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25
夏衣: 拐君入洞房
沉闷的雷电,频繁地划过夜空,伴随着纷飞的落叶,淅淅沥沥的雨丝如断线的珍珠坠泄。
「影少爷,」侧卧在床榻上的侍女出手推了推男人的肩膀,「您快点起身。」
房外,隐约地飘荡起细碎的饮泣声,和着风雨忽远忽近。
「妳干嘛哭?」君千影睁开了狭长的凤眸,「家里人发现我了?」
黑暗的寝室内,只有一盏烛灯在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我知道家里的人不欢迎我,但妳也不必哭得这么哀怨。」
「您说笑了,哭的人是寄宿在府上的万杏小姐。」
「万幸?」君千影慵懒地拾起逶迤在地的衣袍。「她遭遇到不幸了?」
侍女掩嘴笑道:「杏小姐是在您离家两年后才入的门,脾气十分的骄蛮,稍微不顺心就大哭大闹。」
「她姓万,不是我爹在外面偷生的,怎么会接回家来了呢?」君千影拢了拢他及腰的长发。
「她是老爷的友人──曾经权倾朝野的某位高官的遗孤。」侍女柔媚的倚向君千影,「这位高官留下了庞大的遗产,老爷似乎因此特别喜欢杏小姐,不仅是把她接过来在身旁照料,更花费心思『帮助』她打理家产。」
君千影别有感触的看着侍女,「妳知道得实在很清楚呢!」
侍女贴近君千影的耳畔,亲吻他耳边的发丝。「因为杏小姐为人海派,出手的赏赐非金即银,我们当奴婢的一向热爱大方的主子,对于他们的情况自然会尽力探查个明白。」
君千影的长发,呈浓艳的紫蓝色,过肩的发丝略起微卷的波浪,极其美丽。「既然这位出手大方的杏小姐从不亏待人,妳可得抓紧机会去安慰、安慰她,打动她的金窝银库为妳开放。」
「我正有此意,要不然怎么会舍得赶走影少爷?」侍女说完,俐落地起身穿衣。
君千影眸光流转,忽地拦住侍女,「这位杏小姐多大了?」
侍女机警的观察他有企图的目光,「影少爷在打算什么呢?」
君千影含笑的眼波掠过风流之意,「跟妳打个商量,由我去献殷勤,至于赏赐,妳从我这边拿。」
「影少爷!」侍女清楚他毫不遮掩的欲念,包含了何种动机,她气道:「您离家十几年,音信全无,今晚才刚入门便找上我的床榻重温旧梦,现在却──」
「十三年没见了嘛!不积极一点,怎么表达我对妳的思念?」当初,跟她有过一段情的君千影,还只是个翩翩少年。
侍女看着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的男人。「我很了解,您的心太野,到处留情的毛病永远改不了,我不介意您在我面前打着别家姑娘的主意──」
「这番话令人十分的感动。」君千影急着打断侍女的长篇大论。
「但您不该在跟我相好过后,在我的床上,向我暗示您马上又要找别家姑娘风流快活!」
「教训得对。」君千影整装离床。
「影少爷,您不检点的行径得收敛了……」侍女继续责难。
「言之有理。」他的视线盯住门口。
「您去哪?」侍女紧跟着他的步伐。
君千影狭长的凤眼瞥向圆窗,寒风细雨湿润了窗纸。
「借一把伞给我。」
「您要走了?」
「伞。」他平淡地重申。
「说您几句,您就生气了?」侍女听话的找了雨具给他。
「妳多虑了。」君千影真挚的表示,「我是急着想拜见那位哭个不停的小姐。」
「你──」伞找到了,侍女也气坏了。「影少爷,你怎么说不听呢!」
「后会有期。」君千影径自抽走侍女手中的伞。
「影少爷,杏小姐她──」侍女看他不受挽留的关门远去,心中一沉,但马上一想到万杏的年纪,以及她很难讨好的性情,侍女又笑了。
「等你见到了那牙尖嘴利的小娃儿,看你消受得起吗?」
这个放荡的飘泊浪子,用情不专是出了名的,不过他的品行操守不错,男欢女爱从来不强人所难,又长得花容月貌,更重要的是有万贯家财,几乎完美,只可惜,太风流了。
* * * * * * * *
雨水霏霏,夜空如在哭泣,泪珠儿洒落一地。
君千影单手撩起衣襬,踏着积水,一边走一边循着声音探看。
庭园内,有个娇小的女孩蹲在树丛里,双手抱着身躯,双肩不时地抽搐。
「姑娘,妳受了伤吗?」君千影含笑走近,拿高了伞,罩住对方。
万杏急忙抬眼,雨水混着泪水,淋了她满面晶莹;娇柔的身段跟青涩的外表透露出她的年龄。
「……是个小姑娘。」君千影的语调暗藏着失望。
女孩圆脸白嫩,眸生星辉,琼鼻端丽,菱唇嫣红,再过个三、五年,一定会出落得倾国倾城──然而现在,她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娃娃。
「你是谁?」万杏怔了怔。
君千影的穿著非常鲜艳,在月夜下显得异常华丽。万杏肯定君家的人里没有这么个光鲜灿烂的家伙。
「我是大人,」君千影卸下了罩在身上的透明薄纱,覆住了万杏的身躯。「来,妳是个小孩子,夜里别乱跑,我送妳回房休息。」
薄纱虽然纤细,却是稀有的外域极品,可以挡风阻雨。
「你别随便碰我!」万杏挥开粉拳,排斥君千影的亲近。「我可不是一般人能触碰的,你是什么身分?!」
「小姑娘,夜深人静的,什么身分也派不上用场。」君千影俯身抱起万杏娇小的身子。
万杏严厉道:「放开我!你是传说中的采花大盗对不对?来人啊!非礼啊──」
君千影被她的反应给逗笑了。
「小姑娘,我们连肌肤之亲都没有耶!」他空出手,拧起她的鼻尖。
「你敢捏我的脸?!」万杏使劲地拉开君千影的手指,不悦的高呼,「来人啊!造反了啊──」
「别嚷嚷,先去睡觉。」君千影捂住万杏的小嘴,调侃道:「造反的事,明天妳再去报告衙门。」
「睡觉?」万杏只选自己重视的词句听。「谁和谁睡觉?」
她惶恐的端详君千影,慌道:「你就是传说中的衣冠禽兽,你想对我先奸后杀对不对──」
君千影听得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小姑娘自顾自的呼喊,「来人啊!救命啊──」
「妳别胡闹了!」君千影捉拿住她的手腕。
「放手!无礼之人,你敢对我不敬,全天下的百姓都不会原谅你!」万杏媲美绝佳锦缎的长发,因为她的晃动而凌乱。「我要叫六扇门的捕快缉拿你,我要让刑部惩治你,我要──」
君千影哭笑不得,「妳这脾气,其它人怎么容忍得了?」
君千影不敢相信他严谨又不宽厚的亲人们,能跟万杏安然相处。
「你意图不轨,对我上下其手,竟还暗示我脾气不好?」万杏凛然的瞪着君千影,「你──」
出其不意的亲一口,君千影的唇轻轻的吻住万杏不点而朱的小嘴。
万杏抽了冷冷一口气,呆了。
他他他……做了什么?
「呵~~」君千影相当满意她中邪一样的表情,「不管对付几岁的姑娘,这招屡试不爽,百战百胜。」
万杏浑身冰凉。
她颤了颤,倏地,变本加厉的爆发了,「来人啊~~有穷凶恶极的坏人啊~~有心狠手辣的歹徒啊──」
* * * * * * * *
满宅院的灯火霎时间通亮,仆役们手忙脚乱的引领着人群进入正厅。
厅堂内,君千影跟万杏各自一边,杵着让人观看指点。
当家主子姗姗来迟,见了君千影,先是愕然,接着怒气冲天,身旁的仆役恭敬的禀告了所见所闻。
当家主子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够了!」他挥退仆役,直接走向君千影,「你、你给我说说,十几年不见,你怎么一见面就成了穷凶恶极、心狠手辣的坏人?」
厅堂内的声音逐渐平静。
万杏疑惑的打量君千影。君伯伯话中的意思,好象跟这个人相识?
「爹!」君千影似笑非笑的看了当家主子一眼。
他的称呼令堂内的人群,有的惊讶,有的无奈。
「少给我叫得这么甜,你眼里哪有我这老子!总管说你一进门顾不得先向家里人打声招呼,立即拉着你娘的贴身女婢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你这混小子!你又对万家小姐做了什么?」
众人闻言,无不窃声议论起君家二少爷的人品。
「爹,您用『又』这个字眼有些错误,」君千影申辩,「我是头一回遇见这位万杏小姐。」
他真是有够不幸……
君千影凤眼微垂,瞟向万杏留有残泪的脸。「我见到她深夜不睡,独自在庭园内哭泣,非常可怜,所以向娘的贴身女婢借了伞,好意送她回房,谁知她反咬了我一口。」
君千影说完,众人的目光一致看向他的脸,果然在他的嘴边发现一口粉红色的牙印;众人的目光又一致的转向万杏,像在谴责她的鲁莽。
「小孩子就是怕生,我也不怪她了,早点送她去休息吧!」君千影状似善良的说出维护万杏的话,博得满堂赞赏。
万杏气得圆脸发热,提起肩头,开口声明,「是他先亲我的嘴,我才报复他的,是他失礼在先!」
「君千影!」
君千影感慨万千的叹息,「爹,别吼得那么凶,小心坏了嗓子。」
「万杏她才十四岁,你给我去向她道歉,然后再给我面壁思过一夜不许睡!」
「爹,您这么说就太过分了。」君千影不同意。
「什么──你敢顶撞我?!」这小子翅膀硬了!
「我是据理力争,哪有顶撞?」君千影的脸上流露出敬爱之情,「无论杏小姐多大,冒犯她的人是我。您要求我『给您』去向她道歉的机会,我理解您爱子心切,我不反对;可是您又叫我『给您』面壁思过、还让您一夜不许睡……这,孩儿做不出如此不孝之事。」
「来人啊──」老人家连连抽气,指着君千影。「把这小子给我轰出门去!」
「爹,我立即面壁思过,您不要激动。」君千影一看老子的脸色不宜再受刺激,识趣的走向万杏,丢了一句道歉的话,便脚底抹油似的消失了。
万杏睁大眼睛,望着君千影离去的方向,久久收不回神。
她听过君家二少爷的传闻,净是一些不干不净的风月情事;他的外貌出乎她意料的俊朗高贵,他的言行也出乎她意料的轻狂──实在不像她所认识的君家人。
* * * * * * * *
一轮明月高挂树梢,君千影推开窗,让清新的空气徐缓地进到屋里。
「呵……我回到家多久了?」他的神志仍有些模糊,手指轻转,结上了衣袍的系带。
「两天一夜而已,大人。」一旁的丫鬟款摆而近。
「妳称呼我什么?」君千影清醒了几分。
「节度使大人。」丫鬟眨着眼。「今天中午,有位朝廷官员登门拜访,说他是跟您同行的钦差。他向老爷说明了大人您的官职何等权威,节度使呢!握有兵权,可以随意支配地方财物……」
「你们全知道了?」难怪傍晚他刚睡醒,热情的丫鬟就立刻把他给扑倒。
丫鬟连连点头。「老爷可高兴了,嘴里骂大人只字不提,脸上却乐得一塌糊涂,府内没有人不替大人的功成名就欢喜。」
君千影侧坐在床沿,挺秀的身躯被鲜红色的绣袍层层包裹,紫色长发披散在背后,有如静止的水波。
「这么说,我如果是继续留在家中,每天傍晚都会有飞来的艳福可以享受?」
「大人,只需您一句话,奴婢愿全心伺候您。」丫鬟倾身投入他的胸怀。
君千影浅笑,女人的明提暗示令他的心神再度散乱,恍惚间,一张伶牙俐齿的小嘴在他脑中浮现。
「大人在想什么?」丫鬟疑问他的无故发愣。
「那位杏小姐……」
「她呀!年幼老成,正经八百的难伺候……」丫鬟愀然变色,「您该不会对她有兴趣吧?」
君千影扬眉,凤眼敛聚了异光。是他的人品有问题,还是别人的心思有差错,为什么他随口一提,总会牵扯到男女之事?
☆
夜空的浮云飘浮不定,月色乍阴乍晴。摆脱了丫鬟的纠缠,君千影出了寝室,漫步在家园内散心。
不知不觉的,他走到了昨晚停留过的庭园。举头望月,不可企及的高远,君千影心口十分沉闷,浑身疲惫。
十三年了!他的生活只是穿梭在不计其数的官员,跟数之不尽的女色之间;谈不上繁忙,却有足够的借口避不回家。如果不是附近有难解的命案接连不断的发生,涉及到他管辖的领域,提醒他应该来探望自己的爹娘,他可能会逃避到老。
「谁在那儿?」一道质问声逼近。
手提长裙,露出莲足,小女孩踩着轻巧的脚步,娇小的身形掩映在月光的柔泽之下,晃入君千影的眼帘。
「你──」万杏停在他前方。
「杏小姐,又是妳。」一见小佳人,君千影郁闷的情绪一扫而空。
万杏颦了颦眉,没好脸色。
「我知道,你深夜外出,是去幽会侍女丫鬟吧?」她说完,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立即投以鄙夷的目光。「君伯伯说你一进门就爬上女人的床,待在家里不消三天,满屋子保证成了你一人的温柔乡。」
「他对我的期待太高了。」君千影听着嘲弄,不怒反笑。
「嘻皮笑脸的,怎么看你都不是传说中的败家子。」万杏看不惯他吊儿郎当的态度。「我告诉你,为人要清廉正派,苟且的事做多了会折寿,你知道吗?」
「呵呵……」有趣,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娃训诫。
「不许笑!」万杏的圆脸儿涨出了两朵彤云。「我再追加一条,做人要庄重!」
君千影凤眼低瞟,「妳衣裳单薄,小心感冒。」 万杏仰望他,脖子发酸了。「你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我知道你心虚了,你没脸面对我、面对世人!」
君千影捂嘴,掩住狂笑声。「请问,杏小姐,您又为什么深夜不睡觉在外溜达,莫非您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恶!本小姐习惯昼伏夜出了,是习惯!」万杏怒瞪向君千影,无奈她生有一张讨喜的圆脸,而且是个小姑娘,一点都不会让人害怕。「什么见不得人?!我和你这种素行不良的人截然不同,你必须向我道歉!」
「有必要吗?又没有外人听见。」君千影看向她的目光饶富兴味。「杏小姐如果是真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看在昨晚那一吻的份上,我姑且替妳隐瞒算了。」
「我没有!我没有!我清白、清洁、清高、清心寡欲、清者自清!」她一气呵成,再看到君千影完全不相信的样子,她不自在了,缩了缩身子,忸怩道:「夜里……我不敢睡,我总是熬到清晨才休息。」
「小孩子,怎么就开始熬夜了?」君千影摸了摸她的脸。
这回,她没有指责他,而是落寞的转过身。
「你去偷情吧!我不管你了。」
「用词别那么尖刻。」君千影见她陷入沉思,便主动牵起她的手,带她进入凉亭。
「你没我的许可私自碰我,这是第三次了。」万杏跟着他的脚步有点勉强。
「失礼了大小姐。」
「你说得那么快,究竟是我失礼还是你失礼?」万杏凑近他的衣袍,瞄了瞄艳色的牡丹绣花。「我发现你有一大堆的毛病,而且花俏极了,我不喜欢。」
君千影落坐,俊脸显出笑痕。「杏小姐喜欢的人一定不同凡响。」
「你是没机会了!」万杏菱唇上噘。「你轻薄了我,我不会轻易地原谅你。」
「我不是也被妳咬了一口,还嫌不够?」君千影目光笔直地凝视她。
万杏的脸儿因为他的注视,泛开了红晕,借着如水的月光,她出神的仔细端详君千影的容颜。
他是极好看的男人,剑眉飞扬,凤眼狭长,鼻如果刀削,薄厚适度的双唇噙着浅笑;高贵华丽却无媚态,散发着浑然天成的豪迈,挺拔的身躯,巍峨如山,使得所有的人都必须仰着头看他。
「妳看傻了呀,小杏花?」
他特殊的称呼令她羞红了脸。「不许叫我小杏花!」
君千影含笑的凤眼不自觉的递出秋波。「小杏花脸红的样子真美丽,可惜呀!妳现在太小了,不能碰……我们做个约定怎样?」
「你的表情好轻浮,你有不良的企图对不对?」万杏一脸戒备。
「可别再喊来人啊、救命了。」君千影心有余悸的捏起她的嘴。
「唔唔唔!」万杏费尽力气拍开他的手。「昨晚我不知道你的身分,才害怕得找帮手,现在已经知道了你是谁,我不怕你了!」
「当真不怕?」凤眼微瞇。
万杏郑重地点头,透露道:「我知道你的姓名、外貌,你如果冒犯我,我第一找六扇门的捕快,第二告御状,如果还是奈何不了你,第三我就请杀手,第──」
「够了,我怕了妳了。」
他的假意臣服,她信以为真了,还得意地翘起鼻子。「我是很厉害的呀!」
「听妳说话就知道了。」君千影俯看着万杏未染纤尘的童真神态,觉得她无处不可爱。
凉风袭人,万杏掩嘴呵气,面颊开始显出困倦之意。
「累了?」君千影柔声问。「我送妳回房。」
「不……」万杏的眸子阴暗了几许。「夜黑,我怕……」
「我会守着妳。」君千影到她身旁,抱起她。
「你没经过我的允许──」
「小杏花,我碰的是妳的衣裳,不是妳的肌肤,妳没被我玷污,别担心了。」君千影凤目内的笑影有增无减。
「我不是轻视你,」万杏僵硬在他的怀抱中。「我是……不习惯……」
「这么说,妳需要我经常碰妳了?」
「我才不要!」万杏小手一拍,不期然的拍到了君千影的嘴唇。
他的唇,软绵柔舒,摸起来很舒服。
万杏的圆脸无端的涨红了,她惶恐地缩回五指。「你刚才不是说想跟我做个约定吗?」
「是呀!」君千影低头,「希望小杏花等我个三、五年,芳心莫要许给他人。」
「为什么?」万杏听得不是很明白。
「三、五年后,等小杏花长大了,可以做些大人做的事情,我好抢先染指一番,妳说这约定是不是非常有意义?」他故意逗她,想要她气昏了头,红了脸蛋,活蹦乱跳的,他看了就高兴。
「你你你……下流!」万杏羞得出拳捶向君千影的胸口,跳出他的怀抱,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忙不迭的逃离他。
君千影清朗的笑声,随着万杏落荒而逃的身影远去,在空中,长久不断。
柔亮的月光,挥洒在周围,光线照明了空中的飘尘。
尘光里,君千影恍然忆起某人的身影……唇边的笑意因而失落了。
* * * * * * * *
白云悬天,晌午了,仍然不见太阳出现。
书房内,君千影静观父亲的神态。他进门有些时候了,父亲始终不置一词兀自看书,像是在等他先开口。
「爹,您唤我来……」君千影再度开腔询问。
「见过你大哥大嫂了?」一句话,直接切入。
「尚未。」君千影冷淡的答。
「……如果不是巧遇,你也不必特地去见他们了。」说得不情不愿,含含糊糊,警告的意味却很浓厚。
君千影失笑。「晓得了。」
他离家在外不正是为了躲避那对夫妻?
「还有,别招惹万杏,她有个指腹的未婚夫。」
「是吗?可惜、可惜……」此话一出,毫无意外的惹来父亲一记怒视。
「小子,别再惹是生非了!」
君千影苦笑。「我过几天就走,爹请放心。」
「爹不是赶你──」
「孩儿明白。」君千影不愿沉陷在伤感的旧事中,转开话锋,问道:「万杏那姑娘是不是有夜不能寐的病症?」
「你为什么对她如此在意?」狐疑的眼神紧盯住儿子。
「爹,您信我一次吧!她只是个小娃儿,我没那么缺德。」全家人都当他是狂蜂浪蝶,真教他伤心。「深夜里,一个小姑娘在府邸到处游荡,总是不好。」
「那是心病,不容易治。她爹病死在夜里,她娘跟着自尽在夜里,此后每逢深夜,她一向难以入眠。」
君千影闻言,恍惚了一下,心底生起一股同病相怜的疼惜之情。
***
万杏一手按住八角桌,一脚踩住椅子,以不雅观的姿势爬上桌面,眼儿高抬,看向她心念已久的书架。
满载的书卷排列在高墙中,她欣喜地观望,无奈自身的个头矮,触目只及第一层书籍。
「《春秋诸国禁宫宝典》……这是什么?」她照著书名巡视下去,没发现门外有人故意放轻脚步,悄然潜入。「《洞房三十六式》?《惊世淫情艳语》?」
她念著书名,唇儿惊讶的张成一个圆,好奇地翻出一本观看--
「小杏花怎么摸进我房里了?」一口凉气,冷不防地吹上了万杏的耳廓。
「啊--」她吓得掉落了手中的书籍。
「看什么?」君千影顺势捡起。
万杏出口阻拦,「不要!」
他一手轻松的将她压制在书架上,一手翻开书卷。「《洞房三十六式》?」
君千影的眼里掠过趣味的光芒。
「小杏花思春了?」他打趣的问。
「我没有!」万杏急得跳脚,面颊红如熟果。「这是你的书又不是我的,是你的错,和我无关!」
君千影唇角噙笑,感叹道:「我了解小杏花的私心,看禁书毕竟不光彩嘛!谁能想到平时一本正经的杏小姐,有偷偷摸摸阅读洞房秘笈的习惯?」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
「毋需辩解,妳的心情我了解。」他恶意打断她的话,戏弄着她,「来,亲一口,我替妳保密。」
说着,双唇贴了过去--
「不要、不要!」万杏胡乱地推开他,眼眶泛红。「你欺负人!」
「这也哭?」君千影温柔地吹了吹她的眼角。
「你冤枉我!」万杏红润的圆颊浮现着慌乱跟气愤。
「小杏花自己形迹可疑,怪不得别人呀!谁教妳趁我不在,进门当雅贼。」
「才不是!我我我……」她急得结巴,生平初次口齿不伶俐。「你你你……」
「呵呵……」君千影露出一个得偿所愿的笑。小杏花惊惶失措的模样真数他心旷神怡!
「我不是小偷!」万杏努力地挤出完整的话。
君千影仍不放过她。「何必呢?妳我的志趣如此相投,我跟妳一样对这《洞房三十六式》非常感兴趣,妳不用瞒我,应该把握良机跟我交流切磋才对。」
「谁跟你一样了!」含血喷人!
「孩子,为人要坦诚!」他苦心劝告。
「龌龊!袒裎什么!」万杏尖声吼叫,「只有禽兽才会袒裼裸裎!」
「妳的小脑袋怎么这么不干不净?」君千影诧异地看着她,然后望向屋外的天空,感伤道:「这孩子,我说的是坦白真诚,她竟想到袒裼裸裎去了……」
「你--」她忍不住破口大骂的欲望。
君千影伸出一指,按住她的嘴唇,封住她的话。
「不过,妳倒提醒了我一件关乎人生意义的重要大事!」他忽然慎重其事地表示。
「什么?」万杏被他唬住了,傻愣愣的问道。
「如果不是小杏花的年纪太小,我们确实可以袒、裼、裸、裎,身体力行地去尝试《洞房三十六式》的精髓所在!」他遗憾的摇头,不时拍了拍她的圆嫩脸颊。
「妳也别太难过,以后饭多吃一点,早一点长大成人,我会等妳。」
万杏通红的脸蛋一时间全面发黑。
「我、跟、你、绝、对、不、同!」她字字咬牙切齿的吐出口。
「废话,妳是女孩,我是男人。」君千影继续远望屋外的天空,「这孩子,虽然身子没长全,但年纪也下小了,居然连男女之别都不晓得,真可怜……」
「你给我住口!」万杏完全辨别不出君千影是在戏弄她,气急攻心的挥出一拳打向他的脸。
君千影机警的躲开,毫无准备的万杏一个失足,差点从桌面跌到地上。
「小心!」君千影及时抱起她的身子。
万杏吓到了,呆滞在他怀里。
「小杏花,以后不许一个人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君千影收起了玩性,严肃的告诫她。
「我、我不是、不是来偷书的呀!」她支支吾吾的,声音又轻又细。
君千影起先听不清楚,等她逐渐加重了语气,他才明白,她到现在最介意的还是他不相信她的动机。
「我已经将君伯伯书房里的书全看过了,」万杏稳住了气息,达忙解释这:「听家里的丫鬟侍女说,你房里有许多书,以前你不在家,门上了锁,我没办法借;昨晚见面时,本来想跟你提借书的事,但是你……满口不正经的话吓坏了我,害我忘了说。」
「我房里的东西,妳喜欢什么尽管拿去,但是一个人千万别往高处爬,免得有个意外受了伤。」他柔声说道,眼里蕴含了温情。
万杏双手揪住君千影的衣襟,偏着头,倚在他的胸口上。「谁教你把书架放在橱柜上,我不爬高一点根本摸不到。」
「万杏……」
她圆脸一抬,只见到他坚毅的下颔。「我以后会注意。」
君千影笑了。「我相信妳。」
万杏看不到他的表情,有点忐忑,为了他的一句话,她心中快乐了起来。
「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喔!」她害羞道。
「为什么?」君千影垂视低着头的女孩。「进我的房间、看我的书,害妳丢脸了?」
万杏霍然抬起脸,严重道:「你如果跟别人说我看过你的《洞房三十六式》,别人会认为我很堕落、很不纯洁!」
君千影失声而笑,「小杏花这张嘴真厉害,拐弯抹角的骂人技巧实在高明。」
「你现在的眼神是在瞪我吗?」
他的脸跟她非常靠近,他眼中模糊的波光令她很不自在。
「我是在用眼神暗示妳收买我。」
君千影的无心之言进了万杏的耳朵里,牵动了她的心,在他的注视下,她彷佛即将蒸发,浑身飘飘浮浮的不踏实。
「……你要守信用。」万杏似乎决定了什么,低喃着。
君千影迷惑的看着她,蓦地,她噘起嘴儿往他的唇亲了一口。
「小杏花……」君千影迟疑了一下,才回想起刚刚他戏言要她亲一口,他才替她保密。
万杏整张脸红得像火烧。
「我做到了,你得记住,不能说喔!」她挣脱出他的怀抱,双脚落地,顺便夺走他手里的书。
「妳拿《洞房三十六式》做什么?」
万杏笑得古灵精怪,带有深意的声明,「如果有人发现了,我就说是你硬塞给我,强迫我阅读,我迫于你的淫威……不得不看。」
「小杏花,这本书不适合妳看。」君千影赶紧快步追缉携书逃亡的女孩。
「做人要守信用!」万杏跑得远远的朝他喊道,笑逐颜开,娇美的身影在奔走中像极了摇曳的花。
他自己说的,只要她亲他一口,他就答应替她保密,至于保密的范围,他又没有限制。
「小杏花!书还来--万杏!」君千影一边追讨,一边烦恼。
他的《洞房三十六式》不只精细的介绍出各个环节的步骤跟技术,还有清晰的插图,是春宫之极品耶!
* * * * * * * *
月满蟾蜍,天河似在弄机杼。
君千影一如以往的走入庭园,月夜里,有个跟他同样难以成眠的人,正孤寂地徘徊在花木之间。
「小杏花。」他朝着她的身影走去。
万杏面向池塘,独自伫立,听到君千影一唤,她急忙转身,圆脸绽出了笑容。
难得见她露出欢快的笑靥,君千影心中微微一动。「小杏花笑了,真是罕见,是不是因为看了春宫图,芳心大悦?」
万杏瞋他一眼,不急着反击。她学聪明了,深知跟吊儿郎当的他斗嘴占不了便宜。
「我把你那卷春宫图交给君伯伯处理……」万杏假装乖巧,慢条斯理的笑道:「他似乎不太高兴呀!」
君千影面色大变,看起来很苦恼。「小杏花妳--」
「呵呵~~」得逞的人儿觉得赢了一回,开心的指着他,「骗你的,你被骗了。」
「妳这孩子……」君千影俯身捏了她圆嫩的腮帮子一把。
万杏眸光潋艳,面颊染开红晕,被他指腹触摸,彷佛跟他亲昵了一回;然而,他瞧她的眼神,一如她的双亲,是长辈关爱晚辈的目光,她非常不喜欢。
「别叫我孩子……」她不希望他当她是个小孩。
「你瞧,我的新衣裳好看吗?」万杏提起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故意要他看见她实实在在的美丽。
明媚的月色,照亮了她粉红色的裙裳,她轻灵的转动,使得全身巧丽的绣花随之飞舞开来,美不胜收。
「这衣裳的布面,绣的是什么花?」君千影笑问,眼神柔情万缕,但眼底并无惊艳。
万杏注意到他的神色和平常没有不同,她有些失落。「你嘴里叫的杏花呀!你看不清楚吗?」
他怎么都不夸她漂亮……万杏不掩失望地瞅着他。
夸奖她呀……怎么不说话了?
她的眼睛张得好大,等着他……
君千影看出万杏的心思,却故意保留,不让她骄傲。「今晚妳精神不错。」
万杏点了个头,又问:「还有呢?」
她一双杏眼写着「快夸我漂亮」。
君千影忍住笑意,偏不让她满足。
「前天夜里,妳在哭什么?」他转开话题。
小杏花垂头,有点丧气了。「……没事。」
她忽然觉得这身漂亮衣裳失去了意义。
「小杏花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口,我为妳作主。」
这一回,君千影没有看透万杏蹙眉的原因,以为她还记挂着前晚哭泣的事情,他拂开滑近胸前的长发,微俯下身,等候她的回答。
万杏眼波乱转,心思回到了话题上,想到了君千影的身分,她半带期盼的问:「节度使有权力取消我的婚约吗?」
君千影想起了父亲曾提过,万杏已订了亲。「妳为此而哭?」
万杏闷闷不乐的回答,「我爹娘生前给我指了一门婚事,对象是个我不中意的人;前几天,那人到君伯伯家里见我,我跟他吵架了,他恐吓我一旦进了他家门,他不会给我好日子过。」
当晚,她越想越不甘心,连带的想起不在人世的父母,心情变得极其脆弱。
「小孩子家的呕气,两三天就会过去了。」君千影柔声开解。
「不,我不要他!我爹娘指婚时,我才巴掌点大,不懂世事,没有反对的能力;现在我能自主了,绝对不要再让人任意摆布、随便安排!」
「小杏花……」
「少说废话!」她听到他那不干脆的语气,知道他爱莫能助。「我晓得你帮不了我,无论你官职高到何种地步,依旧断不了百姓的家务事。」
君千影拿她老气横秋的态度没办法。
「我要悔婚!」万杏说得坚决。「我自有办法!」
风中飘荡着一股暗香,云层一时覆盖住了月光。
「如有需要帮忙之处,可以通知我协助。」君千影笑着做出承诺。
「你愿意帮我?」万杏菱唇大启。
「妳我禁书一起看了,深夜一起幽会了,再知己不过,我不帮妳帮谁?」他那双色彩迷幻的凤眼,流淌出款款动人的波光,教人巴不得能攫取他的视线,霸占不放。
「你……夜里,总是跟人幽会吗?」万杏顾不得斥责他说话不正经,反而在意起有多少女子享受过他的温存款待?
「不一定,只是想找人陪而已。」君千影漫不经心的说道:「夜里寂静得发慌,人容易胡思乱想。」
他的愁绪,娃娃不会理解。
「我也是。」万杏单纯的感怀低语。「夜影幢幢的,熄了灯,又怕黑,容易疑神疑鬼,我因此难以入睡,非要天亮了才能安心。」她如获知己,开心地告诉君千影,「往后,我陪你一起过夜。」
「一起过夜?」轻薄的天性作祟,君千影忘了眼前的人是个孩子,脱口而出,「妳知道一般女子是怎样陪我过夜?」
「怎么样?」万杏睁着坦然无垢的眸。
满脑子颠鸾倒凤、翻云覆雨的过程对她说不出口,君千影摇了摇头,好笑自己差点调戏了小娃儿。
「你不想要我陪?」万杏曲解了他摇头的含义。
君千影在她眼底看到了失落,心软地问,「妳很寂寞?」
万杏似懂非懂,半知半解地点头,「好象吧……」
「我失言了。」小孩子怎么懂得寂寞?君千影换个话题道:「我爹有个隐秘的花园,种满了稀世名花,妳一定从未见过。」
「我听都没听过。」万杏一脸的不相信。
「他宝贝极了,从不让人接近,妳当然不会知道。花园里种有罕见的昙花,我算算……今晚大概二更五点时开花。」君千影曲膝,伸手邀请道:「我带妳去看昙花一现,好不好?」
万杏正视他的眼光,丝丝暖意,盈满了胸怀,她羞涩地将手交给君千影。「我跟你走。」
当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屏息地垂首,嘴角悄悄的往上弯;覆住目光的长睫,遮蔽了眼底偷偷滋长的愉悦。
* * * * * * * *
光线自南窗筛入,蒙朦胧胧地穿透了帷幔。
万杏掀开了绣工精细的衾被,低头看,身上仅剩一件单衣,她急忙环顾陌生的寝室,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摸了摸琉璃床榻,匆匆捡起放在床角的衣裳,她努力的搜索回忆……
只记得,昨晚跟君千影观赏昙花,后来,在他怀中昏昏欲睡……之后就不记得了。
她是在他怀里睡着了吗?
万杏拉开前方的帷幔,豁然见到满室的明朗。
君千影在哪?
万杏走出了围着床的屏风,迎面见到了君千影,他身处在堆满书籍的长桌之后,凝肃的侧颜,没有了平素的轻浮。
他此刻的神情,是她前所未见的端庄。万杏的心怦然一动,专注地凝望着他,意外的,在他惆怅的目光中,她发现了一种体会不了的孤寂,是他不应该有的落寞。
「君家二少爷……」她轻声唤来了他的注目,破坏了他眼神里的忧愁。
「妳醒了。」君千影收敛了心神,自然地转向万杏的方向,神态里没有丝毫的僵硬。
「盆内有清水。」他指向金盆所在的位置,「妳自己会清洗吗?」
「当然会了!」万杏不满地嚷道:「我十四岁了耶!又不是婴孩。」
君千影扬声嘱咐房外的侍女尽速送来早膳,接着转头端详万杏半熟的体态。
「明年,妳就是及笄待嫁之身了?」
「你看不出来吗?」万杏停顿了洗脸的动作,转头望向挂在墙上的铜镜。
镜中有她带水的芙蓉面,她的手指探入水中撩了撩,荡起阵阵涟漪。
「君家二少爷……你……你尚未娶妻纳妾,对不对?」她闷着声,轻哑地问。
等待答案时,万杏的鼻息渐乱,每一瞬,皆是折磨。
「小杏花想嫁给我?」君千影反问,噙有一丝不正经的容颜,迷惑人心。
「我没有!」万杏脸红了,矢口否认。「你诬赖我!」
「呵呵……」君千影拿起书翻阅,心思不在文字间。「我们俩也不可能有结果。」
「怎么说?」万杏忽然焦急了,眉心深锁,俏丽的脸儿皱了起来。
君千影垂眼,不看她。「妳太小……等到妳懂得男女之事,明白两情相悦的意义……我就已经老了。」
她的身分、年纪、古板的性情,都不是他所爱的类型。
「我不小了!我也懂你所说的男女之事、两情相悦,不就是书上说的你侬我侬,互为骨血吗?」万杏明白字面的意义。
「妳只知道表面。」
「你是在说我肤浅了?」她娇嗔道。
「这孩子……」君千影招架不住的瞟她一眼,转念轻吟道:「红印山痕春色微,珊瑚枕上见花飞,烟鬟缭乱香云湿,疑向襄王梦里归。」念到比喻男女合欢的字句时,他的目光掠过了一抹顽皮。「等到妳不必其它人指点,就能够体会这首诗的意境时,大概就是妳理解人事的开端了。」
万杏听得满脑子迷糊,单纯的她不知道真相,误以为另有学问。
「什么开端、什么意境?难道是我学识不够吗?」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君千影隐忍狂笑,假正经地继续误人子女。「妳慢慢摸索,循序渐进,有一天必会领悟出重大的深意。」
万杏深信不疑,认真道:「麻烦你抄写一遍,让我看个详细。」耳边传来他开怀的笑声,她不解,「你笑什么?」
君千影摇头,忍俊不住道:「我写,不过,这是个不传之秘,妳可别透露给外人知道。」
万杏十分诧异,「这还是你的家传秘术?」
「哈--」君千影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特别爱笑?」万杏不能理解的瞋他,「轻浮!」
但他的笑脸,十分好看,难以捕捉的流光溢出他的眼角,无比绚烂。
万杏凝视君千影的眼神不自觉地充满了迷恋。「听说你跟许多女子有染……」
「那叫情投意合,别再乱用词语了,小杏花,妳似乎特别在意我的闺房私事?」
「没有!」万杏心虚地退缩开。
「孩子,」君千影心无杂念地伸出一臂,揽万杏入怀,让她安稳的坐上他的腿。「大人的事,大人自会处理,毋需妳烦恼。」
万杏轻轻地摇头,表示不同意。
她烦恼,烦恼得控制不了,不喜欢他拈花惹草,即使是传闻也不想听到!不明白这份忧虑为什么产生,万杏的脸儿结满了愁郁。
* * * * * * * *
厅堂内的宾客,大部分都醉了,连锦帐也飘起香麝。君家老爷的七十大寿,宴席内,聚集了各方前来祝贺的亲友。
万杏灌了自己一口酒,烦躁的目光望向君千影的身影。
她不懂他为什么入席以来就独自喝着闷酒,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包括她的招手、她的微笑示好,他也毫不理睬。
万杏察言观色了许久,终于发现,君千影偶尔会用留恋的眼神注视着某人--她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见到的是一个面带愁容的少妇,正沉静地处在喧闹的筵席之中。
那是君千影的大嫂。从筵席开始到终了,他唯一注意过的人,只有她一个。
喜宴结束,宾客渐次离席,万杏悄悄跟随在君千影身后。
分不清是什么缘故,他已经留驻在她的心里。
多年来的抑郁,只要他衣袖轻挥、笑靥轻扬,便全数消散了。
从前的无眠暗夜,如今是她最期待的时分,等在庭园内,期盼他偶然经过,成了她每天夜里最快乐的邂逅。
大概十步远的庭廊里,君千影急促地走到了他大嫂的身旁,拉住她的手,两人目光交接着。
万杏追上前去,看到他的举动,她咽下呼唤他的冲动,望着他认真的脸,她的眼里充满一片懵懂的感伤。
她离他们太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女人甩开了君千影的手,君千影固执的伴在女人身后,护送她回房。
* * * * * * * *
厢房外,欧蕾冰冷着脸,拒绝了君千影提出交谈的要求。
「爹一定告诫过你不要跟我见面,如果不是因为今晚是他的寿宴,他绝不会让我们有见面的机会。」欧蕾进了房,掩上半扇门。「我也不想再跟你纠缠,请回吧!」
「我只有一个问题!」君千影美丽的凤眼隐含了深厚的关切。「大哥为什么不在妳身边?」
女人扬起嘴角,平静的笑了笑,在君千影失神的片刻,关闭了房门。
「蕾?」他的手掌覆在门上,向来悠然舒展的双眉,紧蹙了。
不久,门内传出了一句让人听不出情绪的话。「已经和你无关了。」
君千影低下了头。
万杏盯着他,一颗心随着他的垂首,徐缓地沉陷。
原以为,他是虚浮轻佻的人,没有正经的时候,却在欧蕾身上发现了他的认真跟执着。
欧蕾的形影,像是烙印在君千影的眼里,而外人只能在他的眼外游转,进不了他的心;万杏意识到,她是外人。
无声中,君千影转身离开拒绝他的厢房。
万杏来不及闪避,愣在他身后不远处,娇小的身子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
「万杏?」他意外地看向她。
那声调没有平常带着玩笑的心态,急速流窜过她的心窝,优美得令她伤心--
他不叫她……小杏花了……
万杏莫名的难过,转身莽撞地逃开。
她快步跑到两人时常流连的庭园,直到池塘边,万杏止住脚步,回头一望,看不见他了。
他没有追来。
「君千影……」她失神地轻吟,脑际闪过一阵雷鸣般的震荡。
万杏立刻捂住嘴,心虚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别人,她才安心。
今晚的庭园,她有预感,他不会出现。
「君……千影……」她又念了一回,他的名字在她心里回荡千万回,每一声豁让她更加深陷。
只是,无人听闻,无人知晓。
她的心思……
***
黄昏,君家府邸来了个不速之客,直冲万杏的住处。
「你来做什么?找麻烦吗?」万杏一见他就讨厌,「走开!」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的,但一开口,说的话却毫不温和,「如果不是我爹娘逼迫,妳以为我愿意来见妳这张令人倒胃口的脸?!」
万杏竖起眉。「滚!」
少年提醒道:「妳这老不死的下个月满十五岁了,干嘛不早点死掉,非得活到十五,害我得娶妳,妳好不要脸!」
少年恶声恶气的话,令万杏记起来他们婚约的年限--两人年满十五即刻成亲,这是当初彼此双亲的约定。
「我不嫁你,绝不!」她一脸抗拒地振声高呼。
「我也不想娶妳,不过,为了妳爹娘遗留的家产,我不得不忍痛接受妳!」少年深感不幸。
「你自己怎么不早点死掉,赖活着拖累我,你更不要脸!」万杏被他轻蔑的态度激起了怒火,出口还击,「我听你爹娘说你成天只知吃喝玩乐,书也不读,毫无长进,简直是个败家的米虫!」
「用不着妳管!」
「不要脸,我说我想管你了吗?自作多情!」万杏越说越刻薄。「我巴不得你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和全国百姓一起唾弃你--」
少年扬手就给了万杏一个耳光。「妳嘴巴真贱!」
万杏握住粉拳,瞪着少年。「你再不滚,我立刻找人扫你出门!」
少年甩了甩衣袖,「我今天是来告诉妳,我爹娘明天会送聘礼上门找妳谈心,妳如果敢在他们面前说我的坏话--」
「你的坏话?」万杏鄙视地打断他。「这不用我讲吧?谁不知道你是集结了世间污秽的杂碎!」
「妳真是讨打!」少年骂不过万杏,立刻兴起打人的冲动。
「来人啊!有禽兽啊~~」万杏见他挥舞着拳头,连忙拉开嗓子求救,一边闪避,一边恐吓他,「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把我爹娘留下来的家产变卖了,全部找杀手来杀掉你!」
少年不甘心的脸扭曲着,无奈的是君家仆役已经闻声赶到,他只能遗憾的收手离去。
「我告诉妳这颗烂杏,等妳进我潘家的门,我一定从早虐待妳到晚!」
* * * * * * * *
东风无力,月上枝头,君千影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停在万杏的寝房门口。
「小杏花,用晚膳了。」他屈指敲门。「听说妳在闹脾气?」
「……我不饿,你走开。」她的声音传出门,闷闷的像是被郁气所包裹。
「妳这两天怎么了,发生不开心的事了吗?」君千影惦记着她昨晚转身就跑,话也不说的样子,分明藏有心事。
一阵沉默,随即房门徐缓地打开了,无灯的寝室收入了月色的光明。
「小杏花?」
万杏应他的呼唤露出身子,披头散发的疲惫容颜略显憔悴。
「万杏,妳生病了?」君千影见她毫无朝气,讶异的伸手抚过她的额头,确定她并没有发烧,他扶着她坐上床榻,交代道:「妳等我一下,我去请大夫。」
「我没事……」万杏拉住他的衣袖。「你别走。」
她始终垂着头,让他看不见她的神色。
「下人说妳的未婚夫来看过妳,是不是闹得不愉快了?」
万杏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讨厌那人是一回事,念念不忘君千影跟他大嫂的异样关系又是另一回事,真正教她烦恼的,其实两者兼具。
君千影点起灯火,目光微转,发觉万杏的一边脸颊有怪异的印痕。
「妳的脸怎么了……被人打了?」君千影大为震惊。
她六神无主的抬眼看他。
「妳未婚夫打妳了?」久等不到万杏的回答,君千影做出猜测。
「我讨厌他,我一定要悔婚。」她没说明对方的过错,只是念念不忘她的计画。
「他这么大应该要懂事了,怎么会出手伤人?」君千影轻轻执起万杏的下颔,不敢相信有人舍得伤害她这张美丽的脸。「下次带他到长辈们面前,不教训他一番不行。」
万杏笑了笑,暂时不打算告诉君千影,没有下次了,她决定尽快解除婚约,抵死不履行爹娘生前所做的承诺。
君千影凝视她的笑颜,不经意的看见,她属于女性的柔媚一面。
现在,她仍是含苞待放,等她绽尽风华,必定美绝人寰,吸引人不顾一切地去攀折。他凝视她的目光有了一丝的惊艳。
「我有个疑问,能问你吗?」万杏忽然开口,双手局促的揪起了衣裳。
「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客气?尽管问呀!」
她的菱唇吞吐了半晌,困难道:「你和欧姊姊是什么关系?」
「姊姊?」君千影浅笑如常,飘忽的眼神令人无从辨别他的心情。「她大妳不少岁数了。」
「你爹--君伯伯让我唤她声姊姊……」
君千影的凤眼透出细密的琢磨。
「昨晚,妳全看见了?」必定是他流露了太多的情感,让万杏察觉出他跟欧蕾之间有纠葛。
万杏重重地点头,目光充满了好奇,整张脸开始有了精神。
君千影垂落了眼睫,掩去眼中神色。「我跟她,从前是非常贴心的朋友,后来有了些误会……至今解不开的误会。」
他说的情意悠悠,万杏听得双眉轻锁。
「如此而已?」她质疑,「你喜欢她,对不对?」
「妳怎么总是爱对别人的事追根究柢?」君千影唇际绽着笑,艳紫色的长发微卷如波浪,衬着他的笑脸带有汪洋般的神秘。
「我知道你喜欢她,不用追问,我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了。」她的双眼无端地蒙了一层灰。
君千影垂视着万杏消沉的脸儿,心里玩味着她含有妒意的口吻,恍然发觉这小姑娘喜欢上他了。
一阵悦耳的声调突然闯出君千影的唇齿,他唐突的笑了。
「你笑什么--」万杏板起脸,纠正他的态度,「我很正经的在和你谈话呢!」
「是,杏小姐有理,是小人错了。」见她故作老成,他又忍俊不住。
「你给我正经一点!」
「杏小姐,人的本性是注定的,改不了。」他的轻浮一如她的正经,与生俱来的。「妳早一点对我失望吧!」
「我……怎么会……」她的确不欣赏他的为人态度,但只要他时常陪在她身边……她喜欢他的陪伴,至于他的人品……再糟糕她也忍耐得了。
万杏羞赧的情思,溢于言表。君千影看得一清二楚,但很遗憾必须让这小姑娘伤一回心。
不用说他年长她十多岁,年龄的差距是彼此最大的隔阂,光是他心仪向往的女子类型,她的模样、脾气就全然不符合。
「你为什么摇头?」万杏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君千影沉默地回视她。在她的神情里,喜爱之色,昭然若揭;他必须要回避,只希望她是懵懂的一时迷恋,即使他拒绝了,也不至于让她太难过。
* * * * * * * *
「君大人--」两道年轻的女声从门外响起。
「妳们来了?」君千影没有回头,仍旧看着万杏。
门口并无人影,却可以清楚的听到调侃的声音。「找你半天了,每位姑娘的闺房都寻觅过……」
「没想到你改了胃口,窝在小女孩身旁。」两名女子一搭一唱。
「谁呀?」万杏惊奇地环顾周围,「说话不现身是不礼貌的行为。」
又来了,她可爱的礼节……君千影不禁失笑,俊朗的面孔无辜地蛊惑着面对他的万杏。
「进来吧!」他朝门外说道:「妳们不晓得,看尽各色胭脂的媚态,还不如这位小姑娘的尖牙利嘴讨人喜爱。」
「尖牙利嘴?」万杏不服气,菱唇圆启。「我哪有啊?」
「呵呵……小嘴都噘起来了。」他惬意的点了点她的唇瓣。「从这张嘴里吐出来的话,有时确实比剑还锋利呢!小杏花。」
万杏心头轻轻的一颤,脸蛋蓦地开出粉红色的杏花,多看君千影一眼,胸口内翻腾的波涛便加重拍打她一回,将她沉陷得越来越厉害。
* * * * * * * *
夜色清澄似水,万杏独坐在凉亭内,轻风迎送阵阵舒爽。
「杏儿,妳见到二小子了没有?」老人开口询问。
「君伯伯?」万杏回过神来瞧向他,「你怎么找到这儿了?」
「四处找不见他的人影,下人说起他时常跟妳在一起,所以我才来这附近看看。」
万杏展眉微笑,对于大家认为她跟君千影很亲近,她感到高兴。「他有事正在跟人商谈……」
「在哪里?」
「我房里。」她答得有几分娇羞。
女孩家的闺房不轻易让人进去,君千影在她房里,说明他们关系匪浅。
「妳不怕他在妳房里乱搞些见不得人的事?」
「君伯伯,您是不是听了那些三姑六婆乱嚼舌根了?」万杏敛容维护道:「君千影他虽然态度不正经,行为还是很端正……」
「整个屋子的女眷有一半遭他染指,这叫端正?」
「我相信他……不会强人所难。」万杏的目光移向角落,不愿听老人指责君千影。「或许,他跟很多姑娘都是……两情相悦……」
说到这里,万杏的心跟着沉了。君千影喜欢的人究竟有多少个?
「杏儿,妳得要谨慎提防着他。」
「君伯伯……」她略有错愕。「君千影是您的儿子,您怎么一点都不信任他?」
「杏儿,我担心的是妳。」老人担忧道:「二小子是个相当迷人的男子,妳年纪小,容易以貌取人,妳要特别小心把持住,别陷进去。」
万杏哑口无言,脸儿浮现一丝困窘。
「妳自己仔细想想,我不去见他了。」老人决定给万杏思考的时间。「妳替我转告他,有些地方官来找他,好象有急事。」
「我现在去。」
「杏儿!」老人在她提起脚步时,唤住了她。「不要忘了,妳还有门婚约。」
万杏沉重地点头,削垂般的双肩如负万斤重。
* * * * * * * *
两位颇具英姿的女子,环绕在君千影身旁,像正讨论些什么,专心得忽略了万杏的存在。
万杏心底有些不是滋味的在门口旁观。
「小杏花,妳干嘛摆着一张脸?过来。」君千影发现了她,笑着叫她进门。
万杏一听,唇边立刻绽开了甜美的笑花。
「她们是南方著名的剑客,妳也许听过她们的传说,」君千影接住万杏奔过来的身子,介绍起两名女子。「这位是多玢,这位是鲁霜,她们都是我的得力帮手。」
各地节度使因为各拥权势,彼此之间互有纠纷,跟朝廷的关系也不甚和谐;为了保护自身的安危,也为了行事的方便,节度使们会破格采用江湖人士,解决一些棘手或隐秘的事件。
「我听过多玢和鲁霜的传闻。」万杏打量两位女剑客。
她们也在打量观察万杏,随即交换了目光。
「我越瞧越觉得合适……鲁霜,妳觉得呢?」
鲁霜留意着君千影的表情,有些为难的回答多玢,「这还需过问君大人的意思。」
「什么合适?」万杏听出她们所谈的内容跟她有关。「妳们在说什么?」
「妳们别打她的主意!」君千影瞥了瞥两人的眼神就知道她们心底的算盘,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多玢和鲁霜异口同声的叹气。「难得有现成的,他不答应。」
万杏在意地追问道:「是什么事呢?跟我有关对不对?」
君千影以一个警告的目光威胁她们不得透露。
「君大人,国家重要……」多玢尝试着说服君千影。「您让我们先问一问小姑娘的意愿,好不好?」
「不行,她任性得很--」
万杏两手飞快的捂住君千影的嘴,不让他说话。「两位姊姊,妳们尽管说,有什么事?」
多玢笑了笑,给了君千影一个爱莫能助的眼色,便对万杏说道:「妳愿不愿意参加一个很好玩的冒险呢?」
「冒险?」万杏为这两个字心动,她索性推开君千影,不顾他的制止,冲到多玢和鲁霜的跟前。
「君大人此行回府,为的是处理附近接连不断的离奇命案。」
「我知道!附近常有童女失踪,寻获她们时,都已经是一具具穿了新娘衣裳的尸体……我听人说是精怪在作祟。」
「精怪哪有可能危害得了人间!」多玢正经道:「只有人,才会伤人。」
「妳们是不是已经调查到了真相?」
多玢点头,回答道:「现在只差一位自愿冒险的童女,协助我们捉拿恶徒!」
万杏仔细的听,推敲道:「我的年龄和死去的女孩们差不多大是吗?妳们打算让我作嫁,混入这件疑案,配合妳们破解案情,对不对?」
「杏小姐真是聪明。」
「我--」
万杏正欲答应多玢,君千影手掌一揽,把她搂到怀里,打断道:「她不行!」
万杏瞪他,「你怎知我不行?!」
「太危险了,我不允许。」君千影难得的固执。
「可是,依照两位姊姊的话,你们一定要找个人冒险。我是人,别人难道不是人吗?」
「我说不行就不行!」君千影一贯笑靥轻浅的脸色微凛。「我过几天准备离开了,带妳出府还得带妳回来,太麻烦了!」
万杏眉头蹙紧。「你去哪?」
「案情的发生地,集中在城外的一个村子,我打算去那里解决了案件就走。」
「你不回君家了?」她担忧地问。
「对,再也不回来了。」君千影没有隐瞒,声调平稳,没有一点犹疑。
万杏美丽的脸蛋写满了震惊,心墙剥落成片片飞灰。「为什么?」
多玢跟鲁霜自觉没有置喙的余地,悄悄地离去。
君千影在她们关上门的同时,回答道:「我有官务,不宜长期留在家里。」话才说完,他看见她浮水的双瞳盈满了哀伤。「别这么看我,万杏。」
「你是为了欧姊姊吧?」她口无遮拦地问:「你是不是要带她私奔?」
「荒谬!她是我的大嫂,我们怎能做出这样背德的事……」嘴里反驳着万杏的话,心底却动了此念,君千影越说越无力。
「我见过你……你看她的目光,比我爹看我娘更加情深意长。」万杏说得特别苦涩。
君千影悠悠一叹。
「妳长大了,万杏。」连万杏都能察觉出他对欧蕾的情意,家里其它人更不用说了。
永远的离开,似乎是他无法避免的唯一出路;只有分别才能给彼此安宁,毕竟他们的身分不允许他们有所逾越。
「你别走。」万杏双手揪紧了君千影的衣袖。
「这里不属于我。」他轻抚她的面颊。
或许,看这绝色小佳人一天天成长将是无与伦比的乐趣,但他已无心在乎欧蕾以外的人事物了。
万杏注视着君千影眼里的淡然,她痛苦地摇头。
「既然你早就决定要走,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好……」好到让她不想离开他了。
「万杏?」君千影审视着她,爱意自她眼里涌现,令他的心微微悸动。
「我们打个商量好吗?」万杏提议道:「我和你一起走,你带我走。」
「万杏……」君千影苦笑着摇头。
「我有许多家产,变卖了全部给你,你带我走!」她收买他!
「不行!」君千影坚定的拒绝道:「妳该学着自己长大,我无法陪在妳身边,虽然我对妳--」
「不要说!」她难过地大叫。「我知道你只喜欢你大嫂!」
她悲伤地跑出寝房。讨厌……讨厌、讨厌!
有他居住的曲折回廊,有他居住的花草庭园,有他居住的长墙门庭……不敢想象,过几天这些地方将彻底的失去了他的踪影!
她不要,不要他离开……
爹娘不在了,好不容易,夜里有他相伴,她不愿再独自一个人守着无眠的深夜。
* * * * * * * *
朗月悬空,皎洁明亮,君千影望向亭外一路伸展的玉石小径。
女人婀娜的身影,徐徐出现在他久候的双眸前。
「妳来了。」他开心地笑了,走入花草扶疏的路径迎接她。
「你请侍女叫我来见你最后一面,我怎能不来?」欧蕾担忧地问:「为什么说是最后一面?」
「过两天我就要离开家里了。」君千影出手,邀她走入亭阁。「这一去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慌乱之情掠过了欧蕾的脸,她勉强压抑着失常,眨眼问让面色恢复了平静。「爹怎么说?」
「他说大哥因为我而厌家,连日不归全是我的错,叫我早走家里早太平。」
「十三年了,你还是没什么改变。」欧蕾强颜淡笑。「照样我行我素,轻浮浪荡……据下人说,你连万杏那小姑娘都勾搭上了?」
君千影不语,眼角瞟向水面,花枝的倒影随着晚风轻悠飘荡,清妍的白花,渐渐幻化成万杏的容貌,晃入君千影的心海。
「你要走……就走吧!」欧蕾端详了他一眼,看出了他心里想着别人。「我在此祝福你安康快乐。」
她略作欠身,无意再跟他相处。
「妳……」君千影欲止又言,「妳和大哥……生活得好不好?为什么我看不见妳开心的样子?」
欧蕾怔了怔,呆滞了几分。
「我……像妳所说的一样,依然没变。」他收敛了一贯的漫不经心,专注地正视她。「妳愿不愿意跟我一同离去?」
「你说什么话!」欧蕾摇头,急迫地转过身回避君千影的目光。「我已经是你的大嫂,你怎能……这简直……」
「我不在乎!」君千影伸出手,停在她背后,欲触碰她。
「我们没有可能了,」欧蕾缓慢地抬起眼,以目光拒绝了他的触摸。
君千影苦笑。「当初妳和我在一起时,说了同样的话,既然没有可能,妳为什么接受我……既然妳已经决定了不给我机会。」
「你不会了解我的心情。」欧蕾温和地看他,平淡道:「我也不求你了解。你从没发现,你对待任何人都很温柔,彷佛我跟天下的女子同样的寻常。在你身边,我控制不住猜忌跟烦恼……很累、很累。」
她一步步走出亭阁,不再回眸。「别了,去找一位能使你狂热的姑娘,或是比我更有信心挽住你的人。」
一步步的走远,无法留在他左右、不断地猜想他用情的多跟少;算是她负了他,胜过他得到她之后……慢慢的索然无味。
***
远眺而去,红跟蓝交融的天色,犹如君千影发丝的颜色。
「杏小姐,」多玢带了位少女,经过君千影的寝房,看到万杏守在一旁,她笑着道:「妳迟了一步,君大人刚刚出门会见本地的地方官。」
万杏轻浅一笑,别有用心的端详多玢带来的少女。「多姑娘,她是妳们找到的人选吗?」
多玢眼睫一眨,先撇开少女,径自走到万杏身旁,轻声对她说:「这女孩的年纪跟妳差不多,但她太怕生了,恐怕不适任这一次的行动。」
万杏听出多玢的言谈中仍有不死心的期盼。「万一她临阵退缩了,岂不麻烦?」她顺着多玢的意思道:「多姊姊需要更『明理』的人选吧?」
「确实如此。跟别人借用孩子,我们又不方便透露行动的细节,担心做了说明,风声会泄漏出去;不说是要做什么,做爹娘的又舍不得借出孩子,我们只好找一些见钱眼开的父母商量……可是,看过的对象,全不理想。」
「即使找到了孩子,也未必有胆量配合姊姊们的行动。」万杏附和道。
「杏小姐是最适合的人,我看面相就知道妳有胆量,不过君大人不同意。」
万杏抬起笑脸,甜甜的怂恿着多玢,「多姊姊能不能让我参与啊?别管君千影的意思了。我会听姊姊的话,一定把姊姊交代的事情都做到。」
「恐怕不成,君大人做的决定,无人可改。」多玢遗憾道。「明天我们就要离开君家了,杏小姐如果有机会,今晚跟君大人话别时,再试着说服他吧!」
「今晚……是你们在君家的最后一夜吗?」万杏美丽的脸蛋灰蒙一片。
多玢点头。「杏小姐,君大人说妳有婚约了,过些日子年满及笄就要出嫁。分别之后,不知需要怎样的缘分才能再相见。」
万杏无言的摇头,嘴角泛开淡淡的苦涩,如茶叶在清水中漫开了交杂不一的滋味,紧盘心口。
* * * * * * * *
轻云遮淡了银河,君千影斜倚着栏杆,脚下临着弯曲的玉阶,阶梯直入种满荷花的池塘。
「我以为妳闹脾气不再见我了。」他修长的手指拨开几缯飘拂在眼前的发丝。「气消了吗,小杏花?」
万杏一双翦水灵眸,眷恋地凝视着他。「我哪有资格生气,你我既非亲人,亦非友人,你要走,我本来就没有权利挽留。」
君千影凤目含笑地凝视她。「别把话说得那么酸,有机会,欢迎妳去找我……」
「我们打个商量好吗?」万杏挽住了君千影的手臂,柔声道:「你带我走,随便去哪个城镇,我自己找地方居住,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绝不嫁给潘亭!」
「谁是潘亭?」
「我爹娘指婚的人呀!我讨厌死他了。」
「我带妳走,不成了私奔?」君千影出手抚乱了万杏的发丝,宠溺道:「我名声不好,妳如果跟我沾了关系,一定会受人讥讽耻笑。」
「我不在乎!」万杏急道。「你如果在乎,我跟你离开这里后便分道扬镳,我不会拖累你。」
「万杏,妳真的不愿嫁的话,我们一起拜托我爹出面,替妳拒绝这门亲事。」
「不可能,我私下向君伯伯求过无数次了,他总是说他无法插手。」万杏说着,双眉逐渐松垮。「你不愿意帮我是吗?」
君千影怅然道:「不是不愿,是不能。」
「罢了!」万杏失望至极,「当我没提过。」她落寞地问:「你明日何时起程?」
「午时。妳睡不醒的,不用送我了。」
万杏无神的点头,再看君千影的瞳眸,他眼里的深瀚幽光,如漩涡困住了她,难以逃脱。
「两天之后就是我的生日。」万杏有了打算,粉圆的脸颊泛开了笑意。
「可惜我要错过了。」一手轻拍她的香肩,君千影温和如水地祝贺道:「恭喜妳,长大成人。」
「到时,你不在了。」她忽然沉闷地垂下脸。
「我会派人送礼过来。」
万杏心一拧。她在乎的,哪是什么礼物……
「我看见了……」她突兀地道,半抬起眼睫,凝视着君千影。
「看见了?」君千影不解。
万杏微一摇头,欲言又止。
在那个深夜,她像往常一样,游荡在家中的廊庭曲道间;而他,不同于以往的深夜跟她见面,他没出现在她眼前。
她见不到他很寂寞,独自乱走,结果在欧蕾寝居的厢房外,那临水的亭阁,她发现了他和欧蕾的幽会。
她躲藏在花树丛里,听见了君千影开口要求欧蕾跟他走。
他不愿带她走,却请求欧蕾……万杏难过地凝视着君千影,她不晓得她的目光包含了复杂的嗔痴,令君千影迷惘。
她只知道,他开口想带另一个女人走,留下了她;他想带别的女人离开,留下了她;他要带别人走,留她一个,永远的……
「万杏?」君千影出声,破解了从她双眼流放出来的迷障。
「我去休息了。」她收回视线,欠身,脸色沉入阴暗。「明天不送你了。」
「万杏……」君千影察觉出她的神色异常。
万杏悠悠的转过身,美丽的脸蛋在背向君千影的剎那,绽开了笑容。
「红印山痕春色微,珊瑚枕上见花飞,烟鬟缭乱香云湿,疑向襄王梦里归。」她轻吟着诗句,步步沉稳地离去。
君千影不愿帮她……那么,她只有靠自己了!
* * * * * * * *
深夜,天地阒然。
万杏拖着孤单的身影,找到了一间客房,手指轻慢却有力地敲醒了房中人。
「谁呀?」一道含有怯意的声音,微微的响应着万杏。
「开个门好吗?」万杏放软了调子。
半晌,房门开了,一位少女探出了头,见到万杏,恍然道:「妳是今天和多玢姑娘交谈的小姐?」
万杏淡定地笑。「我有事跟妳商量。」
「现在?」少女看了看天色。
「我没恶意,」万杏慢条斯理的掏出了几件熠熠发光的珠宝。「我想请妳帮个忙。」
少女屏息问:「什么事?」
「妳和多玢姊姊她们共同行动的事。」万杏跟着少女进了寝室,她把门关紧。「妳知道这次行动有多危险吗?」
少女纳闷的摇头。「多玢和鲁霜姑娘说过会全力保护我。」
「保护不表示万无一失。」万杏舒展细眉,诡魅地笑了。「详情就由我来告诉妳吧!」
* * * * * * * *
君千影伴着晴朗的午时阳光,离开家门。
鲜艳的牡丹绣衣包裹着他的身躯,媚而不俗;他的美貌倒是其次,那股不经意散发出的华丽,格外勾引人心。
回头望着家门口,他怅惘地回想起欧蕾……然后是万杏的各种脸色,还有她掩不住的依恋之情。
随着渐行渐远的路途,体内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力随之抽离,他忍下住叹息。
「君大人,」多玢在中途请示道:「今天是祭祀之日,我先带女童去交差。」
鲁霜接着说明,「多玢已经取得对方的信任,埋伏好了。我跟大人只需等他们行动时,立即出面拘捕,当场有证有据,不怕他们抵赖。」
君千影眼神飘忽地瞧向前方的路。
「大人在担心什么?」多玢和鲁霜察觉到了他的犹豫,不免疑惑。
君千影像是有什么心事,不能安下心来,考虑了片刻,他做出决定。「妳们带人先走,我折回家一趟。」
「大人?」走到半路了还回去?
「我不太放心……总觉得会出事。」在他心底,始终盘旋着万杏决然的目光。
他有预感,她一定会做出些什么事,而他竟忘了交代家人看紧她;或许,他该回家带她走……不然,也得先帮她把婚约延了,毕竟过两天她就及笄了,让她这么快出阁对她并不适合。
「大人,您有事尽管去忙吧!」多玢和鲁霜体贴道。「我们俩可以应付这件事。」
君千影慎重地点头。「我会尽快赶回来,如果还是错过了妳们的出击时机,妳们直接放手去做。」一股危险的预感,催促他立刻回家找出万杏。「我相信妳们的能力。」
从未想过,在家里他放不开的人,除了欧蕾,还有其它。
* * * * * * * *
屋里屋外乱烘烘的,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君千影的坐骑赶到了家门外,一看到惊惶的小厮,君千影立刻出声叫住。
「二少爷?!」小厮发现了他的出现,颇是惊讶。
「家里在忙什么?」
「万杏小姐不见了!」
君千影在心底暗叫糟糕。如他预料,她果然出事了!
「二少爷。」正欲出门的管家见了他,匆忙的迎上去。「您想通了,带回杏小姐了是吗?」
「为什么这么说?」君千影大感莫名其妙。
「杏小姐留书交代了她是跟着您离开,要等潘家放弃了婚约才肯回来。」说着,东张西望。「她人呢?」
君千影蹙眉,神情不再从容。「我怎么可能不吭一声地把她带走!」
「君千影!」君千影的爹听了下人回报,立刻怒气冲冲的找他要人。「你把万杏拐到哪里了?!」
「我回来就是为了要找她,叮咛她别冲动做些傻事,妳--」君千影意外的瞧见一名少女,本来应该在多玢的掩护下,安坐在马车内已经离开的少女--居然跟在他父亲身旁?!
「君大人。」少女惶恐地看着他。
「妳为什么会在这里?」君千影追问。
「我……万杏小姐说要我跟她交换。」
一句话,震住了一屋子的人。
「现在在马车内的人是她?」君千影力持镇定地查问。
「是的,她要我在临上车前谎称如厕,然后她便跟我交换衣裳,又派人骗走了驾车人,乘机进入马车……」
「胡闹!」君千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显出了一丝愠火。「妳怎么能让她为所欲为!」
「我……」少女吓红了眼眶,不敢透露收了万杏的贿赂。
君千影一语不发,再度离家,匆忙返回原途。
这次行动虽然有多玢和鲁霜在暗中保护,但仍旧存在一些不可预期的危险。他实在不愿意让娇贵的万杏冒险,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不要说他爹饶不了他,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对万杏负起责任!
* * * * * * * *
马车驶入了黄河边的小镇,多玢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先行跟等在门外的户主寒喧了几句。
「妳带的姑娘呢?快给我瞧一瞧。」客套话一结束,对方立即向多玢要求。
「在车里,我去带她出来。」多玢假笑道,风姿款款地步向马车,打开门。
「她就是我花费了--杏?!」
一看到车内坐了何许人,多玢不禁瞪大了眼。
「怎么了?」对方起疑地问。
万杏主动走出马车,一脸迷惘的环顾四周。
多玢悄悄地拉了拉万杏的衣袖,小声问:「妳为什么……」
万杏转身背对外人,无奈的以口形回道:「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多玢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无法设想君千影发火的模样。
☆
这个古老的小镇承袭了先人的传统,每逢春季,总会选出一名童女下嫁河神,因而此镇年年有少女消失;为了避免官府治罪,镇中居民对外谎报少女是离奇的失了踪。
「但是这两年来,在附近死亡的女童人数不断提高,不只是每年一个那么简单。」万杏道出了疑问。
多玢跟她并坐在床榻,两人趁着户主不在,低声谈起了此次行动的内幕。
「我们调查出镇里有位老人,以提炼仙术为由,哄骗全镇居民为他提供女童。」
「仙术?」万杏迷惘。「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世上哪有仙术!我已查出了那老人的切实身分,他是位颇有名声的大夫,年轻时因为连续毒杀了婴孩,用尸骨做毒蛊,遭官府追缉了数十年,辗转到了此处改名换姓,又干起了这种勾当,骗得当地人当他是活神仙一样,待他忠心不贰。」
万杏张口结舌,「数十年没追缉到案?官府的办事能力……值得怀疑。」
「妳还敢说!」多玢气道:「妳使计跟人换了身分,我却得立刻行动,无暇再去找新的人选了,君大人又有言在先,不准让妳冒险。」
「多玢姊姊,您别发火呀!我们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不如让我去试试。」万杏撒娇地拉了拉多玢的手。
「话说得那么甜,妳心底有什么阴谋?」多玢审视她。
万杏腼腆的笑。「哪有阴谋!我是想,假如我对姊姊们有帮助,希望姊姊们也能协助我脱身--」
「停,有人进门了!」多玢打断了万杏的话,让她正襟危坐。
户主捧着一盘膳食,徐徐地走进。
「妳们来跟我一起用膳。」
多玢给了万杏一个切勿妄动的眼色,转而向户主笑道:「我另外有事,你几时引见我跟仙师会面呢?」
「用了膳,我就去找人替小姑娘整装,然后带妳去见我们镇里的仙师。」户主倒了杯茶,递给多玢。「请。」
多玢盯着户主饮用,难以推辞的跟着喝了几口。
「你们进来把人带走。」户主随即转头,叫出门外的人手。
「慢着!」多玢想要阻挠,但话刚出口却觉得头晕目眩。
一群男人走入,带着万杏离开。
万杏急忙看向多玢,见她毫无表示,心里不知该不该反抗,犹豫之间便被那些人拉走了。
万杏人影一消失,多玢支撑不住,即刻坠倒在地。
她眼含怒意的质问户主,「你在茶水里下了药?」
「这不是我的主意,是姑娘妳太过出名,被人认出来了。」
「你也喝了茶,为什么你……」无力说完,多玢昏迷了。
「我有解药,不能先服用吗?笨女人!」户主走向多玢,探了探,高兴地通报门外的另一伙人。「仙师,人昏了!」
一位老者及其帮手缓缓现身。
老人观察昏迷的多玢,确认道:「她是多玢没错。你们谨慎一点,查查周围有没有她师妹鲁霜的身影。哼!凭她们这两张脸,想瞒过谁的耳目!」
「仙师,多玢和鲁霜出动了,表示官府也有所行动,我们的祭祀是不是要先停止?」
「不,继续!你们带人,找到鲁霜后便把她引到别处。祭祀照旧!只需要再奉献一位女童,河神即将赐予我们无敌的神力,今天是最好的日子,机不可失!」
* * * * * * * *
君千影带着随身侍卫,快马加鞭地赶往黄河。
依照事前推测,祭祀的时辰已到。他相信多玢跟鲁霜的能力,但不放心万杏的处境,怕她一不谨慎露出破绽,给自己招惹危机。
「鲁霜?」在交叉的路口,君千影远远的瞧见了不该出现之人,策马疾驰而近。
「君大人--」
「妳应该要出面跟多玢会合了才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连忙追问:「万杏呢?」
「万杏?她也来了吗?」鲁霜焦虑地答道:「我被人引开了,刚才恶战了一场才逼问出多玢的下落。」
「妳们有没有看见万杏?」君千影只担心她。
鲁霜摇头。君千影纠结的眉头拧紧了。
「大人,多玢可能有麻烦。」鲁霜报告了实情,对君千影不啻是火上加油。
「妳速速带路,刻不容缓!」驱策胯下的宝马狂奔,君千影从未这么忧虑。
疾风冲刷过他的身躯、他的面颊,眼前的道路在风中变得恍惚。
惦念着万杏的颦笑容貌,君千影耳边像是有了幻听,回荡起她远近不一的声息语调,无比清晰。
* * * * * * * *
六人齐力举起花轿,一路直往河面,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迎亲的人影,死寂的气流停滞在天地间,纤毫不动。
万杏忐忑地凝望轿外的景物,揪在手里的红盖头已经皱成一团。
「你们放我出去!」她久等不到多玢出面,心中不能自主的恐慌。「我不是一般老百姓,你们听见没有?」
她被困在花轿内,轿门锁住了,只有一口覆着红布的小窗让她看得见外面的景物。
「你们是在做违法的事呀!」任凭她如何拍打、如何呼喊,就是没有人回答她。「我要见多玢!多玢--多玢姊姊!」
「别嚷了,多玢已束手就擒,妳认命地当祭品,不要再叫了!」一道苍老的声音,接近轿边,响应了万杏。
万杏闻言,明白事情有了差错。「我的靠山不只有多玢一个,我是……」
她在轿内大吵大闹,然而,抬轿的人并不理她,齐心协力的越走越快。
滚滚黄河水,逐渐的逼近眼帘。
万杏在轿内,看见了窗口外的黄河奔腾,她抿起双唇,浑身发起轻颤。这些愚民,真要将她丢到黄河里去?
「你们、你们别做傻事,丢人进河里,淹死人能获得什么好处?!别傻了,放我出去,我给你们钱!」
「小丫头,妳懂什么!」苍老的声音告诉万杏,「河神会庇佑我们,更会赐予我们神力,只要把妳的命交出去,我们便能得到神仙的恩赐!」
「那是骗人的,世上没有神仙!」万杏失去自制,奋力出脚猛踢轿门。「你们放开我!」
花轿到了江河边,黄河宽阔无际,流水淙淙。
「丢她入河!」苍老之声下令。
万杏发狂地踢着轿门,轿门开始有了裂痕,只是已经太晚了,轿外众人齐力推动花轿沉入滔滔的河水。
万杏惧怕地双手覆面,剎那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君千影。他宽阔的肩,宛如紫浪的发丝,含笑的凤眼,她逐一的思念着他的一切。
终于,她愿意承认,她喜欢他,喜爱上他了。
轿子飞速下沉,快如雷电。
河水反扑,吞噬了万杏的半身,她仍旧不肯绝望,使劲地连续踢着有了裂痕的轿门,直到门被她踢开。
「停止!」一道叫喝划破了天际。
鲁霜首当其冲,马踏烟尘,飞溅开沙土,迷蒙了河畔众人的眼。
飘扬的尘土中,君千影带领护卫,似清风卷荡而来,他拋开缰绳,跃下马背,翻飞的衣袖引人注目。
「万杏--」君千影箭步如飞地冲向河岸。
河流内,承载万杏的花轿已陷入激流。
「鲁霜,妳负责捉拿人犯!」命令一出,君千影不假思索地直接跳入河里。
「君大人--」鲁霜惊见他的举动,一时忘了阻止。
君千影划开河水,游向花轿。
什么原因、什么力量使得他非得救回万杏,已无关紧要,他只知道他必须拉住她的手,带她回到一处安稳的角落,保护好她。
轿子里的万杏,好象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她使劲打开残破的轿门,倾身滑出轿外,手握上前杆,努力地转身朝后方看。
「万杏--」君千影急道。
「君千影?」河水拍打着万杏的脸颊,全身被水浸透异常沉重。
她昏茫地眨着眼睫,他的身影穿越了天地一般漂向她,她看得半真半假,不敢确信。
「万杏,抓住杆子,别松手。」君千影游向花轿,牢牢地握住后杆。
「君千影……」她失神地唤了他,泪珠夺眶。
君千影抓着后杆,摸着轿身迎向万杏;她抓着前杆,哭泣的脸上透着欣然喜悦。
「你来找我了……」她哽咽着。
他伸出一手,抱住了她:「抱紧我,别放开。」
「我不懂得泅水。」水流夹击,万杏意识到君千影如果不松手,极可能跟她一起沉下去。
「我会带着妳。」君千影用双臂环抱万杏的身躯,紧密地搂住她。
两人抱在一起变得更重,沉得更快。
万杏深深地看着君千影,「你弃我去吧!」
君千影诧异,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在她悬浮泪珠的眸子里,他看到牵挂跟割舍,还有密密麻麻的担忧--不是为了她自己,全是为了他。
「傻丫头。」君千影大为动容,一掌抚住万杏的后脑,按向自己胸口,纳她入怀的充实感,溢满胸怀。
来不及游向河岸,两人的身子在剧烈的波涛起伏中被强大的河浪冲击,淹没,不久就都沉进河底。
河流澎湃,水波的气势宛如千军万马,惊人磅礡。
* * * * * * * *
杏花村,风水极佳,位处山岭河川之问,资源丰沛。
晴云微溺,渔笛沧浪。渡河而归的小渔船,在海水中忽晃忽荡地驶近浅滩。
一名年少的男孩从船上跳下沙滩,脚板踩着黄沙,探头观看不远处的动静。「爹,我好象瞧见两具尸体。」
外貌朴实的渔夫闻言,急忙喝止儿子冒失的行动。「你站住,我去看看。」
少年仍是迈近了几步,好奇地张望。「瞧他们穿著的模样,是富贵人家吧?」
渔夫走向沙滩中央,审视两具相依的身躯。这一男一女,状似死亡。男子年盛,相貌俊朗,衣装华丽;女孩年幼,五官精美,着了嫁衣;像是一对兄妹。
渔夫俯了俯身,发现男子的额头满是鲜红。
「他眉棱骨划了道伤口,撞得不轻。」渔夫出手探了男子和女孩的鼻息,尚有一口气,他转头嘱咐儿子,「你去停好船,再跟我把他们俩弄回去。」
***
「小杏花……」
有人在呼唤她?
那声音好熟悉,像已铭刻在她的心底,是他的声息。
她听见了,他在唤着她的名。
万杏急忙张开双眼,伸手一阵舞动,试图抓住什么。「君千影?」
周围没有河水,平静的房室入了眼帘。万杏惊讶地转头一看,便见君千影平躺在她的身侧。
他们置身在一间石寮里,躺在一张干净的木榻上,四壁空旷,房中摆了一套桌椅。
万杏没有心思追究这是什么地方,急忙先观察君千影的状况。
他昏迷着,浓密而卷长的眼睫,在眼睑上投射阴影,眉梢上有一道白线缝合的痕迹,下唇瓣破裂了,美丽的容颜添了些碎小的伤痕,使得万杏心疼极了。
此时,木制的门板,倏地应声开启。
谁?万杏想问又发不出声音,身子瑟缩了一下,有如惊弓之鸟。
「咦?」进入室内的妇女看到万杏清醒地坐起身子,愣了愣。「醒了呀,姑娘?」
她友善微笑,装扮像个普通的村妇,手里捧着整洁的衣裳。
万杏浑身警戒。她不懂自己和君千影怎么从浩荡的河流,转移到一名普通村妇家的木榻上?
村妇温言说明,「别怕,是我家男人救你们回来的,他在村边的河滩上发现你们。」
万杏有许多疑问,「这是哪里?」
「杏花村哪!」村妇答道。
万杏想再问,耳边蓦地听到了君千影微弱的呻吟声。她一低头,看见他原先沉浸在睡眠中的表情,起了变化。
君千影那双好似笔墨画出的英挺剑眉,渐朝眉心聚拢,美丽的脸充盈着难以描述的伤痛。
「你怎么了?」万杏慌乱地问着他。
他一脸痛苦。她分不清他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难受,还是作了噩梦。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君千影眼眸紧闭,双唇微微张开,发出零零散散的音调,不知在说什么。
「姑娘,需要帮忙吗?」村妇出于善意地问。
万杏看了她一眼。「妳晓得他怎么了,能请位大夫看看他吗?」
「请过大夫了,说他脑子撞得不轻,受了些皮肉伤,没什么危险。只等他清醒了,再过个三、四天调养,身子就可以复元。」村妇走近床沿,递出一叠完好的衣裳,交还万杏。「这是你们原本穿在身上的衣裳,我全洗干净了。」
万杏反射性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单衣和包裹君千影的亵衣,她顿时红了脸,猛然察觉自己衣冠不整地和君千影同寝。
「是妳帮我换的衣服吗?」她难为情地问村妇,「请问,我昏睡几天了?」
「两天。别不好意思,我也是女人。至于这位公子的衣裳,是我男人处理的。」村妇了解她的忸怩不安。「我家男人发现你们时,这位公子牢握着妳的手,所以猜想你们关系匪浅。我家室简陋,只能空出一间房,就自作主张将你们俩安置在一张床上。抱歉,让妳失礼了。」
「没……没事。」万杏声轻如风,羞赧的容颜像三月烟花,红灿灿地盛开着。
村妇打探道:「你们俩是兄妹吗?我看你们的衣物很精致,不是寻常人家。」
「我们是……」万杏支吾其词。「我们是亲戚。」她暂且这样回答。
村妇看得出小姑娘不愿多谈,扯开一笑。「妳先休息,我去为你们熬药。」
「谢谢妳了。」万杏诚心的感激,露出久违的笑颜。
* * * * * * * *
君千影幽幽地转醒了。
万杏正站在室内,换着嫁衣,她褪去了村妇的单衣,裸露出洁白柔嫩的身子。
君千影睁开他惺忪的凤眼。
紫红色的晚霞,潜入室内,流出旖旎的氛围。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如梦似幻般美丽的万杏。
如果说他本来是半醒而已,仍有一半的神思困在梦里,定睛瞧见万杏的瞬间,他便彻底的清醒了。
他屏息不能言语,不知眼中人儿是虚是实。
万杏没有发觉君千影的注视,径自穿起了亵衣,慢慢地藏起匀称的四肢,纤细的柳腰,小巧却尖挺的胸脯……
君千影觉得头部疼痛,只好闭起双眼。
空寂的室内,随时可以听到外面的谈话声。
「你救回的小姑娘醒了。」村妇正在知会她的男人。
「娘,我和爹在外头,听说前几天,节度使君大人为了救他的亲戚,亲身下河,结果不小心,两人都被冲走了。」渔家少年清脆中带有兴奋的嗓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几天可热闹了,多玢和鲁霜两位女剑客捉到了这几年杀害女童的罪人,并把包庇协助的同犯全数带走了……」
万杏闻言,停下动作,走近门边,侧耳倾听。
「娘,妳说爹和我救回的两个人,会不会是节度使大人和他的亲戚呢?官府派了大批人马,沿着河畔在找他们,城里有名的潘家、君家也都派出很多人手在找。」
「大概不是吧!」渔夫插嘴道:「你瞧那男人只是而立之年,节度使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谁晓得,我们又没见过。」村妇接道:「他的衣物精致极了,绝非等闲之辈。我晚饭做好了,这就送给他们,顺便问个明白。」
「是呀!如果他们真是官家人……我们可有好过的了。」渔家少年想得很美。
万杏心一沉,手忙脚乱地套好剩余的衣裳。
今后何去何从,她思索了半天,几个坏念头不时地闪现。
她随身的几件首饰,村妇如数归还。她想过,变卖了首饰,带着君千影到一处没人打扰的地方躲藏,绝不让潘家的人找到她。
假如,君千影永远不清醒,未尝不好,她可以照顾他一生,到任何一个穷乡僻壤隐居。
万杏打定主意了,潘家不放弃婚约之前,她绝不出现!与其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如干脆在刚才危难里死掉算了!
君伯伯碍于身分,无法帮她解除婚事,否则外人会误解君伯伯是贪图她什么:事实上,君伯伯希望她嫁进潘家。
而君千影……他不愿带她走,况且,他还喜欢着欧蕾,再说他已经决定要离开君家了。
他已决定要离开她--万杏烦恼地皱眉。
她不能让他走!
经历了几乎是生离死别的危难,她明白了自己有多么重视他,她死也不要离开他,去嫁给别人!
无论用什么代价,都要把君千影留在身边。万杏越想越坚决。
门外有脚步声接近,是渔夫他们家的人。
万杏整理仪容,意外地撞见了床榻上明亮的凤眼。
「你醒了?」万杏又惊又喜,凑上前探看他。「你不舒服吗?哪儿疼了?」
那双时常含笑的眸子,失去了以往的柔情,剩余的是空茫茫的迷惑。他正盯着她。
万杏控制不了,出手摸着君千影的脸。
彼此的体温,经由手掌,燃烧了他也燃烧了她。他们顿了呼吸,相望着,彷佛不曾见过。
片刻,君千影拘谨地问着万杏,「妳、妳认得我?我是妳的什么人?」
「你怎么了?」万杏感觉他变得陌生了。
他异常生疏的表情,没有丝毫造假的成分。
「我不记得了。」君千影迷惘地一手按着眼角,「妳是谁?我……毫无印象。」
万杏一怔,菱唇圆启。
他们再度静止了,两相凝望,没了言语。
* * * * * * * *
渔夫他们又请了一回大夫,检查君千影失忆的状况。
「他的情况有点复杂,或许永远也恢复不了,又或许很快的记起从前的事,端看外界的刺激。譬如说如果他接触到熟悉的人或事物,引发某种效果,连带的使他寻回记忆。但基本上来说,他身体无碍,十分健康。」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万杏坐在床边,忧虑盈满了俏脸。
君千影注视着她,没有熟悉感,但也不觉得厌烦。
他只记得,晚霞透进房里时她裸露的美好身子,但他说不出口,只好问:「妳是谁?」
「我……」万杏眼儿一瞄,发觉身边所有人,都在关注她的答案。
她紧张地算计着,肠枯思竭。
「我是你……」她迎着君千影的目光,对别人撒谎,「未过门的妻。」
她说完,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等着看他的反应。
君千影很讶异。
在他的感觉里,万杏年纪小了一点。他还没打量自己的容貌,不知道自己多大,可是他认为万杏不像是跟他有婚约。
渔夫一家人面面相觑,主动退让道:「我们先出去,让你们俩好说话。」
万杏忐忑地看着渔夫一家人离开,趋身靠近君千影。
「你没骗我吗?」她仰望着他,带点畏惧道:「你真的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了?」
他回视她美丽的容颜,难以想象她从女孩转成女人的风貌将是何等娇媚,而变化她的资格,竟落在他身上。
「你连欧蕾也忘了?」万杏轻声问道,唇角不禁微微扬起。
「什么?」君千影没听懂,他失魂在她夺魂的浅笑里。
毋需再问了,万杏知道,她得到她想要的回答了!
他忘记了欧蕾!
她给予君千影一个甜美的笑容。他忘了那个女人,再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一个消息更令她愉快了。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万杏忘情地举手,抚摸着君千影的面颊,抚到伤痕处,怜惜地略去。
她相信这是天赐的良机,上天将他赐予了她。他忘了全部,但她却记得,注定了他无法离开她了。
他不能再丢下她不管了,反而是其它的人被他们丢开了,得以独占君千影的念头令万杏心花怒放。
「妳真的是我的未婚妻?」君千影承受着她爱恋的注目,不觉得尴尬,似乎他已经习惯了女人爱恋的眼神。「妳跟我年纪相差很多吧?」
「那又如何?」万杏放开胆子,一个谎言追加一个欺骗。「你从小被我爹娘收养,是我爹娘专门为我准备的夫婿!」
「我?」如此落魄的身分,他无从印证。
「你忘记了?我们家在南方,今年水灾坏了收成,爹娘带着剩余的财物打算迁入杏花村,却在临近途中遇到强盗洗劫,爹娘惨遭不幸。」她假装感伤地偎入他怀里,半咬着唇偷笑。「你为了保护我,拉着我一同坠河逃脱。」
「然后呢?」君千影轻信了,他别无选择。
「我们受河水冲击,昏厥了。」万杏眼波飘忽。「醒来便发现置身在此,是渔夫父子救了我们。」
万杏的说法没有引起君千影的怀疑,他接受了,无法怀疑眼前这甜美醉人的小姑娘会欺骗他。
「我这样如何是好?」君千影对自己的失忆有点烦恼。
「我们在附近找个地方落脚,定居在村里。」万杏窃喜地抱着他,用她的双手环抱他的颈项。「我手头上还有一些珠宝首饰可以安家。」
「这……」他无法决定。
「答应我,暂时先这样吧!」
在万杏潋滥双眸的诉求之下,君千影觉得,纵使她开口要他奉上生命,他也情愿无悔。
因此他相信,她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
「妳告诉我,我们俩叫什么名字?」
「名字呀……」万杏水盈盈的双眼,透射出奇异的波光。
各地节度使的名讳,一般百姓时常听闻,她不能让君千影使用原名;而潘家正在找她,她也不方便继续用本名。
「我叫……潘亭,对,潘婷!」灵机一动,万杏剽窃了未婚夫的名字。「你叫欧蕾……欧雷!」
她在心里请求欧蕾的原谅,临时想不出别的名字,只能借来改一改,用一用。
「潘婷?欧雷?」君千影苦思苦想着,毫无印象。
「不过,我的小名叫杏花。」万杏急切地强调,「你经常叫我小杏花。」
她潋滟的双眸,在他心底绽开使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小杏花?」
万杏重重点头,开心地笑,芙蓉似的姿色,诱人怜爱。
* * * * * * * *
在杏花村的村尾,近山崖处,新建了一座竹屋。
山清水秀的景致,四面环绕。
屋后围起篱笆,隔开了悬崖口的距离;屋前纳了一片庭,庭中掘了一口井,庭外是群立的杏花树;竹屋的左边,有条清澈的河川,通向黄河。
万杏跟君千影在这里住了下来,用她部分的珠宝首饰买了块地,委托村民协力建了屋。
淳朴的村民们相当喜欢君千影,他们晓得他记忆全失,但他优雅的举止和谈吐,自然透露出吸引人的风采。
万杏的谎言骗过了所有的人,他们均深表同情,并友好地接受她跟君千影的迁入,热情地张罗着两人的婚礼。
吉日定在下月初七,再过几天,两人即可名正言顺地厮守。
住进竹屋,等待婚礼的每一个晨昏,万杏跟君千影总是形影相随,观赏着周围山川相互映照的美景。
「这儿真漂亮。」她躺在他怀里,很是陶醉。
君千影坐在扁舟中央,舟在河川中轻微晃荡,舟的一端系着绳线固定在岸上。
「听村人说,每到春天,杏花一开,漫天便是花瓣飞舞,景色更美了。」万杏贪婪地贴紧君千影,幸福得恨不得能死在他怀里。
什么离别、什么婚约,那段担心他离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如今,君千影抱着她、即将娶她,两人远离了纷扰……他们将无忧无虑地携手一生。万杏快乐得心都痛了,纵使今后君千影恢复了记忆,或是潘家找到她……木已成舟!
君家、潘家,甚至是官府,她全不管了!万杏决心牢牢的抓住正在她身边的幸福!
「今早村长通知我,学堂的夫子犯了病,问我要不要去接替。」君千影悦耳的声调,勾回万杏的心思。
「我答应了。薪俸虽然微薄,事务倒不繁忙,我还可以挪空另外找些事做。」
他将跟怀里的女孩结为连理,照料她成了此生的意义。「往后养家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要赎回妳典当的首饰,恐怕需要几年的积蓄。」
他喜欢她,彼此的温情一日千里。
「那些首饰我不要,你如果没有失忆,应该晓得我不中意珠宝;我爱看书。」
说完,她想起了那本《洞房三十六式》,不禁羞红了脸。
「是吗?」君千影遗憾道:「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你可以开始记住。」她偎在他的胸口甜笑。「我等你。」
* * * * * * * *
大喜之日,村民全来庆贺,竹屋内外洋溢着喜气。
拜过了堂,新娘独自守着新房,新郎忙着陪喜酒,客人们不懂得体贴,说什么也不放人。
一樽樽杏花酒饮尽,村民一个个不舍地告辞,送完宾客,君千影进入洞房。
门扉开启,万杏有些不安。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前,掀开了喜帕,看见她两颊红粉,十分的娇艳。
君千影吹熄烛火,听见万杏慌张地抽气。
「怕吗?」他柔声问。
「我不知道。」万杏轻答。怕?怎么会伯他呢?他是她最喜爱的人!
万杏难解心境的复杂,喜悦跟惶恐并存,让她的心儿狂跳。
君千影坐到她身旁,动手解开她的衣裳,从上到下,直到她光裸了娇躯。
她亟欲遮掩,但君千影阻止了她,一手抱她入怀,一手褪尽自己的衣裳,让她感觉到彼此同样的身无寸缕。
肌肤直接相触了,他缓慢地放倒了她,黑暗中万杏无法分辨任何东西,意识随身躯沉迷了。
☆
屋外,灰黑的天色轻轻慢慢地转变,微微发亮了。
君千影含笑侧躺在床榻,万杏蜷缩在他怀中一动也不动,羞得无脸见人。
一床褥被覆盖住两人,他的手掌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游移着,她轻微战栗,酸疼的娇躯瘫软无力。
「还不出声?」君千影低声在她耳边喃道,他浓紫的长发铺罩在她胸前,遮蔽了勾魂美景。
「你……」万杏抬头看他,满脸娇羞。
君千影一时心荡神驰,立刻吻住万杏的唇,索尽她的香甜滋味,许久才放开她。
他一放开,就见到万杏拚命换着气,忍不住笑了出来,万杏在他的朗笑声中轻捶了他一拳。
「红印山痕春色微……珊瑚枕上见花飞。」万杏闭起双目轻吟着,「烟鬟缭乱香云湿,疑向襄王梦里归。」
这首诗的意思,她好象有点懂了。
「似乎在哪儿听过。」君千影沉思道。
「你教我的呀!」万杏笑道,但一说完,想到有可能勾起君千影的记忆,她面色凝重。
「我?这诗说的是男欢女爱,我教了妳?」这样说来,他是个轻浮的人了。
万杏犹豫着应不应该赶快转换话题,免得君千影触及回忆的关键。
「我从前是怎样的人?」君千影十分感兴趣的追问,「妳喜欢从前的我吗?我真不明白,妳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愿意委身于我?」
「我喜欢你!」万杏心急地表明。「你从前很轻浮,我原先不愿喜欢你的,但你待我很好。」
她也体会到了,以往君千影的关爱是出自长辈对晚辈的爱护;现在则不同,他以男人的态度对待她,让她很开心。
「我夜里睡不着,总有你相陪;后来,你甚至不再跟别人幽会,只陪我一起谈天、一起到处走动。你和别人不同,很多人是为了讨好我才跟我相处,但你是真心替我着想。」
「我不是妳家童养的女婿吗?竟然跟别家姑娘幽会,未免太放肆了?」
「是呀!」万杏偷笑。「你生性放荡,谁也管不住你。」
她亲爱地抚着他的脸,满脸愉悦的光彩犹如一个神祇。君千影觉得,她成了他的神祇。
「你本来是个恣意来去的人。」万杏蓦地想起了欧蕾--那个君千影全心关注的女子,她的脸色因此黯淡了。
「怎么忽然失神了?」君千影按住她的柔荑,吻了吻她的眉,试图驱赶停在她脸上的黯然神伤。
万杏摇摇头。她不能说,过去的事她绝对不提!
「现在我们许了盟约,拜了天地,你不会遗弃我了,对不对?」她含泪看他。
「当然!」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用她作为代价换取。「即使妳想遗弃我,我也不会松手的,小潘婷。」
「别叫我潘婷--」原本感动得整个人都融化的身子,因为他最后的称谓,害得她寒毛直竖。
「那不是妳的名字吗?」真奇怪,居然不准人叫?!
万杏任性道:「我要你叫我的小名,叫我小杏花!」
君千影摇头一笑,「好,小杏花,一辈子都当妳是小杏花。」
***
冬季拜访了大地,杏花村内飘起了小雪。
万杏学着洗衣煮饭,君千影则每天固定到学堂教书,夫妻俩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常引得附近的男女老少齐齐围观。
日子一天天在恩爱中流逝,两口子买来的家禽都是成双成对的,像是盼不得天下人爱其所爱,共享着和他们同样的快乐。
「小杏花,妳绣的是什么?」晨间,才刚起床要着衣的君千影,发现万杏塞了一件亲手缝制的新衣给他。
「好看吗?」万杏仍躲在被窝里,挪了挪身子偎向他。「我连续做了半个月呢!」
君千影端详衣服上的大块图案,猜测道:「这是刺猬?」
他不太喜欢有刺猬图案的衣裳,尽管万杏绣得很辛苦又很神似。
「什么刺猬啊!」小杏花跳起床。「我绣的是牡丹花呀!哪里有刺猬了?」她抢过衣裳,逼问他,「你说!剌猬在哪?」
君千影别开脸,苦笑着无法回复,敷衍道:「今天我出了门会顺道请人教妳绣工。」
「你对我不满吗?」万杏抱着衣裳,垂首哀怨。
君千影牵起她的双手,看到她手指上有被针扎过的痕迹,不禁心疼地低头亲吻着她的手指。
毋需更多言语,他的吻攀延到了她的唇,万杏因他的举止,心跳都快停了。
成婚后的每个夜晚,她不再难以入眠,有了君千影在身边,像是到了仙境一般,万杏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
渔家夫妇时常拜访竹屋,特别是在冬天河水冰封的日子。
君千影请渔夫的妻子教万杏绣工,万杏难过地发现,她其实一无所长,好多事物都不懂。
「潘婷……」
家里的事务大部分由君千影在打点,她本来想全力照顾他的,但思前想后,她什么也没做……万杏自觉无用地颦起了眉。
「潘婷,妳怎么了?」有人摇了摇万杏的手。
「啊,潘婷?」那是什么?万杏回神,看了看一旁的妇人,是渔夫的妻子。「哦!我、我怎么了?」
突然记起潘婷是她现在使用的假名,万杏不甚习惯地傻笑。
「我瞧妳正发呆呢!手指都停了。」妇人正在指点她独家绣法,迟疑地问了句,「莫非……妳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万杏懵懂地反问。
「这里呀!」妇人比向了她的腰腹。
万杏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我这里很正常呀!不痛不痒。」
「哎呀!我说的是有娃娃了没有?」
「啊--」万杏涨红了脸。「没呢!我、我……」
她跟君千影虽然夜夜欢爱,但彼此忙碌着适应全新的生活,延续香火的问题谁也没注意。
「你们才成亲几个月,不急,但我真有点想见你们的娃娃。」妇人盼望道:「瞧你们夫妻生得貌美,孩子一定尽得真传。」
想到那个情景,万杏不禁微笑,手里绣着鸳鸯,脑里遐想着一家天伦;即使君家和潘家的人影像阴影般晃过脑海,她仍然固执地不当一回事。
突然,屋外传出了声音,惊动了坐在厅堂内的女人。
「怎么了?」妇人先丢下针线,跑向庭院。
渔夫忧声答道:「欧雷突然昏了。」
「欧雷?」万杏慢半拍才想起那是君千影用的假名,脸色骤然僵硬,连忙跟着冲向庭院。
她快步跑到君千影身旁,慌道:「无缘无故就昏厥了吗?」
「刚才遇见他,交谈没几句,他的脸色就显得有点古怪了,一直问我外面有没有什么消息。」渔夫不明所以地交代。「我告诉他以后,他像是在回忆什么,突然便昏倒了。」
「你们交谈什么呀?」妇人追问。
万杏抱紧了君千影的上身。
「我跟他提起官府的事儿。」
渔夫的话,在万杏耳边宛如平地一声雷。
「官府什么事?」她怔忡地问。
「官府正派出大批人马,挨家挨户的搜索,好象是在调查有没有人瞧见失踪的节度使大人。」
万杏呆了。「官府的人到了杏花村了?」
「不,我们村子小,官府不会查到。」
万杏一时松懈,瘫痪在地上。
如果这时候被人找到,后果将不堪设想。万杏的脸色变得苍白、
君千影的记忆尚未恢复,不会主动遗弃她……但,君伯伯跟其它人……要是他们反对她跟君千影的婚事,她该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一旦君千影恢复了,他会不会生她的气?一定会的!生气是必然的,只是,他会原谅她的欺瞒吗?
* * * * * * * *
残碎的记忆片段不断在君千影的脑海里闪现。
雨夜中,哭泣的女孩……月光下,她游荡在廊庭的身影……
她是万杏?
「不许叫我小杏花!」她羞红了脸颊。
「你给我正经一点!」她严肃端正的模样。
「你带我走--」她激切的要求。
带我走、带我走……那双水盈盈的双眼,潋滟生辉,在他心底绽开了绚烂的光芒。
他记得她!
君千影霍然睁开了凤眼,他想起了一些有关她的景象,那么稀少又珍贵,她确实跟以前的他有关系。
「你好了一点吗?」万杏在君千影身旁照料他,看到他清醒,连忙问道:「头疼吗?」
君千影看到她的担忧和惊慌,自责地抿着唇,伸手搂住她。「没事,我没事,别怕!」
万杏吸了吸气,抬眼,克制自己不要流泪。
「害妳担心了,是我不好,无缘无故晕厥。官府的行动应该和我没关系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听了却心生牵挂。」君千影柔声地道歉。
万杏内疚地咬着唇。
他不晓得他的温柔令她痛苦,如果他待她坏一点,她还能够强迫自己讨厌他。
「告诉妳,我想起一些妳的事了。」君千影喜道。
万杏震了震,无法言语。
君千影没有察觉她怪异的神情,兀自继续,「雨夜里妳在哭,我发现了妳……还有,妳提着裙襬游荡的身影,妳说,不准我叫妳小杏花?」记忆里的她,宛如被贬下凡的小仙女。
万杏警戒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全记起来了?」
「只有这些。」君千影惋惜地轻喟。
「真的?」她伯他反过来欺骗她、惩罚她,在她深信之后,骤然离开她。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他失笑道。「妳跟我说说,妳当初为什么在哭?」
万杏如坐针毡,侧挪了身,谎称道:「我哭……那是因为发现你跟一名家里的婢女幽会,我很伤心。」
他从前这么风流?君千影听了十分愧疚,「原谅我。」
万杏眉扣死结,没有勇气面对他。
她才要求他原谅呢!
她欺骗了他,接连不断地欺骗,那么卑劣,那么自私;但她无法割舍他,不想再分开了,越是相处、越是相爱,她越无法放手,不可能坦白。
死后下地狱也没关系,只求今生,留他在身边。
「你答应我好吗?」万杏挽起君千影的手臂。「无论发生任何事,别离开我,绝不要离开我!」
她俏丽的容颜,散发着小女人的风韵,忽启忽合的菱唇,诱人一亲芳泽。
君千影凝视她片刻,情深意重地承诺道:「我以性命起誓。」
万杏心安地伏首,依靠着他的胸膛,自言自语地呢喃,「你不要离开我……」
她不安的神情引起他的揣测。「我曾经离弃妳是吗?」
「你曾经……」万杏急忙住口,喉咙有点梗塞。
他曾经向另一名女子提出远走高飞的请求,他愿意带走那女人,却要留她一人,孤零零的。
「你曾想离家出走,」万杏随口瞒骗道:「但家里出事了你走不开,你觉得有责任要照顾我。」
她泫然欲泣地住了口,吞忍苦心虚的泪水,她觉得愧对君千影。
君千影不明白真相,怜爱地吻去万杏的眼泪。「我会照顾妳,不只是因为责任。」
他的凤目染上了一抹春,陶醉于她初生花朵般的清丽风情,手指轻灵地解开她的衣襟。
「以前的事我不敢说,但现在我和妳在一起,绝不是为了尽义务而已。」
万杏看见君千影眼里那浓浓的情欲,她一反保守常态,主动贴近他。
「我的杏花,我永远不离开妳。」君千影柔情似水地爱抚她,轻轻掬起她的手,吻了吻。「我还要等着看妳和我的三千发丝一起慢慢变白。」
万杏偷偷流泪,死命缠紧了君千影,用她火热的身子做出响应。
* * * * * * * *
冬末,夜幕初垂,村庄寂静。
君千影打开家门,室内舒服的竹片馨香扑鼻而来。
他的小妻子斜坐在椅子上,正在做冬天的衣裳,一见到他回家,立刻露出微笑,笑容柔暖了他的身心。
「整天在家里绣衣裳,妳不闷吗?」
「你呢?整天往外跑,不累吗?」缝了盘扣,咬断了线,万杏睨他一眼。
君千影白天教书,中午到山上协助大夫采药草,下午偶尔去钓鱼,偶尔陪她忙忙家务。
夫妻俩衣食不虞匮乏,知足常乐,在这简陋的村庄里平稳生活。
「你在学堂里教些什么呀?」万杏摊开几乎完工的衣服,面向君千影的身躯比试着尺寸。
「四书五经,仕途所需的文理。」他拿开新衣,把她拥个满怀,转身落坐。
万杏小女儿般地坐在君千影的膝上。「学生全是小男孩吗?我好担心你误人子弟,专教他们一些……」
「一些什么?」他凤眼噙笑,嘴唇含住她的耳珠。
万杏娇羞地瑟缩,「那些不正经的……」
「妳是指巫山云雨……」他故意沙哑道:「男欢女爱?」
万杏战栗了。
君千影的手指不安分地偷袭她,她在他怀里娇笑,身子为了躲避他而左右扭动,使得他的情欲萌发。
「小杏花,没有这些不正经的,人要怎么传宗接代?妳这么一提,倒提醒我该教育一下那些小书呆子,认识人生重大的道理。」
「你胡闹!」柔荑掩盖住他的唇,眷恋之情溢满她的俏颜。「我有话--」
「等等!」他先要求道:「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万杏害羞地回避。「我有要事。」
「先叫嘛!」
她低头,「夫君。」
「再唤声相公。」君千影欲罢不能了。
「相公。」万杏顺从道。
一缕莹亮的光泽,从她的唇边、眼角不可思议地扩散,照亮了君千影内心的每一处角落,他不禁一怔,就连暗无记忆的过往,在此刻也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相公。」她又叫了一遍,唤起他的注意。
「什么事?妳说。」君千影笑问着。
「我似乎有……」万杏顿了顿道:「消息了。」
「什么消息?」君千影没有意会过来。
「就是……」她难以启齿,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令他高兴,更不知道他会不会高兴。
她牵起他的手移往自己的腹上,轻柔按住。「这里有消息了。」
君千影呆滞了片刻,不敢确定地问:「妳说孩子?」
万杏点了点头,脂粉末沾的俏脸,荡漾出甜蜜的喜悦。
* * * * * * * *
君千影恭送着大夫走出家门,心中的喜悦无法言喻,就算他丧失了记忆,他也敢断定他这辈子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这么尊敬。
「记得别让她太操劳。」大夫临行前交代。
君千影拚命点头。
庭院内覆满落花,万杏走出竹屋,凝望着君千影的侧影。
大夫走远了,君千影转头看向万杏。
「风很凉,妳快点回房去。」他边说边闻着从她身上飘散的清香。
「你瞧花都开了,让我多看几眼。」她手指着杏花树,红润的面颊笑得灿烂。
「妳先来我怀里,」君千影双手一摊。「我想抱妳,又怕克制不住力道会伤到妳。」
万杏开心地偎入他的怀中,抬头望着竹屋外的整片树林开满了杏花。
突然,一道黑影倏地闪进万杏的眼里!
笑意凝结在她的唇角。她眼花了吗?那一闪而逝的黑影,好象是令她憎恶至极的潘亭?
* * * * * * * *
午后,君千影跟着渔夫一起出外捞鱼。
万杏惬意地在屋内看书,希望腹里的宝贝将来是个知书达礼的孩子。
窗外的落叶,杏花的微香,和煦的阳光,笼罩在八方。
蓦地,一阵敲门声响起。
「谁?」万杏疑问道。
门外没有回音,她疑惑地走到门后,犹豫着是否要开门。
就在此时,门外传出一声呼喝,「开门,妳这颗烂杏!」
她浑身重重的一震!这个声音万杏再熟悉也不过了。
潘亭站在屋外,带着一脸邪气的笑容,抬起下巴等着她现身。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万杏匆忙开了门。她微颤的语调,没有以往的气势,反而显得畏惧慌张。
「好久不见了,烂杏,」潘亭语气平缓,慢步逼近她。「我观察你们有段时候了。」
万杏节节倒退。「你故意挑君千影不在家的时候来找我?」
「妳以为我怕他?」潘亭巡视着她,目光逗留在她微隆的腹部。「妳和君千影成婚了?」
「没错!」万杏逞强地露出骄傲的笑容。「一女不嫁二夫,很遗憾,你没机会了!」
「谁希罕!我在附近打听了一番,君千影他居然不叫君千影了,而且还失去了记忆?」
万杏喉头一窒,瞪着潘亭,猜测着他的心思。「你没有及时通知君家和官府,却独自找上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我只是很惊讶,节度使大人竟然屈就在这种穷乡僻壤。」忽然,他眼光一转,「妳快为人母了?还变漂亮了呀?看到妳这么快乐的样子……实在令我非常之不快!」
「你究竟有什么意图?别吞吞吐吐的不干不脆,还是你打什么龌龊的歪主意,没脸说出口!」
「龌龊?比得过妳吗?」潘亭嗤笑,「君千影失去了记忆,正是妳的杰作吧?」
「不是!」万杏不甘受到冤枉,澄清道:「他为了救我而跳入河中,撞伤了脑子,我没有故意害他。」
「那妳为什么不跟他回家,带他去医治?妳敢说妳没有私心?」
「有!」万杏毫不畏缩,坦然道:「我欺骗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信口捏造了些家里的人事敷衍他,让他娶了我!」
「卑鄙!」
万杏心一紧,但仍顽固地反击,「君千影已经不认识你了,他只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向他揭穿的!」
潘亭挑起眉。「妳那么喜欢他?」
从万杏强自镇静的脸上,他察觉出她隐忍着悲伤。
「妳这一步走得太险了,君千影未必喜爱妳,万一他恢复记忆,拋弃了妳,妳可别想再赖到我怀里。」
「少作梦了,我这辈子都不会靠近你!」万杏丢给他一个白眼。「至少君千影现在喜欢我,不管往后怎么样,他现在都需要我!」
「妳倒是乐在其中了?」潘亭语带嘲讽。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应该恐吓她一番,再去找君千影说明真相,但他的表情似乎另有文章。
「老实说,我并不想娶妳--」
万杏打断他的话道:「你如果是贪图我双亲的遗物,我倒是可以送你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你拿去变卖了,足够一生不愁吃穿!」
「这么大方?条件呢?是不是要我隐瞒妳和君千影的踪迹,并且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你能够识相是再好不过了。」万杏心中闪过一丝喜悦。
「我还需要一件妳的贴身之物,回去禀告说是妳的遗物。」潘亭愿意配合万杏的计画。
「你打算做手脚,制造我死去的假象?」万杏揣测他的用意。
「当然了,只有妳死,我才不必娶妳!」
万杏暗自高兴通过了难关。「一言为定?」
「希望妳别被君千影拋弃!」
她讨厌地瞪他一眼,啐道:「用不着你担心!」
于是,相看两相厌的一对,为了不跟对方结成夫妻,决定彼此合作。
* * * * * * * *
翌日清晨下起大雨,持续了一天毫无停息之势。
万杏心中有鬼,害伯潘亭出尔反尔,一整天焦虑得吃不安、睡不稳,脾气暴躁!
豢养在家中的母鸡,日渐臃肿,君千影想抓牠开刀,煮一餐美食慰劳怀了身孕的万杏;不料,她听了他的念头,立刻翻脸。
「不许你杀牠!」
「大雨天的不方便外出买东西,家里也没什么好菜,非吃牠不可,否则会饿了妳的肚子。」君千影走去逮捕母鸡。
「不不不!」万杏跳到他身前,阻拦他的去路,动作之敏捷吓坏了他。
「妳安分一点,别跳上跳下的!」他训斥了她一句,担心她失足。
「你凶我。」万杏委屈地瞪他。「不准你杀牠。」
她推开君千影,自己去柴房找到大母鸡,抱回厅堂保卫着。
「快放下,妳不怕牠啄伤妳?」他伸手要抓那只母鸡。
「不放!你对牠图谋不轨!」万杏东闪西躲,还踹了他几脚。「我不会让你的恶行得逞!」
「牠只是一只鸡!当初买牠就是为了吃牠。」君千影瞄见母鸡正斜睨着他,眼珠子带有几分蔑视的意味。
他怀疑地一看再看,确认了果真如此,一只鸡正在蔑视他!
「你已经吃了牠一家好几口,怎能残忍得再把牠吃掉?你有没有良心?」她义正辞严地拒绝他的接近。「你离我远一点,凶手!」
「一家好几口……」君千影挑起一边的眉头。「哪有这回事?」
「鸡蛋呀!你没看到牠下蛋多不容易。」万杏借题发挥。「鸡蛋全是我在整理的,每一颗都带着血出来的,牠生产好辛苦,你却每次都偷窃牠的宝贝,活生生把牠们给杀害了。」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放声大哭,好象被挖了一块心头肉。
其实,万杏心底慌乱的是跟君千影不稳定的关系。瞒得了他一时,不代表能顺利跟他过一世……她也曾想过向君千影坦白,却伯被他鄙夷而不敢开口……万杏烦恼极了!
「有这种说法?」君千影束手无策地看着她。
「你有意见吗?」万杏流着泪,回嘴道:「何况牠有相公的,你杀了牠,让牠相公怎么活?」
她没说,君千影差点忘了家里养的禽类各有配对,只是这对鸡夫妇感情不很和睦,时常斗鸡,闹得庭院鸡飞鸡毛眺。
「顺道把牠相公给做了,斩草除根岂不干净?」他不知看人脸色地补上一句。
万杏「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小杏花,妳在哭什么?」君千影晕头转向,欲抱她入怀安慰,她硬是闪避着不合作。
天知道,他多舍不得害她流半滴眼泪,她竟为了一只鸡哭得源源不绝。
「咕咕咕!」大母鸡配合情景,轻蔑地叫给他听。寓意甚明,牠不信他有本事伤到牠。
君千影一心分两半,既疼惜万杏哭得像泪人儿;又感叹自己沦落到遭一只母鸡奚落。
「好,不吃牠。」他面对现实,投降了。
万杏破涕为笑,放开母鸡,奔向他的怀抱。「你最好了,小杏花喜欢你。」
从善如流就是好,就得她喜欢;反之便成了凶手,没良知,还图谋不轨。君千影苦笑,宠溺成自然了。就算是她要摘他项上首级玩弄,他也不会皱眉。
「去换件衣裳,都脏了。」
他抚着她胸前残留的鸡爪乌痕擦拭,转眼间变成了撩拨的爱抚,他俯首吻上她的颈项,双手解开她的衣裳。
「我有身孕……」万杏欲迎还拒。
君千影领她入寝室。「大夫说没关系。」
「你问了?」闺房私事怎么问得出口,她不好意思。「清清楚楚的问大夫了吗?我怎么见人呀?」
他抱她入床,温存之前,爱道:「妳留在屋里生娃娃,我帮妳见人。」
万杏好气又好笑,作势咬他一口。「你真……」
剩余的话,君千影收入唇。
体温攀升,她日益丰腴的腰肢令他手感的盈握更具快意,送出自己,交由她完全包容。
过往的记忆不重要了,君千影笃信,自己从生到死都将爱着她。
***
月色撩人,到了秋末的深夜。
待产的万杏在室内,因阵痛而备受折磨。君千影忧心忡忡的守在室外,满是无用武之地的苦闷。
换水的妇人数度进出,晃过君千影的眼前,他连忙上前搭住妇人的手腕,哀求道:「让我进去看她一眼,已经三个时辰了。」
听着万杏发出剧痛的尖叫,没办法插手的无助感几乎溺毙了他。
「不方便。」妇人甩开他,进房换水盆。
君千影趁着她要关门时挤进门缝。
「欸!你……算了!」妇人没有拉回他,反正她料定不需要多久,君千影自然会夺门而出。
果然不出她所料。君千影迎向万杏,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瞧见她分娩的情形,当下刷地血色全无。
半晌,他浑身战栗地逃出门,在冷风中呆滞了许久。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传来,接生的妇人探头报喜,「恭喜呀!是个男娃娃,眼珠大大的像娘。」
君千影松懈地长喘了一口气。
「哪里生得像我呢?」他急着亲自端详。
「娃娃的脸还很模糊,看不出来。」妇人泼他一盆冷水。「你得等个三、五年才看得清楚。」
君千影忍住骂人的冲动,端起笑脸,进入满地血痕的寝室,看到这个景象,愉悦的心情立刻荡然无存。
「小杏花、小杏花?」他吓得叠声叫唤。
就见到万杏的小脸血色尽失,只剩破碎人心的孱弱,君千影的心房微微抽痛。
「我们的娃娃很好看。」万杏微笑道,语气微弱。
君千影瞄了安放在万杏身边的婴孩一眼。
「眼睛像妳。」他爱意满怀,亲吻了她的眉眼。「苦了妳了。」
万杏微微一笑,忽然她想到一件事,立刻教诲道:「母鸡生蛋也是这么辛苦,你知道了吧?」
「我往后不吃鸡蛋。」君千影信誓旦旦,没有二话。
「乖。」
「我吃鸡。」他补充。
「你真讨厌。」
「那我不吃鸡了。」
「改吃鸭和鸭蛋?」
「妳越来越懂我的心,我的杏花。」
当他再度亲吻她的剎那,男娃娃发出破坏气氛的哭声,引得君千影蹙了眉。
万杏幸福地笑着,但愿时间在此凝固。
* * * * * * * *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一年的时光再度奔驰而逝。
君千影闭起双眼,努力的回想着……年老男人的容貌,淡雅女子的姿态,常常出现在他幽暗的梦境里,记忆如残缺的片段,零碎地一片片闪烁在他脑海。
「爹爹。」一岁的流水,甜蜜地唤着君千影,两手却左右开弓地拍打着他的脸。
「啪!」地一声响,小子打了他爹一巴掌。
君千影怔住了,脸颊灼热地发痛。「流水……你做什么呀?」
在庭院中晾衣服的万杏听到这个声音,连忙丢开衣裳。
「流水,你这坏娃娃!」她心疼地跑向坐在阶梯上的君千影,抱起儿子进房。
「娘、娘……」流水张嘴一笑,显露他的无齿。
「不许调皮!」万杏把他放入床榻,急忙转向君千影。「你怎么了?被打疼了吗?」
君千影茫然摇头,思绪还停在那些记忆片段里。这段时间,他静下心便能回想起以前的影像;尽管参差不齐,可是记忆里的人事物,明显地跟万杏的说法有些差距。
「流水真坏。」万杏覆上了君千影发红的脸颊。「你太大意了才会让他得逞。」
君千影冷不防握住她的手,本来想开口问她,在他梦里,那个跟他有着相似容貌的老男人是谁?而另一位淡雅的女子,她又是谁?
但万杏心无旁骛地凝视着他,他实在问不出口。他了解她纯真的个性,他不想去怀疑她有可能隐瞒或欺骗他。
虽然他感觉得到,万杏满排斥帮他恢复记忆,似乎是因为害怕失去他,怕他寻回记忆,他们美满的家庭就会破裂。他真不懂她为什么烦恼?
「小杏花,我在想,我会不会有一天恢复了记忆?」他不着痕迹地试探道。
万杏如他预期地变得有点慌张。「你想起什么了?」
他想起了一些官员、一些亲戚……像是他父亲的男人,像是他旧情人的女子……
「没有。」君千影说了谎。他深知她想听的安心话该怎么说。
万杏闻言,心情稍微的安稳了。「往事不重要了,你已经在我身边,记不记得从前都没关系。」
「是呀!」君千影言不由衷地笑了。记忆是不重要,然而,他不喜欢一头迷雾的茫然感。
万杏犹疑的问道:「你……人不舒服吗?」
「不。」不愿让她察觉出他的变化,他开朗的笑了。
万杏半垂了睫毛,隐晦的眼眸中透出阴霾。
她时常在想,君千影和她在一起,快乐吗?在这简陋的村庄,只是当一个小小的夫子,他能满足吗?
可是她无从探知,更不晓得,他喜爱怎样的女子,她……是不是让他满意了?
「小杏花?」君千影垂首,吻住了万杏的眉心,劝道:「别一脸伤心的表情。」
君千影像是变年轻了,凤眼包含的不只是笑,更添一缕情,使他整个人益发的光彩璀璨。这些变化常令万杏失神;然而她不明白,他的转变全是因她而生。
「我看你这几天精神恍惚,我很担心嘛!」
「我只是累了点,没事的,小杏花。」
「我累着你了?」她苦闷地问,眼里净是焦虑。「我是不是……让你累了?」
君千影不懂她的担忧地调情道:「妳呀,累了我一生。」
万杏会错了意,羞愧地红了眼。他是在说她毁了他正常的人生?
「别哭呀!我开玩笑的,杏花。」君千影提起她的手,围绕过他的颈项。「妳别当真,再说,我愿意被妳累……别哭。」
她勉强地回他微笑,但唇一扯,眼里的泪水却自顾自的倾泄。
君千影心乱地逗着她。「别伤我的心,小杏花,我喜欢看妳笑。妳的泪水,我不需要。」
「我笑不出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信任的人欺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君千影握住她冰冷的手指。「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欺骗,反正我的小杏花不会辜负我,这就够了。」
万杏一听,心往下沉,忧郁更深。
庭院里飞舞着落叶,他没发现她的忧伤,她也没察觉他的爱恋。
* * * * * * * *
窗外的晴天,云絮飘扬。
君千影把玩着今早在市集里买下的杏花簪子,想象着万杏配戴后的样子。
「先生,人到齐了。」学生们唤着失神的君千影。
他连忙收心,走到课堂中央,翻开书卷,准备开始上课。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了村长的呼唤,「先生、先生……」村长紧急地跑入学堂,身后跟了两名魁梧的官兵。
「什么事?」君千影讶异地看着他们。
村长一边拉走君千影,一边和官兵交换眼色。「先生,官府派人请你和你夫人去一趟。」
「到官府?」君千影疑惑地问道。
官兵审视了他一眼,取出一件銮铃玉佩,有礼地请教,「此物可是先生所有?」
君千影接了玉佩,认道:「是我妻子的首饰。」
官兵面色一变,禀告道:「经过核查,此乃先皇赏赐前任宰相的礼品,应为前宰相之女万杏小姐所有!」
「万杏?」君千影联想到了妻子。
「万杏小姐跟本地节度使君大人,在两年前双双落难失踪。村长告知,先生跟尊夫人是渔夫所救,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前后吻合。而且,先生的年纪跟君大人相近。依小的推断,先生跟尊夫人,应该是万杏小姐跟君大人。」
君千影愕然。「我叫欧雷……我妻子名叫潘婷,不是万杏……」
「欧蕾?」官兵报告,「据调查,君大人的大嫂名叫欧蕾,万杏小姐的未婚夫名叫潘亭……」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君千影残缺的记忆,浮现出模糊的人影。
万杏?潘婷?他真的是节度使吗?如果是真的,她为什么要胡说他的身分,跟他留在穷乡僻壤里,不告诉他真相,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我得先回家见我妻子。」君千影推开了官兵。
「请等一等!」官兵不得已地拦截。「请先跟我走一趟,钦差大人、监察御史急于见先生一面,确认先生是不是本地的节度使。」
「我必须先见我妻子。」君千影重复。
「先听他的吧!」村长在旁向官兵劝说:「陪他回去一趟,耗不了多少路程,如果他真的是节度使大人,违逆了他可不好。」
官兵前思后想,终于让了道。
☆
万杏正陪着流水,快乐地在纸上乱涂乱画。
突然,竹屋的大门被推开了,打断了万杏。
君千影走了进来,他异常的冷静,凤眼不再温柔,反而目光如炬地瞪着她。
「这是什么?」他提起了銮铃玉佩,在万杏眼前晃了晃。
她的饰物,隔了两年,重现眼前。
「我的首饰……不是典当了吗?」万杏不安的反问。
君千影身后的官兵,前进了几步,打量万杏一眼,说道:「此物辗转流入官府,经过追查,发现是前宰相所有。」
万杏震了震,脸色刷地发白。
君千影一臂环住她的腰身,勒紧她。
「妳告诉我,妳是谁,我又是何人?」
几段凌乱的记忆闯入他的脑海,是万杏的喜怒哀乐。他的回忆慢慢的增多,然而清楚的永远只有她,别的一概模糊。
万杏抬起了脸,脑海一片空白。君千影知道了她的谎言?
「请两位移驾,马车在外等候送你们入城。」官兵催请。
「小杏花,告诉我!」君千影直视妻子。「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妳是不是隐瞒了我、欺骗了我?」
万杏心口裂开了,一阵刺痛闪过。「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君千影拉着她往外走。万杏心虚的表情令他十分痛苦,她到底隐瞒了什么,他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你去哪?」
「官府!」
「流水!」万杏回眸看向儿子,使劲挣脱君千影。「你放开我,我的流水……」
她好害怕离开竹屋、离开杏花村,这一去她还能回来吗?还能回到这种日子吗?
「带他一起走。」君千影抱起儿子。
「我不去!」万杏抗拒着。
「妳必须去,去找真相!」君千影狠下心,忽略她哀伤的眼光。他深信的妻子、纯洁无邪的妻子,她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
一阵推挤,万杏被君千影送上马车,他把儿子交给她。
她失控的叫道:「我们别去了!我们回家,君千影,求求你!」
「妳叫我什么?」君千影心弦一断。
万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当场怔住。
「君千影?」他的名字?「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我们回家……回家!」她无脸面对他,只能悲伤地摇头。「求求你,我们回家,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要……回家!」
看见万杏哭泣,君千影胸口掠过痛楚,但他刻意避开眼。
「我们必须去一趟,去交代首饰的来源!毕竟我们变卖了官家的饰品;如果妳是前宰相之女,请妳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他的语调激切沉重。
「相公,」她故意放柔语调,迷惑他,「你是我的夫君,你看流水,他是我们的孩儿。你要拋弃他和我吗?」
「我不会拋弃你们。」
「那就别探究了,我们回家!」
「够了!弄清真相之前,我们不会回家!妳说清楚,是不是我知道了真相便会失去你们?妳是这个意思吗?」
万杏哑然,无法解释,她害怕的抱紧孩子。
「妳说话呀!」君千影忍不住加重语气。
万杏闭起眼睛,她说不出口,真相太丑恶。
她最深的爱恋,是欺骗来的假象。什么尊严、公正、礼节,她全然不顾,毫无廉耻的欺骗了一个爱护她如长辈的男人!
「小杏花?」君千影低下头贴近她。
万杏咬着唇,默默地流泪不应答。她的惩罚到了,仍是无法避免的到了。
* * * * * * * *
马车一路奔波,直驱城郡,抵达官府。
万杏缩在角落,独自抱着熟睡的儿子,不肯理睬君千影的温言软语。
君千影虽然想要逼问,但她一掉泪,他就没了辙。无论她是不是耍了手段阴谋,他最受不了她伤心难过。
「君大人,久违了。」接应的官员非常年轻,一见君千影,立即行礼。
「你认识我?」
「君大人器宇非凡,见之难忘。下官曾在许多官宴中,跟大人有过谋面。相隔多年,大人似乎年轻焕发了许多。」
「实不相瞒,我头脑受了撞击,记忆全失,忘了所有人事。」君千影告知官员,双眼却凝视着万杏。
万杏感觉得到他的眼神里没有温情,她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背脊爬上来,苦不堪言。
「请先空一间房室,我跟内人有私事,亟需详谈。」君千影吩咐官员。
「下官立即去办。大人,多玢和鲁霜两位姑娘正在赶路,估计明天到达。」
耳熟的人名一出现,万杏的心为之狂跳,几欲蹦出胸口。
进了厢房,烛台灯火的暖光,映得满室通明。
万杏看着入眠的儿子,心神飘游在屏风外的君千影身上。
他立在窗边,等待她整顿情绪。
终于,她抚了抚儿子的额,起身走出屏风的阻隔。
君千影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及时转过脸。
「家里的庭园,妳记得吗?」他的询问声轻柔,俊美的容颜静无波动。
万杏若有似无地点头。
「我想起了家里的庭园,以及我爹……骂过我的言辞。」君千影失落的笑了笑,他早该怀疑她所捏造的身分了!「我是谁?」
万杏涣散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胸膛上。「你是本地的节度使,君千影。」
「我要听的不是名号!」
万杏空茫一笑。「你想知道什么?你全忘了呀!」
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他全不记得,她又如何能知道他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欺骗我?」君千影单刀直入地问。
「不是很好吗?我的谎言使我们安乐共度了两年,我以为你也乐在其中,享受着我的欺骗。」
「事已至此,我并无怨言。」君千影移步到她面前,带了背光的阴影包围她。「我只想问明白!」
「我什么都不想说……不说!不说!你能奈何?反正,自然会有别人告诉你实情。」万杏倔强地回道,然而,紧拧的双眉,悲伤的目光,在在泄漏出了她的脆弱。
「别这么不讲理!」君千影不能体会她的苦,当她是在闹脾气。「我并没有质问或责骂妳的意思,何必拒绝我?」
「一旦我说出真相,你会恨我,到时换成你拒绝我。」
「妳到底隐瞒了我什么?万杏!」这才是她真正的名……
「嘘!流水在睡呢!」万杏抬手,轻按住君千影的唇。
烛光里,她目光细致地端详他的神情。
「你的样子很难过,我伤害了你,是吗?」她问得揪心。
君千影没有回答她是或否,他不喜欢受骗的感觉,更不愿自己心爱的人欺骗他!
万杏看着他焦急的神情,心像破了个大洞。
说吗?亲口告诉他,她卑鄙的行为?
她会说的,如果能让他不再露出烦闷的神色,她愿意告诉他全部实情。
万杏状似温驯地点头,没前没后地讲道:「自从你说你要走,我一直魂不守舍,担心再也见不着你了。」
君千影拢起双眉,听着万杏的话,兀自收拾脑中残景,得到的仍是隐晦的画面。
「不论我如何欺骗隐瞒,总会被揭穿。」万杏挪开脚步,逐渐的看开了。「我不说,你也会想起来……呵!纸果然包不住火。」
「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君千影坦承道:「这一年里,想到了不少年少时见过的景物和人,但我从不敢对妳提及,因为我发现妳非常的避讳。」
「我始终避讳,但始终避免不了。」胸口,像梗着异物一般,她有点呼吸困难。「你待我如晚辈,你根本不是我内定的夫婿,根本无意娶我。你跟我说话的语气,摸我头发的举止、表情像我爹娘一般的疼惜……你只当我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万杏越说越激动,看得君千影思绪也紊乱了。
他是不是该若无其事地抱她入怀安抚一番?他想付诸行动,却又无法动弹。
「你还没失忆时,原本决定要离家远走,一去不回。」她水盈盈的目光变得晦暗了。
……小女孩慌张请求他别离开的影像,在君千影脑中呈现,他专注的聆听,流失的记忆慢慢的回笼。
「夜里,我常睡不着,我说的是以往的深夜。」这两年,有他相伴的夜晚,宠坏了她,使得她不愿返回孤独的从前。「你准备离家的前一晚,我到处找你。」
她忽然正视他,没有光彩的脸上,满是他瞧不见的哀伤。
「我在你大嫂的厢房外,发现你和她正在私会。」当时,她是那么欢喜地见到了他,而他出口的话,粉碎了她的喜悦。「我偷听你们说话,你认真的看着她,彷佛天地只剩她,完全没发现我。」
「她是谁?」他的记忆里,不存在影响他情绪的另一名女子。他听着万杏的描述,仍旧难以设想。
「你忘了。」万杏苦涩的笑了。「你忘了你所爱的女人。」
君千影眼露惊讶,万杏的神情令他心悸。
「我所爱的人不是妳?」他的胸口一窒。
「当然不是我!」
万杏未经思考的否认,刺痛了君千影。
她究竟如何看待他们两年来的夫妻情分?他对她的感情从不掩饰,床第间缠绵的七百多个日夜,她均视为无物吗?!
「你是我骗来的!」万杏喊道,声调几乎哽咽。「你爱的是另一个女人,她是你大嫂,她叫欧蕾,你没有丝毫的印象?」
她的愁容,平息了君千影的怒气。
「我亲耳听你说,你要带她走。我曾经求你带我离开,你不肯答应,」她背倚窗口,支撑自己站立的身躯。「但你……竟要带她离开我!」
「万杏!」君千影喝了一声,中断她的悲伤。
她略微一怔,立即上前,攀住君千影的双臂。
「我早有接受怨恨的准备了,我没奢望你原谅我,你有今天的下场,是我恩将仇报,全是我不好!」心跳的速度伴随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加快了节奏。
她含泪地笑,窜出口的声音像是用尽生命换取的。「你责怪我、骂我,怎样都可以!」
君千影急忙抱稳了万杏的身躯,察觉到她浑身颤抖。
「妳说什么傻话!」他生气地摇晃了她一下。
不料,他一摇晃,万杏骤然昏厥--压抑已久的恐惧焦虑,猛然爆发,摧垮了她的神志。
「万杏!」君千影惊恐地抱她上床,手指擦拭着她颊上的泪滴。他又怨又气又心疼,含住她毫无血色的唇,哺入生气。
「无论妳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怨恨妳……小杏花,妳是我最喜爱的妻子,妳不懂吗?」
君千影半合的眸中,布满了倦意。
***
雨在窗外,落下寒凉的声响。
君千影静坐着,听多玢叙述他的生平。他的出身家世、人品作为,在别人口中渐渐成形。
「万杏怎么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鲁霜等多玢讲述完毕,立即插嘴。「据我探查,她未婚夫似乎跟她有合谋。」
「万杏的未婚夫?」君千影迷惘不已。
多玢点头道:「半年前,潘亭卖了一件稀世宝物,偷走了潘家大笔钱,离家出走,一去没了踪影。根据我们调查,他脱手的宝物是万杏的东西。」
君千影怅然叹息。「她到底在想什么,我至今摸不透……」
万杏恢复了意识后,人像枯萎的花儿,精神不济;除了照料儿子,她没有任何表示。
夫妻暂时分了房,君千影需要一段时间,安静地拼凑记忆,见她心神不定,就不打搅她了。
两人每次见面,他总是不断强调不会拋弃她的誓言,她无动于衷地哀伤看他,或者是避眼不见。言谈没有交集,气氛空洞得令他失望,他虽然想要挽回,但脑海一团乱,自顾不暇。
「大人,令尊要您和万杏小姐即刻回去一趟,他对于你们的婚事似乎不太乐意……」鲁霜向沉思的君千影道。
「知道了,我会安排。」君千影的眼里掠过了烦忧,「我和万杏成婚的消息,潘家可有任何表示?」
「潘亭溜走了,你们又有了儿子,潘家除了死心,还能如何?」鲁霜用心观察他的神色,问道:「君大人,您在意您和万杏的婚事能否获得认同吗?」
「当然。」
鲁霜再问:「您的记忆回复了几成?」
「两三成左右,净是些断景残影,不足为凭。」
「您不气万杏误了您?」
「不!」君千影对这个说法深觉反感。「为什么妳跟万杏的口吻一致,说什么误了我?」
「因为……您这两年被她害得流落异地,生活清贫--」
「我并不晓得以前的生活,只知道娶了她和她相处了两年,一切事物都很美好;现在,我是由衷的爱恋她。」
多玢跟鲁霜相看一眼,一同摇了摇头。「从前的您,绝不会把心……单单放在一个人身上。」
「我忘记了。」君千影疲累道:「我以前是个风流滥情之人?」
多玢和鲁霜给他一个不敢恭维的脸色,「我们不予置评,只盼望您往后节制品行,不要再……那么那个……伤了家室。」
君千影瞪她们一眼,叹气了,开始后悔开始这趟探索真相的路。
或许,一无所知地守在杏花村,和他心爱的小妻子、顽皮的儿子共享天伦便足够了,毋需再追查前尘往事……惹得小杏花不快乐。
只是他爱护她的心情,无论记忆恢复与否,都不会改变。他希望他的杏花能相信他。
* * * * * * * *
开门声,让万杏竖起了防备,她手足无措地踱来踱去,流水正安静地午睡。
她羞于见到君千影,害怕他重拾记忆,清楚的了解到她是多么可耻的蒙骗了他。
「万杏。」呼唤声响起,不是君千影的声音。
万杏讶然转眸,在她面前的人是多玢和鲁霜。「妳们……」
「好久不见!」多玢笑道:「妳更美丽了。」
万杏羞愧的低头。这两年,拖累多玢和鲁霜到处寻找君千影的踪迹,一定让她们忙坏了……
「别看地面呀!怎么不正眼看我们呢?妳瞧妳都当娘了。」多玢给她一个笑容。「能见一见妳的娃娃吗?」
万杏急忙领她们到床沿。「他在睡呢!他叫流水。」
「那眉和唇跟君大人十分相似。」
「他眼睛像我。」万杏摸了摸沉睡中的儿子,有着为人母的自得跟欣慰。
「这两年,你们过得很开心吗?」鲁霜问。
「我……」万杏神情一凝。「妳们也知道,他是我骗到的,妳们……是不是轻视我?」
「轻视倒没有。」多玢诚恳道:「但我觉得,欺瞒一无所知的人不是件好事,而且,妳难以预测他复原后会有怎样的转变,到时前功尽弃,值得吗?」
「我该怎么做?」万杏的眸光,流露出惶恐。「妳们能指点我吗?」
「我们并不擅长处理感情,只要大家快快乐乐的,凡事就毋需太计较了。」
「我也希望他快乐,但我做错了,我误了他。」万杏的眼角滑出泪水。君千影记忆回复以前,不是个完整的人,她实在不应该……欺瞒不完整的他。
「我有点知道该怎么做了。」万杏的唇瓣咬得发白。「姊姊们,请妳们帮我一次,拜托妳们。」
「妳打算怎么做?」
「先回君家一趟,见君伯伯……还有一个人。」
* * * * * * * *
夜花的芳香,传遍了各门各院。
万杏哄着流水入睡,独自来到君千影的卧房。她无声地推门而入,纤柔娇媚的身姿,瞬间夺取了君千影的心思。
「万杏……」她的主动到来令他心窝一暖,喜悦地拥上前去。
万杏顺从地任君千影抱入胸怀,犹如彼此毫无嫌隙。
「我以为妳会冷淡我好多天。」君千影怜惜地抚摩她的脸颊。「妳上妆了?」
「好看吗?」她用着酥人入骨的嗓音。
「无与伦比。」君千影的凤眼蒙乱了一层浊重的情欲。「妳在诱惑我?」
「我来谈和、来求饶,你原谅我了吗?」万杏吹熄了烛灯。
「妳明知我舍不得责备妳。」他的唇沾染了她的胭脂。
她推着他,倒入床榻,翻云覆雨……
「君千影,你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情形吗?」她娇喘地问。
「不记得,但我会努力去想。」
「那你记得什么?」
彼此肢体相缠,她的温热烧融了他,沸腾起炽烈的渴望。
「记得……妳在我面前哭,在我面前笑……」他每念一字,亲吻她的力道便加重一次。「妳看书的神情,和妳嗔怪我的样子。」
「还有呢?」万杏听入迷了,身肢随他的律动沉浮。
「还有?」君千影逼自己使尽全力,无数个破碎的影像,汹涌地冲击他的脑际--
有一位淡漠而高洁的女子,她的容颜神态,她的过去,她和他的曾经……
「欧蕾?」他蓦然唤出那个芳名,在万杏温暖的身躯里。
万杏眼中闪过伤痛,心口破开了裂痕。他想起了他曾经爱恋过的女人?
君千影忽然停了动作,心思陷入空白。
「别停。」万杏倾身,霸住他的思绪,不给他思索的空隙,迎合着他抵死缠绵。
今夜,他只属于她。
* * * * * * * *
一双狭长的凤眸,从黑暗中张开了眼,看见晨曦的光明。
梦中的景象是记忆的真相,逐一演示了一遍,清晰明确,致使他苏醒了也无法立即从梦境抽离。
他想起来了,关于万杏的所有事情。
君千影看向床边空荡荡的位置,他的妻子不在。「小杏花……」
他竟然跟她成了夫妻?!
君千影止不住的心浮气躁。他的童年、喜好,他的向往,他失去的记忆,逐一的拾回了。
那个几乎能做他女儿的姑娘,她如此年轻,如此懵懂,他怎舍得让她跟在自己身旁?
她的美好应该献给年纪跟她相当的男子,不是他……
君千影起身出了门槛,步入盈满花香的庭院,他恋恋地巡视周遭一眼,彷佛万杏的气息仍缠绕在他身边。
这两年虽然遭到她的欺骗,但他没什么怨言。这么娇贵的千金,为了留住他,硬是跟他在穷乡僻壤里过着清贫的生活,从不说苦,她的爱意无庸置疑,他实在无法怨怪她。
他走到她跟流水的房前,敲了敲门,许久仍是无人响应。
「小杏花?」君千影打开门。「流水?」
一边呼唤着妻子,一边不知该拿什么神色面对他们。
虽然不怪万杏,却不得不在意两人的差距,年龄跟性情的悬殊令他无法忽视。她的拘谨和他的放浪本来就天差地远,尽管两年来他们相处融洽,但那多少是因为他忘却了本性;日后,他如果回复原先的恣意轻狂,她承受得住吗?
「万杏?」君千影又唤了一声,屋内没有她的身影。
她的谎言是一个引子,两年岁月的爱恋跟天伦之乐,成了主要的内容。既然内容是真实的,他又何必责怪她?
毕竟像她所说的,这两年他也乐在其中;况且,他现在确实爱着她和流水。
「万杏?」君千影像是想通了什么,目光变得透彻了。连唤了万杏三遍,他转入屏风,见到了空旷的床榻。
没有人。
没有万杏娇小柔媚的身姿,没有调皮古怪的流水。他们去哪了?
君千影急忙找人打听。
「万杏呀?」首先被叫住的多玢,望了君千影一眼,「她……她带儿子回君家了。」
「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君千影无法相信,小杏花竟拋下了他?!
「你儿子在她身旁,鲁霜也跟去了。」
独留他一人,这算什么!「妳为什么不阻拦她?」
多玢看出了他的担忧,却故意反问,「我为什么要阻拦?」
君千影不顾风度的给她一个白眼。「她回去做什么?」
「我怎么晓得……」她受万杏之托,负责派人送万杏回去,至于万杏的意图,她无意追究。
「妳立刻准备,带我追上他们!」君千影急忙转身朝门口走去。
这个心思叵测的小杏花,真教他头疼!
* * * * * * * *
下人来不及通报,万杏已抱着一名孩童直接走入了厢房,欧蕾不由得惊讶万分。
「杏小姐……妳回来了?」
一身素衣的欧蕾,不如青春妩媚的万杏娇美,高洁的神态却自有韵致。
「两年不见了,欧姊姊。」
「妳见过爹了吗?」欧蕾纤秀的弯眉下是一双和善的眼。「爹想着你们,两年来寝食难安。」
「还没。」万杏浅笑道:「回到家里,我先来见妳了,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妳太客气了。」欧蕾深感意外,注意了流水一眼。
「他是我的孩儿,也是君千影的骨肉。」万杏眸光沉凝,细看欧蕾的感受。
欧蕾难掩惊讶,激动道:「能让我近看一眼吗?」
万杏抱紧流水,靠近欧蕾,眼光始终凝定在她脸上。
「那眉和嘴实在像他。」欧蕾流露出喜悦之色。
她透过流水的容貌,看的是另一名男子。万杏觉得刺眼。
「祝福你们,」欧蕾诚挚道:「听说你们成婚的消息,我便晓得他找到归属了。」
「妳呢?欧姊姊,妳过得可好?」
「日子总是一成不变,有什么好跟不好。」欧蕾收了笑脸。
「妳丈夫呢?」
欧蕾带愁一笑。「烂醉花间去了。」
「你们并不恩爱?」万杏选了个座位坐下。
「杏小姐,妳问的是私事,请恕我不愿答复。」
万杏抬起了头看她,「但我和君千影这两年,过得很幸福。即使搜遍天下诗书,也寻不出一个字眼媲美我们的快乐。」
「妳希望我嫉妒?」欧蕾正视万杏忽晴忽阴的脸色。
万杏的唇边生起了隐晦的笑,「他忘记妳了。」
「这很好。」欧蕾并未感伤,欣然的接受。
「妳难道不失望?」
「我……不敢待在他身边,怕他迟早发现我的不足……我羡慕妳的勇气,杏小姐。他忘了我、嫌弃我,各种最坏的情况,我都曾猜想过。」
「不过,他最近又想起来了。」万杏接着前话,有点嘲弄之意。
「杏小姐,君千影娶了妳就绝不会背信忘义。」
「如果是我先欺骗他呢?」
欧蕾困惑地看着她。
「妳听不懂?」万杏怅然地笑道:「那是我和他的故事,妳自然不懂。我也仅存这一点骄傲--我拥有过妳不懂的他。」
欧蕾更加的迷惑,不明白万杏探访她的原由。
「他为了救我,撞伤了脑子,忘了妳也忘了他自己。」万杏轻描淡写地说道:「当时,我正巧在他身旁,」
「妳……」前后整顿万杏的话,欧蕾领会了。「我懂了妳……做了什么。」
君千影待任何人事,皆不冷不热,跟世无争。她们内心深处,曾有同样的愿望--那个男人为她们狂烈一回,让她们看见自己对他的重要;但她们又明白,狂烈并非君千影的性情。
「妳可知道,君千影看妳的目光吗?」万杏深深凝视欧蕾。「当时我好羡慕。后来,他用同样的目光看我,却是我骗得的,我好怕回复记忆的他鄙视我。」
依靠欺瞒获得的情爱,越是眷恋,越是沉沦;每天都想着脱身,却每天都发现喜爱的情感再度加深……最终,万劫不复。
万杏紧紧的抱住流水,将隐藏在心里的话,全说出口,她慢慢的有了解脱的感觉。
欧蕾静默无言,忧伤地看着她。终于知道,万杏前来拜访的目的,是来寻个解脱的……而解脱的方式,大概只有放弃令她牵挂烦恼的君千影了。
可是君千影,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
平生的记忆,全数回归脑海,君千影飞快地赶回家。
君家内外围满了人潮,君老爷忧虑地在厅堂门口走来走去,一见到君千影进门,立刻眼睛发亮的向他招手。
「二小子,你总算回来了!」
君千影凤目游移,四下梭巡着万杏的身影。「爹,杏儿在哪?」
「在你大嫂那儿,她们不知在谈些什么,一直没有露面。听说,你和杏儿给我生了个小子?」提及挂心的小孙子,君老爷忧烦的容颜有了笑意。「你快去带给我瞧瞧!」
「您不反对我和杏儿?」君千影审慎地观察父亲的态度。
君老爷没好气地说:「你们连孩子都有了,我怎么反对!」
「但我记得……」君千影支吾道:「你不喜欢我……」
「我几时不喜欢你了!」君老爷吹胡子瞪眼。「你招惹欧蕾时,我也不过念了你两句,你就离家出走,走了之后又毫无消息,回家都不先通知一声。你自己摸摸良心说话,这种态度你有脸叫你老子给你好脸色?」
「爹,我--」
「别说了。I君老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回来就好。杏儿不是一般的姑娘,你既然娶了她,今后绝不能辜负她,浪荡在外搞七捻三了,知道吗?」
「爹!」为什么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会对万杏不忠?
连万杏也惶惶不安,离他而去。君千影满腹的苦怨,他自认从前的为人并不恶劣啊!
「别站在那儿光只会叫爹,快去把杏儿带开,不要让两个女人为了你反目。」
一言点醒了君千影当务之急。「我立刻去!」
他转身就跑,真想立刻抱住万杏,缱绻一番,向她表明心迹。
慌忙的,他胞进了欧蕾居住的庭院,万杏正踏出厢房要离开。
「爹--」流水先发现到君千影的出现。
「杏儿!」君千影眼里只看到心上人。
察觉他灼热的视线,围绕着她打转,万杏鼓起勇气正视他。
「你……全部想起了?」她请求多玢,如果君千影并末恢复全部的记忆,尽量阻拦他,别让他追上来。
她不希望追随而来的君千影,是个不知自己被欺瞒得有多惨,只知着急妻子的男人--那样的他不完整。
「全部。」君千影温和地回答。
「你……恨我吗?」她对他还有拋不开的渴求,便是他的一句原谅。
君千影力不从心地摇了摇头,她的问题令他难受。
他期望万杏跟他灵犀相通,爱语不必宣诸于口,就可以心领神会;但他现在的情况,只怕是说了承诺也得不到她的信任了。
「君千影?」闻声出门的欧蕾,主动走向他,他凝视万杏的热情目光令她忍不住叹息。
「欧蕾……」君千影像是忽然有了意识。
两人相互凝视,恍若隔世,前尘往事,尽归尘烟了。
「妳这两年过得可好?」君千影逐步走向欧蕾,越过了万杏。
万杏眷恋的目光悄悄地随他转移,她看见君千影跟欧蕾并立着,极其相配,使她觉得恐惧。
「原谅我。」万杏对着君千影的背影轻声的说。欺瞒了他两年,她不后悔。
两年了,他解脱了,只是她不快乐。
君千影没听见万杏说的话,自顾自的跟欧蕾交谈。
万杏捂着流水的嘴,不让他呼唤君千影,悄然带着他,走出庭院。
每一步,都希望君千影能发现;但她走得远远的,远到回头也看不见庭院了,依然没听到任何一句挽留。
* * * * * * * *
再见君家人,万杏百感交集。
「君伯伯……杏儿回来了。」她说完,抱着孩子立刻跪在地面。
「杏儿,妳这是做什么!」君老爷赶忙扶起她。
「君伯伯,我做错事了。」万杏坚持不肯起身,眼带歉疚。「对不起,请您原谅我。」
「说什么原谅,妳给我带了个可爱的小孙子,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本来他是有点介意,但万杏这么一跪,他反而舍不得了。
「君伯伯……」预期里的责备并未出现,万杏更加的惶恐。
「妳该改口叫爹呀!」
「不成的……」万杏为难地避开老人期待的目光,心酸道:「君千影他不是自愿的……」
「妳说什么?」老人家并不了解内情。
万杏流着泪,道出了详细的过程。
「他叫什么名字?」听完了万杏的陈述,君老爷并未生气,他更在意万杏怀里那个白白嫩嫩的孙子。
「流水。」
「君流水呀……」君老爷笑了。「我的头一个孙子。」
万杏让出儿子,给君老爷尽情地拥抱。
「杏儿,妳准备怎么办?」君老爷笑呵呵地亲了亲孙子,边观察万杏憔悴落寞的脸色。
刚才,他见君千影担忧万杏的模样,分明对她有情有义;但依照万杏的说法,显然她极不信任君千影对她的感情出于真心。
他得想个法子,帮这两个孩子一把。
「我……」万杏喉头一窒,忍痛道:「等君千影决定……休弃我,我立即离开,不再给他添麻烦。」
「什么?」君老爷一脸的不赞同。他绝不答应,难得有了个孙子,说什么他都不放手。「杏儿,我们商量一个法子。」
「您说。」
君老爷悄声交代了万杏,然后告诉她,「如果,君千影去找妳,表示他是心甘情愿爱护妳,妳就别再为难自己了。」
说话的同时,君老爷下定了决心,非这儿子行动不可。
万杏蹙眉深思了半晌,缓缓地点头。
老人开心地笑了。即使君千影违背了他,但只要万杏遵照他的安排,他就能成功的掌握媳妇跟孙子的下落,不会两头落空。
* * * * * * * *
两人经过了两年的变迁再相见,曾有的情感竟消失无形了。
君千影长叹一声,他仔细思索这些年对欧蕾的执着,现在确实没了心动的眷恋。
怦然的心,不受控制地随着情感起伏波动,那种如胶似漆的感觉早在欧蕾背弃他之前,他就不再能体验;一直沉潜着,直到这失去记忆的两年,万杏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喜悦。
他如今才明白,欧蕾为什么选择背弃他。「我欠妳一句道谢。」
「你终于懂了?」欧蕾心酸地笑。
君千影点头。「假如当年,妳选择了我,至今我们或许能相敬如宾;但绝不能遇见万杏,否则我一定会背叛妳。」
「不是万杏也会是别的女子?」她想从他口中问出万杏的重要。
君千影沉吟片刻--
「如果不是忘了跟她的差距,我一定会极力抗拒她的;然而我忘了,进而跟她相许一生盟约,是顺应天意也好,是顺应我本意也罢!跟我相恋的人是她,不是其它女子。」他的怀抱,拥过众多女子,唯独小杏花令他温存眷惜。
欧蕾目睹君千影爱恋的神情,她没有嫉妒。
「我为你高兴。」她早在放弃他的那天选择了解脱,此时此刻,她庆幸她的选择正确了。
* * * * * * * *
待会跟小杏花见了面,他该说些什么?他有着丰富的调情经验,擅长甜言蜜语,为什么现在却心情紊乱,无从着手?
君千影每走一步,就算计一种安抚万杏的方式,胸口内的心怦然不已。他只想用狂风一般的速度,带她到床榻上抵死缠绵;不过,他得先叮咛她,不能再随随便便拋下他了。
君千影出了欧蕾的庭院,在家里走了一圈,到处找不到妻子的身影。他纳闷的找父亲询问,「爹,你见到杏儿了吗?」
「她呀……」君老爷看到儿子焦急的表情,开始怀疑自己的安排是不是正确。
「她赶着马车……走了。」
「走了?」小杏花不是才走过一次吗?
「她走去哪了?」君千影轻柔地问着父亲,凤眼阴森。
「呃……她有东西托我转交给你。」君老爷急忙取出万杏交代的信笺,递了过去。
「她为什么不亲自给我?」君千影疑惑地接收。小杏花的心思越来越曲折了。
「可能是害羞,杏儿十分的歉疚,一定是你让她不安了,你真是粗心大意!」
「我说的话她不肯相信!」君千影为自己叫屈。
「一定是你没端正好态度!你这小子天生的嘴脸轻狂,用不正经的模样讲情话,姑娘能放心吗?」
「情话?」君千影五指按住额眉,脑际有些疼痛。「我从未说过什么情话,哪还能不正经?」
失忆前,惯常挂在嘴边的情话,失忆后竟忘光光了。他对许多女人说过无心的情话;然而对他的小杏花,他似乎从未给她一句明确的爱语?
「那你都跟她说些什么?」君老爷无法相信,游戏花间、多情一世的二儿子,连基本的调情招数也忘了。
君千影颓丧道:「说些不离不弃的诺言。」
「你是笨了还是傻了?收买女人心,禀明你的义务是不够的,小子!」难怪媳妇不安分了。
「我懂!」君千影心烦地挥袖。「男人只为心爱的女人履行义务,偏偏女人笨得不理解,反而爱听些不切实际的甜言蜜语。」
他的小杏花始终不能安心,恐怕计较的仅仅是一句简单的情话,他的疏忽必定令她难过极了。
「你呀!一定得改掉你的轻佻毛病,否则万杏迟早休了你!」
「呵……那可头疼了!她如果聪明,应该发现担忧害怕的人是我。」
「不知道她给你留了什么?」
父亲一问,提醒了君千影,他马上开封,抽出信笺。
纸上,写着两行字--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他讶异地念道。
生怕情多累美人……君千影听见了自己狂烈的心跳。
「傻丫头!」他揉着信纸。
她没令他负累,没有!他是气她的谎言欺骗,但他愿意承受她的谎言、她的欺骗;跟她相依的这些年已经成了他人生最美好的岁月,他从不曾觉得累。
蠢丫头、笨丫头、坏丫头!始终表现得害怕遭他遗弃,自己却再三地拋弃他!她怎能留下这句比借口还敷衍的话,就带着儿子一走了之?!
「儿子,需要爹帮你准备车马,让你去追吗?」君老爷问了神情乍阴乍晴的儿子。
君千影睨他一眼。「你不是早已准备好了?」
「呵呵……」老人不好意思地笑。
盼了长久,等了长久,好不容易得了个孙子,抱都没抱过瘾,他怎么舍得让流水跑了?
* * * * * * * *
树林中,鸟儿争相鸣叫。几个日夜的车程过去了,万杏慢慢的回到了杏花村。
她藏在马车内进了村,避免跟村人相见。他们一定会询问起君千影的踪影,而她身旁只有儿子,没有丈夫。
静夜里,万杏返回竹屋,抱着已入眠的流水进寝房。
室内幽静,她凭着感觉靠近床榻,刚把流水放到床中央,一只手臂猛然攫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撞入一片温暖的胸怀。
「谁?」万杏惊呼。
她来不及摸出烛台点灯,看不见对方的模样,对方已经狂烈地抱住她,用他的唇堵上了她的柔嫩菱唇。
她没有挣扎、没有呼救,他的气息和嘴唇的味道已经知会了她,表明了他是她心爱的丈夫。
万杏眷恋地响应他的亲吻。
早在那幽暗的雨夜,他撑着伞出现在她泪眼模糊的瞳眸内,就已经不知不觉的勾走了她的心。
「为什么离开?」君千影施力咬了咬万杏的唇,停止缠绵,愤然质问,「妳怎么会认为我会累?」
幽暗的室内,她瞧见他凤眼里燃烧起未曾见过的火焰。她不知道他一直含情脉脉的温水眼眸,竟会烧出烈焰般的怒火。
「你怎么来了?」她分明比他早离开许久。
「妳还有脸问?!」他才不透露自己多么焦虑,马不停蹄地追赶着她,甚至抢先了她一步回家。
不成!他是心有城府的成熟男子,怎能斤斤计较?
收服她这笨丫头,免不了一些肉麻情话,他应当夸大其词地强化他的焦虑和慌乱的追赶,讨她欢心。
「这是我家,我回不得吗?」气冲冲的话一出口,君千影顿时懊恼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的城府、他的风度、他的优雅,上天,快悉数还给他!他怎么能变得像个毛躁小子?
「你应该在你喜欢的人身边。」万杏噘起唇。他选择了她,会不会是为了流水和责任?
「别跟我提什么应该,妳凭什么身分命令我?」君千影听她说话的语气像在推卸责任一般,他怒火高张。「妳把我当什么了?高兴让我做妳丈夫,我就得陪妳两年;不高兴了一声不响的遗弃我。即使妳养的母鸡妳也会舍不得牠死,我呢?挥来喝去的,妳想过我的感受没有?」
「是我对不起你……我道歉嘛!你干嘛那么凶!」
「爹!爹!」流水被争吵声闹醒了,父亲耳熟的声调唤起他的思念之情。
万杏想看孩子,君千影紧握了她的手腕,不让她移动分毫。
「我不累。」他轻举她的手,放近唇边,印下一吻。这两年,他的快乐不下于她。
万杏忍不住流泪,哽咽道:「我累。」
她真的累了。怕了两年,怕他回复记忆,提心吊胆了七百多个日夜。
君千影一震。
喜爱他的时候,她对他比春风还柔媚;想遗弃他的时候,什么理由她都搬得出口。她也许不在乎,当她蜷缩在他怀里,娇唤他一声夫君的心情,但他在乎!
「收回这句话!」君千影握住她的肩头命令道。
万杏摇头。「我说的是实情,我确实累了!」
她欺骗了他,没脸见他,不敢看他,因此没发现他心痛的神色,即使在暗夜里也清晰得令人神伤。
「看着我。」他恨死她的逃避了,口不择言道:「妳这死丫头!」
「你……」万杏怔了怔,难以置信她高雅的夫君口出恶言。「你骂我?」
「谁教妳太任性,把我当玩物一样,肆意丢捡,妳不是讨骂是什么?」君千影不再温和。「从没见过妳这么任性、恶劣、没品的姑娘,为所欲为,予取予求--」
「你闭嘴!」万杏不服气地甩开了他的箝制,抱起儿子攻击他,「流水,打他!」
「啪!」流水格格笑着,反应神速地赏了他爹一耳光,动作之流畅媲美一泄千里的瀑布。
君千影抽气……
气氛僵凝了!
「流水!」把儿子放回原处,万杏也吓到了,她原本只希望儿子闹他一下,没料到儿子当真动手了。
「你们母子真是……狼狈为奸……」君千影气不成声。「你们简直毫无良知……」
「对不起,对不起……」万杏理亏地一直道歉,心中疼惜他的脸颊不知肿起来了没有。
君千影在她柔情尽释的语调中丧失了怒气,无奈问道:「妳究竟要我怎么办,小杏花?」
她俏脸茫然。「我只希望你原谅我。」
「我原谅妳了。」君千影说得干脆。「那我呢?妳打算怎么处置我?」
万杏无法回答。她才要接受他的处置才对,他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君千影一手抬起她的脸,跟他相对。
「别再逃避我了。我喜欢妳,坏丫头,别再丢下我。」他一手取出买了很久的杏花簪子,穿入她的云发。「我还要等着看妳和我的三千发丝一起慢慢变白,妳忘了吗?」
万杏惊慌地睁大眼。他说的是真的吗?他喜欢她?
「妳这算什么表情!见鬼似的。」君千影非常不满她的反应。「妳我已相许了一生的盟约,妳认为我会背信忘义?」
「你是为了不背信忘义才回来找我,继续你被骗时立下的一生盟约?」
君千影气虚、体虚,差点没肾虚。「我的杏花,妳当真没有一点自信能留住我?」
他苦恼的话,彻底透露了他的诚心,万杏凝视他真挚的目光半晌,总算相信了。
「我听见你亲口说要带她走,你要带她离开我,我听见了。」她哭了。「如果不是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我怎么会欺瞒你?」
他曾经要带着另一个女人海角天涯,到达她永远追逐不到的地方,留她一个人困在不自由的角落。
「我虽然被妳骗了,得到的却是幸福的两年时光;而欺骗人的妳,担忧了两年不得安生。」小杏花比他可怜多了。君千影心疼的问:「妳觉得值得吗?」
万杏苦涩地笑。「鱼跟熊掌,不可兼得嘛!」
「呵……我的杏花,妳变得会开玩笑了。」君千影依附在她耳边,亲密地呢喃,「妳是那么美,应该是我担心妳离我而去。是我做的不够,讲的不明白,所以妳一直不信任我的爱?」
「不,是因为你喜欢欧蕾……」
「她是过去的事了。」他用力拥紧了她。「当年,我明知她是大哥未过门的妻子,仍是喜欢上她了。我带她离开家半个月,到附近的城镇游玩……当时真的喜欢她,跟她约定了相守一生。」
万杏听了有点嫉妒。「你们为什么分开了呢?」
「她独自回去了,在最快乐的时候,她回家去,决定嫁给我大哥。」君千影沉缅在回忆里。「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背弃我,在他们的婚宴上闹了一场,丢了两家的脸,不只我大哥恨我,连我爹也气得几乎想打我一顿。」
「你……因此离开家了?」
「隔了十三年,再回家,没想到遇见了妳。」君千影一脸不知该笑或该哭的表情。
「遇见我又怎样!我求你带我走,你死都不肯,却愿意带走你心爱的欧蕾。」
万杏出拳,捶着他的胸膛。「你怎能留下我一个?害我再也见不到你,我不原谅你!」
「两年前的事了,已经过去了!」
「管你的!我就不原谅你。」她抽噎道。
「我发誓,今后在我有生之年,绝不离开妳。」君千影好声好气地求和。「妳满意了吗?」
他眼中的狂热令她心头怦然。
「为什么?」万杏惊喜地追问,「为什么你愿意这么说?」
「我喜爱妳,小杏花,别再弃我而去。」君千影埋首在她的肩窝。「永远别离开我,我喜爱妳。」
「你真不怪我?」万杏爱恋地抚摸他的紫浪柔丝。
「妳累我一辈子吧!我乐在其中呢!」他凤目游转,瞄向她喟叹出欢愉的唇口。「我似乎没有常说些情话逗妳开心?」
她又羞又喜,期待他有所表示。
「我们用做的好了。」君千影推她上床榻。两回遗弃他的帐,有得清算了。
「你还是那么不正经!」等不到情话的万杏无奈叹息。
「爹脱、脱娘滴衣服……」流水不慌不忙的插话。
万杏一惊,急忙拉回被君千影脱掉的衣裳。「孩子醒着呢!你别教坏他。」
君千影马上快手快脚地抱起儿子,不容抗议的将流水送出门,让安排在门外的下人照顾。
随即,他返回屋内,迅速将万杏压倒--
「慢着……你别做得那么明显,外人会知道……」
「好,下次再慢慢来!」君千影霸道的撕裂了她的衣帛,异常狂热的侵占了她。
万杏无助的闭起眼眸,嘴角忍不住弯起深情的笑痕。
他原谅她了……他喜欢她呢……
***
两天两夜,缠绵床榻,抵死缱绻。
相识的村民们,风闻夫妻俩返回村庄,来回了两三次,都被守卫在屋外的君家仆役阻拦了。
「天又亮了,」万杏头枕着君千影的胸膛。「该动身了。」
「去哪?」他哪儿也不想去,只愿睡在她身边。
「回家呀!你看流水这两天和我们一样,吃了就睡,人会变胡涂的……」万杏偷偷一笑。
「小娃娃只能吃和睡,妳还指望他有什么作为?」君千影纠正道,「我们和他不同,我们做了许多事。」他翻身在上,亲密地挑逗她。「小杏花儿,叫我一声夫君。」
「叫了你就准备动身吗?」
君千影思索她动身的原由,「妳赶着回家?」
万杏幸福的脸儿露出难为情的笑。「我答应君伯伯……」
「应该要叫他爹了。」他吻了吻她的眉心,疑问道:「你们密谋了什么?」
「哪里是密谋呀!我答应他,如果是你来找我,我就得带流水回家让他抱个痛快。」万杏咬了咬他的嘴唇。
「你们果然背着我有勾结。」说着,他惩罚似的搔扰她。
万杏酥痒地笑,问道:「住后,我们还回这里吗?」
「为什么不?」竹屋依旧是他们的家。
「村长晓得我们的身分了,你不担心他告诉村民,大家另眼看待我们?」
「担心的人应该是妳才对。」
一抹轻佻回到君千影的眉眼唇角,然而万杏看见了一缕他以往所缺少的热情。
君千影调皮的盯着万杏,凤目里的神采跟捣蛋时的流水如出一辙。「他们如果晓得我们的身分,多少也知道妳是靠着诈欺手段占有了我,此举可非寻常女子胆敢妄为的……妳日后耳根子没得清静了。」
「不许取笑我,你真讨厌!」她薄嗔,眼儿妩媚。
君千影伸手抚摸她的眼角,明白是他的爱恋渲染了她的柔媚。「妳会陪我一辈子吗,小杏花?天涯海角,再不离开我?」
万杏深深凝视他,微笑道:「那必须是你牢牢的握紧我的手,再也不放开。」
君千影凤目里的情意悠长,往日的景象,冉冉浮现在他脑海。
在那雨水靡靡的暗夜,他举起了伞,寻找到了她;日后,牵手重游旧地,不知能否重温当夜绸缪的雨?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