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11

虫鸣: 二五年华 41-60

chapter 41
在桥底下将她放下来,他紧紧地抱着她,昏寂的灯光下,他咬紧了唇,身体许是因为激动,抑或是冷的关系,他一瞬瞬地发抖。抱了她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只穿了一件毛衣,忙脱下西装来,将她包裹得严实,只给她露出一双疑惑的眼睛。
“冷吗?”他问。
沐阳望了他片刻,一双晶亮的眼睛笑弯了道:“别人都是先问女朋友冷不冷,然后才脱下衣服,哪有你这样反着来的?如果我还说冷,你是不是要把毛衣也脱了披给我?”
云舫不知是因为发泄过了,还是因为她笑了,心情突然变好了,他笑道:“你要是还冷,我会脱了给你的。”
沐阳忙摇着头道:“不不,不冷了---对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没事啊。”云舫也摇着头笑:“哪有什么事。”
“那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地把我拖出来,还跑得那么快?”
一阵风吹过来,云舫打了个寒战,颤着嗓子道:“突然就想疯一下,呵---你觉得我发神经吧?”
“发神经还不至于,倒是有些---”沐阳歪头想了一下才道:“有些浪漫。”
云舫心里越发地激动了,风刮他浑身颤抖,他没想到浪漫在她心里就是做些没头没脑的事,与他从前以为的那些烛光、礼物惊喜大相径庭。他意识到自己该珍惜怀里的这个女人,一旦失去可能会是永远的遗憾。
“呵呵---”他那被风刮出伤痕的脸傻笑着。“你看,我这人真没趣,想出的浪漫也没什么新意。”
沐阳摇头的幅度更大了,眼神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刻意去浪漫的人,今天你这样,一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云舫怔了怔,望着黑沉沉的江水,他蹙眉道:“下午公司员工打电话来,出了一些问题,我明天可能要赶回去。”
“严重吗?”
“现在还不知道,或许待会儿我们回家时已经解决了,如果很棘手的话,我就先走,你在家玩两天了再去。”
“不用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还是在家多玩两天吧,大过年的,回那个清冷的城市做什么?”他盯着她思索了半晌又道:“沐阳,凡事你都要记住,在这个世上,只能靠自己。”
“什么意思?”沐阳呆呆地问。
“人是相互依存的,当你想着依靠别人时,同样的,你也得付出某些东西让别人依靠才行。”
“我有可以让你依靠的吗?”她怯懦又不安地问。
“有,当然有。”云舫顿了顿道:“一个男人最需要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来依靠。”
“善解人意,你是说我?”沐阳有些高兴了。
云舫点点头,又道:“但你还要坚强些,有时候,你太脆弱了。”
沐阳的笑冻结在嘴角。“脆弱就是不怎么稳当的依靠是么?”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云舫不知道该如何启口,或者,他不愿意给她打预防针,宁愿她就是那么脆弱,脆弱得只能依赖他。“我的意思是,不管我以后还能不能照顾你,你都要坚强地照顾好自己。”
他见沐阳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用手指刷过她的睫毛,诚恳地道:“当然,如果我够资格照顾你,一定会使你幸福。”
“我们---不是要结婚了?你为什么还跟我说这些?”沐阳的神情愈加不安了,她拽着他的袖子不由自主地摇晃。
云舫挤出一个笑,安抚地拍拍她的脸说:“只是跟你讲些道理,听了总是没错的,你别多想了。”他的手略一使力,将她拉回怀里,吻着她耳畔的发,温柔地道:“很冷了,回去吧。”
很夜了,郊区拦不到出租车,雪地上一道道被车轱辘轧过的痕迹,他们踩着厚厚的雪,“咕兹,咕兹”地往回走。路灯亮着幽暗的光,走进市区里,竟然看到一家夜宵摊还未收档。云舫看了眼那绿色的棚子,四周用三色布围住,里面只有几张空桌,大过年的,生意很清淡。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去?”他问沐阳。
沐阳点点头,两人进到里面,店老板与老板娘忙过来招呼,老板娘领他们到一个火炉边坐下。这家店是专吃铁板烧的,没有菜单,沐阳随意说了几个云舫爱吃的菜,又要两份玉米浓汤。不到两分钟,老板将放了牛油的铁板置到炉上,整块油慢慢地化掉时,老板娘也将腌好的菜端上来了。
沐阳喝了口汤,舔了舔嘴唇,忽地伤感起来,她看着油滋滋的锅,跟云舫道:“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和佳佳总是趁爸妈睡着后,偷跑出来吃夜宵,想想那时真够馋的,为了吃不怕冷,也不怕被爸妈骂。可好笑了,人一旦说起吃的便馋得很,吃不到便不甘心,还可能整夜都睡不着。”她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嘴边吹得不那么烫了,才喂给云舫。
云舫张嘴吃下,尔后问道:“你每天都拨她的电话?”
“是啊,想起来了就拨,每天都拨好几次,就怕忘了。”她把筷子搁到碗下,手按了按额角,声音很是无力:“我总觉得有天能拨通,也觉得她哪天能打来。我想她是故意躲起来了,除了这个,我不往坏的方面想,所以,我的手机全天开着,怕错过了她的电话。”
“她是躲起来了。”云舫说着摸摸她的头,又道:“不会有坏的方面,你别太担心了。”
“云舫,你觉不觉得?人能平平安安地活一辈子真不容易,你看街上那么多开得飞快的车,住的房子也不怎么牢固,电线会起火,煤气会泄露,飞机老从天上掉下来,火车也会脱轨,弄不好走的那座桥都会塌了,我们就是生活在这么多的危险当中,可我们却为了能在危险的环境里多活两天而拼命地赚钱,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云舫愣了愣,她说得还真有道理,人是最无畏的动物,不停地制造出能毁灭自己的东西,这就是物质文明。而更可怕的是,人类的文明远不止于此,在物质文明的基础上,人的思想充斥的却是相互的倾轧,利用,为了那些物质化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文明演变成无形的丑恶,如他自己。
“可是---”沐阳仍是自顾自地说:“你更了不起,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你还愿意照顾我,想想,人的一生若是能寿终正寝,不不,那有些贪心了,我觉得能够活到一定岁数,在相扶了一生的人怀里病死,便很幸福。”她咬着筷子靠到云舫的肩上,散开的头发倾泻而下。“所以,云舫,尽管我还很脆弱,但我会坚强起来,我们要一起在这样的环境里活着,活到之中某个人病死或老死在另一个人怀里,然后约定了,在另一个安全的世界重逢。”
云舫的眼睛睁大,喉咙像被堵住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只将将她拉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头发。“好!”他低沉地道:“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们要一起在这样的环境里活着,我会---照顾好你!”
从夜宵摊里出来,天空飘起了雪,路灯晕出一片昏黄的光,纯白的雪花漫天飞舞,从树枝的空隙飘落,落到他们的头发上,肩上。云舫揽紧了她,在新年的雪夜里,他自己受着冷,把衣服给了她,从微不足道的温暖做起,他想,过去的错误已经造成,只能在往后的日子弥补,使她不再受到丁点儿伤害。
甫进家门,简玉清便迎了上来,见沐阳只穿着件毛衣,便数落云舫道:“你说你是发什么疯,这么冷的天都不多穿件衣服就跑出去,大半夜的也不回来,害得我直担心你们冻出病来。”她数落完又看着脸和手冻得通红的沐阳道:“先去洗个热水澡,大过年的,千万别感冒了。”
沐阳听话地上楼了,简玉清又跟云舫道:“你爷爷还在书房等你。”
“我这就去,真对不起,今天让您担心了。”云舫抱歉地说完,便往楼上走。这一次进书房与上次的复杂的心情完全不同,他很坦然,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该要什么,没有了功利心,他不若之前那般患得患失了。
李成辅自退休后便没有这么晚睡的,在书房里几次倦得打瞌睡。檀香已经燃尽了,暖烘烘的房间残留着一股幽幽的香味。云舫敲了两声门,便进到里面,在李成辅旁边坐下。好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想过了。”云舫开口打破了沉默。“无论如何,我不能放弃沐阳。”
李成辅并不意外他的决定,早在他出门后时就仔细观察过,那种仿若丢了魂魄的失意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真是装,那也有个七八分真,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
“‘荆楚药业’迟早会被别人购走,你是我的孙女婿,要收购自然是容易得多,但这个企业并不是我李家的,你做得好的话,于我李家并无好处;你若是失败了,便是拖累我李家所有人。”李成辅缓缓地道:“如果你能保证尽心尽力,我不反对。”
云舫蓦地抬头,不解地望着他。李成辅又道:“你不用怀疑了,这不是圈套,庆耀也曾委婉地跟我提起过收购‘荆楚药业’,我没有答应他。”
“为什么?”
“两个原因,第一,他是商人;第二,他是外人。”李成辅喝了口茶,接着道:“我不会押上整个李家去帮一个外人,这些年来,钦显帮他的地方太多了,他早已不需要这家药厂,然而,商人的天性就是贪婪,房地产需要这股天性,但药厂不需要,若是我帮了他,迟早会出事。”
云舫的神情更疑惑了,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贪婪?”
“这几天我也观察过你,是人都贪婪,但要有分寸,庆耀可惜的便是失了分寸。而你还年轻,我可以督导并及时纠正你。”李成辅老神在在地看着他。“我有两个要求,一是,如果这家药厂到了你的手里,我希望你能使那些下岗的工人重新回到岗位上。”
云舫觉得这话特虚伪,但他可不敢让李成辅看出来,便垂下了头。耳朵里又传来李成辅的叹息声,尔后听他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我后悔以往没做多少有意义的事。曾经很多的员工靠这家药厂养家糊口,几年后,我再回来,这些人有的做了建筑工人,有的给人当保姆,有的摆了地摊,生活无不艰难。”
“但我已经无能为力了,眼见整个药厂只能靠基地的药材输出才能存活,我想着,若这家厂换个有责任心的人来接手,管它国有私有,能使那些员工能回到厂房里上班,就算一桩好事。”
云舫听着不语,李成辅顾虑得很有道理,药品不同于其他的商品,稍有疏忽,便可能酿成谋财害命的惨事儿。如果这家药厂拍卖,不知道会落到谁手中,李成辅之所以会帮他,应该也是因为他是自家人,避免那种因利益而蒙蔽良知的事情发生。
“这个我可以保证,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你所持的股份里,要抽出百分之十五给阳阳。”李成辅不急不徐地道。
云舫对这个要求有几分了然,大概是因为他说过的话,使得李成辅担心他发迹后薄幸。而李家担风险帮了他,提出这种要求也合理。他略一颔道:“也没问题。”
“这只是我的小人之心,你不能对阳阳不好。虽然我对阳阳没什么要求,但她总是成长在这样一个家庭环境当中,自然而然的有了压力,这是我的疏忽。”李成辅无奈地摇摇头。“你今天不说那些话,我还认为她是在我的疼爱中长大的,仔细想想,我工作忙,能陪她的时间不多,钦显也是个感情不外露又严格的人,父女俩有很深的隔阂,如今也改变不了多少,她既然选择了你,那你就好好待她。阳阳不缺钱,不缺物质,她性格相对懦弱,你要多关心她。”
“我知道。”云舫辞色间流露出轻松,对这般突如其来的转变,他适应良好,而心里那股因幸运而生的,莫大的满足感使他说话的口气也愉悦起来。“我懂得该怎么去珍惜她。”
接下来的几天,李家门庭若市,拜年的官员刚送出门槛,身儿都不用转,院门儿外又来了客,只管往前迎上去就是。李成辅逢人便将云舫介绍出去,不到一个礼拜,云舫已将市里的显赫人物认识全了。程风华也来过一次,见势明白了几分,对李家自然是很不满的,坐了几分钟便要告辞,李成辅留他吃饭也被他托辞拒绝了。
云舫在这边疏通关系时,远在滨海市的蔚时雨也请来了知名的注册会计师和专家,两人靠电话和网络联系,云舫常常是白天应酬完官员,晚上给蔚时雨打电话了解滨海市的进展,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往电脑前一坐便是一个通宵。他在沐阳的眼皮子底下忙碌,沐阳自是不能抱有意见的,眼见他没命的工作虽说感到心疼,但因为是假期,心里到底存了几分不悦。
沐阳因为云舫的滞留,向公司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元宵节一过,她就该回滨海市上班了。于此同时,‘荆楚药业’的资产评估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李成辅让云舫先送沐阳回滨海,筹措资金。
离开的前两天,云舫去了程风华家里。选择这时去是因为程风华属于要安抚笼络的人物,无论公私,他都对云舫心存芥蒂,云舫若是拜访早了,他或许不领情,但如今收购‘荆楚药业’的事已定了七八成,程风华只能妥协的情况下,气焰自然也低了许多,安抚起来也容易。
程风华住在市内的江畔住宅区,欧式建筑风格,总共三层,罗马柱和穹顶上的浮雕是复古图案,绿色的落地窗,及地的帘子将屋内遮得严密。程风华的夫人带云舫和沐阳进到客厅,泡好茶后,沐阳便向程夫人提出要看剪帖画,两人识趣地上了二楼。
程风华跷腿坐在沙发上,递了烟给云舫,被云舫谢绝了,他收回手给自己点上一支,捏起长辈的腔调道:“近段时间忙得很,正想这两天过门去拜访,难得你有心上我这儿来了。”
云舫暗想,架子任你摆,摆大了看你待会儿怎么收拾?他浅啜了口茶,笑道:“早就该来了,就怕程总不愿意见我,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过两天要回滨海了,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该来一趟,毕竟往后有许多事儿还得仰仗程叔。”
他的话音刚落,程风华脸上便呈现出茫然。云舫心里暗笑,表面不露声色地道:“程叔领导‘荆楚药业’多年,爷爷跟我说过,您可以没有‘荆楚药业’,但‘荆楚药业’却不能没有您呐。所以---有些话现在说了为时尚早,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我能做到,‘荆楚药业’就一定少不了程叔。”
他这番夸大讨好的话使程风华在明白其义后,乐上心头。而云舫的承诺,又使得近段时间困扰他的问题迎刃而解,看着一脸真诚的云舫,他打心底欣赏起来。
“哎呀---”他拿烟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你们年轻人哪晓得我们这些老头子危机感大得很啦,我是听说你光弄个什么游戏,一月也有上千万的收入,我们药厂哪怕是救人命的药还卖不出去几瓶呢。”程风华眯眼摇摇头,又道:“年轻人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这叫什么‘顺应潮流’,老头子哪懂得什么潮流不潮流的,折腾了几十年,说被挤兑就连边儿也沾不到啦。”
云舫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别说您还不老,就是老了也是老当益壮,我们应当尊重您,并向您虚心讨教一些宝贵的经验,当然,我如果做错了,该打该骂的地方您也别心软。”
场面话你来我往,云舫彻头彻尾地扮了个谦逊的年轻人,程风华对他的好感倍增。离开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使程风华完完全全地把他当成了亲侄子。
“‘荆楚药业’不会是某一个人的,我跟爷爷商量后,决定将自己的股份抽出15%分给程叔,及管理层的一些前辈们。”

chapter 43
他笼络人心的同时,另一个对‘荆楚药业’也存了心的于庆耀,却因路佳的失踪,万分懊悔,四处寻人不获,身心俱乏。无暇顾及‘荆楚药业’,以至于最有实力的,政府最该照顾的本地知名企业家,反倒是失了这个机会。
而他牵挂的路佳却身在上海,她并不若别人忧心的那般,出了什么意外,而是一路游山玩水,任性地把世界上担心她的人都折腾得不能睡个安稳觉。她对于庆耀又恨又气,偶尔也会惦记一下沐阳,然而,这丝毫不妨碍她游玩的兴致,她甚至没有动过回滨海或回武汉的念头。
她平安无事,得从三个多月前说起。自于庆耀强行带她回武汉后,便被关了一个月。于庆耀虽说每日里有了空闲便来陪着,但由于她的性子过于刚烈,如此一来,她是决定了无论如何也要出逃一次,使于庆耀彻底妥协。
事情顺利得出乎她想像,于庆耀爱面子,在公司里当然是不能时刻守着她。因此,头天上班,她便寻了个机会偷跑出来,但因为于庆耀还是不怎么相信她,出门时没让她身上带任何值钱的东西。所以,逃是逃出来了,却身无分文。
她正寻思着给沐阳打电话求助,但一想到于庆耀立刻也会找到沐阳,更何况,她身上连打个公用电话的钱都没有,只能作罢。一筹莫展地街上闲逛时,却意外的遇见了那个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谈话间才知,他那几天都在公司附近守着,想碰碰运气,若是能见她一面也好。
她望着那双漂亮幽深的眸子,想到他自她出差时便一路跟踪,又为了她来到滨海,只那么一刻她便感动得无以复加。除于庆耀外,这是她第一次信任男人,事实上,她非信任不可,离了他,她寸步难行。
他握紧她的手,激动而又心痛难耐地说:他那样对待你?他竟然那样对待你?我要带你走得远远的---
路佳感动之余,也还想着他可以利用,便应了他。随后,她想过是不是要给沐阳打个电话,但她在各个城市游玩,哪感应得到沐阳的担心,只怕她的电话一打,于庆耀便立刻得到她的行踪。再者,她向来以自我为中心,让所有人挂念她几个月,想起来便觉得滋味还不错。
他们至武汉去了安徽黄山,在悬崖峭壁纵横堆叠中攀爬,奇峰怪石里观赏波澜壮阔的云海景观。游完黄山,又到了杭州西湖,苏州园林,辗转到了上海。
她并不知道,远在武汉的于庆耀在过年的前几天,因病情加重再次接受住院治疗。李成辅不能坐飞机,本是要差钦显夫妻去探望的,但自上次从沐阳口中得知李家上下都知道他与佳佳的事后,一时还无法面对他们,便托辞婉拒了好意。
对李家避不见面,自然也是放弃了对‘荆楚药业’进行收购,他的退出,加以李成辅活动频繁,‘荆楚药业’将毫无悬念地落入云舫手中。
此地的未尽事宜都交给了李成辅及钦显,云舫在两天后与沐阳登上了回滨海市的飞机。万米高空,云海翻滚,奔涌如潮,云舫位于云端之上,透过窗户,微笑满面地望着天边那一缕金色的阳光。
年后沐阳与介桓再见面,沐阳便委婉地提出了辞职,原因是结婚。介桓虽说早有了心理准备,初听到了那一刹那,心脏仍是若被刀划过一般尖锐地疼。
“恭喜你!”他的双手交叠在下巴下方,笑着说道。“不过,目前还没有找到能替换你的人手,所以,按公司规定,一个月后离职如何?”
沐阳心有不忍地点点头,她想张嘴说点儿什么,却见介桓已经低着头整理文件,平板地跟她道:“还有事吗?”
“哦,没事,我先出去了。”
她转身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的一刹那,鼻头蓦地涌上一股酸楚。
介桓待她出门后才抬起头,对着那扇绿色的玻璃门发怔了好半天,才低声喃道:“要结婚了么?”
“要结婚了?”韩悦的高音吓得给她揉肩的周亮用了些大力,又一声尖叫后,沐阳才扬起手,示意她平静。
“你跟谁结?”周亮问道。
沐阳因这个问题犯难了,她心知一说出来定是会被韩悦骂的,若是嘴上骂骂还好,或许心里还会有疙瘩。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她小声的道:“你们认识的---柏云舫。”
小客厅里一阵静默后,沐阳抓起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尴尬地道:“不是我故意瞒你们,说起来,你们还算是媒人,但是---”
“行了,你不用说了。”韩悦抬手打断她,低着头生闷气。显而易见,去年结婚时,这两人就开始发展了,却一直瞒着她。所谓的好朋友也不过如此,最使她生气的是,她嫁谁不好,偏偏在自己没啥出息的老公外遇后,风风光光地嫁给老公的老板。
韩悦后悔将周亮出轨的事告诉沐阳,她对沐阳生气时,周亮可是另一番想法。柏云舫若是成了好友的丈夫,便添了层私人关系,如此一来,老板虽然还是老板,却不再是高不可攀的了。
“悦悦,你先别生气,沐阳不说总有她的理由。”
沐阳对周亮投去感动的一瞥,趁热打铁地解释道:“哎,其实要怪都怪云舫,是他要我先不告诉你们,说等确定下来了再说不迟。”她原本是想把一切都推到两人都无法责怪的云舫头上,但一说到这里,她想起云舫待她一直是忽冷忽热的,心里委屈,又因两人的关系终于能确定了,顿时有种媳妇熬成婆的辛酸,眼里蓄满了泪,倒真的控诉起云舫来:“你们以为我愿意呀?你们俩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都出双入对的,而我跟他就只能在没有熟人的情况下才显得亲密点儿。你们以为我嫁了个多好的人?他当初不公开我们的关系,还不是因为不愿意跟我过一辈子,想遇到个更好的。你们说他的心思多龌龊,他还以为我不知道……”
委屈憋在肚子太长时间,都快烂掉了,这一翻出来便想扫个干净,她没完没了地说着云舫的坏处,直到离开韩悦家,周亮夫妻也没插句嘴,待她走后,周亮问韩悦道:“我老板原来就那德性呀?这就算了,你说沐阳都清楚,干嘛还要嫁给他?”
韩悦因为沐阳的哭诉,心理上稍稍平衡了些,睨了一眼周亮,颇有经验地道:“你哪懂啊,像这种度过了热恋期的女人,若还口口声声地夸着那男人的好,只能说明她是在掩饰自己的痛苦。”
她说着很多的女人,也说着其中之一的自己。周亮还轻柔地给她揉着肩,她却猛地站起身,迳自去了卧室。
忙得昏天暗地的蔚时雨终于有了点儿时间,来闲嗑几句云舫的婚事。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秀臀抵着办公桌跟云舫,阴阳怪气地道:“这档婚事儿倒是划算,如果一切顺利,你就是最年轻的富豪了,那时,你再把这个黄脸婆扔到一栋别墅里,置个三宫六院的,偶尔临幸一次,她就该谢主隆恩了。”
云舫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抹冷酷的光芒,蔚时雨恰好捕捉到,心里不由得发寒,她忙转移了话题:“目前我们的资金不多,就算全拿出来,也只能买下‘荆楚药业’30%的股份,你打算怎么办?”
“有多少买多少。”他将手上的一份文件递给蔚时雨,起身在办公桌前来回踱步,片刻后道:“赶紧把列在上面的事情办好,结婚前,我一定要正式坐上‘荆楚制药’的股东席。”
蔚时雨大略地看完整份文件,眼睛忽地一亮,钦佩地看向云舫道:“你果然厉害。”
她嘴上允诺,心里却抑不住地发酸。这样一个有才能的男人,当初她怎么就会放过了呢?而她爱的那个人,明知她回国了,却躲得远远的,避而不见。
她到底是为什么要放过面前的男人?
云舫倾其所有买下了‘荆楚药业’30%的股权,并经媒体大肆渲染,各方论调不一,一部份人认为他做出这样冒险的决策,是因为年轻,胃口太大,眼高手低。也有人对他做出这个决定很是不解,静静观察事态发展的人也不在少数。因此,‘风暴I’在没有任何广告投入的情况下,又一次成为关注的焦点。

chapter 44
蔚时雨按照云舫的吩咐,首先将库存的有效药品置于各个销售店重新卖出。药厂除原先的药品外,增加了保键药品的生产线;着重推广某一类药品,不久,便被国家应急储备药品列入其中,首批下了近二十万件的订单。
与此同时,云舫借此向当地银行贷款,广纳贤才,原先停摆的十五条生产线,统统运作起来。蔚时雨再次大展身手,包装加宣传,并在全国各地增设销售点,对销售人员集中培训,第一批研发成功的保键药品成功上市,品牌效应使得当月销量跻入全国十大保键药品列。
‘荆楚药业’又一次在省内崛起,许多人都说云舫只有30%的股权,却下足了功夫,收到了百分百的成效,有人为他不值。这之中当然包括握有云舫让出股份的“荆楚药业”管理层,若是云舫的收益多,他们自然也得利。
由此,云舫用‘风暴I’的收益又买下了‘荆楚药业’10%的股份,他并非没有胃口,而是以他的资产,只能蚕食般一点一点的吞下整个企业。
沐阳于一个月后正式离职,为公司服务了三年,部门在公司附近的酒楼里举行了饯别会。许是她人缘好,宴席上原本那些不熟的同事都说起了几年来相处的点滴,秦珍珍喝醉后甚至哭着一摇三晃地走到沐阳身边,按着她的肩膀说:“沐阳姐,没想到你也走了---我不是怪你,只怪这个城市变数太多,谁也没法安定下来。”
谁也没法安定,同事不是一辈子的,朋友也不会是一生的,在这个城市,连枕边人都不一定会是永久的。
当离别成了家常便饭,自然也不会觉到凄凉了。因此,秦珍珍这番伤感的话使沐阳感动地落下了眼泪,尽管她也知道,不用多久,秦珍珍以及在座的同事,包括介桓在内,都会忘了她。
她看向介桓,介桓也正看着她,目光交汇的时候,介桓朝她扬了一下酒杯,尔后送到唇边,一口饮尽。
曲终人散时,沐阳已是泥昏滥醉,介桓照旧将她送到楼下,交到云舫手里,尔后独自开车离去。滨海市夜晚最迷人的地方是酒吧,昏暗而暧昧的灯光,女人妖冶妩媚的面孔。介桓坐在一个角落里,啜着杯里的有色液体,斜眼望着大厅中央随舞曲晃动的人群。午夜时,他的眼神开始迷离,此时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儿坐到他对面。
“我可以借个位么?”
介桓抬眸看她,点了下头。
“你还剩很多酒。”女孩儿望着桌上的半瓶威士忌,软语说道。
介桓将桌上的一个空杯递给她,倒了酒,推到她面前,仍是没与她说过一句话。
“谢谢,心情不好?”女孩儿喝了口酒,没期待他回话,自顾自地说道:“我的心情也不好,刚和男朋友分手了。”
这几乎是男女在酒吧搭讪的套词,介桓嘲讽地牵起嘴角,问她:“今年第几个?”
“第四个。”
女孩儿出乎他意料地坦白,介桓笑着说:“你的运气不好,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儿去年到今年只交了一个男朋友,快要结婚了。”
“你就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女孩问,随即又看着他的范思哲衬衫说:“你条件很好,她为什么不是和你结婚?”
“她未婚夫的条件比我好上百倍。”
“那她是够幸运的。”女孩儿妩媚的面容有些落寞了。
“我们走吧。”介桓放下酒杯,拉起了她的手。女孩儿没有拒绝,挽着他的手到朋友那里拿了手袋,与介桓出了酒吧---去了酒店。
“你会不会是今年第五个?”女孩儿只裹了条浴巾,点起了一支烟。
“不会,在酒吧里,你永远找不到会娶你的人。”介桓看了眼黯然的她,自嘲地笑笑,若是换到从前,他一定不会这般直接地伤女孩子的心。
女孩怔了怔,很快又抚了抚头发,故作大方地问:“她是干什么的?”
“我的下属。”
“我的上司是个谢顶的已婚男人。”女孩儿苦涩地笑笑,以一种宽慰自己的语气道:“看来,感情婚姻这种事情,真是要天时地利人和,还有足够的幸运。”
介桓打从心底地怜悯她,这个爱情无比奢侈的城市里,如沐阳一般幸运的女孩儿寥寥可数,女人流连于各个男人之间,或长期,如一年两年;或短期,一个月两个月,赌上自己的身体和一切,目的却是可以找个固定的依靠。
他伸出手将女孩儿揽进怀里,吻着她的发顶,缓缓地闭上眼睛---结婚了也好,至少说明了她是幸运的。
云舫造就了一个神话,不到一年,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凭借‘风暴I’摇身一变成为公众人物;短短几个月,又从华而不实的科技新贵变成实业家。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仿佛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他就是个无所不能的神。
他开始向媒体散布结婚的消息,因沐阳的家庭背景,没有对外透露新娘的任何信息。在他事业鼎盛之时结婚,无异是喜上加喜,于他的形象凭添了几分成熟稳重。
他在市区买下了一栋海景别墅作为新房。看房那天,因为别墅的客厅面积小了点儿,他不怎么满意,沐阳挽着他的手说:我不喜欢住大房子,这样的客厅,叫一声你马上就能听到多好。他回到公司便叫来地产经纪,签了合约。
结婚前,他们暂时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赋闲在家的沐阳每日的生活便是给阳台上的花浇水,把地砖擦得闪闪发光,尔后打开电脑上网,六点钟便进厨房里做饭,通常是七点至七点半之间,云舫便到家了,吃完饭后,云舫会陪她到附近的公园散散步,陪她到十一点,待她睡着后才进书房继续工作。
事实上,每当云舫进书房后,她便睁开了眼睛。近段时间,最困扰她的问题便是云舫的身世,云舫对此只字不提,每当她试探性地起了话头,云舫的脸色就变得极差。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她这样想,也不便追问下去。她曾问过爷爷,得到的回答是:不要介怀一个成功男人的过去。她也猜测过他或许是孤儿,似乎也不对,若是孤儿,都成年了,应该是能坦然面对了。
究竟是怎样难堪的身世让他这般逃避?
这晚,她疑惑着他的身世,又惦记起了下落不明的王路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云舫回房时发现她还醒着,抱歉地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沐阳轻轻摇头。“我想到佳佳了,真希望这个时候她能回来。”
云舫的表情一僵,探手搂住她道:“这么晚了早点睡,别想了。”
“哪能说不想就不想的?”沐阳说完,想起他刚工作完,于是以手环住他的腰说:“你累了,早点睡吧。”
“没关系,我陪你。”云舫侧了个身,撑起手望着她。“下个月我把手上的事情办完,就回你家先把婚宴办了。”
沐阳伸手摸他的脸,手指无意识地从鼻梁滑到下巴,轻轻的捏了下,用一种不可思议地语气问道:“我们---真的要结婚了?”
云舫低笑一声,拿下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你不想是真的?”
“不,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好像一切都太顺利了,很不真实。”她想到了他的身世,语气有些不安,接着又道:“不知道怎么了,我总感到有些不对劲,是哪里不对劲,我说不上来。”
云舫摩挲着她手的动作一滞,黑暗中,他像是屏住了呼吸,片刻后才低沉道:“要不,明天我们先去登记了?”
沐阳呵呵一笑,掐了下他的手心道:“我说说而已,你急什么啊?”
云舫脸上呆了一呆,然后将手伸到她的腋下,搔着她说:“我是急了,急着明天就去,你说吧,你跟不跟我去。”
沐阳挣扎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朝他的肩上咬了一口,待他停了手,才道:“去,当然去,省得半路你追着哪个漂亮女人,忘了回家的路。”
云舫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尔后正经地道:“明天下午我挪出时间,你把照片准备好,早点盖上章,免得你成天心上心下的。”
“谁心上心下啦?”沐阳反唇相讥。“看你这么急着要去登记,心上心下的怕不是你,哎,你是不是担心我跑了?”
“看你是为什么跑。”云舫躺平后说。“你要是跟别的男人跑了,我才不担那份儿心;要是我把你给气跑的,别说担心了,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你给追回来。”
“真的?”沐阳转头望着他。
“真的。”云舫说。“你不相信的话,要我发誓也可以。”
“不用了,我相信你,但你还是不要把我气跑了,我不想无家可归。”沐阳说着抱紧了他,云舫也自然地回应了,以手勾起她的下巴,吻她,含糊地说道:“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只要你不离开。”
窗外的天黑漆漆的,看不到一颗星星,屋里静得没有一点响动,云舫睡熟了,沐阳两手交叠枕在脑后,她最终没有问出口,仿佛有那么种预感,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世,这婚也结不成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墨黑的天缓缓变成幽蓝色,蓝色的光就像一片染过的布铺在了地板上,慢慢的,那布被洗白了,越发的光亮,对面楼墙上斑驳的污痕看得一清二楚。

chapter 45
沐阳起床便给父母打了电话,说起了在滨海办理结婚登记的想法,钦显说宴席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请柬正在印,云舫没有家人,省掉了许多的程序,水到渠成,在哪儿登记由他们自己作主。
中午,云舫叫来时雨,将下午的事情交待过后,便着手整理东西,并吩咐秘书,把下午到明天的约会统统推掉。
“你下午有什么重要事?”时雨问道。
“去民政局。”云舫拎着公文包走到门边,头也不回地答道。
“难道是---结婚登记?”她反应过来后,立刻追上去挡在他身前,拽住他的胳膊问:“他们的事你告诉她了?”
“没有。”云舫甩开她的手,目光狠狠地盯着她道:“你记清楚,我跟你,还有施容都是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人,以后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许说起那些人。”
“我就知道。”时雨退后一步靠着门,低声道:“我就知道你没说,但纸包不住火的,云舫,你想清楚,时间长了她肯定会知道的。”
“只要你和施容不说,她怎么会知道?”云舫单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把公文包甩到沙发上,又道:“这里不是上海,而且那些人这辈子也出不来,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不明白。”时雨仰起脸,幽幽地望着他说:“我不明白,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非要和她结婚?”
“既然你问,我也明说了,婚我是一定要结的,即使有天她会知道真相---”他俯下身,脸凑近时雨,阴沉地道:“你都明白,我为达目的一向是不择手段的。”
说完,他站直身体,用食指推了推眼镜,重新拎回公文袋,格开她一迳出门去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时雨坐回沙发上,望着敞开的门,想起回国刚见到他时温文尔雅的样子,她只当他是伪装出来的,却没想到,他其实是已经入戏了。
沐阳给家里打完电话便准备好了两人的身份证和照片,云舫到了后,两人在民政局附近寻了个酒楼吃了中饭,饭吃完,云舫拉过沐阳的手,顿时感觉到手指上湿乎乎的,他翻过她的手,见她的手心已经汗湿了,忙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沐阳收回手,抬头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心知也没有必要瞒他,便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想着就要结婚了,结婚了就是一辈子,你不悔么?”她见他的脸色不好看,又解释道:“我不是说我会后悔,其实我一直盼着跟你结婚,也没想过还能嫁给别人,但到了这个时候,总是紧张,或许,女人都是这样,把婚姻看得比命还重。”
云舫的脸色好多了,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看你说得,跟我结婚不是喜事儿,倒像是拿了命去跟人赌博。”
沐阳心想,也差不多是这样了。她当然不会跟他这样说,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一抹笑容道:“可能这是每个女人婚前都会产生的情绪,应该是很正常的,我们走吧。”
这天大概是个好日子,婚姻登记处排着长长的队。沐阳仔细观察了其他的女孩子,她们脸上倒显得从容,偎着准老公,或是拉着他们的手,亲昵地说些什么。她想,也就我一个人不正常了,谁让我们是说来登记就来了呢?
前面还有好几对,她跟云舫说要去洗手间,然后走到门外,便拿出手机打给家里,小保姆接了后,按她的话转给了简玉清。
一听到简玉清的声音,她张口便道:“妈,我在民政局。”
简玉清哦了一声,仿佛女儿在法律上即将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在她的思维里,从小便教着沐阳做家务,便是为了这一天准备的,所以,她说道:“结婚就是自己成了个家,你要维护好这个家,照顾好孩子和丈夫---”
沐阳没有认真去听,她打电话给简玉清,只想从母亲那里得到安慰和鼓励,这个电话却使她越发地感到压力大了,没两分钟,她便挂了电话,回到厅内。
云舫的前面还有一对新人,她把发掠到耳后,抚着胸吐出口气,走到云舫身边。前面的那对新人已经坐下了,交出证件后,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表填着。沐阳倾身往前看了看,女孩子正疾笔如飞地填写身份证号,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一对新人一前一后气喘吁吁地走到他们身前,男的脸上突显出焦急,比着手势跟云舫说:“对不起,我们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没想到路上塞车,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能不能---”
云舫有几分不高兴,本想拒绝的,但他似乎从那男人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踌躇了片刻,他拉着沐阳退了一步。
命运就是这样巧合的,云舫退这一步,足以令他后悔上一两年。
沐阳离开的前一天,云舫问她:若那天签了字,你会跟我离婚么?
沐阳考虑了一会儿说:当时不会,但会先同你分居,然后再考虑离婚的事。
云舫就是失去了那么一个缓冲的时间,同时也失去了挽回沐阳的机会。
插队的那对新人填好表,对他们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沐阳拿着表单,握笔的手顿时出了阵急汗,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空格里填充,偶尔偏头睨一眼云舫,见他一脸沉着,心仿佛安定了些,又埋头继续写。
填到一半时,她的手机响了,屏幕是个陌生的手机号,接起来后,彼端刚说了一个字,她险些尖叫出来。待到镇静了点儿,她才捂着嘴,发出声音的同时,眼角也跟着滚落一串泪水。
“佳佳!”
“哧!”的一声,云舫用力过度划破了纸。脸色十分难看地望着沐阳,不知怎的,他仿佛看不清她,他使劲地睁着眼睛,沐阳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耳边传来她的声音:“我们改天再来好不好?佳佳回滨海了,她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激动,云舫只觉得头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地,他点了头,任她拉着他跑到停车场。
路上,沐阳紧张地啃着手指,民政局到威尼斯酒店的车程只有十多分钟,她的脑子却运转得比滚动的车轮还快,佳佳回来使得她几个月悬挂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也就这么会儿,她觉得把对佳佳一生的想念都聚在这么一刻了。再者,她也隐隐地松了口气,事实上,在婚姻登记处里,她犹豫不决,加之她心下不安,慢吞吞地填着,佳佳回来,使她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拖延,好给自己一个接受的缓冲期。
路佳瘦了许多,脸瘦了一圈儿,下巴更尖了,那双吊梢眼尾翘到了突出眉骨上,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扑了粉,显得更加的孱弱了。沐阳只看了她一眼,仿佛确定没看错人,便将她抱得紧紧的,嘴里责怪道:“你去哪儿了?这几个月担心死我了,怎么不打个电话?为什么跟我也不联络?”
路佳拍着她的背,斜挑起眉角望着坐在对面的云舫,轻声对沐阳说:“没事儿,我就是任性地想离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当然也不想跟任何人联系。”
她的话说完,云舫的双肩明显地松懈下来,路佳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恶意的笑。而泪眼涟涟的沐阳听了却很生气,她觉得这样的解释根本不合理,碍于佳佳刚回来,她不好追问,只好道:“那你告诉我,这几个月你去哪儿了?”
路佳的眼睛仍是望着云舫,话中有话地说:“不固定的,反正哪儿有诱惑,我就去哪儿。”
沐阳擦了眼泪,才记起云舫来,跟路佳道:“我刚刚在民政局填表,只填到一半,接到你的电话就跑来了。”
“哦?要结婚了?”路佳面色诧异地问。
“是啊,她家里已经在准备婚宴了。”云舫一句话接过来,甩给路佳一个无所谓的眼神后又道:“沐阳昨天还说,要是你在就好了,我看啦,若是你不回来,她这婚也无心结了。”
“是嘛?看来,我还真是个重要的人呐。”
他们你来我往,沐阳听着这些浅显易懂的这些话,心里纳闷儿地觉得他们似乎都怪腔怪调的,但有什么理由,使得两个本就不熟,许久不见面的人怪腔怪调呢?
“我只在滨海待一个月,下个月回武汉上班。”路佳语气倦怠地说。
沐阳瞠目地望着她,不待她开口问,路佳便自动自发地解释了:“我跟他的关系是怎么也逃避不了的,其实想透彻了也没什么,还不是和小时候一样?”
沐阳一迳地沉默,片刻后抬头道:“你住在酒店里吗?”
路佳摊手耸耸肩说:“还能住哪里?原来的公寓已经退掉了。”
“住我们家吧,反正有空房间,我还可以给你做饭吃。”
沐阳说完,云舫手里的水杯轻轻晃了晃,很快脸色又如初般镇定,他也笑着道:“是啊,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别住酒店了,沐阳暂时没有上班,你干脆住过来,相互也有个照应。”
路佳眨了眨眼睛,忽然一笑道:“那好吧,其实我也不愿意住酒店里。”

chapter 46
沐阳追问路佳失踪这段时间究竟去哪儿了,做了些什么事,是不是一个人在各个城市流连的。路佳对此闪烁其辞,每次话已经滚到了嘴边,轻轻一抿唇,又顺着喉咙溜滑回肚里。仿佛一只狡猾的蚌,让沐阳似乎已经看到了珍珠,探手要取的时候,壳又闭紧了,急得她只想抡起拳头砸得路佳不得不吐出来。
成日陪着路佳,她没空思考结婚的事儿,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与云舫去登记。她心里是很矛盾的,云舫若是不愿意娶她,她倒是巴不得立刻领了证,好安心;但云舫这一急切,她反倒是清醒了,想将思绪理清楚,省得往后因自己的糊涂而后悔。这或许是人本能的危机意识,一件事情越是顺利,便越发地不安。
同样忧患的还有云舫。经验告诉他,无论是感情还是工作,老天从不让他顺心,看似已成定局的事儿,往往还有不可解决的麻烦等他。而那天没把证办下来,王路佳又突然出现,不知道会翻起怎样风浪。
路佳片刻不离沐阳,他好几日没有同沐阳好好地相处一会儿,就连晚上睡觉,路佳也非得让沐阳陪着,待她睡着了,沐阳才能回到房间里。这时他也已经入梦,被吵醒后,生理需要在迷迷糊糊中草草解决了,抱着还没开始说上两句话,沐阳又得回客房去。
周末的下午,他午睡醒来,随意披了件睡袍在阳台上看报纸。他的手臂和报纸的一角浸在初夏的阳光里,沐阳种在栅栏里的薰衣草开花了,紫色的花穗子里藏着细碎沁人的香,风吹来那么一阵,扑过他的面庞,整片的香味便往身后的客厅飘了去。
报纸是早上的,精彩的新闻已经看过了,这会儿只剩些八卦消息,他看得并不专心,倒是把大部份的注意力聚在厨房里笑闹的两人那儿。
“还差点儿时间,你别太急了。”是沐阳的声音。“你就相信我吧,论起下厨,我比你有经验。”
“诶---你不上班,就每天在家里做这些事儿,刚开始新鲜,不怕往后厌烦吗?”路佳好似故意要给云舫听到似的,高了一个音键。“现代的女人呐,哪能只伺候男人的?”
“喂喂喂……”沐阳像是怕云舫听到一般,急着打断路佳的话。“你别这样说,其实我---”
云舫竖起了两只耳朵,但沐阳的声音很小,小到最后听不见任何声音。他非常想知道沐阳是怎么回答的,“其实”什么?其实是厌倦了伺候他?还是喜欢为他忙于家务?不能闯进去问,当然是不知道答案了。他回神闻着那阵阵花香,报纸上的字却是一个也没蹦进眼睛里。
不多时,路佳端着一个碟子和一杯饮料走到阳台,施施然地坐下道:“喏,沐阳给你做的点心---榴莲酥跟老婆饼,还有冰镇的酪梨牛奶。”她用手扇着风,望着栅栏里那片紫色穗子,怪声道:“嗬!能娶到这么个老婆真是好福气呀!”
云舫看着盘里炸得金黄的榴莲酥,心里溢满了幸福,暂时忽略了路佳讽刺的语调。他端起杯壁上起了水雾的酪梨牛奶,浅浅地品尝了这杯高营养的饮品,香浓腻滑的口感,使得他漫不经心地道:“娶不娶得到还难说,端看别人是不是存了心要拆散。”
路佳见他吃得高兴,怒极了,反轻笑了声,恶意地道:“自己都亏了心,还怕别人存心?”
云舫的目光停留在报纸的某一角,缓慢地咽下果汁,稍待了会儿,头也未抬地说:“亏了心总是可以补回来,若是有人存了心,过去了的又补不回来,最终不知是会害了谁。”
“要那亏心的补什么?这世上要找个没亏过心的男人还是找得到的。”路佳脚蹬上弯曲的铁桌腿,咬牙道:“最可气的是,亏了心还敢这般坦然,是欺别人找不到更好的了?”
云舫抬起手,示意她平心静气,也索性把话挑开来:“谁也没这样说,亏了的自然会加倍补偿,也不是自恃她爱我。你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否则你不会到现在也没跟她吐露过一个字。”
“我---”路佳直起身,正待要回他,眼角余光瞥到从厨房走到客厅的沐阳,便住了嘴,身体仿佛是泄了气般靠回椅背上。
沐阳把托盘里的柠檬茶递给路佳,又将几样小点心移到桌上,这才坐在两人中间,捧着自己的果汁---最简单的西瓜汁,边喝边问云舫:“好吃么?”
“嗯,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往后不去外面喝茶了,专吃你做的。”云舫说着,不顾对面的路佳,以手勾过沐阳的头,亲昵地吻了下她的额角。沐阳发愣时,他的眼光刻意扫过路佳,垂下头捡了个榴莲酥喂到嘴里。
“好吃就好吃,你还---”沐阳尴尬地看了路佳一眼,却发现路佳正火大地把头扭到一旁,怕佳佳以为是自己跟云舫故意刺激她的,忙将桌上的一块抹茶蛋糕喂她嘴边,说:“喏,你吃吃这个,可是我早上费了很大功夫才做出来的呢。”
路佳不情不愿地咬了口,话语中仍隐含了些怒火道:“是费了很大的功夫!但还是区别待遇了,也不知道是谁做好了榴莲酥和老婆饼,刚盛到盘子里就说:‘哎呀,这个得趁热吃,我赶紧给他拿出去。’那急急忙忙的样子,像是慢了一秒就连馅儿也凉透了。”路佳学着沐阳的腔调说得痛快,一时刹不住,又道:“给我做蛋糕时话就变成了:‘我慢慢做,你下午再吃好了啊。’这级别差异可真大,一个是趁热,一个是要做到下午去---”
她越说越气,气柏云舫太阴险,又气沐阳不争气,把个未婚夫当成了宝。因此,全然没注意到沐阳的眼里泛起了泪光。
“蛋糕本来就是准备了下午茶时候喝的。”沐阳打断她的话,睁大噙着泪的眼睛,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又不敢反咬回去的小狗。云舫见了心疼,忙拿了纸巾给她擦眼泪。
云舫这样一番温柔,沐阳心里好过了些,把眼泪给收回去后大声气道:“是你自己说要吃抹茶蛋糕的。若是你说要吃现炸的,我也是炸好了趁热就要给你吃的,你这样一说真不公平,我这一大清早地起来和面,搅蛋清搅得手都酸了,到底是为谁忙活啊?”
她本是还想吐槽的,猛地思及佳佳刚回来,待她好点儿是应该的,她要发点火就任她发吧,自己为什么还要跟她吵呢。她用手拍了拍脸,正想道歉求和,路佳倒是扭怩地开口了:“那啥……我刚跟你老公拌嘴来着,他那嘴不饶人,我处了下风,只好找你撒撒气---嗳,我说,你怎么就看不出来那是我跟你开玩笑呢。”见沐阳茫然地望着她和云舫,又跟云舫道:“你说是吧?跟个女人耍嘴皮子,你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现在你老婆伤心了是你的报应。”
她这句半真半假,似是诅咒的话使云舫蹙紧了眉,但沐阳正睁大眼睛望着他,跟他询问真实性,他只好咧开嘴角跟路佳笑道:“是是,我没风度,惹得沐阳伤了心,但下次别再说我的报应就是老婆伤心,你要咒我,就说我出门被车撞,飞机掉下来---”
“说什么呢?越说越不像话。”沐阳掐着云舫的嘴气道,又跟路佳说:“好好的一个下午茶,你们给弄得乌烟瘴气的,对得起我在厨房里忙碌那么久么?”
路佳吐了吐舌头,用勺子挖了块蛋糕道:“好好,我不说了,吃蛋糕还不行么?”
各人吃着各人爱吃的点心,榴莲的味道盖过了薰衣草,不知道是那味道太过浓郁了,也不如花香那般好闻,他们没再说过话。云舫看着报纸,路佳观赏着阳台上的花,只有沐阳专心地品尝着自己辛苦做出来的点心。
桌上的盘子杯子空了,沐阳收了进厨房清洗。云舫折起报纸要回卧室,路佳突然咳了一声,对着他的背影道:“我没有跟她吐露的原因是---”
她故意停顿了,使云舫转过身来看她,才冷笑着道:“让她自己知道岂不是更好?”
云舫的头仿若给人突然敲了一记,好半晌才回了神,只吐出一个字:“你?”
“我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路佳撑着扶手站起来,经过他身旁时,压低了声音说:“他也回滨海了。”

chapter 47
这一星期,云舫没命地工作,每天大小会议轮流开,各项工作安排下去,几乎是将往后几个月的工作都提前交待了,需他批示的工作要求一个星期内赶出来,员工叫苦不迭。韩悦打电话给沐阳,说周亮加班到凌晨回到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抱怨老板为了结婚蜜月,不顾下属的死活。沐阳听了心里高兴,不论云舫回家多晚,都做好了宵夜等他。
两人过着事实婚姻的生活,却如热恋中的人一般,有那么点儿时间便粘在一起。平时云舫去上班了,沐阳将早餐的碗盘刷洗完,便有人来按门铃,第一天是别人送来的名表,她莫名其妙地接过来看,表上的时间正好是他们刚认识的那天。
她笑着签收了,又笑得合不拢嘴地给云舫打电话,听他在电话里说:“你这会儿一定在想,我怎么会变成玩儿花招的人。”沐阳笑得冲电话点头,云舫咳了一声,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而深情:“现在不是重新认识了?哦,我还想让你知道,有了那表,即使你哪天不爱我了,离开我了,我也只会当成一个跟你重新认识的机会。”
“你怎么不想想,要是你不爱我了呢?”沐阳问。
“你试着拨一下表侧旁边的按扭。”
沐阳照做了,秒针顿时朝逆时针方向走动,60秒后,分针也退了一格。云舫的声音又传了来:“明白我的意思么?你可以认为这是自欺欺人,但这是我的承诺,任何时候,我会自我调节,尽力保持在最爱你的水平线上。”
沐阳心里虽是激动,但嘴上仍是不饶人。“当然是自欺欺人,我现在要是把表拨到你上班前,你就能出现在家里么?”
云舫低笑了一声。“早料到你会刁难我,还好今天想吃你做的菜,所以---”
沐阳听到了钥匙声响,怔了一秒,连鞋也顾不得穿,便跳下沙发去打开了门,跟着便被抱了个满怀。
第二天也是那个时间,她收的是一个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极尊贵的暗红色,轻巧纤薄。她比较了一下自己那个用了两年的旧电脑,便对新的爱不释手,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立刻发现桌面主题安装了她最喜欢的假日系列,常用软件和游戏也都细心的没落下。沐阳感动之余,忙开了无线网络,而云舫则像是刻意等着她一般,MSN刚登陆便发来了消息:“用的新电脑?还喜欢么?”
当然喜欢,相较于这部昂贵的笔记本电脑,沐阳更喜欢云舫的心思。事实上,云舫给过她一张金卡,想要什么便可以买来。可这又怎么比得上云舫留心了她的所需,又惦记着,买来送她?
她只玩儿了一会儿电脑便去厨房里做午饭了,忙碌到中午,做了云舫最爱吃的几个菜,特意打扮了一番,确认自己不会给他丢脸了,才送到了公司去。
这是她第一次到云舫的公司,位于市中心的世贸大厦,云舫的公司占了三层。她拎着装了饭盒的环保袋刚走到前台。云舫是老板,总不能让他下来接自己,引来员工的好奇。思忖了片刻,她打了云舫的电话,想让他差前台小姐送自己上去,但云舫的手机已经转到留言信箱,无奈之下,她只好问前台小姐:“请问总裁在不在公司里?”
这么礼貌的语气肯定不是总裁熟悉的人,前台小姐的反应很冷淡:“您找总裁什么事?”
“我---找他,找他有点儿私事。”沐阳知道肯定不能说是给总裁送饭的,但这一结结巴巴的更惹人疑了。
“总裁不在,有事找他请先预约。”前台小姐只当她是个冒冒失失的推销人员,没有多少经验,却异想开地想做成一笔大单,便来寻求这条捷径。她说完不再理睬沐阳,眼光转到了电脑屏幕上。
沐阳心知这会儿她若说是总裁的未婚妻,前台小姐没准儿把她当成疯子,叫保安给轰出去。但前台小姐的态度也令她失了脸面,明明就是未婚夫的公司,到今天这规模,家里人还出了一份力,她怎么就连门都进不了,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要离开她也不甘心,左思右想,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想着云舫可能在开会,等会儿再打或许就通了。
吃饭时间到了,外卖人员进进出出的,却少有员工外出就餐。沐阳想起韩悦说的话,员工应该是忙着工作,没有时间出去用餐。这全是云舫为了能早点回家结婚,又能拨出空去度蜜月。虽然她曾经也是为别人工作,也因加班而恼火,但此时的她却不能感同身受,心里反倒是甜滋滋的,刚受的冷落似乎她已能宽宏大量地不去计较了。
她又试着拨了一次云舫的电话,还是转到信箱的。失望的仰躺在沙发上,一个穿着打扮入时的男人从她旁边经过,起先她没太注意,待那男人快走出门外了,她才似想起了什么般猛地站起身,然而她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她还想看个清楚,那人已经过了转角处,眼前只剩下两扇敞开的玻璃门。

chapter 48
她正纳闷得很,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沐阳---”回身一看,不正是西装笔挺的云舫,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云舫把手上的文件递给旁边的男人,加快步伐朝她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
沐阳见到他倒不急了,懒懒地站在那里,瞪着他说:“还问我怎么来了?好心做了好吃的给你送来,电话打不通,连门都进不了。”
云舫微笑道:“来之前怎么不说一声?我刚刚在开---”开会这种借口太好用了,险些滑出嘴边,幸好他及时想起身后还有两个秘书,于是改口:“刚接待了一个重要的客人。”
沐阳也不跟他计较了,把环保袋递给他说:“你现在要是有空就赶紧吃了吧,等了你这么久都快凉了。”
云舫接过袋子,看了一眼沐阳便说:“你肯定是做好了就拿来的,一定也没吃吧,上楼一起吃好了。”
沐阳望着他身后正跟前台聊天的两个秘书,他们说着话,眼光却瞄着自己,犹豫地说:“不好吧,我就是打算送来给你便回去的,反正我留了菜,回家热热就行了。”
云舫了解她一向考虑得周全,即便是想着送给他了就离开,也会准备两人份的,她不会疏忽了‘他要留她一起吃’的意外。于是,他一伸手环住她的腰,揽着她往里走,经过前台时,他顿住脚步介绍道:“我的未婚妻,李沐阳。”
前台小姐的目光一下子挪到沐阳和云舫的手上,千真万确地看到了一对婚戒。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位准总裁夫人为什么非要遮遮掩掩的,让人误以为是推销员,但老板是没错的,他的家眷更没有错,所以,她主动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
“没关系。”沐阳跟她摆摆手,没有来过云舫的公司,不知道总裁夫人这种特殊地位能得到怎样的尊重,因此,她的行为更像是在接受韩悦或路佳的道歉。
她跟秘书也打过招呼后,云舫带着她进了电梯。
总裁办位于公司的最项层,出了电梯直走便是,办公室并不是很大,合着他们家一个客厅加一个卧室的面积,室内的装修的摆设都很低调,墙上贴了大幅‘风暴I’的意像宣传画。沐阳喜欢办公桌后面的弧形落地窗,附近没有比世贸更高的楼,因此,窗前视野开阔,一眼望到了天边和绵延的山丘。
云舫把菜摆出来,只剩点儿温温的热度,两人吃得却很开心。兴许是因为沐阳头一回给他送饭,云舫将菜吃得干净,只留了些已经冷掉的米饭,沐阳也不让他吃,说是怕他胃疼。
午休结束,云舫还有一个会议,送她到停车场,嘱咐她小心开车,便直接去了会议室。
接下来的一星期,直到沐阳的生日,每天都有礼物,最贵重的是一辆红色Mini Cooper的车钥匙,最廉价的是一株盆栽。沐阳收到礼物后便做好的午饭给他送去,两人在办公室里说说笑笑的吃完。
沐阳渐渐地也会这样想,世上还有女人比她更幸福么?这样一个爱自己,肯为自己花心思的男人,且即将是成为她丈夫的人。爷爷说得对,不要介怀一个成功男人的过去,那么,也不能疑心一个认真男人的爱。
在浪漫面前,女人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沐阳再不犹疑了,当云舫提出过完生日便回家结婚时,她一口答应下来。
生日的那天早上,沐阳收到的是一大束玫瑰,不同以往的是,这次花里放了张小卡片,上面写着:“中午到维也纳西餐厅。”
她微笑着到卧室里去换了件气质略显高贵的衣服,尔后坐到镜子前往脸上扑粉。路佳抱着两手,站到一旁不肯帮她。沐阳当她是乱吃“醋”,也不求她,自己抓起眉笔细描。说也奇怪,平时化妆,描眉最是得心应手,这会儿那眉却怎么也描不合意,擦净了重描,描了又画,时间过去了大半,那脸像张白纸,眉峰则像两道浸了墨迹印子。
沐阳从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然而自幼时起,她便知道,人必须要经历一个结婚生子的过程。初中时,她和女同学聊起了结婚,那时婚姻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离她还很遥远,所以,她羞涩地跟同学说:我才不结婚呢。其实心里已经暗暗地勾勒出丈夫的形象,类似于电视剧里某个相貌白净的男明星。
程江林打小便对她好,她一度将程江林归为‘想追路佳而讨好自己’的人。大三某个周末的晚上,程江林来学校找她,两人在湖畔的柳树下乘凉。程江林将手搭到她肩上,语气平静地说:还有一个月我就毕业了,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她惊愕而且感动,程江林几年来朋友一般的关怀也被她算作是爱她的表现,她还是故作矜持地说要考虑考虑。半个月后,她答应与程江林交往。自此,她心里的丈夫形象具体化了。
分手是程江林提出来的,为了去上海寻求更好的发展,她和所有突然被抛弃的女人一样,起初并不相信那是真的,以为程江林总有一天后悔了会回来,然而,她也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程江林在她心里只是个名字,而丈夫的形象又一次模糊了。
她的生命中一定还会有一个人,认识新的男人时,她心里或多或少都会估量一番。云舫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够得上标准且与她走到一起的男人,她也疑惑他只是玩弄自己,两次狠下心来以分手来确认他的真诚,到如今见过了父母,他们之间也产生了爱情,不得不说,这是非常幸运的。
去‘维也纳’的路上,26岁生日时,她悠闲缓慢地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拐上了一条可以到达目的地,却仍是充满了未知的道路。

chapter 49
到西餐厅后,她报上自己的名字,服务生领她到预订好的座位。待要坐下,后面的哭声令她好奇地转了头,只见一个女人攥着纸巾一边抹泪,一边又涌出一波泪水来。她的对面坐了个穿米黄色衬衫的男人,连句安慰话也没有,双手抱胸,耷着个脑袋,那般漠然,如同是听别人诉说着悲欢离合,伤痛却进不去自己心里。
女人一迳哭得伤心,像是非要得男人的安慰不可。沐阳有些坏心地想,若是男人此时伸出小手指抠下耳朵,这女人会不会抓起切牛排的刀往脖子上抹?
女人怀着与生俱来的好奇心窥视另一个女人的悲剧,沐阳对此虽无负疚感,却也心虚地不敢再看下去,欲要掉头,那女人终于拿开了纸巾,也使得沐阳因为看到她的面孔而大吃一惊---
虽然只在报刊杂志上见过,且女人此时并不若那般漂亮,她仍是认出了这个使她嫉妒多时的假想情敌---蔚时雨。
她立刻将眼光移到男人身上,再次确认了不是云舫后,那表情犹似一个刚听取了法官判决为无罪释放的嫌疑犯,然而,惊喜还未从脸上褪去,那男人微抬起头,沐阳看到了他的侧脸,她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是刚看到企鹅又见到了北极熊一般的讶异。
服务生将MENU摊开后放在桌上,沐阳略回了神,蹙眉思索着背靠着那男人坐下。她随意要了份点心,把头往后仰,使得自己能够更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谈话。说她兴灾乐祸好,好奇心过胜也罢,总之,她就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得蔚时雨这般精明的一个人,竟为了一个心有所爱的男人而哭。
“行了,都哭这么久了,也该哭够了,说吧,你找我来干什么?”男人终于不耐烦了,坐直了身体,将两手交叠在桌上。
时雨仿佛是习惯了这般的对待,抽了张纸巾把眼泪抹净,抬起那双又快要被泪水浸淫的眸子说:“照你开始的话说,这段时间你都跟云舫那个投资商的女儿在一起?”
沐阳心头一震,头顶仿佛笼罩着一片阴云,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地侵入她的灵魂,但仅是一瞬,她的注意力又被后面的谈话声给吸引了去。
“云舫告诉你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问。
时雨冷笑一声道:“他会告诉我?一回国我就跟他要了你的联系方式,他没给我。我知道他还是在为从前的事情埋怨我,可是施容,爱情是没法选择的,当初我爱着你,只能对不起他了。”
施容轻浮地笑了笑,多少年过去了,这女人的贪婪也不见收敛,爱着云舫的天才脑袋,又贪恋自己的相貌,但她却把男人的心看得过于简单,如同是一个饥饿的人望着别人碗里的排骨和牛肉,白做了一番比较和抉择,结果哪样都进不到她嘴里?
“云舫不是要结婚了?”
时雨很不服气地点点头,口气不善地道:“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云舫那么理智无情的人,达到目的了,又怎么会执意要娶一个利用完了的女人?”她抬起头,酸酸地问施容:“不会你也爱上那个女人了吧?”
“那还不至于,爱这玩意儿别用到我身上。”施容阴冷地说。
沐阳面无表情地坐在他们背后,身体却摇颤得厉害,那双眼睛空洞洞地,不一会儿又有疑惑,哀伤,忿懑泄露出来---她的感受可想而之,蔚时雨是云舫原来的女朋友,却不爱他。女人嫉妒得强烈时,足以使自己与别人同归于尽。她恨死了云舫没与她说起过,两人还一同办公,谁知道云舫对她是不是还抱有幻想?
她的大脑像被捣烂的豆腐,稀里糊涂的。然而还有更多的疑问,这个男人叫施容,听他们的语气似乎和云舫是熟识,但他明明就是追求佳佳的,况且,既是熟识,佳佳失踪那两个月,她急得快发疯了,云舫为何对此只字不提?
她脑中蓦地闪过佳佳失踪当晚,云舫对她说的那句话:出去玩个几天就叫失踪?这世上---他那时仿佛失口般地住了嘴,难道说,他一直都知道?还有,这个叫施容的并不爱佳佳,那么,他又何必跟踪佳佳,到她所在的公司求职,下足了功夫追求,还表现得跟那般温顺,难道,难道说---
她下意识地阻止自己深想下去,左手颤抖着去拿桌上的水杯,却看到了无名指上的婚戒,眼底深处幽幽地浮出一丝哀怨。
“那不是云舫?”时雨又冒出声儿来。
沐阳闻声抬头,服务生正领着他往这边走来。她的心猛地一沉,看向云舫的目光更加的凄怨,仿佛是怨他不该出现的。
云舫见到沐阳先是一喜,尔后看到她身后的一桌时,脸色也阴沉下来,他的步子明显地减慢,落后了服务生好几步的距离。
沐阳恍恍惚惚地望着他,似乎过了很久云舫才走到她身前,并没有坐下,而是端详她的脸,如是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了端倪,也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站着。窗外的阳光倾泻进来,却不能将他揽进光亮里,他站在阴影中,那身形越发的单薄瘦削,沐阳看来,只觉得他像个黑色的鬼影子,飘飘忽忽地停在那里。
“云舫。”施容站起身走过来,时雨跟在后面。他们两人绕到云舫身旁时同时吃了一惊,施容看到沐阳惊诧地脱口:“是你?你一直在?”
沐阳咬紧了唇,眼里浮出的泪水,跟云舫幽幽地说:“今天是我生日。”
云舫僵直了站着,她又说:“可是我听到了什么?”她抬眸。“你想得到的对么?可我想不到,想不到我过两天要嫁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chapter 50
时雨小心地看了眼云舫死沉沉的脸,知道麻烦大了,于是强笑着意图亡羊补牢:“我们刚说的那些话都是知道你在旁边,故意说了逗着你玩儿的,呵呵,没想到你真生气了----”
云舫并不领情地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盯着她,尔后冷冷地道:“你先离开吧。”
“不用叫她离开了。”沐阳霍地站起身,声音颤抖地道:“我走,走了你们好再商量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她说话时浑身哆嗦着,想伸出手推开他,然而,也只是手指头徒劳地动了几下子。她不再勉强自己,连眼皮也不抬地,一步一步,如走在钢丝绳上,与云舫擦身而过。
云舫终究还是抓住了她的肘弯,并不看她,而是低着头道:“我送你回去。”
沐阳唇边浮出一丝嘲讽的笑,轻轻地挣脱开他的手,像一只被拨光了毛,无法飞起来的小雀,只能悲惨地,使人怜悯地往门口歪歪斜斜地走去。
阳台上,路佳拿面镜子,斜躺着,将腿跷到桌上,镜子的折射出的光反到墙壁上,像是挖出了一个明晃晃,圆溜溜的洞。她晃着那镜子,那亮灼灼的洞就随着她的手移到沙发上,茶几上,电视上。门开了,沐阳走进来,便移到了她脸上,惨白的一个圆,那黑亮的眼珠子仿佛不见了一般,使路佳吓了一跳,“啪”地合上镜子。
“你---回来了?”
沐阳不答她,坐到她旁边,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全说给我听。”
路佳怔了一怔,万分小心地瞅着她,而沐阳只是迎着太阳眯起眼睛,那神态仿佛是要寻到根源便超脱了般,满不在乎。
“有关你这几个月失踪,还有云舫跟施容的事。”沐阳又轻声地补充。
“先从哪里讲起好?”沐阳这般反应,路佳倒是无措起来,她用食指抵着下巴,试着理出头绪。“我也没想到他们是朋友,那时我在武汉---”她先说于庆耀将她带回去成日守着,又说起偷跑出来后,身无分文地遇到施容,再将他们的行程也完整地说了一遍。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一切都是柏云舫---”路佳拖长了音,接着说:“设计好的。”
“设计好的?”沐阳的神情表示不太相信。
路佳冷笑地摇摇头。“为的就是‘荆楚药业’,于庆耀也想收购那家药厂。柏云舫如果仅凭你和他未婚的关系,成功的把握不大;更何况,我们两家向来交好,他担心爷爷会偏向于家。所以,才设计好了让施容带走我,让于庆耀无法分身,他自然是万无一失了。”
路佳说起来就觉得可气,咬牙切齿的。她哪想得到自己乖乖地跳进别人的圈套里,一路被人利用,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戏弄了所有人。
沐阳并不赞同路佳的话,甚至想刺她一句“活该”,施容并未限制她的人生自由,她若是不那么任性,又恃宠而骄,也绝不会被引诱,而使别人达到目的。
但此时的她,又如同被人从脑后突如其来地敲了一记,路佳活该,更可恶的不是主使者云舫
么?
思来想去,整件事情里,最傻、最可笑的就她,而唯一被玩弄的也是她。
“我一失踪,于庆耀自然是急着到处找我,无心与他争夺‘荆楚药业’。事实上,他的目的也达到了,用不了两年时间,他也许就是受世人尊重的知名企业家。”路佳余恨未消,又想起于庆耀因她失踪而生病住院,说话的语气也极尽讽刺。“只可惜,他能不能遂愿,还全看我高兴,到现在没公布他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是想看看他惊慌的德性。”
沐阳耳朵响起一阵嗡鸣。一个是他的未婚夫,为了利益瞒着她拐走她最好的朋友;一个她的好朋友,担心了几个月终于见到,却是只想让她的未婚夫身败名裂。
她努力挥去压迫在心上的悲哀,一言不发地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她非要弄清楚,‘未婚夫’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握在‘好朋友’手里。
路佳听说施容是上海人后,几次提出要去他家看看,施容都随便对付过去。路佳也是这时候生了疑,如果他真的爱她,照理说,他是很高兴她去的,这般掩饰,一定是有什么不能让她,或让外人知道的。
最懒的女人都会因为好奇心而勤快起来。路佳多次试探未果,到那天施容神神秘秘地接了一个电话,挂掉电话后便出门了。她也一路偷偷跟着,到了一栋老式公寓楼里。楼房年代已久,没有电梯,扶手已经落了铁锈,水泥楼梯上洒了一圈儿黄色的锈屑。路佳为了不让他发现,只能躲在一楼,从他的脚步声判断出他大概去了二楼。
旧式公寓都是一长溜的房间,排过去十几套。好在这栋公寓位于郊区,住的人不多,隔音效果也不算好。在一间用绿帘子遮掩了的门前,她听到了施容的说话声音,屋里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较为苍老。她只偷听了十多分钟,便听到了柏云舫的名字,而对话的内容使她更为惊讶。
当下,她偷偷离开了,随即便去了于家在上海的分公司,主动和于庆耀联系,待于庆耀赶到上海,才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查了个清楚。

chapter 51
维也纳餐厅里,时雨已经离开了。云舫拿下眼镜,面色阴郁地望着窗外,强烈的太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只是半眯着出神。
施容坐在他对面,他的轻佻都收了起来,一脸凝重地说:“我忘了他刑期满了,你二十八岁,已经逍遥了十年,哪记得住?我更没想到那女人会跟踪我。”
“她知道多少?”云舫淡淡的问,然而眼睛里却迸出狠厉的光。
“我们跟那几个人的关系,她应该都知道了。”施容顿了顿,又说:“而且,她也猜到,我当初接近她的目的。”
云舫闭上眼睛,吐出口气,犹似自言自语地说:“那她现在也应该知道了。”
施容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了他说的是谁,颇无奈地说:“你跟她在一起本来是个意外,因为这事儿,倒是说不清了。”
云舫不语。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那人呢?”
施容轻蔑地笑道:“又进去了,这种人,你只要引诱他一次,他又会上当的,不过这次是再犯,怕是没那么容易出来。”他说着脸色又变得忧虑了。“现在得担心那女人乱去散布消息,你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给她这一闹,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她要闹早闹了。”云舫笃定地说。“碍于李家和沐阳,于庆耀也不会让她闹。收购‘荆楚药业’是李家帮的忙,毁了我等于毁了李家。”
“你倒真是找了个好丈人。”施容玩笑地道。
云舫严厉地向他投去一瞥,语气不善地警告:“往后别再跟我说起这种话。”
施容识趣地收起玩笑的脸孔,倒是有了几分担心地问道:“你跟她怎么办?婚还结不结?”
“现在不是我说了算。”云舫仍是那种淡淡的语气,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没能让沐阳在事发前嫁给她,看来真是天意,也算是报应,被王路佳那张嘴给说中了。如今对他而言,结不结婚已是次要,他只担心沐阳承受不了,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我先走了。”他说完戴上眼镜,站起身往门外走了。
正午太阳光还逼人的亮灼,却突然下起了一阵大雨,没有风,那一长串的雨粒子直直地从天上落下来,阳光照着,像是一颗颗的透明水晶,哗哗地坠到地上。雨快下完时,才起了阵风,雨雾斜斜地飘洒到阳台上,在花瓣上凝聚成水珠,滚到叶尖儿上,悄无声息地,落到泥土里。
沐阳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哭,眼泪也如那雨滴,悬挂在眼角。她木然地看着路佳嘴一动一动,桌上摆着一份几年前的旧报纸,顶不显眼的一个版面,报导了一起团伙诈骗案落网的消息。路佳说:“就是柏云舫,施容和蔚时雨设计将那帮人全弄了进去,由于那起案子的涉及的金额巨大,最轻的也判了十年---”
“当中有两个人是他的养父养母,他父母去世后,被亲戚收养。他、施容和蔚时雨从小便充当这些人的道具,据说柏云舫的智商相当高,那些人有心培养,便将他们送去学校读书。但柏云舫读书并不认真,大学时很少去上课,所以考试都是低空飞过。也有另一种说法,考试他只答一半的题,好像是不愿意出风头。因此,学校的同学只对相貌俊秀的施容印象最深,柏云舫这个人,他们大多记不住---”
“他们三个人当初敛了不少钱,但奇怪的是,柏云舫有段时间是非常困窘的,全靠施容接济才能过活。挺过来后,他成立了那家贸易公司,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去做过坏事,可能也是那时瞅上了我们家。不然哪会有那么巧的事,施容找上我,周亮又被聘进他的公司?---”
路佳说得神采飞扬,她调查出这个大秘密,相当地有成就感,所以她忽略了沐阳的静默,一种异常的静默,仿佛她的身体已经被分解成化学离子,融进了空气里。
良久,沐阳才抬起眼皮,声音薄弱地打断她:“今天也很巧。”她的眼皮又垂下来了,似乎不愿意看路佳。“那么巧的,他们就坐在我后面;那么巧的,我就能听见他们的谈话;那么巧的,云舫正好晚了二十分钟到。”她忽然将报纸撕烂了,抛出窗外。“你真聪明,什么都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你也知道,他们会说什么也猜得到。你更聪明的是,让他们三个碰面,也会让我起疑心,好回来问你。”
她失望而痛心地看着路佳。“你提醒我的方式真是周到啊,那花是你送的,留言条也是你让花店员工打印的吧?”她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我应该先赞你聪明,然后谢谢你为我费了心机,将我解救出来。”
她无趣地摇摇头,缓缓站起身,慢悠悠地往客厅走。一会儿她又似想起了什么地回头,望着发怔的路佳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包括韩悦在内,但自从小时起,你总是把我和韩悦看得很笨,自作主张地干涉我们的生活。但结果呢,韩悦借了你的钱跟周亮结婚,孩子快出世的时候,周亮出轨了,她除了妥协没有别的办法。而我,也不会感激你。”她空茫的眼睛里又盈满了泪。“如果云舫有那样的过去,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你觉得你做对了事是吗?那我现在也告诉你---”
“你回武汉吧,于叔没有几年时间了,这次你的失踪让他的寿命又折了不少。”
她说完往前走去,身后传来镜子碎裂的声音,她没有回头,那般尖锐的响声,甚至没使她的心震颤一下,麻木,彻底麻木了。

chapter 52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有那么个女人,苍白的脸,手抄在裤兜里,双眼仿若失明了一般,空洞地盯着前面,表情麻木得像是没有任何感觉。路人偶尔会多看她一眼,她并不知道,对她而言,城市是空的,没有人,也不,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城市,她微微扬起脸,睥睨着这个荒芜的城市,除了天和地,什么都没有。她也没有记忆,曾经上过学,工作过,交过两个男朋友,她快结婚了,这些全是虚幻的,可能只是她什么时候看过的一场电影。
她莫名其妙地笑,既然天地间一片荒芜,哪来的电影可以看,她再次笑了,怎么没有电影?世上的一切都是虚构的电影。她想到了‘电影’里的云舫,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想着电影,想着云舫,她以为自己也身在电影里面。就这样走到了另一条街,这条街全是商店。天色开始灰暗了,橱窗亮起了温暖的灯光,陈列的商品自她的余光一晃而过,衣服,首饰,图书,蛋糕---看到蛋糕时,她觉得饿了,便走进店里去,拿了个面包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开始吃。嘴一张开,眼泪就滚出来了,她咬了一口,嚼烂了吞下去---只是人的本能。
旁边也坐了一个女孩儿,她桌上的食物很丰盛,牛角面包,冰淇淋,奶昔,她像是很快乐地品尝着那些食物,吃的也很优雅,时不时地用纸巾擦一下嘴。沐阳吃掉整个面包,又拿了一个吃完才感到饱了。她站起来往外走,嘴角还沾着面包的油渍,亮得发光。
推门时,店员叫住她,说:小姐,你还没有付钱。
这句话让她从‘电影’里走了出来,现实的世界,吃了人家的东西,是一定要付钱的。她给完钱经过玻璃门时,门上映出一个黑沉沉的脸影,外面太黑了,衬得像是老式胶卷里半身照,脸的轮廓淡得看不清,但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脸,虽然不清楚,她也知道那是一张绝望的,茫然的脸。
她一直往前走,哪里都有人,有楼房,也有花瓣已经萎蔫的木棉。她走过时,这些事物总要拿走她的一些东西,感情,记忆,归宿感,走得很远了,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拿走了,然而,楼房,人,依然无处不在。
她想歇下脚,便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会儿;若她渴了,就在自动贩售机里买瓶纯净水;最后她想睡觉了,去了好几家酒店,都说太晚已经没有空房。
如果她不走到以往租住的小区前,今夜,她或许只能流浪下去。
她没有打扫积了灰的房间,进门便蜷到床垫上,猫头鹰圆鼓鼓的眼睛瞪着她,像是在控诉她这么长时间对它的冷落。她起床在卫生间里找到一块抹布,沾水给它擦了个干净,便让它看着自己睡着。
云舫回到家时,路佳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他问她:沐阳呢?
我不知道。路佳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他。
云舫像淋了场大雨般,浑身冷了个透。好一会儿,他才愤怒地指着她的鼻子,抖了几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指着我干什么?想打我?路佳轻蔑地看着他,讥讽地说:你有打我的功夫,还不如去找到她。我要回武汉了,祝你好运!
云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钉,直直的钉到她的脸上。半晌后,他才收回手,在身侧握紧,转过身出了大门。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该问的人也问了。周亮接到消息后就立刻赶回家里,告诉他沐阳没来过。他也打了电话给介桓,介桓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以为只是吵嘴而已,便轻描淡写地说:她很久没跟我联系了。
他的话使云舫生了疑,想到沐阳真可能去他那里,心里又急又恨,但他也怕沐阳真没在那儿,于是说道:如果她去找你了,你帮我留住她,不要让她一个人出去。十一点时,介桓给他打来电话,说沐阳的手机打不通,她人也没来过。云舫这才相信介桓没有骗他,但心里越发地急了。
幸好他一向冷静,不用多久便想到了小公寓。
他仰头望着那扇亮了灯的窗户,眼睛如同四周的夜色一般幽深的黑。那盏灯泡总是坏掉的路灯,如今有气无力地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突然一下灭了。他记得很清楚,刚认识不久,也是在这楼下,幽暗的车里,唯一的一盏灯灭了,漆黑中,他没控制住自己而抱了她。所以,当他在周亮家看到她和王介桓亲密交谈的样子,又目送着她上了王介桓的车,他便惦记着这盏路灯是否亮着,一路跟了来。
这一惦记,便是这么长时间的纠缠。
他低头不再看那扇窗户,早知道纠缠不了一生,却在她说出那句“老死或病死在另一人的怀里,再到另一个安全的世界重逢”时,灵魂便与她缠绕上了。
无数次地刻意冷落,也没能让她离开,偏偏在她答应了要与自己走完一生时,因他而死了心。
这次,她是会离开吧?
他心里没底,但还隐隐地希望着。他看向那盏路灯,尽管那希望比那灯光还要微弱。

chapter 53
沐阳半夜醒了,翻身的时候扑了个空,就再也睡不着。台灯和吊灯都还开着,屋里亮堂堂的光照得她浑身发冷。她抱臂坐着,把头枕在胳膊弯里,刚闭上眼睛,云舫便跑来了,明明就黑乎乎的一片,他的身影却很明晰,穿着笔挺的西装,拿下眼镜后一张轮廓深刻,五官细致的一张脸。她的双臂抱得更紧了,像是要抱住他,她的手都攀上自己的肩了,抱住的还是自己颤抖的身体。
她把自己的脸给闷着,闷着发出笑声,笑得流出眼泪,她跟自己说话:好傻啊,这么大点儿地方,哪是云舫能钻得进来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给他留丁点儿地方,但是自己抱着自己,抱得再紧仍然空虚。
她下了床,走到阳台上,青藤因为缺水已经枯死了,地上铺满了落叶,踩着方寸之地,她竟然觉得身处在与别人不同的季节---凄凉而冷清的秋天。
她种的花都搬去了那边的家,阳台上除了灰就只剩那道雕花的铁栏杆。她不顾上面的灰,两肘便搁了上去,微凉的夜风迎着她的脸吹来。她望着淡青色的天,几缕淡淡的云,像一块薄薄的云母石盖在屋顶。她仰得脖子酸了,才低下头,楼下的人也正好抬起头来,隔了十七层楼,他们的目光在深暗的夜色中交汇,她想看个清楚,路灯却突然灭了,顿时只余个如黑绡般的影子。
她转身进了屋里,不安稳地坐在床边,那双空茫的眼睛盯着门。电梯早就停了,却许久没有响起叩门声。说不清她怎么还会焦急不安,如是他们初识,等待着他的电话,并不主动地拨个电话给他。此时,她比那时更害怕只是空等一场,若到了这地步,她还那般被动便是无可救药了。
她三两步跑到门边,转动门把手的时候还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拉开来---
云舫站在门外,手举得高高地扶着门框,镜片后的眼睛里深藏着被他拼命按捺的激动。
“进来吧。”沐阳平静地说。
云舫随她进了里面,递给她一瓶依云矿泉水。他想得倒是周到,知道这屋里没有水喝,顺手从车上拿了两瓶。
沐阳坐在床边,云舫坐在沙发上,他们都低头看着手上的矿泉水瓶。
这样的静默使得云舫很无措,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是沐阳同他歇斯底里地大吵,骂他是骗子,骂他毁了她,他已经做好了任她捶骂的准备,却没想到她这么地冷静,如是医生对病人宣布了药石无罔,因绝望而无畏的冷静。他心里的不安扩大,若说他上楼前,经深思熟虑还有几分留住她的把握,现在的他就如一个陌生人般,那些要向她解释,请求,表明自己内心的话,全因她冷冰冰的面孔而化作乌有。
“沐阳---”他试探地唤了她一声。
“嗯?”沐阳轻声应了,而发出这个声音时她险些哭了出来。
“你想离开我了,对吗?”
沐阳的头往后仰,将眼泪逼了回去,仍是轻轻地回答了一声。“嗯。”
云舫抿紧了唇点点头。“如果要离开了,那也不会介意多知道一个人的过去--”他抬起手,阻止沐阳开口拒绝。“你先听我说完,如果你觉得被我欺骗了,那么,不彻底看清楚这个骗子的真面目,你会甘心么?”
沐阳沉默了一会,轻点了一下头。“你说。”
云舫用手抹了把脸,便低头看着矿泉水瓶道:“我跟施容还有时雨都不是上海人,我们的原籍是内地的一个小城市,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当初彼此都不认识,如果没有那场洪灾――”
云舫那时年纪不大,那场灾难给他带来的伤痛已经被日后所见、所亲历的许多龌龊事给冲淡了。只记得一夕之间,他所拥有的一切,全被淹没,疼他的父母,还有一个刚满两岁的妹妹。水灾过后,除了父母跟妹妹被水泡得浮肿的尸体外,一无所有,甚至找不出他们的一张照片。
灾难过后,没人有能力收养他,只有一个亲戚将他带回了自己住的小棚子里。他和他的老婆无子无女,水灾也公平地夺去了他们的财物。愿意领养云舫,原本就是因为他们要跟同乡去大城市“干一番事业”的,他们并不清楚去那里要做什么,因为无法生育的遗憾,又因“光明的前途”,使他们觉得养个孩子也并不吃力。
一起去的有三十多个人,分三批走,到上海汇合。云舫是第一批离开的,他被自己的养父母带上了火车,同行的十多个大人,还有四五个小孩儿。蔚时雨和施容也在那班火车上。到上海后,他们住进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男人女人孩子全挤在一张大通铺上睡。吃饭也是又硬又干的馒头,那还算得上好的,到后来连馒头也没有了,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儿。
云舫那时候面黄肌瘦的,养父养母也因为到了上海没找到事情做,成天打他出气。他自小就聪明,父母也打过他,但他却从他们沮丧狰狞的表情里看出来,他们打自己,与亲生父母打是不一样的,他们打的时候是真的恨他,打一顿后用一双凶狠的眼睛斜瞪着他;而父母打他却是又恨又爱的,末了还要温言好语地哄他。
他不出声儿地任他们打,等他们撒完了气,还讨好地为他们捶肩按腿。他们在通铺里睡了一个月后,身上的钱不够吃几顿馒头了,养父养母经常出去,回来时,偶尔也能给他带两块核桃酥回来,对于云舫来说,那已经是很高级的零食了。

 chapter 54
他那一年没有去上过学,养父养母也带他搬出了地下室,跟另外几个人往在一栋旧的木板楼里,蔚时雨和施容也住在那儿。他们三个常被父母带出去,被他们教着跟过路的叔叔阿姨说这样的话:我是XX学校的学生,乘车的月票丢了---他们也教了他,给钱了拿着,回来交给他们,如果他们说要送他去派出所,就赶紧走开。
他们三个孩子摸出了一个规律,只要大人们买了零食点心回来,第二天便有这样那样的事。云舫最机灵,带他出去,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一个长得那么干净体面的孩子,话说得又流利,如是学校里的优秀生,无人将他与骗子联系起来。
云舫常被大人们夸奖聪明伶俐,那时的他没有是非观,他们一夸,又给了点心,云舫便觉得自己做对了。常常不按他们的台词,自己编些谎,钱就赚得更多了。
后来,大人们不再带他上街,而是给他穿得体面了带去别人的家里,或是饭馆里,大人们说话,他也在旁边听,养父养母每次的身份都不一样,一会儿是这个国企的业务主任,一会儿又是那家公司的采购员。他不明白业务主任和采购员是什么,但从养父母很神气的表情看来,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他也表现得很有教养,别人问他什么,他回答得头头是道。
他们经常搬家。云舫等三人被送进学校读书后,大人们给他们单独了间小房子,让他们当中一个女人照顾。云舫很瞧不起那个阿姨,因为她很笨,大人做什么事儿也不带她。
阿姨给他们做饭,也不许他们跟同学往来。云舫对于现在衣食充足的生活很满足,也听话地跟同学疏远关系,只跟施容和时雨玩。但孩子倒底是好奇心强,同学聊天说的很多东西都与他所看到的相悖,所以,那天有同学邀他去他家玩时,他蹲在厕所里跟施容说肚子疼,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路,要他先回去。
他跟那个同学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小孩儿正跟一个大人说:叔叔,我是XX学校的学生---那孩子样子笨拙得很,云舫觉得他好傻,便忍不住笑了。同学转过头跟他说:你也觉得他可笑是不是?同学很鄙夷地看了眼那孩子,又说:那都是些骗子,妈妈说他们被一些坏人控制了,不读书成天在街上骗人。
他的鄙夷使云舫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伤害。云舫仿佛是为自己,也为了养父母辩解说:他们要这样说才有饭吃啊。同学惊讶地望着这个自己一直崇拜的优秀生半晌,慌忙拉了他的手就跑,边跑边说:你爸妈一定没跟你说过这些,我要带你去见我妈妈,让我妈妈来告诉你该小心的事。
他们到了同学家,同学很骄傲地跟爸妈说带回家的同学是班上的第一名。他的父母热情地款待了云舫,饭桌上还不时给他夹菜。同学将路上的事告诉他的妈妈,他妈妈便放下筷子跟云舫说起了很多的骗子招数,要他小心。那位母亲从饭头说到饭尾,云舫听着那些自己所熟悉的,甚至干过的事儿,心里一阵阵的发慌。
同学的父母一边夸奖着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那些骗子。仅那么一顿饭,云舫稚嫩的心灵扭曲了。
那晚他回去后,阿姨倒没有生疑,给他一颗黄连素让他吃下去便不再理他。如果不知道其他同学的生活,他一直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但如今---
他与同学真正地疏远了,却更加留心同学间的谈话内容,上课也更认真了,他渐渐地将自己的世界区分开来,老师的话是对的,大人的话是错的。他不表现出来,也仍然撒谎,跟老师说:父母很忙,没有时间来开家长会,家访也不方便。跟大人说:学校无聊得很,同学和老师都很蠢。
他只对自己忠实并深信不疑。
他的生活也一直这样,平时在学校上课,大人们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会去“帮忙”。直到上了大学,大人们的钱也越来越多了,已经形成了一个小集团,他们等着云舫三人学有所成后,进行高智商的诈骗。
而云舫在上学的时候就给他们出谋划策,多起找不出法律漏洞的作案收入,使得他们云舫更加地信任和器重。也是在这个时候,他表现得很懒惰,对读书兴趣缺缺,直想出来“做事”,同时,他已经将蔚时雨跟施容拉拢了。三人为了摆脱控制,便开始长达两年时间的布局。
大二的时候,云舫还未满十八岁,时机成熟,面对一个数额巨大的案子,反复研究都万无一失后,众人摩拳擦掌,云舫一个也没算漏地分配了任务,除了蔚时雨和施容,而他自己也小心地没沾进去。待到那笔钱落到他们手上,拿了护照要逃出去时,云舫匿名举报了,并将他们从前诈骗的一些证据寄到公安局,整个团伙无一幸免。
要说那帮人为什么没有供出云舫等人来,一则是因为自小就教唆他们犯罪,坦白了,也不见得罪罚会轻多少;二则是云舫三人成年后便不参与任何一个环节,仅是给他们策划,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他参与犯罪;最后则是留了他们三人在外,好歹也有丝希望,盼他们哪天有钱了能疏通路子,把他们弄出去。

chapter 55
他们也怀疑过是云舫的出卖,但后来觉得他没理由这样干,要说这里面最温顺,兴趣最大的就是云舫。几年来,三人也不时地往牢里送些东西进去,只是从不露面。直到那人出来后,第二次被施容给送进去时,所有人才恍然大悟,那三个被他们带大的孩子一早就算计着他们。
施容去探监的时候,对那些人说:你们还是安心地改造吧,要供出我们也行,云舫有个专门的法律部门等着,而且,你们供之前先想想后果,别一不当心地这辈子都出不来。
那些人进去后,由于被端得彻底,云舫三人也没留什么钱,生活费和学费没了来源。其实他们也不若路佳所说的那样,还干着老本行,但手段确实是卑鄙了点儿。原本是计划着读完书,便将赚来的钱投进去开家公司的,却想不到,毕业不久,蔚时雨便将钱全部卷走,随后去了国外。
“你爱她吗?”沐阳打断他,问道。说到这里,她已经顾不得去对之前的那些事情骇然,也许是震惊过了,她现在倒平静起来,介怀着他与时雨的事儿。
“说不上来,但我承认,那时我对她算不错的。”云舫老实地回答。
沐阳的脸变绿了,云舫又赶紧道:“对她好也许不是因为爱,只是老早前我就明白,像我这样的人,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施容也是爱上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结果被伤得很深,所以,我除了娶时雨,没有别的选择。但也没想到,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谁又是可以信任的?”
“她伤害你也很深?”沐阳心里刚好受了点儿,又冒出让她更难受的问题。“你认为我也跟她一样,所以防备我,什么都不跟我说,只顾着利用我?另一个女人给你的伤害,你转嫁到我身上,你对我公平吗?
她平静的面孔终于出现了裂痕,她有把手伸出去,扇云舫一个耳光的冲动,但她忍住了。云舫却在这时候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沙发上,用力抱紧了,使她挣扎不得。
等她平静下来,又流出眼泪了,他才用手指给她揩着泪水,轻言轻语地说:“她给我的伤害,只是拿走了所有的钱,让我有段时间只能靠施容从女人身上赚到的钱来接济我。你不知道那种耻辱,所以,我对女人不再信任了。你先别动,听我说完---”
他把再次想挣扎的沐阳按回怀里。“沐阳,我若是不相信你,第一次跟你来这里的时候,我当时很愧疚,那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思龌龊,所以,尽管那晚想跟你待的时间久一些,最后还是离开了,回去后我也很矛盾,我想过就这样算了----”
“你舍不得你的计划是吗?如果佳佳是一般的女孩儿,一定会爱上施容,然后你就不用再来找我了,可你关机那么久之后,还是打电话给我了----”
“我承认最初的目标是于庆耀,但跟你在一起后,我就改变计划了,只要他投资而已,况且,他投资的钱很快就能赚回去,以后都是稳赚不赔的----”
“你让人家赚了钱,就可以抹杀你当初想害人的坏心思吗?”沐阳恨恨地说。“你这人真可怕。”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我是可怕,所以,我才一直不想你跟我这么个可怕的人在一起。”云舫在她耳边大声地说,他终于是被刺伤了。“我也以为能瞒你一辈子,让你永远把我当成一个你心里的理想对象,一个温柔斯文的人,但是---”
“但是我知道了,这世上真有能瞒一辈子的事吗?或许有,如果你不是为了‘荆楚药业’,你不要那么贪婪,让施容拐走佳佳,让于叔病重,让我担心,我可能真的被你瞒一辈子。”
沐阳哭着像是在责怪他,责怪他如果不那么做,只安份于目前的事业,那么他还是她心里那个理想的人。她怎么能原谅他将她一直忍受委屈,以为终于苦尽甘来换来个理想爱人的梦给戳破。
“我不该让你爱上那个假的柏云舫。”他喃喃地说:“真实的我就是这样,野心重,不择手段,沐阳,你后悔了是不是?”
“当然后悔了,谁不会后悔?”
云舫终于松开了手,或许是他浑身无力了。“你也不会再相信我了,甚至不想再见到我?”
“是。”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心里却犹疑了许久,甚至有些后悔,应该不回答他的。
“那好。”云舫缓缓地起身。
沐阳只怔怔地望着他,如同许多吵架后的女人心思一般,怕他说出来要走,留自己一个人寂寞地回想吵架的内容。
若是云舫今天不来与她说这么多,她想她是能抵抗寂寞的,但现在,她心境还处于吵架中,云舫却已经理智地抽离出来。
“忘了以前的柏云舫。”云舫说完,还是低头强吻了她,吻得她又快要陷入时,他却离开了她的唇,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沐阳望着那扇紧闭地门坐到天亮,她总以为云舫还会回来,虽然今天他所说的话不能全信,至少他是在意她的,而且犯错的是他,既然在意,那么他就不会忍心让她一个人待着。
然而,天亮了很久,她在沙发上只睡了一会儿便醒了,睁眼又想起了那些事,一个晚上根本消化不了,她只能坐着继续想。云舫仍是没有来,她心里恨死了,却又放不下,一会儿又想着是不是因为她的回答真的伤到他了,像他那么骄傲又自负的人,怎么容忍得了女人对他说出后悔。
她看了眼手上那块时间可以倒退的表,她无聊将时间拨到了过年的那两天,他们去牧场的那个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云舫那天跟她说的话:即使你哪天不爱我了,离开我了,我也只会当成一个跟你重新认识的机会。
他走前也说:忘了以前的柏云舫。
她像是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想起来后来几天两人的生活,他那样一个缺乏感情的人,却为自己费了不少心。过去的她或许不能忘记,但重新认识是可以的,确认一个过去那样复杂的人,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自己。

chapter 56
云舫回去后便发现在路佳走时,把屋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他只得收拾了一遍,又打电话让别墅那边的工人整理妥当,然后便进厨房做饭去了。他想着先哄着沐阳回家吃顿饭,再带她到别墅,告诉她:若是不愿意见到自己,那么就先住别墅,她不会经常去烦她。也跟她说:可以去工作,她也可以比较选择,如果遇到更好的扔了,那么他也会放弃的。
他将菜洗好了正要切,公司打来电话,说有些紧急事情需要批示。她看时间还早,去公司处理完再回来,也赶得及。
到十点左右的时候,事情处理完了,正要离开,施容打来电话,问他婚还结不结。
“结什么婚?”云舫烦他问这个,语气很不好。施容又问路佳的去处,云舫压抑的火气窜上来,开口便骂道:“别再跟我提那个女人,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她不愿见我?笑话,我又愿意见她,她最好是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云舫明知道不能将这事儿怪到路佳头上,但想到昨晚沐阳那个样子,他骂了自己多少遍,但施容一提到路佳,便克制不住火气地迁怒一番,随即连施容也不想搭理,挂了电话。
而站在办公室外的沐阳揪紧了胸口的衣服,脑子里轰轰地响。她捂着嘴拔腿便跑,眼泪一路地掉落,员工好奇地看着她,她也顾不得丢脸了,索性拿开了手,大哭着跑出去,前台小姐喊了她两声,她也不理,下楼便拦了辆出租车作进去。
云舫将文件收拾好便出了办公室,经过前台时,前台小姐叫住他说:“刚刚李小姐来过了……”
云舫面色一喜,忙问:“她人在哪里?”
“她已经走了,难道总裁没见到她?”
“见到了我还问你哪儿。”云舫很急的问。
“她来的时候只问了我您在不在,您也说过李小姐来不必通传的,她就自己上去了,奇怪的是上去没几分钟,她就下来了,还是……”前台小姐想了想,还是有必要告知云舫。“还是哭着跑去的,好像很伤心。”
云舫只纳闷儿她到了为什么不进去,而且上去的时候好好的,下来怎么就哭得伤心了。她立刻想到了那个电话,当即便追了下去,可大门口哪还有沐阳的人影。
他去了公寓,敲破了门也没人应,他也给沐阳打了手机,已经关机了。

沐阳想离开这个城市,立即离开。她去了那边的家收拾好行李,云舫买给她的一样也没打包进去,经过厨房时,她看到泡在水池里的青菜,吧腕上的表摘下来扔到水池里,心里忿恨地想:骗子,就是个骗子,耍那么多花招没有一个是用真心的,你巴不得我滚远点,以为我会缠着你,赖着你么?
她拖着行李箱出门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整间房子,只那么一眼,她的心里又凄凉得要哭了出来。
云舫在小公寓等到第二天早上,连饭也没敢去吃,怕一离开,沐阳就回来了。他或蹲或站地等到了深夜,沐阳仍是没有回来,他还坚持着,但一天没吃东西,腿已经发麻了,只好不顾形象地靠着门边坐了下来。
天亮时,他才抱着一线希望回到家里,并没有找到沐阳,却发现了被扔在水池里的表,还有衣柜里她自己买的几件衣服不见了。他一屁股坐到床上,颓丧着一张脸,一坐又是一天。时雨因为公事打电话给他,怎么也打不通,便打到了施容那儿。
施容到他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云舫只剩半条命了躺在床上,嘴唇苍白干裂,乱糟糟的头发明显是被用力抓过的,一双眼睛空茫的读不出任何讯息。他就像是个快死了的人,施容跟他说什么都不理。
“连你也成这样了,都说了那些女人是不能喜欢的。”施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叹了口气道。
云舫终于侧过头,狠瞪了他一眼,原本是想叫他滚开别来烦自己的,但出口的话却变成了……“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你昨天不打那个电话,她也不至于误会……”
此时的他恨所有将沐阳逼离他身边的人,包括他自己,他自厌的情绪使得他看所有人都极不顺眼,他不是这般不理智的人,然而现在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更谈不上冷静自处。
沐阳去银行取了两万块钱出来,她原本是想取十万的,钱越多,生活就越有保障,但她又想,若是今天拿了他十万块钱,到哪天她的钱花光时,或许还会因为钱而回到他身边。她不是没有生存能力的,两万块钱够她坚持到找到工作为止。
取完钱,她便到银行里新开了个户头,把两万钱存进去,然后吧云舫的那张卡掰成两半扔到垃圾桶里,又订了到武汉的机票,决定在那里开始新生,把云舫彻底忘掉。
云舫身体刚好便飞去沐阳的家乡,他知道沐阳性格倔强,即便是唯一的依靠崩塌了,她亦不大可能回家去求父母。如他所料,李家只当云舫是因为公干才来了这里,热情的接待了,但整整一个星期,云舫在滨海市的公务已经不能耽搁了,沐阳也没有回家。他迫不得已地回了滨海市。
阴错阳差的,他离开的第二天,沐阳便回家了。在父母诧异的目光下,她终是说出了跟云舫取消婚约的事实。钦显夫妇大为震惊,李家独生女与“荆楚药业”新股东柏云舫结婚的消息早已是满城风雨,李家自然是不可能因她一句话便将婚宴取消,当即便要打电话给云舫,沐阳威胁说:“你们要打电话,我就去死。”
电话没打,夫妇俩只当是吵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通了自然不会胡闹了、然而,事情远不如钦显夫妇想的那般简单。

chapter 57
沐阳原本计划的是当只鸵鸟,去武汉躲起来,与云舫分手的事情便由他去跟父母解释,她只管躲个一两年,父母不再责怪她了再回家。她到武汉租了个小公寓,日用品采买齐全,便开始在网上投简历。由于她在滨海市的工作经历还算丰富,不久便有家科技公司聘用了她。
一个新的环境,也容易让人产生希望。沐阳又如一年前下班后回到公寓里,给自己做晚饭,吃完饭后看看电视,她也从市场里买来了各种花卉,阳台上姹紫嫣红,顿时热闹起来。她平静的仿佛过去的一年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虽然如此,她仍然会想你云舫,想的时候含了几丝恨意,然而她又这样跟自己说:不要恨他,恨他就会影响我现在的生活。
越是如此,她想到云舫的频率却越来越高,但凡她目光触及,伸手触碰到的任何一件事物,都被她拐上一百八十道弯地与云舫联系起来。一部破镜重圆的电视剧,她从头看到尾,找出一些相似的情节,结局是皆大欢喜,她便感到安慰。
她清醒的时候也问自己,是否真的希望和云舫的一切都成为过去,往后再与另一个人结婚生子,她也想过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她和云舫牵着各自的孩子相遇的情景,只要想想,她便觉得痛苦不堪。
她终于肯承认,对于云舫她根本没有死心,也不可能死心,尽管云舫曾对别人这样绝情地说起她:别再跟我提起那个女人。
她一直怀疑,若是云舫愿意找她,或是来求她原谅,她的回答极可能是: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然而云舫并没有来找她,报纸上也没有寻人的消息,无论是云舫还是家人,都没有一点消息。此时,她便只能在街头幻想,云舫从某个转角处走出来,与她迎面相撞。类似这种幻想,她几乎是刻意的,有时她会以为自己患了妄想症。
女人失恋后是不是如她一辙,她不清楚,但她却能分析出自己的心理,无非是因为不甘心,受了多少委屈才于云舫确定了结婚,他给了自己那么大的伤害,应该是要向她乞求原谅的,她则是要他滚得越远越好,却想不到结果竟然是他不待见她。
分手的恋人,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只要她还在这个世上某个角落里活得好好的,你就没办法原谅他不再爱你。
尽管她如此的矛盾与不甘心,却始终坚持住了没给云舫打一个电话,许是要保留些尊严,亦或是想顺其自然,无论他有多负心,无论她多没出息地想念他,她不必要刻意地忘记那段感情。如果是真爱,何必去在意他如何对待自己,爱情也可以是一个人的事。
同事问起她是否有男朋友,她总是笑着摇摇头,心里坦然的想:有个很喜欢的人。
生活总是充满了希望的。沐阳对于自己的现状,只能用这句俗得使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来安慰。然而,命运总是狡猾地使你看到一线曙光,当你朝着那些曙光勇往直前的时候,又冷不丁儿地绊上一脚,直直地坠入深渊。
半个月后,不再沉溺于往事的沐阳才惊觉到身体不大对劲。对食物的喜恶分了两个极限,爱极了软软糯糯的点心,若是家中没有,哪怕是躺上床要睡了,她也要披衣起床,去夜宵摊上买回来吃。豆腐鸡蛋或肉类,她则是见到就恶心。工作时心神不宁,精力不济,常常因莫名的焦虑而失眠。
这种状况已严重影响到她的工作。她想到了那种可能——离开滨海的前几天,因为路佳住在他们家,她和云舫温存也是在深夜,半梦半醒间云舫只剩原始的冲动,她也想着两个就要结婚的人,便没做任何的防护措施。
她向经理请了假,惴惴不安地去了医院。
从妇产科出来,一纸检验结果如是判决书,她仿佛被人关进了黑屋子,一双无形的大手又突然从背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顿时天旋地转,惊恐,焦虑,无助,绝望,在各种糟透了的情绪当中挣扎得精疲力竭,希翼能如之前般,寻得一线希望,然而,无论如何,没有一条活路可走——
当然,指的是她腹中不到两个月的孩子。
她完全没有防备,更没有主张,短短几天,她憔悴得不成人形。若是留下孩子,势必得回滨海去求云舫,但她做不出这样的事,她也无法想象独自一人带着孩子承受别人的异样眼光,且她的收入并不能使她当个体面的单身妈妈。
拿掉孩子,但凡一个有点人性的女人,做出这样的决定都是痛不欲生,且羞愧难当的。以往或许还能与路佳商量,多个人给予她支持或安慰。而今,若要她一个人去医院,躺到冰冷的手术台上,这比杀了她自己更难做到。
她不能那样做,当她从恐慌中回神时这般想。尽管孩子不到两个月,她却在坐立或睡觉时对腹部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这或许是出于女人与生俱来的母性。她心里想云舫,怨自己,却不怨这个孩子。
也是在这么一刻,她静静地坐在公寓的小床上,托腮望着窗外的那轮月亮,她的心思也再清晰不过——拿不拿掉孩子都一眼,她不可能流产后,或是带着一个孩子嫁给另一个男人。她的人生走到这里,没有人比她更失败的,不如……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不如厚着脸皮求他们帮忙带着孩子,等她的收入有所增加,并稳定后,再接了孩子回来。
主意一定,他像是有了一种新的力量,对未来无所畏惧的力量。

chapter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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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力量却被钦显夫妇的惊慌击得粉碎,连日来他们的劝说和追问,使沐阳终于决定了他们摊牌。
晚饭后,沐阳打发小保姆出去。一家人坐在客厅里,李成辅和沐阳分别坐在两头单人沙发上,钦显夫妇坐在中间。沐阳看着神色疑惑的父母跟爷爷,她定了定神,小声地道:“我怀孕了。”
钦显夫妇震惊地望着她,尔后又与李成辅对视一眼,钦显面色微怒道:“你们没结婚就---”他说不出口,虽然这些事情他与玉清都设想过了,真正听到时,仍是为女儿的不自爱感到失望。“那你还闹什么分手?我立刻打电话给云舫,这个星期内,你们把礼给办了。”
“我不跟他结婚有我的原因。”沐阳的手根根按在脸上,用掌心揉搓着,搓得脸发红。她知道父母不能理解她,但她没想过要以出卖云舫来获得理解。“我不跟他结婚,这个孩子我也要生,生下来生让不让云舫知道我还没有打算,但现在我是一定不会见他的,他也未必希望见到我,爸爸、妈妈、爷爷---”沐阳哀求地望着他们。“就当是我做错了事,你们原谅我,也帮我这一回好不好?”
“沐阳!”玉清忙站起身,一脸骇然地坐在沐阳身边。“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云舫前两天回来还好好的,怎么你突然地就不想结婚了?”
她哪里问得出什么。沐阳因为云舫来过,却没有说起过与她已分手而感到怒忿。她气得眼里泪花打转,当初坏心眼儿的是他,如今这分手的事儿却推给了她来解释。若他对自己有丁点儿感情,也不至于这般没担当。
她气云舫,更气自己的母亲说出“怎么你突然不想结婚”的话,好像都是她玩理取闹。他们不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若是能和云舫结婚,她又何必回来求他们帮忙。
她坐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快咬破了,玉清仍在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沐阳抬起脸望着对面微怒的钦显和沉静的李成辅,她突然觉得自己回来求家的念头十分荒唐,但话已说到这儿,她也免不了有豁出去的心态。
“婚不能结了,你们也别想给云舫打电话,没准儿他现在正烦着我们家谁打电话给他,不管怎么说,不管怎么说,我是走投无路了才回来求你们的。”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抓着裤管子,给自己又增了些勇气才道:“希望你们可以让我在家里住到孩子出生。”
玉清抓着沐阳的手一用劲,使沐阳吃痛的低呼一声。钦显此时也站起来走到沐阳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如同她是个从哪来窜进来认亲的不速之客,厚颜得使他恨不得刮她两耳光刮子。
玉清到底是心疼沐阳,见钦显的神色知道再这样下去,沐阳免不了地要挨上一顿。她忙拽着沐阳的胳膊劲道:“你听你说的什么话?要结婚的人哪能这样闹脾气的,往后你们是要生活一辈子的,就你这样,那还不是动不动就要离婚,再说----”玉清顿了顿,又似威胁道:“再说不结婚怎么能生下孩子,你要真不想结这婚,去把孩子拿了,女孩子家的名声经得起几个说的?”
沐阳听得心里狠狠一沉,她想过父亲不可能同意她与云舫分手,却没想过他们要她拿掉孩子。再怎么说,孩子跟他们也是亲生血缘。她看着仍是沉默不语的李成辅,突然明白过来,冷冷地问道:“你们担心的到底是谁的名声?”
钦显因为沐阳的冥顽不灵已是怒不可遏。“你问谁的名声?我活到这么大把年纪也没给你爷爷丢过脸,留过话柄,谁知道养出个女儿倒是来惹事儿了----”
沐阳也霍地站起身,眼睛无惧地盯着钦显:“说来说去,你们不都是怕我坏爷爷的名誉,也就是说,就算云舫是个骗子,只要他现在体面,我为了爷爷的名誉,也该跟他结婚。”
“云舫哪点像个骗子,就算他是,也怪你自己跟他,跟他----”钦显气得口不择言。
“行了,两个都说出些什么话?”玉清忙打断他们,拉回沐阳,柔声劝道:“沐阳,你别任性,云舫是你自己带回来的男朋友,左邻右舍都看着呢,你说你要是不结婚,又生下个孩子,别人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糟蹋你。”
“我是无所谓,要糟蹋随他们去。”沐阳又看了一眼李成辅,冷笑道:“只是我有再多勇气,再坚强也不行,怎么被糟蹋也不能连累了你们的名声。”
至此,她已明白,父母不可能给她任何帮助。她垮下双肩,头垂得低低的,往楼梯边上挪了一步,手搭上扶手,才回头跟玉清说道:“妈--我是你教出来的,从小就学会做家务,学会孝顺,学会照顾家人,你也常说:迟早哪天会到别人家里,什么都不会做是不行的。活了二十几年,我才知道,每个女人的归宿不一定是结婚,嫁个好男人也不一定就会幸福,妈---你害了我,我不该因为那些传统观念就急着结婚的,现在我后悔死了。”
她说完抹着眼泪,蹬蹬蹬地往楼梯上去了。
三个面面相觑,玉清被那样一番指责,眼里噙着泪,钦显有些六神无主地跟李成辅说:“爸,您看是不是给云舫打个电话?”
“谁也不许要。”李成辅声音镇定的重复。“谁也不许打,谁也不许去逼阳阳。”他说完也上楼了,留下闷声不吭的夫妇两人。



chapter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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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天亮得早,才五点多钟,青黑色渐渐地淡去,天方一条明线朝窗户撕了开来。顷刻,地上的事物都清晰了。这时还是静静地,车和人都还未出门,地上只有花草,树木和石头,嫣红的,碧翠的,连那石头的灰色也都分得清了,沐阳才提着前两天带回来,还没拆开的行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落在她身后的书桌上有张纸条,天更亮了些,能看清纸条上的字------
这里仍然是我的家,希望我可以早点回来。
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也是如今她全部的家当。回身看了看眼青砖院墙,暂时,她没有家,也没有依靠,她所拥有的,只有一箱子朴素的衣服,一张去武汉的机票,和一个前途未卜的未来。
“前往武汉的旅客李沐阳小姐,听到广播后请尽快赶到询问处。”
她诧异地起身,拎着手袋赶到询问处,服务小姐站在柜台后面。她正要上前,突然有人从背后轻拍了下她的肩,她反应极快的转身看向面前的人,心里扑通一跳--
“经理!”
“早就不是我下属了,还叫什么经理?”介恒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电脑包,将手抄在西装裤口袋里,十分帅气地朝她笑着。他见沐阳又看向询问处柜台,说道:“不用看了,叫你过来的是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沐阳惊讶地问。
“不只他知道,我也知道。”路佳也从她身后冒出来,站在介恒旁边,笑着道:“爷爷告诉我,你可能在机场,我们就来碰下运气,赶得上就押你一起去武汉。”
“你也要去武汉?”沐阳不敢置信地问介恒。
“他是我们公司花年薪百万挖来的营销部总经理。”路佳只手搭在介恒的肩膀上,见沐阳眼里闪过怀疑,她解释道:“王经理在国外学的就是房地产项目策划,只是回国后半路出家了,不管怎么说,他是各家公司争夺的营销人才,我当然不能放过。”
介恒经路佳在沐阳面前这样一夸大,竟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因为与沐阳重逢,他的心里仍激动着,脸色自然也有几分窘红,他摆摆手笑道:“你们聊,我先去把机票买了,沐阳那个航班的应该还有空位。”
他一离开,沐阳和路佳都尴尬地垂下头,好一会儿,路佳才低头道:“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自作聪明了。”
“是我对不起你,你是一片好心,我却说那么重的话。”沐阳也低低地道.
"不能这样说,我的方式真是过份了,那天你告诉我他的身体状况时,我才了解你的心情."路佳实在不喜欢这样的谈话气氛,她抓抓头发,硬生生地笑道:“唉,说这些干什么?我们吵架还吵得少哇,别扭地道歉实在是没必要。”
沐阳舒了口气,她点点头问:“你回公司上班了?”
“是啊,虽说他的情况并不如想像中那样糟糕,但能让他放心的养病,能多活些日子,我做什么都愿意。”
沐阳看着辞色间无限伤感的路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握了她的手,拍着她的手背道:“没事的,现在不还好好的吗?”
“嗯,你说得没错。”路佳也伸出另一手来,覆住沐阳的。“往后就我们两个人可以相互依靠了。”
机场外的太阳晒成了金黄色,从玻璃门里晕染进来。两人合好如初,暂时将那些不开心的事抛在脑后,朝正在买票的介恒走去,沐阳捏了路佳一把问:“你为什么把他找来?”
“你别自作多情,我初进公司,地位不稳固,肯定需要一个人帮我。”路佳狡黠地笑,又补充道:“你知道真相就失踪了那晚,他打了好多次电话来问我你的下落,隔一小时又问你有没有与我联系,那么紧张一定有问题,说吧,你瞒了我什么?”
沐阳起初怎么也不肯说,路佳死咬着不放,她只好将那天喝醉后,介恒在车上说的话对路佳说了,引得路佳直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嘴里还损道:“什么男人这样肉麻?恶心死了。”
她们互追着打打闹闹到介恒买票的地方才停下来,路佳拿票去了,沐阳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望着介恒和路佳并排的背影,这么多天,她的脸上终于有个轻松自在的笑容。
路佳带了沐阳去见了庆耀。装修奢华的客厅,落地窗外是个雅致的花园,栽种着从各地移植来的名贵树种,几根绿枝探到窗前,沐阳自喜爱花草树木的爷爷那里了解得多,凭那枝叶就可以认出是极为珍惜的降香黄檀。于庆耀正望着那绿枝出神,门响了些许时候,他才徐徐转过脸来,看着门边的沐阳。
他老了很多,沐阳向他微笑,走到他旁边的沙发坐下。就近一看,他的头发薄了一层,脸色晦暗发黄,人又瘦了,脸上手上的皮肤松驰,皱纹是很明显的了。
“于叔!”沐阳轻唤了一声。
于庆耀淡定从容地笑着点头。“你爷爷跟爸妈可好?”
“身体都还很硬朗,他们都惦记你呢!”沐阳话说得极虚,这次回家,父母都着急她与云舫的事,哪还能谈论到老同学。



chapter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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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庆耀也似心里明白一般的,不再就此说下去,转了话题道:“你就在这里住下,希望你还跟小时一样,把于叔家当成自己的家。”
沐阳考虑到路佳照顾继父本就费心力,若是再加上一个孕妇,不定累成什么样,便拒绝道:“不了,我还是在公司附近找间房子。”
于庆耀沉默了会儿,忽然抬手搭在她肩上,神色带着一丝愧疚。“也是我害了你,若当时我不是贪图那游戏的高回报率,没投资给他,也不至于让你现在----”
“于叔!”沐阳咬唇打断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有时候就会这样,你觉得你自己已经能坚强地面对一切,别人的道歉却能轻易勾起心里的酸楚。“那些事就别再说了,我再不懂事,也明白不能怪您!”
虽然是他的财势才让云舫把自己送到她身边,但她不能怪他---就像是失手摔坏了别人送的花瓶,纵使心里难过,却不能要求送的人却把自己当成始作俑者来道歉一样,她怨不着任何人。
说着过新的生活容易,沐阳再也想不到有比“新生活”更艰难的了。她仍是在介恒手下做事,当他一个可有可无的助理,这或许是路佳刻意安排的,然而介恒并不知她怀孕的事,起初对她卯足了劲儿地关心。
这天晚上,他们下班生,介恒载她去西餐厅吃饭,气氛是私密而又浪漫的,介恒体贴给她倒了杯红酒,又将牛扒切碎了给她。
“最近看你吃得很少,再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住的。”他这样关切地对她说。
沐阳不太心安地露出个笑容。“食欲确实不大好,是有原因的。”说着,她低头避开介恒热切的目光,吃着盘里的肉。
“因为跟他分手?”介恒沉不住气地放下刀叉,叹息了声,“你们都一刀两断了,偏偏你还要死心眼儿地记着他,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开始新的生活,接受一个新的人?”
沐阳慢慢嚼着嘴里的牛肉。新的男人,她苦涩地扯扯嘴角,新的男人是新的生活必然会有的事物,但云舫早使她对别的男人没了信心,且不说她能不能接受,单单是要忘记云舫都不容易,何况肚子里还有个关于他,时时提醒自己与他那段过去的孩子。
她微微抬起脸,眼睛直直的望着介恒。“以前我不爱他的时候,只把他当作一个婚姻对象。爱上他后,我竟又感情用事地离开了他。”她偏着头,脸在肩上摩挲两下后又道:“我对婚姻的憧憬完全破灭了,却相信了这世上真的有爱情。所以,介恒,人没有新旧之分的,只管爱与不爱。”
介恒因她的话一怔,刺心得很,脸色随即也难看起来,他还想开口劝她,却见她又低下头,整个脸都要埋到盘子里。
“换作从前,我离开了他,若有适合的人给我支持,我一定会靠向他的;如今的我或许没有成熟多少,却懂得同样的错不要犯第二次。”
虽然她委婉的拒绝了他,却也明白要放弃一段感情不是那么容易的。她拉开手袋,从里面翻出一件给婴儿穿的毛衣--还是半成品。
“我跟他的孩子年底就要出世了,原先我也想过,把孩子拿掉,只要不让人知道,还是可以嫁人--现在,你应该明白,我决定生下这个孩子,也就是不会再接受任何一个男人。”她把面前的餐盘推开,无视介恒苍白的脸,继续说道:“现在我也不用装了,牛扒这种油腻腻的东西会害我恶心,我吃不下。”
她用餐巾捂住嘴,眯眼迎着窗外泻进来的阳光。介恒愣愣地看着她,竟然语塞地抿紧了唇,他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了鄙夷,却也是一闪而过,紧接着的是浓浓的失望,还有一丝遗憾---对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的一种遗憾。
他拭净了嘴角,重重地将餐巾扔回桌上,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尔后优雅地起身离开。
沐阳望着他走到门口的背影,转而又看着他自楼下的停车场开车离去。她突然仰起了头,那么大一块灰色的天,阳光也被收了回去,世界仿佛是瞬间都黯淡了,她叉起一块牛扒喂到嘴里,堵住了即将要出声的哽咽,然而眼睛里,仍然蒙着一层晶莹的水雾。

沐阳起初并不像一个就快要当妈妈的人,她常常会想,我决定生下这个孩子了,一定是因为现在状况与怀孕前并没有多大区别。她没有那种难受的妊娠反应,早期因为孩子太小,甚至使她常常忘记怀孕的事实。然而在中后期则不然,她的脚和手开始肿大,肚子凸圆了使得腰常常酸痛着。
而这个时候,她对未来的恐惧感也随之而来。孩子的到来,到底会对她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她是否能养活两个人,往后她是否都只能与这个孩子相依为命,她对一切都不确定了,这时她甚至后悔自己的决定,她认为自己是再愚蠢不过了才会生下这个孩子。
她一方面懊悔,另一方面又期待孩子的到来。同时,她又对孩子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爱护,每个月去医院产检的时候,她坐在走廊上,看着那些有丈夫陪同的孕妇,便情不自禁地用手抚摸着腹部,自言自语地说:别担心,你也有爸爸。
所幸还有路佳时时陪她。介恒虽然看着腹部浑圆的沐阳有些失望--他爱过的女人成了这副样子,但只要有时间,他愿意当个父亲的角色,陪着沐阳去做产检,或是送她上下班。公司里的人传着他们之间的流言蜚语,他也不当回事儿,甚至是有意给人误会,起码这样会减少别人对沐阳的中伤。
预产期的前一个月,沐阳请了假在家休息。路佳为了方便照顾,索性将她接到了自己家里。月底,沐阳已经整理好了行李,准备去医院待产。
生下一个孩子的疼痛能使任何一个女人回忆起来仍然心悸。产房里,剧烈的疼痛使沐阳一度陷入昏迷,并产生了幻觉。她仿佛被浸泡在一个坛子里,坛子底下生了火,她全身的肌肉都被烫得疼了,而云舫则是爱莫能助地站在旁边,焦虑又怜惜地望着她。
她像被人逮住两条腿给撕裂了,云舫仍是用那种怜惜的眼神望着她,她哭着喊着,求云舫帮她减轻痛苦,云舫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
孩子将她折腾了一天一夜才降世,是七斤的男婴。
或许真是心有灵犀,当晚远在滨海的云舫,恶梦不断。半夜他再也睡不着了,便起床站在落地窗前,头顶的天空只有一颗星子闪着微弱的光,他望着远处隐在夜幕中的山丘,耳边莫名地响起两个声音:
这是在上海逛街时买的,听说带财运!你不许拿下来,我听说水晶这种东西离了身就不灵了。
好,不拿,我一直带着!
他蓦的转身,从抽屉里翻出那只旧的手机,菱形的水晶链子吊在手机的一端,灯光下反射出黄澄澄的光泽。书桌上放着一只价值十几万的银色veitu手机,他把链子取下来后拴上去,那样一条廉价的链子委实不配这般奢华的手机,然而他却奇异地安心了。
此时的云舫已是“辰耀”集团的执行总裁。他在三个月前将公司更名为‘辰耀集团’,旗下六家子公司,一家大型药厂,16万亩的中药材基地,全国的链锁药让一千多间,‘风暴DD’为玩家翘首以待,各家门户网站争先透露一些相关的游戏内容,论坛讨论的热贴更是不计其数。迄今为止,柏云舫已还完所有的贷款,他的个人资产超过十五个亿,这都是实打实的数字,并在逐年增长当中。
他是国内最年轻的富豪。斯文儒雅,英俊多金,且在事业上野心十足的他是单身女人梦寐以求的择夫对象,但在这样的深夜里,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却是神情落寞地抚摸着一条手机链子,整夜地回想着那些早已触及不到的过去,嘴里喃喃自语---
我一直带着,一直都带着的。
即使贴身带着有关她的东西,爱的人不在身边的空虚是没有什么可填补的。他拥有了一切,却找不到沐阳,就如同做好了一桌子菜,却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回家一样---缺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天刚刚亮起,他便去了机场。昨晚的恶梦使他不能安心,飞机甫着陆,他便直奔李家,找到起床不久,正在客厅看报的李成辅,与他说起了自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