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21

夏衣: 王爷仗势欺人


 「琉璃,乖,来,背诵一段《三字经》给爹听听。」

  「哦!」坐在地上玩纸人的俏丽姑娘一听吩咐,粉嫩嫩的双唇立即吐出几个毫不相关的字眼,「人蜘蛛,性奔丧~~」

  「够了!住口。」爹重重的叹气,转向他的正室夫人,确认般问道:「我们真要把这傻姑娘嫁给常宵吗?对方贵为丞相,怎会要她?」

  不要最好,她不希罕──琉璃秀气的双眉挑了挑,忍住心声,装出一脸痴呆的看向家中实际掌权者──她称为「大娘」的正室夫人。

  大娘冷哼一声,回她爹爹道:「我们养了琉璃二十年,难道是白养的?她不该为家里尽尽义务?况且除了出嫁,她还有别的功效吗?不嫁她,嫁谁?我?」

  「大娘,你要出嫁,不要爹爹了吗?」琉璃「天真无邪」的问。

  「住口!」大娘狠狠瞪她,不疾不徐的告诉丈夫,「我们女儿已经嫁予他人了,姓常的不是不晓得,他这回逼我们履行承诺,根本就是蓄意刁难!再说,就算我们的宝贝女儿尚未出阁,也不能送给他欺负呀!」

  姓常的,当今圣恩正隆的丞相──常宵,琉璃唯一的姊姊曾与此人有过一段指腹订亲的短暂姻缘。可惜此人家族没落之后,姊姊那对唯利是图的爹娘马上翻脸不认人,毁弃婚约。

  「谁能想到,姓常的那么走运。」爹爹感慨万分,紧皱双眉。

  「家道中落、三餐不济、举目无亲……明明是被迫从军讨生活去了,偏偏撞见不问出身的二王爷,提拔他一路从军师爬到了今天坐上当朝丞相的位置。」

  早知那小子有咸鱼翻身之日,他们当时绝不会悔婚,而将大女儿嫁给开封首富,避着前来投亲的常宵不见面,甚至暗中派人赶他出城。

  「说来说去,真该怪二王爷没长眼!谁不提携,非得帮姓常的那小子?这下好了,人家当了丞相,立刻来找我们的晦气!」

  「话可别乱说!」爹难得威严,吼了不停埋怨的大娘一句。

  琉璃暗自窃喜,欣赏大娘傻眼的样子,让爹责备──

  「这些年若没二王爷把守边关、征战沙场,我们国土不知将被外族侵扰成什么样?他贵为皇亲,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弟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见了他,绝不可口没遮拦,万一得罪他,我们全家的命都不够赔!」

  大娘自嘲道:「我哪有那么好的命去见二王爷?」

  「我刚得到消息,二王爷会陪同常宵前来迎亲。」

  「什么?!」大娘素来自信满满的脸顿时流露出惊慌的神色。「这回不妙了,常宵肯定是对二王爷说了我们悔婚之事,他一定会替常宵来教训我们。」

  这就是嫌贫爱富的报应……琉璃幸灾乐祸的想着,然而大娘的下一句话,令她暗爽的笑容猛然冻僵。

  「幸好你还有个女儿,」大娘厌恶的目光落在琉璃精美的脸上。「拿她去替补,至少能应付。」

  琉璃是二房的孩子,长相漂亮,却是个傻子,儿时一场大病,夺走了她的神智,人变得痴傻愚笨。

  请了众多大夫,却始终医治不好她的呆蠢,家中长者爱面子,怕外人耻笑,遂将琉璃养在深闺,不轻易示人。

  「虽是个傻子,但琉璃的确生得比我们的女儿俏丽几分。」

  「夫人,倘若琉璃出嫁,我们以往的掩藏岂不是白费了?外人会晓得她是个傻子。何况她没心眼,人又笨,往后姓常的欺负她怎么办?」

  嗯,爹爹还算有人性,会为她烦恼,琉璃拿起纸人朝着爹爹的方向吹。

  「她是傻子,姓常的不欺负,别人也会欺负!横竖她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我们可不同,老爷,你要明白,姓常的向皇帝讨了成婚的圣旨,有了天子的旨意,我们不找个女儿履行跟他指腹成亲的约定,便得背上欺君之罪!」

  他们的女儿,只剩琉璃未婚。

  没天良的大娘,决心牺牲她,换取全家安康。

  琉璃咬起手指头,感到无限的烦忧,凭什么长辈悔婚的代价要由她来承担?搞不好姓常的男子怀恨在心,为了当初投亲时遭受的冷落前来报复,嫁她出去,不是送她去死吗?

  「爹爹……」琉璃赶紧含泪望着父亲,博取当家主人的怜惜。「琉璃不傻,半点也不傻呀!」

  「只有傻子才会说自己不傻。」大娘嗤笑道。

  琉璃视而不见,只盯着父亲,水汪汪的眸子蕴涵了恳求之情。「爹爹是不是要卖掉琉璃?」

  大娘厌烦的伸出手指戳着琉璃的额头。「说什么蠢话,是让你出嫁。」

  「不要,琉璃不出家,爹爹~~」她漠视大娘,刻意吵闹。

  「啊~~女儿啊……」爹爹心生一点点的不忍。

  「老爷!」大娘猛地拍桌,拉住丈夫,不准他抱起坐在地上撒娇的琉璃。「除了她,我们没别的人选了!如今只能保佑姓常的见了她的蠢样,反悔取消婚约;或是娶她之后,受不了她的傻,休她回家,这样她会少受点罪。」

  「假如人家喜欢她呢?」

  「那不正好,你有个丞相女婿,说不定他们的后代并不会像琉璃这么蠢!」

  「夫人说得是……不赌不行啊!」

  琉璃见爹爹不再反驳,一副深明大义的神态,知道自己求助无望。

  她也不浪费力气再吵闹,免得显露本性──于是大笑两声,回头继续玩小纸人,把一个傻子哀喜无常的变化,表现得淋漓尽致。

  爹爹见状,遗憾的感叹,「琉璃小时候很是聪明伶俐的,怎么一场病就傻成这样,无药可救了?倘若她像儿时那般机敏活泼,必定能讨得夫婿的喜爱。」

  琉璃无语,低垂着头,直到无人能看见她的脸,她才悄悄露出讥讽之色。

  生在大富之家,又不是正室的子女,机敏活泼只会招惹危机,有时候人必须装傻,日子才会好过一些,尤其是她这种妾室的孩子,更没权利展现锋芒。

  年少时那场人为的重病,教导了她收藏本性,用愚蠢掩盖真心,避免他人的嫉妒招来灾难。

  房外,天色渐暗。

  大娘愈看琉璃愈心烦,便召丫鬟领她回去──位于家中最偏远处的破旧小院落,琉璃的栖身之处。

  等候琉璃的,除了一片冷清,只有年老的奶娘,从小照顾她,是家中唯一知道她真实性情的人。

  「小姐可回来了,老爷没留你用餐?」

  「大娘不喜欢我,多看我一眼,多一分难受。」琉璃关上门窗,慢慢收敛起痴傻的脸色,恢复正常。「我大概待不下去了。」

  奶娘心疼琉璃,端茶送水,关怀备至。「装傻是不能装一辈子的,老爷、夫人迟早会安排小姐的归宿,小姐不如找个好机会恢复正常?」

  「不!我想逃,我想离开这个家。」

  「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奶娘深觉不认同,但心里也明白琉璃向来固执,听不了别人的劝。

  「他们准备把我嫁给拿着圣旨来逼婚的丞相。」这无异等于是送她进火坑!谁知道那个常丞相有没有什么心病,会不会蹂躏她?

  「那好呀!」奶娘拍着手,一副乐见其成的表示,「你姊姊没这个福分,如今落到你身上,说不定是姻缘天注定。」

  「对方只怕是在记恨着爹和大娘的落井下石、翻脸不认人的旧帐,我才不信我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琉璃走进寝室,换上一件从丫鬟那儿抢来的旧衣裳,素面朝天,装扮得俗不可耐,存心掩盖自身的光华。

  「奶娘,您跟我一起离开吧!」琉璃小声说着,一边从床底下、柜子里找出一些长年累月收藏的珠宝首饰,全部打包。「带足盘缠,我们今晚就走!」

  奶娘犹豫不决的问:「走到哪去?」外面的日子岂不更难过?餐风宿露的!

  「随便,总之我不愿当礼品一样,任由他们送给别人,换取利益。」

  待琉璃的行囊收拾整齐,夜色已深。

  她蹑手蹑脚的打开门探看外头的情况。「嗯,没人接近。走吧!奶娘。我们从后门出去。」

  「后门锁死了。」奶娘拉住琉璃的手,心知挽留不住,只能暗暗焦急。

  琉璃可以对亲人装傻多年而不流露出半点真心,自然也可以一走了之,永不回头;但外面的天地到处都是风险,实在不能让她随随便便的出走,这是奶娘的心声。

  琉璃牵着敬爱的妇人走到后院门墙前审视地形,虽没有出入后门的钥匙,周围的树木林立,却是绝好的攀越工具。

  「奶娘,我爬树出去;至于您──」

  「对,你先爬出去,我从正门走,没人会怀疑我。」奶娘虚弱的笑着,叮咛道:「你出去了,记得在后门等我。」心底暗自做出决定。

  「我知道,小心啊!」琉璃跑到树下,撩起裙摆,毫不犹豫的往上爬。

  奶娘站在后方,忧悒的望着她的背影,喃喃低语,「对不起……琉璃。」

  ***    ***    ***    ***

  夜色撩人,星月璀璨,一队人马在开封百姓惊疑的目光中,逐渐逼近冯家大院。

  领头的两名男子十分抢眼,一个威风凛凛、一个器宇轩昂,皆是难得一见的英俊青年。

  「绕过这面墙,就是冯家大门了。」

  威风凛凛的男子策马在前,一脸的兴味盎然,可在久久等不到器宇轩昂的男子回话,突觉不对劲,转头一看──

  器宇轩昂的男子正疑惑的看着冯家后门的一面高墙。

  「看什么?常宵!」威风凛凛的男子退了回去,顺着器宇轩昂的男子专注的目光望向高墙,一瞧之下,不禁深感可笑的挑起眉。

  高墙上竟冒出一个人影!

  那人也是迟钝,没察觉到墙下不远处有一队人马即将经过,半截身影正背对众人,蠢蠢欲动着。

  「贼?」常宵悄声猜测,询问的眼神投向威风凛凛的男子。

  那贼一般的人,上半身埋在墙内挪动,下半身挂在墙外不敢妄动,似乎急着下地,又畏惧墙的高度,僵在墙上的姿态犹如翻不了身的乌龟,非常逗人。

  「如果是贼,那就太笨了。」威风凛凛的男子坐在马上,凑近那背向他们,正苦苦调整姿势的小贼的身影。

  夜色中,只见对方粗衣粗布,身段从后面看起来还算纤细,然而恰似壁虎的姿态,实在称不上美观。

  威风凛凛的男子一贯放荡不羁,想也不想,随即出手朝那人慢慢下降的臀拍了下去。「迟钝的家伙,回头看看!」

  「谁?」受到轻薄的琉璃发出惊叫,身子像惊弓之鸟般的颤抖不已,手一滑,整个人从高墙往下掉,恰好砸到男子身上。

  「二王爷,小心啊──」周围一队护卫见此情形,集体惊慌的围向威风凛凛的男子。

  「叫什么?别吵!」威风凛凛的二王爷觉得很不耐烦,一个手势挥开侍从。借着月光,他低眼打量落入怀中的琉璃。「原来是个姑娘家,入夜了,不乖乖待在屋里,学人家红杏出墙吗?」

  「什么红杏出墙,请你不要污蔑人!」琉璃满面通红,慌乱中,没听到旁人称呼男子的名号,兀自狼狈的从二王爷的怀里挣扎起身。

  二王爷直觉琉璃可疑,不放她下马。「方才趴在墙上蠕动的人,毫无疑问是你,别否认,附近至少有十名以上的证人。」

  「有证人是怎样?我吃饱了撑着,高兴挂在墙上挪动不行吗?」琉璃一手抓紧衣襟,抵挡他侵略的目光徘徊在她窈窕的曲线。「倒是你,夜里带着这么多人马集中到人家的后院,有何企图?」

  她手指一比,估算着环绕四周的一群侍卫有多少数目。

  众人见她肆无忌惮,顾不得先看二王爷的脸色,抢先跳出来斥责──

  「放肆!哪来的蛮女,胆敢无礼!」

  琉璃冷笑两声,在家中遭人欺压,她忍了;没想到出了门还要被人欺负,那她不如回去当一辈子的傻子。

  「我才要问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瞧你们丑恶的模样,绝非善类──」手指点来点去,找不到长相凶狠的人,琉璃顿了顿,要死了,怎么没有相貌凶恶的家伙让她拿来当话柄?

  「你不必打量了,他们各个人模人样的,换个女装都比你像良家妇女。」二王爷视线下移,停在琉璃松松垮垮却大得出奇的腹部上,「倒是你,大着个肚子还爬墙,勇气可佳。」

  不……仔细一看,她的肚皮怎么鼓得很奇怪?

  二王爷不假思索的用手指戳了戳琉璃的肚皮,意外的毫无弹性,使他的指头立即下陷。

  「你做什么?」琉璃羞愤的拍开他的手,其实在她的腹部绑着一个大包袱。

  二王爷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假的肚子,你不是孕妇?」

  「你不要随便碰我,胡乱戳什么啊?」质问的话从琉璃的口中冲出,她用另一手按住马背,试图离开男人的坐骑。

  「大胆,不许对二王爷无礼!」旁人看琉璃扭来扭去,活像闻乐起舞的蛇,很怕她突然咬二王爷一口。

  「别乱动!」二王爷结实的手臂禁锢住琉璃娇小的身躯,她的反抗令他胯下的骏马暴躁不安起来。

  「放开我!」听见旁人唤身边的男子为「二王爷」,琉璃心底猛地一震。

  她猛地想起爹爹说过,二王爷是提拔常宵一路破格擢升的恩人,将跟随常宵一起前来迎亲!

  「再乱扭乱摇的,就把你扔下。」迷人的嗓音飘在琉璃的头顶上。

  她僵住身子,牙痒痒的心想,若没有这个男人,绝不会有常丞相的逼婚,她也不必匆忙的离家出走──真想看看这个间接仇人长成什么样?

  琉璃忽地抬头,混乱的目光冷不防闯入二王爷深邃绵长的眼波。

  二王爷生得俊朗挺拔,一双光灿如晨星的眸子,教人看了有些眼花;那张英气逼人的容颜仿佛是依照神明的轮廓打造出来的,华贵非凡。

  「真是的,哪来的小野猫,如此放肆?」同一时刻,二王爷也在端详琉璃。

  她睁大了亮晶晶的双眼,恰似两团火球,闪耀着不逊的光芒,勾引雄性的征服欲望。

  二王爷掬起琉璃的一绺发丝,似笑非笑的轻言道。

  「别碰我!」触及他逗弄人的神色,琉璃飞快的抽回头发,别开视线。

  二王爷来到开封,代表丞相常宵已在附近,传说此二人结为知己,在战场与朝廷上一向形影不离。

  琉璃心慌意乱的转动身子,想在周围密集的人群中找出常宵,却又很怕见到他。

  在不经意间,她的手在移动中,打到了马耳朵,引起身下的坐骑发出不悦的嘶鸣,抗议般的躁动起来。

  「啊──」从未坐过马的琉璃吓了一跳,急忙趴在马背上,慌张的伸展手脚,紧抱住马儿的头,俨然是甩不掉的八爪章鱼。

  「叫你别乱扭乱动了,真不听话。」二王爷为琉璃紧张失态的举动再度发笑,温暖的手掌摸了摸胯下的马,低声安抚。

  可是,琉璃强而有力的纠缠,使骏马的烦躁只是有增无减,它扬蹄长鸣,几乎人立,随即似离弦的箭般飞射出去。

  后方的侍从焦急的惊呼,欲追随,却见二王爷挥手警告他们莫声张。

  「它跑起来──」琉璃畏惧得全身僵硬。

  「你不要遮住它的眼睛!」二王爷古铜色的手掌强行拉开琉璃环绕在马头上的双臂,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快停下,停下──」颠簸不停的马背令琉璃坐不安稳,因为矜持,她不愿依偎在二王爷的胸怀里以寻求稳定。「快叫它不要动了!」

  二王爷握住琉璃不知放在何处的小手,取笑道:「姑娘,你能不能别叫得如此暧昧?」

  「你──」琉璃听出他的有意捉弄、无意解围,一时气不过,按着他的肩膀起身,纵使坠马也决心跳出他的束缚。

  「你疯了?」二王爷眼明手快,赶在琉璃即将掉落地的刹那,把她拉回马背上。「不想受伤,最好乖乖待着!」

  琉璃被迫仰躺着重回马背,一双璀璨的眼眸中盛满怒意。

  二王爷垂首俯看她,神态轻闲,像是很享受她的慌乱。

  「你觉得很有趣吗?」琉璃怒到极点,反而面无怒色。

  「假如你不懂得保持平静的话,那就有点麻烦。」

  两人一马跑到冯家大宅子的前门处,门口灯笼高挂,光亮异常。

  二王爷慢慢停稳了坐骑,恰在此刻,冯家宅子的门被打开,一群人慌慌张张的蜂涌而出。

  「快,快去拦住她,别让她给跑了!」一名妇人混在人群内,边走边焦急的命令旁人。

  琉璃认出那是她大娘的声音,顿时浑身发寒,立即像是一抹见不得光的幽魂般,倏地缩进二王爷的怀里,还暗自庆幸他长得人高马大,足以掩护她的身影。

  她忽然从刺猬变成柔弱的兔子,这突变令二王爷对她的兴趣更高昂了。

  他扫视了那群匆忙经过的人,瞬间有所领悟,低声问琉璃,「你的债主?」

  琉璃毫不在意他嘲笑的音调,表现得很能屈能伸,还装可怜的回道:「是啊!这家人逼良为娼,千万别让他们发现小女子。」

  小女子?呿~~瞧她这副死相,才比较像奸佞之辈呢!

  二王爷轻哼一声,又问:「你方才不是急着下马,现下怎么黏着不走了?」

  琉璃赶紧收回贴近他的身势,偷翻白眼,却依然躲在他怀内,偷看大宅外的景象。

  大娘带着下人,急切的沿着高墙不断搜寻琉璃的踪影,无暇关心停在门外的骏马,以及马上英伟的男子。

  琉璃等大娘走远了,立刻一改方才柔弱的姿态,不和善的指着二王爷握住缰绳的手,「请让一让,我要离开了。」

  耶~~柔弱的小兔再度恢复成英勇的刺猬了?

  「谁说你能走?」二王爷的嗓音恰似深海中危险的漩涡,响在琉璃耳边,险些勾走她的三魂六魄。

  她捂住发热的双耳,瞪他一眼,假装自己不受影响。「我又没犯法,你无权禁锢我!」眼见四下无人,管他是不是王爷,她没空奉陪。「告辞!」

  琉璃深呼吸一口气,正预备跳下马──

  霎时间,大门口又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琉璃硬生生的再次退回二王爷的怀抱,倏地──变回一颗泄气的皮球,不敢再要强。

  「要死了,又是谁啊?」她心惊肉跳的盯着门口。

  二王爷忍着笑意,身前的姑娘实在太奇特了,神色百变的状态令他目不暇给,明知她可疑却来不及在意,只顾着欣赏她的每一次举动与转变。

  琉璃没发现二王爷注视她的目光,像是在观赏一只逗人发笑的玩物。她专注的观察自家大门,看见她爹与奶娘急急忙忙的走出来。

  「那孩子怎会突然离家出走呢?你说说,你是怎么照顾人的啊?」爹爹质问着奶娘,态度上有着不谅解的怨怪。

  「你不是要走?」二王爷饱含兴味的问着琉璃,暗暗觉得自己向来爱跟路的随从居然仍未上来纠缠,似乎有点奇怪!

  他回头望,后方他的人马被一群人拦住了,是刚刚经过──引起琉璃不安的冯家人,正与常宵停在原地,双方不知在谈些什么?

  「别吵。」琉璃忘形的抓住二王爷的衣袖,甚至紧贴着他宽阔的胸怀,窥视跨出门槛的爹与奶娘。

  浓重的忧虑,飞快的汇集在她的眉眼之间。以为奶娘行动失败,受制于爹爹和大娘,琉璃忧虑得额头直冒冷汗。

  岂料,奶娘在她爹爹的指责下,不慌不忙的回道:「老爷,小姐并不是那么傻的孩子,您若肯多关心她,会发现她其实……」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在暗示琉璃一直在装傻?」

  一番对谈,使得琉璃的心像是被绳子紧缚了一般。

  她不敢相信的望着奶娘,究竟奶娘是不小心让家人发现她逃走了,或是故意揭穿她?

  奶娘为难的看着琉璃的爹爹,似有隐情般支支吾吾的道:「总之,快把小姐留下来,别让她跑走了,外头风波不定,凶险得很,不是她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能去闯荡的……」

  这段话使得琉璃目色黯淡,点点辛酸霎时涌上咽喉,她只知道,奶娘出卖了她!

  「原来,你是冯家的姑娘。」二王爷从旁人的谈话和琉璃的反应,判断出她的身分。

  「不──」琉璃下意识否认。

  她明明计算好了,此时众人应正在用晚膳,守卫不森严,她只需溜出家门,便自由了。

  不必再伪装愚笨──松懈大娘一帮人的戒备,减少对她的伤害。

  可是奶娘出卖了她,大娘赶着追捕她。

  她的自由……岌岌可危。

  倘若她被大娘抓回去──琉璃忆起儿时大娘凶狠毒打她的情形,俏脸倏地苍白,觉得胆战心惊。

  她绝不能回去,不能再回去那个监牢一般的家!

  「怪了,门前怎么会出现一匹如此健美的马?」不该存在的物事吸引了琉璃的爹爹。

  他朝着二王爷走去,正想问对方是什么来头,意外的发觉男子怀中掩护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子──

  「琉璃?是琉璃吗?」

  琉璃不敢应答,心急如焚的拍打马头,不管禽兽听不懂人话,焦急的喝令,「快跑,快跑啊!」

  爹爹见状愣住了,在他身后的奶娘也困惑的追过来。

  「小姐,你怎么和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

  琉璃狠下心,充耳不闻,她不能回去,打定决心要逃离开家,于是她抓起缰绳,努力的驱策坐骑奔跑。

  受到虐待的马儿扬起双蹄,不满的吼叫,一阵乱跳。

  「笨马,叫你跑,不是叫你跳呀!」马儿的抖动,害琉璃惊慌失措。

  二王爷见她不得要领,出手安抚坐骑,接着以十分可怜她的口气说道:「别白费工夫了。」

  「琉璃,你怎么会在马上?」琉璃的爹爹没勇气接近雄壮威武的二王爷,急忙挥手,召唤走到前方的一群人,「来人!夫人,琉璃在这儿,你们快回来!」

  琉璃听得慌乱,一颗心似乎就快跳出胸膛。

  她不顾一切的踢着马腹,紧急拉起马耳朵,威胁道:「再不跑,信不信我让你变成红烧马块、清蒸马丝、爆炒马肝、罐子马鞭、马肉米粉、马骨汤──」

  「嘶──」不等「马肉全餐」盘点清楚,马儿已惊骇的大叫,拔腿狂奔没有片刻犹豫。

  琉璃的爹爹阻止不及,跺着脚,用力叫救兵,「来人啊~~快去追呀!」

  「二王爷!」远处的侍从一看有状况,纷纷突破阻拦,策马追逐。

  一向指挥若定的二王爷,这回完全驾驭不住他素来听话的爱马,听到背向他的琉璃在马儿跑远之后松了一口气,二王爷忽然爆出清亮的笑声,仿佛见到了琉璃死而复生的精采表现。

  「你笑什么?」琉璃倍觉刺耳的回头。

  「你很可笑。」所以,他没追究她的种种无礼举动,像在看猴戏,不要求非人的玩意知礼有仪态。

  琉璃听了他的讽刺,不善的眯起眼。「您是第一次来开封吧?」

  边问她边用力的捶了马颈一下,豁出去似的,令坐骑彻底失控,在不宽敞的道上直往前冲。

  「你做什么?」二王爷垂眼一看。

  琉璃绷直的身躯透露出一股决心,像是决定了要做什么坏事似的,「二王爷可知道黄河是从开封流淌而过的?整个开封城比黄河的水位来得低,很容易淹水的……」

  她倾身抱住马眼,不让坐骑视物。「以后经过这条路,请记得前面有条河!」

  二王爷闻言一震,放眼望去──

  前方的行道不像冯家宅子有灯笼照明,只有明月洒落一点光线,照出尽头处那一片流动的水波。

  河水反射出细微的星月之光,带着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

  刹那间,二王爷明白了琉璃的意图,只是载着两人的坐骑已逼近又深又急的河流。

  「停下──」二王爷扯住缰绳。

  来不及了!

  马儿以优美的姿态,张开四腿,飞扬跃起──扑通,重重落河!

  琉璃闭上双眼,感觉身后追逐的人群愈来愈远。

  自由,正回到她手中。

********

 自黄河之水流入开封,便不断的给这座地势偏低的古城带来危机,频繁的水患侵蚀着城周围的建筑,住在城内的百姓时常得面对水灾造成的危害。

  清亮的月色,照映着河面。

  赶到河岸旁的人群东张西望,始终看不见落水的马匹及人,而奔腾湍急的水流兀自顺风涌动,任何漂浮在水上的物品,转眼之间,毫无例外的全被推送得无影无踪。

  「二王爷……到哪去了?」

  侍从们在岸上慌张的梭巡,不能相信长年征战沙场,所向披靡的二王爷,如此轻易的任由一名弱女子挟持,一起掉入河中。

  「小姐……」琉璃的奶娘望着急速奔流的河面,后悔不已。

  琉璃的爹爹正怏怏不快的咕哝着「女儿亲近陌生男子,不成体统」之类的话语,却在一听到旁人说起那名男子是威名显赫的二王爷,立即噤声无语,偷偷拉着夫人,小声追究,「看看,叫你回来抓人,你不听,让女儿掉进河里了!」

  「怎能怪我?看见常宵带人出现,我都急死了,哪有工夫再去找你女儿!」

  一名器宇轩昂的男子依稀听到了他们的言谈,边派人搜查河岸两旁,边打量着冯氏夫妇。

  「冯伯父。」过了片刻,器宇轩昂的男子走向他们,「与二王爷掉入河水的姑娘可是令媛?」

  旁边的冯家仆人满口「小姐」的到处找人,冯氏夫妇想否认也不行。

  「这个……」女儿啊!你这回可是害死爹爹了。

  「二王爷?」惨了!怎么招惹上这号人物?

  冯氏夫妇心虚的交换目光,不知如何回答,发问的人正是他们最忌惮的未来女婿,当朝丞相常宵。

  他们不仅跑了女儿,还拖累一位番王掉进凶险的黄河,未来女婿又上来问人,冯氏夫妇此时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避难。

  这下如何是好?

  ***    ***    ***    ***

  天刚破晓。

  一记记幽幽的呼吸声近在耳畔,不时骚扰着朱延熙的知觉,他睁开半清醒的双眼,看向身旁——

  一个昏迷的姑娘正躺在他的怀里。

  沉睡的琉璃面色恬静,浓密的睫毛微颤,红润的双唇好似亟欲绽放的花瓣,柔媚动人;精致的容颜彷佛是由珍贵的宝石雕刻而出,即使染上泥沙,依然不减她的美丽。

  朱延熙轻轻的叹气,想不到外表柔美的琉璃手段竟如此猛烈,毫不犹豫的跳下黄河,无畏他的存在。

  朱延熙南征北战多年,未曾一败,此刻却是四肢无力的瘫在岸上,站也站不起来,生平头一次遭人弄得这么狼狈。

  而那人,居然是个娇贵柔弱的姑娘。

  他心态失衡,捏了琉璃的脸颊一把,回忆起她落水前那段细腻的「马内全餐」,登时怨气又凝聚不起来,只能无奈的摇头发笑。

  「痛……」脸皮微感疼痛的琉璃缓缓转醒,张眼便见到二王爷俊朗的容颜近在脸边,她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你怎么还在?」

  那么想摆脱他?

  朱延熙嘴角上扬出诡异的弧度,似怒似笑。「你应当感激我还在,否则,你怕是尸骨无存了。」

  水流的激烈冲刷,带走了他的爱马,在危机之时,琉璃与马匹的生命,他选择先保护这个害他落河的姑娘。

  「我又没央求你搭救……」琉璃直觉的回嘴。

  朱延熙冷然不悦的道:「这么不知死活,那你现在何不当着我的面,滚回河里去!我是不晓得你在逃避什么,也不要求你知恩图报,但对于救你一命的人,最起码的尊重你应该做到。」

  黄河一如传说中的凶险,朱延熙身上仍残留着河水冲击后所造成的酸疼痛楚,像被鞭打过一般。

  可他尽力保护的女子,竟敢在事后摆出不情愿见到他的脸色,这教他十分不满。

  琉璃被他教训得一阵哑然,羞愧之色不可抑制的浮现在圆睁的眼瞳里。

  他说得没错,她太冲动了,只顾着逃,不顾危险。若非他不计前嫌,保护了她,她大概会被淹没在滚滚黄河之中……

  思及此,琉璃心头一颤,无意识的收起一身利刺,看待朱延熙的脸色变得和善几分。

  「为何不答话?」朱延熙炯炯有神的眸子扫过琉璃尴尬的表情。「你的尖牙俐齿哪去了?」

  琉璃不愿顶撞救命恩人,支起身,顾左右而言他,「这是哪儿?」

  头一回进开封,人生地不熟的朱延熙失笑,「我还想问你呢!」

  汹涌的河流仍在身边滚动,脚下满是泥沙,不知他们流落到黄河的哪一段?

  琉璃左顾右盼,在泥沙堆积成的岸上,不远处有一排排废弃的简陋房屋,只是周围不见人烟,唯有河水肆虐过的痕迹,到处破破烂烂的。

  琉璃调整心绪,低头看了看平躺不动的伟岸男子。「你受伤了吗?」为何不起身?

  琉璃认真端详他,愈看,心跳愈乱。

  她从没见过如此英俊的男子,修长结实的体魄,不怒而威的神态,却没有半点皇族傲气,即便受难,仍不见颓丧。

  「你的肚子不见了。」朱延熙不冷不热的回她一句,接着摸索藏在身上的物品,不少东西被河水冲走了。

  琉璃后知后觉的摸起肚子,绑在腰腹的包袱不翼而飞,她遗憾道:「大概是落水后掉了。」

  「真是奇闻,落水便可掉胎,你们开封的黄河这般神奇?」朱延熙有意逗弄琉璃。

  「我没怀孕,那是包袱,包袱!」里面装着许多不可缺少的东西,她伤神叹气,若非奶娘告密,她可以走得很轻松。

  「你的马呢?」切断内心的感伤,琉璃问向朱延熙。

  「让你害死了。」朱延熙淡然道。

  起初,救人或救马,他犹豫过,但一想到这名疑似冯家人的姑娘,极有可能是常宵未过门的妻子,他就不能弃她不顾。

  只求他的马匹幸运,有机会顺着水流上岸,保住性命。

  「死了?」琉璃惊呼,无暇辨识朱延熙的话是否属实,罪恶感鞭笞着她的良知。

  「……对不起。」发现自己遭到出卖的怒气,害怕落入大娘手中的恐惧,逼得她狗急跳墙,她无意伤害谁,只想得到自己的自由不受到伤害。

  「为何逃家,你不愿嫁常宵?」朱延熙讶异的见到琉璃面露愧色,她毫不作假的歉意溢于言表,这又触动了他的心。

  原以为琉璃既野蛮又任性,当下一看,似乎另有原因。

  「你凭什么认定我是冯家女子?」琉璃警戒的反问。

  「他们叫你『小姐』难道是叫假的?」

  从冯家爬墙偷跑,带着包袱,一见到冯家人就吓得气不敢喘、魂不附体;说她不是冯家逃家女,朱延熙打死不信。

  「可,我或许是冯家亲戚的女儿呀!」琉璃绝不承认自己的身分。

  这位二王爷是常宵的挚友,一旦认定了她是挚友的未婚妻,必定会抓她回冯家的。

  「据说冯家有两个姑娘,长女嫁予开封首富,次女正值双十年华,美貌无双。」朱延熙自认见识无数,宫廷内外,什么倾城佳丽他未见过?琉璃的容貌却令他愈看愈入迷,不得不赞叹,「你相貌出众,并不逊色于帝王后宫的嫔妃,与传说的冯家二女年岁相当,本王岂能不将你想成是她?」

  「说的也是……」琉璃听了他的赞美,脸色稍霁。

  她相信世间任何女子,受到朱延熙深邃的目光所凝视,听见他扣人心弦的嗓音发出赞扬,都会和她一样控制不住芳心的悸动。

  「只可惜姑娘的性情不佳,尚需调养。」朱延熙没料到随口的赞赏竟使琉璃像只志得意满的小狐狸,只见她唇角眉眼净是笑意,严重的勾引了他的玩性,随即损她一句。

  「哼!!」忍住斗嘴的冲动,琉璃皱了皱琼鼻。「你贵为番王,必然有众多眼线,难道没听说过,冯家的小女儿是个痴傻之人吗?」

  「略有所闻,不过冯家夫妇遮掩甚密,事实的真相,少有人知。」

  「我的确是从冯家逃出来的,可我并非人家的小姐,信不信在你。」琉璃狡黠一笑,有心混淆视听的说:「冯家小女儿确实痴傻愚笨,而我不是痴傻的姑娘,至于我是冯家哪门远亲与你无关,我不愿多谈。」

  朱延熙无所谓道:「真相等你我回去见了冯家人,自能分晓。」

  琉璃蹙了蹙眉,动起脑子,似有图谋的问:「你身边好像……嗯,此时有没有什么……隐藏在暗中的死士或影卫?」

  「你江湖传说听多了是不?」若护卫跟来了,有胆子在一旁观看,不上前服侍他吗?

  「你没护卫啊?」琉璃眼中立时闪出喜悦的亮光。

  「有是有。」不过,护卫的身手不如他。

  此次出行,他索性叫护卫关照好不擅长武艺的常宵,少缠着他。「只是被人盯梢的滋味不太愉快。」

  「总归一句话,王爷现下是只身一人?」琉璃暗自欢呼,没人帮二王爷拦截她,换言之,她只需摆平朱延熙,即可自由潇洒离去?

  「瞧你那一脸奸诈的样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朱延熙休息够了,勉强自己立起身。

  「什么奸诈啊……太难听了吧?」

  琉璃不亢不卑的姿态,娇媚妍丽的容颜,粗糙衣衫掩盖不住的璀璨风华,看在朱延熙眼里,像极了一朵盛开在淤泥的妖莲,吸引着他靠近、采撷。

  「知道本王的身分,你的态度依然不敬畏,是有意蔑视本王?」

  如此美艳的姑娘却不带半点风尘气息,必定是家人对她的管制极深。朱延熙接近琉璃一步,琉璃便不由得后退一步。

  「反正没旁人在,我客气给谁看?」与二王爷保持着安全距离,琉璃举动轻巧的从袖袋内掏出一个金元宝,陡然朝他丢去,「这点钱您拿去买一匹新马,小女子先行告退。」

  从未遭人砸过金子的朱延熙先是一怔,随即恢复意识,上前拦住匆忙逃跑的琉璃。「说走就走,当真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他的语气不含指控,反而洋溢着纠缠的意图。

  琉璃左闪右转的,冲不出朱延熙的包围,挫败的叹气,假笑道:「王爷,你我素不相识,看在一同患难的份上,请放我走好吗?」

  「不好。」朱延熙一手挡住她的去路,目光如电的逼视她。

  「你想怎样?」琉璃瞪了回去,乌溜溜的眼眸灵光熠熠。

  朱延熙看着看着,心窝窜过电流似的,微感酥麻。

  琉璃总是上翘的勾人嘴角,隐约藏着一抹调皮的笑,魅惑人心,他恍然觉得,比起妖异的花朵,眼前的姑娘更像是一只精怪幻化的小狐狸。

  「你不肯交代来历,且行迹可疑,必须随我回去冯家,等我查询对方是否遗失了什么贵重物品,再决定你的去留。」

  「你少侮辱人!」琉璃老羞成怒,她真的有从家里偷摸了不少宝物,这下更不能回去认罪了。「居然诬蔑我是窃贼,我要去衙门投诉!」

  「别急着走,让我找找你身上有无冯家的物品?」朱延熙出其不意的握住琉璃的皓腕,手探入她鼓鼓的衣袖,指尖频频传来奇怪的触感,令他无法估算她袖袋内到底放了多少东西?

  「你不是冯家人,如何判断我携带之物是不是出自冯家?」琉璃用力拍打他的巨掌。

  「先找赃物,再带姑娘去冯家辨认物品,答案便可水落石出。」

  「根本是欲加之罪,可恶!不许碰我,快住手!」琉璃气结,一时忘形,手脚不由自主的出动攻击。「番王了不起吗?可以随意抓人?」

  「你会武功?」轻松解决对方粗制滥造的招式,朱延熙已经后悔自己的提问了,她那种粗浅的功夫实在不值一提。

  琉璃捕捉到朱延熙分神的空隙,虚晃一招,骗过他的同时,转身飞奔而去,「恕不奉陪!」

  朱延熙回过神来笑道:「花拳绣腿。」

  琉璃没空和他耍嘴皮子,头也不回,她根本不会什么功夫,只是经常装傻观赏家里的护院练武,偷学了几招形似神不似的拳脚招数。

  「想逃到哪去?」朱延熙身形一飘,犹如鬼魅,占据了琉璃身前的位置,在她惊讶的眼中,再次封住去路。

  她不是他的对手,很难从他的手上逃脱!

  琉璃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逞强着面不改色,装神弄鬼的威胁道:「王爷,若再拦我,我可对您不客气了。」

  「本王不太记得,自你出现以来可曾客气过?」

  「那好,看我的销魂蚀骨粉——」琉璃动作敏捷的从袖袋内掏出一包粉,扯破,撒向朱延熙。

  「哈哈,多多保重!」琉璃拔腿就跑,没跑几步,飘扬的长发倏地已让人从后面抓住。

  「呀!」他是不是人啊?那么快又追上了?

  「你这丫头片子,丢的分明是胡椒粉!」朱延熙打了个喷嚏。

  「痛!」琉璃飞快的摸出另一包粉末,侧过身,瞬间,清灵的双眼不偏不倚的映满朱延熙英俊的脸。

  她的胸口一紧,忘了行动。

  朱延熙见机攫住琉璃的双手,「警告你,莫再为非作歹!」

  她只来得及扯破粉包,手已遭箝制,无法挥撒。紧迫之下,琉璃索性噘起嘴,将手上的粉——全部吹向朱延熙英俊的睑。

  「这次是真正的毒粉,要命的,快放我走!」

  她的袖袋内,到底藏了多少粉?

  朱延熙上过一次当,不再忌惮,揪着琉璃不放,迎面的粉末拂过眼鼻口中,逼得他咳嗽连连。

  「你已中毒了,我这包是——」尚未捏造出毒粉名称,琉璃娇嫩的双唇陡然被身后之人的手指捏起,未完的话语戛然而止。

  「用不用我帮你想啊?毁天灭地粉,鬼哭狼嚎粉,还是丧尸粉?」火大的朱延熙将琉璃的唇片捏成鸭嘴状,然后俯身,空出一手握住她的脚跟。「骗我不晓得那是石灰粉吗?」

  「我的鞋——」琉璃惊呼,脚一凉,鞋子让朱延熙丢到河里去。

  「看你怎么逃!」他冷然道,强而有力的手臂扳过她的身子。

  刹那间,两人面对面——

  噗哧一声,琉璃猝不及防的笑了出来,「哈!你整张脸都白了,好像是捏面人、白无常……」

  朱延熙覆着白粉的脸看不出英俊的痕迹,神色成谜。「你笑起来真好看,好看到本王非常想剥下你的脸皮,贴身珍藏。」他亲切的回道。

  琉璃顿感阴风侵袭,毛骨悚然。「别、别胡来!」她的身子猛地腾空。「我不乱来了,啊——」

  在惊叫声中,朱延熙将琉璃拦腰扛在肩膀上。

  她一阵眼花,头尾颠倒,脸蛋突兀的砸向他的后背——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期然的窜到鼻端,琉璃定睛一看,讶然发现,朱延熙的背部伤痕累累,有几道血淋淋的口子,像是利石所割出的伤口。

  「你受伤了?」琉璃让针刺到似的畏缩了一下。

  他的伤口如此狰狞,血色染红了她的眼睛,令她的身子不自觉的泌出痛感。「放我下来,我带了点伤药……」

  朱延熙置若罔闻,扛着她远离河岸,走向前方的空屋。

  走动中,他后背的伤痕流溢出源源不绝的鲜血。

  琉璃看得万分不忍,放软嗓音劝道:「你放开我,我答应你暂且不逃,真的,我只想帮你处理伤口,敷些药、止止血,二王爷!」

  相遇至今,朱延熙初次体会到琉璃娇柔示好的魅力,使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维持怒容,声调平淡的说道:「前面有空屋,先进去避风,瞧这天气,多半要开始降雨了。」

  话音稍落,天边的浓云像是要迎合他一般,密集起来遮蔽了日光。

  两人进了废置的木屋,朱延熙轻轻放下琉璃,力道适中不失礼。他的伤势算是严重的,却不曾皱过眉头,喊过苦。

  琉璃很是佩服他的耐力,如此伟岸坚韧的男子,与她欺善怕恶的爹,与家中见高拜、见低踩的下人截然不同。

  她愈是打量他,愈是移不开欣赏的视线。

  「不是有药,还不拿出来?」朱延熙瞧她呆着不动,好似一只初到人间的小动物,张着迷惑的眼光,端详着未知的物事,「发什么呆,看我看傻了?」

  他好笑的问,谐谑的音调引起琉璃不好意思的红了双颊。

  「你做什么?」一闪神,又见她莫名其妙的提起裙摆,手探入潮湿的裙内不知在摸索什么?

  这个不安分的姑娘,令他永远捉摸不出她的下一步举动,吸引了朱延熙的所有注意。

  「我有干净的里衣。」琉璃神奇的取出——绑在腿上的贴身小包袱,拆开一层油布,抽出全新的白色里衣,递给朱延熙。「虽然小了一点,但很干净,你背上有伤,不宜沾水,快换上。」

  她很介意他的伤势,是内疚,或是有一点舍不得?

  朱延熙希望看见琉璃更丰富的表情,「说实话,只要你不趁火打劫,我已心存感激了,不必再摆出一副恳切医救的态度,我看得有点怕呢!」

  「你那是什么话?」一片善心被狗咬了!

  琉璃气得双眉倒竖,没发现朱延熙柔和的脸色并无讽刺之意,出口的戏言纯粹是逗弄她而已,他甚至已不称自己为王了。

  一衣服好像黏在伤口上。」欣赏她发嗔的神态,朱延熙深感畅快。

  「什么?」琉璃偏了偏头,看他姿势艰难的拉扯着残破又潮湿的衣裳。

  「你倒是快帮我啊!」懒得换里衣,朱延熙一脸纯真并期待的看向琉璃。

  她撇撇嘴角,绕到他身后端详——

  他的衣衫破裂了几道缝隙,缺口处的布片正好因伤痕的存在,与伤口泌出的血液凝结在一起,必须将布片从伤口撕开。才能为他敷药,换里衣。

  琉璃找到破布边缘捏住,轻轻一扯,「痛吗?」

  「还好。」黏在伤口的布被拉开,露出血红的皮肉,他的伤痕稍微扩大。

  「痛吗?」琉璃小心翼翼的撕,努力处理所剩无几的残布。

  「你快点行不行?」扯一下、停一下,存心刺激他吗?

  琉璃憋足力气,用劲一撕,「痛吗?」

  「玩够了没有!」他寒着声质问,背上一片殷红。

  「痛的话告诉我。」

  「闭嘴!」朱延熙被问烦了,吼了一声,火辣辣的后背,忽然间像是有柔暖的风吹拂过,酥麻了。

  他浑身微震,没回头,却清楚的感觉到琉璃正半蹲半跪在他身后,低着唇,轻轻的吹着他的伤痕,为他把疼痛带走。

  朱延熙哑然,阵阵暖流萦绕心扉,脑中有一道声音,怂恿他转过身,去品尝那温柔的唇片包含着何等甜美的味道。

  「痛不痛?」琉璃的询问伴着温和的气息,飘荡过朱延熙的肌肤。

  「别再问了。」他会忍不住染指良家妇女,假如她算得上是良家妇女的话。

  琉璃眨眨眼,朱延熙的嗓音变得很柔暖,她敷药的动作不由得愈加轻柔。

  「我自己来。」体内的燥热逐渐升温,朱延熙霍然起身,走向角落,拉开与琉璃的差距。

  他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正欲更换里衣,却觉得身后那双乌亮大眼盯得他极不自在。

  朱延熙回头一望,琉璃毫不忌讳的目光笼罩在他的身躯。

  他闷闷的问:「你不会转过头去避嫌吗?傻了,还睁大眼睛看我?」

  「这有什么?」琉璃嘴一抿,她的两个小弟在盛夏时,也常常衣不蔽体在家中胡闹;他一个大男人,反而这么拘谨。「扭捏作态!」

  「是,你最豪放。」朱延熙半眯起眼,十分不快的想着,她看过其他男人的身体吗?

  「再讽刺我,我可要反击了!」话一脱口,琉璃看到朱延熙解开腰带,准备除掉下半身的湿裤,她惊慌的转过头,为自己声讨道:「你怎能当着我的面脱裤子!」

  「这有什么?」真难得,终于害羞了,朱延熙稍感舒服,把刚刚得到的评语回赠给琉璃,「扭捏作态。」

  「你——可恶!」琉璃咬着尖俐的牙,没发现身后的男子满意的笑了。

  耳边回荡起衣衫落地的声响,她不敢回头,然而脑海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似的,闪现出异常的遐思——

  二王爷全身光裸的体态是怎生的模样?

  「总是有点姑娘家的样子了。」朱延熙不晓得琉璃脑中出现了什么,边换衣裳边看她紧绷着身躯,还以为她是在害躁。

  他想,她也是颇纯洁的嘛!

***********

「吃饱了吗?」

  在女子轻柔的询问声里,朱延熙抬起睑,瞧见对方不停的从身上的暗袋中掏出松子糖塞进嘴巴,做出配不上软绵绵语调的率性举动。

  「你那件衣裳若不穿了,记得脱手给我。」真想查一查她的衣裳里到底缝了多少个暗袋?

  朱延熙已经陆陆续续的看到琉璃从身上取出:一个小水袋、两粒包子、三块葱油饼、十颗松子糖……

  「王爷,坦白讲,您魁梧的身段不太适合我的女装。」调皮的反讽回去,琉璃灵动的眼眸转了转,「话说回来,我供吃、供穿的,算是回报了您的救命恩情了,现下可放我走了吧?」

  远处的柴火即将燃烧殆尽,啪嗒声隐隐作响,架在一旁的潮湿衣裳也快烘干了,琉璃找不到理由继续陪着未延熙大眼瞪小眼。

  「放弃离开的念头,我必须带你走。」朱延熙话说得毫无转圜的馀地。

  一想到放开琉璃,他彷佛能看见脱离囚禁的鸟儿伸展羽翼,远走高飞的情景,遗留下浓浓的惘然、失落感,则是满满的缠绕住他的心扉。

  只是想象便教他难以忍受,朱延熙绝不愿真真切切的去体验一回!

  「你怎么不继续『本王、本王』的叫?」琉璃力持镇定,敏锐的朱延熙仍是发觉出她的不安。

  「这荒郊野外的,就你我两人,我何必再作态?」捕捉到琉璃想找机会逃跑的神情,朱延熙耐人寻味的轻笑。

  「姑娘,」他意有所指道:「一点轻伤,影响不了我。」

  尽管他很放松,姿态悠闲,但只需一瞬间,他便能凝聚起猛烈的力量,制伏他视为目标的猎物!

  琉璃慢条斯理的拿起小水袋,柔软的反击道:「不必紧张,我只想喝口水。」

  残破的木屋内,空无杂物。

  这里原本是一个小村落,水灾时,住民全部迁移走了。

  朱延熙默默计算着,从此地出发,到下一个落脚处,需要多少时辰?

  「给你,你的嘴唇都干枯了。」琉璃从衣裳暗袋内取出两个小巧的白玉杯,长袖掩在杯子上,隐蔽的倒了一些清水。

  「姑娘观察得真细微。」丰富的经验告诉朱延熙,琉璃袖子下的手正在做着见不得光的小动作。

  从她手肘上下调动的姿势,应该是在杯中下了什么药?

  他幽黑的双眼直视她毫无破绽的眸子,忽地,赶在她递上杯子前,将她的柔荑按在地上,紧紧的不让她挣脱。

  琉璃吃了一惊。「放手!」

  「告诉我你的名字?」用诱惑人的笑分散她的注意力,朱延熙一手握起琉璃的双腕放到眼前,欲啃咬一口似的,十足的登徒子作风。

  「小女子姓武,单名一个娘字。」琉璃经验不够老道,心思很轻易的顺着朱延熙游走。

  她完全没察觉到他用另一只手,暗地里弹射劲道,更换了地上两个水杯的位置。

  「我最喜欢别人不停的叫我的名。」她专心盯着他,鼓舞道。

  「武娘?武娘?」我娘?

  「叫得好!」乖儿子。

  「这名字不好,换一个。」有胆玩到他的头上!朱延熙从没遇到过这么骄傲,不管天高地厚的姑娘,当下兴致大增,咬了琉璃的手指一口。

  「你!」琉璃招架不住,冷静渐失。「走开!」

  「要当别人的娘,可不能如此冷漠,不近人情哪!」朱延熙很满意她的纯情反应。「水呢?」

  松开对琉璃的箝制,他赖皮的伸出手,「我渴了。」

  琉璃曾有的忐忑、内疚、犹豫,全被消磨干净,她恨恨的拿起自以为下了迷药的杯子,「请!」

  朱延熙以挑剔的目光巡视杯沿,故意激她,「杯子干不干净?」

  琉璃假装随意的拿起自己那杯水,一口饮尽,错过了朱延熙眼底的那抹戏谑的光芒。

  「怕脏你别喝!」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说。

  「说得对。」朱延熙立即将杯中的水倒在地上。

  「啊——你——你!」琉璃错愕的瞪大眼,这家伙太不给面子了,浪费她的迷药,还她迷药呀!

  「我如何?」朱延熙天真的眨眼,英俊的脸装起傻来,比三岁孩童更纯洁。

  琉璃有怨难申,改口道:「辜负我的一番心意!」

  她言不由衷,壤心眼未能得逞的糗样,逗得朱延熙忍不住开怀大笑。

  「住嘴、住嘴!」琉璃深觉刺耳的叫。

  在家里,谁不是被她耍得团团转?这个朱延熙却像个天敌,不管她动手、动口、耍心机,均未能讨得一丝便宜!

  琉璃愈想愈气,头开始有些晕眩了。

  朱延熙见她眼神微有涣散,推测道:「是不是觉得头昏了?」

  「你怎么知道?」琉璃一惊,赶忙整顿精神,防备的瞪着他,她是不是遇到命中的克星,什么事也瞒不过朱延熙?

  「呵。」从她频繁摇头,神色恍惚,身子晃动等症状看,显然是中了迷药。

  随着朱延熙愈渐响亮的笑声,琉璃头重脚轻、浑身无力、眼花撩乱,各种亟欲昏厥的感觉,愈来愈密集的摧残着她的神智。

  「为什么?为什么?」她慌乱得坐立难安。

  朱延熙移到无法反抗的琉璃身边,煞有介事道:「忘了告诉你,我方才不小心换了水杯的位置。」

  琉璃想尖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她此时的下场。

  「你你你——」忿忿切齿,满腔骂人的话正待出口,然而逐渐浓重的昏茫感,夺走了她的力量。

  朱延熙满意的表情在琉璃的眼中无限放大,他甚至出手捏了她的脸蛋一把,看待战利品一般。

  「你你你——」琉璃饮恨至极。

  昏迷前的一刹那,她对自己发誓,等她清醒了,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对付他,管他是王爷还是太上皇!

  「本王不叫「你你你』,本王名唤『延熙』。」提醒着缓缓闭上眼的琉璃,朱延熙的声音异常温柔。「醒来后,可别叫错了。」

  她虽昏迷过去,不甘愿的神色依然留在如花美艳的脸上。

  「如此可爱,即使是常宵的未婚妻,只怕……我是舍不得放开了。」未延熙轻轻抚平了琉璃紧锁的眉心。

  这个机灵有馀、聪慧不足的姑娘,相貌与性情皆符合他的爱好,是他千帆过尽,仍遍寻不获的,他喜欢这样的女子。

  他要她!

  从不委屈自己的二王爷,果断的决定了琉璃今后的命运。

  ***    ***    ***    ***

  一醒来,黑蒙蒙的房间,平整的床,密闭的门窗,都让琉璃感到不妥当,她慌张的猜测,自己莫非被二王爷带回家了?

  黑暗中,琉璃身旁发出一声不舒适的闷哼——

  「你醒了?」紧接着而起的是男人慵懒的询问,显示了他也是刚刚醒来。

  朱延熙的声音——这可恶的嗓音,琉璃是再也忘不掉了!

  「你——怎么和我睡在一起?」琉璃凶狠的质问他,一边忧虑的检查衣裳有没有少?

  「防止你逃脱。」朱延熙不得已的说。

  「你不晓得男女有别吗?!」

  「你在暗示我得负责吗?」朱延熙无辜的拍了拍她依然按在他腰下面——大腿上    敏感部位的小手,「可是,主动出击的人是姑娘你吧?」

  琉璃大震,手掌惊骇得感应到男人敏感部位的变化,她的俏脸倏地发黑,直到与夜色无任何差别!

  「啊——我的手脏了,我的手烂了!」整个人如泥鳅跳动了起来,拚命甩手,躁动间,琉璃很不幸的掉下床。

  「啪嗒」响声过后,在朱延熙预料之中的哀号、声讨、咒骂,逐一回荡在无灯的房室。

  「需要我帮你剁了它吗?」朱延熙起身,友善的发问。

  但他内心的欢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跟她在一起,简直是在体验舒畅身心的娱乐。

  正在此时,房外走近一人,慎重的敲着门。

  「谁?」朱延熙的声音不再含笑,冷漠中透露出一丝威严,和对待琉璃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

  对方局促的回道:「客倌,请你们小声一点,周围的客人正在休息呢!」

  原来是客栈内守夜的小二。

  琉璃透过话语,了解到当下身在何处,尚未回家的情况令她安心不少。

  「听到没有,人家在劝告你。深更半夜大吵大闹的,不怕遭人非议?」朱延熙俯下身,凑近坐在地上的琉璃,调戏般贴着她的脸颊。

  「你这个——你这个——」无耻小人!居然敢反过来教训她,琉璃气得说不出话。

  「词穷了?」朱延熙最喜欢看她吃亏,热心的走去点灯,以便好好的欣赏。「说实在的,你骂人的词汇真的很贫瘠,减少了我许多乐趣。改天我们到坊间买一本写泼妇的书籍给你参考参考如何?」

  「你——你滚!」打不过、说不过、斗不过,溃败的琉璃只能手指门口。

  只是二王爷从不晓得何谓配合,迳自包住她的手指,貌似体贴的问:「饿了吧?我去叫人送吃的给你?」

  琉璃听他好声好气,一时发不出脾气,在橘黄色的灯火中,她俏丽的睑儿阴晴不定。

  「王爷,求您放我走吧!」实在不知怎么对付眼前这高深莫测的男子,琉璃压抑怒火,放软了嗓子哀求,装可怜这招对她爹爹屡试不爽。「我真的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您为何非要跟我过不去?」

  「既然没做亏心事,你又为何不敢随我去见冯家人?」明知琉璃的哀兵姿态纯属虚假,朱延熙迎上她充满渴求的眸子后,钢铁一般的心仍是柔了几分。

  「实话告诉您,冯家没女儿了,想拿我去代嫁,这是迫害,我必须逃!」

  朱延熙念头一动,认真的问:「你确实不是冯家人?」

  琉璃见他像是有些动摇,正想再诓他,说自己是冯家的远亲;然而,朱延熙却抢先表态——

  「你可得确定好了,假如你真的不是冯家女儿,冯家找人代嫁的行为等于犯了欺君之罪。」

  这门婚事已经向皇帝请了圣旨,不能有丝毫的违逆之举。

  她的反叛行为极有可能害死家人,琉璃为这份认知,心头发颤,整个人颓丧了下来,骨头像是被抽走一般,觉得万分沮丧。

  逃家前,只惦记着自由,没顾念家人的下场;她不想嫁给那个居心叵测的丞相,却也不愿害死家人,尽管他们对她并不好。

  「瞧你担忧的模样,硬不下心肠,如何与自家人撇清关系?」透过她的神色,朱延熙无比确定了琉璃与冯家有关。

  至于琉璃是真小姐或假小姐,朱延熙并不在乎,届时与好友常宵商量把人让给他便是了。

  他的王府,还能放好几个侍妾。

  「王爷,我能否问您,丞相大人为何非要娶冯家姑娘?」琉璃完全不晓得自己对上了朱延熙的胃口,恳求他让步的想法潜伏在心里时时跳动。「您是丞相的挚友,应晓得当初他到开封投亲,遭受过冯家的冷遇。

  「如今扬眉吐气,理该与冯家画清界线,老死不相往来。可是,丞相大人反倒尽释前嫌,重提婚事,不知他是何动机?」

  见多识广的朱延熙一听就明白了琉璃的暗示。「你害怕常宵不怀好意,是为了报复而提亲?」

  「难道不是?」否则执意娶一个不相识的女子做啥?肯定是要带回家倾泄积怨,三不五时欺辱一番,提醒对方当初的无情无义。

  而她,正是被家人推上刀尖的替死鬼!

  「常宵不是这种人。」

  谁知道,她又没见过!琉璃偷翻白眼,回嘴道:「我只知冯家到处是这种人!」

  软弱的爹、强势的大娘,一群形同妖魔的尖刻妾室,琉璃想着头便痛了。她不回去,即使皇帝怪罪,她相信狡猾的大娘必定找得出对策来化险为夷!

  「王爷,请您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笑什么?」

  朱延熙不等琉璃的哀求说完,便极没同情心的大笑,「服了你了,居然能扯上什么好生之德,嫁给我朝丞相竟教你如此恐惧,你真不可思议。」

  「那么,王爷的意思……」随便他笑吧!只要他放她离开,琉璃睁大亮晶晶的眸子,盼他大发慈悲。

  「我的意思没变。」朱延熙一展欢颜,男人味十足的脸更显迷人。

  琉璃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寒,朱延熙简直在浪费她的口水,她僵硬的回他一笑,努力收起敌视的目光。「我有些饿了,出去找吃的……」作势穿鞋。

  「不必麻烦,我帮你叫店家送。」朱延熙先行一步。

  「防着我一刻也不放松吗?」琉璃隐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朱延熙走到门前停了停,转过身看她一眼,不辩解。

  昏暗的烛光中,他衣着凌乱,带有几分狂欢后的放荡。

  琉璃与他目光接触,心窝不由得颤动,为什么这个可恶的男人偏生得俊朗挺拔,令人狠不下心憎恨?

  她按住怦然蠢动的心,等朱延熙离开,马上从暗袋取出一堆瓶瓶罐罐。

  「上次用了迷药,这次……」手指抓起一瓶泻药,「让他勤跑茅厕吧!」而她只需逮住时机,溜之大吉!

  半晌,朱延熙回房——

  琉璃已收敛情感,一脸宁静,神色安详得使他倍感怪异。

  这姑娘向来鬼灵精怪,不可能安静下来的,朱延熙对她的安分反而更加戒备。

  两人各怀鬼胎,等了一柱香的工夫,睡眼惺忪的店小二终于送上清粥小菜及清香的茶水。

  「你一起吃呀!」琉璃见他拿起茶杯,故作殷勤的为他夹菜,「哎呀!」

  她的手像是撞到哪了,筷子掉在地上,「我去换一双。」琉璃迅速起身。

  「没事。」朱延熙嘴角微微勾起,知道她又要耍手段,配合得近乎体贴的走开,「我去叫人拿新的来。」

  琉璃暗自高兴,在心底嘲笑朱延熙的容易蒙骗。

  他一转身,她便迫不及待的朝茶壶内撒满效力超强的泻药。

  嘿嘿——这次看他如何脱险?

  弹指之间,朱延熙回到琉璃对面的坐位,眉眼蕴涵着一丝的兴味。

  「你不渴吗?」琉璃发现他只顾着和她抢菜,一口茶水也不喝,有些急了。

  「你吃你的,别管我。」筷子一动,朱延熙将一块小豆腐丢进琉璃说话时张开的唇内,分毫不差。

  「呀——你!」他唐突的举动再次惊吓到琉璃。

  她噎着了,咳嗽了几声,吞下的豆腐柔柔滑滑的,彷佛幻化成一只调皮的手,撩得她浑身酥麻。

  异样的情愫引得琉璃又羞又耻,急急的责备道:「王爷,为什么你总是冒失无礼,为所欲为,不知分寸?!」

  「你明知故问。」朱延熙俯视她,黑白分明的勾魂双眼透露着男人对女人的欲望。「期盼皇亲国戚掌握分寸、进退得宜,不是太苛刻了?何况我又是个从不亏待自己的男人!」

  少经人事尤其未体会过男女之情的琉璃,对他的暗示一窍不通,只当他是在炫耀,不悦道:「仗势欺人!」

  朱延熙意识到她无法会意,又是无奈,又是喜悦,没有人教会她领略男女之情,她是雪白的,不染一丝尘垢,那份纯真更是激发了他雄性的侵略欲!

  「我欺了你什么?你倒是说说,我愿意负责!」朱延熙笑得无赖,姿态却高贵依旧。

  琉璃说不过他,哀怨的瞪大双眼,殊不知自己挫败的神色令朱延熙更是愈看愈喜欢。

  他随手夹起一颗小辣椒塞进她口中。

  琉璃以为又是豆腐,直觉被轻薄了。

  但他不抽走筷子,她吐不出食物,索性用力咬牙,狠狠的嚼给他看——岂料,唇舌立即火烧一般,灼得发麻!

  「好辣!好辣!」险些哭了出来。

  朱延熙没良心的偷笑,欣赏着她的可怜样。那肤如白雪,唇似胭脂,目眶带泪,眼梢含黛,在在招惹他大肆欺负的渴望。

  「快喝汤。」手随心动,端一碗热水,凑近光顾着吐舌谴责他的琉璃嘴边。

  琉璃一听,久旱逢甘露,来不及看,张口就着边缘全灌下肚去。喝完以后,迟钝的发觉味道有差,这才惊讶道:「这不是汤!」

  朱延熙一副比她更迟钝的样子,拍了拍额头,感叹道:「原来我倒错了,是茶水呢!」

  面对着琉璃突然苍白、血色尽失的俏睑,他真诚的笑,「你刚才异常关切的问我为何不喝?这回我是想喝也没得喝,全送入你的口中了!」

  「你你你——」琉璃全身血液逆流,满口贝齿咬得喀啦响。

  「我不是说了,我不叫你你你。」朱延熙露出对她屡教不改的无奈表情。「我叫延熙。延迟的延,熙攘的熙,你识字不?」

  「啊——」琉璃面部抽搐,捂着陡然绞痛不已的肚子,无力再对抗邪恶的男子的恶劣捉弄。

  「抽筋了?」朱延熙早发现了手边的茶壶有被动过的痕迹,知道她必定做了手脚,但不晓得她又放了什么不干净的药?

  「滚啊!」琉璃颤抖得恰似一只负伤的小兽,推开前来关怀的朱延熙,朝门口冲了出去。

  正路过客房外的店小二,听到吵闹声,一转身,就见琉璃狰狞着脸,张大腥红双眼,虎视耽耽的向他逼近,那气势一如厉鬼降临。

  「姑娘……啊——不要过来!」店小二恐慌的直往后退。

  对方竟紧跟不舍。「你想做什么?」近看之下,这女子生得真不错。

  如果,她真想对他做什么的话,他的清白……他……

  「茅房在哪?!」琉璃猛地抓住店小二,打断对方的遐想。

  店小二手指一比,琉璃即刻飞奔而去,留下傻傻的人,迷惘的对着她的背影,「……怎么跑得那么快,是真不想对俺做什么咩?」

  ***    ***    ***    ***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蹲在茅房内的琉璃一番倾泻过后,腹部的痛苦稍有减轻,躁乱的心逐渐平静。

  这时,茅房外缓缓传来一阵自言自语的声音,再度刺激着琉璃纤弱的、处于崩溃边缘的心志——

  「这里味道真不好……唉!姑娘,虽然我很想陪伴你,但是附近的气味实在让人难受。」

  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二王爷!

  琉璃满是破口大骂的欲望,心情激动起来,肚子猛地也受了牵连,传出阵阵绞痛。「啊……好痛。」

  朱延熙隔得远远的,不遗馀力的称赞,「呀!你上茅厕还能发出如此悦耳动听的声音,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你躲在里头拉弦索胡琴呢!」

  琉璃火冒三丈,顾不得肚子痛,用力骂道:「你够了吧?我上茅房你也跟前跟后,烦不烦?」

  朱延熙其实是担心她的情况,偏偏琉璃的性情总是能挑起他「玩弄」的意兴,于是回道:「不盯着你,只怕连上茅房你都能消失。」

  「你你——混蛋!」同情心给狗吃了吗?

  「别激动,小心掉进茅坑里。」

  「去死啊!」被气得泻不出来的琉璃准备出去与仇敌狠狠舌战一场,然而,找来找去,临时找不到一样东西的她,着急得惊呼出声,「啊……糟了!」

  「怎么?真掉进去了?」朱延熙拍了拍自己的嘴,不会那么乌鸦吧?

  「那个……」琉璃烦乱得冷汗直流,万分无奈的发出极不甘愿的求救声,「二王爷……我、我……」

  朱延熙听出她话中的情绪,调笑道:「事先声明,我是不会亲自把你从茅坑捞出来的……」

  「我没有掉进去!」混蛋!少诅咒她!「我这里头没有草纸。」

  朱延熙挑了挑眉,神色很坏。「小事,我可以帮你拿——」

  「快去呀!」干嘛还杵着不动?

  「只是我忽然四肢无力、身心俱疲,若没有人用她动听的嗓音,叫我一声『延熙哥哥』,我不如回房早些休息去。」说着,朱延熙特地打了一个不可忽略的呵欠。

  「延熙……咯咯……草纸。」呀呀呀——她恨死这个家伙了!

  朱延熙很快取来一张草纸,通过门缝,塞了进去,「给你。」

  一张?「不够呀!」

  「那你不会再叫一声,真笨。」摇头叹气。

  「呜……延熙哥哥……」去死死死吧!

  琉璃在臭气熏人的茅房握拳发誓:总有一天,她要报复!

出师未捷身先死,琉璃咬着衣袖,泪满襟。

  「真可怜,来,喝喝药。」安抚受伤猫狗似的语气,朱延熙神态惬意,坐在床边,双手捧着向店家讨来治痢疾的药。

  三更半夜,不知上哪去找大夫,琉璃也没脸寻医,只能躺在床上承受疼痛,一双战火弥漫的眼里写满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她费尽心血,始终对抗不了朱延熙?

  「你这么热情的看我,是在感激我对你的细心照料吗?」朱延熙捏了捏琉璃的鼻尖,享受着惹毛她的怒火,这充分燃烧起他的兴致。

  从没有一个女人敢与他较劲,带给他这么多的乐趣。

  「呸!不许碰我!你的东西谁知有没有毒?不喝!不喝!」琉璃忿忿的甩头,露出赌气之色。

  「坏东西,明明是你几次三番下药害我,没得手,竟好意思怪我?」说得琉璃张口结舌的无法反驳,朱延熙接着问:「你就那么想撇开我?」

  他干嘛装出一副感慨的模样?假仁假义!总是拐弯抹角的戏弄她,比欺压过她的大娘还可恶!

  「开门见山跟你说了,我不回去,不嫁!你若不放我走,除非杀了我,否则一有机会,我一定会逃,即使需要伤害你!」琉璃索性撕破脸,摆出她所能营造出的最蛮横的面孔。

  只是她湿润的瞳孔,因腹痛而憔悴的容颜,怎么看都称不上凶狠。

  朱延熙觉得她像极了一只不耐烦的猫儿,挑动着他的心,萌生出安抚她,令她臣服,让她柔软蜷伏在他怀抱的渴望。

  「常宵贵为丞相,才貌出众,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女子盼着委身于他,你竟嫌弃,宁可一死?」真有意思,根本是在勾引他代友出征嘛!

  「天下间的女子,不是全看重男人的才貌,譬如王爷你,领兵作战能力再优秀,即便容貌彷佛天神,可内心恶毒、阴险狡诈,仍是遭人厌恶!」

  「你这算是传说中的『贫贱不能移』吗?」等待着琉璃展现出傲然不可侵犯的态势,朱延熙煞有介事道:「不过你对我的了解与赞扬,依然感动了我忘记内心的恶毒阴险狡诈。」

  「我……」哪有赞扬他?

  他提醒,「容貌仿佛天神?」

  琉璃再次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摧毁他满意的表情。

  两人闹了大半夜,窗外的天色已由暗为灰,即将天亮了。

  室内的烛灯快燃到尽头,光芒一刻刻减弱,然而朱延熙黑亮的大眼,不变的光灿照人。

  在他的注视下,琉璃胸口感到莫名鼓动,脸皮热热烫烫的,很是难为情。她逼自己反感,却失败了。

  尽管朱延熙屡次害她吃亏,可奇怪的是,她就是没办法真心怨恨他。

  事后,只要他温柔一点、放松一些,她又会掉以轻心,任自己无意的落入他的陷阱。

  烦闷与困惑交结的情绪,翻来覆去,扰乱了琉璃。

  「姑娘。」他手指轻轻拨开她散乱在面容上的几根发丝。「说真心话,你褒多于贬的夸奖,我听得很高兴。」

  「高兴有什么用,你会放我走吗?」若他点头,要她赞美他多少次都行,她甚至可以不计较他的种种「恶行」

  朱延熙摇摇头,承受着琉璃失望的凝视,有些心疼她的眸光黯淡、沮丧无比的神态,连忙说道:「你的目的是不嫁给常宵,我能帮你解决这场婚事。」

  「如何解决?」琉璃没兴趣的问,继而说道:「你是王爷,任何事物,手到擒来;可事后的结果呢?我仍得自己承担。」

  「单单私逃一事,家人就不会放过我,你送我回去,根本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不如杀了我吧!」

  「说得真可怜。」灯火熄灭了,朱延熙动作轻缓的坐上床。「我说帮忙,自然会帮到底,你在冯家若待不下去,干脆……」

  「干脆怎么?」听他自信的语气似有好主意,琉璃紧急迫问,无暇拒绝他的亲近。他的温暖气息,无形的包裹住她的身体。

  「你先告诉我,你在冯家是什么身分?」朱延熙不信她先前所说的搪塞。

  琉璃顿了顿,戒心又起,她同样不相信他。「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她依然不愿说明真相。

  朱延熙看在眼里,逼自己忍耐,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对他敞开心扉。「只要我向冯家要了你,你跟我走,就不必嫁给常宵了。」

  「我跟你走?」这算什么安排,拿二王爷当靠山?「他们肯答应吗?」

  「我只需你同意,别人的意见,我来处理。」

  朱延熙含笑许诺,说得琉璃很是动心。

  从没有人这么温柔的允诺过她一件事,身边太多冷酷、愧疚、惋惜的声音,她第一次感受到让人温柔对待的美好。

  琉璃仰头,灰暗的房中,朱延熙的容颜模糊不清楚,他离她这么的近,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暖意已经令她适应,没有排斥与厌恶。

  琉璃忽然庆幸,屋外的天色尚未明亮,她脸上的迷惘与恍惚神色,对方没能看见。

  「我……以什么身分跟你走?」当下女吗?

  「当然是——」朱延熙才说了开头,突然察觉到琉璃浑身不适的扭动了起来,疑惑道:「怎么了?」

  「肚子……痛。」多行不义的下场,琉璃红着脸,尝试着坐起身。「我想上茅房。」

  「去吧!」朱延熙离开床沿,发现她举止艰难,怜惜道:「站不起来吗?」

  琉璃老羞成怒,片刻前的和气荡然无存,举起柔软的拳头捶着床榻。「都是你,都是你!」

  「下药的人可是你啊!」

  「呜……我快拉死了!」连爬也爬不起身,下半身和残废无异。「你给我一刀算了!」她不要再去蹲茅坑了!

  「千万不能死,你不想成为世间第一个因拉肚子而丧生的人吧?想想多年以后,别人经过你的坟墓,说起你的生平,只记得『此人虚脱于茅坑』,这多不光彩啊?」

  「你闭嘴啊——闭嘴呀!」什么时候了,还欺负她,琉璃抓起被子,遮住伤心欲绝的脸。「恨你!恨你!」

  「别恨、别恨,我抱你去。」朱延熙又被逗笑了。

  不必点灯观赏,她的委屈声调已撩得他心头酥软,盼不能揽进怀,博取她一笑……然后,再激怒她哇哇大叫。

  她的喜悦、忧愁,都由着他控制!

  在他的生命中,没有别的女子像琉璃这么容易影响他的心情,使他心软、勾动他的玩性,不只想疼爱她,更想戏弄她——与她闹在一块,不受身分礼教的限制,尽情嬉戏。

  「这样不好……」琉璃让朱延熙抱起。

  他走出房,步履不快不慢,动作极尽柔和,令她错觉自己受到呵护一般。她抗拒不得,在他怀抱内身似浮云,不愿脱离。

  「天仍黑着,没人看到。」

  可她心里知道,他的坏,他的……好,惹她失去理智,也打动她的心难以记恨,这个有能力决定她未来的男人,她该不该相信他?

  「二王爷,请你……帮我吧!」迟疑片刻,琉璃下定决心与他合作,不再从他身边逃跑。

  希望这个男人,不会像她的家人使她失望。

  朱延熙停下脚步,英俊的容颜在琉璃的头顶上,流露出猎捕成功的笑容。「我不会辜负你的。」

  琉璃像是听到迷魂的咒语,对他的抵抗力一点点减少,别扭的咕哝道:「又不是要嫁你,干嘛说得那么……」

  「如何?」

  他暧昧不清的表现,搅乱了琉璃心中一池春水。

  她抬起头,看向他明亮的双眸,天边逐渐露出光辉,照耀着他完美的轮廓有如镀上金边一般迷醉人心。

  琉璃有些晕头转向,连腹内绞痛都忘了。

  冷不防,一阵仓卒的脚步声袭来,两人赶紧找回迷乱的神思。

  只见一名男子拉着裤带冲了过来,对着挡在路中央的他们,不耐烦的喝道:「有病是不,大清早的,站在茅厕前卿卿我我!」

  琉璃惊醒般一震,飞速脱出朱延熙的怀抱,没落定就拔腿奔跑,目标是——唯一的茅房。

  「喂,你干嘛?」陌生男子见她身手矫健,错过追赶时机,悔恨不已。

  「我先上!」宣告完毕,琉璃娇柔的身子已消失在茅房。

  男子急得跳脚,不满的瞪着朱延熙,「抢茅厕抢得那么勇猛,有必要吗?」

  「多谢夸奖、多谢夸奖。」二王爷笑容粲然。

  ***    ***    ***    ***

  清晨,阳光普照。

  朱延熙抱着昏迷无力的琉璃离开位于城外的简陋客栈,雇了马车进城。

  行进不久,马车便被拦下了,几名身强体壮的男子围在马车外,正经八百的样子吓得车夫不敢动弹。

  几位男子纷纷掏出药包,恭敬的禀报,「各家药店最好的药都在这,专治痢疾拉肚,大夫说一吃就好!」

  朱延熙点了点头,挑着人吩咐,「你留下来守车门,你去找热水泡开药再送过来,剩下的到后面去跟着,别太招摇。」

  这群人是朱延熙进客栈前,已联络上的侍从与护卫,一直隐藏在周围,没让琉璃发现。

  拿到了药,朱延熙回车厢内,轻柔的抱起琉璃。「姑娘,吃药,吃完了就不拉肚子了。」

  「呜……痛,别吵。」琉璃痛苦得不愿醒来,后庭脱裂般的疼,折磨着她只想仿效死尸一动不动。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用那么强的泻药想害他,结果报应到自己头上,朱延熙忍住幸灾乐祸,体贴的喂她服下药水。

  「好难喝啊……」琉璃一边吞咽一边哀号,整个人毫无精神,恰似幽魂。

  朱延熙叹了叹,从没照顾过病人,希望她振作精神,和往常一样活泼狡黠,他最喜欢她那一面。

  「谁教你不好意思去看大夫,只能吃药了。」说着,伸手欲拧她一把。

  手指在触碰到肌肤的瞬间,她劳累的倦容深刻的映进他眼中,朱延熙不由得顿住,胸口隐隐一痛。

  「真那么难受?」擦拭她额头的汗珠,他惊奇的感觉到自己居然有种早知今日,当初不如他喝泻药,免去她受苦的念头。

  「呜……我后悔了。」虚脱的琉璃哭诉声细若蚊呜。「以后……绝对不沾一点点泻药。」

  她楚楚可怜的神态真是动人,朱延熙的疼惜之情随即被玩性取代,邪恶的想着今后她若不乖,还是可以下点泻药令她变得可爱。

  只是他嘴上却依然柔情满溢的安抚,「是我不好,害你喝下一整碗的泻药。」

  他一副恨不得代她受苦的态度,引起琉璃的猜疑。

  她躺在软垫上,稍稍侧头,凝望朱延熙真诚的脸,找到切实的关怀。她有些讶异,他在向她认错?

  他关心她?不带半点虚假?

  琉璃认真思索,自己受苦受罪,其实怪不得朱延熙,是她自作自受。可听到他饱含歉意的安慰,她的情绪平复不少,甚至愉快了许多。

  「你……知错就好,我也不是……嗯,很讨厌你……那个……」心中有个声音,不停的在为朱延熙说好话,影响了琉璃的思绪,害她口齿不清。

  他一直在照顾她,虽然不忘欺负她。

  他对她很温柔,喂她吃药,抱她上茅房,那么体贴,虽然曾经欺负过她。

  可是他并没有在她最难受的时候不理不睬,这已足够证明,他是个很好的人,而且他还答应帮她离开那个家。

  琉璃愈想,对他的怨念愈少,慢慢释然,浅浅的笑,她平和道:「我也有些不是之处,我们言和吧!」

  朱延熙心思灵敏,一看便知琉璃内心的转变。

  见她态度和缓,眉眼和善,俏丽的睑微带甜笑,他的胸口蓦地爆满,泌出燥热的冲动,直想印上她粉嫩的双唇,缠绵吮吸一番!

  「你真可爱。」他的声音沙哑了。

  「闭嘴。」琉璃难为情的别开眼,没勇气迎接他火热的视线。「现下去哪?」

  问了半天,听不到答案。

  她又怏怏的瞪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叫我闭嘴……」

  「咿——你这人真讨厌!」卖什么乖!

  「现下,正在回冯家的路上。」朱延熙撩开帘子。

  风吹进车厢,马车滑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更加清晰。

  琉璃一下子怔住了,尽管相信二王爷有能力保护她,家人的狰狞面目仍令她对回家萌生了消磨不去的恐惧。

  「有那么可怕吗?」朱延熙见状,顾不了礼数,握住她略微冰冷的小手,给她温暖。「瞧你脸色都变了。」

  是什么样的待遇,让她对自己的家产生如此的不安与惶恐?

  诸多晦暗的猜测令朱延熙英俊的脸覆上阴霾,与琉璃相处的时日不多,但他已了解到她是个坚强狡黠的女子,能教她闻之色变的「家」,必定曾经伤害过她。

  否则,她连作为番王的他都不怕,怎会恐惧自己的亲人?

  「我……是庶出的孩子。」药效终于发作,琉璃的身子渐渐舒适,撑起而坐,靠在窗边,呆呆的浏览外面的景象。「小时候,我不懂韬光养晦,爱耍小聪明,吸引大人的注意,结果,惹大娘她们不高兴,吩咐厨子在我的膳食内下药,害我病得很惨。

  「照顾我的人,即使在知道真相后也爱莫能助,为了不受罪,我开始装病,不敢再招摇了。」活在自己的家,却像寄人篱下,多年的委屈再难压抑,琉璃苍白的容颜浮现出隐忍的苦楚。

  「在家中,必须事事小心、步步为营,一不谨慎,就会遭到报复,而那些伤害你的人,还是你的亲人。」她无力的笑,有几分凄楚。

  「为什么你不早点逃呢?」话问出口,朱延熙反倒庆幸琉璃逃得晚,倘若她早早离去,他恐怕会错过与她相遇的可能。

  「准备不充足。我很少外出,却也晓得外面的日子不好过,有了逃离的念头后,我便暗中积攒财物,只是仍不足够。」离开以后,必须到遥远的地方才能逃过追捕,但那个遥远的地方是何处?

  她茫然的垂头,看不见将来的方向,不晓得哪里是理想的容身之处?

  「若非成亲的圣旨降临,我本想再待一阵子。」琉璃幽幽一叹。

  朱延熙举起手指,揉了揉琉璃额际的穴位,使她不能哀伤,只能旁徨的凝视他。

  他很高兴,她愿意坦露心事予他知晓,这证明她不再抗拒他的关怀了。「一个人浪迹天涯?你不怕吗?」

  「我更怕……掩盖本性,掩盖到有一天,失去自己的意志。」

  她的回答,撼动了朱延熙的心。

  他见过太多人放弃坚持、迷失本性,因而觉得世间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一颗率真的心。

  而琉璃,拥有他喜爱的、尊敬的那颗心。「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朱延熙柔声问。

  实际上,侍从们找到他时,已禀告过他,一同落河的姑娘是冯家小女儿。查出她是谁并不困难,不过他要她亲口说出来,清清楚楚的得到她的诚意!

  「……琉璃,冯琉璃。」念出自己的名,琉璃白嫩的双颊泛开两朵红晕。

  一番倾诉过后,心里宽松不少,她赫然发现,自己多么需要人陪伴与关照,或者仅仅是倾听她的心声也好。

  「二王爷,你为什么肯帮我?」琉璃痴痴的问。

  她对他并不客气,然而他始终温良和善,尽管偶尔会欺负她。作为一个位高权重的强者,琉璃平心而论,朱延熙算是不错了。

  「因为!」吊人胃口般顿了顿。

  「什么?」专注他微微开阖的双唇,琉璃身体发热,懵懂的摸摸自己的额头,不晓得是不是病了?

  朱延熙摩挲了她的手一下。「我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他挂起动人的笑,说得真诚无比。

  琉璃慌乱无措的抽回手指,怪不了他的唐突,回想起他几次狠狠欺负她以后又百般呵护……她实在无法判断他的话是否属实!

  可她又很在意,他的喜欢意味着什么?愿意像对待常宵那样,与她结为知己?还是把她当作不懂事的孩子?

  琉璃迷惘的凝视朱延熙,盼望他说得更明白一些。她非常在意,

  有多少年了,被关在家中,识人有限,大家都以为她空有容貌没脑子,她已经许久许久没听人说过「喜欢」这样的话。

  马车徐徐停下。

  车厢外,侍从低声禀告,「王爷,冯家到了。」

  琉璃闻言,吓了一跳。「是谁在说话?」

  「我的侍从。」朱延熙解释。

  「几时出现的?」听那语气似乎来很久了?

  「别管这些闲事,需要我抱你下去吗?」朱延熙先下车厢,再探身询问,亲昵得像她的情人。

  琉璃明白他是随心所欲惯了,外人不敢纠正他的任意妄为。然而,事关两人之间的清白,她不能不劝告——

  「王爷,虽然你身分特殊,但男女始终有别,你往后最好不要随便对我动手动脚的,别人看了会讲闲话。」

  朱延熙无声一叹,她真不识趣,换作别的女子,他怎会如此殷勤?「放心,很快的就没人会有异议了。」

  「你说啥?」

  「我说,跟着我,你再也不需逃跑了。」搀扶着虚弱的琉璃下了马车,朱延熙高大的身躯为她挡去艳阳的曝晒。

  冯家大门,近在眼前。

  侍从通报过后,一群人急匆匆的奔走出来。

  琉璃见到人影幢幢,立即慌乱的藏到朱延熙身后。

  他回头,朝她微微一笑,像在表明,所有困难他会为她承担。

  琉璃眼眶发热,身子淌过阵阵暖流,从来没有人愿意为她承担什么,仰望着朱延熙,她的目光变得柔暖。

  无形中,有股力量在体内汇集,她知道,那是因为有朱延熙在身旁。

  她是真的,愿意……继续去相信人了。

  「小姐,小姐回来了!」一个个下人发现到琉璃的出现,传报声霎时间荡漾在府宅内外。

  琉璃面无表情的任由朱延熙带进屋,没胆量离开他的左右,不晓得奶娘是否已向爹和大娘揭穿了她的真面目?

  她感到惶恐极了!

  富丽堂皇的花厅内,冯家夫妇,迎亲的丞相,甚至嫁为人妇的冯家长女,无一缺席。

  朱延熙一到,众人纷纷敬重的朝他行礼——

  「二王爷。」

  无论如何,朱延熙是在场人中身分最高贵的一个,琉璃跟在他身后,多少沾了点光,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感受,一时不知该笑、该哭。

  「你人不舒服,先休息去,我和你家人谈。」朱延熙温声软语的对琉璃说话,有意让旁人看清楚他重视她。

  可是当他低头瞧去,身边的琉璃神情却十分怪异。

  「琉璃,你傻笑什么?」

  她忽然面色痴呆,目不视人,笑得像个傻子,朱延熙错愕了,不懂她在装什么傻?

  琉璃的爹爹见此情形,赶紧插嘴说明,「王爷,失敬啊!小女神智不清,从来就是这副德行。」

  琉璃听了,知道奶娘并没把她的秘密全告诉爹爹。

  她非常开心的配合起爹爹的声明,手指父亲,蠢头蠢脑的问朱延熙,「这谁啊?我不认识!」

  她爹爹捶胸顿足,羞耻的道:「几日未见,你怎么傻上加傻了?」

  「依我看,你才傻。」朱延熙挡住他伸向琉璃的手,捍卫在琉璃身前。

  他相信真正关心琉璃的人,一定看得出,她的眼睛有多么清澈,隐藏在倦容上的无奈又是多么惹人怜爱,怎么都不像是一个神智不清的人!

  显然她的家人不够关爱她,对此,朱延熙甚为反感。

  「二王爷,您这是……」众人面露怯色,犹疑不定的观察朱延熙,不解他为何出口伤人?

  传说中的二王爷平易近人、豪爽大方,从不仗势欺人。怎么当下竟摆起脸色给冯家老爷不客气?

  与朱延熙交情最深厚的常宵,默默打量着他维护琉璃的姿态,心里有所领悟。

  他不疾不徐的走向朱延熙,低声询问:「没事吧?」

  朱延熙颔首,看了装傻的琉璃一眼道:「不过,得先向你道个歉。」

  常宵似懂非懂,揣测的目光放到琉璃身上。「和她有关?」

  「聪明。」朱延熙收起天生轻狂的神情,面向窃窃私语的众人,郑重道:「这门婚事告吹了。」

  「什么?」

  众人闻言,惊异莫名。

*******

 「婚事……为何作罢?」

  朱延熙的宣告,在偌大的厅堂内,掀起一股巨大的猜疑浪潮。

  唯有琉璃双目绽出精光,彷佛幽闭多年重见天日的人,在二王爷伟岸的身躯后,难掩感激的望着他。

  「二王爷,是不是这小贱人在你面前搬弄什么是非?」琉璃的大娘一双冷厉目光,发现到了琉璃脸上的欢喜之色,立即对这个私逃的笨女儿起了戒备之心。

  「放肆!」朱延熙俊脸一凛,出口的话不轻不重,却是分量十足。

  一旁的侍从见了二王爷的脸色,马上机警的吼着冯家女主人——

  「愚妇,嘴巴放干净点!」

  「在王爷面前如此嚣张跋扈,你是存心蔑视皇家威严吗?」

  一番斥责,使周围陷入死寂当中。

  威风八面的皇族气派,吓得冯家众人噤若寒蝉,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比谁更嚣张跋扈?

  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琉璃忍住笑意,任由朱延熙带上座,默默的凝视他极具威严的脸,偷偷的高兴着,他从未对她如此冷酷,不讲人情;反而纡尊降贵,照顾她、保护她。

  他如此宽待,她该拿什么去报答?

  琉璃的目光因迷惑而涣散,倏地,感到掌心一热,坐在身边的朱延熙正用他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微微发凉的手。

  她的心跳猛地加快,他还是那么胆大妄为,无所顾忌!

  旁人见此情形,纷纷露出惊疑不定的脸色,琉璃怎会与二王爷这般亲密?

  「肚子还疼吗?」朱延熙旁若无人的问她。「你要继续住这儿,还是和他们把话说了就跟我走?」

  他一副握有主导权的姿态,出口的语句,即使有人听不明白也不敢质疑。

  琉璃有些忐忑,环顾着杵在周围戒慎的瞪着她的家人,一时竟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们?

  她甚至感觉不到半点血脉亲情和温暖!

  朱延熙看出她的局促,体贴的贴近她,低沉的嗓音恰似醉人的迷咒,飘过她耳边,「不用怕,当他们是萝卜。有我在,他们不敢为难你。」

  琉璃想笑,嘴唇一动,满腔的酸涩却全往上涌。就算是母亲在世之时,也无法保证她的安全;朱延熙这个外人,却肯捍卫在她身前。

  在她自己的家中,唯一敢保护她的人,给她冰冷的身心注入暖意的人,居然是毫不相关的朱延熙?!

  「琉璃,你怎么了?」沉寂中,朱延熙一向平稳镇定的嗓音,出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慌乱。

  琉璃摇头,不知为何,视线突然模糊,胸口有些抽疼,她反抓住朱延熙的手,「我好像……又开始痛了。」

  「快去备药。」朱延熙赶紧吩咐一旁的侍从,接着手指轻柔的抹去琉璃的眼泪。「别哭了,不如找大夫吧?」

  「我没哭呀!」琉璃睁大湿润的双眸,满眼都是朱延熙英俊的容颜。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看见他关怀的表情。

  整个天地彷佛只有他是夏实的,琉璃突然好想投入朱延熙的怀抱,感受他炽热的体温带给她温暖!

  「瞧,你满脸都是泪水。」朱延熙指尖沾起琉璃脸上一颗泪珠,凑近她眼边,温和道:「还不承认自己哭,你不是真的傻了吧?」

  琉璃失神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挂满了泪水。「我哭了?」在那么多人眼前掉眼泪,不是作假,是真情流露。

  「怎么会?」她无措的捂起脸。「我没有,我没有哭!」

  她言词举止不慎透露出的脆弱,牵引了朱延熙的怜爱之情,他禁不住温柔的轻抚她技散未装饰的长发,恋恋不舍道:「好,你没哭,没哭,是我看错了。」

  众人目瞪口呆,没想到二王爷会对琉璃这般怜惜,他爱护她的姿态近乎宠溺,而她对待他这个皇亲国戚也无敬畏之意。

  冯家人的心态顿时不平衡了,每个人面面相觑,奇怪这回王爷的侍从怎么不站出来指责琉璃的放肆?

  大娘使了个眼色,暗中拉了拉夫婿;琉璃的爹爹立即开口,畏怯道:「琉璃啊!对王爷要有礼貌,快过来,不要失了规矩。」

  朱延熙闻言,不让琉璃迎战,兀自接腔,「你就是琉璃的父亲?」

  「草民冯——」

  没等对方报上全名,朱延熙已转向常宵,慎重道:「抱歉,我与琉璃落水后,一度性命垂危,为了存活,做了一些事,使我们有了肌肤之亲。」

  一语激起千层浪,整个花厅内顿时如炸开了锅——除了朱延熙,在场众人都惊呼出声,连他身旁的琉璃也错愕得阖不上嘴。

  他无视大家呆若木鸡的表情,继续说道:「本王必须对琉璃负责,因此,她不能嫁给别人。」

  「什么?」琉璃忍不住问出口。

  他所谓的帮助,是毁了她的清白?

  朱延熙眼睫轻动,一双蛊惑人心的黑眸深深的俯视着琉璃,似乎在劝说:装傻,不要反驳!

  琉璃险些被他蓄意散发出的男性魅力夺取了神智,娇颜微微发红。他毁了她的清白,的确可令她不必嫁给别人,但他所说的负责是什么意思?

  难道,朱延熙要代替常宵——娶她?

  「二王爷。」生性淡漠的常宵开口了,问出众人此刻最关注的问题,「您的意思,是想迎娶冯姑娘吗?」

  琉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霎时间只想逃得远远的,不听朱延熙的答案!无论他是肯定或否定,都会让她的心绪大乱!

  她确实不愿嫁给陌生的常宵,但换成朱延熙呢?

  一心一意维护她,虽会使坏欺负她,却未曾真正伤害过她的朱延熙,她能嫁吗?

  而他,又是怎样的心态?不可能真心想娶她吧?

  琉璃愈想愈乱,等着朱延熙回答,她的心跳愈来愈猛烈,快失控了!

  终于,他说话了——

  「没错。」朱延熙从容一笑。「你们的婚事我会恳求圣上取消;至于琉璃,你就放心交给我;而你空悬的妻妾之位,我有诸多妹妹可是梦寐以求着。」

  琉璃瞪大双眼,「至于琉璃,你就放心交给我」这算什么答案?朱延熙到底对她有何打算?

  朱延熙彷佛感受到了琉璃杂乱旁徨的心情,轻拍着她的肩头予以安抚,冷厉的眼神扫过冯家人,冷漠道:「冯家诸位,本王的请求,你们可有意见?」

  这是请求吗?更像命令吧?

  冯家众人只觉苦不堪言,琉璃嫁给谁都是高攀了,朱延熙和常宵,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权贵。

  琉璃的爹爹谁也不想得罪,于是果断的将麻烦往外丢,「当初是准备将小女嫁给常大人,如今情况有变,仍得看常大人意思如何?」

  常宵再次打量起美貌惊人的琉璃,自见到她后,还未听她发表言谈。「我听冯姑娘的意见。」

  传说琉璃是个呆傻之人,但见她眸光清澈,若有所思,端雅大方的神态,根本没有半点蠢样。

  常宵无声一叹,与她成不了婚,不知是得是失?

  琉璃顺着常宵的关注,同时望向他——

  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本该是她的夫婿,从外表判断不出他内心的好坏,琉璃只觉得有一层深厚的疏离感,挡在她与常宵之间。

  她相信若是与常宵相处,一定不像和朱延熙在一起这么的舒适自在。

  思绪到此,琉璃的手掌又是一紧!

  「怎么了?」她迷惘的看向加重力气握住她的朱延熙。

  「大伙在等你的答复呢!」他说得冠冕堂皇,语气平淡,英俊的脸转向她的刹那,却毫不掩饰的露出嫉妒之色——不满她注意常宵。「别光顾着看男人。」

  最后那句酸味十足的提醒,使得琉璃哑然,这家伙是作戏上瘾了吗?有必要把一个妒夫的神色扮演得这么恰如其分、入木三分吗?

  「说呀!别再发愣了。」朱延熙拨了拨她睑颊边的发丝,鼓励的笑,眼底那份纵容与支援,恰似柔情的汪洋。

  琉璃差一点儿就陶醉在他的温情目光下,假如他有心勾引别人,绝对没人可以抗拒他的魅力。

  琉璃依依不舍的移开视线,环视期待她有所表示的众人。可一见别人就会心烦,望着朱延熙却是心动不已,悬殊的感觉强烈得扰乱了她的意识。

  「女儿啊……」琉璃的爹爹等不及的催促道:「你是想嫁给王爷还是丞相哪?快说话吧!爹爹买糖给你吃啊!」

  琉璃清醒似的眨了眨眼。第一次,她的话能决定她自己的命运,这是朱延熙带给她的权利。

  她偷偷瞥了朱延熙一眼,满心感激,收拾起紊乱的情绪,灵动的双眸闪过狡黠的光芒,她又恢复了生机!「我不嫁丞相。」

  用娇滴滴的嗓音,天真的说着,琉璃傻傻的笑,装得呆头呆脑,「大娘跟爹爹说了,有个『姓常的』男人是为了报复才来提亲。姊姊嫁给别人了,只好拿未出阁的琉璃去受罪,琉璃不要受罪,」

  大娘听了琉璃重述当初她的不敬之语,整张脸当下变得惨白无比,心急的大吼,「你快住口,小贱人,」

  朱延熙眉头一皱,正要发难,琉璃忙不迭的捏住他的掌心,抢先还击,「爹爹,为什么大娘总爱说琉璃是小剑人?」

  她既无辜又纯洁的盯着父亲,「琉璃身上没带剑呀!嗯,倘若琉璃是小剑,爹爹您是不是大剑?」

  「这……这……」她爹爹尴尬得回不出话。

  瞧一家之主懦弱的样子,朱延熙不用想也知道,没有人保护的琉璃在冯家受过多少委屈。

  「冯夫人,你以前待琉璃如何,本王可以不计较;不过往后,她就是本王的人,你若再对她无礼……」顿了顿,令气氛更紧张,朱延熙眼中硝烟弥漫,「本王不得不看做是你存心挑衅,与本王为难了!」

  ***    ***    ***    ***

  夕阳落下,朱延熙在护卫与侍从的簇拥中,带着琉璃进了开封最有名的茶楼。

  在通风透气的雅间内,两人松懈的神色像刚度过一场混乱,有着风雨过后的安详。

  「常大人去哪呀?怎么跟你分道扬镳了?」喝了两口清水,看着满桌佳肴,只能垂涎,不敢吃的琉璃顿感无聊。

  朱延熙停下筷子,浓眉微皱,「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你能不能改一改措词,不要老是这么唐突。」说她对别的男人有兴趣,分明是在讽刺她,琉璃有点不高兴。「听说你与他孟不离焦、焦不离孟,问你一声罢了。」

  她很重视他的言语、他的神色,已经把他放在心里,不能疏忽了吗?朱延熙锐利的双眸,不自觉的变柔和。「常宵说有事,去见故人了。」

  琉璃纳闷的眨眨眼,常宵的旧识除了他们冯家,还能有谁?

  「你也吃一点吧!」提起筷子点了点琉璃的唇瓣,朱延熙柔暖的目光渐渐浮现了情欲的雾气。「据说这家茶楼,有全开封最好的厨子。」

  「我肚子里泻药的威力仍在,没口福了。」

  微风从敞开的窗口吹入,天边的晚霞映进琉璃眼底,她半倾着头,白里透红的脸儿甜美得像一朵幽静的睡莲。

  朱延熙长叹一声,忍住拥抱她的欲望,他不想吓坏她。

  「王爷,你整天陪着我,没别的事可做?」琉璃不是没察觉到他的感情,他的怜惜、他的呵护、他的挑动,种种行为后面,隐藏在他心底的情意,她再迟钝也感觉得到。

  可是没被别人疼爱过,琉璃不知该如何应对朱延熙的厚爱,只能假装无知,不主动越过两人之间,克制与隐忍的理性边缘。

  朱延熙瞥她一眼,触及她闪烁不定的视线,忽然间,读懂了她女儿家的矜持。「我是告假前来陪常宵娶亲的,公事早已解决;不过开封的地方官员各个上了帖子请我去用餐,你若肯随我一起赴约,我便答应了他们。」

  她以什么身分陪他出场?

  面对着朱延熙势在必得的神情,琉璃赫然意识到他准备厘清两人之间的界线了!「王爷,你……」

  她该怎么办?—如果继续装傻,不回应他的心意,他会不会生气,讨厌她了?

  「我说过很多次了。」朱延熙扣人心弦的嗓音带出一阵暖风,抚慰过琉璃迷乱的脸,「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她又好气又好笑,双唇颤动了半天卜回不了一句话;拿这个任性、倨傲的男人没办法。

  「你几时离开?」转着话题逃避他情感的刺探,琉璃拿起筷子夹一口菜,装得很平静。

  「不是怕拉肚子不敢吃吗?」朱延熙手上的筷子迅速的赶在她将菜塞入嘴以前,夹住了她的唇片。

  啪啦,琉璃手一抖,筷子掉到桌上——

  她瞠大两眼,瞪视朱延熙,被迫嘟着嘴的傻样却毫无恶样,反而显得可爱又可怜,

  「你若想走,我随时可以先带你出开封。」他忽然柔声说。

  琉璃的满腔怒火顿时熄灭了。「你很喜欢欺负人再哄骗?」

  「只有你是例外。」朱延熙阳刚的俊脸浮现甜笑,竟不显得别扭,甚至增添了他魅惑人的风采。

  琉璃板起脸,在他的放松下,嘴唇得到自由。然而让他夹过的地方,像着火一般,灼灼热热的。

  「我想回去见奶娘一趟。」她低声说着,手指抚住发烫的唇瓣,不敢看他。

  「我陪你。」

  「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琉璃不自在的咬了咬手指。

  一颗因朱延熙而诞生的情种,掉落在她心底的土壤上,不可遏止的萌芽、挣扎,每一次生长,都拉扯着她的心房。

  「你即将成为我的人了,我怎能亏待你?」他重新把话题带到两人的关系上,不容她问避。

  琉璃慌忙道:「那不是你的权宜之计吗?只要出了开封,帮我离家,你就不必再照顾我了!」

  「不。」朱延熙嘴角上扬,勾起迷人的笑,轻声说道:「你若不肯嫁,我肆意带走你,便是强抢民女;你若不让我照顾,随意离去,又等于是我始乱终弃。」

  事态再度严重了……琉璃一愣,摆脱了丞相,迎来番王,难道这回她是嫁定了?

  「我会先告诉大家,我是自愿跟你走的,然后我再悄悄离开。」琉璃垂死挣扎般提出建议。

  「那是私奔,仍然于礼不合。」朱延熙舀了一勺子辣肉,香味扑鼻而来,他很遗憾的告诉琉璃,「可惜你肚子难受,不能吃。」

  她听得牙痒痒的,很想咬他一块肉让他也尝一尝遭人欺负的滋味!「那,请问王爷有什么好计策?」

  「你又错了。」朱延熙用筷子在她眼前摇晃了两下,等琉璃迷惑的皱眉,他才慢条斯理的表示,「是——延熙哥哥。」

  「恶——」幸好没吃束西,不然她马上吐给他看!

  朱延熙无所谓的耸肩,「你的问题我不回答了。」

  「呀……」琉璃切齿,他分明是在耍无赖,偏偏她像猴妖遇上如来佛,就是跳不出他的掌心。「延熙哥哥。敢问您有什么良策,能否说出来普渡众生?」

  一字一句含恨问出口,她问话的表情、语气更像在讨伐仇敌!

  朱延熙娱乐够了,开怀道:「你有两个选择,我们先在开封随便拜堂,然后你陪我回京;或是你先随我回去,我们再成亲。」

  琉璃分不出他提供的选择有什么不同?结果都是要拜堂成亲!她急道:「可是你说的负责是假的呀!」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负责?」朱延熙敛了笑颜,正经的问,一张俊脸因认真而愈加吸引人。

  「王爷,别说笑了,我怎么可能真的嫁予你。」琉璃只感坐立不安,他捉弄过她太多回,她没有能力分辨他的真心假意。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不可能?」朱延熙双目炯炯,化成两团灼人的火焰。

  琉璃被他盯得浑身燥热难耐,频频挪动身子,避开他的视线。「我们都明白那是作戏而已,是虚情假意的,你我……又非两情相忱,成亲做什么?」

  「我以为你我之间是真心相待的,况且你不是需要一个安身之处吗?」朱延熙温和的笑,含着三分勾引、七分诱惑,柔声道:「我能给你。」

  「不……」琉璃心跳如擂鼓,力量渐渐让他的话语带走,她感到虚弱,虚弱得想依附他了!

  「我不会伤害你,会保护你,不会让人再欺负你,会为你挡风遮雨……」

  「不,住口!」她失措的打断他的话,害怕的看他。

  朱延熙已摸清了她的渴望与需求,若是再任由他引诱,她铁定支持不住就输给了他。「王爷,我愿意付出别的东西以报答你的维护和协助,但我不能嫁你!」

  「因为你我没有情投意合?」朱延熙让她纯情的反应逗笑了,捺着性子问:「琉璃,说实话,你讨厌我吗?」

  她迷茫的摇头,她怎么有办法抗拒他——如此强势的男人,把她制得死死的,又当她是珍宝一样呵护着。

  在他的包围之中,她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定与信心。

  朱延熙见琉璃露出意乱情迷之色,满立息道:「既然如此,我挺喜欢你的,你就嫁我吧!」

  琉璃愣然,脑子空了,唯一清楚的是朱延熙说喜欢的声音,喜欢……这两个字揪住了她的心!

  「你怎会喜欢我呢?」她不敢相信!「你成婚了吗?」

  「没有。琉璃,你是第一个我想带回家的女子。」

  第一个……她感到呼吸困难了,虚弱的身体内有一股甜蜜,涨得满满的,无心去追究,他所说的第一个是否代表最后一个?

  「每个人都该有追求。」朱延熙摸了摸她发呆的脸,「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    ***    ***    ***

  夜色渐浓,用过晚膳后,朱延熙带着不知所措的琉璃回到冯家。

  进了她长年居住的陋室,扫视几眼,朱延熙的面色立即沉凝了。「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如此偏僻、破烂,简直比下人的住处还不如!冯家究竟是怎样亏待琉璃?

  朱延熙不悦的拍了拍手,随行的侍从马上捧着一堆东西进屋装饰——

  眼看他命人铺上虎皮,点上檀香,搬进搬出,转瞬间把她的小屋子布置得美轮美奂,琉璃哭笑不得。

  「我都决心离开了,不必再大费周章帮我住的地方改头换面。」藏起内心的感动,她抬头看着朱延熙。

  他高大的身影恰似坚固的壁垒,带给她安稳的依靠。

  「我晓得,不过今夜我们一起住。」朱延熙理所当然道:「我不出声,我的下人也会为我重新整理你的寝屋。」

  「怎么可以?!」琉璃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侍从在屋内放满耀眼的夜明珠,整备齐全,然后逐一离开,并周到的为她关上门,彷佛是将他俩送入洞房!「这是我家啊,不是客栈,不是马车内,你和我同住成何体统?」

  「放心,有我在呢!」所以没人敢说闲话。

  「有你才危险!」

  朱延熙走到桌边,兀自净手。「我可从未做过伤害你的事……」忽然瞧了瞧琉璃的腹部,他的俊脸随即闪过坏笑。「多半是你自找苦吃。」

  琉璃气结,来不及与他唇枪舌战,冷不防被他强硬的带到床榻边。

  「夜深了,我们先歇息,等明天你再去和你奶娘谈心。」他幽黯的眸子化成动人的水波。

  「不!」琉璃猛地摇头,他今天是怎么了?时而咄咄逼人、时而柔情万分,有意无意的撩拨着她,他想干嘛?

  虽然两人曾经亲密相处过,但却是环境所迫,而且当时她尚未对他动心;可如今单单听着他稳健的心跳,看着他俊朗的面孔,她的心思都会有所波动,她没有办法冷静理智的与他相处了!

  「你今天怎么只会说不?」朱延熙按着琉璃坐下,蹲在她身前,为她脱去鞋袜。

  如此卑微的举止,他做起来却无比的优雅,充满了旖旎的情趣。

  「别这样,于礼不合。」琉璃从没让人这么宠溺过,又羞又惊又……欢喜,她一动不动的垂视他近乎完美的剑眉星目,再无力阻止芳心的沦陷。

  「只要你嫁我,便合礼了。」朱延熙温柔尽现,一旦决心疼爱自己的女人,他就会是绝好的情郎。

  琉璃看透了他坦荡的迷恋与情欲。「你在逼我吗?」

  人前人后的爱护与纠缠,只为化解她的抵抗,逼她沉沦在他一手布下的情网。

  明白了朱延熙的用意,琉璃仍高兴不起来。「我空有一张漂亮脸孔而已,不值得你执着。」

  她确信自己无法忍受,他是以貌取人,只看中了她的容貌。

  「从没有人能替我决定,我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朱延熙缓缓起身,前倾,蕴涵着乱人意志的魅力,使对面的琉璃旁徨的缩进床内。「我的所作所为一向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定,琉璃,我们的心不会骗我们。」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他胸口上,感受他的跳动。

  琉璃快窒息了,整个屋子充满了他的心跳声,她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我的心,告诉我,我要你!」

 她的目光凝注在他诚挚的面容无法转移,使尽力气审视他的神情,看到的只有真切无欺的感情——朱延熙是真心喜爱她。

  强烈的喜悦冲击着琉璃的理智。

  「琉璃,在我面前,你永远不必再伪装,再去负担你承受不起的烦恼。」他的言语是让她无法抗拒的情话。

  「不……」琉璃感觉到他的双手环抱住她绵软无力的身躯,她该挣扎,却挤不出力气,因为她知道,自己确实需要他的怜惜与疼爱。

  如此温暖的怀抱,她怎能拒绝?这世上,只有朱延熙保护过她!

  「禁止你再说『不』这个扫兴的字。」朱延熙低头,啄了琉璃不点而朱的双唇一口。

  他浅浅的气息散布在她肌肤周围,灼热了她,经过润泽的嘴唇有些麻痒,她举手想摸,倏地,手又让他攫紧了。

  「我……」琉璃仰起羞赧的睑,在他鉴赏的眼神中,肌肤像浸了染料似的,全面发红。

  「放心,我不会伤你。」朱延熙吻上了琉璃的眉心,手掌安抚着她颤抖的背,「光看着你,就难以忍受不碰你……你一定不晓得自己有多么可爱,不只这张脸,你的声音、你的举动,都像在勾引我。」

  「什么勾引啊……少诬蔑我!」

  她避开他降落在唇上的吻,他的嘴却化成一条顽皮的鱼儿,游走在她脸边、耳朵、颈项周围,他逗弄般的啃咬、激情的吮吸,催起了一股近乎麻痹的快意在琉璃体内荡漾。

  在与他唇舌交缠之际,她惊恐的听见自己娇喘低吟,好不妩媚。

  「停下,不可以的……」她呼吸急促,使不出力气阻止他进行夫妻间才可以发生的情事。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只有——愿不愿意。」朱延熙的语调仍是平稳,但眼底的欲火愈加炽热了。

  他忍耐不住的将琉璃放倒在床铺上,夜明珠的光彩照映着她泛红的美颜万分香艳。

  这个女人从头到脚,从内在到外表,无不摧残他坚韧的意志力——为她失去控制,朱延熙再不愿克制占有琉璃的渴望!

  「成为我的人吧!」语毕,他热情的吻她。

  琉璃脑子发烧,意识涣散,舌尖与他的唇缠绕着,口沫相濡。彼此再无隔膜,一同沉溺在情海狂澜中浮浮荡荡,琉璃根本没有反抗的馀力。

  恰在此时,屋外突然传出走动声——

  「王爷!」侍从敲了门,打断了屋内的激爱缠绵。

  朱延熙留恋的凝视着琉璃迷茫的神色,沙哑着嗓音问:「吵什么?」

  侍从禀告,「冯姑娘的奶娘,以及常大人正在屋外……」

  琉璃闻言,心头巨震,使出残存的力气推开朱延熙,难为情的躲进床角。「他们是来找我们的,别再乱来了!」

  他遗憾的轻叹了一声。「我让人请他们离开,好吗?」

  「不!」琉璃飞快的溜下床,调匀气息后,朝他皱起鼻子,庆幸道:「我现下正需要别人的力量,帮我逃过你的魔掌!」

  朱延熙对她的讥嘲不以为忤,目送她慌忙逃出门的身影,愉悦的笑,「这次放过你,下不为例,琉璃。」

  ***    ***    ***    ***

  常宵找朱延熙做什么,会不会反悔了,非娶她不可?

  与其嫁给常宵,她宁可与朱延熙在一起。琉璃愈想心愈乱,捏了捏发热的脸颊,唇齿中还留着朱延熙滑溜的舌头翻搅后的滋味……稍微回味,她就全身酥麻,陌生的情愫令她又惊又奇。

  一颗心飘荡在朱延熙掀起的风暴里,琉璃神色恍惚,连奶娘入门和她说话,她都充耳不闻。

  「不愧是皇室中人,出手就是气派。」奶娘一边环顾着布置得焕然一新的寝室,一边欣慰的告诉琉璃,「二王爷对你真是体贴。」

  奶娘不停的啧啧称奇,终于拉回琉璃迷失的神智。

  「琉璃,你别生奶娘的气,奶娘知会老爷、夫人去阻拦你,是为你好,你一个从没见过世面的弱女子在外要如何生存?倒不如嫁个好人家,得过且过。」

  奶娘语重心长的解释,令琉璃又清醒了几分。「即使受到伤害也无所谓吗?」

  她失望的看着苍老的奶娘,落寞道:「就算是知我甚深的您,也只会要我委曲求全,无视我的意愿。」

  只有朱延熙愿意帮她取得自由,保护她不受伤害,只有他是与众不同的。她的未来何去何从,琉璃心中此时已有了明确的答案。

  「奶娘,请毋需再自责,更不必劝解我,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将来,我想自己作主。」

  她与朱延熙的关系纠缠不清,再跳一次黄河也洗不干净,她就放胆随他而去吧!尽她所能的报答他的恩情。

  只要他遵守承诺,不伤她,她愿意永远……陪在他左右。

  心意一定,琉璃的神思逐渐明朗,她清澈不再困惑的目光瞥向窗口。

  窗外不远处,朱延熙正伴着常宵,边说话边走出小院落——

  「冯老爷说了,请您移居他们专门准备的厢房,也可以带着冯姑娘一起,不必屈居在此。」

  朱延熙听了常宵的转告,冷哼道:「当真世态炎凉,如此大富之家,对待自己的子女竟不如外人。」

  「您贵为番王,冯家人自然会尽力奉承,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趋炎附势。」这番话纯属亲身体验后的有感而发。

  这个冯家,大概除了琉璃,再没半个好东西。

  朱延熙摇摇头,面向常宵含着几分嘲讽的脸。「话说过来,我代替你收下冯家姑娘,可有让你难为?」

  「早和您说了,我执意履行婚约,完全是听从父母的遗命。虽然也有几分意气,想回来还击他们当初的冷遇,不过我与冯姑娘素昧平生,婚事取消对我并无任何害处;至于我双亲泉下有知应该也会赞成我的做法,毕竟冯姑娘已经是您的人了。」

  「辛苦你了。」朱延熙豪爽的拍了拍常宵的肩,当对方是兄弟一般,贴心道:「这事我会再和圣上说明,让他帮你找个好娘子。」

  冯家人不敢违抗圣旨,常宵虽贵为丞相也得服从帝王的安排,然而朱延熙却有能耐左右皇帝的决定……

  看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番王,常宵微微一笑,掩饰着复杂的心绪。「不敢劳驾,我还是自己找吧!瞧对眼了,再学您——先下手为强。」

  朱延熙挑了挑眉,脑中浮现琉璃娇媚的姿容,随即无奈的笑了。很可惜他还没下手……娇贵的花儿是需要细心呵护的,才能生长得更美好。

  此时,后方屋子的门一开,琉璃的奶娘走了出来。

  朱延熙见状,心不在焉,与常宵又谈了几句,已有意话别,于是客气道:「夜已深,你先去休息吧!」

  「容我冒昧一问,这冯姑娘有何独特之处?」常吉和朱延熙交情深厚,一打量,便知他十分挂念屋内的暖玉温香。「从未见您这般在乎一名女子,她的容貌确实美丽无双,但您不是肤浅之人。」

  「琉璃……」朱延熙提起她的名,威严的俊脸不由得泛开舒畅的笑意。「她的独特之处,唯有与她相处才可切身体会,我无法言传,只能说她是……人如其名。」

  人如其名,玲珑剔透,琉光异彩。

  「这是最好的赞誉了。」常宵浅笑,低下脸、隐藏住眼底诡谲的光。倘若冯琉璃真如二王爷所说的那般美好,失去如此妻室的他,情何以堪?

  ***    ***    ***    ***

  明月当空,朱延熙挥别常宵,回到充溢着柔暖光辉的寝室。

  琉璃侧卧在床榻上,虽未除掉衣衫,但闭目无声的恬静神态,平顺的呼吸显然已是入睡。

  朱延熙坐在床沿,毫无睡意,手指柔柔的抚过她的唇,满满的怜爱之情,回荡在体内。俯视琉璃甜美的睡脸,无尽的疼惜与喜爱不断加深,不知几时能停止对她的兴致?

  倘若他是动了情,又该逼出她多少爱意,两人才算是两情相悦?

  朱延熙怀着说不清的期待,垂首,正欲偷香一口——

  忽地,琉璃睁开眼,手指飞快的捏住他的双唇,微微用力一挤,「嘿嘿,把你的鸭嘴拿开。」

  她露出贼笑,犹如报了仇、雪了恨,得意的神色像极了偷吃到小鸡的狐狸。

  「你装睡。」朱延熙慵懒的探出舌尖,舔了她的指尖一下。

  琉璃立即吓得缩手不敢再放肆。「我真的要睡了。」

  畏怯的缩到床内侧,见他眼中欲念深沉,琉璃聪明的知道自己该装死比较安全。

  朱延熙摆摆手示意她毋需害怕,一本正经的说:「你爹请常宵来打听我们何时成婚。」

  琉璃一听,烦念顿起。「他们巴不得早点和你攀上关系。」

  她不愿连累朱延熙,让家人从此以后有机会借着二王爷的名义——作威作福!「他们知道我在装傻吗?」

  「你蠢得唯妙唯肖。」

  「这话听起来不像褒扬。」琉璃眼角微有抽搐。

  朱延熙笑道:「我很高兴比常宵早一步遇见你。」

  若非相遇在先,已熟悉她的本性,说不定他也会被她蒙骗,和所有人一样以为她是傻子,而错过她。

  「我不想当他们换取荣华的物品,不要为了他们的利益成亲,那不是……我希望发生的事。」琉璃闷声说着,只觉脸上无光。

  「告诉我,你希望如何?」朱延熙揽她入怀,亲昵的拧了拧她秀挺的鼻尖,满是宠溺的语气似乎在预示着,无论她有什么心愿,他都会为她实现。

  琉璃一阵动容,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被他强大的男性气息包围,她只有羞涩,不觉反感。「你会笑我……」

  抬头,看到他优美的下颚,她无由的想去咬一口。「我的盼望大天真了,没有多少女子能达成心愿。」

  「你说,我保证不笑你。」朱延熙犹如雕刻的英俊五官轮廓,蒙上一层暧昧的笑意,「若是我失言了,就随你惩罚我——不如再喂我吃药。上次是泻药,上上次是迷药,这次换成春药吧!我一定甘之如饴。」

  「你想得美!」琉璃气恼的捶了他的胸口一拳,哪次设计他吃药,最后不是进到她自己腹中?「我不过是想,若有成亲的必要,最好是与情投意合之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没有欺骗、没有伤害。」

  「你希望我是这个人?」他柔情的嗓音撩拨着她的心弦。

  「我不知道……」琉璃迷惘的举目,凝视他阳刚的睑,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他惑人的唇线。

  当他低下头,她以为他又要与她亲吻缠绵了,结果他只是浅啄了她的嘴一口。

  「休息吧!」体贴话伴随着轻柔的动作,朱延熙让琉璃躺下,拥她在怀中,慢慢的闭起双眸。

  她有些讶异,原本想他会趁她意乱情迷,占她便宜,然而他只是温柔的抱着她,不轻薄,给她温暖又舒适的胸膛,让她可以放心去依靠。

  琉璃听着朱延熙的心跳,扑通扑通……恰似天籁。她眼眶发热,有水珠难以阻挡的滚了出来,一颗一颗,凝聚了纯净的情意。

  ***    ***    ***    ***

  清晨,风和日丽。

  琉璃坐入马车,在冯家众人顾忌的眼光中,陪着朱延熙踏上了走出开封的旅程。

  他骑着高壮骏马,贴近车窗,不时与她谈话,排遣路途中的寂寥。

  「这匹马儿挺眼熟的……」轻风吹过车窗帘布,琉璃倚在窗边,侧视着朱延熙高居马背上的英挺身姿。

  他的坐骑不时的用鼻子对她喷气,瞥向她的马眼有几分的不友善,神态生动似有灵性,逗得朱延熙笑声不断。

  「嗯,它就是陪我们落水的那一匹。」

  「没死?」琉璃欢喜道:「太好了!」她高兴得探出车窗想摸一摸马头,不料马儿像是见鬼一般的急忙避开。

  「我的护卫将它救回来了,只是,它可怕死你了。」

  琉璃无可奈何的耸肩,「我家人就这么老实的让你带走我,没有干预或置喙什么的吗?」

  没想到能那么轻易的离家,在朱延熙的保护之下,爹爹与大娘甚至无法和琉璃多说一句话,避免了许多劳心烦人的状况。

  「我以为他们会逼你尽早娶我,好沾几分你的皇族光彩。」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琉璃相信,朱延熙多得是手段令她的家人乖乖臣服。

  如她所料,朱延熙傲慢的笑道:「这世上,还没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情愿做的事。」接着他从袖袋内取出一张纸,递给琉璃。「我让他们放你自由了。」

  「这是……」琉璃取来过目,白纸黑字加上刺目的手印,传达出了一个冲击她心神的事实!「我爹他……出卖了我?」

  纸条上写着,冯家愿以一万两黄金作为代价,将琉璃送给朱延熙,并有官府承认的文字印章。

  琉璃看得又惊又气,羞耻得无地自容,这种卖女求荣的事情,她的家人怎么做得出来?

  「我家缺钱吗?」她颤着声问朱延熙,发抖的手指几乎抓不住轻如鸿毛的纸条。

  「你家不缺钱,你爹也不愿立下这么不光彩的字据,但是我有方法得到我要的东西——让他们放弃你。」朱延熙见她花容失色,伤心之情跃然于眉目间,他坚硬的心陡然一震,碎裂开像缺口似的,隐隐发疼。「对不起,琉璃,我断了你回家的路。」

  「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不想回去。奶娘决定离开,回家养老,我在冯家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了。」她水灵的眸子因意志消沉而缺少了光彩,手中的薄纸竟变得愈来愈沉重。

  因为这张纸,今后冯家人再无法干涉她;也因为这张纸,令她对家人彻底的绝望;更因为这张纸,她欠下朱延熙难以偿还的人情。

  琉璃感叹的闭上发涩的双眸,惆怅道:「我没有一万两黄金还你。」

  「你知道,我不在乎钱。」他的手伸入车窗,揉了揉她打结的眉头。

  琉璃失笑,毫不避讳的握住他的指尖,汲取那份柔软的感觉——那份嵌入内心冰冷之地,给予她温和的照顾。

  「单单有钱,是不足以收买我家人的,你的厉害之处是仗势欺人?」她调侃的话不嗔不怨,反倒有几分取笑的意味。

  朱延熙听来,便知她正努力的在释怀。

  马队正经过山野几户人家门口,他前视的目光发现某家住户院内培植了争奇斗艳的香花。

  「停。」他拉起琉璃脸边的窗帘,「等我片刻。」说完,立即策马前去,亲自敲开住户家的大门。

  琉璃安分的待在马车内,充分的信任朱延熙,不到片刻,窗帘又被他拉开。

  她转眼望去,尚未看到他的人,就被一大捧芳香四溢、素雅清秀的菊花夺走了视线。

  「送你。」朱延熙稍微移开花束,露出迷醉人心的俊脸,「此时,就属菊花开得最好。」

  琉璃胸口一拧,眼睛湿湿的,红唇如风中花瓣微微的颤抖着,慢慢的伸出手想接过花束。

  朱延熙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在她模糊的视线里,领着她抹去菊花上的几颗露珠,然后放开她说:「把眼泪擦掉,我才给你。」

  琉璃吸吸鼻子,霎时间笑靥如花。

  朱延熙迷恋的抚顺了她被风吹乱的额发。「我不是随便的人,带走你,就不会负你。」

  「我相信。」她垂头闻着菊花的清香,心底爱恨交织的道:「你随便起来……简直不是人。」

  尽管他再好,她仍没忘记当初他是如何的欺负她。

  朱延熙露出恰似无奈的笑容,讨好琉璃,博取她欢笑,竟带给他欣慰与值得的感受,整颗心为她而柔暖,没有疑惑。

  他晓得,自己是真的栽进去了。

  ***    ***    ***    ***

  车马大队进了京城,直奔朱延熙的王府。

  一路上,过道的百姓瞧见策马奔行的朱延熙,无不欢呼问好,欢迎他的程度彷佛倾慕的天神降临一般,恭敬又崇拜。

  琉璃撩开车帘一角,外头路人的谈论声,断断续续的传到耳边——

  她听见的几乎全是百姓对二王爷的称颂与感激他领军把守边关,捍卫国土安全,多年来的赫赫战功与辛劳。

  琉璃听得几乎沉醉了,偷偷打量朱延熙在窗外的身影,那刚烈的气势、英俊的面容、随和的神态,迷倒路边诸多男女老少。

  可是他却忽然停滞,越过人群,靠近不起眼的店铺,买了一些甜品,把食物送到车窗,叫着琉璃食用。

  「你尝尝,我听下人说,城里的姑娘都爱吃这些零嘴儿。」他温柔的嗓音中溢满疼爱的神情,使得围观的路人见了都不由得惊疑和欣羡。

  马车内坐着谁,居然能让百战不挠的二王爷像和煦的轻风有着一样的柔软姿态?

  「多谢。」琉璃战战兢兢的接过,藏进车厢,不敢张扬,深怕一露面就会死在全城女子嫉妒的眼神下。

  入口的甜品甜蜜得害她忍不住傻笑了,晶莹的眸子聚出恋慕和欣悦,为什么朱延熙会喜欢她?她又该怎么做才配得上他?

  思忖间,马车已驶到王府大门前。

  朱延熙打开车门,像是对待公主似的,照顾周到的领琉璃进门,向府邸内的所有人显示她的地位——在他心中极为重要和特殊。

  王府占地广阔,装饰却不奢华,侍从人数没有琉璃想象的那么多。

  「是否觉得我的住处比你家简单?」朱延熙一边告诉琉璃王府的格局,一边带她到寝房。「你就住这儿吧!我的寝房就在隔壁。」

  琉璃环顾着周围典雅清丽的布置,很是喜欢。「我还以为你的王府会和我家一样的浮华不实。」

  「我经常在外征战,很少长住在此,所以没花费心思装饰门面。你若有看不顺眼的地方,这个家全交给你打理。」他对待喜欢的女人一向大方。

  琉璃迟疑的步履来到朱延熙的寝房门外,拘谨的观看附近的花草,忐忑的问:「你……真的……没有……妻妾吗?」

  这个家属于她吗?

  她需要和多少女人分享呢?

  琉璃问得语带惧怕,望着朱延熙的眸子莹光闪闪、楚楚动人,他的柔情眷顾除了给她以外,又给过谁?

  「你若找得出来,换我嫁你。」朱延熙刮了刮她的鼻子。「放开心胸,别自寻烦恼了,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受委屈。」

  一旁待命的侍婢禁不住掩嘴偷笑了,望着两人的目光有些羡慕。

  琉璃不好意思的别开脸,嘴唇微微上扬,假如他有别的女人,她一定待不下去,不想看他对别人好,只希望他……独宠她一个!

  「王爷……」一阵匆促的脚步声逼近,王府的总管先行跑过来通报,「皇宫派人来传旨了。」

  「召我进宫吗?」朱延熙思虑了片刻,交代总管,「你挑几个伶俐的丫头照顾冯姑娘。」

  琉璃承受着下人们恭敬的注目,有些不习惯,正在难为情时,又听朱延熙宠溺道:「我得先入宫面圣,你是愿意在家等我,还是跟我一起进宫玩玩?」

  琉璃急忙摇头挥手,「不,你自己去吧!慢走,不送!」

  「瞧你紧张成什么样了,又不是要带你去逛地府。」朱延熙坏心眼的笑。「皇上已经私下传信问过我,到底是遇见什么样的女子,吸引我横刀夺爱,抢了常宵的新娘?他可是很有兴趣见识见识你如何的神通广大。」

  「你的兴趣更广大吧?」他幸灾乐祸的嘴脸令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要找个工匠帮我装上三头六臂,再让你带我出门溜达炫耀啊?」

  朱延熙颇喜欢和她斗嘴,不顾周围有人,低头在她唇上索走一吻,等她粉拳砸来之前,抢先挥别,「需要什么,尽管向总管索取,为夫的出门去了。」

  「别胡说!」他们尚未成亲呢!他算哪门子的夫君?

  琉璃大感羞耻的跺脚,追着他潇洒的背影打去,追到门口,他已骑上骏马,刚强的身姿岸然英伟,俘掳了她悸动的芳心。

  忍住一句「早去早回」的话语,她躲回门内,眷恋的双眼浮现出磨灭不了的依赖之情,从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人,在意到片刻也舍不得与他分开。

  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然而在他身边的她早就沉溺了,被他困在比黄河更汹涌的情潮当中,无法自拔。

*******

 灯光闪烁,夜阑人静。

  琉璃拿着一本从书房找来的野史,斜倚在床侧,就着明亮的灯架,有一页、没一页的翻阅着,双耳不由自主的拉长,注意寝室外的动静。

  朱延熙尚未归来,皇帝会否不满他破坏了常宵的婚事?

  各种不利的猜疑攻击着琉璃的思绪,让她心烦意乱。

  窗外凉风阵阵,树影婆娑,夜色愈来愈重……

  琉璃终于抵抗不了倦意,眼皮渐渐发酸,正想熄灯休息,忽然房外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她听见王府总管一边领路,一边低声下气的不知在回报什么,是朱延熙回来了吗?

  琉璃精神一振,飞快的跑到门前,听他与总管交谈着,他低沉的语调恰似柔和的琴弦,每一个字都是动人的声乐,她听得心神舒适,嘴角不自觉上翘。

  「琉璃,还未睡吗?」朱延熙的脚步停在门口,看着她房内仍点着灯火,于是低声发问。

  琉璃迫不及待的开门而出,一双蓄满思念的眸子璀璨如星,当她与朱延熙照面的刹那,意外的察觉到他来不及收藏的阴沉气息。

  「你……回来了。」她的笑颜一下子黯淡,虽然朱延熙神态温和,但潜藏在他眼眸内的阴黯神色仍是让琉璃措手不及,难以应对。

  「瞧你,还未嫁我,就学会等门了。」俯视着琉璃纯净的眼色,找到她诚挚的关怀,朱延熙英俊的脸像拨云见日一般,阴霾全扫。

  「你不高兴?」

  琉璃彷佛月下芙蓉一样美丽的容颜,笼罩着深切的情义;朱延熙很是动容,却听她不安的问道——

  「是不是我……连累你了?」

  「傻瓜,你那点小事,朝廷才不管。」心疼的摸摸她起忧生愁的眉梢,朱延熙牵她进屋,关上门,室内飘过一缕幽香。

  「那你在烦什么呢?」琉璃和他坐在床沿,亲密无比,习惯了他的恣意狂放,她也逐渐放开了矜持的束缚,言行变得更洒脱直率。

  「边关烽烟又起了。」朱延熙长臂一伸,将她揽在臂弯里。「我可能待不了多久,便得去打仗了。」他感慨的叹气,才领她进门,就得丢下她离去,从此天各一方,不知何年再聚?—

  不料,琉璃听了他的话,晶莹的眸子眨了眨,很有兴趣的回道:「我跟你去!」

  「天真的丫头。」手指抚上她的鲜艳唇瓣,他低沉的笑,「战场上的女人,除了人质,就是军妓,没有例外。」

  「我可以女扮男装!」

  「装不来。」朱延熙执起琉璃光洁的下巴。「没有人会相信你是男子。」她不仅美,而且耐看,天生丽质无法掩盖。「倘若这次战争爆发,我也难保证自身的存亡,你可愿意等我回来?」

  「有这么严重?」琉璃心慌了。

  「女真召集了八十万大军在边关蠢蠢欲动,正激我挥兵前去较量。」

  他毫无畏怯的语气,提醒了琉璃,朱延熙不仅是尊贵的皇室宗亲,也是能左右朝政的重臣,更是必须随时带兵对抗外敌的将领。

  他不可能完全属于她,相反的,她随时有失去他的可能,这是一个她拚尽全力也无法霸占的男人。

  琉璃明知跟了他,等于是在进行一场赌局,代价是她半生的情感;她赢的机会不算大,但他的怀抱太温暖,让她无力抽离。

  「我决定!不还你一万两黄金了。」低头埋在他胸膛,她羞涩的双颊潮红娇艳,为了这个怀抱,她愿意赌!「如果哪天,你讨厌我了,请提前告诉我,我会努力还你钱,然后……」自觉的离开。

  朱延熙打断她的话,「不会有那么一天。」

  他热情的吻上她半启的红唇,温软湿热的舌每一次滑动,都勾引得她全身掠过一阵酥麻。

  琉璃连喘息声也变得异常的甜美,与未成婚的男人耳鬓厮磨,她知道不合理,偏偏难以反抗。

  他说娶她,可是说不定哪天他又会娶了别人……但这些烦恼影响不了彼此间愈演愈烈的情焰。

  琉璃柔顺的仰倒在床榻,任由朱延熙灵巧的手指在她身躯不停的撩拨,他熟练的技巧很快使她瘫软如泥、迷醉不醒。

  「阻止我……」

  当她的衣衫几乎被他褪尽之时,他饱含情欲的浑浊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赶我走,琉璃!」

  她摇头,脑海里满是他回来后抑郁的神色,想着他即将出战离去,她不知哪来的胆量,竟用力环抱住他。

  朱延熙给她的温暖与快乐,她也想给予他同等的回报……

  「没关系,我铁了心嫁给你了。」她能奉献给他的只有她的爱,只盼他不要糟蹋。

  朱延熙悠悠一笑,不再多话,使尽柔情,融入身下女子的骨血之中,与她缠绵,得到她全心的回应,看她为他绽放出无限风情……不必醇酒,他便醉了。

  ***    ***    ***    ***

  身边的美人蜷缩起身子,睡在他的怀里,屋外天色渐清,晨曦的光辉照人,为她洁白的肌肤穿上一层晶莹的光彩。

  朱延熙忍不住轻咬琉璃鲜美的唇,她不适的蹙眉,孩子气的皱起鼻子,他浅笑无声,怎么看她也看不腻。

  即使得到她以后,对她的渴望不仅未减少,反而愈来愈猛烈,甚至升华出更甜蜜的情愫,使他时时刻刻记挂着她的美好,欲罢不能。

  「天亮了吗?」脸庞有些痒,琉璃抓了一把,手指缠满了朱延熙的长发。

  他的浅笑声回荡在耳边,是那么的爽朗,引诱她睁开迷糊的眼睛,端详他的表情是否愉悦。

  「你的心情好些了?」她慎重的问,不自觉的将他的喜怒当作是她自己的喜怒。

  「即使不好,也不会拿你出气。」朱延熙低声细语,心窝甜甜暖暖。

  有许多人在意他的感受,但只有她的在意最令他欢喜。「昨天被一些昏庸的官员逼婚,烦闷得想宰了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可惜朝廷不是战场。」

  「逼婚?」琉璃瞠目,再无半丝睡意。

  朱延熙郁闷道:「他们劝我娶女真公主,与女真结好,免去战争。」

  最近几年,女真人整合了各部族,团结一致,勤练兵马,觊觎大明江山之心,昭然若揭。

  尽管有朱延熙守卫国土,可开战后的动乱,仍是让朝廷有所顾忌。

  「……那,你得娶外族人为妻了?」琉璃慌乱的从他的怀里起身,一颗心倏地发凉。

  「那是对我的侮辱。」朱延熙不悦的将她拉回怀抱。「朝中提议联姻的官员,不是真心爱好和平,只是为了在促成两国交好的过程中得取利益罢了。」骄傲如他,尊严第一,怎可能任人摆布?

  琉璃虽知这回朱延熙不会妥协,但眉眼间的烦恼仍未散去,谁知下一次又有哪位女子会出现在他眼前?

  「两国联姻,不是一向派公主去和亲吗?为何会挑上你这个番王呢?」

  「你呀!是不是古书看多了?」朱延熙亲了亲她的乌发,使她舒适的半枕在他胸肩。「派公主和亲,等于是承认了国土没落,不得不媚外求和,面子上过不去;换成番王娶妻,名义上就不同了,并且全朝显贵之中,唯独我的身分与年龄最适合那位女真公主。」

  「你的封地在哪里?」她如果是公主就好了,可以有恃无恐的霸占住这个男人。

  然而她没有匹配得上他的地位,只能付出所有的爱恋,等着他厌倦的那一天与他告别。

  「在洛阳,但我时常领兵作战,对朝廷有功,因此能长留京城。」

  琉璃怅然道:「听说洛阳有种花很美。」

  朱延熙听出她话中向往,随即讨好道:「等哪天带你去了,我会找出全城最美的牡丹送你。」

  有那么一天吗?

  琉璃抓紧了垂在他胸前的发丝,旁徨得想哭,她不要有一天必须离开他身边;即使她不是公主,没有占有他的权利,也想永远留住这个男人,不与别的女子分享!

  「琉璃,我该上朝了。」没察觉她内心的波动,朱延熙执起她的手指亲了亲又放开。

  屋外,旭日已高升。

  她娇嫩雪白的身子趴在他身上,没力气移动,上朝要多久,是不是又得等到天黑了才回来?

  琉璃感伤的瞥他一眼,朱延熙失笑。「你这样,我会舍不得离开。」

  那就别走……忍住心声,琉璃勉强一笑。

  本以为离家之后,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人就会快乐,谁知把心遗失了,她情愿交出自由,换取这个男子的爱怜,回到和过去一样不安的囚牢中,旁徨依旧。

  以前是烦恼着如何得到自由,现下却是烦恼着……她该怎么做,才能使朱延熙只属于她一个?

  ***    ***    ***    ***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朱延熙一下朝便赶回王府,打算在出兵之前,先办成与琉璃的婚事,好让她名正言顺的照顾他们的家。

  家……咀嚼着这个字,朱延熙英俊的容颜浮现柔暖的笑意,他的家不是在繁华的京城、不是在征战的沙场,而是在典雅的洛阳。

  他想带琉璃回去,于风花雪月中厮守纠缠,生养一堆相似彼此的子女。

  「王爷。」正在远处与几名侍卫谈话的总管,眼尖的瞧见朱延熙路过,急忙跑到他跟前,递上几样珠宝首饰,「请过目。」

  「这是……」拿过翡翠手环、珍珠项链,朱延熙一端详就发现全是他送给琉璃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这些是冯姑娘送给守卫们的……」

  朱延熙诧异的挑眉,「为何?」

  「刚问出来,冯姑娘让他们比武,或是告诉她一些武功套路,然后她就给予这些赏赐。」总管小心翼翼道:「冯姑娘似乎很喜欢看守卫的舞刀弄剑。」

  朱延熙把首饰丢回去,「还给他们。」

  眺望着琉璃所在的院落,他迈步而去的同时,不忘叮咛总管,「她爱怎么玩就随她去玩,你们别坏了她的乐趣。」

  豪迈的身影一飘,到了书房门外,朱延熙眼色一动,机灵的婢女立即无声告退。

  他沉静的移动步伐,到了窗边往里看去,琉璃正站在桌案旁俯首动笔,聚精会神的不知在画些什么?

  她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满意点头,一张娇媚的脸儿精采纷呈,朱延熙很好奇她画了啥?

  他正想一探究竟,又见她大功告成似的放下笔,拿起簿子吹了吹,接着跑出书房,兴匆匆的彷佛是要去挖金掘宝。

  藏在窗边的朱延熙一声不吭,而跑出庭院的琉璃突然像是察觉到婢女突然失踪,一时感到疑惑,团团乱转找不到人,她反而露出放心的表情。

  朱延熙见状,猜疑心加重,琉璃到底想做什么?

  她难掩兴奋,犹如刚学会展翅高飞的小鸟,愉快的跑向后院奇巧秀美的假山。

  「真是个不安分的小家伙。」他悄然跟去。

  她的身影躲入山后,不消片刻,拳脚舞动声渐渐响起……

  朱延熙走到假山边上,出乎意料之外的看见琉璃把簿子放在地上,人站在一旁边看簿子,边动手动脚像在习武。

  霎时间,他赫然明白了她费尽周折的动机与企图。

  「手太低,肩太高了。」兴致一起,朱延熙出声纠正她的错误姿势。

  琉璃没想到有人在看,吓得跳了起来,张望之下,发觉朱延熙伫立在假山边,饶富兴味的注视她。

  「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回来?」她手忙脚乱的捡起簿子。

  朱延熙走近,一把夺过,看了看簿子上画的全是武功招式。「不回来,怎能发现你有心骗取我家护卫的本领?」

  琉璃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

  「你在家也使过这法子吧?」朱延熙记得她曾用过空有招式,没有力量的拳脚对付过他。

  琉璃有点羞涩的点头。「我总是装傻,假装喜欢看热闹,给他们一点值得的东西,骗他们展示武艺给我观摩。不过我家护卫的手脚,肯定没有你手下们的功夫高。」

  她说得双目发光,跃跃欲试,满心期盼的样子令朱延熙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的女人,哪能由别的男人去教?

  「你想习武,怎么不找我?」朱延照不甘寂寞的说。

  「你哪有空闲?」随他到京的这几日,琉璃已观察够了,他忙得几乎一人要当三人用,她怎么忍心再缠着他相陪?

  朱延熙从琉璃落寞的笑容中感受到她的孤单,回想起最近,每次忙碌,琉璃绝对不会打搅,需要休息,她才会出现来照料。

  她的体贴让朱延熙为之心疼,记得初识之时,她是那么的任性随意,如今却为他改变良多。「只要习武不是用于对付我,我一定不遗馀力的亲手教导你。」

  「王爷真是善解人意。」琉璃调皮的眨眼,顺着他调笑的话回道:「我学武啊!就是为了跟您作对,不使自己太吃亏。」

  论斗嘴,朱延熙从不落于下风,「我还擅解人衣呢!你要不要试试?」

  琉璃脸蛋倏地涨红,羞恼的瞠他,「住嘴,没个正经的……」

  他朗声大笑,微微低头,亲吻着她妩媚的眼角,柔软的唇缓缓下移,到达她娇艳的嘴上。

  唇舌如有生命,一接触便绵密的缠绕成双。

  琉璃融化在他的怀里,双手不由得抓紧他的衣裳……

  突然一道身影急急忙忙的跑来,听到脚步的琉璃霍然推开朱延熙,狼狈的躲到假山角落去。

  朱延熙含笑叹息,转身环顾,看见总管慌张的身影。「又怎么了?」

  「有急事——」

  那着急的语调,琉璃听了立刻萌生不安。

  朱延熙低声交代了总管几句,便带人离开。

  琉璃没听清他们说什么,惶惑的尾随而去,到了大堂外,惊见许多穿着朝服的官员入门拜访,她不敢现身,陪侍从在外,默默听着里面的谈论声,隐约听见——

  边关告急,皇帝命令朱延熙立即收拾,准备出兵迎战。

  琉璃愈听,眉锁得愈紧,看来她和朱延熙相守之日,所剩无几了。

  ***    ***    ***    ***

  再次夜归,已是子时。朱延熙摒退侍从,独自站在琉璃寝室门口,房中灯火已熄,想必她已睡了。

  分别在即,本不是儿女情长之人的朱延熙却有了牵挂,舍不得和琉璃说再会。

  离开后,听不到她的声响、看不到她的神态,只是想象就令他深感孤寂。

  「你在发什么呆?」紧闭的门忽地打开,琉璃露出毫无睡意的睑。「站在外面也不出声,你怎么不叫我?」

  朱延熙一愣,没料到她也守在门的另一端,猜测着他的动静、等待着他的反应,为了他而心神不宁。

  自天边洒落的星月之光辉映着琉璃明媚的容颜,也照亮了朱延熙的心田,他终于明白了何谓两情相悦。

  「吵到你了?」他柔和的眼波全是她的倩影。

  「睡不着,我……在等你。」等着,去珍惜分别前的时时刻刻。「你身上都是酒味。」

  琉璃凑向他闻了闻,像只在鉴定食物的小狐狸。

  「饮了一夜饯行酒,没能梳洗,回来便想着先看看你。」朱延熙捏了捏她的鼻尖,在她晶亮清澈的目光中,一股柔情汇集在心尖。「琉璃,我们……可能来不及拜堂了。」

  他的音容带着丝丝歉意。琉璃微微发笑,十分贤慧的流露出理解他的神色,温声问:「几时出兵?」

  「明天,」边关将土在等他率军支援。「不能再拖了。」

  琉璃忽然使力把朱延熙拉进黑暗的屋内,忘情的抱着他的腰,仰望他那双黑暗不能吞没的灿亮双眼,「带我走吧!成不成婚都没所谓。」

  她不想一个人待在有他身影的地方,苦苦计算着他何时回家,她受不了那样的折磨。「我想跟你一起去。」

  朱延熙的眼力在黑暗中仍可视物,清晰的看到她真切无悔的爱意,不禁为之撼动,柔情蜜意萦绕胸怀。

  久等不到他的回答,琉璃心乱了,松开手,无力再拥抱,如扇的睫毛轻轻发颤,手心渗出冷汗,她羞愧的想着自己是否太任性了?

  刚与他拉开距离,他的手已绕到她背后一托,使她冷不防的撞入他怀里。

  「我也想带你去。」朱延熙情不自禁的合住琉璃微翘的红唇,辗转吮吸,直到她燥热难耐,嘴里逸出模糊不清的求饶声,他才停住缠绵,冷静道:「但是绝对不行!我是去打仗,不是去游玩,携带女眷像话吗?

  「别说我身为将领,必须以身作则;就说战场上危机重重,我怎能带你去冒险?」

  琉璃无话反驳,沮丧得垂下头,虚软的攀附着他,维持不了站立的姿势。

  朱延熙察觉了,横抱起她坐上床榻。「别不高兴。」他温厚的手掌,爱怜的抚摸她的睑,有意取悦她一般的承诺道:「等我回来,我会为你办一场盛大的婚宴。」

  「我无亲无故了,婚事并不重要。」娶妻可休弃,成婚可离缘,像她半生哀愁的娘亲与众多女子分享夫君,如此的妻妾生涯,何其不幸?「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她只想好好珍惜彼此在当下所有的情意,这是她唯一能把握的,两人切切实实的爱恋;即使将来分别,也能无怨的回味一起拥有的美好记忆。

  「我不会输,我会完好无缺的回来。」朱延熙撩了撩琉璃技散的长发,从中飘散出的淡淡幽香勾引得他渴望吻遍她每一寸肌肤,汲取她甜蜜的味道。

  琉璃在他火热身躯的围困下,不能言语,稍微张嘴,他便俯首含住,入口的舌强劲的翻搅得她晕头转向。

  他就要走了……去向危险的战场,分离的恐惧毁灭了琉璃的羞涩,令她顾不得矜持,放纵的迎合他的掠夺。

  朱延熙手一拉,床帘落下,遮住了内在的春色。

  两人相贴在一起的唇不断传出浅吟低哦,如合奏一首动人的欢歌,销魂的旋律飘出虚掩的门,绮丽惑人。

  屋外的侍从们无不羞赧远离,为他们把守在院落外,时不时捂着耳朵,不好意思听那间歇而起的缱绻声响。

  ***    ***    ***    ***

  午时,琉璃醒来,朱延熙已不在。

  空荡荡的半边床上,留着一封他写下的信,说着不忍吵醒她,又怕离情依依,于是自行离去的话。

  琉璃看着他的每一个字,看到双目发酸仍不肯别开眼,终于泪水弥漫,模糊了视线,连他的字也看不清了。

  他何时回来?有没有受伤的可能?是否如她一般念念不舍?

  琉璃想得心都揪紧了,才识得情滋味,便遭相思所害,在未来的日子,无助的等着他的消息,孤单的她该怎么过下去?

  阳光射入房内,带来一片清亮,本该是众人用午膳的时分,房外却有侍从来来回回的走动声。

  琉璃心念一动,硬撑着酸痛的身子,起身出门。

  看到总管忙前忙后,指派下人搬运物品,她存着一丝希望走过去问:「王爷还在吗?」

  「王爷刚离开了。」总管慈眉善目,尊敬有加的回道:「他临走前再三叮咛,府中一切都以姑娘的安排为重。」

  琉璃满睑失望的表情,因为见不着朱延熙最后一面。

  「姑娘不必感伤。」机灵的总管瞧出她的心事,立即安慰道:「军营内有信使往返,会时常捎来消息,维持姑娘与王爷的联系。」

  「信使?」琉璃闻言顿时像是重见光明似的求证道:「这些人真能自由的出入军营?」

  「是啊!」总管乍见琉璃露出起死回生般的表情,隐约觉得不妙了。

  「总管大人,您能不能介绍信使给我认识?」

  「冯姑娘千万别这么客气……」总管擦擦额头的汗滴,为难的道:「只是这信使一时半刻还找不到。」

  「那还有什么人可以跟着二王爷共赴战场?」

  「除了正待起程的监军,便是随后可能派出的钦差了。」

  「这两者会是什么人物?」其实,琉璃更想问的是,那两位大人接不接受贿赂,愿不愿意多带一个人同行?

  「呵呵,冯姑娘,钦差会不会派遣仍是未知之数;至于监军的人物,我倒知道是宫里的一位公公。」

  太监?「总管您找得到这位公公吗?」

  「正巧那是以前的旧识,冯姑娘可是有什么东西需要托人带给王爷的?」

  「没错。」琉璃破愁而笑。

  「此刻不知赶不赶得及,他们或许出发了。」

  「总管大人,二王爷是否说过,我若有需求,能向您索取?」琉璃睁大双眼看着心惊胆战的总管。

  「有是有……」怎么日正当头,他竟感觉有些寒冷?

  「那么——请带我找到那位正准备去监军的公公吧!」

 这真是飞来横祸啊……向来乐观开朗的王公公愁眉苦脸,看着那位据说深得二王爷眷顾宠爱的冯姑娘。

  天快黑了,她不去休息,等在他睡房外,见他出现,立即凑过来问:「王公公,我们已在大同盘桓多日,今天仍不起程吗?」

  她一身男装,却难掩女子独有的风华。

  「呵呵,不急,慢慢来。」王公公有苦说不出,扮着一张笑脸,偷偷在心底抱怨,这个冯琉璃带着二王爷府的总管,赶在他出发之前栏住他,软硬兼施,十八般武艺都搬了出来,逼着他不得不带她上路。

  可是愈接近边关,王公公心就愈不安,深怕二王爷见到心肝宝贝后,会怪罪他多事。

  于是跟着军队的进程慢慢落后了,王公公开始犹豫是该听从冯琉璃的先斩后奏——直接带她去见二王爷;或者该先知会二王爷,再听凭定夺?

  「不急?」琉璃借着夕阳的馀晖,纳闷的打量王公公心事重重的脸。「您是监军,不及时跟上行吗?」

  「冯姑娘……」王公公苦笑,欲言又止。

  监二王爷的军,等于是把脑袋放在刀剑旁的苦差事,这一上路,他就已有进棺材的准备。

  「请别叫我姑娘,免得别人听出我是女子,有损您的名誉。」琉璃脂粉末施的脸依然细致娇艳,那白晳柔嫩的肌肤绝非男子能有。

  王公公忍住不翻白眼,假笑道:「姑娘闲着没事,不如逛逛大同府。我们得筹备一些东西,弄妥当了才能继续上路。」

  琉璃不懂王公公为何总有理由拖延,停停走走的像是在考量什么似的。

  一路走来,与朱延熙的距离时远时近,她的心像长了一颗毛球般滚来滚去,被搔痒得躁动不已。

  她好想早点见到朱延熙,再见面时,他肯定会吃惊、会生气,但他会不会允许她留下?

  琉璃兀自惶恐,猜不出答案。

  王公公趁她发呆,一溜烟的跑开,找到手下,关起门来密谈——

  「我想来想去,还是先通报二王爷为好。」

  「冯姑娘不是叮嘱我们,不能先告诉二王爷吗?」

  王公公烦恼的抓抓头发,痛下决心道:「说不说都有麻烦!横竖都得受罪,与其惹恼了二王爷,不如违背冯姑娘。」

  「冯姑娘虽然仗着二王爷宠爱,非要混进来跟着军队跑,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但她人不错,不骄不傲,还塞给我们一堆金银珠宝,我们若令她难堪,二王爷知道了会不会发火?」

  「你倒提醒我了,吩咐下去,把收到的贿赂整理好,随时准备呈给二王爷当作证物;你马上出发找二王爷,告诉他是冯姑娘硬要跟来的,她有王府信物,对我们诸般的威胁利诱,使我们不敢得罪。」

  交代完毕,让手下领命而去,王公公惆怅的望向天空,默默祈求冯琉璃是真的深得二王爷的宠爱,如此一来,他才有机会讨好二王爷。

  ***    ***    ***    ***

  连过数日,王公公已找不到借口继续赖在大同。

  前去向二王爷通风报信的人至今无音讯,王公公前思后想,迫不得已,决定带着冯琉璃前进边关。

  思索了一天,终于主意定下,王公公正准备入睡,陡然间寝室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离去多日的手下匆忙返回,语调轻微却慌乱的呼唤他。

  王公公起身开门,「你回来了,有二王爷的消息吗?」

  「二、二王爷……」手下比了比身后某处。

  王公公一惊,探出门,见到一名高大男子正站在隔壁冯琉璃的寝房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二王爷?」王公公试探的轻呼。

  男人转过睑,却是一张不同于朱延熙的面孔,然而出口的声音仍是朱延熙独有的嗓子,「别声张,本王易了容,与偏将交换身分。」他改变了容貌装束,但狂放的气势丝毫未减。「琉璃在这房里?」

  「是……」王公公咽了咽口水,不安的点头。

  正在此时,他另一位手下又急忙的赶来,一见到他就忘形的大喊,「公公,大事不好了!知府带了一名探子,有重要军情回报!」

  朱延熙眉头一紧,看了看阻隔着他与琉璃的房门,最终他还是没有敲门,而是跟着王公公的人前往官员云集的大厅。

  厅内,大同知府与几名官员正围在受伤的探子身边,神色焦虑的听他诉说战况——

  「因为受了伤,赶不到边关通报,只能选择赶回大同……事态紧急,若无应对之策,大同危在旦夕!」

  朱延熙伫立在大厅入口,一脸冷凝。

  身后忽然有人走近,他下意识回头,意外的看到琉璃穿着男装,带着倦容走近。

  她一头青丝简单的束起,明丽的眸子镶嵌在白净面庞上,初看宛如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

  一股藏在朱延熙内心深处的眷恋之情霍然涌现,吞没了他的意识。

  琉璃就住在王公公隔壁的厢房,那阵喧哗声吵醒了她,一起身,她便循声赶到人群聚集的大厅。

  厅外,有名高大威猛的男子在发现她的刹那,他冷淡的目光登时发亮,吓了她一跳。

  对方似见到故人一般,脸色渐渐柔和,琉璃看得不舒服起来——她并不认识这名男子。

  朱延熙有所期待的俯视他大胆的女人,等着她开口说话,展现她只对他流露的动人神情。他该怎么教训她呢?竟敢私自离开,威胁官员带她上路,实在任性!

  可是琉璃却视他若无睹,一言不发的走过他身边,没有半点留恋。

  朱延熙失望的睁大眼,险些拦住她咆哮,随即想到自己易了容,她若献殷勤才有古怪,他又释怀的一笑。

  琉璃进了大厅,一阵环顾,见众人面无血色,似有灾难临头,种种不祥的猜测立刻在她脑中诞生!

  她着急的走向王公公,低声惶恐的问:「怎么了?是边关有状况吗?二王爷有没有危险?」

  朱延熙沉默的聆听她担忧的声音,浑身发暖,禁不住要求自己原谅她这次任性的追随。

  大同府的官员看到王公公对琉璃礼遇有加,以为她身分高贵,对她的言行从不阻拦或妄加质疑。

  「唉!是我们有危险了。」危难降临,王公公无暇顾及琉璃的存在。

  负伤的探子,断断续续的讲述侦察到的情况——

  大举进攻的女真人兵分两路,一边骚扰边关,吸引大明重兵在边关对抗;一边偷偷的分出一路军队,绕过边境凶险的山水屏障,逼近大同府。

  大同府有充足的粮草,若被女真人占据,不仅大明江山的门户不保,还有可能让女真人当成据点,与关外兵马合力,内外夹击朱延熙的军队!

  「你们估计估计,女真人何时会杀到大同?」琉璃冷静的询问忧急的众人,一向生长在深闺的她从没见过女真人的残杀手段,反而不像众人那么恐惧外敌。

  「大概天亮就会进攻大同府了。」

  众人瞧琉璃沉稳从容相貌绝佳,一身男装,姿态端雅,又受监军的公公敬重,莫不以为她是皇家公子之流的尊贵人物,对她的提问,无法置之不理。

  朱延熙在一旁观赏,眼中汇聚的迷恋之色愈来愈浓,琉璃扮男装不比女装逊色,有些雌雄难辨,年龄难测的风韵犹如天上仙童。

  「女真人来了多少兵马?」大同知府出声问着探子。

  朱延熙急忙回过神,暗自苦笑琉璃对他的影响实在强烈,任何紧要关头,她都有使他分心的魅力!

  「大概有三万,但会分批前进,陆续攻来!」探子忍着伤痛,一口气回完话,人便晕厥过去。

  众位官员顿时愁苦的吁长叹短——

  「尽快传消息给二王爷,请他调兵回来支援!」

  「倘若大同府被夺下,极可能成为夹击二王爷的一股势力。」

  「大家不快去备战吗?」琉璃朝着王公公说,实则是询问众人,有时间不准备应敌,杵在这里杞人忧天做什么?

  「哎呀!你不晓得,」王公公烦躁道:「周围的兵马全跟着二王爷,去边关抵抗女真人的猛攻了。」说完,忽地想到身边有救星,赶紧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无声无息的朱延熙。

  「你们没想到他们会声东击西吗?」琉璃惊奇的再度发问。

  朱延熙平心静气的走入她的视野之内,有意引起她的注意,开口道:「别说女真人以往从未施展过任何计谋,单单说周围的崇山峻岭,宛如刀山火海那般,难以逾越,谁能想到他们有本事闯过来?」

  这个说话的男人是大同府的官员吗?

  平凡的面孔上有双柔暖的眼睛,琉璃望着他,立即联想到远在边关作战的朱延熙,顿时思念拧住了她的心!

  「前阵子,女真人不断强攻边关,为了缓解边关危机,使顽强抵抗的士兵得以休息,二王爷带上所有军队前去支援了。」王公公等朱延熙的话语一停顿,便机灵的接上话,代他向琉璃说明情况。

  「大同府的兵马还剩多少人?总不会一个也不剩吧?」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琉璃的心绪更不宁了。

  「三千。」

  琉璃不可置信的看着知府,「这么少?」

  三千对三万,简直是天壤之别……所以众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女真人……打进来……会屠城吗?」琉璃忐忑的问。

  众官员也为城中百姓的安危担忧——

  「屠城对他们来说,反而有点费力,毕竟仗还没打完。」

  「可是为了迅速抑制住城里的反抗,他们很可能做些灭绝人寰的事。」

  琉璃失神的呆站着,无法动弹了,她怎么会那么衰?女真人难得耍一次诡计,怎么偏偏给她遇上了?

  她还要去见朱延熙……这下走不走得成,都是难题了。

  「王公公,对此您有何计策?」

  「大人,您是大同知府,如何应对,理当由您决定啊!」

  两位高官推来推去,不敢接下以卵击石的重任,其他官员深知大同此时势单力薄,思索不出解围之道,不由得纷纷叹气——

  「如果二王爷在就好了。」

  琉璃点头附和,「不在的话,至少也要把兵马留下啊!」

  事态危急,朱延熙却忍不住因琉璃哀怨的表情而发笑,心里起了玩性——很想冲到她面前,揭开假面,吓得她哇哇大叫。

  「王公公,此人是谁,为何笑得如此诡异?」琉璃发现了朱延熙露出偷腥一般的怪异神色,总觉得似曾相见。

  她挨近王公公,极小声的询问。

  可在死寂的大厅内,依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一时之间,大家都好奇的盯着朱延熙。

  朱延熙见状,坦荡的表明,「末将是二王爷手下一名统领,奉二王爷的指示,来保护一位『仿若琉璃』之人。」

  语毕,他意味深长的瞧了琉璃一眼。

  琉璃娇躯微震。朱延熙知道她跟来了?「你……他……知道……我?」思绪紊乱中,她语无伦次,忧虑的看着假扮他人的朱延熙,浑然不知自己已取代他成为大厅上众人注目的焦点。

  「王公公,这位又是谁?」知府询问的目光转向王公公,见琉璃光彩照人,猜测她身分必然特殊。

  「她是二王爷的——」王公公正要说明,冷不防朱延熙与琉璃不约而同的瞪向他,吓得他慌忙改口,「的的的……」

  「各位大人。」截断王公公结结巴巴的话,琉璃大方道:「我是二王爷的——徒弟。姓冯,开封人士。」

  她不能表露身分,坏了朱延熙的名声,又拖累王公公。

  「原来是冯公子啊……」朱延熙知道琉璃的苦衷,却还是觉得可笑。

  「这位统领有意见吗?」琉璃敏感的察觉到他话里似有几分嘲讽之意。

  「不敢、不敢。」老婆不当,要当徒弟,好,回去看他怎么收拾她!

  两人各怀心事,无言对视,目光碰撞之间,似有无形的火花喷射而出——隔绝了旁人。

  「冯公子是跟着二王爷学领兵作战的吗?」

  「小小年纪,器宇不凡,将来必定是当将军的料啊!」

  大同府的官员仰慕的看着一身男装的琉璃,那语气、神态好像认识她很久的样子,当下拉回了她分散的心思。

  「过奖、过奖。」有时间拍马屁,怎么不思索对抗敌袭的办法?琉璃虚伪的笑,假如朱延熙在场的话,不知会如何?

  突然,一道灵光掠过琉璃脑海,她想起了在朱延熙书房内看过的兵书。「各位大人……」

  琉璃深深吸了一口气,镇静的面向众人,「我有个法子,不知能不能用?」

  霎时间,各种猜疑的眼神全投到她身上。

  朱延熙讶然挑眉,他了解琉璃的狡狯,但不知涉及军国大事,她又能设想出什么歪主意?

  琉璃硬着头皮,尝试的说道:「假如让敌军以为二王爷在大同,并混淆视听,使他们无法判断城中兵马的数目,或许能威慑得住女真人,延缓他们的进攻;如此我们便可争取更多时间抵抗,等待援军回头救助!」

  朱延熙不自觉的点头,多一点时间,就多一分希望。

  众人闻言,没有耻笑琉璃,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朱延熙发现了她的压力,怜惜之情油然而起——催促他上前拥她入怀好好安抚。

  他不由自己的向她走去,然而身边的官员忙不迭的发出议论,终止了他的脚步

  「虚张声势不难,以二王爷的威名,的确震慑得住敌军,问题是如何假装二王爷仍在大同?」

  「是啊!人人皆知二王爷已赶往边关。」

  朱延熙回过神来,望着琉璃兴叹,他若时时刻刻关注她,恐怕真会顶着假面,毫无意识的做出令她惊恐的事。

  「二王爷是赶到边关了,不过女真人既然分兵作战,两地的虚虚实实,他们也无法即刻分辨啊!」众官员仍在争论。

  「如此说来,我们是否可找个人扮演二王爷?」

  「似乎有些儿戏……即使可行,谁能扮演得来二王爷?」

  琉璃听到这儿,插嘴道:「需要一个身高体态和二王爷差不多,并认识二王爷并会学他说话语气的人。」

  「冯公子可有好建议?」

  冯公子?琉璃心虚的笑,视线围着众人一转,忽地,目光与一旁兴致高昂的朱延熙有了交集,芳心陡然发颤!

  她惊呼道:「这位大人的身姿体态非比寻常,与二王爷极为神似!」

  正是那份神似令她无法忽略,并且被他炽热的眼神所凝视也无法厌恶。

  大厅众人集体望着朱延熙,他暗自感叹不管换不换面貌,都是天生惹人瞩目的料。

  「请问冯——公子,扮了二王爷之后,该如何拖延敌军进攻?」朱延熙颇感兴趣的问。

  琉璃眨眨眼,很有抱负的道:「空城计。」

  她的胆子比他预料的还大,明知敌方有三万人马也敢戏弄?朱延熙掩饰住哭笑不得的情绪,不客气的问:「说得简单,谁来执行?」

  「自然是——扮演二王爷的人。」琉璃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真是……只说不做,孩子气。」

  「谁是、谁是孩子?!」琉璃瞪着朱延熙戏谑的脸,总觉得这个面貌陌生的男人,像极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朱延熙神秘的笑,取出一枚御赐金牌——正面刻着「如朕亲临」四字,震得在场官员瞠目结舌!

  「此刻起,听我指示。」

  琉璃擦了擦略微酸涩的双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朱延熙了?

  这个男人发号施令的姿态、目空一切的神情、低沉惑人的嗓音,简直与朱延熙毫无差别,除了脸长得不同。

  她不自在的退到一边,强迫自己别去注意,她不能被朱延熙以外的男人吸引!

  远在边关抗战的他,一旦知道大同的情况,应该会很担心吧?

  琉璃在心中祈求神明,保佑她和朱延熙早日平安相见。

  ***    ***    ***    ***

  天未亮,全城笼罩在浓厚的肃杀氛围之中。

  朱延熙穿着盔甲,在知府的带领下,往城门走去;琉璃仍是男装裹身,美丽的脸罩着一层疲倦,跟在朱延熙身后不远处。

  巍峨的城墙俨然在望,朱延熙蓦然回首——

  后方数名官员,他视而不见,准确的捕捉到琉璃的身影,对着她说道:「别跟了,快找地方躲藏。」

  琉璃愣了,没想到他会用如此专制的语气和她说话。

  一旁的王公公机敏的引开周围的官员,留给两人清净的时间,以方便朱延熙调情。

  琉璃察觉到王公公对面前的男子十分敬重,猜疑顿起,若他只是一般的统领,没理由会让监军的王公公露出畏怯之色?

  「我等你没成功,再逃还来得及。」琉璃仰望着那有如朱延熙一般身材高大的男子,拥有和朱延熙一样清爽的味道。「倒是你,真有勇气,我随口一说,你就敢贯彻实行。」

  她很快的移开目光,深怕再看下去,自己会流露出不该有的动情神色——因为他太像朱延熙!

  在此战云密布的时刻,琉璃控制不了天生的脆弱,恐惧着……万一计策失败,大同被攻陷了,她很可能再也见不到朱延熙。

  「若不一试,三千士兵铁定抵挡不住三万敌军,城内的百姓不知得牺牲多少?只需拖延一点时间,便可能多救一人的性命!」男人富有朝气的醇厚嗓音,像是一道安定心绪的良药。

  琉璃听着听着,神思随之平稳,先前的担忧也在他动听的语调中渐渐淡化。「你的声音和二王爷真像。」

  她低着头,不看他的脸,闭上眼,想象朱延熙正在身边,身体因而有了力量。

  「大人……」前方的官员开始催促朱延熙行动。

  「照顾好自己。」他看了琉璃一眼,随即飞奔而去。

  琉璃望着他那与记忆中和朱延熙毫无两样的背影,晶莹的眸子露出迷惘。

  天边的晨光,不断将浮云染得晶亮。

  围护着大同的城墙之上,插满了锦旗,却无一名士兵站岗,整座城在旭日的照耀下毫无生气,死气沉沉,诡异得耐人寻味。

  当女真人的先遣兵马整齐有秩的逼近之时——

  朱延熙悠然的吩咐城内的士兵,「开城门。」

  他骑在一匹骏马之上,高大的身影充满威严。

  仰望他的官员,敬畏的问:「您要外出?」

  琉璃接腔,好心提醒,「别靠他们太近,万一被发现是假冒的……」

  她没有躲到远处,固执的守在城门内,与官员们一起承受内心的煎熬。

  朱延熙低头望着忧心仲仲的琉璃,旁若无人的对她笑道:「离开前,有一样东西托付给你。」

  「什么?」这名男子太像朱延熙了,琉璃不希望他遇难,也不想对他冷淡。

  「希望你有机会还我。」他举起手,似要取出什么物品。

  「好!」琉璃爽快的应承,盼望他活着回来!

  紧接着,只见他手往脸上一摸,飞速的扯下一层皮,丢向琉璃,含笑叮咛,「收好了!」

  众人一看,惊呼声四起!

  「脸、脸、脸皮?」颤巍巍的捧着掉下来的假面,琉璃错愕的望向他,不期然的撞见他临去前的回眸一笑——那绝无仅有的顽劣神采散布在英俊的五官上,登时于她脑中激发出一人的姓名,「朱延熙?!」

  「完全正确。」伴着得逞的浅笑声,男人充满自信,策马通过徐徐展开的城门。

  他从容的出现在城外,在万名敌军阵前。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大同,可大举进攻的女真人,猝不及防的遇到了百战不殆的朱延熙,他从容而至,令女真的军队大感惊慌失色!

  朱延熙不是马不停蹄的率军赶往边关了吗?为什么此刻却在大同好整以暇的等候?难道是设下陷阱诱他们中计?

  女真人惊疑不定,阵脚大乱。

  琉璃隐藏在城门内,悄悄的探头观望,无心计较朱延熙先前的蒙骗,专注的看他谈笑自如,以威慑人心的语气神态,吓得敌军不敢动弹。

  她不是看到幻象,他是真的出现在她眼前,捍卫所有人的安全。

  琉璃激动的握紧双拳,凝视朱延熙的眼神闪烁着如梦如幻的光芒。

  「怎么一动也不动的,在本王眼前扮僵尸吗?」朱延熙抽出长刀,威风凛凛的俯视着无所适从的敌人。

  女真人将领见他胸有成竹,又看不出城内埋伏着多少士兵,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谨慎的命令全军保持规律的往后退开。

  朱延熙悠哉一笑,讽刺道:「你们要逃,本王也不阻拦,不过得给本王带句话回去——你们前来偷袭的三万人马,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

  敌方大将听他道出此次袭击的确实人数,不禁心头一怯,怀疑从未败过的朱延熙已掌握了他们的机密军情,做好万全的防卫。

  于是,果断的下令撤军!

  当女真人如潮水般退去时,隐藏在大同城内的士兵纷纷欢喜的拥抱成一团,暗暗欢呼逃过一劫!

  虽然女真人整顿兵马后,会再度进击,但有了从未失败的朱延熙在,为大同争取了筹备与规画的迎战馀裕,生的希望就不会消失。

 城门外,大地扬起一片烟尘。

  琉璃慢慢的走出城门,痴痴的望着马背上的男人,一颗心跳动得有如脱水的鱼儿那般激烈。

  朱延熙掉转马儿,回身,在阳光下,灿亮的战甲熠熠生辉,衬得他尊贵不凡,仿若天人。

  「原来是你。」琉璃目眩神迷的微微一笑,怪不得她总觉得乔装打扮的他十分眼熟,莫名的让她心动。

  朱延熙挑眉,执着缰绳的手一提,骏马从琉璃的身边奔了过去——

  他陡然俯身,把她抱上马,放在身前细细审视,不露情绪的问:「我几时有这一个徒弟了?」

  琉璃不好意思的笑,「你怎么有空来大同?」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话。」朱延熙微愠的捏着她的鼻尖,策马带她遁入城中深处。

  留下的官员们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不自在的谈论道——

  「呃,那个二王爷……和他的徒弟,感情真是……深厚啊!」

  「这……会不会和二王爷至今不娶妻有关系?」

  众人回忆着二王爷热切注视着男装打扮的琉璃时,那全心全意的神态,不由得浑身发颤。

  天边的浓云全被日光驱逐散开了,红滟滟的骄阳将世间万物染上一层鲜艳的澄色。

  朱延熙的坐骑缓缓停在一条街道尽头,周围无人,风浅浅的吹过……

  他倏地抱紧了身前的琉璃,又爱又恨的语调从口中逸出,「你令我知法犯法,不顾军纪,擅自离营,你知道你有多可恶吗?」

  琉璃理亏的垂头,像战败的俘虏般可怜的道:「你怎么晓得我来了?」

  她实在没想到他会因为她而离开边关,如此失职的事,不像是他会做的,但为了她,他来了。

  琉璃明知不应该,却依然抵挡不住欢喜之情占领她的意识。

  「王公公出卖你了。」朱延熙无奈的感叹。「我接到密报,朝中大臣里出了一名奸细,还不晓得是谁,有可能非常了解我的私事,我怕奸细发现你跟来,派人向你下手。」

  知道琉璃在大同,朱延熙已无心打仗,索性赶来,亲自「处置」她!

  「我没有捣乱……」琉璃睁着亮晶晶的大眼,乖巧的说。

  「是啊!叫我去演空城计,你真够胆啊!」知道她根本没在反省,朱延熙不满的拧起她的红唇。

  没遇过这么不怕死的姑娘,但她清澈的眸子蓄满了对他的牵挂,又令他无法一下心肠责怪她。

  「嘿嘿,还好你成功了。」琉璃崇敬的说,很佩服他从容退敌的镇定。

  他与生俱来的高贵自信,不仅征服了敌人,也收服了她的心。

  「如果我失败了呢?」朱延熙欣赏着她难掩着迷的神色,从不喜欢奉承的他,忍不住想索取她的称赞。

  「你若失败……」琉璃看了看他自满的脸,玩性大发,戏谑道:「那,即使女真人攻打进来,凭我的能耐,应该也可以从他们里头拐一个什么《残酷暴君》成《邪肆狂郎》的为我痴迷,免于一死吧!」

  朱延熙又气又笑,曲起手指敲着她的额头。「不要老是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艳情故事。」

  「在你书房发现的……」

  朱延熙无语了,和她大眼瞪小眼,无声较劲,然而彼此的双眸都不带恶意,只有盛满了眷恋之意。

  琉璃霍然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前,诚实道:「这几天我好挂念你。」

  朱延熙英俊而强悍的脸,慢慢变得柔暖,说不出的愉悦在他的体内滋生、蔓延、扩散,那是征战的胜利也少有的幸福感。

  「只此一次,只此一次原谅你,下次,我会把你绑在家里!」他咬着牙,捧起她的睑,狠狠的吻下去。「坏东西,怪也怪不得、罚也舍不得,早晚把你宠坏了。」

  他实在不知拿她如何处置,她总有办法挑起他内心柔暖的情丝,害他软化,激起他疼爱她的欲望。

  即使欺负她,也不愿真的使她伤心难过,他只要这个女人为他笑,为他展现最美丽快乐的一面!

  琉璃眼眶发红,自动抬起下巴迎合朱延熙唇舌的掠夺。

  在他身边,不管遇到多少危险,她都不怕了。

  激烈的情焰烧坏了他们的理智,顾不得街头陆续有人经过,忘神的相拥在马背上,两人倾尽爱意,无比珍惜的亲吻着对方。

  哪怕下一刻,敌人的兵马再度进犯,他们也停止不了迫切的渴望,把对方揉入自己身体里,合而为一,再不分离!

  「娘,这两个叔叔在做什么?」一名路过的小男童,不小心瞥见激情拥吻的两人,惊奇的瞠大双目。

  「别看、别看!」男童的娘亲赶紧拉走看得津津有味的儿子,羞耻之馀,不忘回头声讨,「要死了,光天化日的,败坏风气。」

  琉璃身体一僵,难为情的捶了捶朱延熙的胸口,腮边泛开香艳的粉晕;他纵声而笑,抱着她不放松。

  只盼对方能好好活着,自己就别无所求,那样单纯的爱,两人第一次感受到,为了此刻能静静的拥抱,纵使发生天大的灾难,他们都不在乎了。

  ***    ***    ***    ***

  王公公自从被兵部点名做了朱延熙的监军之后,就从没开心过。

  名义上,他是去监督二王爷用兵,其实不过是个陪衬,有空闲还得帮着照顾二王爷的起居饮食。

  倘若,二王爷征战中出了什么差错,也得义无反顾的去顶罪。

  天下还有比他更不幸的人吗?

  「本王之所以秘密离开边关,正是因为洞悉了女真人有阴谋,却无法确定他们会施展什么诡计,但为了确保大同的安全,又不因未证实的揣测而影响边关的战机,」朱延熙一身正气,堂皇的解释他为何暗自赶回大同。「因此,本王只身前来查探……」

  在场的官员面对位高权重的二王爷,已无心深究他的擅自行动合理与否,嘴皮子争先恐后的开动——

  「王爷不愧是当世第一名将,有远见、有卓识。」

  「明察秋毫啊!明察秋毫。」

  啧,说得那么好听,王公公心怀异议的瞥了琉璃一眼,什么大同安全,二王爷根本是来找女人的……

  念头刚闪过脑海,冷不防的,王公公接到二王爷一记警告般的目光,身子一抖,紧急应道:「诸位所言甚是,王爷英明啊!」

  接下来差不多就要喊:千岁千岁千千岁了。

  琉璃置身在外,看得笑不可支,深感下人难为,顿时不再介意王公公偷偷出卖她。

  正在此忙里偷闲之时,急躁的传报声,由远而近——

  「女真人进攻了。」

  「大军来袭了!」

  朱延熙不假思索,率先号令,「迎战!」

  秋风悲凉,浮云蔽日。

  三万敌军密密麻麻的蜂涌而来。

  朱延熙守在城墙上,指挥若定,调动士兵防守反击。

  城门下的土地很快被鲜血染红,城中盘旋着嘶吼与呐喊。

  琉璃被上战袍,手握着刀,经过频繁运送兵器的士兵,走向杀声嘹亮的城墙。

  「冯公子,您就听二王爷的话,到远处避难去吧!」

  朱延熙委派来监视琉璃的侍从,紧张兮兮的跟在她身后,苦着脸劝告。

  琉璃回头,看了看附近主动聚集起来协助士兵抗敌的平民。「瞧这些百姓,知道外敌来袭,危在旦夕,却不畏艰险,勇敢的挺身而出。」

  她感慨的说着,随即意志坚定的笑。「有些事,即使冒险也应该去做。」

  年轻的侍从望着她容光焕发的脸,那么美丽耀眼,一时迷惑了,无法阻止她奔向充满刀光剑影的城墙——

  朱延熙英挺的身姿立在那儿,如一面难以逾越的屏障,有他挡着,女真人就没有征服他身后城土的信心。

  他挥舞长剑,时而指挥士兵应战,时而砍下迎面飞来的袭击,一心两用,稍微闪神,身边的士兵忽地中箭倒下。

  一名女真人踩着同伴的尸骨,蹬着云梯,爬上城墙,举起刀子就要攻击他。

  朱延熙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招架,身后突然冲出一道人影——提起脚就往敌人头顶一踹,硬是把人踹下墙去。

  顿时,哀号声响彻四方,掩盖过了弓弩飞射的馀音。

  朱延熙纳闷的望着出脚之人——

  身高只及他胸口,随意覆了件战袍,抬起一张干净美丽的脸,以维护他的姿态,守在他身旁——这个人,竟是琉璃!

  「你怎么又来了?」朱延熙仰天长叹。「什么地方不能来,你存心往什么地方钻是吗?」

  「你不必管我,照顾好自己就够了,」琉璃转开话题,拿起堆在一旁的石头,扔下城墙,阻拦女真人攀爬。

  「正打得如火如荼,你身陷其中,我怎么能安心!」朱延熙说得声声肺腑,字字恳切。

  「同样的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琉璃挤了个甜笑给他。「既然我们都担心对方,不如干脆一起战斗吧!!」

  她从没伤过人,但处在血腥的战场中,仁慈已发挥不了作用,她顺着本能的攻击,受伤就对抗,不会傻傻的任人欺凌。

  「回去!」朱延熙观察她冷静不胆怯的表现,和周围的士兵一样卖力,她用她的行动证明她也可以保护这座城。「你不怕吗?」

  他疼惜的问琉璃,这个女人总是令他惊奇。

  「不。」为了保护国土,与陌生人战斗,即使受害也是光荣的。

  和以往,在家中遭到最亲的人伤害,心痛茫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让我做点什么,我不想躲到远处烦恼。」

  有朱延熙在,陪他一起战斗,就算遇害,她的心也是完好无缺的,甚至满足得就算疼痛也能欢喜的笑出来。

  一瞬间,朱延熙看懂了琉璃的心事,动容的揽住她的肩头,留下恋恋不舍的手印。

  随后,中断儿女柔情,操纵士兵抵抗外敌。

  从日落到月升,战斗声没一刻停息。

  琉璃忙着对抗进击的敌人,根本没工夫注意身边的朱延熙。

  彼此无暇再说上一句话,但是两人都很镇静,不必张望找寻,就能感觉对方的存在,支撑着自己,给自己温暖的力量不倒下。

  终于,夜色全黑。

  反复攻城无效的女真人,在大同士兵与城民顽强不屈的抵抗下,丧失斗志,渐渐撤退。

  「他们退了。」城头上,不知哪个士兵先出声喊道。

  逐渐的,消息愈传愈广,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抗战使女真人不得其门而入。

  于是欢呼声取代了片刻前的厮杀哀呜,所有人都胜利的高喊着,「他们退了!」

  琉璃张着黑亮的双眼,使劲的看着女真人渐行渐远,愉悦之情从内心深处破土而出,贯穿她的全身。

  「别松懈!」朱延熙依然平静无波的声音回响在上空。

  琉璃不由得回头看他,她英伟不凡的心上人还是那么从容,没有一点疲惫或颓丧。

  「王爷。」了望台的一名士兵在眺望中发现异状,又是期待,又是畏惧的禀报,「远处有军队行来!!」

  朱延熙心头一震,放眼观望——

  城外另一面,女真人撤退所选的不同路道上,漫起了滚滚烟尘,一大队兵马正火速赶来。

  「那是援军。」看到战旗上的字,朱延熙总算露出雨过天晴的笑容,「援军到了!」

  城上士兵闻言,庆贺声愈加响亮;城下退去不久的女真人发觉战事有变,退得更迅速。

  「没事了。」朱延熙走到琉璃身后,端详她有了些微擦伤的脸,沉稳的嗓音予她慰藉。「我们熬过去了。」

  一直发呆的琉璃不敢相信的眨眼,直到他的体温在柔和的轻触中,融化了她的惶恐,她慢慢露出激动之色,扑到他怀里,喜极而泣。

  「太好了。」得救了。

  她哽咽着重复,「太好了。」她始终陪在他身旁,她有力量帮助他,能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感觉是那样美好,为此,她高兴得眼泪一直掉。

  朱延熙苦笑,抹着她的泪珠,不明白穿着战袍、未施粉黛的她,脸上还挂着丝丝血痕,明明狼狈不堪,为何他仍觉得她无比可爱?

  「我有帮到你。」琉璃邀宠似的,笑咪咪的说。

  朱延熙的眼底闪过沸腾的情欲,顿时明白了自己总为她出人意表的面貌而心动,是无法抗拒的爱意在作祟。

  只要爱着她的一天,他就不可能抵挡得住她任何有意或无意的诱惑。

  「我看见了。你的努力,我全看见了。」他难以克制的垂下头,在前前后后众多士兵面前,在她惊讶的眼神中,爱恋的吻住了他怀里的人儿,「马上奖励你,我的琉璃。」

  周围忽然冻结似的,人们没了言语,目瞪口呆的看着拥吻的两人。

  然而他们已无法在意谁的误会、谁的议论,一心一意只记挂着对方,只能沉浸在唇舌的胶着中,品味相爱的甜美滋味。

  ***    ***    ***    ***

  大同成功的守住了!

  女真人经此一役,折损了数千兵力,一无所成的退回边境。

  在整座城的欢庆声里,朱延熙忙着调兵遣将,收拾善后,分身乏术的连续两、三天都没能见上琉璃一面。

  难得空闲下来,却又接到密报,不得不再度出发。

  时节已至秋末,傍晚,朱延熙回到大同知府的府邸,走向琉璃借住的院落。天色未黑,她在房中忙碌的身影清楚的映入他的眼帘。

  刚度过困境的人儿,并未受到战争残酷一面的影响,非但没变得憔悴,反而像是找到自信似的,她变得更有精神,神采奕奕。

  「终于见到你了。」察觉门外有人,琉璃抬头一看,欢喜之情立即跃上眉眼,她放下破旧的医书,跑出厢房。

  朱延熙自然的张开手,把她拥入怀。

  告别的话语徘徊在舌尖,说不出口,他无声一叹,不知还需多久才能与她好好相聚?      「几时回边关?」琉璃知道,处理完大同的军事,他又得远赴战场前端了。「能带上我吗?」

  朱延熙亲了亲她额头上结茧的伤:心思飘荡不定。「我接到密报……知道朝中的奸细是谁了。此人已顺利逃出京城,正要从飞峰崖出关。」

  「飞峰崖离大同很近。」琉璃听说过,那是长城最险峻的一道关口,寻常人根本不会选择走那条路。

    「现下立即追赶,也许还抓得住那个人。」朱延熙神色复杂的说,暗藏着伤感隐忍不发。

  那个奸细是他认识的人吗?琉璃感受到朱延熙强烈的失望,萌生了为他解忧的念头。「我陪你去吧!我不会坏事的,不信你看看这次在大同,我有帮到你,没害到你,我也是有用处的……」

  朱延熙手指一点,停在她唇瓣,打断了她急切的声明。「知道你行,这世上还没人敢叫我去冒险,更遑论指派我去演空城计。」

  琉璃装出不堪重负,耸了耸肩,懊悔道:「若早知是你,我才不会提议什么空城计,看你独自面对千军万马,我都快吓死了。」

  「琉璃。」牵她进房,同步行走,犹如多年夫妻那般亲昵,朱延熙由衷道:「即使你帮不了我,我也不会失望;我不是要你为我效力才带走你,我带走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她听得鼻头发酸,为了他这一句话,要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她也心甘情愿了。

  「再带上我好吗?」这一路,她已学会骑马、用剑,有自保的能力。「那天在城楼上,大家都看见我们……」

  热情的拥吻,吓煞众人。「我没脸见人了,你别丢下我一个啊!」

  朱延熙因她娇羞的神色,心猿意马,笑说道:「他们仍在猜疑你是男是女,外面评论我的声音可是比议论你的话语更多啊!」

  虽然他面目开朗,语调轻松,但,琉璃看得出他藏着阴郁的情绪,闷闷不乐。「击退了女真人,发现奸细是谁,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可你却像是有心事,并不快乐。」

  「真是爱探究我。」朱延熙捏了她的鼻,惆怅道:「女真人会偷袭大同,据说全是那名好细献的策。而那人却是我的挚友,你也认识他。」

  一个名字,电光石火般的闯进琉璃脑中,她惊讶道:「常宵?」

  朱延熙的眼色倏地黯下,很是惋惜的点头。「他在事迹败露前,借口祭祖上香,离京而去,等发现他奸细的身分,已是无从捕捉。」

  「他贵为丞相,为何要叛国?」

  「我也想问他。」

  朱延熙溢于言表的遗憾,带着一点负伤的情绪,琉璃为他感到心疼。

  常宵是朱延熙提拔重用的人,他的背叛比做任何事都伤朱延熙的心。

  「你要去捉拿他?」透过亲密的相处,琉璃了解到朱延熙颇重情义,遭受信赖的人背叛,对他会是很严重的打击!

  「边关的战况已受到控制,成功保卫大同的事传报回京,朝廷很满意,我已要求两天的时间来处理常宵的情况,朝廷也应允了我自由行动,擒拿他。」

  「他会死吗?」琉璃对那个无缘的男子已没什么印象,不过思及他未来的命运,仍觉得那人死了可惜。

  「必死无疑。」朱延熙走到窗口,观赏着外在花草凋零的景象。「你若想跟,就跟我去吧!毕竟……是最后一面了。」

  无论抓不抓得到常宵,此次再见,等待那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朱延熙气愤他的背叛,却不想要他的命。

  琉璃不知如何安慰他的忧愁,站在他身后,发现他的身影散发出几不可见的脆弱,蓦然发现,这个男人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和寻常人一样会伤心。

  「我不会背叛你。」琉璃忘情的抱住他,暗暗发誓,绝不再让他伤心!

  朱延熙握起她的手,不必转头看,便能想象得出她此刻的神情有多么的真诚动人。

  「我知道。」他眷恋的吻了她手背一下,覆盖着淡淡惆怅的容颜,泛开如同光芒般的笑。

  在她温暖的拥抱中,他紊乱的心绪慢慢平顺,如何处置常宵,这个为难自己的问题也渐渐有了明确的答案。

  ***    ***    ***    ***

  飞峰崖因山崖侧面如飞天仙女婀娜的身姿而闻名,耸立在长城最危险的一段。

  山崖之后,是瓦刺人的领地。

  常宵随着几名武艺高强的女真人侍卫,登上山,逃生在望——

  忽然山脚下渐渐的传来异动声响,几匹骏马风驰电掣,狂奔而近,领头之人正是刚刚成功保卫了大同的朱延熙。

  二王爷还是追来了,不过已拦不住他。

  常宵不动声色,隔着不长不远——足够他逃离的差距,俯望着下方的朱延熙。

  在萧瑟的山林树丛之间,一方在上、一方在下,视线交集的刹那,冲突感一触即发。

  「给我一个答案,」朱延熙赶到山边,见追捕无望,徐徐停下。

  没有擒拿不下的懊恼,只有无尽的困惑,为何一朝丞相会叛国?

  常宵轻轻一叹,太多纠葛无法全盘托出,只是简略的道:「二王爷只知征战沙场,不知朝中妖孽辈出,兴风作浪,太平不保。大明江山已岌岌可危,与其随之腐烂,不如择木而栖。」

  「无稽之谈!」

  「莫要争论了,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所见所闻各有不同。」常宵不打算让朱延熙理解他的选择背后那漫长而又曲折的故事。「我只说一个事实——在这片土地上,有权势的人才活得有尊严;而在那片土地,有才能的人就能受到尊重!」

  他手指着山崖另一端,朱延熙不以为然的蹙眉,「你已位及人臣,谁敢不尊重你?」

  「即使身为丞相,遇上王爷你,还不是得卑躬屈膝?」常富扫视了他身后的琉璃一眼。「任你随意夺亲,我也无可奈何,甚至在遭人耻笑之馀,又要故作大方的为你恭喜。」

  琉璃愕然,拉扯缰绳,使坐骑越过朱延熙的马匹,「常公子,你叛国,自甘堕落的原因,难道与我有关?」

  「无关,只不过,你们令我更加看清了人性,爱慕虚荣,见色忘义……」意有所指的谴责,揭示了常宵内心的创伤。

  琉璃与朱延熙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目光。

  「常公子,我和他两情相忱,无法履行家人对你许下的婚约,我愿意道歉。」琉璃不慌不乱,平和的仰望山上的常宵。「但我与他相恋,不是因为我看重他的权势,或是他喜欢我的容貌。」

  朱延熙一手抚着马背,驱策坐骑靠近琉璃,随即开口,附和着琉璃,「我和她在一起真是情意促使,不得已,相恋了;此刻我们诚心向你道歉。

  「可我不认为我们相爱是你叛国的原因,常宵,你并不认识琉璃,谈不上喜欢她,而我不同。」

  「是啊!你喜爱她,我不喜爱,我没必要和你争。」然而,娶妻不成,同僚的耻笑、外族的诱惑,以及此刻朱延熙与冯琉璃相恋的美好景象,无不刺激着常宵的理智。

  「走吧,」常宵对身旁的女真人说着,脚步迈开,无意再做停留。

  朱延熙见状,失望的声音脱口而出,「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一开始,就不是。」常言背向他们,面无表情。「我一介书生为何会参军?你曾问过我,不过我没说实话。」

  当初,被冯家人暗中赶出开封,重病潦倒,几乎命丧黄泉,若非巧遇路过的女真权贵,常言早就一命呜呼了。

  「你……」向来精明的朱延熙听出他话中有话,不难猜测里头的文章。

  「当时是无心插柳,只想进军营,与其中的伏兵联系;没想到有机会施展所学,蒙王爷赏识,步步高升。」常宵回头,讽刺的笑道:「但若只是王爷一人的提拔,我怎会如此迅速的登上丞相之位?」

  他在暗示,朝中还有奸细在暗中支援他!

  在朱延熙猜忌的眼神里,常宵抽出身边女真护卫的配刀,割袍断义。「他日再见,便是仇敌!」

  一截衣布随着他的抛掷,飘下山脚。

  常宵不再多话,断然的随着女真人而去。

  身后的国土已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值得他留下的理由。

  他也没说,即使一开始就当了女真人的奸细,其实他并未事事服从外敌,消息的泄漏、朝中所动的手脚,他都手下留情了。

  原本想娶亲以后,设计一场意外灾难,辞官回乡,不再当叛国之徒;然而朱延熙的夺婚伤了他的自尊,朝廷权贵的内斗也玷污了他的抱负,除了离去,常宵想不到更好的路了。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于山林……

  琉璃看向难掩落寞的朱延熙,「真的拦不住他吗?」

  朱延熙摇头,不想深究自己有没有手下留情,「早晚是要拦的,不过我会在战场上拦。」

  深深一叹,气贯丹田,他朝着山崖深处朗声宣告,「只要我活着的一日,大明江山绝不容外族染指,你,好自为之!」

  浑厚而豪放的嗓音,在四周久久回荡。

**********

 初春,人们仍穿着厚重的冬衣。

  在漫天细雪之下,琉璃随着朱延熙班师回京。

  朱延熙达成了他在飞峰崖下的誓言,击溃前来冒犯的女真人,令元气大伤的外敌乖乖退回关外,至少得修养个三、五年不能再作乱。

  「你若是累了,就去马车内,或到我怀里休息。」行进途中,朱延熙不时关心着以下人身分跟在他身侧的琉璃。

  一头秀发盘入帽中,穿着男装的她看起来仍是精美如画。

  「别人见了还得了?」独自一骑的琉璃,看了看左右,低声回嘴。

  尽管她与朱延熙走在大军最前方,但身后有不少目光时刻在注意着他们。

  装下人的她若自己跑上舒服的马车休息,实在没规矩;而换成和朱延熙同乘一马的窝在他的怀内,那更是不像话。

  朱延熙知道她的顾忌,没由来的笑了几声,有点说不出的鬼祟味道。

  琉璃猜不出他是在暗爽什么,很好奇的问:「你昨天接到朝廷一份密旨,上面写了什么?瞧你接旨后一直高兴个不停,能说来分享吗?」

  想知道,昨天她怎么不问?

  朱延熙等了一天,总算等到她先开口,也没耐性再吊她胃口,爽快道:「我向皇帝要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又赐婚?」琉璃思及最初常宵使过的手段,不自觉的低语。

  接着又想到常宵带给朱延熙的郁闷,忍不住捂起嘴,深怕旧事重提坏了他的心情。

  她谨慎的注视他不再介意的神态,庆幸打胜仗的喜悦消化了他的感伤。

  「我告诉皇帝,有位心仪我的女子不惧危险,假扮男装,入军营为我效力。」朱延熙取出藏在暗袋内的密旨,丢给琉璃。

  她诧异的接过来一看,发现朱延熙把战胜女真人所使用的各种计策,能推的都推到她头上,挂着她的功劳,令皇帝佩服得下诏,允许朱延熙迎娶无权无势的她为王妃。

  「你这是……」琉璃惊喜交加,呆在马背上,傻傻的望着身边笑容如骄阳的男人。

  「乖乖当我的王妃吧!」他快马加鞭奔向前方,极目远眺,片刻后,又转过头告诉她,「京城到了。」

  琉璃吸吸鼻子,忍住感动的泪水追上去。「总算可以回家了。」

  他听了,十分愉悦——她把他的家当成是她自己的家了,不过他还是煞有介事的纠正道:「我们的家在洛阳。」

  「几时能去?」

  「回京后,交代一些琐事,立即带你走。我封地的百姓等着他们的王妃,可是等了好多年了。」

  「届时消息传出后,很多人都会吓一大跳吧?」琉璃百感交集。

  这一路认识的官员都以为她是男子,而她断了音讯的家人,必定以为二王爷不过是看上她的容貌,不会真心待她,可是他无条件的,心甘情愿的,要娶她做他独一无二的王妃。

  一旦事情流传出去,那些意想不到的人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朱延熙察觉了琉璃的心思,玩性如涨潮的海水,一发不可收拾。「既然如此,现下我们干脆吓他们吓个彻底吧!」

  说着,他末曾犹豫的凑向她,手一揽,琉璃已从自己的坐骑落入他的马上。

  「后面一堆人在看啊!」她难为情的困在朱延熙胸前,忐忑不安的提醒。

  「相信我,前面也有一堆人等着看。」他纵声而笑,一马当先的冲入京城。

  满街道恭候多时的百姓,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扑面袭向他们。

  在充满祝贺他们取胜的声响中,朱延熙的心已迷失在琉璃娇羞欢愉的表情,双手无意识的放开缰绳,捧起她的脸。

  不管周围多少人在看,他随心所欲的吻住她的唇,陶醉在所爱之人的柔情面貌里,英俊的容颜染上了绮丽的色彩,旖旎无比。

  旖旎无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