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11

林笛儿: 纸玫瑰 21-40


第二十一章 该来的都已上路(一)

  后来,康剑细细地回想着这一天,这眼皮跳真不是唯心的。
  这天,就是一个多事之曰。
  天气很好,滨江四周的几个地区都在下雨,天上的阳光很明艳,却不炽热,照在康剑没睡好的俊容上,那张脸显得格外苍白。
  市区一片沉寂,像一座瘟疫过后的死城。往往这个时候,以低保收入家庭为主居住的旧城己喧哗不堪了。此刻,人都集中在市人民广场,黑压压的充满了那个本来就不算很大的场子。场子中间,几棵屹立了数百年的老村横卧在地上,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抱着树,额角有几缕血渍凝固着,身子已经僵硬。
  这是凌晨发生的事,为了加快城改造的拆迁速度,早点让中标单位进场,拆迁办趁别人还在熟睡当中,悄悄地推倒了几棵百年大树。这几棵村的主人,曾经给市领导写过一封长信,恳请能留下这几棵对,他甚至还到市政府前长跪不起。信转到康剑手上,康剑在省里处理过旧城墙的事,没太往心里去。村推倒时发出巨响,老人从床上猛然坐起,冲出门,抱住树,一下栽倒,大面积脑溢血,没带医生赶到,就死了。
  市里面在家的领导全来了,武警防止民众闹事,把领导们团团护住。
  电视台的采访车停在一边,几架摄像机刷刷地对准这边。
  丛仲山发表讲话,安抚民众,说改造旧城的意义深大,结果,话没讲完,下面就响起一阵哄闹声,直嚷着要他下去。
  康剑被推到了最前列。
  “康市助,你对这件事怎么着?”市电视台的一个记者问道。
  康剑没有看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我心里面很乱,这是我来滨江工程后经历的最惨痛的一天。我只想说,我会承担起全部责任。”
  “为什么是你承担,而且是全部?”
  “我是具体负责城建的,关于改造规划,我只考虑到会让市容带来巨变,给滨江经济带来效益,忽略了旧城市民们对旧城一草一木的感情,他们在这里长大、上学、结婚、生子、老去,每一天都是温暖的回忆,人都是有感情的,是我太疏忽了。”
  黑压压的人群里,几个眼泪鼻溺糊了一脸的老头在人群里被康剑的话说得哭出声来。
  康剑走到老村边,蹲下身子,抚摸着老人枯瘦的手,“请各位滨江的父老乡亲,相信我对大家会有一个负责任的交代。现在,就让老人家和这棵树一起,入土为安吧!”声音并不洪亮,却传得很远。
  场面开始松动。如果你搬出一大通道理,也许民众不会信服你。但康剑这样子以情动人,他们就忍住了冲天的怨气,放弃了对抗。一件差不多掀翻天的巨潮无声无息地化成了溪流。
  人之初,性本善。看着人群慢慢散开,康剑脑子里突然跳出来这样一句话。
  “小康……真男人!”丛仲山走过来,没有象往常一样拍拍康剑的肩,而是和他握了握手。握的力气很大,握的时间也很久。
  回到市政府,丛仲山立刻就召开会议,商量处理的办法。
  最后定下来,拆迁继续,加大拆迁赔款的力度,对特殊事情、特殊人物,特殊对待,扩大拆迁户的关系网,做不了拆迁户的工作,就从他们在机会工作的亲戚方面攻入,层层叠叠,抽丝扒茧。大树事情,拆迁办主任给了个警告处分,其他人员扣两个月工资。
  这个会一直开到下午三点,康剑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手机,伊桐桐发来条短信,”我已经到了,你在哪?”
  康剑点了根烟,”简单,把你的车钥匙给我。”
  “康助,你午饭没什么吃,今天事情又多,我开车送你吧!”
  “不要。”康剑狠吸了几口烟。他是个定好计划就要执行的人。
  车出了市政府大院,市区已经恢复了往昔的热闹。街上有点堵,康剑抄了条近路,然后又绕到一大片建筑工地。车子蹦迪似的一路乱跳,出了一条小巷,便是华兴大饭店位于的那条有点欧式闲雅风情的街道。
  华兴大饭店的大堂里,人来人往。一些参加环保会议的人员提前来报到,想到周边城市玩玩,总台前登记的人要比平时了些。
  康剑面无表情地上了电梯,直奔顶楼。
  华兴大饭店的奢华之一:从十六楼向上,每一个楼层都有一个装饰典雅的咖啡厅。
  最顶层的一间,只给华兴钦定的几个人开放,而且每一次只限一个人,那个人要带谁,华兴就不管了。
  怎么说呢,有时候,谈事情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有时候,和异性朋友相处,这需要一个有情调的地方。如果就那么去开个房间,两个人对着一张大床,末免太赤裸裸。
  咖啡厅多好呀,音乐轻柔,光线温和,咖啡芬香,两人对面而坐,可相视而笑,可低语细谈。
  “下午好!”服务应礼貌地向康剑颔首,拉开咖啡厅的门,然后又关上了。
  这里面的服务生都是华兴千挑万选出来的,除了做职责范围内的事,来的客人是谁,他们从不会去注意的。
  伊桐桐坐在桌边,两手托着咖啡杯,直直地看着大门。
  室内飘荡着一个女孩的吉他弹唱,嗓音轻雅、忧郁,吐词却不太清晰。
  “康剑。”伊桐桐笑得很动人。康剑看着她,不知为什么想起了白雁脸上的两个小酒窝。
  “我有点事耽搁了。”康剑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咖啡。
  是她爱喝的卡布基诺,有点甜腻,其实,他爱很喝很有个性的蓝山。
  “我在电视上着到你了,剑,你真的很有领导的天赋,几句话就胜过了干军万马。”伊桐桐爱慕地握住他的手。
  他不着痕迹地抽回。
  笑容立刻从伊桐桐脸上褪去了。
  两个人默默她,喝了会咖啡,音乐又换了一位男性歌生沙哑的吟唱,听着很伤感。
  “桐桐,我有件事……”
  “如果是我不爱听的,就不要说了。”伊桐桐抢白道,明艳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康剑挑了挑眉梢,严峻地从带来的包里拿出两串钥匙,”桐桐,这串是上次你去看的那套公寓,我已经找人装璜好了,你只要带点衣服进去就可以居住。这事是车钥匙,你喜欢的红色,停在公寓楼下的停车场内。公寓离学校远,有了车,你上下班就方便了。”
  “这是送我的礼物?”伊桐桐并没有兴奋地跳起来,脸色苍白如雪,问话时,音量控制不住的尖税。
  “桐桐,我能为你做的很有限,把自巳照顾好。”康剑缓慢地说着,唯恐她听不请楚。
  “康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伊桐桐的声音和身子同时颤抖着,”我没有要求你什么,我知道你是滨江的名人,马上还要竞选城建市长,现在是关键期,我不会给你找麻烦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见见面都不行吗?”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不仅仅我要竞选城建市长,我现在是个已婚男人,和以前是不同的。”
  伊桐桐瞪大眼,轻抽一口冷气,”你……爱上她了?”
  “不是。”康剑断然否定。
  “你说过她是你父亲故人的女儿,你父亲很喜欢她,你不想让父亲失望,你才娶了她。这是份没有感情的婚姻,因为你不相信婚姻,所以你才妥协的。她和一件家俱、一盆花没什么区别……”伊桐桐泪如雨下。
  所以这样,她才说服自已放手,看着他娶别的女人,只要他的心在她身上。
  于是,她才肆无忌惮地给他打电话,让他一次次扔下那个女人,跑过来陪着她。
  所以她才能在那个女人面前嘲笑、讥讽。
  婚姻只是一纸文书、一场走秀,她不稀罕。
  她几乎可以肯定,康剑不可能忍受那个女人多久的,迟早康夫人的位置还会落到她的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康剑现在要说这样的话?
  康剑震慑地抬起头,”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一直在等你……”伊桐桐再也不想掩瞒了,捂着脸,放声痛哭。
  “那我们就更不能见面了。你我都清楚,男女之间,是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友谊。我实在太忙,没办法分身象以前那样陪你。以后,自己多保重。滨江太小,以你的才能,应该去更大的城市发展。”
  “你想赶我走?”伊桐桐不知哪来的力气,突地站直了身,寒风凛冽,”你想在滨江扎根,好,我陪你。我会找到一个比你强百倍的男人,给他生孩子,我们恩恩爱爱地生活。然后,看着你飞黄腾这,看着你和那个女人如胶似漆。”
  她听出来了,康剑这次比上一次还要绝情,还要认真,她怕是从他面前跳下去,他也不会眼睛贬一下。
  她了解这个男人,即使在最初,两个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他看着她的眸光,都是浅浅的。
  她以为他内敛,他含蓄,其实不是,而是他冷情、意薄。
  眼泪和温柔不再是武器,她还能用什么去留住他的心?
  他的心在哪?
  那个一脸纯蠢的女人对他的影响力有那么大?是吗?
  伊桐桐抬手擦泪,丽容上浮出一丝不相称的狰狞。
  “没必要和我耗力气。”
  “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伊桐桐嘴角绽开一丝冰冷的笑,她拿起桌上的钥匙,在掌中掂了又掂,”谢了!”
  为什么不收呢?
  清高,不是装给康剑这样的男人看的。得不到爱情,那就在物质上寻求慰藉。聪明的女人,很懂得善待自己。
  “把咖啡喝完,我们散了。”伊桐桐端起杯子,与他的碰杯,环顾着四周,心里面一阵心酸,”做不了康助的朋友,也就没机会再喝到这么芬芳的咖啡了。这儿都好呀,站在窗边,能远眺长江,把全市俯瞰在脚下。华老板是个朋友人,也许他会为我开放这个咖啡厅,可是陪我喝咖啡的人在哪呢?”
  康剑沉默,不然又能说什么。
  咖啡喝完,和以前一样,伊桐桐先下去,过一刻钟,康剑再走。饭店里的客人那么多,没人会把他和她联想在一块的。
  康剑怔怔地坐在椅中,又掏出一根烟。心里面又乱又慌,抽几口烟,才能让心情平静一点。
  差不多一刻钟,外面等着的服务生把厅门打开。
  康剑深呼吸一下,看看手机,没有来电,估计办公室里没有什么事。差不多晚饭时刻,他不禁想给白雁打个电话,告诉她,他回去吃晚饭。
  电梯里手机信号不太好,拨了几次都没拨通。
  他拧着眉,出了电梯,拿起手机,刚要按重拨键,头随意一抬,浑然的血液突然降到了冰点。
  就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大厅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白雁笑吟吟地看着伊桐桐,她身边的华老板又是挤眉,又是剁脚,他站在这儿,都可以看到华老板脑门上一层油光。
  那不是油,而是汗!
  康剑两条腿当时就软了。


第二十二章 该来的都已上路(二)

  这十米,康剑不知是怎么拖动没有知觉的双腿走过去的。脸上一派平静,背后的汗巳经湿透了衬衫。
  华兴大饭店里的湿度一年四季都保持着十八度,舒适得象初来一般。
  “康助!”登记参会的人中,有人认出了康剑,跑过来握手。
  “你好!  ”康剑机械地挤出一丝笑,实在没办法分心应付,”我先有点事,一会再聊。”
  那人嘴张了张,干巴巴地笑着点头,”回见!”
  “领导!”白雁看向了这边,没有对他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
  康剑心直坠入谷底,那个谷还是个冰谷,冷得彻心彻骨。
  华兴急得抓耳挠腮,想对康剑说什么,又不会腹语。
  伊桐桐漠然处之。现在,她已经没必要在意康剑的处境了,但是她也不会故意挑衅。
  把康剑逼得太惨,他们之间真的就不会有奇迹发生了。多可笑,这个时候,她对他还存在着奢望。
  康剑的心里面直打鼓,他不知道白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发现了多少?但现在这些答案都不重要,众目睽暌之下,要镇定,镇定,把最大化小,小事化没。千千万万不能重演省城的一幕。
  怪不得先人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幸好这是他和伊桐桐最后一次见面了。
  脑子飞快地旋转,他急促地打着腹稿。
  “白雁,我一会给你解释。桐桐,你先走。”到底是领导,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压低了音量,手紧紧钳位白雁的手臂。
  伊桐桐看了他一下。
  “你们……”白雁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一会看伊桐桐,一会看康剑。
  (这场景怎么那样狗血?
  康领导:桐桐同志,你先撤,我来掩护你。
  伊桐桐:不,康剑同志,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不管。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康领导:桐桐同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忍一时,以后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听我的,没有错。
  伊桐桐眼眶一红,哽咽地点点头:康剑同志,你可要为我多多保重。
  康领导悲壮地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
  康领导呀,康领导,你乍也就这么俗呢?)
  六双眼睛齐齐地看着她,康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你们……也认识?”白雁咽了咽唾沫,终于把一句话给说完整了。
  “呃?”康剑、伊桐桐、华兴不约而同把眼瞪得更大了。
  这是什么状况?康剑看伊桐桐,伊桐桐也纳闷?选个女人得了健忘症?
  “领导,伊老师是柳晶老公的同事,我们一起吃过一次饭。你是怎么认识伊老师的?”
  “我……”康剑脑子罢工,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我先走了。”伊桐桐现在有点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白雁心计太深,她故意不提自己找过她的两次,这样给了康剑台阶下,康剑怎么在心底里不窃喜呢? 轻轻巧巧,不需要一招一式,就把她踢出了局,人家还是好夫妻。如果她跳出来闹,康剑脸上无光,对她一定会心生反感,自己装个楚楚可怜,就能争个上风。
  这女人是高手。
  伊桐桐无心恋战,也不想看人家夫妻秀恩爱,心碎欲裂,快快个地方疗伤去吧!
  “别走啊,既然碰到,一起吃个饭。这是华老板的地盘,让华老板做东,好不好?”白雁询问地看着华兴。
  华兴在一边,犹如坐过山车,这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求之不得,请都请不来呢!”他偷偷地看康剑,忙不迭地用肢体语言澄请:领导,这事真不是我干的,纯属巧合,纯属巧合。
  他正在大厅里巡视,突然看到康夫人逛到了这边,好奇地打量着里面,正好给他看到,他不敢装着没看到,出去打招呼。
  她问进去参观下方不方便?
  他不敢说不方便,心提到了嗓子眼,领着她进来,刚转了一圈,正想把她哄到哪个餐厅坐坐,电梯门开了,伊桐桐走了进来。
  她眼睛一亮。
  他眼前一黑。
  不过,真是替康领导捏一耙冷汗呀!好玄,幸好这是大厅,不是客房。
  康剑丢给他一记冻死人的眼风,”白雁,人家有事,下次吧!”
  白雁好遗憾地耸了耸肩:”那好,伊老师,再见!”
  伊桐桐痛楚地回眸,落荒而逃。
  康剑这才缓了过来。
  “康夫人,你是喜欢中餐还是西餐?”华兴笑也自如了,热情地把两位住餐厅引。
  白雁却止住了脚步,”领导,我想吃大排挡,你陪我去!”她晃着他的手臂。
  “行!”现在她就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勇住直前。
  刚才那情景,他真的不敢多推测,多猜想,只能说饶幸。
  他不是怕丢了乌纱帽,而是他担心她……她会放弃他?
  “我知道有家炒海瓜子的小店,很不错,里面还有烤五花肉,我带你们去。”华兴忙请缨。
  白雁斜睨着他:”华老板,我和我家领导视力都很好,不需要太明亮的灯泡。”讨厌的皮条客。
  华兴摸摸头,嘿嘿地笑,”那……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两人牵手出了饭店。康剑没提自己的车,只是紧紧牵着她的手,象是不敢确定她真的在他身边。
  “你喊她桐桐?”耳边传来白雁一声低问,康剑傻了。
  “你和她很熟吗?”
  “是……是有一点熟。”康剑的脸紧绷得变了形。
  “伊老师人又美,又会画画,女人见了都心动,不要谈男人了。领导,人家抛砖引玉,你怎么抛玉引砖呢?为什么不出手把她拿下?”
  “白雁,”康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我是有老婆的人。”
  “哦哦……”白雁笑咪咪地转过身,推开他的手,两手背到身后,”领导,我看上去象傻子吗?”
  康剑如同石化了一般。
  “领导,我现在算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说《新闻联播》里除了天气预报是真的,其他全是蒙人的,那还是官方媒体呢?所以说什么公务员的素质高,什么公务员的婚姻很安全,全是屁话。一个人要想坏,你给他戴上孙悟空的紧箍咒,只要你不念经,他照样杀人、放火,嫖女人,对不对?”
  孙悟空好象不嫖吧!
  “领导,今天,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可是拜托别把我当傻子……”
  “白雁……”康剑抢答似的打断了她,他怕她说出什么无法收拾的话,“你听我解释。”
  “我在生气中,生得很凶,很厉害,你先打草稿吧!”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白雁,你去哪?”
  “找个帅哥疗伤去。”她潇潇洒洒地挥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在他追过来时,翩翩去也。
  康剑就这样被她扔在了街上,六神无主,惶恐不安,慌乱无措,心里面又象酸,又象痛,又象苦,还有一丝丝的甜。
  她为他生气了。
  他打她电话,她不接,他发短信,她不回。
  他竭力保持风度,可经过的人都一脸同情地看着他:”看到没,那男人象傻了,要不然就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有点恼火,可火苗怎么也点燃不了,因为他今天是有理也没办法说了。
  谁想到呢,上百次的幽会,居然在分手时,给白雁撞上了。但有一次,白雁就会当上百次。
  以后她还会赖在他怀里撒娇吗?
  以后她还会嗲嗲地追着他喊“领导”吗?
  以后她是否还会为他施展“独门绝艺”呢?
  没有好心人来告诉他答案,他棒着一颗患得惠失的心,迷茫茬夏夜的街头。

  白雁让司机把她送到了医院,其他,她想不到能去哪了。
  月黑风高,一个单身女人,失意迷茫地在外面,会引来太多同情者的,搞不好明天《滨江早报》上就会出现一条什么恶俗的头版头条,她才不要那么出名。
  柳晶两口子郎情妹意,不能打扰。
  林枫怀着身孕,那个小开老公把她棒成宝似的,不能去吓。
  她只要到手术室,暂居一会。
  就是这样,心里面疼得如刀割似的,她就哭不出来,反而笑得更欢,更俏皮,这己经形成了一个习惯,然后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呆着,让疼痛加剧,再死而复生。
  她是打不死的小强。
  不知哪来的灵光,也许缘天康领导的提醒,鬼使神差就逛到了华兴大饭店面前,看着华老板眼神里心虚慌乱的样,她警觉一定有鬼。
  于是,才厚着脸皮,提出要进去参观。
  狗血故事,就是这样继续下去的。
  无巧不成书。
  康领导很坦承,他的身边怎么会没有象伊桐桐这样的红颜知己呢?他那个极品都能娶她这样的大多数,为什么不把伊美女纳为已有呢?
  照伊美女的话来分析,两人是旧识。
  难道真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这野花采着,能永保激情?
  康领导好变态滴说。
  要死不死,她在伊美女的手中看到了两串钥匙,康领导对伊美女真不薄,给她就一个薄簿的工资卡,人心果真好偏。
  她应该当场揪下伊美女的头发,然后再给康领导一记耳光,接着,扬长而长。
  以后呢?离婚?
  白雁一级一级攀着台阶,一阵剧痛袭来,她瘫在了台阶上,蜷缩成一团。
  这婚姻刚刚开始,一直是她在守,外面有伊美女,里面有康领导,这里应外合,再坚固的城也有轰然倒塌的时候。
  好累!
  如果结局是离婚,当初何必要结婚?
  白慕梅说她配不上康领导,让她不要嫁。
  陆涤飞说康剑太夏杂,她不能嫁。
  人人都象预言家,一点点地成了真,这是宿命?
  不会还有其他的隐情?
  白雁拍打着头,头象要裂了一般。
  有人下楼,她窘迫地想站起,腿偏偏这时麻了,她难堪地看着一双长腿站在了她的面前。
  是个帅哥,却不能疗伤。
  她祈祷上帝,在被西伯里亚寒流冻僵之前,让她的腿恢复知觉吧!
  “你在这干吗?”冷锋眉头打成个结,冷冷地看着她。
  自从交战之后,两个人虽然有过多次合作,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两人之间连一个对视的眼神都没有。
  “我……看星星。”白雁恼恨地掐着腿。
  “哦,那再往上二层,那里离天空比较近。”
  她和他没有共同语言,腿有了知觉。她起身,越过他,到真的往顶楼走去。
  也许现在吹吹风是个不错的主意。
  顶楼就在手术室的上层,夏天时,通往楼顶的小门都是开着的。顶楼上的风向来很大,没了阳光的加温,风显得很凉。
  什么味?白雁嗅了嗅鼻子,她是不是饿坏了,产生错觉,夜风送来了一股泡面的香气。
  疯啦,接着,她还听到了吞咽面条的声音。
  她回过头,冷锋就坐在小门边,手里捧着个泡面桶。
  她眨眨眼,呆呆地。
  不会吧!这……也太充满人间烟火味了,和高雅的吸血鬼形像不符合。
  “你……没吃晚饭?”冷锋抬起头,不悦地挑了下眉。
  白雁脸一红,忙扭过头,”我……不饿。”面一说完,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这不是等于坦白自己没吃晚饭吗?
  “我办公室里还有几桶,你要是想吃,自己下去拿。”
  “不了。你晚饭就这样简单?”她没话找话。
  “我想夏杂,医院餐厅关门了,我一会还得做个加急手术。”
  白雁愣了一下,她只看到他趾高气昂的一面,没想过他其实也很辛苦。
  他没有家人吗?
  这个问题,她没问,毕竟两个人不算熟。
  她继续吹风,他继续吃面。
  “阿嚏!”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别逞能了,回家去吧!”冷锋吃完了泡面,站起身来。”医院给职工看病,可没什么优惠的。”
  她微微一笑,乖乖地下了楼,冷锋跟在她后面。
  到了楼下,他去手术室,她回家,礼貌而又别扭地道别。
  家?她是飘荡的游魂,还是要回家的。
  客厅里留了一盏小壁灯,书房的门开着。她动作明明很轻,康剑从书房里窜了出来。
  “白雁……”
  她摆摆手,”别靠近我,我好象要感冒了。我先去冲个澡。”
  康剑僵在楼梯上。
  她拿了睡衣,冲了一个热水澡,感觉头不那么胀了,剐进卧房,康剑夹着个枕头站在门外。
  “你干吗?”她给他吓住了。
  “白雁,我们谈谈好吗?”
  “谈谈干吗要带枕头?”
  康剑不自在地脸一红,”白雁,我想从今夜起……我们该……”
  “康领导,你想用男色来贿赂我,让我不再盘查你的错?”
  “……”
  “告诉你,此路行不通。虽然我不是领导,可我一样清正廉洁,我……不受贿。”某人很有气节地声明。
  门“啪”一声关上,”行贿”的康领导站在门外,狼狈地连脚掌心都红了。


第二十三章 该来的都已上路(三)

    康领导在身心煎熬的重负下,感冒了。
  感冒本来是隐藏在泥土下的一根杂草,淋了点雨,经了丝风,突地破土而出,滋滋地迎风疯长。
  眼睛一睁,康剑便感到浑身上下,处处酸痛,再一摸额头,烫得能捂熟鸡蛋。他勉强撑坐起,上下牙打着冷颤,忙把开了一夜的空调关了。
  神智还算清醒。
  清醒的神智让他慢慢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目前面临的困境,以及接下来该进行的对策。
  天无绝人之路,这病来得正是时候。
  他几乎是欢喜雀跃、兴奋莫名地拉开了门,”白雁,温度计呢?我好象有点热度。”他尽力保持语调的平静、步履的自如。
  卧室的门开着,不见那只蝴蝶翩翩飞出来,小嘴微张,温柔而又体贴:”领导,难过吗?”
  “白雁?”他站在门外一看,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人呢?
  他下楼,在拐弯处,就探下身子,向厨房里张望,也没人,再侧耳倾听,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唯独阳台上晾晒的衣裙滴下的几滴水渍,告诉他,他老婆应该是刚走不久。
  康剑一下被打倒了,象霜染过的茄子,枝枝叶叶耷拉着。他托着额头,瘫坐在沙发上。
  阳台上只晾晒着她的衣裙,厨房里冷锅冷灶,餐桌上每天早晨的一杯酸奶不见了,满满的果篮和冰箱在一夜间被清空,他想找点什么凑合下早餐都没有。
  一切迹象表明,某人在生气中。
  一生气,天地都不同了。
  康剑现在才感到,这个家其实一直是白雁在打理着。他除了回来睡个觉,偶尔吃个饭,一切都不过问,和一个借住的客人差不多。
  她也有工作的,却另外花精力做家务,她比他要辛苦得多,可她从来没提过一句。
  没有白雁的家,只是幢普通的房子。
  有了白雁,房子才叫做“家”!
  康剑一直觉得少了谁,地球都一样地转。现在,他否定这个结论。
  从什么时候起,白雁己经融进了他的血脉,他的筋骨。少了白雁,康剑的地球也许不会停转,但一定没以前转得那么自如了。
  她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康剑郁闷,这又超出了他的意料。
  以前,他还问过她会不会生气?她一直都象没心没肺似的,整天笑吟吟,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谁想到呢,她要么不生气,一生还是个大的。
  女人生起气来,就没道理可言,只能哄。可他没哄过女孩子,但不哄,坚冰就不会融化。
  他要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气消,让一切重新步上轨道?
  他得好好想想。
  简单打来电话,车己经停在楼下。
  康剑头重脚轻、又饿又冷地出了门,一脸憔悴的样把简单吓了一跳,”康助,你感冒了?”
  他病苦地躺坐在椅中,跟简单一同过来的小吴秘书说道:”夏天感冒比冬天感冒麻烦多了,白护士没给你吃药吗?”
  “对呀,你家有个现成的医生。”简单跟着说。
  “她一早上班去了,不知道我生病。”康剑闷闷地答了一句。
  简单最机灵了,掏出手机就拨了白雁的电话,瘫成一团泥的康剑两只耳朵立刻就竖得象小白免。
  “嘿嘿,白护士,早!我是简单,你忙吗?哦,我没什么事,是康助,他生病了,脸红红的,讲话鼻音很重,眼睛里都是血丝,好象是感冒……嗯嗯,那好!”
  简单合上了手机。
  “康助,白护士现在进手术室,没办法过来,她让你去医院看看。”
  才不是没办法,手术室那么多护士,找谁替一次不可以吗?她是根本不愿意过来。
  她不再关心他了。
  现在,康剑真如身在绝壁,孤苦伶仃,寒风满袖,欲嘶无声,欲哭没泪,心情沮丧到极点。
  “不去医院,去城建局。”今天九点在市城建局有个会,听旧城拆迁指挥部汇报砍倒大树后的处理情况,为了那个死去的老人,城建局特地成立了个治丧小组,纯粹安抚民众,另一边,拆迁的工作仍然要加大力度。大树事件虽然现在差不多平息,康剑却再不敢掉以轻心,尽量处处考虑周到。
  “可你的感冒?”简单有点迟疑。
  “死不了。”康剑象和谁较上了劲。
  简单瞧瞧他的神色,把劝慰的话吞进了肚中。
  “简秘书,我来开车。”小吴秘书从另一侧下来,”你昨晚没睡几小时,我看着怕。”
  “又加班了?”康剑问道。
  简单呵呵一笑,”加班陪未来老婆。”
  康剑稍微坐起了点,”简单,你……是怎么追到你女朋友的?”
  “这个呀!吃饭抢着买单,逛街跟着拎包,看电影,逛公园,郊游、健身,煲电话粥,发暧昧短信,然后在一个月圆之夜,直接将她贴上我的标签,从此,她就死心踏地随了我。”
  开车的小吴噗哧一声笑翻了,”还月圆之夜,你是一狼人吗?”
  简单也笑,”男人本来就是狼和人的综合体,在自己老婆面前要做狼,在别的女人面前就装个人吧,如果弄反了,那就永远翻不了身。”
  “咳……咳……”康剑喉间一阵作痒,咳得心都差点吐出来,“别耍贫嘴,专心开车。”
  简单和小吴忙噤声。
  会议按时召开,开到一半,康剑感到脑子里象有一台旋转不停的蒸炉,呼出来的气都象火似的。偏偏会议室里,空调打得又低,还有几个在抽烟,他再也支撑不下去,让简单代替他开会,做好记录。
  他和众人打了招呼,先走了。
  小吴不等他发话,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此时,手术室里,冷锋正在替一个六十岁的男人做经尿道前列腺电切手术。这种手术,这个月,泌尿科己经做了很多例,患者大部分是年纪很大的男人,手术时间视患者的情况而定。
  冷锋还在忙碌,不过手术巳近尾声,病人麻醉还没有醒,整个下体完全裸露在镁光灯下。
  白雁端着药盘站在冷锋的一边,她查点好药盘里的手术器具、棉球、纱布,抬起头,看到冷锋额头上都是汗。她放下药盘,拿了条毛巾,冷锋脸转了个方向,她替他檫净汗,他又转了过去。
  白雁目光落在了患者身上。
  在医者的眼里,病人是没有男女之分的。可今天,她不知觉多看了患者私密部位几眼。
  这些地方,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很少谈及。不是因为脏、羞耻,白雁觉着应该是神圣的。这些私密地位,是留给最亲近的爱人的。当爱到一定的深度,语言无法表达,唯有把彼此的身子融进另一个人的体内,合而为一,才能释放出全部的情感。
  夜,静悄悄,灯光熄灭,窗外有月光,躺在爱人的怀中,抚摸着彼此的身子辨析与自己有哪些不同,在私密部位,可能会停留很久,也会问一些好笑的问题,会寻找让对方心荡神移的顶点,会讲一些脸红心跳色色的话。
  妩媚、狂野、娇嗔、迷情,哪一面都可以,只要对方是你爱的人。
  白雁不是固执地认为人人都应该从一而终,要视不同的情况来看待不同的人,但在她的心里,却死脑筋地觉得与一个人白头偕老的感情是最美的。
  女人独有的天真、温柔的情感,留给珍爱一生的人。
  心里面有了爱,性才会美。如果纯粹为了生理,随便和人上床,她觉着很脏很龌龊。
  昨天,康领导刚与伊美女卿卿我我完,回到家,竟然抱着枕头站在她的房间前。
  当时,她的心里象撕裂了一般,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觉得屈辱,觉得好笑。
  他用抱过其他女人的手来抱她,他用亲过别人的唇来亲她,他当她当成了什么?
  得到他一些雨露滋润,她就会乐得飞上了天?
  她以为她会喜极而泣地扑进他的怀里?
  她有饥渴到饥不择食?
  她是珍惜婚姻,前提是这份婚姻值得珍惜。
  康领导如今还值得她去珍惜吗?
  “白护士,棉球沾点水!”冷锋蹙着眉,严厉地瞪着她。她又是瞪眼,又是挑眉,在干吗?
  “呃?”白雁回过神,看到冷锋的手托着病人的生殖器官,正在做最后的清理。
  她身子突地一摇晃,胃一阵痉挛,手中的药盘没端稳,”咣当”一声摔到了地上。
  她扭过身,就住外面的水池跑去,趴在池边,”呕……”,吐出了几口清水。
  “你……是不是怀孕了?”闻声跑进来的护士长,悄悄问道。
  正在呕吐的白雁一愣,回过头,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突对上冷锋愤怒的双眸。
  要命,又惹恼了冷大专家。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净了净口,拭去眼角的泪,复走了进去。
  “别,别,我去收拾。你现在怀孕初期,要多注意休息。出去喝点水吧!”护士长当了真,热心地把白雁往外推。
  白雁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手术结束,病人推出手术室,冷锋第一个走出来。
  “冷医生,”一直站在外面的白雁喊住了他,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认罪,”刚刚在手术室,对不起,我真的是忍不住。”
  冷锋拿下口罩,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你说起来还是个医者,怎么连自己都不会照顾?你有几顿没吃了?”
  白雁愕然地抬起头。他怎么会知道?
  “胃是要调养的,你做到了吗?”
  白雁汗颜,支支吾吾,”我也有做,只是……这两天没什么胃口。”
  “你是个孩子吗?还挑三拣四?没胃口就不吃,有胃口就吃到撑?”冷锋横了她一眼,”象你这种人,真不配呆在医院里。”
  说完,冷哼一声,阴风飘远。
  白雁怔在原地。
  “又训你了?”护士长从里面出来,只看到冷锋的一个背影,翻了个白眼,”这冷医生真是不通人情,你又不是情愿的。我怀孩子时,孕吐也是很厉害。吃什么吐什么。”
  “谁怀孕了?”手术室另一个护士经过,好奇地凑过耳朵。
  “白雁呀!”
  “哇,是蜜月怀孕吧!恭喜恭喜哦!”小护士象拜年似的直作揖。
  白雁啼笑皆非,还没等她解释,小护士象阵风似的刮走了。
  这阵风一会儿刮到这,一会儿刮到那,不到一刻,全医院都吹遍了。
  “雁,你怀孕了?”柳晶第一时间赶列,象看外星人似的看着白雁,”康领导真是好厉害,一发就中。”
  白雁气得牙痒痒,把头扭向一边。也许应该下去找妇产科主任检查下,开个证明,写上那道膜完好无损,才能还她清白。
  但不知这下子会不会把整个医院给震翻?
  人家会不会怀疑康领导身体有某种难言之隐?
  白雁坏心眼地咯咯直笑。
  “你看你欢喜得都象白痴了,一个人在傻笑。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给你买。酸的?辣的?”柳晶立时化身成慈母,小心翼翼地蹲在白雁面前,连音量都是很轻很柔。
  白雁一阵恶寒,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一记九阴白骨爪,直扣柳晶的脖颈,”你要是再不恢复正常,我一脚把你踢出门去。”
  柳晶纹丝不动,”雁,孕妇不能随便发睥气的,要平静、微笑,心如止水,不然会影响到肚子里的Baby。”
  “呕……”白雁受不了,捂住口,她真的又想吐了。
  “天,反应这么厉害?”柳晶轻抚着她的腰,无限怜惜,”你家康领导怎么舍得还让你来上班?”
  “白雁怎么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康领导脸红得象个火球似的站在走廊上,身后跟着小吴秘书。
  “康领导,你在发高热?快,退后三步,不要把病菌传给孕妇。”柳晶慌乱地横在两人中间。
  “谁是孕妇?”康剑脑子烧得已经不能好好思考了。
  柳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老婆怀孕了?”
  “你怀孕了?”康剑烧得通红的眼睛突地成了两只红灯笼,他摸着额头,他烧到在说胡话了?不是,是柳晶在说胡话。
  白雁歪了歪嘴角,突地笑靥如花,”嗯!”很娇羞,很甜蜜,很幸福地点点头。
  一桶冰水“噗”一下泼上了火球,康剑滋滋地抽着冷气,嘴唇苍白如雪,”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你不清楚吗?”白雁娇嗔地扁着嘴。
  “我……”
  “雁才开始孕吐,最多一个月,康领导,你开心疯掉了吧!没事,没事,不要压抑着,初为人父,象白痴,能理解,能理解。”柳晶在妇产科,可是见多识广。
  他开心?不是,他愤怒,他抓狂,他想喊叫,他想……流泪……眼前突然金星满天。
  “康助!”小吴冲过来,托住他的身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无法置信地看着白雁。
  “为什么不可能?健康男女躺在一张床上,怀孕很正常呀!我很健康,难道你不健康?”
  他张了张嘴,”我……?”
  “他这是太兴奋,语无伦次了。”柳晶说道。
  “别插嘴!”康剑火大地瞪着柳晶。”白雁,告诉我?”他真的不行了,随时都会软弱地晕倒,但在晕之前,他一定要弄明白。
  “我怀不怀孕,你心里面没数吗?”白雁收起笑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玩笑适可而止,不然就不太好收场了。
  康剑本来就通红的脸,这下红得象血要喷出来似的,很丢脸,可是很开心。
  柳晶眨巴眨巴眼,”我没数呀!那到底是怀了,还是没怀?”
  白雁无力,摇了摇头,”我其实就是……”
  “白雁,”康剑突然打断了她,身子往前一倾,拉过白雁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我头烫得很难受。”
  “难受去门诊呀,这里是手术室。”柳晶纳闷,这位康领导看上去梃精明的,怎么这点常识都没有。
  康剑目不斜视,”白雁,吴秘书还有其他事,你帮我去挂个号。”
  门外的吴秘书一怔,康助有布置他其他什么事吗?


第二十四章 该来的都已上路(四)

    当官的好处不止是可以耀武扬威、吃喝公费,另外,办啥事都一路绿灯。
  康领导来到医院,他是病人,也是领导,这消息很快就惊动了院长,一路小跑地过来。哪里还需要白雁挂号啥的,内科主任亲自来到门诊,为康领导检查,院长陪在一旁。
  扁桃体有点发炎,体温三十八度七,血液里有炎症,主任开了个处方,建议连着打三天吊瓶,吃点感冒冲剂。科室护士忙不迭地拿着处方去药房取药,什么划价、交费全部免了。
  康剑没有力气说什么,只能频频点头道谢,滚烫的手一直抓着他的白雁,生怕她为了工作,六亲不认。
  “康助,这样吧,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很繁杂,病床你也不一定睡得惯,就让白护士和你一同回去,反正她是行家,在家输液,你可以得到很好的休息。”院长又扭过头对白雁说道,”白护士,这三天你就在家好好陪康助。”
  “院长,这是事假还是出差?”白雁恭敬地把细节问清楚。
  要不是当着康剑,院长都想好好地训斥白雁一通了,这丫头怎么是个愣头青呢,这……这不是明摆着送上门的拍马屁机会。他哈哈大笑,然后故意公事公办地说道:”这是工作,自然是出差喽!”
  “行,是工作那我就去。”白雁微微一笑。
  “不是工作你就不回家了?”院长打趣道。
  “当然不能,我现在工作中,如果随便逃班,怎么对得起院长你给的几钱银子呢?”
  看吧,他一点都没看错他老婆,康剑的头昏得更厉害了。
  小吴秘书早被康剑支走了。白雁拎着药,护士服也没换,扶着康剑在医院外面拦了车。
  到了家,白雁扶着他上了楼,走到书房门口,朝里面看看,除了一柜子书、一台电脑,一张狭窄的折叠床,找不到一个可以挂吊瓶的地方,她闭了闭眼,把他架进卧室。
  在大床边,有一个简易的木质衣架,挂挂常穿的衣服,现在就暂且做了吊液架。
  “你先吃药。”白雁抬眼看了下康剑,他怔怔坐在床边,目光如炬。她平静地给他倒了杯水,把药递给他。
  “白雁,你把衣服换了吧!”她一身白衣地在他眼前晃着,他觉得还象在医院。
  “不换。”白雁俐落地用网兜挂起吊瓶,从洗手间里拿了个水盆滴着水,敲针头、说话,两不误,”我现在工作中,当然得穿工作服。”
  康剑缓缓地躺下来,伸出手臂,她拍打着,找着血管好下针,”这在家里呀!”他枕的是她的枕头,盖的是她的薄被,呼吸间是她的气息,康剑惊惶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点。
  “康领导,有件事需要说请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奉院长之命出差到你家为你输液的白雁护士,而不是你老婆白雁。”
  不都是一个人吗?康剑不解地侧过头,”啊……”针头快捷地刺进血管,他没防备,不禁失声轻呼。
  白雁倾倾嘴角,好心地说明,”身为护士,为五斗米折腰,只能服从院长的安排,可作为你的老婆,由于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你们目前在冷战中。冷战时期,两国撤回各自的驻外大使,所有的官方交往全部停止,贸易活动关闭,两国领导人暂不见面,一切处于警备状态,随时准备发动战争。”
  康剑愣了一秒钟,政府官员的心理素质到底不一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战争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我们可以通过和平会谈来解决冷战。”
  “我国不接受。”白雁接得很快,态度坚决。”不过,康领导,白雁护士本着医者仁心辩业道德,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就放心地睡吧!”药水里加了安静剂,药效应该很快就会发作。
  康剑果然一会感到眼皮沉重,在闭上眼之前,他还是勇敢地说出了心里话:”老婆,我有点饿,我想吃你的‘独门绝艺’……”
  白雁很认真地回答:”康领导,护士只负责输液,其他的,不在我职责范围之内。”
  康剑凄惶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睡去。
  白雁站在床前,这才好好地端详着康剑。什么气宇轩昂,什么卓尔不凡,什么年青有为,什么前程无量,看看,这胡渣满面,眼窝深陷,嘴唇翘皮,头发莲乱,睡着了还会打一点小呼,怎么看不就是个普通男人吗?一边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一边还要老婆忠贞不二,说谎、夜归,男人什么恶德他都有。所以,老天的惩罚不就来了。
  她气得牙痒痒的,对着康剑的俊容就是一拳头。但当拳头快要落下时,五指又展开了,很不甘心地收了回来。
  装什么可怜呀,康领导,该令人同情的是她好不好?顶着康夫人的名份,没得到人,也没得到物,啥好处都没有,人前还得和他扮甜蜜,人后还得与伊美女斗智斗勇。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雅量了。
  婚姻不是恋爱,不能说分手就分手。她那时怎么就那样傻了呢,被他几下子就追到手,在那之前,明明也守身如玉、二十四年,到了他这儿,为什么没多看几眼?
  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军太强大。康领导隐藏得深呀!
  她一个小护士,有什么值得他这么隐藏,甚至以婚姻作注?目的何在?
  她一直这样问自己,一直被困惑着,可是她又驼鸟似的不想知道答案。她总是在想康领导是对自已有好感的但还没真正发掘她的好,所以才做了些蠢事。当有一天,他看懂了她,他们也会象许多幸福的家庭一样生活着。
  于是,她才一次又一次掩饰住失望,独自咽下去,再斗志昂扬地期待下一个希望。
  斗志不是挥之不尽的。
  白雁轻轻叹了口气,替康剑调慢了滴液的速度,走了出去。

  康剑是被热醒的,浑身象淹在汗里,一抬手,额头、脖颈上全是密密的汗珠。出汗是好事,可以通出体内的寒气。他稍微咽了下口水,喉咙也不疼了。身体轻松了许多,不过肚子饿得一直咕咕作响。
  另外,小腹又胀得厉害,他内急地蹙起眉。
  外面己经一团漆黑了,卧室内只留了一盏台灯,怕他再受寒,白雁没开空调,把窗户大开,室内还是显得非常闷热。
  白雁不在房间内。
  康剑坐起,想自己下来去洗手间,发现不太可行。针头别在右手,他要是用右手拿吊瓶,就有可能回血,要是用左手拿吊瓶,裤子就没办法解。
  “白雁!”一出声,声音是沙哑的,根本传不远。
  他先下了床,看能不能移到门边上,他扶着床头柜站起,看到白雁搁在床头柜上的包包是开着的,里面一丝鲜艳的红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伸出左手,轻轻一扯,一个手帕被扯了出来,那丝鲜艳的红就在手帕里,他一层层展开,眼睛震愕地瞪大了,是一朵纸折的玫瑰。这朵玫瑰,显然是白雁的珍爱,不仅用手帕包着,在纸张的外面还包了一层保鲜膜。
  这个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不管有什么意义,康剑有一个肯定的直觉,送这朵花的人一定是个男人,对白雁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男人。
  他为什么从来没听过?
  康剑神情凝重地皱着眉心里面闷闷的。这时,外面走廊上突然响起脚步声,他慌忙把纸玫瑰仍塞回包包内。
  “你在干吗?”白雁推门进来,惊呼一声。
  康剑瞬间一头的冷汗,”我没……”他扭头看包,突然发现输液管里,回血己经快要到调节器的位置了。
  他的脸一下白了。
  白雁怒了,快步走过来看看他的输液管,狠狠瞪着他,”你要是不配合我的工作,我现在就打120把你拉到医院里。”
  “我配合……老婆,我只是要去洗手间……”他推着湿漉漉的额头,郁闷万分。
  疾病面前,英雄气短。
  白雁没有说话,拿下吊瓶,扶着他,走向里面的洗手间。马桶前,她转过身去,好半天,听不到水滴的声音。她回过头,正对上康剑偷偷打量她的视线。
  “你不要有什么心理障碍,你可以把我当空气,当透明人,这种事对我们护士来讲,很平常。”
  “你……以前也陪其他男人上过洗手间?”康剑一脸不能接受的样。
  “当然,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帮他们洗澡、换衣,这是我们职责范围的事。”嘿嘿,这当然是假的,她以前呆的是妇产科,没男病人,到了手术室,病人都由各科护士护理,与她没关系。不过,看着他大惊小怪的样,忍不住就想逗他一逗。
  康剑闷闷地收回目光,笨笨地解裤子,把蹩得太欠的尿放了出来。
  背对着他的白雁听着哗哗的水流声,俏脸不自觉红了。
  冲了手出了洗手间,康剑突地从后面只手搅住白雁的腰,她吓得身子一僵。
  “老婆,我们合谈,好不好?”
  滚烫的呼吸吹在她耳边,弄得她好痒,她轻轻一嗅,还闻到他身上的汗臭味,刚睡醒,眼窝里还有白的某种物体,这样子找她合谈,一点胜算都没有吧!
  白雁忍不住噗哧一笑,沉吟了下,说:”现在,我国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咦,康领导今天怎么唤了称呼,一口一个“老婆”?怪哉!
  同样是拒绝,但这语气明显委婉许多,透着点曙光,康领导心里面一喜,”我国一定会以诚意促进两国和平的。”
  白雁笑笑,”贵国的诚意是?”
  康剑一愣,大脑突然罢工。他太清楚白雁了,做护士绝对是委屈了她,她是天生的外交天才,嘴巴上的功夫他绝对胜不了她。”以后让你做领导。”这句话,没经过大脑,脱口而出。
  说完,肠子都悔青了,他怎么会说出这么弱智的话呢?
  白雁眯起眼晴献上一个受宠若惊的笑,”此言当真?”
  他不说话,继续走传统路线,直接吻上去,想封住那张让他想了又想、盼了又盼的小嘴。
  不过,白雁躲开了,抿抿嘴唇,”你……没刷牙,这样子不卫生。”
  康领导刚刚降下去的热度呼地一下又反弹回来。
  “但我还是感动康领导的诚意,这样吧,留党查看,以观后用。”白雁在一片火焰之中,凉凉结语。
  康领导可怜的心脏在这个晚上差点罢工。


第二十五章 该来的都已上路(五)

    别以为,这股乍然袭来的万丈巨浪,就此风平浪静,成了一条涓涓细流。
  康剑从不敢这样去想,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醒着,每个毛孔都张着,随时准备迎接白雁的出招。
  如果白雁和别的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絮絮叼叼地盘问个不休,怒斥他的负心,闹腾着要上吊或者离婚什么的,他才觉得那是正常反映。可白雁呢,对他与伊桐桐之间的事只字不提,对以后有什么打算也不说,只说生气中。
  她的生气,就是不肯理他,不肯做家务,不关心他,这不过是夫妻间拌嘴后,耍的小性子,不象是遇到原则性事件应有的态度。她没掉过一滴泪,没说过一句狠话,她其实并不宽容、大度。
  除非他并不是她想在意的那个人?
  那朵纸玫瑰?康剑眉头拧着。
  现在,她仍会笑,却笑得疏离,仍半真半假地和他讲话,可他就是感觉得到,她把自已定位得很好,站在这里的,就是一个很尽职的护士。
  她心里面是不是己经难备放弃这段婚姻了?
  康剑接过白雁端过来的粥碗,探究地打量着白雁。在他输液时,她下去煮了点白粥,很清淡却不可口。她先在下面吃过了,在他撤了吊瓶之后,给他捎了一碗。时间不早,这碗粥只能算是勉强填饥。
  他仍出汗不止,她呆在这闷热的房间里,也好不到哪里去,热得护士服后面印着一个大大的汗渍。她从书房里给他拿来干净的睡衣,让他吃完后,把身子檫一下,再换上。不可以冲澡,防止热度反弹。接着,她把自己的睡衣拿去对面的书房。
  “她是我的前女友。那天在华兴饭店,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是和她去谈分手的!”康剑艰难地吞下一口粥,开了口。
  白雁站在窗边,拿了本书当扇子在扇着。”哦!”她也不惊讶,也不漠然,出个声,代表她在听着。
  最后一次?那之前不是就有很多次了?伊美女果真没有夸张。
  “我之所以一直睡在书房,是因为我觉得和她没有真正结束,我……”康剑窘然地倾倾嘴角,让他这么个一向骄傲的男人说这些,真是很痛苦,可又不能不说。
  “你在为她守身。”她帮他接了一句。
  康剑抬起头,”不是的,事实上从我们结婚那天起,我……就没有和她一起过。”连筋脉都红透了。真是汗颜啊,在老婆面前坦白这些事。
  “你想告诉我,你其实在我们的婚姻里并没有肉体出轨吗?”白雁走了过来,拿开他手中的碗,眸子请冽如镜,他在里面看到很狈不堪的自己。
  他面无表情……事实是不知该有什么表情。
  他无语……事实是不知能讲什么。
  “康领导,我其实对这些是不想知道的。外遇如同一盘菜里的一只绿头苍蝇,我看不见,也就吃下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可现在你把它挑出来了,我还敢吃这盘菜吗?”
  康剑的脸刷地变成了土灰色。
  “为什么那天我不听你的解释?因为这种事是经不起解释的。亲爱的领导,你说的结婚那天是我们领证那天,还是举办婚礼那天呢?如果是婚礼那天,那时我们在法律上已经是夫妻,你确确实实就是出了轨。如果是领证那天,在那之前,我们还有过近半年的恋爱期,你真真切切是脚踏两只船。”
  她摊开双手,一挑眉,脸上写着“别不承认,你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康剑长这么大,从没有这般心虚、羞窘过,真巴不得地上裂条缝,钻下去得了。
  “所以我说你欠我个大人情,何止一个,你欠我太多。”白雁第一次觉得在康剑面前不想撑起一张笑脸了,她背过身去,两肩剧烈地抽耸着,拼命抑制住流泪的冲动。
  “知道吗?领导,你真的很欺负我。”泪水咽下肚,却从话语间泄露了出来。
  “白雁……”康剑羞愧万分地走到她身后,想圈住她的腰,想扳过她的脸,手在空中张了张,无力地收回。
  如今,他也胆怯了。
  “你并不是为我而和她要分手的,是她太无所顾忌,你怕影响到你后面的市长竞选,所以提出分手。”
  “不是的。”康剑急忙否定,”分手不是为了那个城建市长的位置。”
  “康领导,你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她转过身,脸上干干的,可他看得出她眼底流露出的痛楚,这是他带给她的。
  他无地自容地闭了闭眼。
  “你想说是因为我?对,我们才结婚一个多月,如果现在分开,别人一定会说长道短,势必会影响你的仕途,你非常冷静,也很果断。康领导,为什么要娶我?”
  他张了张嘴,扯出一丝苦笑,”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她咬了咬唇,点下头,”所以不说了,康领导,我……”
  他的呼吸停止了,呆呆地凝视着她,生怕她下一句话是“我们离婚吧!”
  “我要好好想想,在你妈妈来住的期间,我们先保持这样。你个子大,以后你睡卧室,我睡书房。康领导,你也不要担心,到明年一月人大会议,还有半年,我想我会坚持到那个时候的。我去睡了!”她温婉一笑,两个小酒窝可爱地闪着。
  “白雁,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他拉住她。
  她没有调侃,也没打趣,深深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是你,我舍不得做出伤害家人的事。你不懂一个没有父亲的人辛苦长大的梦。我也想冲动地把那两个宇一吐为快,潇洒地与这一切挥手再见。可是,”她抬起眼,环视着四周,”这个家就没了,但我只能撑到明年一月。去檫身子吧,你身上汗味太重。”怎么样,够乖巧够善良够体贴吧!女人是柔弱的,可以偶尔强悍,偶尔装嫩扮傻,但该弱时就得弱不禁风。
  这下子,康领导,让罪恶感、愧疚感折磨死你,如果你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她带上门,留下他象具雕像般立着。
  他木然地走进浴间,木然地脱下衣服,木然地放了一洗脸盆热水,木然槎着毛巾,胡乱地擦着身子。
  只能撑到明年一月?她真的做好决定,要放弃他了。那么宽容、大度,不计前嫌。她象一个圣洁的天使,他是一个龌龊的小人。
  这没有什么呀,他知道她迟早要恨他的,半年的时间,足够他实施他的计划,一切并没有脱离轨道,可他的心里面为什么会因她而感到丝丝抽痛呢?
  第二天,热度没有反弹,康剑感到精神好了许多,就是身子有一点发虚。他下楼来吃饭,餐桌上又有了牛奶、水果还有煮鸡蛋、碧莹莹的菜粥。
  白雁在阳台上晾衣服,和风细雨,看不出昨晚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番深刻的交谈。
  “领导,刚刚简秘书打电话来,说什么拆迁上的事,他一会过来接你。这样吧,我白天也回医院上班,你另外还有两天的水,我晚上回来帮你输。但你尽量不要开空调,出点汗没什么的。”
  白雁进了洗手间,放下洗衣篮,出来时,换好了上班的衣服。
  “你不吃早饭吗?”康剑追逐着她的倩影。
  “我吃过了,今天你可以不洗碗,等我晚上回来再洗。”她查点了下包包,朝他挥挥手,出了门。
  他一个人坐在桌边,拨弄着碗里的粥,知道这菜是为他特地熬的,可是一点吃的胃口都没有了。
  他想起以前在早餐亲上,她笑话不断,有一次,还曾撒娇地把他的衬衫当毛巾,在上面擦嘴,他看着胸前那个口水印,哭笑不得。
  这样的场景,以后不会再有了吗?
  到了办公室,简单把昨天的会议汇报了下,他又给城建局长打了个电话,问了昨天一天的拆迁情况。房管局和城管局两个局长又过来谈了些事情,然后,房管局长笑着问:”康助,今天是周末,有没什么安排?”
  康剑扭头看日历,今天真的是周五。”暂时没有什么事?”
  “滨江影城正在放映《阿凡达》3d效果,网上评价很不错,带你爱人一起去看看?”房管局长是学中文的老本科生,还保留着一些书生气。
  “我这里恰好有人家送的几张票。”城管局长从手包里掏出一叠票,”简秘书、吴秘书,过来下。”
  简单和小吴笑嘻嘻地从隔璧进来,”也有我们的份吗?”
  “什么叫也有?”城管局长笑道,”不只是你们有,你们的女朋友也有份的。”
  “局长英明,这票可不太好买,有人为了一张票,都排几个小时的队。”小吴说。
  “我也是沾了朋友的光,他恰好是影城的经理。”
  “原来这票还是后门过来的。”
  几个人大笑。
  办公室内只有康剑一个人时,他拿着两张票,前前后后看了看。这两张票上面写的放映日期是周五到周日,这三天,他可以随意挑哪一天去看。
  今天、明天,要输液,他想去,白雁不一定同意,那就后天吧!他把票放进抽屉里,说起来也很久没和白雁一块看电影、去外面吃饭了,周日那天,就一并实施。
  他暂时不说,到那天给她一个惊喜。
  这边想着,手无意识地伸向电话,熟稔地按了一串数宇。
  “领导,怎么了?”白雁轻脆的声音响在耳边,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吃饭了吗?”
  “呃?都一点钟了,怎么可能没吃饭?”
  他脸一红,”那……那今天进手术室几次了?”
  “上午两次,下午还会有一次,不是大手术。”康领导今天怎么关心起这事来?
  “嗯嗯,累不累?”
  “还好呀!领导,你没什么吧?”
  “我……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领导,这是手术室的座机,是为了联系手术而设置的。”白雁含蓄地说道,”如果有什么紧急事情,我们占着线路,好象不太好。”
  “哦!”康剑悻然地挂了电话,猛喝了几口水,才把脸上的潮红给抑下。
  白雁慢慢把话筒放下,怅然若失地摇了摇头。
  “白护士。”冷锋从走廊另一端走了过来。
  白雁条件反射地直起腰,悄悄地挪离座机。”冷医生,有什么事?”今天,泌尿科没有手术安排,他这股寒流袭来干吗?
  冷锋摸了下鼻子,看看旁边没有其他人,问道:”你明天要不要加班?”
  “明天我休息。”
  “那明天早晨,和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
  “车六点到你小区大门口,到时再告诉你。”
  “六点?”白雁瞪大眼,那也太早了吧!
  “起不来?”
  “不,可以的。时间要多久?”
  “后天中午回来,你会开车吗?”
  “我……有本本,可是没怎么碰过车。”
  “哦!”冷锋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走了。
  白雁云里雾里的,好半天才回过神。
  后天,那不是在外要住一个晚上吗?那康领导的输液怎么办?给婆婆大人住的客房还没整理呢,可是,可是……谁有勇气得罪那股“西伯里亚寒流”?
  白雁眉毛、鼻子急得皱成了一团。
  

第二十六章 该来的都已上路(六)

    白雁走投无路,想来想去,能救她危难的,好象只有柳晶了。
  “凭什么,我也是有老公的人,为什么要去帮你陪老公?”柳晶一脸没商量,头摇得象拨浪鼓。
  白雁不敢说出是冷锋找他,双手合十,象拜观音似的,一个劲地求柳晶,”你是救苦救难的大美女,这次就行行好吧!下次我也帮你陪一次老公好了。”
  “去!我家李老师这辈子只能对我一个人好,眼里只能容我一个,宠我一个,陪着他的只能是我。我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老公,其他色女想沾边,我灭她满门。”
  白雁打了个冷战,陪着笑脸,”我不陪好了,我行贿行不?”柳晶与老公是从小订的亲,真是前世的情缘呀,两人还就对上眼了。十几年的感情,两个人不仅不腻烦,还越来越浓。如果李老师真的生出异心,柳晶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柳晶眼睛转了转,”行贿呀!”兰花指托着下巴,俏脸露出一丝诡笑,”如果你送我两张《阿凡达》的电影票,我可以考虑考虑。”
  白雁双肩一耷拉,瞅瞅外面火辣辣的日头,”我……能折合成人民币给吗?”
  柳晶杏眼圆睁,”你以为人人都象你是个守财奴?看到钱就挪不动腿?”
  白雁忍气吞声,幸好今天还属于在院长恩准的假期内,顶着一轮毒日,站在影城门口,认命地夹在一群发出汗臭的人中,慢慢地往前挪动。
  晚上回到家,康领导己经回来了,站在厨房里,又是开冰箱,又是查看果篮,嘴角噙着一丝隐隐的笑意。
  “你脸怎么晒成这样?”听到开门声,他走出厨房。
  他老婆满脸油光,散发出灼人的酡红,一看就是在外面烤久了。
  “别提了。”排了三个小时,总算买到两张票,打电话让柳晶过来,她亲吻着两张票,就忙着给老公报喜讯,把买票的人竟然给忘了。”你先抓紧时间去冲过澡,然后我就给你输液,两瓶水,得挂得晚上十一点呢!”
  “我想先吃晚饭。”康剑叫住上楼的白雁。
  白雁闭了闭眼,”好吧!”
  上楼换了衣服,扎起围裙,头昏昏的,没心思煮什么花色品种,冰箱里有速冻水饺,她下了一袋。又切了根莴莒,凉拌,她用的是虾仔酱油,多淋了些麻油,一端上桌,康剑就觉着胃口大开。
  “别喝凉水,”饺子有点咸,他吃得口干,拿起一瓶矿泉水就拧瓶盖,被白雁抢回,进厨房,从咖啡壶里倒了杯温开水给他,”扁桃体还没全好呢!”
  他笑笑,接过。
  白雁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只饺子,就搁了筷子,只是猛喝水。
  “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吗?”
  “没有,但明天有点事,很早就出发,我和柳晶说过了,她过来帮你输液。”
  “明天不是周六吗?”康剑问道。
  白雁斜睨了他一眼,”周六又怎么了?你不是正常无休吗?”
  “我……不一样呀!”
  “你是领导,我是被领导的?其实被奴役的还不都是被领导的。”
  康剑心情突地坏了,”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才故意出去有事。”他联想到早餐上桌上,孤伶伶一个人吃饭的情景,忍不住问道。
  “哇,知我者,康领导也!你我真是心有灵犀啊!”白雁扯了下嘴角,面皮抽动了两下。
  “什么时候回来?”他想着那个没有说出口的惊喜呢!
  “周日中午。”
  “那么久?”音量戛地高了八度。
  “我也不想,但这是工作,工作!”白雁站起身,无奈地摇摇头。
  康剑默默地把盘中的饺子吃完,帮着收拾碗筷,”好,我在家等你。”他突然说道。
  白雁哦了一声。

  因为康剑精神不错,晚上就坐在客厅里输液。客厅宽敞,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大开着,会感到凉爽些。又能看着电视,还方便吃点水果什么的。
  电视调到芒果台,几个男人主持的综艺节目,很恶搞,可看着轻松。刚刚还呵呵直乐的人怎么没声音了,康剑侧过身,白雁歪着沙发上,己经睡着了。
  都说睡容美丽的女人是真美女。白雁睡相很乖,一只手放在胸口,一只手垫在头下,嘴唇微弯,小酒窝浅浅的,长长的睫毛象把扇子般遮住了一汪清瞳。这时的白雁,不俏皮,不古灵精怪,也不咄咄逼人得让人窒息,她就象个邻家女孩,懂事,柔顺、恬美。
  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做爸爸的不知该有多骄傲。
  康剑被自己脑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给惊住了,心怦怦直跳,他慌忙把目光移向电视。
  可这个念头却象生了根一般,久久在脑中盘旋,一晚上都挥之不去,他闭上眼,甚至都能想像出一个扎着花辫、穿花裙的小白雁。
  他真怀疑,这次高热,是不是烧坏了他的脑子。怎么会生出这种极不可能的联想呢?

  第二天早晨白雁出发时,康剑还在睡梦中。六点,外面己经很亮了,东方泛着金光,太阳急急地要从地平线上跃出,一丝风都没有,今天一定又是个火火的艳阳天。
  白雁背着包包,边打呵欠边往小区大门走去。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路边,车窗开着,她看到后座上坐着冷锋,开车的是医院里的麻醉医生马加。
  马加替她开了车门,她坐着副驾驶座上,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走吧!”冷锋吐出两个字,就闭上眼养神。
  “我们去哪?”  白雁问道。
  “金林。”回答的是马加。
  白雁愣了,金林是与滨江邻近的市下面的一个县,距离滨江四百多里,想不到会那么远!她在医院里,听别人偷偷议论过,有许多医生利用节假日期间在外面接私活,收入很可观。冷锋是专家,私下找他的病人一定很多。
  车出了城,就上了高速,开得非常快。马加专注开车,冷锋在补眠,白雁趴在窗户上看沿途经过的风景。
  要是天气不那么热,也算是一次很惬意的郊游。
  二个多小时后,汽车下了高速,又在县级公路上开了一会,进了金林县城,在县人民医院里停了下来。
  医院里己经有人在等候了,一介绍,原来是院长。马加和冷锋和院长很熟,握手时就开起了玩笑。白雁一直微笑地跟在后面。
  早晨不做手术,先去了一家宾馆休息。宾馆房间里,另有一帮人在等着。大概是病人家属,握着冷锋的手说个不停,一边悄悄地往冷锋的口袋里塞了什么,房间的地上,还放着各种名贵的烟酒和金林特产。
  中饭就在宾馆吃的,四菜一汤,没有要酒。吃过饭,三人小睡了一会,就去了手术室。下午排了三台手术,一直做到晚上八点。
  冷锋拿下口罩时,他的脸本来就白,白雁觉得这下更白如鬼魅,看着阴森森的。
  晚饭挪了个地方,是金林的一家酒店,席上有了酒,菜式也比中午丰盛多了去,陪客有院里面的领导,还有病人家属。
  白雁不肯沾酒,要了果汁。马加的酒量不太行,几杯一下肚,脸就红得象个猴屁股。冷锋厉害,杯盏交错,你来我往,非常豪爽,但脸上就没有一点异色。
  席散,院长又领着两人去洗澡、泡脚,也许还有别的活动,白雁推说自己累了,一个人先回了宾馆。
  洗好澡出来,手机响了,是康领导。告诉她,柳晶来过了,输液也结束了。
  “柳晶的嘴好贫,说个不停,他那个老公比她斯文多了。”
  “她老公也去的?”白雁笑着问。
  “嗯,说是来我家参观一下。”
  “参观完,发表什么感想了吗?”
  “她说直接说给你听。白雁,事情顺利吗?”
  “很顺利,明天可以按时回家的。”
  “嗯。”
  然后两人就挂了电话,白雁随即又拨了个电话给柳晶,抬头看到电视上打出来的时间是二十二点,电影是晚上七点的,该散场了吧!
  “干吗?”柳晶的声音有气无力。
  “怎么了?《阿凡达》让你很失望?”
  “去他妈的《阿凡达》!”柳晶突然尖着嗓子叫了起来,”你说说人怎么过得这么委屈呢?官大一级,就得给他们装孙子吗?我哈那个《阿凡达》哈很久了,结果呢,李泽昊的年级主任说想看,他就把那两张票送人了。”
  “别气了,别气了,网上很快就会有的,虽然效果没有影院的好,但也能看个一二。”白雁柔声宽慰道。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明天我再去看看有没有票,能买到,我陪你一块去看。”
  “再说吧!”柳晶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估计今晚李泽昊没办法好好睡觉了,不知能被炮轰掉几层皮呢!白雁很是同情地想道。

  冷锋和马加不知几点回宾馆的,白雁下去吃早饭,两个人房间的门都关得紧紧的。
  她吃了早饭,把宾馆附近的几个品牌店逛好了,买了顶蓝色的草帽,再上去,门还没开。
  直到午饭时,两个人拎着行李出来了,先去吃午饭。
  出发时,都下午二点了。仍是马加开的车,开到滨江境内,车停了。在前方,已有许多车停着,一辆接着一辆,象条长龙似的。
  马加下去一打听,前面有几辆车追尾,有辆车爆胎,一下子,几辆车象堆积木似的叠了上去,死伤惨重,现在,交警正在调查现场,高速暂时封闭。
  这车一停下,铺天盖地的热浪就席卷过来,白雁热得直流汗,可冷锋真的象来自西伯利亚的,脸上一点汗粒都没有。
  马加掏出烟,扔给冷锋一支,说起了昨晚的趣事,冷锋偶尔点下头,偶尔“嗯”一声,更多的象是个倾听者,而不象是参预者。两人昨晚在浴城,遇到一位胸大妩媚的按摩女,很撩人,很有风情。
  “冷医生,你不该去刮痧的,应该留下来看看。”马加叼着烟,意味未尽地直咂嘴。
  “我身上寒气重,刮痧能去寒祛毒。那师傅手艺很不错。”难得,冷锋说了一段完整的句子。
  白雁怕闻烟味,把包包扔在车上,下了车站在树荫下吹风。
  冷峰眯着眼,一口一口吸着烟,时不时瞟着树下的倩影,眉眼都柔了。
  下午四点,长龙终于开始蠕动。事故现场处理完毕,撞坏的车被拖走了,高速放行。但这样一耽误,到滨江,天差不多黑了。
  马加先把冷锋送去医院,然后送白雁回家。
  白雁下车时,马加递给她一个信封,什么也没说,开车走了。
  白雁捏捏信封,很有手感,她怔了怔,小心地把信封放回包中。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康剑象尊天神似的,站在楼梯口,神情冰寒。
  “堵车。”身上的衣服全黏在身上,白雁想着赶快冲个澡。
  康剑抬手看了看表,六点多,还能赶上八点的一场电影。
  “我们出去吃饭吧!”
  “你一个人去好了,我累得很,你妈妈明天到,我还有许多事没做呢!”白雁摆摆手,看也不看他,关上了浴室的门。
  康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气愤得把书房门摔得山响。站在花洒下的白雁,舒服地闭上眼,任水流哗哗地刷过身子。
  “天啦,天啦,这。……不是《阿凡达》的电影票吗?”白雁洗澡出来,擦头发时,看到放在外面的垃圾篮里有什么花花绿绿的,蹲下来一看,居然是《阿凡达》的电影票,急了,忙不迭地捡起,一块块拼凑。
  “你不是说不想出去了?”康剑走了出来,冷冷地问道。
  “那些事,我可以明天早点起来做。这是《阿凡达》呀,一票难求,领导,你怎么不早说呢?晚上八点的,哇,还有四十分钟!”
  康剑脸上的笑意还没展开,白雁下一句话就让笑意冻结在嘴角了。
  “我现在就给柳晶打电话,呵,她一定要兴奋地跳起来。领导,你干吗?”白雁目瞪口呆,康领导突然抢过她拼凑的电影票,撕成了碎屑。
  康剑倨傲地抬起下巴,”啪”一下关上书房的门。
  门外,白雁偷偷吐了下舌,对着房门做了个鬼脸,笑吟吟地下了楼。
  康领导,知道被人忽视是什么滋味了吧!哈,哈!
  

第二十七章 有婆自远方来(一)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不过,白雁的心情一般般。今天是周一,忙碌的一周又将开始,今天恰巧还是中华民族传统的端午节,今天又是婆婆大人驾临的日子。按照《劳动法》,今天该体息,但对于护士来说,此项不适用,排班排到你,就是大年三十,你也得去上班。
  这是白雁和康剑结婚后,过的第一个传统节日。她在江心岛时,听康剑说周一婆婆要来,她在心里就偷偷做好了准备。自己包粽子,然后煮一桌好菜,开一瓶酒,最好能让康云林也过来,一家子好好团聚下。
  那时,她对康领导还保持着一丝悸想,现在,这点念头已经随风飘远了。
  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对于别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稀疏平常,对她,好象永远都是一件倾其所有也购买不起的奢侈品。
  但该做的她还是会做,只是心情就不一样了。
  如同小时候玩“过家家”,游戏结束,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小娃娃,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槛上,四周一片寂静。
  尽管非常疲倦,白雁还是早晨五点就起床了。
  客房是昨晚收拾好的,考虑到婆婆年纪大,她在凉席下面铺了层软被,又垫了条素蓝的床单,这样看上去非常雅洁。枕头是决明子做的芯,明目又清神,床上的凉被和床单一个颜色,衣柜里挂着睡衣,床下放着麻质软底拖鞋,隔壁洗手间里摆放着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
  白雁又查点了一遍,然后就打车去了菜场,顺便买了豆浆和油条做早点。
  回到家,把肉洗净了切成块,放在一只大盆里,加上葱、生姜,一点黄酒,最后倒上酱油,把肉和大虾米整个压在里面,糯米与大米兑好比例,泡在一只脸蓝里,扒好的栗子放在小篮内,其他菜暂时塞进冰箱。
  当她开始用热水烫芦叶时,康剑下来了,整个屋子里都飘荡着芦叶清鲜的香气。
  “做什么好吃的?”康剑发过高热后,胃口比以前敏感多了,嗅了嗅鼻子,眼睛灼灼发光,早把昨晚的郁闷全忘光了。
  领导素质本来就高,度量向来很大。
  白雁拭了下额头上的汗,长吁一口气,坐在餐桌边,”我太累了,领导,给我倒杯水。我准备晚上包粽子。”
  “粽子?”康剑皱了皱眉头,神采黯去,”粽子不就是叶子包米饭,别弄了,太麻烦。”他进去倒了杯水,带上碗筷,倒豆浆,夹油条。
  “叶子包米饭?”白雁白了他一眼,”你也太老土了,咱们南方人的粽子可是大有乾坤。我今天准备包的是肉粽和栗子粽子,非常非常好吃。”
  “粽子还会有焰?”康剑很惊讶。
  他家那个东北保姆哪一次不是包是几个四四方方的大米团往桌上一搁,看着就饱了,以至于他对端午节这个节日都没什么特别的概念。
  白雁受不了的摇摇头,什么官二代,连乡下人都不如。和这种人越来越没有共同话言了,时间有限,没空给他上课,”领导,你妈妈今天什么时候到?”
  “下午的飞机,差不多是晚上到滨江,我已经找好车去接她了。”
  “你不去?”
  “我下午要开会讨论几个局建办公大楼的事,不知会仪什么时候结束。”
  “那你回来吃晚饭吗?”领导不在场,她和婆婆大人初次见面,心里面有点七上八下的。
  康剑看了她一下,咽下口里的豆浆,”我尽量吧!”典型的官方语言,等于没回答。
  白雁不吭声,埋头啃油条。

  幸好,手术室今天不太忙,白雁得空跑到妇产科去慰问下心灵受伤的柳晶,在楼梯上,恰好遇见冷锋。
  她下,他上,四目相对。
  “早!”看到冷锋,白雁有一点小小的不自在。昨晚睡觉前,她偷偷把信封拿出来数了下,里面的数目超过她的想像,她吓得把信封又塞回包包,心里想着会不会马加给错了信封,也许这个该是冷锋的。
  冷锋点了下头,神情淡淡的,打量着她,”昨晚没睡好?”脸色黄巴巴的,眼睛下方还有隐隐的黑影,昨天回来得不晚呀!
  白雁摸了摸脸,笑笑,”睡得挺好的,就是有点少。”
  冷锋突然伸出手,替她把从护士帽里跑出来的几根发丝别在脑后,冰凉的指尖触到她的耳朵,她一下子僵硬如石,呼吸都滞住了。
  “没有人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的,你对自己太苛刻。”他收回手,从她身边越过。
  白雁呆愣着,许久,颤颤地抬手碰了碰耳朵。刚才西伯利亚寒流真的做过那么煽情的动作?
  脑子一下子全麻了。
  恍恍惚惚地来到妇产科,柳晶在体检室帮一个孕妇听胎心,从仪器里传出来的胎儿的心跳声,出奇的大而有力。白雁盯着孕妇象个皮球似的小腹,不敢置信。
  “嗯,一切都非常好,下周还是这个时间过来吧!”柳晶替孕妇拉下宽大的衣裙,扶着她下了产检房。
  孕妇道谢,等在外面的老公进来,两个人一脸幸福的走了。
  “心情好点了吗?”白雁问道。
  柳晶耸耸肩,”两口子哪有隔夜的仇,我家李老师也是没办法,可恨的是那些无耻的当官的。哦,不包括你家康领导,他很平易近人,很有亲和力,前天还给我和我老公拿水果、倒茶,走时还一直送到楼梯口。”
  柳晶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音量,”雁,你家领导那天一直拐弯抹角地问我,你以前有些什么朋友,有没有特别好的,你正常和哪些人一起玩,医院里有哪些年轻而又杰出的男医生。我听着听着,怎么觉得他嗅到了什么异常气味,好象你在外面有什么奸情!要不是他问得那么礼貌、含蓄,我都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莫谈奸情了,就是恋爱也就只谈了一次,想想都吃亏。说真的,我可不信你家领导以前是一张白纸。”
  白雁咧咧嘴,”象一张白纸的当不了官。”
  “那他向你交待了吗?”
  “换作你是我,你愿意听他的交待吗?”
  柳晶想了想,摇摇头,”还是算了吧!知道太多,联想就多,猜测就多,如果在嘿啾嘿哟时,突然想起他以前也和别的女人这样,我会……受不了的。爱情里,有一点善意的隐瞒也可以。”
  “所以说你很好运,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你最后一个男人。”白雁的眼神笼上了一层幽远。
  柳晶呵呵直乐,”嗯嗯,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羡慕我吧!”
  白雁踢了她一脚,也跟着笑了起来。

  下班回家,白雁立刻就忙翻了天,笋干烧排骨,鲫鱼豆腐汤,醉条虾,西芹炒鱼片,凉拌海蛰头,一盘盘端上了桌,虽然是家常菜,看着就很诱胃。粽子也包好了,一个个放在大锅里煮着。
  一切就绪,白雁又冲了个战斗澡,刚出来,门钤响了。
  打开门,门外站着个壮实的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两只行李箱,目光象两把刀似的射向她。
  “你是谁?”白雁问道。
  “让开,别挡着道。”中年妇女带点卷舌音,力气很大,一手一只行李箱,还能用肩把白雁撞开,直直地往里冲“你要干什么?”白雁火了,抓起玄关上一只花瓶充作武器。
  中年妇女回过头,”你眼瞎了,看不到我在干吗?我们的房间在哪?”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讲话,你现在是私闯民宅,属于犯法行为,快出去。”白雁毫不示弱。
  “私闯民宅?”中年妇女讥笑地一挑粗黑的眉毛,扔下两只行李箱,”你不就是康剑的那个女人吗?还真是……”她把后面的几个字吞了下去,但白雁还是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屑、居高临下,一怔。
  “你到底是谁?”不可能是李心霞,年纪、气质不象,粗鲁的讲话语气也不象。
  中年妇女斜了她一眼,”我还得下去拿东西。”那神情,好象白雁不知道她是谁,是多大的罪过似的。
  咚咚的脚步声响彻在楼梯间。
  白雁站在客厅里,觉得心里面象堵了一块莫名其妙的石头。
  不一会,中年妇女又抱着两盆兰花上来了,接着,是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象卡通房子似的小小狗屋、一只毛长长的、周身雪白、脖子里扎着粉色丝巾的小狗、一辆残疾人专用的轮椅,最后……白雁屏住呼吸,看着中年妇女气喘喘地把怀里抱着的气质华贵、保养适宜的高雅妇人小心翼翼的放平在沙发上。
  正主儿终于出场了。
  康剑的眉宇间隐约与高雅妇人有相似之处,她一定就是婆婆李心霞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康领导为什么会在她与他妈妈落水时,先救他妈妈了。她虽然不会水,还能在水里拍腾几下,李心霞那可是会直线下坠的。
  看李心霞坐着,腰以下的部分好象一点都使不上力,应该是高位截瘫。白雁掩饰住心里的惊愕,恬美一笑,越过一厅的箱射笼笼,上前喊了一声:”妈妈,您来啦!”
  李心霞两道秀美的眉毛一绞,漠然地打量着四周,然后才落到白雁的身上,”我怎么不记得生过你这样的女儿?”
  白雁一僵,脸刷地就红了,”妈妈,您真会开玩笑,我是白雁。”
  “我从不开玩笑。你这一声喊得我心里直发毛,我担当不起,以后记住了。康剑还没回来?”
  “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那你喜欢我怎么称呼您?”奇特地,白雁堵着的那个石头一下子落地了,很踏实,很平静。
  “叫李女士。”中年妇女在一边插嘴道。
  “哦,李女士,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白雁脸上笑意不减。
  “不需要了,我等我儿子回来。”李心霞扭过脸,对着中年妇女说道,”吴嫂,把丽丽抱过来。”
  “好的!”吴嫂冷冷地瞟了一下白雁,抱起小狗,颠颠地递给李心霞,”丽丽,看看哦,这是咱们的新家喽!”
  “丽丽,一会咱们就见到哥哥了,开心吗?”李心霞温柔地抚着狗狗的毛毛,狗狗唔唔地叫着,象在回答。
  白雁目不转晴地看着那只雪白的小狗,眼前模糊了,思绪飘远了,脑中空白一片。
  

第二十八章 有婆自远方来(二)

    丽丽的哥哥……康领导在晚饭前,终于回府了。
  “剑剑!快过来,坐妈身边!”李心霞张开双臂,用一种自豪的眼光看着康剑,等到康剑坐下,她脸色突地一沉,”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康剑一愣,摸摸下巴,”有吗?还好吧!”这两天睡得比平时都多,应该看上去还可以。
  “怎么可能还好?你去镜子前瞧瞧;面黄肌瘦的,下巴都尖了。”李心霞脸一板,很严肃地说道,”你现在是年青,身体是扛得住,但不能肆意挥霍,有的事要有节制,你以后可是要做大事业的。”
  “妈!”康剑瞟了一眼正在把菜往桌上端的白雁,她似笑非笑,嘴角玩味地弯起。
  “怎么了,妈妈不能说你了吗?妈妈这是为你好,别学你爸爸……”李心霞突然闭住嘴,”我们进房间说话吧!”
  康剑抿了抿唇,把她抱回轮椅,推着进了客房。
  在客房里整理行李的吴嫂“啪”一下关上了客房门。
  白雁听着关门声,笑笑,用筷子把煮好的粽子一个个夹起来,放进盘子里凉着。
  才打了一个照面,她就意识到李心霞不喜欢她,这种不喜欢,不是地位差异的不喜欢,而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鄙视,经岁月沉淀下来的怨恨,象结仇几代,连多看你一眼,都不能忍受。
  在李心霞眼里,她连那只叫丽丽的狗都不如。
  所以李心霞以生病为由,拒绝参加康剑与她的婚礼。
  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李心霞很疼康领导,康领导很孝敬李心霞,如果李心霞阻止康领导娶她,康领导一定不会违背李心霞的。
  可是他们结婚了。
  显然他们的婚姻得到了李心霞的默认。
  那么疼爱康领导的李心霞为什么要用这种态度对自己呢?成语里面不是有“爱屋及乌”这个词吗?俗话里不是有“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句话吗?她与康领导目前是一家子呀!
  越分析越有趣了。
  康领导心里面有伊姜女,却硬娶她为妻,李心霞视她如眼中钉,却默认她做媳妇。
  她该怎样评价这一家子呢,是赞美他们的宽广的胸怀,还是同情他们背后说不出口的无奈?
  不过,李心霞这样的态度,在白雁的眼里,也只是一场毛毛雨。
  对付高高在上的人,你就索性低到尘埃里,成了一粒沙,一根草。一粒沙,一根草,有什么好畏惧的。野火烧不尽,春风欢又生。反到站得高的人,不胜寒呀!
  客房的门开了,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出来,象贵客似的走过餐厅,使唤丫头白雁己经把碗筷摆好了。
  “这是什么?”李心霞捏着盘子里一个四角型的粽子,晃了晃,粽绳上面沾了油,有点滑,这只好象也扎得不紧,粽叶突然松开,粽子啪一下掉到了地板上。
  白雁和颜悦色地上前说明:”你提起来时,它叫粽子,现在,它掉到地上,就成了糍粑。”
  “这也叫粽子?喂小鸟呀!”吴嫂眼珠子一下睁大了,差点噎着自己,她返身进了厨房,拿出一个油纸袋,是她刚刚放进去的。”这才叫粽子呢!”
  她从油纸袋里拿出六只偌大的和她体型极其相似的粽子放在桌上。
  白雁点点头,她终于见识到康领导口中所谓的叶子包米饭是什么东东了。
  “康剑,快坐下,我今天起早特地包的,你以前最爱吃了。”吴嫂笑眯眯的,又忙着进了厨房,端出一碟蒜泥,”沾着这个。”她把白雁包的那盘粽子推得远远的。
  “唔……”很没骨气的丽丽公主从李心霞的腿上突地跳了下来,冲到地上的肉粽前,大口大口,吃得香甜,小尾巴还摆呀摆的。
  “丽丽,丽丽!”李心霞气得脸都胀红了。
  白雁真是忍笑到内伤,她没事人似的坐下来,自成一国,挪过自已包的那盘粽子,悠然自然地泡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咬着。
  康剑看了看她,在吴嫂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一个粽子,解开,沾着蒜泥,吃一口粽子,看一眼白雁。
  “这什么排骨,乍这么甜?”李心霞皱着眉头瞪着红烧排骨。
  吴嫂完全是她铁杆粉丝,立马就把红烧排骨挪开了,”吃点醉虾吧!”
  “我对虾过敏,你不记得了?”李心霞烦燥地说道。
  醉虾也挪开了,豆腐鲫鱼汤太淡,勉强能吃的就是海蛰头,”醋放太多了。”李心霞只夹了几筷子。
  还是吴嫂聪明,找了瓶辣酱,放进盘子里,拌了拌海蛰头,总算让李心霞把一碗饭给吃下去了。
  但李心霞不喜欢的菜,吴嫂是坚决不碰,直推到白雁面前,康剑到是夹了几筷,可李心霞一直拉着他说事。
  “剑剑,上次丛书记去北京办事,你大舅和他一块吃饭了,说起了你。听他话中的意思,城建市长这个职位非你莫属了。陆涤飞只会吃喝玩乐,不能做正事。”
  “妈妈,你看错涤飞了,滨江的开发区在省里多出名呀,那一大摊子可是他创建起来的。”
  “那是他底下有几个能人,他挂了个名,功劳给他沾去了。”
  康剑笑笑,”妈妈,做领导的难道是要事事亲力亲为?会用人就行。”
  “在我眼里,你可比他强多了。”
  “可这事不是妈妈说了算。”康剑拍拍李心霞的手,”不要为我操心,到时人大会做出公正的选举。”
  李心霞点点头,”你从小就没让妈妈操心过,就是这件事,妈妈觉得太委屈你了。”她一点也不掩饰,直直地看着白雁。
  白雁喝茶、吃粽,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很悠闲,很享受。
  “领导,这只肉粽真好吃!你尝一下!”白雁又解开了一只粽子,精肉与大虾在米粒里闪着光泽,她咬了一口,满脸愉悦。她把咬了一口的粽子凑到康剑的嘴边,娇柔地笑着。
  李心霞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神情好象什么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样子。
  康剑好不容易吞咽了一只大粽,满嘴蒜泥味,感觉很饱,可又觉着没吃到东西。
  李心霞其实不知,她是地道的北京人,后来又长期住在北京,而康剑到滨江呆了几年,两人的口味早就有了许多不同。康剑现在很习惯吃南方菜,醋醋甜甜的,再加上结婚后,白雁时不时地做出什么独具匠心的食物,他的胃口早被惯坏了。
  康剑瞅着嘴巴前面的粽子,再看看白雁娇嗲的模样,低下头,咬了一口,哇,满嘴余香,这才是粽子的味,所有的味觉好象在一瞬间全被唤醒了。”好吃!”他情不自禁赞道。
  “我就说好吃么!领导,来,这里有大虾,你咬,大口。”白雁象哄孩子似把筷子转了个圈。
  “我自己来吧!”康剑察觉到李心霞指责的目光,接过白雁的簇子。
  “领导,那是我的筷子。”白雁就当屋里没别的人,甜甜蜜蜜地撒着娇。”那你把你的筷子给我,我要吃点醉虾,领导,盘子挪一下,我不太好夹。”
  李心霞和吴嫂对视一眼,脸都青了。
  饭后,康剑又被李心霞叫到客房里谈话了。白雁扭狃脖子,放松筋骨,”吴嫂,你把锅碗洗好后,厨房里的地也要擦一下。”
  吴嫂正准备去喂丽丽,停下了脚步,”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样的话?”
  白雁微微一笑,”凭我是康剑的老婆,康云林的媳妇呀!难道我们家没给你钱吗?”
  “你……”吴嫂气急败坏地跳着脚,”我……是来照顾心霞的,可不是来侍候你这个……杂种、破鞋的。”
  白雁眯起了眼,心中咯噔了一下。果然没有猜错,李心霞确实深度了解过她。”李女士不就是我家领导的妈妈吗?是不是你不想帮我家领导做事,还是你嫌工钱太低,我一会给我家领导说,加点给你就是。”她依然笑意盎然。”我刚才说的,你记下来了吗?我先上去洗澡,一会上来,你把冰箱里哈蜜瓜洗了切好。”
  吴嫂脸胀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急得直跳脚。
  白雁哼着歌,心情很不错地上了楼。
  不一会,楼梯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康剑冰着个脸,推开了卧室的门,”白雁,你怎么能那样和吴嫂讲话?”
  “那要我怎么样和她讲话?”白雁抬起头,慢悠悠地问。
  “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应给予她起码的尊重。”
  “可是她不要我的尊重,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奴仆,一条摇尾巴的狗,我怎么能剥夺她这样的意愿呢?”
  康剑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一愣。
  白雁浅浅地弯了弯嘴角,要告状谁不会呀!”你知道她一进门喊我什么:康剑的那个女人,领导,难不成你还有这个女人?你说说,我到底是你的哪个女人呀?”
  康剑难堪地红了脸,一进门来的气焰缓缓熄灭了。”吴嫂是我外婆老家那块的一个远房亲戚,辈份上是我妈妈的嫂子,男人死得早。我妈妈身体不好后,她就到我们家照顾我妈妈了,到现在二十几年了。她没读过什么书,说话可能有点不知轻重。”
  哦,明白,吴嫂等于是康领导的第二个妈妈。
  “我不计较她是说方言,还是书面语言,语气礼貌些总行吧!可是你看看今天一晚上,她那祥,真看不出来是和你妈妈那种气质高雅的夫人一起生活过的。要不是你说她文化低,我还以为她是故意来给我下马威,故意想羞辱我的呢!”
  康剑突然错开了与白雁对视的目光,嘀咕了一句,”你想太多了。”说完,急匆匆地冲进了书房。
  白雁扬起下巴,闭了闭眼,收拾衣服,刷牙、洗澡。天掉下来都不要管了,反正她是这里的外人。
  洗好澡下楼,吴嫂巳经把厨房都收拾好了,不过,桌上没有水果。
  自已动手,丰衣足食。白雁自己开了冰箱,拿出瓜,削皮、切块,棒着碟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喂,你过来。”吴嫂拉着个脸,走进客厅。
  白雁眼抬都没抬,自顾往嘴巴里塞着蜜瓜。
  “白雁……”李心霞发话了。
  “李女士,有什么事吗?”白雁很礼貌地应道,走向客房。
  吴嫂愤怒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后戳出两个洞来。
  “帮我按摩。”李心霞也已经洗过澡了,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白雁如果没有猜错,她现在应该是垫着纸尿裤的。
  “李女士,你对我可能不太了解。我不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按摩这样的技术活,我做不来。我正常呆在手术室,习惯拿着刀、剪子之类的。你要找卞按摩师,我明天可以到医院帮你请一个。”
  “你的话可真多,怎么,你帮我按摩辱没了你吗?”李心霞阴沉地看着她。
  白雁温婉一笑,”是您太珍贵,我为你按摩是辱没了你。”
  “你……”
  “李女士,情绪不要太激动,高位截瘫的人常年肌内僵硬,血液流畅不通,容易引起心脏病,这是书上说的。”
  李心霞气得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她愤怒地拍打着床,”康剑……”
  “他在书房呢!你有什么事,我帮你找去。不过,李女士,政府官员一般不会发生家暴这样的丑闻,除非离婚。但这种事不会在我们家出现的,我和领导琴瑟合鸣,恩恩爱爱,何况现在这个时期,正是我家领导竞选城建市长的关健期,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李心霞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突地一僵,然后哗地失去了血色。
  “李女士,晚安!”白雁含笑退出了客房,一转身,呆了。吴嫂提着书房的折叠床吭哧吭哧地从楼梯下来,视她如空气般,从她身边走过。
  她一拍额头,问题来啦!
  没想到,康领导来了两个妈,这下好,她睡哪呢?
  真好笑,这个时代,外面陌生男女都能爬到一张床上发生一夜情,她和康剑,是法律上正儿八经的夫妻,却没办法共享一张床。
  现代版的梁山泊与祝英台啊,是不是要带只水碗上去在床中间划个三八线?
  白雁上楼看梁兄去,推开卧室的门,康领导已经在里面了,看到她,有点局促,有点羞涩。
  他们彼此无言地对望了两三分钟后,白雁收回目光,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大的拎包,把换洗的衣服往里塞。
  “白雁……”康剑抓住她的手,”我……会尊重你的……”
  “不是你的问题。”白雁挣开他的手。
  康剑脸突然胀得通红,圈住她的腰,埋在她的颈间,”那就没有问题了。”
  白雁哭笑不得,知道他理解成自己担心会夜里扑向他,她转过身,很认真,很平静地看着康剑,”我们之间注定要分开,那么就没必要把事情弄得太复杂。我到医院,和值班护士挤几天。”
  康剑深深吸口气,感到有一股剧烈的无言的疼痛从脚底缓缓地漫了上来。
  

第二十九章 有婆自远方来(三)

    疼痛到了极点,不是昏迷,不是麻木,而是清醒,是无边无际的寒冷将其淹没。
  门开了,白雁的脚步声慢慢地远去,康剑全身都僵硬地愣在那里,冷得一张嘴,都在咝咝地抽着凉气。
  康剑突然站起来,他冲到对面的书房,打开窗户,看到白雁拎着包往小区外面走去,包一晃一晃,有时会打到她的腿,影响她走路,她弯下身,把包往后挪一下,又继续走。
  这里本来就是郊外,白天车就不多。到了晚上,许久,才看到一盏车灯闪过。她站在路灯下,向远处张望着,纤细的身子如同薄薄的剪影。
  如果他现在下去,挽留她,她会和他回来吗?
  如果她不肯回来,他要求送她去医院,她会同意吗?孤身而又妙龄的女子,夜深人静的,多不安全呀!
  康剑苦涩地倾倾嘴角,没有动弹。
  在白雁心中,他好象不会比外面那些不法分子好到哪里去?不然干吗要走?
  他不可能非礼她,不可能轻薄她,就是有什么,他们是夫妻,什么儿童不宜的事不能做?
  她说:既然准备分手,那就不要让事情复杂化了。
  康剑心又一次疼得纠了起来。
  有一辆出租车过来了,依稀可以看出开车的是个女人,白雁打开车门,上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康剑木然地回到卧室,头枕着手,躺平在床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茬他们的新婚之夜,她也曾这样在这张床上孤枕难眠,那时她会想什么呢?
  被人忽略的失落感原来是这么的痛苦。
  她记起了在他向她提出交往时,她摇头说“我不想过得太委屈”;在化妆室,她给他戴上丢失的婚戒,娇嗔地说“以后不能再弄丢了哦”;在婚礼的厅门前,她抱着他,在他的肩头说“谢谢你”……一幕一幕,一景一景,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她看着他时,眼瞳亮如星光,温柔如水。
  就是这样一个在法律上被写在他左边的名字的女子,今夜,却因为他,有家而不能呆。
  这是她的“家”吗?
  康剑很清楚,在这场婚姻里,她是一个尽职的妻子,他却不是一个尽职的丈夫。他不是做不到尽职,而是不屑于去做,因为他想看到她失落,想看到她痛苦。
  结果,失落的人是他,痛苦的人也是他。
  她之所以还在忍受着他,是因为明年一月他那个城建布长竞选。
  这是她的善良,她的体贴,她的宽容,又何尝不是她对他的施舍?多么讽刺!
  到了明年一月,他们真的分开了。康剑突然想到,她的名字将来会写在另一个男人的左边,会抱着另一个男人,啄吻他的唇,柔柔地喊他“领导”,给他做她的“独门绝艺”,在这样的夜里,与他躺在一张床上,亲密的缠绵……康剑猛地一哆嗦,直惊出一身冷汗。
  他跃起身,拿起手机就拨。
  “怎么啦,领导?”白雁很快就接听了。深夜里,白雁的声音是那么清晰,那么轻脆。
  康剑鼻子一酸,没有说话。白雁以为手机信号不好,着急地“喂喂”两声:”领导,你听得见吗?”
  “嗯。”康剑心里沉沉的,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
  “哦,听见啦!一个人睡大床惬意吧!这么热的天,我还得和人家挤,恨死你。”
  白雁依然笑得皮皮的,好象撒娇一般。
  他没有笑,小心翼翼地棒着话筒,”到医院了吗?”
  “早到了,刚刚还和同事一块出去吃了碗刨冰。你怎么还不睡?”
  “就睡了。白雁……”
  “呃?”
  “粽子很好吃。”
  白雁好象抽了口冷气,半天没答话。”你……没别的事了吗?”她期期艾艾地问。
  “明天下班,我去接你,我们一块吃饭。”
  “领导,明天,滨江,晴,最低气温十六度,最高气温三十度,东南风三到四级。”
  他眨巴眨巴眼,搞不清什么意思。
  电话那端咯咯笑了起来,”明天,天不下红雨的,领导,你就别吓人了,我下班会自已回家的。”哪怕是最后一天,也要守护好自己的阵地,可不要让李女士以为她是个逃兵。
  电话就在她的笑声中挂断了。
  他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个电话好起来。她的语气甜美,却依然把自己守护得紧紧的,一口气把他吹到了十万八千里,她不稀罕他的示好。
  康领导又碰了一鼻子的灰,在郁闷而又失落中,凌晨时分,才合上了眼。
  早晨下楼,站在楼梯口,就闻到一股子呛鼻的面疙瘩的味,这是吴嫂一年四季雷打不动的早餐,康剑的胃条件反射地痉挛了下。
  吴嫂身强力壮,照顾李心霞,真是没得挑,人也勤快,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做饭。
  她原来住的那个村庄在东北的偏北角落里,蔬菜少,常年吃的主食就是面。她会做馒头,会做面疙瘩,会烙饼,炒个菜,熬个汤,都贪大份,恨不得用脸盆上。李心霞也曾想好好培训她,她就这方面不开窍。听是听了,做出来还一个样。
  李心霞无奈,也就放弃了她。康云林是应酬多,正常不在家吃。外面有各种饭馆,她要是吃烦了吴嫂的菜,就和吴嫂出去换个口味。
  “剑剑,起来啦!”吴嫂搓着手,从厨房里出来。
  康剑点点头,瞟了眼厨房里的狼籍样,皱了皱眉,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我妈妈醒了吗?”
  “在房间里上网呢!”
  李心霞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上网。她不方便出行,出去了又不愿意被街上好奇地瞪着,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学会上网后,发现那里面也是个大世界。她和网友交流夫妻之道,谈怎么烧菜,谈儿子,谈怎样养宠物、养花。最近,她迷上了十字绣。
  康剑推开客房的门,李心霞正趴在电脑上浏览网页,丽丽趴在她脚下,从北京带来的两盆兰草搁在窗台上,那也是她的心爱之物。
  “妈妈,睡得还好吗?”康剑微笑着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李心霞回过头,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康剑,脸沉沉的,”剑剑,那女人真的就是只彻头彻尾的狐狸精,一个晚上都不放过你吗?你看看你的脸色……”
  “妈,”康剑打断了她,”白雁昨晚去医院加班,没住在家里。”
  李心霞不自然地哦了一声,”剑剑,那丫头比你电话里说得可厉害多了,我觉着你这一招棋有可能错了。她伶牙俐齿,损人不眨眼,一点没有教养,你太容忍她了,她不配。”
  康剑板着脸,”妈妈,我要去上班了,你让吴嫂带你上去散散步,这边靠江,风景很好的。”
  “我到这里不是来看风景的。”李心霞有点来气了,”剑剑,你不会真被她给迷住了?”
  康剑苦笑,”怎么可能呢?”口气并不那么确定。
  “最好是这样,妈妈丑话说在前头,你即使喜欢上她,我也绝不会接受她的,你别踩着你爸爸的脚印。”
  康剑拧着眉,默默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剑剑,面汤巳经凉了,快坐下来吃。”吴嫂笑嘻嘻地迎过来。
  康剑看看那么偌大的一碗,闭了闭眼,温和地一笑,”我昨晚吃的粽子还没消化呢,这么一大碗我吃不下,我吃点别的。”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先是冷藏柜,再是冷冻柜,翻着翻着,眉蹙了起来。”吴嫂,粽子呢?”
  “不搁在这吗?”吴嫂从上端抽出油纸袋。
  “不是这个,是白雁包的那种。”
  吴嫂脸一下变了,”我不知道。”闷声闷气地回道。
  康剑又找了一遍,咦,好奇怪,昨晚那满满一大盆的粽子哪去了?
  哇,哇……丽丽摇着尾巴跑过来,咬着康剑的裤脚。
  康剑蹲下来,摸着丽丽的头,”丽丽,是不是你吃了?”
  丽丽很无辜地摇头摆尾。
  手术室,一上班,没人做事,全聚在休息间,围着一纸袋粽子,你枪一个,我柃一个。
  “疯啦,真是超盖的,白雁,想不到你厨艺这么好,这简直就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粽子。”护士长边吃边夸道,”同样是贤妻,与白雁一比,就比下去了,难怪康市助要你不要我?”
  其他人听了,差点笑喷,”人家康助要的是老婆,可不是老妈。”
  “现在姐弟恋很时尚的。”护士长大言不惭。
  “你这位姐姐也太……大了点吧!”
  “大点才更会疼人,经验才更丰富。”护士长舔舔指头上的米粒,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青涩涩的小丫头有什么好,又要花钱,又要陪她玩,动不动就哭,一哭还得要哄。和大姐恋爱多好哦,成本低,郊率高,一拍即合,很快就能出产品。”
  “你现在还能出吗?”白雁倚着门,面朝里,正喝着茶,插了一句。
  护士长拍拍高耸的小腹,”我这里就是一块肥沃而又富铙的土地,一出,就是极品。”
  “极品?”几个小护士不约而同地笑问,”啥样的?”
  “象……冷医生……”护士长胖胖的圆脸一红,抬起头,看到休息室外站了个人。
  其他人正埋头吃粽子,到没发现。
  “你还能生出冷医生那样的?”白雁笑得肩膀直耸,”这真是基因变种,你们可是一个赤道,一个北极。”
  “白雁……”护士长朝她挤眼、呲牙。
  其他人纳闷地眨眨眼,抬起来,”啊……”一个小护士失声叫了起来。
  白雁也回过头,脸一下红得象只熟过了的蕃茄。
  整间屋子哗一下降到温度,空气都凝固了,没有人敢出声,面面相觑,一动都不敢动。
  冷锋面无表情,不进来,不离开,也不出声,视线笔直地看着……白雁。
  “你……要吃粽子吗?”白雁窘得死的心都有了,咬着牙,抽着气,硬挤出一丝可怜的笑意。
  其他人都同情地闭上眼,以为接下来冷医生不知又会搬出哪一条哪一款的医学条例,海轰一通。
  “好的。”冷锋点了点头。
  白雁嘴巴半张,以为她听错了。
  “舍不得?”冷锋挑了挑眉,嘴角荡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天啦,冷医生笑起来好性感滴说,简直就是一道暖阳、一缕柔风、一场喜雨。几个小护士一下就迷醉在冷锋柔和的线条中。
  “舍得,舍得!”白雁冲过去,抓起袋子,里面还有好几只粽子,统统全塞给了冷锋。
  “谢谢!”冷锋修长的手指把皱乱的袋子一点点理平,提在掌中,”护士长,把昨天下午的泌尿科的手术记录给我看一下,我的不知道塞哪去了。”
  “好的,好的,你等会!”护士长以光速冲进档案室,再以光速翻出他想要的档案。
  “麻烦了。”冷锋冲众人一颔首,翩翩去也。
  等到他消失在视野内,众人才长吁口气,温暖重回人间。
  “天啦,这冷医生简直就是一幽灵,很帅很性感的幽灵。”一个小护士说。
  “再帅再性感,我也不要。”另一个小护士抽搐地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冻成冰块。”
  “好了,好了,大家干活去吧,别闲扯了。”被冷锋捉到在上班期间吃东西,要是跑到院长那边说个什么,后果可不好,护士长挥舞着手,把众人都打发出去。
  白雁还愣愣地站着。
  “白雁,你不去看今天的手术安排吗?”护士长回过头问。
  “就去。”白雁说道,两只手一直绞着。
  刚才,就在她递纸袋给冷锋时,在别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内,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惊愕地瞪大眼,在他清冷的眸光里,她看到一丝熟悉的神采。曾经,有一个青涩的少年,也曾用这样的神采看过她,那种神采叫喜欢。虽然很短暂,可足够她看清了。
  这太匪夷所思了。
  也许是她太紧张,吓出来的错觉?
  错觉怎么可能是喜欢,难道她潜意识里喜欢他?这绝不可能。
  还是她有做出什么,给冷锋产出了错觉?白雁忙自我反省,结论还是没有。
  她甚至跑去请教柳晶,问她的行为举止合不合一个端庄娴雅的有夫之妇的标准?
  柳晶摸摸她的头,”雁,你神经没问题吧!”
  白雁恍恍惚惚地又上了楼,上午进了两次手术室,下午闲着,歪在椅中打瞌睡,手机突然象催魂似的响了。
  她看也没看来电号码,打开,”喂!”听着就象是从梦中惊醒的呆滞。
  “白护士,你有没有空?”冷锋冷冷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白雁惊得腰板挺得笔直,”我现在上班中。”
  “请你来一趟泌尿科,把我上午拿的档案拿过去。”
  白雁拭去额头的细汗,”好的,我马上就到。”老天,心狂跳不已。
  

第三十章 有婆自远方来(四)

    医院里有两个科室是不可以随意串门的,一个是妇产科,一个就是泌尿科,都是很涉及个人隐私的科室。检查时,一干人都避离得远远的。虽说在医生的眼里,男女没有区别,可病人达不到这个境界。一般情形下,妇产科尽可能的是女医生,泌尿科那就肯定是男医生了。
  你说,一个男人要是跑到泌尿科,做个割包皮门诊手术,对面站着一美艳如花的女医生,那还不得出大事情呢!
  泌尿科也不是没有女性涉足,比如女护士,但个个都是戴着口罩,眼观口,口对心,不乱看,不乱说。
  白雁过来前,也特地把自己很严肃地武装了一番,头发丝丝缕缕用夹子别好,服服帖帖地塞进护士帽,找了个消毒口罩戴着,衣服拉拉平,收腹,挺胸,眉眼收敛着。
  站在门前,先深呼吸,朝里一看,没病人,冷锋坐着,身后站着一个实习的小护士,在给他泡茶,水很烫,小护士端起来,左右晃动着茶杯,想借用空气的流动来降低水的温度,然后,她又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沽毒纸巾包放在冷锋的手边,”冷医生,擦下手。”
  “谢谢!”冷锋抬起头,嘴角微倾。
  小护士脸一红,羞涩地低下眼帘。
  白雁眼瞪得圆溜溜的,坏了,今天的冷医生怎么看着那么有人情味,他居然笑了又笑。早晨真的是自己的错觉,冷医生不只是对她,是换性了,开始对每个人散发出他的个人魅力,害她紧张兮兮、如临大敌。
  冷医生年纪也不小,听说还在单身中,也该动动凡心了。
  白雁这下觉得心头一松,就不那么拘谨了,大大方方地敲了下门,”冷医生,我来了。”毕恭毕敬。
  “嗯!”冷锋回过头,”请坐。”他朝对面的椅子抬了下手。
  “不坐了,手术室还有事。”矜持。
  “下午好象没手术安排吧!”冷锋慢条斯理。
  啪,谎言泡泡戳破了,白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笑,忙把话题挪向实习小护士身上,”这位可爱的妹妹也是护专的吗?”
  实习护士点点头。
  “那我可是你的师姐了。”白雁倚老卖老。
  “师姐好。”小护士乖巧地忙喊了一声。
  “小张,去病房看看昨天做手术的病人情况怎样了。”冷锋不让她老得太快,把小护士给打发走了。
  科室里只有白雁和冷锋,一股无形的压力让白雁感到呼吸有点困难,他时冷时热的眸光,象是一张网,铺天盖地撒了下来,距离她越来越近。
  “冷医生,档案呢?”白雁直奔主题。
  “哦,一会给你。”冷锋把空间与时间再次延长。”粽子很好吃。”
  白雁笑笑,这个康领导已经夸过了,丽丽也很喜欢。
  “白雁,”冷锋突然话锋一转,神情郑重,”幸福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品出来的。你过得幸福吗?”
  白雁呆住了,身上一根根倒刺张牙舞爪地竖了起来,”冷医生,这个和档案有关系吗?”
  冷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炯炯,”没有关系,我只是看不下去你把自己压抑得快要变形了。当人的手流血时,人会觉得疼,当人的心痛的时候,人会流泪。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白雁嘴唇微微哆嗦着,”你……莫名其妙……”
  “你并不是一个贪图表面荣光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婚姻没有最好,只有合适不合适,如同穿鞋一样。你不要不承认,你现在这双鞋并不合脚。”冷锋咄咄问道。
  白雁把目光转开,冷冷地闭了闭眼,”你这股寒流遍布得还真广,我是不是要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我这不是关心,我只是提醒你,人是为自己活的。下周六有没有空?”他从抽屉里拿出档案。
  “没有。”
  “那天,我要去一个疗养院,你如果有空,就在同一个时间下楼。人如果想独立,想活出自我,就必须先在经济上独立,别和钱有仇,至少在你最孤单的时候,它不会背弃你。”冷锋把档案递给白雁。
  白雁接过,没再看他,掉头就走。
  冷锋失笑地摇了摇头。

  白雁在路上,用腹语把冷锋骂了又骂,真是不懂他发的哪门子神经,对她说这么一通古里古怪的话。
  古里古怪吗?白雁站在火热的阳光下,吸了一口冷气,慢慢扭过头,看了看门诊大楼。没有错,冷锋有一双穿越灵魂的鬼眼,看到了她小心掩藏的痛楚和苦闷,只有他看出来了,她过得并不幸福,就连柳晶都不知道那些的。
  医院里哪一个不羡慕她,院长见她都主动问好。除了她和康领导,不可能有第三者洞悉他们之间的真实情形。
  只和她接触过几次的冷锋居然把她看得如此透彻。
  她如同一个被扒去面具的小丑,在他的面前突然无所遁形,她不喜欢这样,也不要他的关心和怜悯。可即使被他看穿了,又如何?她会对他感恩戴德,如遇蓝颜知己?
  别开玩笑了,她会把自己安排得好好的,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白雁甩甩头,决定以后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不要再和冷锋有任何接触。
  不知怎么,她嗅得出,那股西伯里亚寒流身上散发出危险气息。

  下班时间一到,白雁准时换衣下楼。昨晚算是康领导出差在外,不愿意一个人在家睡,今天再不回家,那值班护士就要起疑了。
  为了不出现第二个冷锋,白雁觉得还是小心为好。
  医院位于闹市口,本来车流量就很大,再碰上下班,简直堵得水泄不通了。白雁拎着包,小心地避开行人,往公车站走去,肩上突然被轻轻一拍。
  她回过头,”领导?  ”康剑笑容可掬地站在她身后,”你真的来接我下班?”
  “只能偶尔,不可以当作习惯。”康剑眉角眉梢都是笑意,没有提事实上他已经来了有一会。
  午饭过后,他就在办公室坐立不宁了,盯着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走,算着还有多久,白雁就会下班了。好象来晚一点,她就会和他永远错开了。
  对任何人,都没有这样迫切过,他想看到她,好好的,站在他面前,拿他调侃,带点讽刺,不由自主地撒个娇,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甜甜的闪着。
  等不及下班时间,他就让简单把他送到医院,然后打发简单走了,他就傻傻的站在医院对面,目不转晴地盯着大门。
  白雁噗哧一下笑了,这人还真敢说。”是不是昨晚独占一张大床,心生愧疚,今天来弥补一下?”
  “别说那么难听,你是我老婆,我来接像下班,天经地义。”
  “哦哦!”白雁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康领导好好发挥一下,手中的拎包,肩上背的女式包包,一律全移到他肩上,可说出的话却把康剑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对,虽然我们夫妻情份有限,但在有限期内,我们要好好相处。以后夫妻不成,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康领导,如果我找你办个事,可不准装着不认识我哦!”
  “白雁,我有说过我们要分开吗?”康剑眉心又拧成了个川字。
  “这话何必要说,各自体会就行了。”白雁小酒窝浅浅,”我没问过别人夫妻是怎么相处的,但一定不会象我们这样。好了啦,别站在大街上说这些深沉的话题。难得,你来接我下班,我们是立即回家,还是在街上逛逛?”
  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他的手臂,瞟到冷锋从医院门口走了出来,正看向这边。
  “我们去吃饭吧!”康剑把女式包包又扔给了她,他突然没勇气背着那个在外面走。
  “我们不回去吃,那吴嫂会不会太伤心?”白雁装作很担心地问。
  “你呀,唯恐天下不乱。”康剑瞪了她一眼。
  “乱是乱的敌人,咱不乱就行。”再说,那乱还不是他自己请来的。但现在不是和康领导计较的时候,他们之间和平相处,团结友爱,才能制得住他的两个妈。
  他笑,因为看到她笑了,他就很开心。
  两个人穿过车流,走向对街。
  “想吃什么?”康剑问。
  白雁巡睃着两边的橱窗,眼晴滴溜溜转了几下,”就这儿吧!”她指着门上贴着的那个笑眯眯的大胡子老头说道。
  康剑啼笑皆非,”那个洋快餐,没营养,咱们换别家。”
  “谁说没营养?你看里面那么多孩子在吃,难道做父母的会害孩子?”
  这话一说,两个人不知怎么都怔了怔。
  最终,康剑无奈,还是和白雁走进了KFC。白雁找了个靠墙的卡座,把包放放好。
  儿童节早过了,但今天餐厅里孩子还是不少,偶尔有一两对小情侣夹在其中。
  点餐台前,排了几列长队,康剑挤着一群年轻的父母中,一步一步往外挪。
  “我要吃葡式蛋挞!”白雁用唇语隔空传达。
  康剑朝她白了白眼,都不太好意思向四处乱看,生怕撞见熟人。
  康剑各样都选了一点,端着餐盘,向卡座走去。旁边,一个陪着孩子吃着鸡腿的男人突地站了起来,”康助?”他狠命地挤着眼,估计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当确定不是眼花时,他一个大步冲过来,冲康剑伸出手。
  康剑愣了下,突然想起这人是城管局的办公室主任,见过一次,好象姓宗,”你好,宗主任。”他忙放下餐盘,接住男人的手,脸戛然胀得通红。
  两个大男人站在肯德基里,象外交官似的握着手,”你好,你好!”店中吃得正欢的孩子和孩子的父母们一个个抬起眼,象看怪物似的看着两人。
  “康助也陪孩子来的吗?”宗主任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康剑无力地转过头,漂亮孩子朝两人挥挥手。
  “呵,康助两口子伉俪情深哦,真浪漫,那……那我不打扰了。”宗主任识趣地打过招呼,忙告辞,还不忘丢下两记羡慕的眼球。
  “领导,过了今晚,你的亲和力又要上升几个百分点。”白雁俏皮地呶呶嘴,把蛋挞拿出来,吹了吹,香甜地吃着。
  “不要成个笑柄,我就万幸了。”康剑弹了下她白皙的额头。
  “错了,现在胡领导提倡的是和谐社会,从前那种无情无欲,开口闭口讲大道理的官员形象,都老套了,没人喜欢。”
  “你还知道和谐社会?”康剑笑了。
  “当然,跟着领导耳濡目染,总有点心得呗。”
  “看来,我还是有一丝可取之处的。”康剑自嘲地抿了抿唇,喝了一口橙汁。
  白雁又在奋斗另一个蛋哒,没空说话。
  康剑看她吃得香,忍不住也取了个,咬了一口。康领导得出结论:KFC也有某些食物,是能下咽的。
  卡座对面坐的是一对小情侣,象学生模样,两人只点了一份薯条,两杯饮料。男孩子捧着饮料,慢慢啜饮,温柔地看着女孩子。女孩子很秀气地吃着薯条,吃着,察觉到男孩的目光,回以一笑,把一根薯条举到男孩嘴边,”你也吃!”
  男孩摇头,女孩不依,固执地举着,男孩没有办法,宠溺地看了女孩一眼,含住了薯条,女孩甜甜地笑了。
  白雁默默看着这一切,放下了蛋挞,眼眶突地一红,有湿雾从眼底升起。
  “我去下洗手间。”她站起身,别过脸,不让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康剑一愣,目送着她的身影。
  过了一会,白雁回来,康剑发现她洗了脸,眼睛有点红,虽然她在笑,但康剑知道她哭过了。
  吃完,两人打车回家。
  下了车,康剑付车资时,扭头看到公寓楼下停了辆黑色轿车,牌照是省城的,他掏出手机,没有一通来电。
  怎么一回事?
  “康助!”车门一开,司机小黄从里面出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两人点头招呼,康剑问道。
  小黄冲白雁微微一笑,”下午出发的,康书记突然说要来滨江,我们就过来了。”
  “吃过饭没有?”白雁问,认得这司机,在他们结婚时见过。
  “不急的,康书记马上就下来。”
  康剑脸色立刻就难看了,上楼梯时,三步并作两步,白雁也感到很意外。两人走到门前,里面突然传出“咣当”一声巨响,只听到李心霞声嘶力竭地吼着:”怎么了,我来看儿子还要得到你允许?”
  “没有人敢拦阻你,但前天我们通电话时,你为什么说都不说一声?”康云林怒气也不小。
  “干吗要说?说了你还会让我来吗?我就知道你护着那个小贱人,心疼了……  ”
  “妈妈!”康剑推开了门,面色凝重。
  客厅里,康云林与李心霞,象两只张开翅膀的斗鸡,脸红脖子粗,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地板上,一只水晶花瓶碎成片片,散了一地。
  

第三十一章 有婆自远方来(五)

    白雁和康云林总共接触过两次,第一次是以康剑女朋友的身份去省城看望他,实际上也是让他鉴定下她这个媳妇是否合格;第二次就是结婚,那一次,他为了康剑新婚之夜没有在家,气得鼻青脸肿,把康剑大骂了一通,父子俩不欢而散。
  目前为止,康家成员中,只有康云林让白雁感到一丝真正的温暖,他好象是真心的关怀她、疼她象个女儿般,慈祥又温和。
  好象康云林这样的举措,是为李心霞所不屑而又鄙视的。白雁从李心霞寒霜笼罩的面容上读了出来。
  “白雁,回家啦!”康云林勉强压住火气,神情微微有点难堪。这么大年纪,又德高望重的,当着孩子的面,和老婆吵架,总是难为情的。
  “爸爸,你吃饭了吗?”白雁假装没有看到地上的水晶碎片,笑着轻问。眼风瞟到餐厅里也是一片狼藉,吴嫂站在餐桌边,瞪着康云林,象看着一个负心的丈夫,满怀幽怨。
  康云林还没回答,李心霞先出声了。
  “白雁,快点告诉你爸爸,我有没欺负你?”语气含讥带讽。
  “心霞,你和孩子说这些干吗?”康云林低斥道。
  李心霞阴森森地一笑,”她不说,你会放心吗?你这么远赶过来,不就是牵挂着她?现在,你看看,她站在那儿,唇红齿白,又年轻又可人,是不是触动了你心底的哪一根弦?”
  “妈妈!”从进门一直脸铁青着的康钏突然大喝一声,”不要再说了。”
  李心霞惊愕康剑语气中强抑下的痛楚和隐忍,眨了眨眼,”我要是不问个清楚,你爸爸不知会把我想成什么样的恶婆婆。他也不看看,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有本事欺负谁?二十四年前,就输了,现在还会赢吗?白雁,你哑巴啦,说呀!”
  “够了,”康剑蓦地捶了下玄关的柱子,震得上面挂着的一幅画直晃悠,他重重地喘着粗气,”你们如果想吵架,回省城吵去,这里是我的家,我们都累了一天,给我们一点安宁好吗?”
  说完,他牵着白雁,目不斜视地向楼梯上走去。
  “剑剑……”李心霞傻眼了。
  康云林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
  白雁包包里的手机突然在一团低气压的缄默里响了起来,她抱歉地挣开康剑的手臂,”妈妈?”
  听见这一声称呼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你在滨江?下午到的,有个戏曲访谈?嗯……妈妈,你等会……”白雁看到李心霞雍容华贵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她向白雁抬了抬手。
  “白雁,这么巧呀,说起来,我们亲家母还没见过面呢,看她明天晚上有没有空,正好你爸爸也在,我们一起吃个饭?”
  李心霞意味深长地斜眼看向康云林,康云林脖颈间根根青筋都在耸动,两眼愤怒地射出火光。
  白雁怔了怔,”妈妈,明天中午我们一块吃饭好吗?嗯,行,我到时去接你。”
  她轻轻合上手机,对着众人微微一笑,”我妈妈答应了。”
  “吴嫂,我现在饿了,你做的那个辣子鱼呢,快端上来。”李心霞心情很靓地转着摇椅,越过花瓶碎片,摇进餐厅,丽丽晃着尾巴跟在她身后。
  “云林,你要吃点什么?”吴嫂巴巴地走到康云林面前。
  康云林不耐烦地一挥手,”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点,你胃本来就不太好。”吴嫂柔声细语。
  “我陪爸爸出去吃。”康剑皱着眉,走下楼梯,”白雁,把门锁锁好,我晚上和爸爸一起住酒店。”
  “好的,爸爸,明天见。”白雁笑得象朵花,把康云林一直送到大门边。
  康云林回头看了看正逗着丽丽的李心霞,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门“砰”一下关上。
  吴嫂脸上挂着的笑意一下没了,低着个头,嘴里嘀嘀咕咕地进了厨房,碗盘摆放的声音象和谁赌着气似的。
  李心霞好心情一点也不受影响,”白雁,你过来。”她扭过头,倨傲、高贵,如同唤使女一般。
  白雁从冰籍里倒了杯酸奶,含笑与她对面而坐。”什么事,李女士?”
  “听说你妈妈是个戏子?”
  “李女士的消息真闭塞,我妈妈唱戏已经快三十年了,她是咱们省很有名气的越剧名伶。”
  “听起来你很以她为豪?”
  白雁从纸巾盒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唇,”不应该吗?”
  李心霞嘴角浅浅地弯了一下,”不同阶层的人,看法不同。唱戏的,那在以前,是个下三滥的行业,戏子和娼妓没多少区别。”
  白雁小嘴惊讶地半张,象是不敢置信李心霞会说出那样的话,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然后妈然一笑,”但现在是社会主义新社会,戏子的地位可不能小窥哦,我妈妈的粉丝超多,再说,我们又攀上了李女士这样的亲戚,这就如同范进中举,连升几级,我们也做一回上等人。”
  “只怕给你件皇袍也穿成了马褂。”李心霞白了她一眼,毫不掩饰口气中的嫌恶。
  “那如果给你的孙子穿会成什么?”白雁手托起下巴,慧黠地噘起嘴唇。
  李心霞双眼瞪得溜圆,她缓缓地抽了口冷气,”你怀孕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这问话的语气和表情和康领导那天在医院里如出一辙。白雁以笑作答,小口小口地抿着酸奶。
  “几个月了?”李心霞心神大乱,放在桌上的手指颤抖着。
  “你等着抱孙子就好了,现在我要上楼好好养胎去。”白雁小心地按着肚子,故意走得极慢。
  “吴嫂……”李心霞惶恐地大叫着,”快,把手机拿给我。死丽丽,别缠着我,滚远点。”
  “汪,汪……”丽丽很委屈地从李心霞的腿上跳下来。
  “哈,哈……”白雁直到进了卧室,才放开声大笑,笑到最后,有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无声地滑下。
  其实,李心霞的命门就是康领导,她害怕他对白雁好,害怕他和白雁之间牵扯很深。
  她如同一个含辛茹苦把独子养大的寡母,对独子有着不可思议的偏爱,害怕媳妇会抢走儿子对她的关心,可那样的婆婆至少还很期待媳妇传宗接代。
  李心霞却被白雁的一句戏语给吓破了魂。她难道希望儿子一辈子无后吗?不是,而是她不希望生下她孙子的人是白雁。
  这份婚姻,谁与谁都心照不宣,它是短命的。
  白雁抬手拭泪。
  如果她和康领导的婚姻如一面湖水,那么在这面湖水里,藏着许多东西,现在这些东西已经急急要跃出水面了。她坚持这份婚姻到现在,就为的是想看清这些东西,可现在,她却有点不敢睁眼了。
  这是她幢憬很久的家,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她面前土崩瓦解。康领导可以没有爱,但……不要那么坏。
  白雁捂着嘴,不禁悲从中来。
  李心霞那么急不可耐地要与白慕梅见面,答案也许就在明天。

  默默流泪流了很久,直到累极,白雁才洗澡,昏昏睡去。
  不知是热醒了,还是被梦惊醒了,眼一睁,天还黑着,床边坐着一个人。
  她吓得一跃坐起,摸向床头柜上的台灯。
  “不要怕,是我!”一双长臂轻轻拍拍她,让她躺回枕上,她的指尖擦到他的衣衫,摸到一手潮湿。
  “外面下雨了。”康剑的声音也带着湿意。
  “你不是说睡在酒店的吗?”白雁问道。
  康剑突然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白雁,我这里很疼。”
  “是不是太累了?”
  康剑摇头。
  “因为你父母吵架?”
  康剑没有吱声,好一会,才轻轻说道:”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在吵。一吵,桌上的东西全部到了地上,挥的挥,扔的扔,谁也不让谁,然后,我父亲一走就是一个月……我习惯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吗?”
  “为什么?”
  康剑手一用力,紧紧地钳制白雁的手腕,白雁疼得直抽气,”领导……”
  “白雁,”康剑松开手,缓缓地倒了下来,一把抱住白雁,让她睡进他的臂弯间,“不要问,不要想,不要说话……我们睡吧!”
  他抬身,在她脸颊间各印了一吻,象是很困,不一会,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白雁想推开他,让他去换下湿衣服,想了想,还是算了。
  

第三十二章 有婆自远方来(六)

    雨,浠浠沥沥下了一夜,滴滴答答,如打在人的心尖上。雨不大,并没有带走几份暑热,反到把地表下面的热气勾引了上来,早晨起来一开窗,又温又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白雁轻轻地又把窗合上,开了空调抽湿,康剑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地往外面走去。
  “几点了?”康剑哑声嗓子问。
  “六点半,你还可以再睡一会。”白雁一下子僵在那儿,不太自在地面对两个人同床共枕的一夜。
  康剑衣衫皱乱得象块抹布,经过两人一夜的烘蒸,早干了。”不睡了,我冲个澡,你帮我拿衣服。”
  他就那么走进了浴室,门就那么大开着,衣衫那么地散了一地,玻璃门那么地清晰地映出他裸露的身子,水流哗哗地下来,他双手抬起梳弄着头发……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一大早欣赏裸男出浴,心脏有点承受不住,虽然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她把他换穿的衣服一件一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齐放在床铺上。
  如果今天真相浮出水面,这样的早晨也许就是他和她最后一次共度了。
  不想心酸,心却还是酸了。
  吴妈已经做好了早饭,餐亲上,三只汤碗,满满的面疙瘩,中间盘子里搁着一张烙饼,旁边放着大葱、炸酱。
  李心霞在阳台上为兰草修叶,丽丽趴在狗窝里,懒懒的,可能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李心霞和吴嫂不知在聊什么,两人哈哈大笑,听到楼梯响,一回头,见是白雁,两人立刻就噤声,脸上马上就晴转阴。
  “早,李女士。”白雁笑着招呼,不等李心霞回应,走进了厨房。她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桌上的三碗面疙瘩其中之一是为自己准备的,只要有机会蔑视她,吴嫂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而李心霞对这一切只当没看见,也许在心里是很乐见的。
  不过,这些能对白雁有何影响呢?
  白雁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煎成七份熟,嫩黄娇白地铺在雪白的盘子中,又削了两只苹果,切了两片北海道鲜奶面包,泡了一杯奶粉,刚端到桌上,康剑下来了。
  “剑剑!”李心霞一看到儿子,就云开雾散,疼爱地仰起脸,”昨晚几点回来的?”
  “快一点吧,看你房间灯熄着,就没打扰。”康剑走过去,把轮椅推到餐桌边,瞥了一眼桌上的早餐,再看看白雁,眉心耸了一下。
  “来,剑剑快坐下。”吴嫂急忙给康剑递筷子,然后自己也坐下,正眼也不看白雁。
  三人开始早餐,谈笑风生,很浓很浓的卷舌音。
  白雁独坐在餐桌的最尾端,先喝一口牛奶,再吃面包和鸡蛋,一切结束,她把盘中的苹果拿在手中,”领导,饭店你定好了,给我打电话,然后我去接我妈妈,直接过去。”
  她边说边起身走向玄关,换鞋出门。
  “我也饱了。”康剑把吃了一半的面碗推开,”妈妈,你慢点用。我先去上班。”
  “还没吃完呢?”李心霞喊住康剑,她不想看着他和白雁并肩出门的样子,感觉很碍眼。
  康剑笑笑,紧随着白雁一起出了门。
  康剑昨天自己开的车,车就停在楼下。”我送你。”他打开车门。
  白雁摇了摇头,”如果这成为习惯可不是件好事,我还是安心地做我的小老百姓,免得大起大落。”
  她仰起头,看着东方一个硕大的火球沿着铁青色的天空缓缓升起,好象痴情女子失恋后吐在罗帕上的一口血。
  康剑深究地打量着她,感到今天的白雁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领导,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厚脸皮?”她突然回过头问他。
  “为什么这样说自己?”他沉吟了一会,才接话。
  白雁耸耸肩,手中的包包晃了晃,”除了市长助理夫人这个头衔,我们还有在一起的理由吗?如果我目标这么赤裸裸,会不会太俗了?”
  她捂着嘴,自已先吃吃地笑了。”也许你曾经对我是有那么一点迷恋,但结婚后,发现,我让你失望了,恰巧我们之间差距又很大,你妈妈她和我也不太融洽。人生苦短,领导,你别委屈自己,我也别为难自己,我们……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灿烂明天吧!”
  她承认,她胆怯了,不想靠近真相。
  “白雁,”康剑吸口气,神情肃穆,”我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委屈,我也不曾失望……只是我们之间需要时间。”
  康领导真是有情有意,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样安慰人心的话,白雁感动地眨了眨眼,”领导,你别任意许诺哦,我会当真的。”
  “除了你,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娶别人的。”康剑再次一诺千金。
  白雁身子一僵,突然觉得思维短路,”看来,我日后穿凤冠、做诘命,是注定的了?”她调侃地倾倾嘴角,呵呵一乐,”我先谢谢领导,希望我们都有这个缘。”
  康剑拧拧眉,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拎起她,扔进车内,车一个华丽的转身,驶出了小区。

  白雁一整天过得都很恍惚,越临近下班,心越提着。
  康剑没有给她打电话,而是把饭店和包间的名字用短信发了过来。
  下班后,白雁打车去市文化馆接白慕梅。白慕梅被市越剧团聘请了来重排经典曲目《西厢记》,排练就放在文化馆。
  象半个足球场大的排练厅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木头地板上踩上去会发出回音。白慕梅穿了件宽大的白衬衫,下面是紧身的牛仔七分裤,头发扎成个马尾,象个俏丽的小姑娘。她在腰上系了一条红绸带,有时当裙摆,有时当罗帕。这一身装束,跟那个男女相悦的古代故事毫不沾边,可白慕梅一走动起来,绸带飞舞,就变得亦古亦今,一脚戏里一脚戏外了。
  白慕梅袅袅娜娜,拧着腰肢迈着碎步在前面走,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一招一式地跟在后面学。
  “月儿哟,女儿家心热口难开,兰闺虚度十八裁,辜负团圆玉镜台……”白慕梅的嗓子仍然清亮,姿态也漂亮。
  小姑娘跟在后面唱着,扭着。
  这几句歌词,小姑娘唱得字正腔圆,婉转真切,清亮如山中清泉,虽不如白慕梅那样韵味浓郁,但天真烂漫,更合剧中崔莺莺怀春的年纪,白慕梅年纪还是太大了,黏黏糊糊的,风尘味太重。
  “太棒了。”站在一边观戏的几位领导模样的人,看着,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有一个拍照的追着白慕梅的步子,闪光灯亮个不停。
  白慕梅自顾沉浸在戏里,根本不受任何干扰。
  当她转过身来,看到依在门边的白雁,她停下步子,解开绸带,”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陪我女儿了。”
  她温柔地笑着,走到白雁面前,亲昵地捏了下白雁的脸颊。
  “女儿?”除了白雁,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白慕梅笑得象一枝绽满花的村杈,顾盼生情,摇曳生姿。”怎么,我们长得不象吗?”她向众人抛了个媚眼,搭着白雁的肩,头挨着头。
  “你们不象母女,而象朵姐妹花。”拍照的人眼睛幽幽地发亮。
  这一句话让白慕梅笑得更欢了。
  “要不要去宾馆换件衣服?”白雁对这些见多不怪,礼貌对众人笑笑,替白慕梅拎着包。
  白篡梅素着一张脸,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可怪了,这样倒让她变得更好看了。
  “怎么,这样会丢你的脸吗?”
  白雁耸耸肩,只当自己没说。
  两人走到街上等车,经过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白慕梅,她优雅地抬起手,撩了撩头发,白雁眼尖地发现,她的食指上戴了个钻戒,不小的一块钻石,镶在一个托儿上,没有一点点花哨,更突出了那颗钻石的价值。
  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白雁收回目光,盯着十字路口,车如流水马如龙。
  两人赶到饭店时,康云林一家三口和吴嫂已经到了。李心霞特地妆扮了下,穿了件黑色的真丝连衣裙,袖口、领口绿肥红瘦,非常热闹。本来是一团雍容华贵,但恰巧餐厅的服务员穿着红色的锦缎、领口袖口滚金边旗袍,与之一对应,就显得隆重而又俗怆,还有些老气。
  她再看到走进来的白慕梅,和一个女学生似的,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让各位久等了。”白慕梅一落坐,先为自己的迟到道歉,然后慈祥地转向康剑,揶谕地笑问,”康剑,雁雁最近表现还好吗?”
  康剑礼貌地一颔首,脸上表情木木的,啥都没回答,也许是不知怎么回答。
  吴嫂可能没想到白雁的母亲会是这样的出场,没见过这么风情万种的亲家母,吓得嘴巴半张,李心霞用手掐了她一把,她才慌忙合上。
  “亲家公,你看上去又比上次健朗多了。”白慕梅落落大方地和康云林招呼。
  “有吗?有吗?”康云林几乎和白慕梅没有目光对视,他不是和康剑说话,就是看着李心霞,但做得如此刻意,反到显出心虚来。
  “亲家母,我家雁雁年纪轻,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担待着。”最后,白慕梅才把目光洒向了李心霞。
  李心霞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人,现在已镇定了下来。她优雅地对白慕梅一笑,”白小姐,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怎么觉得象是故人呢?”女人没结过婚,按照国际惯例,就得称呼为小姐,不过,李心霞在这里却是刻意的。
  白慕梅笑了,斜睨了白雁一眼,”白雁随我,你天天看着白雁,自然就觉得我面熟了。  ”
  “白雁可没有你漂亮。”李心霞讥笑道。
  白慕梅抚摸了下面容,噗地笑出声来,”再漂亮,也老了。”
  李心霞故意把两张面容细细又比较了几番,”象你这样的美人是不会老的,白雁是不是象她爸爸?”
  包间内,瞬间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白雁身子绷得象张弦,脖子到耳根,都红着。
  康剑唇紧紧抿着。
  康云林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吴嫂兴奋地瞪大眼。
  白慕梅眼波如水,荡了几荡,嘴角翘起,温柔地拉过白雁的手,”也不很像,白雁遗传了我俩的长处。”
  “哦,白雁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霞,你的问题真多。”康云林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道。
  “没关系的,”白慕梅娇柔一笑,”那是我心里一段甜美而又浪漫的往事,我不想和别人分享。”
  她那神情,如同小女生撒娇、耍赖,”我不想说,好不好啦?”
  戏台上,帝王、将军、才子都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区区一个李心霞,能奈几何?
  李心霞瞠目结舌,还能再追问吗?
  包间门一开,服务员开始传菜。
  康云林礼节性地向白慕梅敬了一杯酒,白慕梅领情地一仰而尽,然后,她回敬康云林夫妇,目光落到吴嫂身上,好奇地停了一刻。
  康云林介绍了下吴嫂的身份。
  白慕梅边听边点头,表情唏嘘不己。
  吴嫂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最恨别人的同情。她本来就不喜欢白慕梅,现在就更是恨瀑几重。
  李心霞吃了几筷菜,突然头凑到康云林耳边,”老公,陪我去下洗手间。”音量不大,但恰好给白慕梅听到了。
  康云林脸一红,”我……哪方便去女洗手间?”
  “我陪你去。”白慕梅体贴地站了起来。
  “不要了,吴嫂!”李心霞脸惨白着,在桌子下狠狠拧了康云林一下,康云林吃痛,想发作又不好,忍着气咬着牙,脸色扭曲着。
  吴嫂陪着李心霞去了洗手间。
  一直埋头吃饭的白雁不小心把一根筷子掉在地上,她弯身捡起,突然发觉桌子下,白慕梅正用一只纤纤玉足勾着康云林的腿,康云林腾出一只手沿着白慕梅的玉足慢慢上移。
  一股恶心从心底泛出,白雁捂着嘴,突地就冲了出去。
  “雁雁,你怎么了?”白慕梅不放心地唤了一声,”康剑,你快去看看。”
  “能有什么事?”康剑的脸青得发白,冷漠地瞟了一眼外面,没有动弹。
  白慕梅怔了下,只得站起身。
  吴嫂推着轮椅进来,差点和白雁在走廊上撞到。
  白雁趴在洗手间的池子边,把刚吃下去的食物全吐了个一干二净。
  ”雁雁,你怀孕了?”白慕梅两手交插着,站在门边。
  白雁不理她,净口,用冷水拍了拍脸。
  “我在和你说话呢,白雁?”白慕梅秀眉一挑。
  “够了!”白雁驳开她的手,低着眼帘,”吃完饭,你就走。你……离康剑爸爸远一点。”
  白慕梅没说话。
  “再怎么说,他是我公公,我婆婆还在,你……不觉着很过分吗?”
  “你公公?”白慕梅冷笑,”你还真把他们当一家人了,你以为我就看不出来?”
  “那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很好,那么我的事,你也不要管。”白慕梅转身就走。
  白雁咬着唇,感到心头又是一阵奔涌,伏在池子边又吐了一回,等脸上的潮红时去,才走出洗手间。
  她进去时,除了康剑低着头,每个人看着她都象看着个怪物似的。她拍拍自己的脸,是不是脸色太差了?
  菜上得差不多了。
  李心霞突然象换了个人,有说有笑,看着老公的目光也是缠缠绵绵的,直把康云林瞧得毛毛的。她一会支使康云林夹菜,一会支使康云林倒水。散席时,出了包间,上车,她更是为了表现出与康云林的恩爱,让吴嫂把轮椅收起,要康云林抱她上车。
  康云林养尊处优多年,哪有这一把力气。脸蹩得通红,猛吸一口气,刚把李心霞抱起,身子就摇晃个不停,幸好白慕梅上来托了一把,李心霞才安全地上了车。
  李心霞脸色那个难看哦,扭过头,恶声恶气催着康云林上车,再也没看白慕梅一眼。
  “真是好笑,一个瘫痪的女人,连性生活都不能过,几十年,能恩爱到哪?”白墓梅目送着车子离开,冷冷地一笑。
  站在她身边的白雁,瞟了她一眼,”没有性生话,可是她有老公,有婚姻,你有吗?”
  白慕梅皱起眉,扭过脸,”你这算打抱不平?这可能就是你的高尚境界了,不然你怎么守得了这么欠的活寡呢?”
  白雁惊愕地看着白慕梅。
  白慕梅轻蔑地一笑,”刚刚我问康剑你是不是怀孕了,他说他碰都没碰过你。”
  白雁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握得不能再紧,直到无法跳动。
  七月的风那么热,可是她全身发凉,她呆呆地看着白慕梅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僵硬地回过头,寻找着康剑,他去买单了,怎么还不出来?
  她返身走进饭店,往大堂走去。大堂里用屏风隔成几块区,康剑站在一个屏风的后面,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前方的餐桌上,坐着一对男女,男人,白雁不认识,女人,长发飘飘,巧笑俏兮,正是那好久不见的伊美女。
  康剑高深莫测的俊容上表情错综复杂,有妒忌,有怨恨,有气恼,有烦闷……
  

第三十三章 四十二度的水温(一)

    世界就是这么小,多情总被无情恼,白雁心里泛出这么两句很不搭的两句话。人生呀,总是这么曲折无常。她轻轻叹了一声,见康领导没有出声的打算,没办法,助人为乐的天性又冒出来了。
  “伊老师!”她展颜一笑,很意外地向伊桐桐坐的桌子走去。
  伊桐桐看过来,神情一呆,”好巧!”她越过白雁的肩,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康剑,幽怨而又楚楚可怜地向康剑点了点头。
  康剑面无表情,什么回应都没有。
  与伊桐桐同桌的男人见是伊桐桐认识的人,忙站起来招呼,”这是?”白雁询问地看向伊桐桐。
  “我舅舅,来滨江想开个床上用品专卖店。”伊桐桐冷淡地为二人作介绍,然后,就抿上了唇,与康剑也没有目光交集。但音量不小,显然是说给一个人听的。
  “哦,开张了吗?地址在哪?”白雁很热心地问。
  “开张了,就在华兴大饭店的那条街上,小姐,有空和朋度去逛逛。”男人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白雁,”我家店卖的可都是极好的绵和丝的成品,华兴大饭店里用的床上用品,就是我们的货。”
  白雁接过名片,连连点头,”好的,好的。”瞧着伊桐桐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她笑笑,不再摧残别人的意志了,”那你们慢用,我们先走了。”
  伊桐桐也没目送,自顾坐下,脸板着,男人不时好奇地瞟向这边。
  “做人光明磊落点,不要太小瞧了自己的魅力,现在,心里舒服了吧!”白雁把名片塞给康剑。
  “不懂你在说什么。”康剑冰着脸,把名片挥到地上,转过身,大步往饭店外走去。
  白雁拧眉,踩着名片,跟在了后面。
  一辆极拉风的越野车从路边一直到饭店的大门前,车门一开,华兴跨下车,正好与康剑、白雁碰个正着。
  “康助!”华兴堆起一脸的笑,忙迎上来。
  康剑淡淡地点个头,直直走向自己的车。
  “他心情不好?”华兴朝白雁耸耸眉,悄问道。
  “今天的菜不对他的胃口,别管他。华老板和美女也约在这?”白雁开玩笑地指指后面灯火通明的饭店。
  华兴咧咧嘴,摸摸没几根头发的脑袋,呵呵乐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你尽情发挥去吧!
  白雁了然地对他挤挤眼,自然猜到华兴一定是伊桐桐请的客人。凭华兴的势利眼,能做伊桐桐舅舅的生意,必然是看的康领导的面子。也就是说,华兴知道,伊桐桐对康领导的重要性。
  确实是重要,不然看到伊桐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干吗气成那样?心是说不了谎的。
  她的心也不说谎,此刻,疼如刀割,鲜血淋淋,满目疮疫。
  今晚的结局,仿佛是真相,又仿佛不是。
  陆涤飞提过二十四年前,康云林在云县蹲点过。
  李心霞说二十四年前赢不了,现在怎么还能赢?
  她今年恰巧满二十四岁。
  几个二十四撞到一起,想不多想都很难。康云林与白慕梅是不是旧识,她不能肯定,但两人之间有暧昧,她也亲眼看到了。
  白慕梅的私生活一直很丰富,她离不开男人,男人也离不开她。
  李心霞知道这件事,康领导知道吗?
  如果是旧识,二十四年前,康云林与白慕梅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苦于现实不能成为眷属,于是,爱屋及乌,把希望转投在下一代身上?
  是康云林硬逼康领导娶自己的吗?白雁脑中一团乱麻。
  这样,康领导迫于父命,所以娶她又疏离她,所以李心霞厌恶她?
  不对,白雁摇头,康领导不是一个乖乖就范的人,看李心霞对康云林的态度,也不可能是以夫为天的贤内助的样。
  自己与康剑的认识缘于偶然,不是有心人出面介绍的。
  这是用自己来对白慕梅的报复?
  白雁失笑,这个想法很荒唐。如果戳破了白慕梅的一件皮衣,白慕梅会火冒三丈,而她伤了哪一块,白慕梅懒得抬眼看一下。
  白雁虽然对白慕梅的男人们不很熟悉,但康云林这个名宇,她是认识康剑后才听说的。以白慕梅虚荣的个性,要是入幕之宾里有康云林这样的重要人物,她在言语间自然会流露出来的。
  白慕梅二十四年前,没能破坏康云林的家庭,现在康云林这把年纪,虽然李心霞残疾,但这层夫妻关系固若金汤,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白慕梅能折腾什么?
  康领导能为父亲的婚外情,用自己的婚姻作筹码,值得吗?他那么聪明,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白雁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脑壳都快破裂了。
  肯定的就是康领导娶自己一定一定不是为了爱,他心里装着伊美女,也一定一定与白慕梅有关系,真正的目的,除了她,其他人都请楚,而她却无法启口问。
  也许不知道更好。
  因为有爱,两人才能长久。
  白雁屏气凝神,她和康剑之间的这场闹剧该平息了。
  “白雁,你走不走?”康剑眉紧蹙着,不耐烦地拉开窗,对着白雁吼道。
  白雁走过去,隔着车窗,凝视着康剑。
  她对康领导,有过期待,有过感激,心里面欣赏他、喜欢他,真心实意地想和他做家人,甚至一次次为他的过错找借口,给他留了十次机会。
  其实十次早过了,她却不愿去承认。
  该是认命的时候了。
  她舍不得伤害家人,可家人却一次次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小强也要休息。
  “你先走,我……想一个人散会步。康领导,明天我们一起找个时间,好好谈点事,可以吗?”白雁扁了扁嘴,隔着车窗,替康剑把吹翻的领子拉正。
  “明天再说。”康剑发动引擎,又问了一句,”你真不走?”
  白雁点点头。
  车“刷”地从她面前,如一股旋风开远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
  白雁全身发飘,好像悬在半空里,眼涩涩的,每眨一下眼皮都引得一阵粗砺的疼。
  她脸身色得像纸,过了很久才攒了一点力气,努力克服双手的颤抖,慢慢走向夜色中。
  不知何时,起风了,路两边的树影摇曳着,把灯光碎成了片片,照射着人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白雁没有打车,漫无目的走,走得双腿发软,才停了下来。抬起头,发现自己停在三千丝理发店前面。
  三千丝,现在不叫理发店,而叫美容院。还没有打烊,里面多了几位店员,灯光是粉红色的,暗暗的,店员一色的短裙、吊带背心,眼影个个涂得象大熊猫似。
  “这里不理发,只洗头。”有个店员看白雁在外面站了很久,没好气地出来说道。
  “明星?”白雁从白森森的脂粉间依稀辩认出熟悉的轮廓,不敢确定地喊了一声。
  店员一愣,借着店里面的灯光,打量了白雁一眼,走了出来,”你来干什么?”
  不等白雁回答,她向对面的一个公车站走去,站台下面有长椅,这个时侯,等车的人已经不多了。
  “坐吧!”商明星先一屁股坐了下来,角度刚好挡住白雁的视线。
  白雁低下头,没有说她看到有两个男人进了三千丝,两个店员象藤蔓一般缠了上去。
  “我就是经过。”白雁弯弯嘴角。
  “哦,”商明星翘起二郎腿,身上不知涂了什么,散发出一股呛鼻的香气,她不歪头,斜睨着,”我那天看你和一男人牵手进了肯德基,那男人是谁?”
  “我丈夫。”
  “你结婚了?”商明星紧张的神情一松,对白雁的敌视弱了些,”想不到还有人敢娶你。”
  “是呀,我也想不到。”白雁跟着笑。
  “不过,现在这世道,女人不坏,男人不爱,我算看透了。”商明星玩世不恭地摇了摇头,”象你这样的女人说不定更吃香。”
  白雁不理会她的嘲讽,沉默了一会,才问道:”你……哥哥他还好吗?”
  商明星一拍大腿,”本来说好五月回来的,突然接到一项任务,去俄罗斯学习,可能要到秋天才能回来,婚期也推迟了。”
  “嗯,秋天结婚最好了,气候适宜,不冷不热。”明天去空军学院上学时,也是秋天,车站的两棵枫树红得象火一样。
  “我妈也这样说。对了,你把手机号给我。你老公看上去象个人物,以后有什么事,说不定我会让他帮帮忙呢!”
  白雁笑笑,给商明星的手机发了条短信。以前,商明星正眼也不看她的,话更懒得说,因为康剑,对她改变了。
  “你快回去吧,我要去做生意了。白雁,你……不准把我的事告诉我妈妈。”商明星回过头,又叮嘱了一句。
  如果没有那层粉,白雁相信她一定能看到商明星是羞窘的。
  “我有可能和你妈妈拉家常吗?”
  商明星怔了下,转过身往三千丝跑去。
  里面,又来了几个男人。
  美人如玉、月光如酒,夜刚浓,良霄正好。
  白雁独自又坐了一会,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她看也没看,就上了车。
  运气不错,公车就是奔她家小区那个方向的。白雁轻笑。
  李心霞与吴嫂还没有睡,她们在等着白雁回来。对于她们来讲,今晚的晚餐是倒胃的,但康剑的一语道破,是她们唯一的收获。白雁神气活现几天了,她们自然不会放过戳戳她锐气的机会。
  白雁开门进来,李心霞坐在轮椅上,吴嫂站在一边,两人看着白雁,似笑非笑。
  “康剑呢?”李心霞问道。
  “我们没有一道。”白雁很累,换了拖鞋,想上楼早点洗洗睡了。
  “白雁,康剑说你们结婚到现在,都没一起过,这事真的吗?”李心霞故意说得很慢,很轻,语气里却透着控制不住的兴奋。
  白雁抬起头,没有象往常那样急语反驳,只是笑了笑,抬脚上楼。
  她很同情李心霞,有康云林那样的丈夫,身体又不好,能让她感到快乐的事有多少呢?且让她多快乐点吧!
  “怎么不说话,你现在上楼不是养胎去吗?”
  吴嫂咧开大嘴,放声轰笑,”养什么胎,养鬼还差不多?也不拿个镜子照照,我家剑剑那么个高洁人,能要她?”
  白雁抿着唇,一级一级地向上。
  “吴嫂你别乱说,也许是有个胎,不过,不知是谁的呢!生下来后,一定要做个亲子鉴定。”李心霞狂喜得声音都走了样。
  吴嫂捂着嘴,”搞不好,又是个小杂种。”
  白雁突地回过头,嘴角绽出一丝笑意,”李女士,你不喜欢我这个媳妇,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会要把你的宝贝儿子往火里推吧?”
  “你又想放什么屁?”李心霞瞪着白雁。
  “如果呢,你家儿子没碰过我,这事情说出去,你觉得谁的脸上更有光些?我不聋不哑,不瞎不麻,长相也不那么太对不起大众,按你的话说,浑身都透着妖媚的女人,和你儿子同床共枕两个月,你儿子不碰我,人家会怎么以为呢?人家一定会很友好地悄悄提醒你让你儿子找个专科瞧瞧!要说你儿子是刚正不阿的共产党员,不为女色所诱,干吗娶我呢?我又长得不象观音阿姨,能放在家里供着。再如果,我肚子里怀个孩子,你要去做亲子鉴定,好啊!我没意见,你是肯定你儿子现在头上戴了绿帽,我怎么也得成全一下,是不是?”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心霞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白雁闭了闭眼,”李女士,狗嘴里长得是狗牙,就你家尊贵的丽丽公主也一样。”
  “你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吴嫂跳起来叫骂道。
  白雁深深看了她们一眼,摆了摆手,”啪”一下关上卧室的门,把自己与外面的一切隔绝。
  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过日子,不能时刻持矛握盾,随时准备血洗沙场。
  别人可以把她当靶子,可靶子也有选择弓箭的权利。
  白雁闭了闭眼,拿起手机,调出康剑的号,直接拨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四十二度的水温(二)

   “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移动小姐甜糯糯的嗓音一次又一次在夜色里回响。
  白雁不信邪,一再地重拨。手机拨到没电,结果还是没改变。
  这种感觉很令人光火,令人郁闷,就象你用尽了全身力气,积蓄了勇气和胆量,终于挥起了拳,却扑了个空。
  白雁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如果康领导现在她面前,她说不定会把他撕碎了,再生咽下去。
  辗转返侧一夜,第二天早晨下楼,白雁也没象住常那样露出一脸的欢笑。既然以后注定要成路人,那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冷漠。
  李心霞和吴嫂已经坐在餐厅里吃早饭了,有说有笑,没人朝白雁看过来一眼。
  小区里也有几户人家养狗,李心霞在白雁和康剑上班之后,让吴嫂把轮椅抱下去,她会带着丽丽在小区里遛一圜。丽丽长相讨喜,李心霞又是残疾人,走到哪儿很招人眼,就有一些热心的大妈、阿姨的凑上来聊天,听说李心霞是康剑的妈妈,大妈们忙激动地表示熟悉。
  “知道的,很般配的小夫妻。小媳妇见人一脸笑,笑起来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讲话很有礼貌,看到你手里东西拿得多点,她总会主动搭一把。两口子感情也好,走路都手牵手,那天,我站在楼上看到你儿子抱着你媳妇上车的。嘿嘿,这位阿姨,你真是命好呀,有这么个又漂亮又懂事的媳妇,不象我家媳妇,看我都是斜着眼,过来吃饭象是赏光似的,油瓶倒了都不会扶。”
  李心霞一听,心里不快了,后面就没答话。
  大妈们可不懂她的心思,依然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说白雁与康剑入住以来她们所见到的趣事。
  有过两次,李心霞就不爱下去了。可丽丽不依,它已经喜欢上小区里的其他同类,再说它还要方便,天气热,拉在狗屋里,吴嫂会及时处理,但总有那么一股味。
  李心霞无奈,每天又得早早起来,下去陪丽丽公主散心。
  白雁喝了一杯白开水,从冰箱里拿了根黄瓜放进包里,眼角的余波掠过李心霞,神情有些憔悴,但眉宇间并无担忧之色。看来,康领导已经上报过行踪,不然依李心霞对康领导的溺爱,一夜不归,会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康领导没被外星人掳去就好,她拭去嘴角的水珠,开门上班。从今晚开始,要连着值两天夜班,她手中又多拎了一个包包。
  上了公车,手机就响了。是白慕梅的,语带幽怨,”你昨晚进去那么久,把我一个人拉在外面。这一嫁人,连妈也不待见了?”
  白雁不答话。她不待见,自有人待见。不要猜,白慕梅昨晚过得一定很灿烂,不然这幽怨中怎么透着股风情。
  白慕梅也不在意,”不待见就不待见,你终归还是我的女儿,站在妈妈的角度,提醒你一下:女人呢,不要太作践自己,你通情达理,你包容大度,你不计前隙,都没用的,人贵在自知之明,得不到的就别强求,青春短暂,趁着还抓得住时,旱撤早好。”
  白雁轻笑,”我是妈妈的女儿,青春怎么会短暂呢?妈妈现在还不是一样迷倒众生。”
  “你能有我的一根小拇指,就够你受用一辈子了。可惜你没有。我该讲的都讲了,做不做随你。”
  白慕梅刚挂上电话,手机接着又响了,这次是康云林的。
  自从昨晚见到康云林与白慕梅在桌下暧昧的那一幕,白雁知道他对自己好的源头,所有的好感全没了。
  “嗯,”“爸爸”这个称呼现在如同是个讽刺,再也唤不出口了,”吃过早饭了吗?”她淡淡地问了。
  “早吃过了,现在回省城的高速上。”康云林手机里时不时传出呼呼的风声,汽车开得很快,”白雁,心霞她在家中年纪最小,被康剑的外公外婆、舅舅们宠坏了,其实她人不坏,她讲什么,你别住心里去。”
  “我不会的。”白雁瞅着车窗外的街景、行人,笑了笑。
  “她再住十几天,我让小黄过来接她。这两天,康剑不在家,你就多担待点。”
  “康剑去哪了?”
  “他没告诉你?”康云林很惊讶,”滨江旧城改造,砍倒了几棵大树,出了条人命,那事暂时压了下去,没想到有心人在网上发了贴子,现在反响很大,还有人说有一棵大树是濒临绝种的什么树种,现在中央台的《焦点访谈》的记者可能要过来,康剑去北京找人打招呼了,争取把这事温和化。康剑是今早的飞机。”
  白雁哦了一声,两肩就耷拉下来了,心里面堵得实实的。
  “放心,他几个舅舅在北京熟人多,这事应该能压下来的。”
  她对康领导的工作能力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觉得他走得真是时候。
  这也算是天意,可能让她把事情再细细考虑一下,再作决定,世上可是没后悔药卖的。
  白雁自嘲地倾倾嘴角,这次,老天爷真是自作多情了,没必要的。

  一上午,手术就非常密集,有次居然是两台手术同时进行。白雁本来想抽空跑出去吃个早饭,这下一直俄到中午,感觉前心能贴到后肺了。
  在餐厅,买了份什锦炒饭,端着餐盘,正找座,一抬头,看到冷锋从外面走了进来。
  白雁忙转回目光,瞅到柳晶坐在角落里,喜滋滋地凑了过去。
  “你乐什么?”柳晶一脸无精打采,对着白雁翻了个白眼。
  “天气不错,前途光明,我能不乐吗?”白雁喝了口汤,猛咽下一口炒饭,感觉又活过来了。
  柳晶用汤匙搅拌着眼前清澈见底的西红柿蛋汤,突然一脸认真地问:”雁,你说同居和结婚有没有区别?”
  白雁一愣,嘴巴咀嚼着饭粒,眨了眨眼,咽下,”有区别的吧!责任感和使命感都不同。虽然都是躺在一张床上的一对男女,可结婚有法律的保护,有一纸文书束缚,离婚了,可以分一半家产。而同居,一拍两散,各走各路,不带走对方一片云彩。”
  柳晶没好气地敲了个白雁的饭盘,”你就没个正经样。雁,”一向快人快语的柳晶怯怯地向四下张望了下,吞吞吐吐地说,”我想……结婚了。”
  “那就结呗!你们都定婚十几年了,早该结了。”
  “可是我家李老师他没求婚。”
  白雁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小姐,难道你还想嘴里叼着玫瑰,手里捧着钻戒,单膝跪在你面前,深情款款:亲爱的,嫁给我,好吗?”
  柳晶没有笑,落莫地点了点头,”我老公刚工作的时候,到是提过要结婚,可是结婚是件大事,我们又没积蓄,又没房子,父母也不能支持我们多少,我就说缓个几年,等我们省下点钱,再好好地办婚事。”
  “那你们现在有钱了?”
  “有一点,不多,但是……”
  “你有危机感了?”白雁凭自己对柳晶的了解,一语断定。
  果真,柳晶吓得一激零,猛烈地摇着头,”别胡说,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轨了,我家老公一定是坚守到最后的那一个。”
  “自相矛盾。”白雁很不捧场地咧了下嘴。
  柳晶无奈,老老实实地交待,”他现在带高三的数学,忙得不可开交,我给他打电话,还没开口,他就不耐烦地挂了。我跑去给他送营养品,他也是脸冷冷的。我悄悄地跟踪了几次,他确实是呆在学校,身边不是同事,就是学生,没有任何问题。我在想,也许结了婚,我们彼此都会成熟一点,都会为对方考虑多点,这种情况说不定会好些。可是,我该怎么向他开口呢?”
  白雁想了想,握住柳晶的手,”别乱想,李泽昊和你都这么多年的感情,可能会淡一些,但绝不会发生质的变化。他只是忙,我们没上过高中。高三那不叫人过的日子,你多体谅他一点。等到了暑假,你看他一定就会缓过来了。”
  “希望如此。”柳晶浅浅地弯了弯嘴角。
  白雁其实想告诉柳晶,除非自愿为对方束缚,不煞结婚没有一点意义。这话只在嘴巴里转了十圈,又咽回肚子了。

  午间休息结束,白雁被护士长打发到隔壁住院大楼顶楼的重症病房拿个什么资料。
  白雁低着头,站在电梯口等电梯。这个时间,电梯口,人很少。
  住院大楼有两台电梯,一个在单层停,一个在双层停。
  白雁两台电梯都按了,不知是等待让人觉得时间流逝得很慢,还是电梯被人占用了,上方跳动的楼层数字许久才变一个。
  白雁不耐烦地仰起头,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她扭过头一看,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这人又是那阴魂不散的冷锋。
  目光相接的刹那,一朵小小的笑容,若隐若现绽放左他唇边。
  不能否认,再见冷锋,白雁心里的滋味很古怪。
  她转过脸,悄悄地把自己与冷锋之间的距离扩大,眼晴死巴巴盯住电梯上跳动的楼层数字,心里提防着冷锋又会说出什么戳破灵魂话,每秒钟过得都艰难沉重。
  单层的电梯先到的,顶层在二十三楼。冷锋走了进去,摁住开门键等着。白雁目不斜视,仍站在原地,她可以坐到二十二楼,再走一层就是了。
  电梯抱怨地发出鸣叫声,冷锋突地伸出手,一把把白雁揪进电梯。
  “你干吗?”白雁想往外冲。
  “你在躲我?”冷锋两手张开,撑着墙壁,把白雁束缚在他臂弯间,向左是投怀,向右是送抱,白雁只得抬起头,气愤地与他对视。
  电梯门“咣当”一声缓缓合上。
  

第三十五章 四十二度的水温(三)

    医院里的电梯,要比一般办公楼、居民楼的电梯来得大,因为要上下担架的缘故。不上担架,平时二十来个人是可以一起挤的。但白雁这时候却觉着这电梯小得象十笼,挤得她都不能好好呼吸。
  “什么叫躲?就因为我看见尊敬的冷医生,没有点头哈腰地作揖?”她勇敢地直起腰,音量很高,”冷医生,你确实是院长重金聘来的专家,医院里人人都敬你三分,可是你以为那都是大家出自心底的吗? NO,那不过是迫于五斗米的压力。我……今天不想助长这种歪风邪气,行不行?”
  冷锋收起双臂,交插在胸前,一双寒眸直直地盯着她,”白雁,你到现在还在嘴硬,你就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大驼鸟。”
  “你……什么意思?”白雁因为气恼,声音都有点哆嗦了。她在医院里人缘向来很好,从没和人红过脸。可是却和这股西伯利亚寒流正面交锋过多回。冷锋手术做的不错,激怒别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冷锋没有接话,抬起眼看着楼层数字跳闪着。
  很奇怪,居然中途就没有一个人上电梯。
  电梯到过二十一楼,冷锋摁了下开门键,白雁别过脸,不看他,吐气调整情绪。
  “你干嘛?我要去的是顶楼。”冷锋一把抓住白雁的手,一同下了电梯,白雁急得大叫。
  冷锋面沉如冰,继续保持沉默,拖着白雁改上楼梯,到达二十二楼,二十二楼是医院贵宾病房,一般提供给身份比较特别的名人或者官员,大部分时间是关着的。走廊里静悄悄,轻咳一声都能引起很大的回响。
  楼梯口转弯就是公用卫生间,冷锋用脚踢开门,推着白雁来到洗漱池前,扯下她的护士帽,指着上面的镜子说:”你睁大眼看看,我那天哪里说错了?你的幸福写在哪一块?”
  白雁满脑袋都快要冒火了,她闭了闭眼,抬起眼。
  冷锋横眉侧目,面带讥讽:站在他身边的自己,头发散乱,面色蜡黄,一对熊猫眼中,血丝错杂,目光忧郁,眉心紧蹙,神情疲惫。老天……这简直就是可怜的贞子从镜子里爬出来了。
  白雁慌不迭地束起头发,挤压脸颊,想揉出一丝红润,”怎么了,你没见过失眠的女人没化妆的样子吗?大惊小怪。”她真想骂他一声白痴了。
  “白雁,你才二十四,不是四十二。象你这样的年纪,就是一夜不睡,早晨起来还会清新得象株春天的杨柳。”冷锋收起尖锐,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和她一同看着镜子,”白雁,你现在已经身心疲倦,快要达到你能承受的极限。”
  白雁低下眼帘,心脏一紧缩,”冷医生,你非要确定我不幸福,对你有什么意义?”
  冷锋松开她,”我看着你这样,闹心。”
  白雁扭头,看着他的侧脸,有些惊讶。
  她听见他的语气里满溢着不舍,”重症病房没什么资料要拿,是我给手术室打的电话,一会,我再找个理由,告诉手术室,你要到晚上才能回去。你是值夜班的吧!下午就在这儿睡会,我到晚饭的时候打电话叫醒你。你应该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睡了。”
  他在她掌心塞了把钥匙。
  洗手间里一片沉寂。
  白雁嘴张了张,见他盯着自己,嗫嚅一下才说:”谢谢你冷医生,我是有点累……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其实没有过不去的今天,我能撑得住的……”说到最后,声音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流露软弱,泪水也不当着别人流。也许是心里面堵得东西太多了,她失态了。
  她只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家而已,以前,她也没有,现在也不需要去悲哀。
  “白雁,”冷锋揉了揉她的头发,“既然没有过不去的今天,那就什么都别想,好好地睡。”
  白雁一愣,以为他下一句一定会豪气地拍拍她的肩,“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冷锋只是笑笑,推着她走出了洗手间,来到一间病房前,“这里没有人来打扰的,进去吧!”
  不等白雁回答,他挥挥手,消失在楼梯口。
  白雁呆呆地,有好一会没有醒悟过来,等回过神,眼泪就有些止不住。
  她开了门,病房里窗明几净,弄得像个宾馆似的,她脱去外衣,爬上床,用雪白的被单拭去泪水,抱着枕头,胡思乱想了一会,就合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那个昏天黑地,白雁中途醒来了一下,听着象是有什么声音,她,就眨了几下眼,又沉沉睡去。后来再醒,四周一团黑暗,她微眯了一会,突然响起什么,一跃坐起,拧开壁灯,拿起于机一看,完了,北京时间凌晨三点,还有N通未接电话。
  神呀,如过就算从下午三点算起,她也睡了十二个小时。她记得她从手术室出来时,好象是一点多一刻。
  白雁吓出一身冷汗,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扎头发,猫着腰走到门口,轻轻地,轻轻地拉开门,四下张望,突地打了个激零。
  “醒啦!”门外供家属歇息的长椅上躺着一个人,在长椅的另一侧,放着个饭盒。
  “冷医生?”就着走廊淡淡的灯光,白雁迟迟疑疑喊了一声。
  “我敲了几次门,打了好几次电话,你一点回应都没有。我在这数着,如果到了四点,你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
  白雁窘得头发根都烫了,”不好意思,我一睡就睡迷糊了。我……不和你多说,先去手术室。”他不会一直都坐在这外面吧?
  “那边我帮你调班了。”冷锋慢悠悠地叫住她,”饿了吗?”
  白雁绞着十指,瞟着了饭盒,心头不禁一颤。
  饭盒里装着一杯温茶,几块凉糕。在凌晨三点的夏夜,喝温茶,吃凉糕,滋味是无法形容的美。
  “吃慢一点。”冷锋看着白雁嘴巴鼓鼓的,忍不住笑了。
  白雁羞涩地把脸扭向一边,她没有问冷锋等了几个小时,没问冷锋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些。男女之间的交往如同一层窗户纸,只要不戳破,便可以装假、发呆,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冷锋这样骄傲的男人,只要她一直守着分寸,一直冷着,保持距离,他马上就会适可而止。
  他不小心看穿了她的真实,于是生出怜悯之心,付出一点关怀,她好好地感谢,就这样想,不需要再把事情扩展了。
  白雁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一派平静。
  “冷医生,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你回去睡一会。”她也再窝进病房,睡个回笼觉。
  “我也是大夜班,等上班后再回去睡吧。还要不要茶?”冷锋眼神灼灼,一点睡意都没有。
  白雁摇摇头,没办法,只得与他并坐着,等着天亮。嘴巴里嚼着一块凉糕,她拿出手机翻看未接电话,有三个是冷锋的,还有两个是康剑的,时间分别是午夜十二点和凌晨一点。
  他那么晚也没睡?白雁心里面嘀咕了下,发现还有一条短信,号码也是康剑的,时间在第二通电话之后。
  她点开短信,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对不起!”
  她半天没有动弹。
  他对不起她什么呢?对不起他的心里装着的人是伊姜女,而不是她?对不起他没有说一声,就不告而别?对不起把她一人丢下面对他骄蛮而又挑剔的妈妈?对不起他们的婚姻一开始,不是因为想要一个家,而是另有目的?
  “怎么了?”冷锋看她只喘气不出声,胸膛起伏得厉害。
  “没有什么。”白雁合上手机,微笑着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问道,”冷医生,还没问过,你是哪里人呀?”
  

第三十六章 四十二度的水温(四)

    北京。是个雷雨天,都九点了,外面乌云密布,天暗得如同黎明前的黒暗,雷声轰隆隆地从远处翻滚着过来,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惊心触目地划过天空,不一会,一声巨大的雷鸣之后,暴雨如同赛跑似的,哗哗地直泻而下,玻璃窗上立即就流淌着条条水流。
  外面闹腾得欢,屋内却静得出奇。
  康剑背手在窗边又看了会儿,转过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又翻了翻,没有短信,没有来电,他不由地又皱起了眉头。
  康剑算是半个北京人,在这里度过童年,在这里读的大学,前后加起来也有十年。这次来北京出差,他没有住到外婆家,而是选择住了酒店。
  他不是浪费滨江纳税人民的钱,而是他是以滨江市长助理的身份到北京办事,出去拜访人家,人家问起来你住哪里,总不能很小气地说我住亲戚家。这样,人家如果礼尚往来地回访,也有个地方。
  简单陪他一同来的,第一次来北京,简单兴奋得象陈奂生上城,手里拿着个照相机,拍个不停。前两天,两人到处去跑,找门路,拉关系、请客送礼,这其中还包括去结识各大新闻媒体的“名记”。大热天,两人清晨出发,午夜才回,累得都快脱了形,康剑嘴巴上都起了泡。不过,事情有了进展。不谈康剑几个舅舅在北京的影响力,康剑自己也有许多同学在各大部门工作。网上的贴子如同雨后杂草,一个劲地疯传,那个没办法阻止,现在只能通过国内的资深媒体写正面材料来回应,可以把住事态的扩张。
  联系到了几位“名记”,康剑心才落了下来,今天终于可以好好在酒店里休息下。
  兴奋的简单不顾这雷雨天气,一大早坐车去天安门参观了。
  这一闲下来,就腾出心想这想那,想得最多的就是白雁。
  他们结婚时,没有去拍婚纱照。为了拿结婚证,两个人才照了张合影。但确定恋爱关系时,白雁挑了一张照片,封塑后,塞进他的钱夹,俏俏笑着说,如果有小小的别离,这个可以暂解相思之渴。
  照片是在护专拍的,毕业前的春天,白雁站在一株盛开的夹竹桃下,人比花娇。
  康剑从裤袋里把钱包拿出来,打开,白雁笑靥如花的面容映入了眼帘。他缓缓地抚摸着她秀丽的眉尾,分开的刘海,甜甜的小酒窝,修长的脖颈……康剑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扭头去看手机。
  手机安静地躺在桌上。
  那天吃完饭,在路上接到丛仲山的电话,他是窃喜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总算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不要面对白雁了。
  他把手机关机,和简单连夜在办公室准备上京的资料。
  上飞机前,他给康云林打了个电话,给吴嫂打了电话,单单没有打给白雁。他站在安检台前,握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想给白雁打个电话的,但他最后还是把手机关机了。
  他和白雁说什么呢,如果她问起他为什么要在饭桌上说那样的话,他怎么回答?
  其实那句话一出口,他就羞惭得不能自己。
  他和白雁结了婚,却一直分床,在这件事上,是他的过错,是他先开始的。结婚那夜,把白雁丢下,然后第二天故意在书房搁了张折叠床,直到现在,两个人只是名存实虚的夫妻。结婚前,他们还会拥抱、亲吻,结婚后,除了白雁偶尔俏皮地来个靖蜒点水式的啄吻,他们之间什么亲昵的举止都没有。
  如果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评价他和白雁,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卑鄙的混蛋,而白雁却是一个包容大度的女子。
  就是这个混蛋不以恶径为耻,反以为荣,当着两家父母的面,说结婚后,他碰都没碰过白雁,这有什么用意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市长助理,她是平凡的小护士,他不屑去碰?他高洁,她低微,她配不上他?
  说出那样的话时,他脑子发热,如同身处火山口,只有一个念头,想刺人。
  按照礼貌,康云林、李心霞、白慕梅三个长辈坐了主座,康云林在中间,李心霞与白慕梅各坐在他的两侧。他看着康云林装得正儿巴经的样,与白慕梅说话时,眼神都不交集,可是康云林靠着白慕梅的一只手却始终放在桌下,还没喝到酒,脸就胀得通红,气息有一丝紊乱。
  他闭上眼,用膝盖都猜得出桌下是什么样的一幕。这是他的父亲呀,他的母亲还坐在旁边,还傻傻地与康云林秀恩爱,装出多温馨的样子,就为了在白慕梅面前扬眉吐气。其实李心霞与康云林已经冷战了二十多年,聚少离多,早已什么默契都没有,恩爱不成反成羞。他看着李心霞,心里面感到她可怜又可悲。若不是强烈的抑制力,他真想把桌子掀翻,当场揭穿康云林恶心的面目。
  羞恼的怒火在体内象一头狂窜的猛兽,叫嚣着要冲出来。
  白雁突然捂着嘴冲了出去,接着,白慕梅笑吟吟地从外面进来,很娇媚地递了个眼风给康云栋,说道:”康剑,我是不是快要做外婆了?天啦,如果是个小姑娘,我过来帮你们带,好吗?”
  “真的吗?那我不是就有人喊爷爷了,不过,我喜欢孙子。”康云林兴奋得一双浑浊的双眼都发光了。
  李心霞与吴嫂脸如土色。
  康剑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体内的怪兽一声长嘶,破体而出,他头脑一片空白,想都没想,那句恶毒的话就说了出来。
  只想狠狠地回击白慕梅,让她感到羞耻,让她无地自容,也想让康云林知道,白雁对于他,什么也不是。
  白慕梅不痛不痒地闭了闭眼,轻轻哦了一声,”这样呀,害我白欢喜一场。”语气娇嗔、轻快。
  李心霞与吴嫂的脸上立刻浮出万道阳光,只有康云林脸色变了。
  他的心一下子坠入了谷底。
  他知道,不一会,这句话或许通过白慕梅的口,或许是在李心霞等不及的讥笑声中,就会传到白雁的耳朵里。
  白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没事人似的调侃他与伊桐桐的关系,自如地和伊桐桐打招呼。她是不是还没听说那件事?他看着她,又惭愧,又无力,又心酸,就那样,他逃了,逃到遥远的北京。
  心上象背负着一块大石,忍着两天没有联系。他等着她责问,等着她漫骂、回击,可是她没打过一通电话。
  仿佛当他出门是丢了,回家是捡了,可有可无。
  也许他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什么样的话也伤不到她?
  患得患失,惊惶不安,象个等待命运之神判决的孩子,无力反抗,却不得不面对,却在心中又暗暗祈祷能有奇迹发生。
  在这两天里,心尽管在煎熬着,可他却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己不能承受失去白雁了。
  这种感觉以前就有过,但现在,他感觉更强烈,更加确凿。
  为什么不能承受,他现在还说不清,他需要好好地整理心绪,但在整理前,他要紧紧抓住白雁的手。
  他鼓起了勇气打过去,两次,都是无人接听,他发了条短信,想不起来写什么,就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不管起因,不管结果,单为那句混账到极点的话,他该说声“对不起”。
  有时难免会偷想,如果他不是康云林的儿子,她不是白慕梅的女儿,他们相遇了,他们会怎样?
  不会怎样的。
  一条短信象用了全身力气,他很没出息地把手机又关了,不敢去想她会回什么样的短信。
  早晨开机,直到现在,就是短信慢慢爬,也该到了。
  白雁什么也没有回。康剑立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在屋子里团团地转。
  “轰……”又是一记响雷,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白雁怕打雷,虽然她没说过。
  在李心霞没来之前,有天夜里也响雷了。他在书房上网,卧房的门开了。白雁手里拿着个玩偶,走过来,”领导,我们一起打游戏吧!”
  他没动弹,”幼稚!”
  “那……我们来看电影?”她扯住他睡衣的衣角,瞅着外面的闪电,一点点地往他身边挪。
  “这雷雨天,网速很慢,网页都打开得慢,看电影,流量不够,你去看D吧!”她刚洗过澡的身子上,透着沐浴露的清香,墨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脑后,及膝的睡衣下,白皙的小腿修长,脚踝娇美,他全身的血液忍不住沸腾了。
  “好啊,我们就在电脑上看。”她笑了,站起来,在书架上翻找着D片。
  “电脑哪有电视上效果好,你回房到影碟机上看去。”她再呆下去,他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人家说,美人伴读,会觉长夜苦短,你怎么这样不懂情趣呢?领导,告诉你,你又错过一次绝好的机会哦!时不再来,机不可待,你慢慢悔着吧!”她站起来,对着他扮了个鬼脸,慢慢往外走去。
  走到房门前,一记惊雷突然响起,她扶着门框立着,身子一晃,她回过头,小脸煞白,唇紧抿着。
  他仍坐在椅中。
  雷声渐远,她回到了卧室。
  那一晚,雨下了整整一夜,卧室里的电视开了一夜。
  手机突然响起,康剑从椅中跳起来,”喂……”
  “小康,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是丛仲山的电话。
  康剑定了定心神,把情况汇报了下,丛仲山很满意,说陆涤飞从省委学习回来了,他很善交际,让他到时和康剑负责接待媒体,带着四处玩玩,吃吃喝喝。
  挂上电话,康剑怔了怔,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李心霞听到这边的雨声,说滨江今天三十三度,一丝风都没有,太阳火着呢。他问起白雁。
  “她那天带了两个大包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过。和她妈妈一个德性,耐不住寂寞。”
  “她要值夜班,妈妈,你别乱想。”康剑怕听李心霞抱怨,匆匆挂上电话。
  躇踌了许久,他又一次拨通了白雁的手机。
  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如行云流水,很悦耳,很动听,康剑越听眉蹙得越紧。”他妈的。”他低咒了一句,不知和谁在赌气,改拨手术室的电话,这次很快有人接了。
  “康领导呀,”手术室的护士很熟悉他的声音,”你家白雁现在产房里,暂时不方便接电话。”
  他拍拍耳朵,没有听说吧,不是手术房么,怎么到了产房?
  “她……去产房干吗?”
  “引产呀!你别急,等她出来,我让她回你电话。”
  康剑眼前金星直冒,俊容痛苦地扭曲着,他用最后一丝残留的理智问:“谁……做引产手术?”
  “林枫。”
  墟……康剑整个人一松,这才感到刚刚肌肉绷得有多僵硬。他记得那个林枫,白雁说是读书时护专的校花,不过,他觉着她根本就不及白雁的清丽、慧黠。
  他的白雁,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康剑的脸上情不自禁浮出了自豪的笑意。
  

第三十七章 四十二度的水温(五)

    林枫在读书时,护专附近的工程学院和医学院的男人把她比喻成“小林青霞”,一时间,为林枫神魂颠倒的男生不计其数。林枫对约会他的男生们到也公平,芳心款款棒在手中,晶莹剔透,人人都看得见,就是得不到。
  为这事,柳晶看不惯,说林枫博爱、玩弄感情,差点和林枫吵起来。
  工作之后,林枫瞅准目标,很快就抛出了锈球,芳心落入滨江一家民营企业富二代的手中。
  林枫的婚姻与白雁的婚姻,是人民医院护士们心目中为之向往的典范。
  和白雁的低调不同,林枫非常爱显摆,住豪宅,上下班有专车接送,非名牌不穿,言语间不时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傲慢。怀孕三十周,爱美的她穿着质地精良的孕妇裙,走到哪,都是一道风景线。
  此刻,躺在产床上的林枫却如落在雨泥里一抹残红,令人心折。
  因为胎儿突然停止呼吸,林枫不得不接受引产手术,取出死胎。林枫一直在哭,哆嗦个不停。柳晶把白雁叫下来,两个人一同陪着她。手术中,林枫撕裂的惨叫让两人不寒而栗。
  手术结束,林枫也不哭了,像个破布娃娃,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担架推出产房,她的富二代老公像吓傻了,一脸青白,都不知道上前来安慰一下。
  婆婆是见过世面的人,握着林枫的手,向做手术的医生道谢。
  “很可惜,是个小男生,什么都看得出来了。”医生知道这些做生意的人对延续香火很急切,不禁同情地摇了摇头。
  婆婆一听,脸色当时就大变,但仍撑起一脸笑,“林枫,别往心里去,你还年轻,以后又的是机会再怀孕。”
  一滴泪从林枫的眼角滑了下来。
  担架推到病房门口,柳晶回过头对富二代说道:“你……过来,把林枫抱进去。”富二代回过神,跑过来,林枫突然伸手激烈地推开他。
  “林枫,别孩子气。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我们谁心里好过?”婆婆很权威地扫了林枫一眼。
  林枫抿着唇,不动了。
  富二代抱着林枫,小心翼翼地放到病床上,然后巴巴地立在一边。
  “林枫,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和白雁过一会再来看你。”柳晶趴在林枫的耳边,心疼地替她拉好被子。
  林枫的身子象冰一样寒冷,没有吱声,闭上了眼,但泪仍在咕咕流个不息。
  柳晶与白雁出了病房,上楼梯时,柳晶压低了声音,“雁,你看到没有?”白雁一直都没说话,点了点头。她看到了,林枫皎白的脸上清晰地印着五根指印,额头淤青一大片。
  “胎儿不是突然死亡,而是因为外力撞击,停止呼吸的。唉,雁,林枫看上去幸福得冒泡怎么事实是那样?”柳晶很是感慨”上次有人说看见林枫老公搂着个女人上夜店我还不信。林枫那可是大美人,男人还不珍惜,我们这些疏平常之辈不就绝望了吗?”
  “人和人是不同的,你家李老师素质高”
  “其实说穿了还不就是那富二代有几个钱,才有不要脸的女人扑上去,哪里是有真感情。嘿嘿,嫁个平凡老公,可就省操这份心了。我老公今天回来吃饭我要早点回去做一桌好吃的,锁住他的胃,就铁住他的人。你可要看好你的康领导,他可比富二代值钱多了。”
  白雁笑笑。
  婚姻是锦下的棉,还是棉上的锦,只有本人知晓,外人看到的能有几份真实?林枫也许早就察觉了富二代的不忠,隐忍着,佯装着幸福,其实心里面苦如黄莲一般。
  怀着孩子,又习惯了锦衣玉食,家人、朋友说不定还跟着沾了光,能有几个人有勇气去戳破豪门童话?
  白雁自讽地弯起嘴角,自己与林枫一比,又好到哪里去?至少林枫在最初,富二代是真心爱过她的,不过爱很短而已。
  康领导对自己有过什么,她真的不想去细细比较。但是得出一个结论:麻雀变成凤凰,这只是一个很飘渺的传说。
  白雁与柳晶分了手,回到手术室。“白雁,刚刚康领导打电话找你呢,我说你去了产房,你给他回个电话吧。”接电话的护士从休息室跑出来。
  “他有说什么吗?“白雁不禁生出一丝好奇。
  “他当时好像吓得不轻,半天才想起来谁在做产房的手术,我听着直乐。”
  白雁也乐,这怀孕的戏码演过一次又一次,每次效果都不错,如果她哪天真的怀孕了,康领导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丰富了。
  “你不打电话吗?”接电话的护士见白雁抿着嘴笑得欢,用胳膊肘儿推了推她。
  “我先去吃饭。”她和康领导要谈的事,电就里说不清,必须等他回来,坐下来,面对面地谈。
  “冷……冷医生……你有什么事?”接电话的护士声音突然象被压路机压过了,扯着筋的吐词。
  白雁回过头,脸一红。
  两个人是早晨六点分开的,她上班,他回去睡觉,这才睡了几个钟头呀!
  没想到,冷锋这冰冰的男人,居然是姑苏人氏,这张吼起来让护士们胆战心惊的嘴巴,会说柔腻腻的吴侬软语,白雁想着,就要偷笑。
  冷锋是上海二军大毕业的,只在部队医院呆了三年,就到了地方上,具体的他没说。在上海工作了四年,就被滨江医院请过来了。
  他和明天都是读的军校,因为这个,白雁看着冷锋,多了几份亲切。
  “我找白护士。”冷锋没有穿白大褂,但身上的那股阴冷仍在。见和自己无关,接电话的护士忙跑远了。
  “找我有事?”白雁问。
  “你不是该请我吃饭吗?冷锋挑了挑眉梢。
  “呃?”
  “我昨天帮你买晚饭,帮你调班,请假,做了那么多,你至少也要感谢一下。”
  冷锋微闭下眼,神情很严肃。
  白雁失笑,哪有人要别人请客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一个人吃饭太没劲,人多了才有胃口。”冷锋也笑了。
  “我以为你要睡到晚上呢!”白雁进去拿了钱包,与他并肩下楼。
  “吃饭和睡觉都是大事,我从不糟蹋自己的身体,因为我的身体不只属于我一个人,它也是我在意的人财产之一,在没有她同意之前,我不能提前透支。”
  白雁低着头,唇紧紧咬着,不敢接话。
  以前,她很不开心的时候,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哭,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不吃东西,也不喝水,明天知道了,跑过来,也会说这样的话。
  这话听着很霸道,可又让人感到温暖。
  “怎么,我说错了?”冷锋扭过脸看她。
  “没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确实要珍惜。”白雁小心地掩饰住自己的失神,抬起头,淡淡一笑。
  冷锋到是说到做到,要白雁请客,他说像个贵宾,找了个靠窗的座,等着白雁跑前跑后的,为他买这买那。不过,他也不挑食,白雁买什么,他都说不错。
  白雁还给他买了瓶啤酒,他下午不上班,喝点酒没有关系的。
  “现在,我是不是不欠你了?”白雁开玩笑地问。
  冷锋说:“可现在,我欠你了?这样吧,周日,从疗养院回来,我请你去吃日本料理。”
  白雁嚼着饭粒,沉吟了一下,”冷医生,周六我还有别的事,你找别的护士吧!”
  冷锋埋头吃菜,继续说道,“周六,我仍是六点过去接你。”
  “我真的有事。”白雁重复了一次。明天就是周六,她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逛逛街,顺便打听打听哪里有公寓租。
  冷锋斜睨着,慢悠悠地说:“我听得见,但那与我有什么头系?我去接你是我的事,你去不去是你的事。”
  白雁哑然,无力地耸了耸肩。

  连着上完两个夜班,便是三天休息。白雁再不情愿,包包拎拎,回康领导家去。
  现在,白雁已经不把公寓唤作自己的家了,她终将是这里短暂的住客。
  白雁从小就是这样,如果是得不到的东西,不管多向往,她都不会让自己喜欢上的。没有感情,也就不会生出留恋。
  门一关,丽丽热情地迎上来,缠着白雁的脚,开心得直哼哼。
  “丽丽公主心情不错哦!”白雁蹲下来,摸了摸丽丽的头,丽丽兴奋得尾巴直摆。
  李心霞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吴嫂在一边拨毛豆。电现里的内客很精采,两个人盯着屏幕,没空看谁回来了。但丽丽的哼哼声让李心霞不说地皱起了眉,“丽丽,过来!”,叛徒丽丽对着她汪汪叫了两下,没理睬,而是跟着白雁后面往楼上走去。
  “你个白眼狼。”吴嫂放下毛豆,跑过来把丽丽抓走,对着白雁翻了下白眼。
  换作以前白雁一定要停下来,把她俩逗得跳起来。白雁现在没那样的心情,觉着那一切没意思,沉默是最高贵的。不过,到要好好谢谢康领导当初买了这居复式公寓,这样,她还能拥有一块安静的净土。
  把两天换下的衣服洗好,晾上,卧室和书房彻底打扫了下,冲了个澡,她下楼吃饭。
  李心霞与吴嫂已经吃过了,洗手间里传来说话声,李心霞可能在洗澡。
  白雁开了冰箱,吴嫂今晚包水饺,北方水饺,皮厚馅多,一个能填半碗。包太多了,冰箱里还有两大碗。白雁没有洞,给自己下了碗阳春面。
  正吃着,突然看到丽丽跑到大门前,对着门外呜呜直叫。
  “知道了,小姑奶奶,你早晨不是刚拉过了吗,怎么又要拉了。唉,妈妈再洗澡,咱们可不能耽搁太久哦。”吴嫂嘀嘀咕咕从洗手间出来,擦着手,开了门。丽丽“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丽丽,丽丽……”吴嫂忙不迭地追上。
  白雁低眉浅笑,丽丽公主教养真不错。她吃完面条,刷了碗,又吃了个油桃,吴嫂和丽丽还没回来。
  她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没有多想,她转身跑向洗手间。
  果真不错,李心霞坐在浴缸里,水己经没什么温度了。虽然是复天,但整个人闷在凉水里,还是会感冒的,无其是李心霞这种体质不算好的人。
  “你……来干什么?”李心霞瞪圆了眼,本能地曲起双手,护住胸。
  白雁不说话,忙不迭地拧开热水,一个劲地往李心霞身上浇。
  “滚开,不要你在这里假惺惺,别以为你对我献媚,我就会接受你,告诉你,这是没有可能的。”李心霞动弹不了,只能把力气全用在了嘴巴上。
  白雁不理她,浴缸里水温差不多暖和起来,李心霞的皮肤渐渐红润,她拿起大毛巾,先帮李心霞擦净了头发,然后放掉水,开始擦身子。
  李心霞眼里都快喷出大来了,“你听不见吗,我不要你管,你滚,你滚……”她用手推着白雁。
  白雁不吱声,咬牙,抱起李心霞。李心霞虽然瘦,可是一个使不上力气的高位瘫痪病人,不配合,并不好抱,白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李心霞弄进了客房,浑身都湿透了。
  床上,吴嫂把换洗的衣服和纸尿裤已准备好了。
  白雁帮李心霞穿上纸尿裤,看着她早已变形的下半身,看着她没有任何弹性的肌肤,看着她干柴的骨架,心里面狠狠地一抽。
  “啪”,无预期地,李心霞一巴掌掴了过来,力度不大,但让白雁白皙的脸上很快就印出了指痕。
  白雁缓缓抬起眼。
  李心霞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高昂着下巴,盛气凌人的瞪着白雁,”你看够了没有?现在,你心里面是不是很开心?是的,我是瘫痪的不成人形了,可我还是康剑的妈妈,你再漂亮,再娇美,也不可能从我们这里得到半点东西。“白雁拉过被单,盖住了她裸露的身子。
  “好的,李女士,那么请给你儿子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不伴着他了,我同意离婚。”
  说完,白雁转身出了房门。
  李心霞呆若木鸡。
  吴嫂抱着丽丽从外面进来,”你进客房干什么的?”她象个炮弹冲到了白雁面前。
  白雁看都没看她,上楼,关门,把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吴嫂揉着眼,走出房门,恰好,看到白雁拎着个包的身影一闪,大门关上了。
  “心霞,那个女人离家出走了。”吴嫂忙掉头,大叫着。
  

第三十八章 四十二度的水温(六)

    于是,拜现代通讯的发达,这十万火急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远在北京的康剑的耳边。
  吴嫂鹦鹉学舌地先把昨晚的事说了一番,然后把早晨看到的情况复述了一次,接着,话筒传到李心霞的手中。李心霞有点心虚,这个时候,心里面对白雁再不满,可以挖苦,可以讽刺,可以羞辱,但不能把她给惹毛了,不然对自己儿子目前的正面形象就有所影响。想想好后悔,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干吗要把这个女人娶回家来?没事找事做!
  “剑剑,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李心霞见儿子半天没发话,心里面更着慌了。要是康剑的对手是别人,到没什么可担心的,问题对手是陆涤飞,他爹是陆省长,这就和康剑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康剑还坐在床上,头发蓬乱着,眼睛下面泛着青色,又是一夜失眠,眼皮跳得厉害,生怕有事发生,果真,事就来了。但他不是很相信白雁会离家出走,这不是白雁的风格。小丫头人小性子可倔呢,在受了李心霞一巴掌之后,她不撵李心霞就不错了,绝不可能弃城一逃了之。
  一定是医院里有什么急事,她才匆匆出门了。康剑沉默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而又令自己心安的解释,紧绷的肌肉松驰下来。
  “妈妈,我最快后天回去,你不要多想,白雁不会有事的,我一会给她打电话。如果她回家,你和吴嫂别再说什么了。”康剑也气李心霞的无理取闹,但是能责怪吗?
  “你确定她会回家?”李心霞愣了愣,吞吞吐吐把一直隐瞒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她……昨晚让我告诉你,她要离婚。”
  康剑脑子嗡地一声轰鸣,他从床上跳到地下,直接挂了李心霞的电话,立刻改拨白雁的手机。
  手机是开着的,但和前两天一样,没人接听。
  康剑急得掌心泌出了一手的冷汗,他怀疑手机的信号是不是不好,又换了房中的座机拨过去,仍然没人接听。
  他改发短信:白雁,收到后,立刻回话,有急事。一发就是五条。
  他怕错过白雁的短信,也不去洗手间洗漱,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手机紧紧握在掌心,他不时看下手机,有没有电,是不是不小心调成了会议状态。
  手机在他的手中无声无息。
  康剑感到自己都快窒息了,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个不停。
  “简秘书,”他拿起座机,打给隔壁的简单,”你到总台去帮我定一班最近回滨江的航班。”
  筒单睡得糊里糊涂的,”那……今天和中央台记者吃饭的事要改时间吗?”好不容易托了关系,人家大记者才答应出席的,也是为等这个记者,两人才把归期往后延迟了。
  康剑握着话筒的手都颤抖了,他闭上眼,心中如天人大战一般。
  手机突然响了。
  一时间,康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鸣叫的手机,看着屏幕上亲切的数字,俊容不住地抽搐着。如果……如果白雁现在他面前,他要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用力而又温柔地吻她,惩罚地咬她的小酒窝、小耳朵。
  “康助?”简单在话筒那边叫着。
  “等会再说。”康剑挂上座机,哆嗦地按响手机接听键。
  “白雁……”嗓音不自觉地低沉了,沙哑了,他咳了几声,才正常。
  “又听到领导的声音了,和我记忆中一样的磁性、性感。”白雁的声音脆嫩如黄莺,听不出丝毫不悦的痕迹,”有什么指示吗?”
  白雁此时正站在郊区一家早餐店的门口,冷锋和马加在里面吃早饭,她吃不下,就没进去。
  她知道康剑会打电话给她,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故意让手机响着,就是不接,短信也看到了,然后,估计康领导象烫着屁股的猴子,焦燥地坐立不安,乱转时,她才闲闲地回过去。
  女人不管是撒娇、发嗲,包括赌气、吃醋、撒泼,那都要有一个载体,也就是说得有人买你的账,那才有意义。你若对个陌生人这样,人家准得当你是神经病,丢你一个大白眼。
  康剑现在还买她的账,不过是她对他还有点用处。可她却不想买他的账了。这个不买账,不是对他不理不问,形同陌路。错了,他们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夫妻,该面对就不要逃避,有话好好说,但不会再在意他的感受了。
  “刚刚怎么不接我电话?”康剑不免有一点薄怒。
  “哦,在餐厅吃早饭,没听见。”白雁没心没肺地笑着,轻轻松松堵住了他的口。
  康剑眉头又蹙起来了,”一个人?”
  “当然……不是,”白雁托长了尾音,语调上翘,”一个人吃饭没胃口,人多才有意思。”这话是冷医生说的。
  “还有谁?”
  白雁嘿嘿笑了两声,”这个保密。领导,你一大早就查岗呀!”
  “今天周六,你一大早就出门干吗?”他咄咄问道。
  白雁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既然康领导不直奔主题,那么她就温婉含蓄地先开个头,”事情多呀,今天要请人评估房子、汽车……”
  “为什么要评估房子、汽车?”康剑打断了她。
  “当然是我们以后分开做准备呀,领导,我怎么说也是你老婆,按照法律要分得一半财产,现金和存折好分,可房子、汽车不好分,先得去估个价吧,你忙,我不指望你,这些事我多做些。然后,我还得去婚姻介绍所报个名,准备参加什么相亲活动呀!好男人如同流星一样,如果不及时抓住,就转瞬即逝了。虽然我是离婚女人,比不上人家未婚姑娘,可好歹我也嫁过领导这种极品男人,也算有身份的人,找老公得好好地挑挑……领导,你怎么了?”
  话筒里传来康剑一声急促的喘气声。
  他怎么了,真敢问,他都快被她气得吐血而亡了,”白雁,我还没死呢!”他咬牙切齿地怒吼。
  “嗯,听得出来,你嗓音洪亮,中气十足,活力充沛。”
  “那你就这么急着改嫁?”
  “领导,此言差矣,改嫁和离婚是两码事。”
  “我有提过我们要离婚吗?”他呕得心五脏六肺剧烈地抽痛。
  “为什么要你提?结婚是你提的,离婚就由我来提吧!领导,我们离婚吧!”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和说“领导,我们逛街吧!”一个样。
  可是他却不敢不去当真。
  康剑两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不同意离婚。”他说得缓慢,可是却斩钉截铁。
  “领导,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你不要担心我们离婚对你仕途有什么影响,我们悄悄的,不对外声张。我找别人评估房子时,也会说是替朋友办的……”
  他不听,他不想听,他不是担心什么仕途有什么影响,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决然离去的心。她已经开始考虑了,并且为以后好好地计划了。而他现在还是她的老公,她把他置于何地?
  可是他却又没有权利去责问、喝斥,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以为他才貌出众,家境优裕,自己又前程无量,只要他肯娶某个女子,某个女子必然会敬他如天神。除非他抛弃她,她不管受到他什么样的对待,一定不会舍得拥有的一切。
  白雁怎么能做到这么果断呢?
  没结婚前,他带白雁去江心岛游玩,那是处级以上的官太太才能亨的殊荣。结婚后,他带她参加各种应酬,让她尝到嫁给他的风光。家里面,物质应有尽有,开支不要她操一点心,住宽大的公寓,家俱和电器都是最好的。
  白雁为什么不感到满足?
  康剑闭上眼,遮住眼中的无助,白雁就是白雁,和任何人都不同的,所以他才被他掳获了心。
  掳获了心?康剑愕然睁开眼,心瞬间跳到嗓子眼,然后,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多么匪夷所思,猎人布下天罗地网,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接近到了猎物,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却对猎物动了心。而猎物就在猎人心动间,咬破了网,跑了。
  猎人以后怎么办呢?
  康剑把头发往后抚了抚,把额头露出来,希望神智能清晰些。
  “白雁,那天……吃饭,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脖颈上青筋暴烈,嘴角咧得很大,他期期艾艾才把一句话完整地挤了出来。
  “那个没什么的,其实,你等于证明了我的清白,这样,我以后的老公一定会更加珍惜我,他会很谢谢你的……”白雁眨巴眨巴眼,想不出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呵呵,你懂就好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让他一头撞死算了,康剑心里面堵得实实的,不能发火,不能动怒,要镇静,冷静,他告诫自己,白雁是在气头上,她是在赌气,说出的话不要太当真。
  “白雁,好不容易有个休息天,你回家好好休息,天气热,不要在外面晒着,会中暑的。所有的事,等我回去再说。”
  “我也着急想见到领导呢,你快快回来,我望眼欲穿。哦,不说了,他们出来了。”白雁匆忙收线。
  康剑耳边传来“嘟,嘟……”的盲音,他愣了愣,缓缓合上手机。
  他们?她们?不是他?她?有许多人?康剑的心又悬了起来。
  有人敲门。
  拖着沉重的双腿开了门,简单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外,”领导,那个机票……”康助的表情怎么那么沮丧而又扭曲?
  “还是后天和记者们一起走。”康剑发了会呆,”简秘书,一会你和我上趟街,陪我去买点东西。”
  都说女人喜欢礼物,见到礼物,什么气都会消的,希望这不是个传说。


  第三十九章 四十二度的水温(七)
 
    天气很好,好到隔着车窗,都能感到阳光的热情。
  仍然是马加开车,不过这次是白雁坐的后座,冷锋坐的副驾驶座。冷锋上车时,给白雁带了点豆浆和一个鸡蛋,还有一块面包。
  有马加在场,白雁只笑着道了谢。
  冷锋没问她为什么会出尔反尔,看到她从小区里跑出来,和平时在医院见到一样,淡淡地点了个头。
  疗养院不太远,时间上安排不那么急,马加的车速也就慢了点。
  马加是个聪明人,贵为市长助理夫人的白雁怎么也出来赚外快,他有疑惑,但从没问过。但有过上次一次合作,他讲话比以前多了些,时不对还和白雁开几句玩笑。
  冷锋微笑地看着两人打趣,冷漠的眉眼不自觉生动了几分。
  这个疗养院是省供电部分设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度假基地。对外说是三星标准,实际上都快达到五星的奢华。下了高速的路口,马加让汽车减速,开进匝道,然后就往阡陌丛中开,沿着一条新修的乡间小道一直向前。车外的景色越来越好,不远处有一个湖,湖上有一群野鸭,还有一片很大的槐树林,正好是槐花开放的季节,汽车驶近了,槐花的芳香扑鼻而来。
  白雁不顾外面热浪滚滚,打开了车窗,兴奋地趴在车窗边。
  “瞧吧,又是一傻孩子。”马加呶呶嘴,失笑摇头。
  “什么叫又是一傻孩子?”白雁不解地回过身。
  “上次,那个……”马加刚张嘴,冷锋拍拍他的肩,“专心开车,别把我们喂鱼了。”
  马加咧嘴一笑。
  白雁没有追问,合上车窗。
  车驶过一条河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江南园林式的建筑跃入眼帘。门边,站了两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已经在等候了。
  安排好三人的房间,吃完午饭,稍微休息了会,就进了手术室。
  别看这是度假基地,但医疗设施非常齐全,也有好多医生和护士,不亚于一个小型医院。
  病人是几个省供电局刚退居二线的老领导,早就和冷锋联系过,这次借疗养之院顺带做手术。
  手术时间不算长,黄昏时就结束了。这里不靠城,只临近一个小镇,没什么夜店可逛。疗养院的负责人在餐厅摆了一桌河鲜大全,款待冷锋几个。
  白雁对农村的一点印象就是小对候到外婆家过过几次年,但那是冬天,田野里光秃秃的,什么都冻得硬邦邦。外婆是很要面子的人,只准白雁在打谷场上玩,不准她到别人家串门,更不准和别的孩子搭话,大过年的,她不想听到别人说三道四。
  晚上没活动,男人们就敞开来喝酒,白雁只吃了两道菜,就出来了。
  餐厅外面有条长长的走廊,夜风吹在身上很凉爽。入了夜,疗养院显得特别安静,静得可以听到不远处的蛙鸣、流水的声响,对方的花园里,有萤火虫飞来飞去。再往远处看,星星点点的是村民家的灯光。而夜空里真正的星星,没有楼群的衬托,一颗颗看起来更加明亮,快到月半,一轮圆月从田野深处缓级爬上星空。
  田埂上还有晚归的村民在说话,身后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说笑着往宿舍楼走去。
  一切是这么的安详,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远离喧嚣,远离烦忧。
  唯一不足的就是蚊虫太多,白雁只站了一会,感到腿上就被叮了几个大苞,她不得不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想不想到田间走走?”冷锋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一条小径上飘来。
  “呃,你这个贵客怎么出来了?”白雁笑问。
  “我不放心你。”黑暗遮住了一切表情,白雁听出冷锋的语气比平时多了太多热度。
  “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有人把我拐跑了?”她悄悄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扩大。
  “这里有许多农民没有老婆的,看到你这么个俏丽的小姑娘,还不红了眼。”
  “我不是小姑娘已很多年。”白雁自嘲地挑了挑眉梢,“我现在是有夫之妇。”
  冷锋笑了笑,“你以为拐你的人还面试呀,只要对了眼,直接掳了就走,跑到一深山老林,甜甜蜜蜜过二人世界,上次电视上不是有一个报道,在哪座山上发现一对夫妻,就是几十年前一同私奔上山的,女人也是有夫之妇,还有孩子呢,人家不是过得很好吗?”
  “我不是人家。要命,这蚊子。”白雁耸了耸肩,不停地拍着双腿。
  “跟我来。”冷锋突然伸出手,拉着白雁跑向停在前面的汽车,打开车门,开了空调,从夹屉里摸出一瓶蚊不叮,“涂涂。”
  “你到是准备很充分。”白雁接过。
  “那是因为我考虑周全。其实,我做什么从不盲目,我都是仔细考虑过才开始的。”
  白雁涂药水的手一滞,她抬起眼,看到冷锋灼灼的眸光定定地凝视着自己。
  她低下眼帘,手不自禁地哆嗦了下,慌忙挪开话题。
  “想不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园林。”
  “偏远吗?还好吧,交道挺方便的,听说不久这里要建个新的别墅区,靠着江边,到时说不定滨江人也会过来住呢,开车上班就行了。现在居住都讲究环境,这儿空气好,风景好,吃的蔬菜和鱼虾都比城里新鲜。”
  “你这么喜欢,就来买一套好了。”白雁说道。
  “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太寂寞,除非我结婚。”
  “那你要好好努力了。”涤上蚊不叮,腿上又痒又肿的地方好受多了。
  冷锋低低地笑着,”我现在就很努力,你看不见吗?”
  白雁咬了咬唇,怯怯地抬起头,“冷医生……”
  “这么长的夜晚怎么打发呢,我们来看电影。”冷锋突然抢声说,从碟片箱里翻了翻,“《逃跑新娘》怎么样?里查基尔和茱莉亚洛勃兹的。”
  《逃跑新娘》,白雁闭了闭眼,在和康领导结婚那天,如果她在听了伊美女一席话之后,也上演一出《逃跑新娘》,是不是心里面就不会这么烦,这么疼了?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怕离婚。
  这钟恐惧不是担忧以后一个人活不下去,不是担忧不能忘记康领导。结婚对于她来讲是用尽心力攀附一座高入云端的大山,途中,她忍住寂寞,忍住诱惑,目不斜视地往上攀登,她到达了山顶,现在,她将要从山顶直直地又跳了下来。
  不是不受伤的。
  命运对她总是如此无情,年少时的家是残缺的,没有父亲,母亲形同虚设,结婚后,康领导给她的家是一个充满欺骗的泡沫,她是不是该认命了?
  她的人生也许就像刘若英歌里所唱的,注定一辈子孤单?
  “没关系,眼泪就是为了清洗心底的毒素,想流就流。”冷锋心疼地摸了下她的头。
  “冷医生,你家里的人都还好吗?”她羞涩地揉了下鼻子,坐坐正。
  “我是在姐姐家长大的。”冷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白雁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家有一条大货船,爸妈常年在外,帮人家运载货物,吃住都在船上,专门跑苏州到上海这条航线,我寒暴假时也会上船帮忙。初一那年的冬天,船舱里液化气泄漏,我爸她……就再也没有醒来,以后我就搬去和姐姐、姐夫住了。”
  冷锋说完,把车座往后放低了点,躺下闭上了眼睛。
  车内陡然跌入了一团缄默中,除了两人的呼吸你起我伏的。
  还是白雁先开了口,“你小的时候,他们很疼你吗?”
  冷锋点点头,“对,船上的日子并不像古人诗词里讲的那么惬意,为了赶时间,有时要日夜航行,船舱里冬天冰冷复天闷热。但只要我上船,我爸妈都尽量停靠在码头休息,给我买许多吃的,如果天气太热,我爸爸还会带我到镇上住旅馆,其实他们并不富有,买只西瓜都舍不得吃,总对我说不喜欢吃。可只要我喜欢的,他们都会买给我……”
  冷锋喉咙一哽,紧紧抿起嘴唇,说不下去了。
  “真好,”白雁眼中泪光闪闪,“我很羡慕你”
  “羡幕?” 冷锋吃了一惊,居然有人羡慕一个孤儿?
  白雁没有解释,开了车窗,看着车顶上的明月,“冷医生,我听别人说,孩子和父母之间也是一种缘,有良缘也有孽缘。你与你父母之间的缘分虽然不长,但一定是良缘。”
  冷锋失笑了,”你和你父女之间难道是孽缘?小丫头片子,你一定被父母宠坏了,才这样胡说八道的。你现在的状况有没有和父母说起?”
  “哇,都九点多了。”白雁瞟了眼车内的电子表,大呼小叫起来,”我该去洗澡,睡觉了。冷医生,你的电影,我们以后再看。”
  “白雁,你在逃避什么?”冷锋抓住她的肩,阻止她去开车门。
  白雁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冷锋,很认真地说:“冷医生,生命中总有些东西是我们不能承受的。不管我是不是有夫之妇,我们都只会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那层窗户纸都快捅开了,有些话不能再藏着捂着。冷锋对她的用心,说真的,挺感动,特别是这种时候,总是情难自禁想依靠一下,哪怕是借个肩膀,不然怎么周六又巴巴地跟过来了。但听完冷锋这番话之后,她明白冷锋渴望什么了,他和她一样,在寻找一个充满阳光的温馨的健全之家,把自己融入进去。她和他不同的是,她表面上阳光,内心却是寒冷的,冷锋表面寒冷,内心却是阳光的。
  冷锋看穿了她现在的处境,却没看清她真实的内心。如果他一旦看清了,他就会远离她的。
  这也是她在读书的时候,一次次把追求她的男生拒之门外的缘故。已知结果是个杯具,何必开始呢?
  “你为什么这样驾定?”冷锋心里面有点发寒,“是不是我没有父母的缘故?”
  白雁浅然一笑,“冷医生,你不知道现在的人多势利,婆媳关系很难处的,你没有父母,这不是弱项,反到会成为你的强项了。”
  “你舍不得放弃你现在的一切?白雁,虽然我没当官,但以我的能力,一定不会让你过得比现在差。”冷锋着急了。
  “冷医生,打住吧!我们就做好同事,如果有不错的小护士,我帮你介绍。”白雁挣脱了他的手,拧开了门。
  冷锋从另一侧跳下,追上去,挡在她的前面,“我又没有强迫你现在就喜欢上我,我会等到你离婚,然后我们慢慢相处,你再下结论。”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白雁痛苦地把头扭向一边,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她越过他,从他身边走开。
  冷锋双肩耷拉着,不能接受地看着白雁的背影,“白雁,这件事不是你说了就算,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白雁没有回头,没有出声,笔直地往前走着。
  第二天起床,两个人在餐厅里碰到,白雁脸色如常,冷锋清俊的面容看上去很憔悴。
  马加很奇怪,“冷医生,你昨晚没喝多少酒,脸色怎么都没我好?”
  冷锋冰着个脸,默默喝粥,不答话。
  早晨没有手术,冷锋不顾疗养院院长的挽留,坚持要回滨江。
  马加站在车边,同上次一样,向白雁的包包里塞了个信封。白雁想推辞,他笑了笑,挥挥手走了。
  “马医生,你……不走吗?”白雁看他晃着两只手,悠闲自得的。
  “我在这儿钓鱼,明天再回。”
  白雁扁扁嘴,有点怵了。
  冷锋和院长、医生们握握手,把手包朝车里一扔,跳上驾驶座,白雁仍坐在后面,车掉了个头,驶上乡镇公路,车后面扬起冲天的灰尘。
  冷锋开车,白雁看着窗外,两个人都不说话。
  车上了高速,冷锋突然把车停到路边,跳下来,“我昨晚没睡好,你来开车,我到后面眯会。”
  白雁眼睛瞪到脱眶,“我……哪会开车?”
  “你不是说你有本本吗?”
  “是有本本啊,可是我实战经验很少。”
  冷锋拉开了车门,把她拉下来,“少就少,能把车开动就行。”
  “这样会出人命的。”白雁苦着脸,嘀咕道。
  “出不了,我相信你。”冷锋放松地躺了下来。
  白雁攥起拳头,咬着牙,爬上了驾驶座,浑身肌肉都强绷着,她长吐一口气,发动引擎,车震了几下,熄火了。
  “冷医生,车……不动……了。”她回过头,都快哭了。
  “再来一次。”冷锋声音低不可闻,象是进入了睡眠状态。
  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她鼓起勇气,又发动引擎,车突地往前一窜,“啊……”她吓得惊叫出声。
  冷锋嘴角荡起一丝笑意。
  车先是蜗速,然后是驴速,慢慢地,白雁找到了一丝感觉,但只要后视镜里看到一辆车,白雁就紧张得全身都僵硬了,两条腿哆嗦个不停。
  感觉象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看到了滨江收费站,车头一拐,一驶近收费窗口,车停下,白雁面白似雪,整个人瘫软在椅上。收费员和她讲话,她也没有反应,上嘴唇下嘴唇颤栗着。
  后面等着缴费的车子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冷锋醒了,跳下车,走到驾驶座前,打开车门,”我来开吧”
  “你个混蛋,吓死我了。”白雁突然哇地一声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恩恩,我是混蛋,我不好。”冷锋微笑着,抱歉地对收费员笑笑,把白雁挪到副驾驶座,自己上了车,缴费,然后把车开到外面的停车道上。
  白雁还在哭。
  “好了啦,好了啦!”冷锋轻拥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忍俊不禁,“一切都过去了。”
  “如果刚才出了车祸怎么办?我上一次碰车还是二年前。”白雁抽泣着瞪着冷锋。
  “我们没有出车祸是不是?白雁,有些事你以为办不到,其实你不仅可以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很好。”冷锋弹去她眼角的泪,柔声说道。
  “这……只是侥幸。”白雁反驳。
  “哪怕是侥幸,我也想试一下。”冷锋嘴角扬起坚决的笑意。
  

第四十章 四十二度的水温(八)

    白雁一点也不觉得这事有多可笑,不管冷锋怎么真诚地道歉,怎么温和地安慰,她死活也不愿再坐他的车了。
  在郊区,她硬要下了车,站在路边等着进市区的班车。
  当时学车,是经不住柳晶一帮子同事的鼓动,说什么人多去驾校报名,可以侃侃价,她赶鸭子上架,被绑着去了,很顺利地拿到本本。可是一个小护士哪有机会碰到车呀,她连大拐小拐都搞不清了。
  康领导是有辆车,大部分时间关在车库里,他上下班有简单的专车接送。一般工薪阶层能有几家养车的,白雁的思维还停留在这个模式,也就从来没想过把那车拉出来开开。
  她很讨厌冷锋的咄咄逼人。别人也许不了解自己的潜能,但白雁太清楚自己了。
  冷锋无奈地站在她身边陪她等车,清俊的面容上有点失落,本来想好晚上一起吃饭的,现在提都不能提。
  “是不是觉得我太不尊重你了?”他问道。
  白雁唇抿得紧紧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班车来了,她没说“再见”就跳上了车。
  她从车窗里看到冷锋还站在路边,正午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心里面不免有点泛波着怪怪的情绪。
  都说女人傻,男人怎么也会犯傻呢?冷锋想挑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干吗盯上她这个有夫之妇?即使以后她离婚了,毕竟有个有婚史的女人。这摆明了就是一条曲析的路。
  鬼迷心窍!白雁想不到别的解释了,同时也认证一个事实:男女之间是肯定没有纯洁的友谊。
  班车在市中心停下,白雁下来换车,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一个来电未接,还有一条短信。
  短信是冷锋发的,”对不起,我有点急切了,那是因为我怕再次错过你。好吧,在你恢复自由身前,我不会再提这件事。”
  她看完就直接删掉。
  来电未接是一个陌生号码。现在手机陷阱很多,响一声,对方就挂了,然后你反拨过去,发现这号码居然是香港的,或者是什么销售广告。
  白雁没有理,正欲合上手机,手机突然响了,还是这个陌生的号码。
  白雁直到它响到第三遍,才按下通话键。
  “白雁,是我,明星呀,你能不能来我这里一趟?”商明星的声音有点糯,很软,怪怪的。
  “三千丝吗?”街上太吵,白雁听不分清,捂着另一只耳朵,背过身去。
  “不是,”商明星停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是西城区收容所。”
  “啊?哪里?”白雁声音一下子拔高了。
  “西城区收容所。”
  “你……怎么会在那儿?”
  “别问了,快过来。”
  白雁正想问个明白,商明星那边己经挂了电话,白雁只好收了线,站在树蒴下发了一阵懵。
  她想不清楚商明星怎么会进收容所,她又不是无业游民。明星犯了什么事呢?
  白雁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但无论如何,商明星给她打来电话,她得赶紧过去看看。
  白雁不敢等公车,直摇打了车就过去,一路上催着司机快点,快点。
  在收容所门前下了车,看着门口戴红袖章的联防队员,她双腿僵直地走了过去。
  联防队员让她拿出身份证,验看了很久。她抬高眼睛,看着联防队员头顶上的屋檐。她感觉到联防队员胳膊上的红袖章老在眼皮底下晃动,她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你和商明星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来看看她。问这个干什么?”白雁警觉地抬起眼。
  “我们当然要问清楚。什么关系?”
  白雁迟疑了一下,说:”亲戚关系。”
  “什么亲戚?”
  “我……是她表妹。”
  联防队员笑起来,嘴巴张得很大,露出两排黄牙。
  “她表妹可不少,里面已经有几个陪着她呢!”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进去吧!”
  白雁穿过一道横廊,走进收容所大厅,一眼看到在南边角落里站着的商明星,白雁忙紧走几步,到了她跟前。
  商明星头发凌乱,可能哭过了,脸上一道一道的,象个调色板,眼神惶恐不安。
  “白雁,求求你,你一定要帮帮我。他们……他们说要通知我父母,要他们过来缴罚款,把我押回家。你知道我妈妈那性格,如果知道我做了这些事,会一头撞死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白雁被商明星低声下气的语气给吓着了。商明星一向对她是怒目而视,姿态高高在上,和她讲句话,好象是种施舍。
  商明星嘴张了张,头低了下去。
  白雁转头四处瞄了几眼。大厅里稀稀疏疏地布了好些人。一些人傍墙站着,脸对脸说话;一些人倚墙坐在地上,仰脸向天,肃然无声;一个小姑娘缩在对面墙角瞪眼望着她,眼睛由于使劲,睁得很大,白多黑少,有点怪。旁边什么地方有人在嘤嘤地哭泣。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大,穿着打扮和商明星差不多,猩红的嘴唇,俗艳的衣着上,散发出荡荡漾漾的风尘意味。
  白雁突然明白过来,脸一下胀得通红。
  商明星鼓起勇气,又抬起头,”白雁,你……打个电话给你老公,他认识的人多,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白雁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答应什么。
  “昨天夜里。”
  白雁压低了音量,”他们有没有证据?”
  商明星愠怒地瞪了瞪她,”要是没有,我可能进来吗?”她叹了口气,又换了哀求的口吻,拉着白雁的手,”白雁,以前我哥对你也挺好的,为你不知和别人打了多少次架,你看在我哥面子上,帮帮我。”
  白雁难受地闭了闭眼,推开她的手,”不要提你哥的名字,我去想办法。”
  走出收容所,她狠吸了几口空气,脑子快速地翻转着熟悉的人员。如果谁得了什么病,找个什么医生,她还有办法,这执法人员,她一个都不认识。康领导的身影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她立刻否决。她不想再在康领导与李心霞的心目中,再给一次羞辱她的理由。
  想到最后,有一个人浮出了水面。
  白雁苦笑地倾倾嘴角,拿起手机,很快就接通了,陆涤飞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声在电话另一端响起。
  “小丫头,想我了?”
  白雁笑笑,”好久听不到陆书记的声音,是有点想念。你回滨江了吗?”
  陆涤飞哼了一声,口气很受伤,”我都回来一周了,日日夜夜抱着手机,看着你的名字,都快望穿秋水了,你才打来电话。”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早点问候陆书记。”
  “这态度还差不多,不过,你得安慰我一下受伤的心田。”
  “嗯,不管是用中医怡疗,还是西医治疗,一定要让陆书记痊愈。”
  “那先中医吧,晚上我们去吃药膳?”
  “行。”白雁咬了下唇瓣,”请几次都行,不过,陆书记,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小骗子,终于说实话了。”陆涤飞又哼了一声,”说吧,什么事?”
  陆涤飞的办事效率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辆警车飞快开了过来。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下了车,打量了白雁几眼,“你是白小妞吗?”
  “是的,我是白雁,你好。”
  男人笑笑,没有自我介绍,”跟我进来吧!”
  站在门口的联防队员愕然地瞟了瞟白雁,恭敬地称男人为“李局长”。
  白雁偷偷地吐了下舌头。
  李局长一路绿灯,来到收容所办公室,说出商明星的名宇,问了问情况。昨天夜里,西城区突击扫黄,在三千丝后面租住的一间小屋里,当场把光着身子的商明星和一个男人堵在床上。
  李局长让办案人员把商明星的名字划掉,不要留档,然后笑着对白雁说:”你和陆书记那么熟,让他帮你表姐找个工作做做,那才是长久之计,这种事……”李局长咂咂嘴,没有再说下去。
  白雁羞得无地自容,只能一个劲地道谢。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陆书记吧!”李局长说道。
  白雁领了商明星出来,把她带到一家湘菜馆,叫了几个菜。
  商明星象是饿伤了,菜一上桌,戮起筷子就抢了过去,挟起菜不断地住口里塞,吃得满嘴是油,头上冒汗,眼睛发傻。她把喉咙都撑直了。
  白雁看得直咧嘴。
  “你用了多少钱,一会我去取钱还给你。”商明星嘴巴鼓鼓地说道。
  “我没用钱。明星,你理发不是手艺挺好的吗,于吗要做……”
  商明星斜睨着她,把一嘴的菜吞下去,打了个饱嗝,”再好,也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够打房租和杂七杂八的开支。”
  “那回云县去吧!”
  “回云县?”商明星轻轻叹息一声,顺下眼睛,目光僵滞,神情十分沮丧,”我爸妈现在逢人就吹,我哥当了飞行大队长,我在滨江赚大钱,这时候回去,还不把他们的脸给丢光了。好了,这是我的事,要不得你来阵手划脚。我记下了,欠你一份情。”
  白雁没有再说话,只是感到心里面一阵阵发疼。商明星的妈妈一辈子都把嘴巴搁在别人的头上说是非,她引以为傲教育出了一对好儿女,要是知道自己女儿做了这事,她剖腹自尽都来不及,还有明天,也接受不了的。
  吃完饭出来,商明星急匆匆走了。
  白雁又给陆涤飞打了个电话,谢声还没说出口,陆涤飞抢白道:”小丫头,你做人真是偏心,康剑一个市长助理,滨江哪条线上没熟人,还让我打这通电话。你不想丢你老公的脸,让我丢脸,你无所谓。托我办个别的事可以,这让我帮个卖淫女说情,人家还以为我和她之间有什么猫腻呢!”
  白雁给他说得噎住,可怜巴巴地说道:”对不起,我给陆书记脸上抹黑了,我真没想太多,那……我多请陆书记吃几次饭,好吗?”
  “我反正也不白,再黑点没什么。”陆涤飞很善良,搬了梯子让白雁下来,”好吧,成交!今晚……”
  “今天我有点事,明天我仍休假,改明天好不好?”白雁早晨从疗养院出来,折腾到现在,自己都闻着自己身上的汗味,腿酸得都站不稳了。
  “行,”陆涤飞很干脆,”不过,地点我来挑,贵一点没问题吧?”
  “绝对没问题。”白雁笑了。
  “那就华兴大饭店的顶楼咖啡厅,我们先喝咖啡,再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