水晶灯映照得温馨舒适。
   在他们进屋子里时,旭薇的继子Andrew逗着旭尉一岁大的儿子玩:商耕煜揽着旭薇窝在沙发上;棻棻坐在老人家的身边,不知跟何仲亮嘀咕些什么;何旭尉则拿着一叠数据,在单人沙发上认真研究着。
   林旭怀跟白瑞绮有些像是没事先知会而突然造访的客人,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剎那间全惊诧地集中在两人身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拿着一堆数据表的何旭尉,他放下手上的文件,起身朝白瑞绮走去。
   「小绮,妳终于得到妳想要的了!恭喜妳。」
   何旭尉出乎所有人意料,上前抱了抱白瑞绮,他对白瑞绮的称呼也跟他的动作一样,让人惊奇。
   在所有人都弄不清楚状况前,林旭怀不客气的拉开了何旭尉的拥抱。
   「干嘛?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何大哥,对不起,旭怀他还不太知道……」
   何旭尉放开她,笑了笑。「不知道我们交情有多好?」
   「可以这么说。」
   「你们谁要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坐着的何仲亮瞧了又瞧林旭怀的手,确定是他紧紧抓着人家的手不放。
   何旭尉笑笑,走回自己原来的位子,没打算帮林旭怀解释的意思。
   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啊……已经非常照顾了,对于胞弟该负责解释的这项工作,他可没打算连带照顾。
   「大家都到了,可以开饭了吧?我肚子饿。」林旭怀一句话,所有人立刻离开位子,很有默契地全往餐厅移动。
   至于两个孩子,Andrew抱着旭尉的儿子,跟着大人一道往餐厅走去。
   白瑞绮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林旭怀拉了拉她,她才被动地迈开脚步。
   她没料到,何家人对林旭怀会……这么好!
   他看不出来吗?看不出大家都对他很好吗?他才一句肚子饿了,所有人马上移动。为什么他还说跟家人感情不太好?
   大家各自找了位子,坐定位后,有一小段时间大人们都没说话,反倒是孩子先打破沉默。
   「Uncle Lin,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Andrew,你好。」说话的是旭薇的继子,她先生已逝前妻所生的孩子。
   他是个很漂亮、很懂事的孩子,旭薇算是个幸运的后母。
   「你好,Andrew。我旁边这位是白瑞绮阿姨,你暂时可以叫她白阿姨,依中国的称呼,你该喊我一句小舅舅,我打算下个月娶这位白阿姨,下个月开始,你就得改喊她小舅妈,或者你想用西洋式称呼,喊她Aunt也行。」
   说他是对孩子解释,不如说他是对整桌子、整家人「表态」。
   「Aunt妳好,我是旭薇妈咪的继子,这是我爸爸Archer。很高兴妳就要变成我们的家人了。」
   商耕煜对白瑞绮点点头,微笑。比起他爱说话的孩子,商耕煜显得内敛,教人难以捉摸。
   白瑞绮也礼貌性点头微笑,她满脑袋都是林旭怀刚才出口的话……下个月,他要娶她?!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说话的是何仲亮,他目光炯炯,盯住林旭怀不放。
   「我说下个月要跟我旁边这个女人结婚,这样够不够清楚?」
   「她是谁?」
   孩子要结婚,何仲亮当然该高兴,但儿子的态度就好象……好象没将他们这些家人放在心上,好象结婚是他一个人的事似的。这让何仲亮这个做爸爸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是白应然的女儿,你不知道?」
   何仲亮张大了嘴,吭不出声。他当然不知道啊!他该知道吗?
   「伯父,你好。」
   「嗯……好。妳父亲知道你们要结婚吗?」何仲亮不相信几十年的好朋友会隐瞒他这种事。
   「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呢?她自己都是现在才知道啊!
   「你们很确定要结婚了?」何仲亮来回在白瑞绮与林旭怀之间张望,总觉得哪里奇怪。
   「确定。」林旭怀说。
   「不确定。」白瑞绮说。
   两人顿时互望,一时气氛很尴尬。席间,没了声响,连孩子都察觉到气氛诡异,正襟危坐不敢乱动。
   何仲亮总算明白哪里怪了,他就是有种「这对孩子还没协调好」的感觉。
   「妳说妳爱我,妳该不会是忘了吧?」林旭怀气呼呼的,也不顾家人都在场,大声质问起白瑞绮。
   「我没忘……但这是两回事。」白瑞绮恐惧着林旭怀突如其来的怒气。
   她不懂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她在替他维护权利,他不明白吗?
   这两天她其实不是完全没机会问他,可,她太胆小了,害怕问了他爱不爱自己后,会得到否定的答案。她像鸵鸟,把自己埋在他温暖且让人昏眩的怀抱里,不想面对真实。
   也许林旭怀在她用气球告白那天,被她感动了。所以他带她回家,跟她做爱,拥抱她、亲吻她。
   说不定,换成别的男人也会这么做,毕竟面对一个主动上门投怀送抱的女人,有几个男人会拒绝?
   如果林旭怀有一点点爱她的话,不必她再开口问他,他自己就会说的。
   所以,她只是自欺地安慰自己,她没时间亲口问他爱不爱自己,其实,理智早向她分析了答案。所以,她不敢问、她避免去碰触爱不爱的问题。
   「什么两回事?看来我们得谈谈。走!」林旭怀拉住白瑞绮的手腕,将她拉离位子。「你们吃你们的,我跟这个笨女人到楼上,有事要谈。对了,爸,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这女人替我生了个两岁大的儿子。你要是不信的话,打电话问问你的老朋友,顺便替我问问他,为什么要帮这笨女人隐瞒?还有,何旭尉,你最好也开始准备一下你的解释,没事干嘛帮这个笨女人的忙,给她机会荼毒我。我早晚会被她气死!」
   两个人花不了几瞬时间,便消失在餐厅。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对食物彻底失去了兴趣,林旭怀的话像炸弹,炸得这一家子人头晕脑胀。
   一个两岁大的儿子?何仲亮在几秒之后忿忿起身,他不敢相信,几十年的老朋友,居然藏了他的孙子?!他的孙子耶!这口气他怎么忍得下?他要去打电话!不不不……他要看他的孙子,现在、马上就要去看!
   「你们谁有空载我去云林?我要去看我孙子,或者我找司机送我算了!」
   几个年轻人互相看了几眼后,很有默契,全站了起来,何旭尉代表大家说话:「爸,反正明天是假日,我们全部一起去好了,顺便跟亲家认识认识。这屋子,就留给楼上的小俩口谈判,我们不打扰他们。」
   「是啊。难得我们全家一起出去玩。」旭薇说。挽住商耕煜的手,轻笑。
   「那好吧。我们都去。」
   「带点东西在车上吃吧,大人禁得起饿,孩子可不禁饿。」棻棻说。
   十几分钟后,百坪大的屋子,只剩下在二楼完全不知状况的小俩口,连屋子里的两个佣仆、一个司机,也一块儿前往云林凑热闹去了。
   真是可惜了那满桌美味菜色啊!
   

第九章

  「妳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两回事?」
   林旭怀气冲冲地拉着白瑞绮上二楼,进了自己好些年没回来住过的房间。
   若不是他那样生气,他会注意到,他的房间一直维持相同摆设,没更动过。
   床单还是他喜欢的深蓝色,床柜上的花瓶里插了一束开得正艳的白色玫瑰。这房间,干净得像是主人每天都会回来过夜似的。
   而其实林旭怀已经整整五年没在这房间过夜了,最近一次踏进这卧室,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你不要那么凶,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大家都在楼下,我们这样上来是不是不太好?可不可以等大家都吃饱了,我们回去再说……」
   「还等?我等了三年不够吗?还要等多久?!再等五年、十年吗?等白珩崴大到可以娶老婆了,妳才想给我一个好解释吗?!我不等!楼下那几个人要吃饭是他们的事,我要妳给我一个解释,妳现在就得给我解释清楚!」
   亏得这房子隔音极好,要不,他这等没形象的吼叫声,传给全家人听清楚了,他真的不用继续做人了!
   全天下,只有白瑞绮这个女人能搞得他像现在这样「心神丧失」。被她气死绝对是早晚的事,他现在就快被活生生气死了!
   他等了三年?什么意思?白瑞绮低着头,咬了咬牙,万分艰困地开口:「我爱你,你一定不晓得我有多爱你……我曾经在匈牙利住了半年,在匈牙利一万二台币就可租层房子住半年,每个月去市场买菜的伙食费不到三千元。有时自己煮得厌烦,上大馆子吃喝,连小费五百元就可以吃得很好--」
   「白瑞绮!」林旭怀气得彻底失去控制。他不过是要一个解释,要她解释一下「爱他」跟「嫁给他」为什么是两回事?!她却跟他讲一堆废话,她是脑袋不正常吗?
   「妳讲这些废话干嘛?!我要听妳不嫁给我的解释!不想听妳废话!」他大吼。
   「我是在解释啊……」白瑞绮抬头一双眼迎向林旭怀,低声说。
   林旭怀讶异的瞧见她那双眼盈着水意,她该不会是想哭吧?
   「那是我旅行最久的一次,我在西雅图找到你的前一天,才刚结束匈牙利的旅行。到工作室工作后,我再也没办法做那么长时间的旅行了。我在工作室做了七个月又……」
   「又十一天!」林旭怀接下她的话,明亮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看她,他的愤怒消退许多,逐渐能够平静听她似乎没什么关连性的「解释」。
   白瑞绮睁大了眼,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跟自己一样清楚。
   「对,七个月又十一天。我决定再去旅行,那次我去了捷克,捷克邻近匈牙利,一班公车就能到得了。我以为我能在那里至少住四五个月,可是我不能!我才到捷克第一天,就发了疯似的想你,我在捷克只待了两个多月,感觉很痛苦,每天都想着你。后来我的旅行,一次比一次短,最后甚至只能离开你两,三天,就必须回来,因为想看见你的渴望实在太强烈了……我旅行是为了你,因为你说过,你希望能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我恰巧有四分之一吉普赛人血统,我向我的母亲学习如何过吉普赛人的生活。我以为我这么做,可以吸引你、可以让你在遇见我之后,爱上我……我试图忘记我的吉普赛母亲曾告诉我,爱是不能勉强的。我以为只要我变成你想要的模样,你就会爱我。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即使变成你希望的样子,你也不见得会爱我,你甚至不让我怀你的孩子……为了你,我四处旅行;不过,也是为了你,我失去一个人旅行的能力。这是我对你的爱,但我的爱一直都是单向的,皓郢说你爱我,我半信半疑半欣喜,满怀希望到你办公室向你告白,可是你没有响应……你还不懂吗?旭怀,婚姻里头要有爱存在,而且那份爱必须是双向的。我爱你,但是不能嫁你。说这么多,我真的希望你能接受,『我爱你』跟『要不要嫁给你』是两回事。你不要对我生气了,好不好?」
   白瑞绮不晓得自己哪来的勇气,能对林旭怀说出这些放在心里好些年的话,她对他的感觉、心情,她为他做的改变……
  林旭怀静默,整间卧室像座死寂的城,没一丝声响,好久后,他才问:「妳觉得……我不爱妳?所以就算妳爱我,为我生了孩子,还是不想嫁给我?是这样吗?」
   白瑞绮没给答案,安静地看着他,算是默认。
   他看着她,心里流过一阵无法形容的感觉,那感觉近似深层的感动,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女人愿意这样深刻爱他。
   他一直以为白瑞绮拥有自由来去、不愿受拘束的灵魂,一直以为她不会真正爱上任何人……
  即使她拿着气球到办公室向他告白那天,他对她说的「爱」也只是浅浅的体会,那感受浅浅的……他不是不响应,只是还没准备好该怎么响应她。
   有些事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消化,像是她从七岁爱他到现在、像是为了他,她去学习如何过吉普赛人的流浪生活……
  「给我时间!我爱不爱妳这个问题,妳太早下结论了……不是我要说妳,可是妳真的是很傻,绮绮……我的绮绮……」
   林旭怀伸手将她揽入怀,低头,吻住她。
   *** ==== *** ==== ***
   他刚刚说--我的绮绮?
   白瑞绮沉浸在晕眩里,由着林旭怀拉她走出卧室,下了楼才发现整栋屋子空荡荡。餐厅桌上的食物,没人动过的样子,白瑞绮这才缓缓回了神,赶走让她犹如站在云端上的晕晕然。
   「他们人呢?」她问。
   林旭怀耸耸肩,净是无所谓的模样。
   「妳饿吗?」
   她摇头,比较想知道一屋子人都跑哪儿去了。
   「那我们可以走了。」
   「去哪儿?」
   「先回天母,我拿几样东西,然后我们就回云林。」
   「可是……你家人……」
   「八成全都去云林了,依我爸那种急性子,一定是赶着去看崴崴。」
   「可是--」
   「还可是什么!再可是下去,我就没多少时间说服妳了。」
   「说服?」
   「对,说服妳嫁给我!难道妳想给其它人逼迫妳的机会?与其让妳家人、我家人联合起来,逼妳不得不嫁我,不如让我说服妳,妳说对不对?」
   他对着她笑了笑,像对个孩子般,用大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唉……真是颗小脑袋,脑容量肯定是不大,他实在不该责怪她笨的。
   林旭怀揽了她的肩,让她不得不跟着自己的步伐,走出何家大宅。
   *** ==== *** ==== ***
   「绮绮,妳先上二楼阳台等我,我找几样东西立刻上去找妳。」林旭怀拉着白瑞绮的手,一踏进他们曾经同住两年的屋子,他就说。
   他推了推行动有点拖拉的白瑞绮往楼梯走,看她总算上了楼,他才疾步走进一楼卧室。
   拉开床头的储藏柜,他飞快找了几样东西出来,跑出卧室、跑上二楼。
   白瑞绮靠着阳台,观览那十数盆长得茂密盎然的植物。她解释不来,望着那叶、那花,忽然像被人狠狠撞进了心头,有种又痛又麻又痒的感觉……
  那些植物似乎在说着话,替林旭怀说着她不曾听他说过的话,一回一回地……白瑞绮灵光一闪,发现自己好象真的很笨!
   来到白瑞绮身边,他有些许喘,显示了他的匆忙。
   「方皓郢的话,妳可以相信。」
   林旭怀没头没尾地扔来这么句话,顺手朝她递过一包沉甸甸的牛皮纸袋。
   「打开看,里头全是属于妳的东西。」
   白瑞绮转脸,四十五度角仰望他的脸,他低头呼出的气飘拂至她的侧脸,暖暖地……白瑞绮愕然惊觉,这竟是她爱恋了他二十个年头以来,心脏第一回能这样用正常速度跳动。
   一直以来,她当林旭怀是天,是她一辈子企望却不可得的男人,她总在面对他时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的举措惹来他的厌烦……那样的她,怎么能看得清楚他的心思呢?
   她果然像他常挂在嘴上的斥责,笨透了!
   打开纸袋,她没朝里头探望,只是伸手一件一件拿出里头的东西--
   她最先抽出一纸房屋所有权状,她疑惑地看他一眼。
   「妳看看上头的日期。」林旭怀露出了浅笑,催促着她。
   民国八十七年一月二日?五年前的一月二日?不正是他们在西雅图碰面那天?她不懂。
   「妳说妳没地方住,我那天恰巧经过这附近,就买下这栋房子,当天付清屋款,要他们立即办过户。」
   「啊?你为了我买这房子?」
   「不然该怎么办?遇见妳之前,我一直住在何家,没想过买房子。我想收留妳,却不能带妳回何家,唯一的办法就是买房子了。」他说得轻省,彷佛这没什么。
   「为什么?我不懂……」她一下子没办法接受这种……冲击,他竟为了「初次」见面的她买下这房子?!
   「说得陈腔滥调些,我对妳--算是一见钟情。」
   「啊?」她发了一点音,被他直率的话困住。
   「继续看啊,妳会发现我对妳有多钟情。」
   他不是个习惯把爱或情挂在嘴边的人,不过看白瑞绮满脸受宠若惊、无法置信的模样,他开始觉得有时候说些「贴心」话,也挺好玩的。
   白瑞绮愣了一愣,才又伸手往袋子里,这回拿出一个粉蓝绒布戒指盒,她痴看着戒指盒,感觉手不争气微颤着……
  「妳要离开那天要求我……嗯……」想起那天白瑞绮的要求,他脸上有几分不自然,「不用保险套跟妳过一晚--隔天妳离开,我就去买了这个戒指。妳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他不自然的神色又多了几分,不想她看穿他的紧张,他索性转向前方不看她,然后说:
   「保证书上头盖了有购买日期的店章,五月十三,是妳离开那天。我对珠宝不很熟悉,蒂芬妮的店经理告诉我,只要是女人都会喜欢这枚戒指,我买它,纯粹是因为它的标价正好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白瑞绮瞪大了眼睛,觉得生气,拿一百二十万买颗只能装饰的矿石?他疯了!
   「不喜欢吗?不喜欢我再重新买过。」林旭怀转过身,看见她不算欣悦的表情。
   「为什么……要买它??为什么一百二十万正好?」这戒指其实很漂亮。
   「因为那一夜有可能会让妳怀孕,我想也许妳会回来找我,我想拿它来……求婚,希望妳会因为有孩子愿意安定下来。可是我错了。」林旭怀耸了耸肩,看不出他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那一百二十万是……」
   「妳继续看啊。」林旭怀打断她的问题,催着她。
   她只好继续掏东西,结果拿出一叠发票,有些发票还钉着一小张报纸。
   「这是……」
   「这是妳离开之后,我跑去喝酒结帐给的发票单。」
   「发票单--」白瑞绮将手上的牛皮袋、戒指、房屋所有权状,搁上阳台架子,一张张看着发票……每张发票的「货品」数量都是十二。
   「钉了报纸的那几张发票,都是中了奖的,有张中了第一特奖,有两张头奖,其它的都是最小奖。」他解释着。
   「你没去换奖金?」
   「换了做什么?我又不缺钱用。换了奖金,发票就不能留了。妳不在的这三年,每次我想妳想得怎么样都睡不着时,就跑去喝酒。」
   「为什么?我真的……不懂。」
   「还是不懂吗?一月二号是我遇到妳的日子,也是我决定买下这房子的日子。』
   「一月二号?所以你喜欢……十二这个数字?」白瑞绮咬着唇办,忍着泪,这些东西让她不知所措、让她感动、让她更加肯定……自己是笨透了。
   「应该说这个数字对我有特别的意义。妳快看最后一样东西吧!怕妳等会儿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用拇指,抹了抹悬在她眼眶下的眼泪。
   白瑞绮试图微笑,但失败了,她深呼吸了一次,最后一次伸手到袋子里,碰触到的是颗冰冰凉凉,似玻璃制的球状物。
   拿出袋子时,她彻底愣住,死命地盯着那颗……水晶球,不能相信!
   「是妳的水晶球,妳都没发现吧?」林旭怀揶揄地笑着,「我们在餐厅『交换』过礼物后,隔天我就调换了。妳常说,水晶球真的有能量,拥有强烈天启能力的人,能在水晶球里看见过去未来。我只是想,如果哪天妳离开了,也许会发现拿走的是假的,会再回来找我……这算是我给自己的『最后机会』,最后一次考虑要不要对妳坦白我的感情。如果妳回来找我,我就会跟妳坦承我调换水晶球的动机。可惜妳一直没发现自己拿走的,是假的,那是我请人用玻璃仿制的。」
   白瑞绮开口却没办法说话,难怪她这三年在「另一颗」水晶球里,再也看不到林旭怀……她还以为是他们没缘分了。
   「妳现在还想不想问我,我爱不爱妳?」
   她摇头,那么显而易见的答案,她还不知道吗?他若不爱她,眼前这些东西又算什么?他的爱全都藏在里头了,不是吗?
   「绮绮,我不晓得妳爱我,那两年妳老是来来去去,我以为妳喜欢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想象我母亲那样,以为勉强能得到爱。她为了得到我父亲的爱,勉强地生下我,以为这样我父亲就会爱她。直到她发现没办法勉强,就把我丢给父亲。但我父亲早有家庭,有妻子、儿女,我的存在一直很尴尬。或许是因为我母亲的关系,对于爱,我总抱着放任的态度,不想勉强任何人。我不曾主动追求过任何女人,不曾跟任何女人说过爱这个字。我等着有天身边会出现一个刚好爱我,我也爱她的女人。可是我偏偏碰上妳这个看似爱流浪的女人,我不想勉强妳。我说不想跟妳有孩子,是怕孩子成为妳的羁绊,怕将来有天妳会恨我,让妳不自由……」
   「我懂,现在我都懂了。对不起,是我不好--」是她让他们变成这样,如果她肯在那两年里头,透露对他的心情,情况一定会不一样。
   何旭尉早就提醒过她,林旭怀需要别人的主动;而她……她不是不愿意主动,只是觉得她已经把自己送到他面前,成为他的人,这样的主动就够了!
   「那天在游乐园,我原想告诉妳,我很希望我们能是一家人,妳、我、崴崴能组成一个真正的家庭。可是我没勇气,因为妳表现得一点也不需要我的样子。」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勉强你,不想你因为孩子,而承担你不想承担的责任。」
   林旭怀笑出声,他想,笨的人也许不只白瑞绮一个。
   「妳现在愿不愿意把『我爱你』跟『嫁给我』当成一回事了?这些东西够不够说服妳嫁给我了?」
   白瑞绮点着头,悬在眼眶的泪突然成串成串往下落。
   林旭怀笑揉她的小脑袋,然后揽她进自己胸膛,用似责难似宠溺的语气说:「傻瓜,现在应该开心,怎么哭起来了?嫁我应该没那么难过才对啊!等会儿我们回云林吧,别让那些人等我们太久。」
   白瑞绮又点头,胡乱抹了抹眼泪,说:「其实……你的家人都很爱你,你看不出来吗?」
   林旭怀叹气,将阳台架子上的东西一一收回袋子,拉着白瑞绮往一楼走。
   「我知道,只是……我很难不觉得歉疚。若不是我母亲、不是我,何家人的幸福不会有污点。」
   「你才不是污点!」
   「妳啊,真傻。」林旭怀对着她笑,「我爱妳,白瑞绮。」
   白瑞绮看着他,差点说不出话,她还以为不需要他说出口,也没想到亲耳听见他说出口的震撼会那么……大。
   「……我知道。」
   林旭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这一次说得很认真:
   「我爱妳,虽然我不习惯说这三个字,也从来没对谁说过这句话,但如果这句话能让妳嫁给我,能让妳一直爱我,我会努力习惯说这句话。我希望,我们能相爱一辈子。」
   

尾声

  好热、好热!
   一月天,怎会热成这副德行?
   林旭怀坚持婚礼要简单,所以他们在自家大庭院里,请来外烩人员、神父、乐团,就在罕见的一月艳阳下,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到场的只有双方家人、交情好的朋友们。
   不过算下来,参加婚礼的老老少少,居然也有百位之谱。多亏何家宅子的庭院够大,不然近百位宾客,真会找不到容身之处。
   神父证婚后,林旭怀拉着白瑞绮开了第一支舞。
   说真的,这场婚礼非常洋化,自由取用的精致餐点、自始至终没停过的现场演奏音乐、布满了会场的美丽鲜花,林旭怀要求的简单,其实是精致。
   跳第一支舞时,林旭怀问着怀里的新娘:「累不累?」
   「不会。」怎么会累呢?她真是感激他,不用大清早赶着去化浓浓的新娘妆、不用换穿过一套又一套的麻烦礼服。
   「妳不会介意这个婚礼小吧?」他拉她再靠近自己一些,几乎是抱着她跳舞了。
   「婚礼很美。」
   「喜不喜欢这件衣服?」这套露背的紧身雪白色礼服,是他特地找来知名服装设计师为白瑞绮设计的。昨天才送过去云林,他没机会问她是不是喜欢。
   「很喜欢。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白瑞绮忽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却来不及说。
   「交换一下舞伴吧。」说话的是从另一边转跳过来的何旭薇,她没给林旭怀反驳的机会,硬是将自己的老公塞给白瑞绮,把林旭怀拉了过来。
   「我们还没说完话!」林旭怀望着被商耕煜带远的白瑞绮,显得气愤。
   「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说话,我明天就要跟Archer回纽约了,所以我要跟你说的话比较重要!」
   林旭怀没好气地瞪了瞪何旭薇,然后妥协。「说吧。」
   「恭喜你娶到老婆了,二哥。Archer跟我决定送你一份结婚礼物,我们在纽约以你的名义买了栋屋子,欢迎你跟二嫂来纽约度假。」
   「妳……谢了。」林旭怀不自在地四处挪移视线,就是不看何旭薇。
   头一次被她喊「二哥」,真不习惯。他还是习惯她跟何旭尉喊他「林」。
   「二哥,你晓不晓得为什么我跟大哥都喊你『林』?」
   他耸耸肩,没回答她。
   「我们希望你能当我们是一家人,喊你林,是想提醒你,我们用的姓氏不同,你真的不考虑改姓吗?」
   「不改姓何,我就不是何家人了吗?」林旭怀蹙眉,眼角瞥见何旭尉站在外烩餐区朝他看,他一直想找何旭尉要「解释」,却总找不到机会。
   不过,谁叫林旭怀当初要坚持「下个月」跟白瑞绮结婚呢!当时的「下个月」,其实距离一月二号不到三个星期,这么短的时间,就算要筹备的是个简单婚礼,也够他忙的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哥,你难道不知道爸多希望你能承认何家是你的家吗?你已经五年没回家住,你的卧室还是维持你喜欢的样子,你看不出爸对你的关心吗?」
   「我不是瞎子。」林旭怀抿了抿嘴。
   「那你--」
   「冲着妳叫我一声二哥,我也喊妳一次妹妹。旭薇妹妹,不管妳相不相信,在我心里,我确实当爸爸,妳、何旭尉是家人,这跟我姓什么没有绝对关系。我不想改姓。我身上有一半血液不是来自何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照你这样说,我跟大哥也不该姓何了,我们的母亲也不是何家人。」
   「妳跟旭尉的母亲,是爸爸名正言顺的妻子,我跟你们不一样。」说完,林旭怀放开何旭薇,走向何旭尉。
   何旭薇瞪着他的背影,有被打败的感觉。
   「何旭尉,你欠我的解释该还了。」林旭怀拿了杯冰饮。
   「你如果肯叫我一次『大哥』,我愿意考虑给你解释的可能性。我跟棻棻送你的结婚礼,还喜欢吗?」
   「北投的度假别墅?我个人是不喜欢,但绮绮喜欢。你跟旭薇串通好了整我是不是?她送我房子,你送我房子,加上我自己的房子,明年的税金肯定不少。」
   「这样好了,你叫我一声大哥,那三栋房子的税金,我帮你缴二十年。很划算吧。」
   「不用,谢谢。」
   「这么划算的交易,你还要拒绝,我也没办法了。不过,你跟我要解释,不如感谢我帮你找了个老婆。如果我没从十二年前开始出卖你,你今天娶得到老婆吗?那边有个人找你很久了,你最好赶快过去打个招呼。」
   林旭怀顺着何旭尉指的方向看去,看见的是他最不甘愿接受的一幕,他看得很生气,没注意到何旭尉何时离开的。
   再转头,才发现何旭尉不知到哪儿了,他只好举步走向那个「找」他很久的人!
   打死他都不信,那个人真有找过他!
   「方皓郢!」他没好气叫着,毫不讶异看见儿子躲在方皓郢胸前,露出「害怕」的表情。
   就是这一幕让他生气,他的儿子愿意亲近外人,就是不肯亲近他!
   「好兄弟!恭喜你结婚了。」方皓郢正喂着白珩崴吃海苔。
   「嗯哼。」他应着,用眼角瞄着白珩崴,犹豫要不要伸手把儿子抱过来。
   「你不高兴吗?我的崴崴好象不喜欢你这个爸爸喔。」
   「他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
   「喔,可是你的儿子只给我抱,不想给你抱。」
   「方皓郢,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在他决定要抢过儿子时,一个中年女人打断了他的话和动作,
   「林旭怀!我总算找到你了,你到底请了几个人啊?」
   「妳是……」他看着女人,觉得好眼熟。
   「你叫我一声『妈妈』,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她笑得灿烂。
   搞什么?!今天是什么怪日子,怎么老碰到人要他叫「哥哥」、「妹妹」、「妈妈」的。
   他实在想不起来这女人是谁,强烈觉得她像某人,尤其是笑起来的灿烂表情,好象……他眼角扫到白瑞绮朝他快步走来,终于知道这女人像谁!
   她笑起来,像白瑞绮。
   「妈。」白瑞绮走向他,挽住他的臂弯,喊着。
   「绮,你老公不肯喊我妈妈。」
   「妈妈。」林旭怀立刻顺了她的要求。
   「这才象话。对了,我要跟你要回一样东西。」女人满意的笑着。
   「什么东西?」
   「我刚刚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白瑞绮急着向林旭怀说,但她母亲硬是要截断她的话。
   「水晶球。我要要回我们祖传的水晶球。」
   「不行。」林旭怀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开玩笑,就算那颗水晶球根本没作用,对他来说仍是个宝。
   「你不还我才不行!依我们的家族传统,水晶球只能传女儿。」
   「白瑞绮是妳女儿啊,妳已经把水晶球传给她了。」
   「可是她已经嫁给你了。」
   「这跟她嫁给我有什么关系?嫁给我就不是妳女儿了吗?」这个吉普赛妈妈真是番。
   「问题是你们不会有女儿。我算过了,我还会再生一个女儿,水晶球只能传给我未来的二女儿,她才会生女儿。这样你懂了吗?」
   「妳都几岁的人!居然还想生第二个女儿。如果妳生得出来,我就不相信我生不出来!」
   「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你命里注定没有女儿。我劝你把水晶球还给我!」女儿怎么会喜欢上这种男人呢?真是麻烦。
   「不还!我一定会生一个女儿。」
   「你一定要还!」吉普赛妈妈气得吼了起来。
   「不还!」林旭怀也不甘示弱地喊回去。
   「你把水晶球还给我!」
   「就是不还!」
   「妈、旭怀,你们不要吵啦。」
   「闭嘴!」
   「闭嘴!」
   两个人同时对着白瑞绮喊。
   「你们才都给我闭嘴,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你们吵什么吵!」白瑞绮从没在两人面前大声过,这下子,不只吵架的两个人安静了,连乐队都安静下来了。
   「你暂时把水晶球还给妈妈,等我们生了女儿,妈妈妳就要把水晶球还给我们,不可以传给妳未来的二女儿。这样做,你们两个应该都没意见了吧?」
   「哼。」
   「哼。」
   两个人同时由鼻子出声,撇头不看对方,但也没提其它反对意见,算是默许了白瑞绮的作法,
   「那就好了。你们才第一次见面,不应该……」白瑞绮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吉普赛妈妈,我跟妳保证我一定会生出女儿,证明妳算错了我的命!」
   「我向你保证,你一个女儿都生不出来!」
   「我不只要生一个女儿,我要生两个、三个、很多个!到时候,那颗水晶球我高兴传给谁就传给谁!」
   「你生不出来……」
   唉,这场争吵,还真是持续得挺久的。
   没想到一场精致婚礼,会这样收场。
   吵到最后,林旭怀都忘了要把白珩崴抱过来这件事。倒是一旁被方皓郢抱着的白珩崴,从此更怕林旭怀了。
   *** ==== *** ==== ***
   最后,林旭怀究竟生了女儿没?
   十年之后,他拥有第五个儿子,至于女儿嘛……还在努力中。
   而那位吉普赛妈妈,在那场争吵的三年后,顺利生下一名女儿,长得很像白瑞绮。
   当然啰,同父同母的「产品」,自然水准相当了。
   不过林旭怀丝毫没死心,毕竟离白瑞绮的妹妹长大成人、生儿育女,起码还有一、二十年时间。
   他就不信一、二十年时间,他生不出一个女儿!
   *** ==== *** ==== ***
   在林旭怀即将诞生第五个儿子的产房外,何旭尉回想着往事--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何旭尉回家拿学校的作业报告时,看到何家宅子大门边,有个年纪约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探头探脑地朝屋子看。
   他下车,示意司机停在围墙边,步行至大门,女孩看了他,也不见紧张,只是瞪大了眼,然后说:
   「你不是林旭怀吧?几年前他跟我说他要出国念书……你很像他,不过他的眼睫毛比你的长。」
   何旭尉被挑起了好奇,「妳是我弟的朋友?」
   「你是林旭怀的哥哥?」女孩一双眼像点了两盏灯,骤亮。
   「对。请问妳是?」
   「你好,何大哥,我的名字是白瑞绮,我等你很久了。我父亲是白应然,你应该认识他。」白瑞绮心跳可厉害了,她终于要跨出追爱的第一步了。
   「有事吗?」
   原来是老爸知交白应然的女儿,难怪清楚他姓何,不跟林旭怀同姓。不过,她找他做什么?
   「何大哥,你知不知道旭怀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总有一天我要变成你的弟媳妇,我想及早做好准备。」
   「呃?」何旭尉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哑口无语的一天。「妳……多大?」
   「我十岁。」
   啊?比他以为的还要小!
   「妹妹,妳现在想这些会不会太早?」
   「不会。我这辈子只有这个愿望,我要嫁给林旭怀。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努力让自己变成他梦想中的女人。」
   这话……听来有点孩子气,但不晓得为什么,何旭尉竟有些感动,这种纯真的情感与执着,很少见。
   「白伯伯知道妳来台北吗?」
   「知道啊,我爸爸让司机送我来的。」
   「他知道妳的……呃……愿望吗?」
   「知道。我爸爸、我妈妈都知道。」
   「他们没反对?」
   「没啊。我爸说旭怀是个好男孩。」
   喔……没想到白家人观念如此开放。
   「妳找我,是希望我帮妳什么吗?」
   「嗯。」她用力点头,像是看到了希望那般兴奋。
   从此,何旭尉成了白瑞绮的「线民」。
   何旭尉的回想被林旭怀打断,看着林旭怀抱着第五个孩子走来,表情沮丧。不必问,他就知道这回又是个儿子。
   何旭尉想,如果拿这段往事跟林旭怀商量,不晓得他肯不肯放弃继续生孩子的念头?都已经五个孩子了耶!
   「我劝你不要再生了。如果你肯放弃,我愿意告诉你,我跟绮绮怎么……」何旭尉话都没说完,林旭怀就听不下去了。
   「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啊?拜托,我老婆爱我难道是爱假的吗?她早就告诉我,当初她怎么找上你的了。陈年往事,不必再提。」
   「女人生孩子很辛苦……」何旭尉只好说。
   「还要你说!我知道啊,可是……」可是水晶球算是他跟白瑞绮的「定情物」,他怎么能让它流落在外!他不再理何旭尉,扭头离开。
   女儿啊,只要一个就好!
   只要一个,他就可以拿回跟他分离多年的水晶球了。
   「圣母玛丽亚、上帝、四方菩萨啊,给我一个女儿吧!」
   自从第五个儿子出生后,林旭怀每天都这样祷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