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12

林笛儿: 纸玫瑰 101-完


第一百零一章,二万里海底的冷暖(七)

  新官上任三把火。
  康领导就任云县县长,没放火,也没通电,甚至连会都没开。他让县委办公室找了辆车,带着简单和几个副县长,用了一周的时间,把云县的寸寸土土都转了一遍。
  就在云县的上上下下,都在对新县长拭目以待时,康剑召开全县局级领导以上的会议。
  会议一开始,康领导没有先来一段白开水似的开场白,而是直奔主题。他提出了几个大的规划。
  首先,他要在云县建一个最先进的剧场。云县是越剧之乡,这是优势。现在传统艺术开始被人们青睐,全国各地的越剧迷们常不远万里来云县观看。他要把这个优势发扬光大。建剧场,建越剧培训班,排演经典曲目,加大宣传力度。借着这个优势,要带动云县的服务业、旅游业。
  现场,旅游局、文化局、规建局的几个局长就向康剑立下军令状,拍着胸腔说散了会,就开始把这个计划列在今年的首要日程上。
  “资金的事,我会向上争取,大家放手去干。”康剑喝口茶,润润嗓子,心情也很澎湃。
  康领导第一次登场,算是赢了个满堂彩。
  晚上回到政府招待所,和白雁通电话时,康领导情绪非常美好。
  要说,来云县工作,虽然是个小县,但能当家作主,不比以前顾忌这顾忌那,康剑是热情高涨,唯一不足的就是到了晚上,看不到老婆,抱不到老婆,有点冷清。
  他和白雁应该是在新婚中,黏都黏不过来,生生拉开了几百公里,怎么能不想呢?
  晚上,蜷在被中,和老婆甜甜蜜蜜煲个电话粥,勉强弥补点相思吧!
  电话一通,白雁先是嗲嗲地撒个娇,然后把一天发生的事,一一向他汇报,接着,他也会把自己的事稍微提一些。白雁太小,他的工作繁重、枯燥、压力又大,他不想破坏她的心情。
  说完工作,两个人音量默契地一低。这时候说的话,外人听着,都会觉得肉麻又无聊。
  “康剑,你想我吗?”
  “想呀!”
  “哪里想?”
  “哪里都想。”
  “你想到不行怎么办?”
  康领导血奔流如潮,“我就看你的照片,吻你。”
  “照片是冰凉的,有什么好吻的。”
  “那我把精力积蓄下来,回滨江时一齐吻回来。”
  “那个还能积蓄呀?”白雁好奇地问。
  康领导大口喘气,无语以对。
  挂上电话后,康领导要在床上象烙饼似的叠好一会,才能平息身上的燥热。数着日子,他来云县快十天了,这个周末,一定要回滨江,不然真要疯了。

  第二天,康剑处理好公事,简单告诉他晚上没安排,他点点头,给白慕梅打了个电话。
  也该去拜访下她了,为公事,也为私事。
  接到康剑的电话,白慕梅也没吃惊,两个人就约在文化大院旁边的一家餐馆吃晚饭。
  天气刚开春,白慕梅就脱去了厚重的棉衣,换了一件夹的大衣,脖子里围了条披肩,流苏长长的,很有风情。
  “怎么想到云县工作了?”白慕梅气色不算好,人也倦倦的,没像平时发娇弄嗲,面无表情地问。
  “正常的工作调动。”康剑没有多提别的,问她要喝红酒还是白酒。
  “来点果汁吧!”白慕梅把老板喊来,告诉他要一杯鲜榨的木瓜汁。
  木瓜养颜、美白,康剑看着白慕梅保养适宜的面容,心想她真是善待自己。
  “云县要成立一个越剧培训中心,你是越剧界的名角,很有号召力,能过来担任中心主任吗?”康剑问。
  “我?”白慕梅细长的凤目一挑,“我象个当官的料吗?你找别人吧,我要演出,还有自己的礼仪公司打理,不想操这个心。”
  “可你不是在省城越剧团担任顾问吗?你的礼仪公司在云县,何必要两处奔波,培训中心的工资可不比你担顾问的少。”
  “做事图个心情,我并不在意多几个钱少几个钱。”白慕梅优雅地接过老板送来的木瓜汁,浅抿了一口,“再说你已不是我女婿,我没必要卖你人情。”
  康剑真是有点吃惊了,她这话的意思,好像气愤他和白雁离婚,可能吗?
  “我约你见面,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一下,我准备和白雁复婚了。”
  白慕梅抬起眼,看了他好一会,慢条斯理地哦了声,问道:“你爸妈同意了?”
  康剑点头,“当然,你呢?”
  白慕梅似笑非笑,酸溜溜地撇嘴:“我的意见不重要。她过年就给我发了条短信,还是转发的别人的,下面人家的名字都没删掉。我老了,她翅膀硬了,不求着我,嫌我丢人,当然不需要把我放在眼里。”
  这弦外之音真浓了,康剑讶异地直眨眼,“不是,白雁考虑到你春节时活动多,不想打扰你!”
  白慕梅摆了下手,“别说了,她是我养的,肠子弯弯扭扭,我都看得到底。她是恨我来着,我也不辩白。”
  “白雁说剪得断的是脐带,剪不断的是血源,对于她来讲,你永远是她妈妈。”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肯做孤儿,也不会要我这个妈的。”
  康剑怔住,今晚上的白慕梅让他感到匪夷所思,象是另外一个人。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饭,白慕梅就起身离开,临走前,她把单买好了。
  康剑并不知道,白慕梅今天收到了医院里的化验报告,确诊了她的一侧乳房里长了恶性肿瘤。
  白慕梅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生活中曾经与她密切相关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又淡漠起来。楼下盛开的一片黄灿灿的迎春花,胡同口焦香酥脆的小点心,橱窗里精美的时装、饰品、香水以及手袋,还有小贩们那悠扬婉转如同山曲儿一样的叫卖声,街上走过的对她行注目礼的英俊男子,仿佛在刹那间,他们都华丽转身,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背她而去,把她仍在路边,孤寂、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医生要她立即住院进行手术,不然癌细胞扩散,将会变得非常可怕。在此期间,不可避免地要接受没完没了的放疗和化疗,像吃饭一样大包小包地吃药。
  一个女人,头发脱落成一个丑陋而又可爱的光头秃子,胸口横着可憎的疤痕,还有什么美丽,还有什么自信?还怎么能在男人面前妩媚地宽衣解带?
  她拒绝了治疗。
  女人如花,那就在花开胜时一次性地谢落,不要一片一片地调零,那样太残酷了。
  多么可笑,从医院出来后,她没有想到曾丰富了她人生的一个个男人,她一再想到的就是那个已经和她断绝母女关系,怎么也捂不暖的女儿。
  也许,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才是最真切的。

  康剑在饭馆里抽了根烟,想起白雁提到过小时居住的文化大院,他信步往那里跑去。
  锈漆斑驳的大门虚掩着,里面几间平房里透着昏黄的光束,二月的天,温度还很低,大门外并没有人。
  他跨进大门,刚绕到一个破旧的篮球场边,眼睛瞟到有家小院中站满了人,中间还有几个穿着天空蓝制服的军人。
  康剑拧了下眉,这颜色看着眼熟。
  “真是老天不长眼呀,那么好的个孩子,怎没说没就没了。”一个头发灰白的妇女边抹泪,边往这边走来。
  “大婶,那家出什么事了?”康剑迎上去问。
  年老的夫人抬起头看看康剑,摇了下头,叹道:“那家那个当飞行员的儿子什么演习时死了,尸体烧成了个焦炭,认都认不出来了,他们刚从部队奔丧回来。唉,可怜啊!”
  康剑突地打了个冷战,“他……他是不是叫商明天?”
  “是,龙凤胎,一个叫明天,一个叫明星。我瞧这你面生,你是?”
  康剑挥了挥手,转身就往外跑,出了文化大院,他就给简单打电话,“快,给我准备车,我要回滨江。”


  番外:一,如果下辈子我还遇到你

  商明天一开始并不想读军校。
  高三那学期,过了年没几天,班主任在教室里和大家说了飞行学院来云县招生的事,商明天一听就过了。心里面想着小雁已经有好几天没给他写信了,是不是功课太紧?
  一帮男生觉得做个飞行员很帅,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想象开了。班主任白了他们几个一眼,打击了他们一下,说道,你们几个四眼先生,想上飞行学院,下辈子吧!我瞧过了,我们班可能就商明天有资格去碰一碰。飞行学院招生,不仅要文化成绩优异,对身体的要求也很高。
  话音一落,商明天就成了全班的焦点。
  下课后,班主任把商明天叫到办公室,问他想不想报考飞行学院?
  商明天说,我不想离家太远,我想报考省大。
  省城离滨江不远,他可以经常去看小雁。
  班主任怔了下,从抽屉里拿出今年的招生简章,指着各大学院后面列出的收费标准让他细看,“明天,我了解你家的经济状况,你最好是慎重考虑下。在飞行学院读书,不仅可以免书费、学费,就连买衣服的钱也会省下,而且一进去就有补贴拿。”
  商明天愣在那里,他没想这么深。确实是的,他们家就靠他爸爸一个人的工资,一分钱都恨不得分成两半花。偏偏商明星不争气,读的是贵死人的民办大专,爸爸为她办的助学贷款。如果他再出去上学,那就等于让家里是雪上加霜。
  他只迟疑了一会,就对班主任说,不要考虑了,我决定报考。
  他给白雁写了封信,说了报考飞行学院的事。
  晚上,他在家写作业,文化大院外面报亭的大爷过来敲他们家的门,说有电话找他。
  商明天诧异地跑过去,原来是白雁。
  “明天,那个飞行学院在哪里?”白雁问,声音怯怯的。
  “成都。”在地图上看云县到成都,也是很长的一条线。
  白雁嗯了一声,半天没说话,他只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从电波里传过来。
  “还不一定考得上呢!我就试试看。”他知道小雁舍不得他离开,忙宽慰。
  “明天别胡说,挺好的机会,不能试试,要努力。我们以后还可以写信的。”白雁说道,“如果考上了,会有寒暑假吗?”
  “应该有吧!”
  “那就好!明天,加油!”白雁甜甜地一笑,挂上电话。
  白雁在护专读书,也不宽裕,两个人很老土地禀承着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坚持鱼雁往来,邮票就二角,便宜呀!这是白雁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商明天报了名,先是体检,然后是文化考试,接着是面试,一关关地闯过来,他最终被飞行学院录取了。
  录取通知书在普通院校前到的,商家欢喜地连着放了三天的鞭炮。
  商明天整天被同学和亲戚们围着,分不开身来。第四天他才和白雁悄悄地见了个面。
  两个人坐在学校的篮球场看台上,月光下,白雁把他的通知书看了又看,笑个不停。
  “明天,你穿空军制服一定很帅。”白雁扭过头,眯起眼,想象着。
  他没有笑,看着白雁的肌肤被月光映照得如白玉一般透明,他心中一动,脱口说道:“小雁,我……喜欢你!”十指羞窘地搓着裤管。
  这句话,他想说很久了。其实他不说,白雁也知道的。
  白雁怔住,定定地看着他,“明天,我也喜欢你。”
  少女轻柔的嗓音如同天地间最美妙的音乐,他颤颤地伸出手,把白雁的小手包在掌心,笑得傻傻的。
  小雁的手很凉,在抖。
  两个人就这样握着、对视着,突然小雁的眼眶一红,一滴泪从眼角滑了下来。他自然地捧起小雁的脸,吻去了那滴泪。
  “我会一直一直都喜欢明天,下辈子也要喜欢。”十七岁的白雁郑重地在他耳边说。
  “嗯!”他哽咽地点头,心里面一片悲伤。
  他们都是聪明的孩子,知道这样的表白,只不过是让对方听清自己的心声,但他们却没有结果的。
  没有结果的今生,只能寄托于能自由畅想的下辈子。
  如果下辈子还能相遇,他还要住在小雁的隔壁,小雁的爸妈健在,把小雁宠得象公主,他的爸妈不要象现在偏激。可以的话,他一满十八岁,就把小雁娶回来。两个人一起读书,一起长大。

  刚进飞行学院,不是一般的辛苦。课程密集,而且体能训练的强度也很大。晚上回到寝室,一沾枕头,就睡熟了。
  小雁,总是在梦里出现。
  她长大了,成了个俏丽的小姑娘,笑起来小酒窝甜蜜蜜的。
  但他食言了,寒暑假,他没能回云县。
  假期一到,他们这帮新学员就被拉到野外进行训练,在沙漠中、密林里,除了电台可以向外联系,写信是根本不可能的。
  假期结束,回到学院,一个个晒得象非洲人似的。
  他给白雁打电话。一听到白雁的声音,他的眼睛红了,嘴巴张张合合,什么也说不出来。白雁告诉他,她要开始到医院实习,会上夜班,工作很辛苦。他问她现在还敢不敢上解剖裸?她说她撑过来了。
  他想念白雁,但他回不去,他也只能撑着。
  不知怎么的,和同学打篮球时心不在焉,被推了下,腿受了伤,被送到学院附属医院。
  住院的一个星期,他过得很快乐,一边自学课程,一边肆无忌惮地想着白雁。
  在医院里,他认识了一位泌尿科医生,叫冷锋。很俊美的男人,但气质太阴冷,不爱讲话。
  冷锋大他四岁,在医院里属于很年青有为的俊杰。
  冷锋晚上值班时,爱到他病房转一转。
  这天冷锋进来,他正在看和白雁的合照。这是他要走前几天,跟同学借了相机,和白雁拍了好几张,放在一个相册里,他全带到飞行学院了。
  “你妹妹?”冷锋抢过他手中的照片,问道。
  他抢回,仍小心翼翼地塞进相册里,“隔壁邻居家的小妹妹。”说的时候,他的嘴唇情不自禁地浮起温柔的笑意。
  “挺清秀的。”冷锋笑笑。
  “不只是清秀,而且聪明,性格也好。她很独立的,什么都会做,从来不要人操心。”
  “现在的小女生不娇蛮就算乖巧了,哪有你讲得那么好?”冷锋不信。
  “她真的很特别。她在读护专,以后和你一样,是个白衣天使。”
  冷锋受不了的耸耸肩,“她是不是喜欢你,在你面前装的懂事,你可要擦亮你的眼睛,女大十八变,再见面,你就得刮目相看了。”
  “她就是八十,也不会变。”他自信满满地说。心里面突然被思念激荡到不行,他忍不住和冷锋说起了白雁,七岁、八岁……十三岁……十七岁……
  冷锋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倾听说。
  两个人一直说到大半夜,冷锋临走时,问他能不能送一张他俩的合影,商明天紧紧捂着相册,直摇头。
  冷锋失笑。
  后来,他伤好出了医院,但与冷锋却做了好朋友。
  冷锋偶尔来飞行学院看他,总会问下他,邻家小妹妹最近有没有来信。
  他喜欢和冷锋说起白雁,那种感觉,很幸福,也很自豪。
  白雁结婚了,嫁给了一个政府官员,商明天一时真接受不了这样的消息。
  冷锋说他们相处得不好,结婚四个月,白雁准备离婚。
  他听了心都抽痛了,追问白雁,白雁站在路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原来是白慕梅惹的祸。
  他去找了那个叫康剑的男人,骂了,打了。可是不知怎么,他讨厌不起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眼中的深沉让人觉得象口看不清的古井。
  小雁长大了,他没办法象以前那样把她护在怀中,不受任何人的欺凌。
  带着心酸和无奈,他回部队。
  列车慢慢驶离站台,白雁来晚了,没有来得及和他讲话,追着列车后面拼命地跑,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她跑得气喘,张大嘴巴大口呼吸。
  他舍不得眨眼,一直看着,看着。
  渐渐地,白雁成了一个小点,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郑姗站在他身边,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扭头看她,勉强挤了个笑容。
  郑姗喜欢他很久了,他委婉地拒绝过几次,可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郑姗对他说。
  现在,他已经决定和郑姗认真开始了,白雁说男人不能让爱自己的女人伤心,他要对郑姗负责。
  车门边风大,他拉着郑姗进车厢。
  郑姗没有动弹。
  “你爱她!”郑姗看着他的眼睛。
  他没有否认,微微一笑,“我现在的女朋友是你。”
  郑姗摇头,低下眼帘,“商明天,以前我以为你是看不上我,所以我想我可以努力地让你喜欢上我。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心里面有个人。你爱得太深,我不敢笃定我能遮住她。我们以后还是做战友吧!”
  郑姗的眼睛能看穿人心吗?
  他没有向郑姗解释。
  回到部队,郑姗没有再来找过他。
  不久,他听说郑姗和八一制片厂的一位青年导演热恋了。

  一月的蒙古沙漠,风猛得能把石块吹上天,早晚温差能有五六十度。白天热得喘口气都要出一身汗,天一黑,漫天又能飞舞着鹅毛大雪。
  但有时候,沙漠的夜晚很宁静,静得天地间只有自己的呼吸,一仰头,星星就在头顶上,不时有流星飞窜而过。
  明天,部队要与俄罗斯空军进行反恐实演。训练了这么久,就等这个时候了。
  商明天与冯明海是搭档,他们驾驶的是歼击轰炸机。
  俄军参演部队抵达指定区域后,首先投入工作的是四名军医,在他们的指挥下,一个很像样的野战医院就建成了。这次军演,是俄远东军区自二战结束之后,其技术装备调动规模最大的一次远行。
  商明天坐在帐篷里写日记,冯明海一撩门帘进来了。
  两人是飞行学院的同学,又一起分到了成都军区。
  “我刚刚检查了下机器,一切都很完好。”冯明海说,掏出香烟向明天示意了下。
  他摇摇手。
  “按阴历算,快到除夕夜了,唉,又不能陪爸妈过年。等演习结束,我一定要好好地休个假。明天,你刚休过假,可比我幸福多了,我都三年没回家了。”
  他合上日记本,笑了笑,“假休几次,都不会嫌多的,我刚回部队,又想家了。”
  冯明海吐了个漂亮的烟圈,凑过头来,神秘兮兮地问:“你在老家有喜欢的女孩?”
  他只笑不答,神情温柔。
  来俄罗斯前,冷锋打电话说小雁晚上遇到劫匪,手被割伤,冷锋决定要和小雁一同合住。他听得出来,冷锋喜欢小雁。
  真是不敢置信,冷锋那么个清清冷冷的男人,一旦动了情,也会执著。冷锋大概在他读书时,听他说起小雁,就喜欢上了,所以才去滨江工作。
  难怪别人都说,爱情中的男女,智商都很低。
  小雁值得冷锋这样的傻,他不妒忌,只要小雁能获得幸福。
  他只有羡慕。
  可是小雁好像并没有被冷锋打动。
  走了这么久,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小雁好吗?
  想起白雁,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痛。
  “我在老家也有一个喜欢的女孩,是我高中同学,但我一直没勇气表白。”冯明海憨憨地一笑,“这次休假,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任务完成,不然她被别人抢走,我要悔死。”
  “我要是回去,我想看到她快快乐乐地结婚。”
  “呃?新郎不是你吗?”
  “我的爱在下辈子。”商明天笑着,走出了帐篷。
  月朗星明,明天一定是个很适合演习的好天气。

  第二天,天气确实好得异常。演习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们的飞机是第六架起飞的,十分钟后,发现目标,开始攻击。沙漠上,硝烟弥漫,飞机声震耳欲聋。
  他坐在驾驶座上,耳机传来指挥员的命令:“任务完成完满,现在飞回基地。”
  他握着操纵杆,突然发现熟悉的发动机的声音消失了。
  “不好,发动机出现故障。”冯明海失声说道。
  他冷静地察看仪表,仪表盘上发动机那一组跳跃着警示红灯。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执行命令?”指挥员在耳机里责问。
  “发动机停止运转。”他看着冯明海额头上密密的一层汗珠。
  耳机里传来抽气的声音,“准备迫降!”发动机一罢工,所有的仪器都跟着休息。
  他从舷窗里往下看去,下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再有三千英尺,才是平坦的沙漠。
  他苦涩地一笑,看向冯明海,冯明海也在看他。
  机身开始摇晃,然后开始直线下坠。
  “也许,我的爱也在下辈子。”冯明海倾倾嘴角,向他伸出手。
  “嗯,下辈子……”他握住冯明海的手,脑海里出现小雁娇笑俏兮的小脸,柔柔地趴在他耳边,喊着,“明天,等等我呀……”
  黄昏里,基地指挥员的望远镜中出现一束冲天的火光。


  番外:二,一半儿推一半儿就

  叶子回来了。
  简单握着手机,听着叶子的声音从电波那端清晰地传来,突然生出一种陌生感,仿佛接到了一个打错号的电话。
  “晚上七点,你过来接我,怎么样?”叶子还象以前一样爱发号施今。
  简单醒过神,哦了一声,便挂上电话。
  叶子去上海前,走得那么凛然,如同壮士上战场似的,头也不回。他喝得有点微醉,冲过去拉住她。她不耐烦地侧过脸,”简单,你象个男人好不好,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他的手松了,叶子扬长而去。
  那个夜晚,本来应该心碎俱裂,痛不欲生,却因为一个大大咧咧的女人拉住他拼酒,后来不知怎么,两人醒在了一张床上。他只顾得上应付眼前的狼狈,忽视了叶子带给他的伤心。
  后来,那个女人就这样无预期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让他有时哭笑不得,有时又震撼不己。
  他还是会想起叶子。
  和叶子交往二年,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家里的房也买了,他也开始节省开销,象个男人似的,暗暗盘算怎样让心爱的女人幸福。
  叶子嫌滨江太小,她讨厌他有写不完的材料、开不完的会,讨厌他不够风趣、行事一板一眼,她要去繁华的大都市证明自己的价值。
  不知觉,他好象成了她的牵绊、累赘,所以,她不作二想地一把推开了他。
  在爱情与事业两者之间,女人和男人选择一样,都是先立业后成家。
  叶子来上海很快找到工作,很快就象小水滴一样融入了大海,她适应那里的水温,适应了那里的流速。
  他们之间很少联系,偶尔在节日期间发条短信问候一下。
  思念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褪去。
  有时,夜里梦到叶子,面容模糊。
  这次,叶子回家过年,没想到会主动给他打电话见面。
  心情没有想像得那么激动。
  出发前,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
  “过年真没意思,有点想念肯德基红豆蛋挞的味道。”
  他微微一笑,回过去一个咧嘴大笑的图图,再加上三个字:小馋猫。
  手机又响,他打开来一看:呵呵,外加眉飞色舞的笑脸。
  他笑了,心情愉悦地穿好大衣,去接叶子。
  爸妈的收入稳定,经济条件在滨江是不错的。妈妈早就说要给他买辆车,他没要。
  在政府机关工作,象他这样的秘书,行事还是低调一点。
  打车到了叶子家楼下,让司机等一会。
  叶子下来了。
  从头到脚一身穿戴,简单一看便知,是一种刻意经营出的随意,不动声色地从细节渗透出精致的品位,妆也化得很细腻,唇红齿白,粉嫩娇柔,不要介绍,也能猜出是在大都市生活的摩登女郎。
  他很不习惯这样的叶子,时尚、新潮,和以前清新俏皮截然不同。
  两个人站在暖黄色的路灯下,互相对视了那么一会儿。
  “你还是顽固不化。”叶子说。
  “是呀,我还是老样子。”他笑笑,给她打开车门,等她坐好了,才关上,然后自己转过去,坐在前座。
  不是存心,只是自然而然就这样做了。
  不是男女朋友,肢体接触,已很不合适。
  他在望客帆定了桌子。望客帆是由停在江边一艘退职的军舰改装的饭店,以江鲜为主。
  他热情周到地点了一桌子的菜,配了口感辛辣又带点甘甜的果子酒。
  叶子居然会抽烟!
  “没办法,工作压力太大!”叶子耸耸肩,娴熟地叩了叩烟灰,”你还好吧?”
  “挺好的,我交了个新朋友。”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个大大咧咧又有点傻气的女人。她和他一起吃饭时,要么抢着买单,要么要求aa制。不管他点什么,她都吃得有滋有味。如果有酒,她也毫不示弱。就是不懂,一谈起她的前未婚夫,她就唉声叹气,象个柔弱得惹人怜惜的小女人。
  “异性?”叶子挑了下眉,摁灭烟头。
  他笑着点点头,”是的。”
  叶了撇了下嘴,陵溜溜地说了句,”你的行情还真不错。”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我们并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谁信呀!男人女人之间从来就没有纯粹的友情。”
  他怔住,心里面象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他细细琢磨叶子的话,他与柳晶之间真的不是友情吗?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忙端起酒杯,掩饰地喝酒。
  “她……有我漂亮吗?”叶子探过头来,眼睛半眯着。
  他好笑,”你们是不同的两个类型。”
  “那谁更好?”叶子不甘心地换了个问题。
  他呆愕地看着叶子。
  在略微的沉寂之后,叶子笑得有些失落。
  吃完饭,两个人从望客帆出来,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噤,叶子跟着打了个喷嚏。
  “你穿得太少,我打车送你回去。”他急忙向路两边看去,看有没有出租车驶过来。
  叶子从后面拽了下他的衣角,他回过头,叶子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塞进他掌心的手滚烫,一边还俏皮地挠着他。
  他浑身一下绷紧,他太熟悉这小小的暗号。他闭上眼,深呼吸,要是在以前,他会狂热地抱着叶子,忙不迭地往他租处冲去,然后,狠狠地把她压倒在床上。
  这一刻,他承认他体内的血液四处奔滚,可是他的手僵在了空中,他悻愕地发现,他满肚子满心想的是另一 女人。
  “简单?”叶子等不到他的回应,有点窘。
  他苦涩地问她,”叶子,我们准备重新开始了吗?”
  叶子气恼地别过头去。
  “我不是柳下惠,但这种事,我只想和我爱的也爱着我的女人做。对不起,我很落伍。”
  叶子脸羞得通红,别过头去,紧紧地咬着唇。
  “我送你回去。”他挡下了一辆出租车。
  叶子一言不发,他眼角余波看到叶子眼中泛起了泪光。
  “简单,你真的变心了。”叶子下了车,趴在车窗前对他说,挥了挥手,转身而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叶子这一转身,再也不会回过头了。
  这次,他的心很平静。
  回到家,妈妈在外面加工包子回来,他感觉没吃饱,拿了一个,大口大口地咬着。
  “你呀,就象个孩子。”妈妈瞪了他一眼,”你看这大过年的,东家儿子带媳妇、西家女儿带男朋友来过年,多热闹呀!你什么时候也能让我们家也热闹一下?”
  他满嘴的包子,口齿不清地回答:”快了。”
  “这快是几个月,还是几年?”
  他把包子狠狠咽下,沉思了一会,”我争取几个月完成任务。”
  “尽吹牛。”妈妈疼爱地打了他一下。
  他平时住在租处,连年过节才回家住,妈妈总是嚷嚷着家里冷清,催着他交女朋友。
  他和叶子分手,妈妈比他伤心。
  回到房间,打开手机看看,没有短信。他一拧眉,打了几个宇。
  “干吗呢?”
  短信回得很快,象在专门等着似的。”家里有人吃饭,在陪着。”
  “什么重要的客人?”
  “前未婚夫的爸妈还有他本人。”态度很好,实事求是。
  他不耐烦发短信了,一分钟才按几个字,打电话的话,一分钟,可以说很多句。
  想都没想,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你干吗打电话来?”声音是压抑着的,不知躲在哪一块接电话。
  “你好象不太情愿,我就救你与苦海,怎么,不想接我电话,那我挂了?”
  “没有啦,”柳晶忙不迭地喊住,”你等我一会。”
  他听到电话里面有个男人在喊:”晶晶,你怎么不吃了?”
  “我饱了。”
  “你要去哪?”
  “不要你管。”
  门“啪”地一下关上,他听到她吁了口气,”好了,现在安全了。你说话吧!”
  “在哪?”
  “我的房间。”柳晶笑道,心情象是不错。
  他也跟着笑,
  “我今晚有点闷,想找人说说话,你能陪我吗?”
  “谁刺激你了?”
  “你呀,你有了我这么好的朋友,还和前末婚夫藕断丝连的,不是打击我吗?”
  柳晶停滞了下,好半天才说:”胡说八道。”
  “我们不是朋友?”
  “普通朋友。”
  “反正是朋友就行。柳晶,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雁的婚礼上呀!”
  “康助年二十八回来了,两个人现在恩爱着呢!我记得你当时给我的感觉很厉害,堵着个门,百般为难。”
  “想娶媳妇当然要付出努力喽!”
  “不知道你以后嫁人,会不会也这样?”
  “我呀……”
  两个人就这样东扯西扯、天南海北地说了足足二个小时,直到手机发出断电的提示,他才恋恋不舍地挂上电话。
  上了床,一点睡意都没有。躺下、坐起;坐起、躺下,足足几个来回,他只得把灯拧亮了,点燃了根烟。
  在烟雾缭绕中,他清晰地发觉,她已在他心中占城掠地。听到她说起前末婚夫,他就恼火,象是自己心爱的什么东西被别人抢走似的。
  这种感觉,很久前就开始萌芽,但是没有今天这么明显。
  该死的,好马不吃回头草,她就是傻,男人一回头对她笑一笑,她就得了点颜色想开染坊?
  笨!笨!笨!
  他一连骂了三个笨字,骂过后,重重叹气,舍不得她被别人骗,舍不得她被别人欺负,舍不得她唉声叹气!
  罢了,他闭上眼,一丝温柔的笑意在嘴角荡开,他就舍生取义,把这个傻女人收过来保管着。
  他是一点点都舍不得让她受伤害的。

  过了年第一天上班,小吴从外面风风火火跑过来。陆涤飞担任城建市长后,小吴正式进了陆涤飞的办公室。
  “简单,康助要去云县做县长了。”小吴告诉他。
  他一听,愣了下,随即觉得这很自然。城建市长落到了陆涤飞手中,康助必然不愿俯首称臣,一定要选个地方东山再起。他很佩服康助的勇气和魄力。
  心里面,突熬冒出了一个念头。
  都说距离能产生美感,如果想让一个笨笨的人发觉自己的真心,小小的分离能产生催化剂的作用。
  目前为止,他暗示过笨女人无数次,可是她仍傻傻地为前未婚夫纠结着,真让他恨不得割刎自尽。
  他先是伤感地给她打了个电话,约好了她。
  去饭店的路上,路过超市,看到摆上收银台附近货架上的安全套,他怔了怔,走了进去。
  然后,他们见面,要了酒,点了菜。
  一切和他设想的那样,催化剂的威力很大。
  她揪住他的衣角,一再地告诉他,她不讨厌他,一点都不讨厌,其实她喜欢他的,可是他的心里面装着是小女友,她的难过说不出,只能压着。
  他真想仰天长叹,到底谁的难过说不出?
  他用了很大力气把喝醉的她扶回了家中,她整个身子麻花似的拧在他身上。
  既然己经得知了她的心,他的心态自然就不会太客气。身体总比心来得诚实,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看她还怎么装模糊!
  在这样的心态下,不光是情热似火,他的整个身体都发了疯,像机器人在失控和未控之间。
  他这一发疯,她也跟着发疯。两个人象玩了命,恨不得死在这上头。
  一整夜,两个人也不知经历了几个来回。她累得象只小猫一般趴在他怀中,不等他抽离身体,她已经睡熟了。
  他很困,但他没有睡,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光洁的后背,心里面满溢着感动和幸福。
  当叶子离他而去,她突然象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站在他面前,大声对他说:”失恋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这失的是个小的,我还失个大的呢!”
  那时候,是不是老天就把一双看不出的手把他们紧紧地牵住了?
  他曾失去了一扇叫叶子的门,现在他打开了一扇叫柳晶的窗。
  凭窗远眺,风景正好。
  

第一百零二章,二万里海底的冷暖(八)

  商明星比白雁上次见到时瘦多了,留着个小男生似的平头,头发一根根刺立着,没有唇彩,没有眼影,黑色的外套,抿着个唇,眼神沉甸甸的,里面泛着血丝。
  “我吃过了。”她一出声,嗓子沙哑得如同在风中呜咽的竹子。
  “那我们去喝点茶。”白雁瞧她手中紧紧捂着个包,象是有话和她说。在餐厅里似乎不方便,手术室又没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去我公寓吧!”冷锋说道,扭过头看着柳晶,”你去手术室向护士长打个招呼,说白雁借我半天。”
  柳晶讶异地看看冷锋,又看看白雁,轻轻点了下头,”好的。”
  走时,她握了下白雁,”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今天晚班,一直都在的。”
  白雁的眼光发直,不知看向哪里,”嗯!”
  几人一前一后往餐厅外面走去,经过门槛时,白雁大概没注意迈腿,被门槛绊了一下,”咚”地半跪在地上,速度快得冷锋都没来得及托住。
  一双手掌立即就破了,血往外渗着。
  冷锋懊恼地拧着眉,握着她的手就往急诊室走去。
  白雁挣开他,”没事,我一会自己去处理。别让明星等着。”
  “不耽误这一会。”冷锋蹙起眉。
  “不行。”白雁态度很坚决,丝毫不退让。
  冷锋沉下脸,无奈地看着她。
  商明星好象没看到这一切,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仿佛那儿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冷锋的公寓在医院后面的专家楼里,一房一厅,地方实在说不上大,他走了很久,地上、桌上,椅子上落了一层灰。
  他简单掸了一下,三个人坐了桌子的三边,商明星缓缓抬起头,把捂在心口的袋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四五本日记本,一本相册。日记本和相册都很旧了,边都卷着,应该是经常被翻阅的。
  “给你!”她把日记本和相册推给白雁。
  冷锋咄咄地看着白雁。
  白雁的手放在桌下,止不住地哆嗦着。浑身的力气突然象被抽离了,她抬不起手臂来。
  “这是什么?”她问商明星。
  商明星又把头低了下去,白雁看到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桌面上,很快积了一小滩,“你自己看。”
  “一堆旧本子和破相册,我才不看。”白雁往后缩着身子,直摇头。
  “破本子?旧相册?”商明星突然跳了起来,哗地把日记本打开,相册展开,”你看看,这相册里是谁,这笔记本是谁?”
  “我不看,我不看……”白雁闭上眼,她没有看到相册里有她在枫树下笑得甜甜的样子,她没有看到笔记本里写着的一个一个“白雁”。
  “时间来不及了,我该去上班。”她推开椅子,往门口逃去。
  “白雁,你个小狐狸精,你以后再也迷不住我哥哥了。我哥哥再也不会理你了。”商明星失控地指着她叫喊着,脸上泪如雨下。
  她僵立在门前,扶着门框,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明星,别说了。”冷锋拦住商明星,走到白雁身边,手搭住她的肩头。
  她惊恐不安地看着他。
  “白雁,你过来坐下。”冷锋柔声说道,拉着她又回到桌边。
  她乖乖地坐好。
  “白雁,你慢慢地听我说。你一定要镇定,一定要坚强,能做到吗?”
  她一动不动,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抖动。
  “二十天前,明天在蒙古进行军事演习时,发生了意外……”冷锋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看着白雁那双清澈无波的眼瞳,感到自己很残忍,可是却又不能不说。他要让白雁知道,她有多幸福,她曾怎样被一个男子深爱着,从情窦初开到生命终止那一天,没有一天停止过。
  这份爱,他不敢亵渎,不敢妒忌,他只有动容。
  “所以你去原来的部队帮他医治了?明天伤在哪,要紧吗?”白雁眼睛突然一亮,语速很快。
  冷锋眼中慢慢地溢满了泪水。他是在北京时听说演习飞机失事的,当时这个消息还没有向外界公布,他一听,心里面就咯噔了下,知情人也不清楚两个飞行员的名字,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就坐飞机去了成都。
  参加演习的部队已经工全部回来了,他没有找到明天。
  明天和冯明海与飞机一同化成了灰烬,分不清谁是谁,他们一同葬在沙漠上。队员们只带回来明天几件换洗的军装,还有这个明天走到哪都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和相册。
  “他现在很好,只是离我们有点远。”冷锋弹去泪水。
  “远到你这辈子都看不到他的。小狐狸精,我哥哥他没了。他太偏心,没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却给你留了这么多。”商明星嚎啕大哭。
  “商明星,”白雁腾地站起身,小脸一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你哥要好,我们现在已经分开了,我也嫁给了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要咒就咒我,不准咒你哥。明天他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冷锋握住她的手,”白雁,你冷静一点。”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冷锋,目光寒冷,”你也和她是一伙的。告诉你们,我不相信你们的话,不相信,我要去给明天打电话。”
  她身子一摇晃,笔直地走向门口,拉开门,咚咚地下了楼。
  她疾步如飞,当冷锋和商明星回过神来,追过去时,她已经走了很远。
  白雁目不斜视地走着,路上遇到同事。同事和她打招呼,她状似未闻。
  拐弯,上楼,直奔手术室。
  “白雁,你不是在冷医生那儿吗?”护士长讶异地问她。
  她一言不发,走到更衣柜前,从里面拿出包,手抖得拉链都拉不开,她着急地回身拿了把剪刀,把包袋一下剪开。
  她颤微微地从里面拿出保鲜纸包着的纸玫瑰,一点点地展开。
  纸玫瑰。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一片片的红纸屑,她定定地看着。
  “白雁——”冷锋向惊讶的护士长摆摆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没有动。
  冷锋愕然地瞪大眼,他看到一滴血滴在了纸屑上,他扳起白雁的脸。她牙齿紧咬,把嘴唇在瞬间咬出了两行血印,血从嘴角滴落了下来。
  “白雁,快松开。”他慌乱地捏她的脸腮。
  她看着他,眼神恍惚、呆滞,牙齿慢慢松开了。
  “白雁……”冷锋心疼地拿起一块纱布帮她拭着嘴唇。
  “不要再努力了,不要再撑着了,不要再做小强了……”她喃喃地对着冷锋说,感到心里面一根柱子在一寸寸地断裂,她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
  不要了。
  不要学好,不要乖巧,不要自重,不要努力地给自己找一个家,不要去寻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要去贪求一份温暖,不要让自己过得快快乐乐的。
  一切都不要了。
  没有明天在远远地看着,什么都没有意义。
  以前,一个人撑得辛苦,很想自暴自弃,她对明天说,她是散落在大海里的一片浮萍,好与坏都没有区别。明天笑着摇头,说,我们是一个人,只不过分成了两半。
  你如果不好,我也肯定不会好。
  现在,明天把眼睛闭上了,不要她了。
  她好不好,和谁有关系呢?
  小强之所以打不死,是因为它不能死,它有喜欢的人,它要让喜欢的人放心,所有再大的委屈、再深的苦痛,总能忍着、受着,哪怕腰被压得直不起来,只要抬起头,它都要笑。
  明天与她,是恋人,是哥哥,是爸爸,是朋友,是家,是温暖,是希望,是明天。
  明天不再来临,她不恐惧,不疼,她只是碎了,象纸玫瑰一样,散了一地,再也拼不起来。
  “白雁?白雁?白雁?”冷锋摇着白雁,惊愕地发现她的瞳孔里没有焦距,气息越来越弱。
  “明天,怎么出的意外?”她无意识地问。
  “坠机。”他晃着手指,想引起她的注意。
  “那一定很疼。”她轻轻地叹了一声,目光幽幽地落在他的脸上,呼吸屏住。
  “白雁,你呼吸,你呼吸……”他再次轻拍着她的脸腮。
  白雁直直地看着他,突然嘴巴一鼓,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滴不拉地喷在冷锋的胸襟。
  冷锋托着她,不顾胸前的腥红,抬起手臂,用袖子抹着她的嘴角。
  “白雁……”
  她乖巧地伏在他的肩头,很安静。
  “白雁……。”他小心地托着她,想让她坐下来。
  她慢慢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突然咯咯地笑了,紧紧地拉住他的手,欢喜得象个孩子,”我就知道明星骗我的,她不喜欢我,不愿我们在一起,故意说你不理我了。明天才不会不理我的,对不对?”
  冷锋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明天,你干吗不说话?”
  “白雁,你不认识我了吗?”冷锋颤声问。
  白雁突地惊惧地抽回手,”你是谁?”她着急地四处张望,”明天呢?”
  “白雁,明天他……已经不在了。”
  白雁的身子晃了两晃,眼前一黑,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第一百零三章,二万里海底的冷暖(九)

  还是来晚了。
  夜色如墨,春寒料峭。
  康剑站在病床前,只见白雁面无血色地躺着,双眼合拢,头歪向一侧,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着。他的心口被有把不太锋利的刀,一点点地切刻着。他倦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脚下有点儿飘浮。他欠下身,给她掖好被角,发觉她一只手掌擦得紧紧的。他抬起一看,依稀看得出是几块红色的纸屑。
  “别碰。”冷锋在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谁拿,她就象歇斯底里一样的和人拼命。刚给她打了针镇静剂,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那是碎裂的纸玫瑰,康剑看出来了。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只是苍白得可怕,嘴角耷拉着,象个在赌气的孩子。
  康剑摸了摸她的脸,“冷医生,我们谈谈吧!”
  冷锋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病房,康剑细心地把灯关了。柳晶和简单站在走廊上,商明星惊恐地倚在一个角落中。
  柳晶是在白雁晕倒时赶到手术室的。不一会,白雁就清醒了,然后就痴痴傻傻地对着手里面的红纸发呆,有人走近,她就浑身紧绷地,象头小兽似冲过来。小脸上狰狞的神情令人心疼又痛楚。
  “康领导。”柳晶看着康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白雁为了别的男人失控成这样,康领导心里面一定很难受。
  康剑轻轻点了下头,眼睛看到了商明星。
  商明星也在从眼帘底下怯怯地看着他。
  “我……妈妈说这是哥哥留给她的东西,应该送给她。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她……这么脆弱。”在康剑慑寒威仪的的目光下,商明星抖抖地把日记本和相册递给康剑。
  康剑粗粗翻了下,问道:“你家里现在怎样?”
  “我爸妈还好,部队给了抚恤金,是以最高规格给的,哥哥追认为烈士,他们说会给爸妈养老送终。”
  “简秘书,”康剑扭过头,“你和柳护士带她去吃饭,安排她住下。回到云县后,你找下劳动局,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帮她安排一个。”
  “康县长,你也没吃饭呢!”简单皱着眉头,提醒道。
  康剑苦笑笑,摆摆手,“去吧!”这个时候,他还咽得下饭吗?他的喉咙已经堵得几乎不能呼吸了。
  是不是惩罚他当初娶白雁的动机不纯,所以老天才故意这样的设置一个又一个的障碍。
  在跨越前几个障碍时,他灰心过、担忧过,但在心底里总留有一丝希望。即使在双规时,他都能坚定地认为,他会和白雁幸福的。
  现在,还敢坚定他能给白雁幸福吗?
  在商明天为了白雁和他打过一架后,躲了他很久的白雁,为商明天的前途主动找他求情,他就知道商明天对于白雁的重要性,虽然这份感情并不涉及男女私情,但也让他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他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很爱很爱白雁,爱到能遮住商明天的身影。
  他以为他和白雁已经如此亲密、如此地契合,他应该是白雁独一无二的爱人。
  似乎,他错了。
  冷锋把康剑带到了办公室,拿出一个病历。
  “精神病科?”康剑一看到病历上写着的科室,一下脸色惨白。
  冷锋神情凝重,“康县长,虽然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但这是真的。白雁崩溃了,她把自已的心封闭了起来,认不得熟悉的人,她只活在自已的世界里,慢慢地,她会失去自理能力。这种症状,就是精神病的一种。”
  康剑声音干涩地问:“这种病能冶愈吗?”
  “我问过专家了,没有百分百的冶愈方法。通常是病人因为无法面对发生的意外,自然地逃避现实,就象受惊的蜗牛躲进了壳中。除非她自己走出来,不然就是尝试电击脑电波下看看。”
  “不要,白雁她只是一时受的刺激太大,不是什么精神病。她会好起来的。”康剑手握成拳,拼命地摇头,心底一片冰凉。
  冷锋抿着唇,凝视着康剑,“我看过商明天写给她的日记,他对于她来讲,可以说是活着的全部意义。这不是一般的刺激,有可能她终身都不会走出来。”
  “你错了,”康剑眯起眼,“以前,确实商明天是她的全部。但现在,将来,她有我,她不会走太远的。”
  “你准备怎么做?”
  “我不会让她住进精神病院,我要带她回云县,回家。”
  冷锋淡淡一笑,“我只怕她根本不让你靠近。”
  “这些是我的事。今天麻烦冷医生了。”他伸出手,礼貌地与冷锋握了握,然后又去了病房。
  白雁还在睡着。
  康剑在床边坐下,握住白雁的一只手。这只他熟悉的纤细的手因失血而冰凉,原闪动着光泽的粉红指甲有些泛白。他将手抬起,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着。
  “老婆,做人不能这样自私,我才走了十天,你就这样惩罚我吗?你这样想着他,那你把我放在哪呢?你那么欢喜地告诉我我们的家有多漂亮,客厅大得可以给孩子骑车,如果可以你想生两个孩子。你还说我比你大,老了后你帮我推轮椅、给我洗假牙,牵着我去逛公园,这些话还算放吗?”
  白雁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老婆,商明天在你的心里面是特别的,我不和他争,但是我可以替他爱你。没有了明天,你还有我。他为你做的,我都能做。别孩子气好吗?其实心里面有一个人,不管他身在哪,你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关爱。天堂也只是一个地点,有一天,我们也会到达,我们也会和他相遇,最多那时我和他公平竞争,好不好?”
  一滴泪从白雁紧闭的眼帘缓缓地滑落下来。
  “我刚到云县,工作还没开展,一些事也没抓上手,老婆,我信心并不足,我需要你的鼓励、支持。我也想做一番事业给你看,让你觉得你嫁的这个男人很MaN,不是一个靠父母遮荫的公子哥,他配得上你。如果你把我屏蔽在心门之外,我做的这一切也没了意义?白雁,你醒了吗?”
  康剑突地觉得白雁的手指挠了下他的手心,他惊喜地瞪大了眼。
  白雁缓缓睁开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老婆,我回来了,饿不饿?”
  白雁眼珠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康剑又往她身边挪了挪,“要喝水吗?”
  她突然象被什么惊了下,慌张地坐起来,四下张望着,直到看到掌心里握着的红色纸屑,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白雁?”康剑怔怔地看着她,声音沙哑低沉。
  “我在等明天,他来了后,我就走。”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眼眸晶亮如星。
  康剑整个人都僵住了。
  说完,她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拼凑着掌中的纸屑,非常耐心,非常细致。冷锋说她已经几顿不吃了,她不提饿,也不提渴。只穿了件毛衣,就这样坐在床上,被子落到脚边,浑然不觉着冷。
  那个对着他俏皮地笑着,小酒窝一闪一闪,时而揶揄、时而调侃的白雁哪里去了?
  康剑咬着唇,嘴角痉挛,恨不得向那个已经灰飞烟灭的年轻男子大声怒吼:把我的白雁还给我!
  白雁仍自顾玩着,笑得天真烂漫。

  康剑又在滨江留了几天,真的被冷锋说中了,白雁只活在她与明天的世界中,谁也不认识了。
  唯一庆幸的一点是她不排斥他,他坐在她身边,只要不碰她手中的东西,她就能安安静静地由他去,还乖乖地听他的话,吃饭,穿衣。
  “你在她心里面还是有位置的。”冷锋与康剑站在春阳下,自嘲地一笑,“只不过是明天的悲痛来得太急,她承受不了,可是她并没有忘记你。”
  “我要把她带回云县。”所有的规划刚刚开头,他必须坐镇指挥,能不妨碍工作,又能照顾到她,这是最好的办法。
  冷锋讶异地一挑眉,“你有时间陪伴她吗?她现在根本不愿接触外面的人,除了你。留在医院,医生总有些办法的。”
  “留在精神病院?不,我不要听那么个冰冷的字眼,白雁不是精神病,她只是一时走失。”
  “你要是出差或者开会,她怎么办?”
  “她不会离开我左右的。”康剑认真地说道。
  冷锋抬起了头,轻轻地一叹,“她当初选择嫁你,原来是真的经过慎重考虑的。”
  康剑疲累地笑了,“不然你以为她是攀附权贵?”
  冷锋没有接话,隔着窗户,看着病房里独自玩耍的白雁。明天,他,身后的那个男人,都深爱着她,现在,他觉得白雁嫁给康剑是最最正确的。
  明天,是她的昨天。康剑,是她的今天和明天。
  他,在错误的时刻与她相遇,注定了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祝福者。
  冷锋屏息,明天的爱,很真很纯,没有一丝瑕疵,但却给不了白雁人间烟火般的温暖和幸福。康剑的爱很重,很实,看得到、摸得着的温馨、温情。
  一个男人,在妻子为别的男人失控到崩溃之时,能这样不离不弃,有几人能做到?
  这不只是爱,还有包容、宽怀、体贴。
  一个逝去的人,是没什么好妒忌的。但逝去的人却是最最完美的,活着的人没办法比得过。
  说实话,他没这份自信。
  即使白雁有天恢复正常,但明天在她的心里面烙了印,回应的爱是不完整的。
  只有深爱、挚爱着她的男人,才能接受吧!

  隔天,康剑为白雁办好了病假手续,然后便带着她回了云县。
  “我们去哪?”白雁揪着他的衣角,看着窗外飞逝的绿绝,胆怯地问。
  “回家,去找明天。”他摸摸她的头,柔声回答。
  她乖巧地点头,文文静静地坐着。
  康剑回来前,给白慕梅打了个电话,让她把文化大院的两间小平房借给他住,白慕梅一愣,问为什么?他说白雁想家了。
  白雁对商明天全心的依赖,是儿时太过孤冷。如果回到云县,在她长大的地方,她有亲情,有爱情,那么对商明天的思念会不会淡簿些,慢慢她就会走出来呢?
  “白女士,白雁在云县时,你能经常来看看她吗?”康剑诚恳地问道。
  

第一百零四章 二万里海底的冷暖(十)

  康剑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抬手看表,六点,该下班了。他把手中的文件夹合拢,搁下笔,站起身时,简单从外面走了进来。
  “呃,今天是周末,你怎么没回滨江?”康剑讶异地问。
  “你下周防汛会议上的讲话稿,我晚上想再修改下,明早回滨江。”简单答道。
  “你把稿子拿过来,我带回家修改。你快回去,不然柳护士要有意见了。”
  简单脸一红,”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于一朝半夕。你要下班了?”
  “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要回去带白雁出去吃饭。”
  康剑向简单招了招手,走出办公室。
  落霞正红,晚风轻拂。他看着县委大院里花坛中一大株盛开的月季,时间如流水,转瞬都入夏了,似乎自己来云县也有四个月。
  这四个月,云县大剧场开工,农业观光带已初具规模,休闲度假村在建中,越剧培训中心第一批学员都能上台跑龙套了。一切规划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四套班子开会时,常务县长开玩笑地说,能听到钱在路上咣当咣当地响了。
  上周,丛仲山到云县视查,他陪着到处转了转。吃饭时,丛仲山和他对饮后,凑到他耳边说:”康县长,我到了秋天就退居二线了,常务市长接任我的位置,你是不是该考虑回滨江了?”
  他摇头,”我在这还没有什么起色,现在回去,连张成绩单也没有。”
  “你还没起色?省报、《农业周刊》,《旅游报》,把个云县夸得象个人间仙境似的,告诉我,今年春天的旅游收入比过去涨了几成,现在,云县可比滨江出名。我到北京开会,大家互相介绍,人家一听我是滨江的,说知道,你们那儿有个云县,戏剧之县、旅游之县、休闲之县,敢情好,我这滨江市委书记还没你一个云县县长露脸。”
  康剑笑了,忙起身敬酒,”这还不是丛书记对康剑的培养和指导。我敬你,丛书记。 ”
  “我说的话,你再考虑考虑。”丛仲山说道,端起了酒杯。
  康剑只笑不答。这个时候,他回滨江,是职位选择他。等到他羽毛长丰满了,真的有了资历,就是他选择职位。他喜欢后者。
  云县不大,不需要开车回去,走个二十分钟就到文化大院了。路上经过一个步行街,到了晚上特别热闹,什么都有得卖,有时,他和白雁会过来走走。街上的小贩都认识他,见到他热情地打招呼,憨厚地笑着。
  康剑看到一家花店门前摆放得姹紫嫣红,他走了进去。
  “康县长,你买花?”花店小妹笑起来也有两个酒窝。”今天的百合刚从昆明过来的,很不错。”
  “不,我要一束玫瑰,不要开得太胜,含苞待放就好。”
  “好的。”花店小妹俐落她,从水桶里拿出一束玫瑰,稍微修剪了下,然后配上满天星,用玻璃纸包好,扎上丝带,递给康剑,”是送给你爱人的吗?”
  “不然还能是谁?”  康剑大笑。
  花店小妹有点不好意思,”康县长,你真浪漫。”说完,轻轻地一叹。
  云县的市民都知道康县长有一个不太正常的妻子,她象个孩子似的总是躲在康剑的后面,有一刻见不到康剑,她就会惊慌失措地大叫。于是,康剑开会时,会在会场的角落给她留个座位;出去应酬时,她就坐在他隔壁;出差时,她紧紧牵着他的手,不离他左右。
  可是,她却不知道康剑是她的谁,她的意识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商家空难去世的儿子……商明天。
  “今天怎么没看到你爱人?”康县长牵着爱人在街上走,己成了云县一道风景。
  “今天,她妈妈在陪她。”康剑向花店小妹点了点头,付好钱后转身走开,心里面很轻快。
  白雁算是有一点边步了,她能和白慕梅单独呆在一起。刚开始,白雁见到白慕梅也是闪躲不己。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康剑拿出来一看,是省城家里的。
  “剑剑,下班了吗?”李心霞问道。康云林和李心霞是极不同意康剑来云县的,康剑说是组织上的安排,他们俩就没话可讲了。谁敢和组织对着干?但康云林和李心霞没有来云县看过他,他为了照顾白雁,又有工作牵着,也很久没回家了。平时,就是打打电话。
  “嗯,在路上走着呢!没和爸爸出去散步呀?”
  “省城今天下雨,我们没下楼。白雁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李心霞叹了口气,”剑剑,你工作那么忙,怎么能把她放在身边,还是送去精神病院吧!”
  “妈妈,”康剑语气一冷,”白雁又没有病,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剑剑,咱家是欠她的情,咱们可以养她一辈子。唉,恩情是恩情,你还真以身报恩呀!别做傻事,她这样,你放开她,没人会指责你的。再说你们现在已经是离婚夫妻,你没这个义务,她不是有妈吗,让她管去。你以后会身居要职,难道也要牵着她出席各种场合?”
  “妈妈,这件事我们讨论过多次,白雁不是任何人的责任,她就是我的。我爱她。”
  电话那端没有声音了。
  其实每一次李心霞打电话来,总是这样的开场白,煞后母子俩就开始沉默着。康剑其他事都顺从她,唯独在白雁的事情上,康剑丝毫不退让。
  “妈妈,家里好吗?”康剑主动开了口。
  “饭现在是你爸爸做,我帮着洗洗碗。他在学着养花,早晨我们去公园学唱京剧,挺好的。钟点工一周来二趟打扫屋子、洗衣服。昨天和吴嫂通电话,她大概找了个离婚的老头,心情还不错。”
  “是吗,这可是件好事,你记得给她寄点礼金去。妈妈,我和白雁也很好,你和爸爸别牵挂。”
  李心霞顿了一下,说道:”时间过得真快,今天是你们结婚一周年的日子吧!”
  康剑怔住,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下,心里面很震撼,”妈妈,你居然记得?”
  “我唯一的儿子结婚,虽然我没来参加,但总会记得这一天的。剑剑,妈也是为你好,可是你不按受,我又勉强不了你,扯不断的孽缘呀,你们父子注定让我心寒。”
  “我和白雁是因为相爱才结合,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妈妈,我挂电话啦,白雁在等我呢!”
  康剑己经走到文化大院门口了,收起电话,一抬头,看到白雁站左小院门前,正对着这边张望。
  藕荷色的连衫裙,小脸粉嫩,长发及腰,露出来的小腿,一寸寸白暂示人,落日透过树梢,斑斑勃勃地撒在她的肩上,映得她的肌肤透明无暇。
  一瞬间,康剑心里面被一种温柔、悸动的情绪慢慢注满。
  是的,一日一日地面对着她,她的世界却给了另一个男人,不失落、不吃醋那是假的。但那些都比不上她这样真实的站在他面前。可以感触到她的温度,可以闻到她的呼吸,可以唤她的名宇,可以看到她扬起小脸专注地看着你,可以牵着她的手走在每一个季节里。
  如果他彻底失去她,那么他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谁能让他品尝到爱的滋味?谁能给他家的温馨?谁能与他一同分享奋斗的成就?谁陪他慢慢地到老?
  于是,不去计较,他爱着她就好,即使现在还得不到她的回应。
  他微笑着向她走过去。
  “康县长,等一下。”半路上,商明天的妈妈从屋子里跑出来,喊住了他。
  商妈、商爸差不多从商明天过世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了。
  商明星被安排进了云县县中工作,负责管理后勤,有了稳定的工作,商明星又比以前懂事、沉稳多了。不久,有一个老师追求她,两个人很快打得火热。前不久,双方父母见了面,秋天准备办婚事。这一喜冲淡商家积郁了许久的愁云。
  康剑拧拧眉,他对商爸、商妈平时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很少说话。
  “这个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我……今天做了点。”商妈递给康剑一个盘子,装满了金黄色的蛋饺,”以前家里穷,过年做几个给明天尝尝,明天只是吃一个,然后趁我不注意,就全送给她。”
  康剑愕然地接过。
  “她现在这样子,我看着心里面难受,挺对不住她的。可是我……”商妈捂着嘴,说不下去,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匆匆进了屋。
  “谢谢!”康剑端着盘子回到家。
  “白雁,想我没有?  ”他含笑看着白雁,白雁没有看他,没有看玫瑰,目光紧盯着蛋饺,流露出一点儿惊奇、一点儿困惑,秀气的眉宇幔幔蹙了起来。
  “你回来啦!”白慕梅从屋里走了出来,指指白雁,”她今天做饭了。”
  “呃?”康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慕梅.耸耸肩,”也不知她怎么了,电视看得好好的,她突然进了厨房,煮弼,和面,做了蛋饼。”
  蛋饼,白雁的独门绝艺!
  康剑心怦怦地乱跳着,这是奇迹出现的先兆吗?
  “没事我先回去了。”白慕梅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玫瑰,”你还真是有心人。”
  “我以前没什么给她买过花,今天一定要买的。”
  白慕梅淡淡地一笑,她最近憔悴得厉害,头发不再染色,尾端也露出了一些银光,眼角的皱纹逐渐多了起来。她还是去了越剧培训中心,只肯任教,不肯做官。她不再上台了,闲下来的时候,她就经常过来看白雁。
  看着白雁景呆傻傻的,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当初,真不该把你给生下来。这话的口气听着不是厌烦,而是无奈、凄婉,还有隐藏的不舍。
  “一起吃晚饭吧!”康剑的心情很亢奋,进屋找了个花瓶插好玫瑰,嗅了嗅鼻子,久违的“独门绝艺”的香味。
  “今天是你们结婚纪念日,我就别做个老人嫌了。”白慕梅走到白雁面前,替她别好散在额前的头发,”雁雁,我走了。”
  “妈妈,再见!”白雁机械地应道。
  白慕梅花了很长时间,她才开口喊妈妈,看向白慕梅的眼神却是陌生的。
  白慕梅是哭笑不得。
  康剑把白慕梅送到了大门口。
  对于白慕梅,他仍是疏离的,但也不想去计较什么。她和他父母之间的恩怨,他顾不上了。他只想着,她是白雁的妈妈,她能够给白雁一丝母爱就好。
  回到小院,白雁已经坐在桌边,目不转睛看着蛋饺。
  “想吃吗?”康剑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她点点头,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把康剑惹乐了。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忍不住抱紧了。
  两个人之间已很久没有这样亲密过,这一抱,康剑身子本能地生起了反应。
  白雁的身体很自然地感应着他的强硬,柔柔地抵向他,眼睛却还在看着桌上的蛋饺。
  康剑失笑摇头,”傻丫头,等你以后好了,我一定要说给你听,在我们结婚一周年时,你有多丢脸,人在我的怀里,心却想着一盘蛋饺。”
  他深呼吸,把心口里的火焰生生压下去,然后去厨房盛了粥,端来了饼。
  别说,白雁的手艺一点也没丢。
  他喝了两碗粥,吃了许多饼。
  白雁吃了许多蛋饺。
  把碗筷收拾下去,他没有象往常那样陪着白雁去看电视,而是牵着她一同来到了以前她住的房间,现在改成他的书房了。
  “坐下!”他温柔地把她按坐在椅中,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神秘兮兮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红纸。
  白雁眼睛一亮,掠过一丝火苗。
  “不准笑哦!”他捏了下她小小的鼻尖,”我从小到大都没做过手工,这可是个很高的挑战,不过,我悄悄地从网上下载了折叠的方法,琢磨很久了。老婆,你看我三十多高龄的男人,趴在桌上折纸玫瑰,说出去别人还不得笑掉牙。可有什么办法呢,我老婆喜欢呀,人家八百年前送的一朵,她当宝贝似的,都成几片纸了,她还攥在手中,我只能亲自上阵了,不然她永远不知道她老公有多爱她。”
  他轻笑着在她眼前晃了下红纸,”看好喽,康县长折纸玫魂,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老婆,我爱你。”他凑过头,啄吻了下她柔嫩的樱唇。这一吻,又激得他春心荡漾了好几波。
  白雁静静地坐着,看着他裁纸、折叠,眼珠子象被定格了一般。
  这折纸玫瑰的活还真复杂,康剑记得练习时有成功过,怎么今天又给忘了呢?他拧着眉,把纸翻过来、折过去,一会儿往里折,一会儿住外翻,额头上都出了汗,才好不容易弄出一朵玫瑰来。
  这朵玫瑰,看着真不是普通的难看,康剑叹息。
  白雁看着他这样,呼吸都放缓了,生怕自己给他添乱似的。
  “我尽力了,老婆,”康剑挫败地摇头,把纸玫瑰递给白雁,”你先玩着,我以后再练习练习,重给你折。”
  白雁接过,握在掌心里,头低着,身子一动不动。
  “如果你想说很难看就说吧,我心脏强壮,承受得住。白雁……”康剑蓦地瞪大了眼,他看到纸玫瑰上突然湿了一处,一点点晕红往外扩散。
  “康剑,明天不是这样折的。”白雁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那他是哪样的?”康剑的声音沙哑而忐忑。


第一百零五章 地毯的那一端(一)

  白雁不说话,只是摇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簌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告诉我,他是怎么折的?”康剑看着她,目光温和。
  “那个……不重要。”白雁咬着唇,头摇得更快。
  “哪个是重要的?”康剑问出这句话时,心都在颤了,一种巨大的欢喜象海啸一般卷起千重波浪,扑面而来。
  白雁哇地一声哭出声来,突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圈住了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顾窝,“康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康剑两只手在空中僵硬了一会,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他也环抱住她的腰,轻拍着她的后背,“傻丫头,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喃喃地重复着,说着,眼眶也跟着有点发热。
  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深呼吸,确实是没关系,只要她从封闭的世界走出来,认得他,爱着他,再大的委屈,再长的等待,他都能忍受。
  白雁的泪象决了堤的海,狂泄不止,她哭一会,抬起头,看看他,然后又埋进他的怀中,继续哭。
  他的白衬衫上被眼泪、鼻涕全沾湿了,他索性不管,搂紧她,任她哭个够。
  自从商明天过世之后,她没有掉过一次泪,所有的悲痛都压在心底,压得她失去了神智。有时候,情绪有一个疏通的渠道,狠狠地发泄过后,也就容易面对了。
  终于,白雁止住了悲声,肩膀一抽一抽,在他怀中轻喘着。
  他双膝并拢,让她坐得舒服,心疼地看着她一双红肿的眼睛。
  “康剑,”白雁眨了眨眼,湿湿的脸颊贴上他的腮,“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给忘了。其实,我不是只有一个人,我还有你。”
  “嗯!”他点点头,鼓励地看着她。
  “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全部的世界里只有……明天,”白雁停顿了一下,“他让我觉得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个错误。在我们刚结婚时,你的冷漠、你妈妈的羞辱,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我其实也很痛苦,也很茫然,但只要想到明天,我都能撑过去。我无法形容他对我的意义,就象是身体的脊梁骨,他……突然那么离开,我一时接受不了……。”
  “治愈心伤需要时间。”他轻声说,嘴角噙着微笑。
  她怔怔地对视着他温柔的双眸,内疚地拧起眉,“康剑,你埋怨我吗?”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你是我的老婆,却在想着别的男人,我当然要埋怨了。但是我也有责任,如果那天我在你身边,抱住你,你就不会崩溃到封闭了。其实,白雁,你并不是崩溃,你是在逃避,你是在害怕。你以前能拥有的、认为最不可能改变的就是商明天对你的关爱。他撒手西去,你惊住了,对一切都感到恐惧,生怕你再也抓不住所有的东西,你甚至联想到我有一天也会离开,于是,你自我催眠,把自己与外界隔绝。在你的这个世界里,没有失去,没有别离,也没有痛苦。”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许久,才开口说道:“你……会离开我吗?”
  “傻丫头。”他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的天罗地网,将我密密地扣住,我离得了吗?再说,我也舍不得离开呀,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的呢!”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按在心口,“是的,我很害怕,我害怕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走到哪都是白眼和嘲讽,好象我是一个不该出现的累赘。没有明天的鼓励,我就面对不了这些。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没有明天,我……还有你,你还需要我来爱……”
  “这才是我聪慧的老婆。不是没有明天,退而求其次才有我,而是一直以来,你都有我。”他不敢表现出太露骨的喜悦,小心翼翼地啄吻了下她的唇瓣,“告诉我,心里面还痛吗?”
  “痛,想到明天走了,心一阵阵的疼。”她坦诚地迎视着他的眸光,“但是你更重要。”
  “怎么个重要法?”他要一次性帮着她理解心头的杂乱,诱哄地咬了下她的手指。
  “我们是家人。”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却非常用力,“我不能让爱我的人失望、心累。”
  “老婆,心累、失望都没什么,最重要的是你要让我感觉到你的爱意。如同我在余州时,虽然前景叵测,但有你说过十年、五年都会等着我时,我就不绝望。得知你用了些小心计让我平安着陆,那时,惭愧、自责,可是我却感到幸福。原来,我对你是这么重要:原来,你是这样的爱我。”
  “康剑,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她低下头看着手中不成形状的纸玫瑰。
  原来,她对他是这么重要;原来,他是这样的爱她。
  康剑弯起嘴角:“老婆,以后什么都可以忘记,但不能忘记我对你的爱。起来吧,腿都坐麻了,我该帮你洗澡了。”
  “呃?”她纳闷地看向他。
  他失笑地捏了控她的脸颊,“你迷失的这四个月,你哪一件事不是我亲力亲为。”
  小脸戛地通红,害羞地站起身,把脸别向一边。“从今以后,我……自己来……”
  “老婆,我并不是抱怨,反而是很享受。你的心把我给忘了,可是你的身体却牢牢记着我,这是我唯一的安慰。”他揉揉双腿,笑着站起身,牵着她往浴间走去。真的很奇怪,神智一旦清明,什么都慢慢记起来了。
  白雁想起初春的中午,商明星和冷锋坐在冷锋的公寓里,对她说起明天的意外:想起自己失控地走到手术室,然后记忆就停留在那一刻,再醒来,康剑坐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朵纸玫瑰,室内闷热,窗外有蟋蟀在欢叫,这是夏了吧!
  这四个月,他为她做了什么,怎么会住进原来的小平房中,她没有细问,也不要问,只要记得他爱她就好。
  爱,给人以力量,给人以勇气,能抹平伤痛,能焕发希望。
  明天,她会永远地把这个名字放在心底,就是心底,没有别的。
  人不能因为一次失去而否定整个人生,人有让自己幸福的权利,因为她此刻,不只是属于自己。

  一丝曙光从窗外透进卧室,白雁侧过身,枕畔那个均匀的呼吸和被子底下与她只隔了一点儿距离的身体散发的温热,通通都在提醒她,这个男人对她是多么的珍视。
  他们的相拥紧密一如过去,全然没有四个月分离的生疏,她没有一丝异样感:身体似乎有着独立的记忆系统,一经接触,便能唤起那份熟悉。
  这是白慕梅以前的卧室,除了床换了张大的,其他家俱都没有变。昨晚洗澡时,他怕她滑倒,留在浴室里。她在他的面前宽衣解带,裸裎相见,有一丝羞窘,却不感到别扭。
  两个人洗了澡之后,就上床睡了。
  他把她揽在怀里,拥抱着,只是拥抱。这样,康剑就觉得很满足了,他担心她刚清醒,心理上不太能接受太过激烈的亲密,他等着她自然的接纳。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他说了他的工作,说了滨江新房的装修,他心头一块巨石卸去,很快就睡着,睡梦中都在微笑。
  蓦地,康剑变换姿势,将脸埋在了她的颈间,一动不动,象是睡得很香。
  她小心地挪了下身子,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搁在她肩颈处的那个清瘦面孔,他的睫毛带着轻微的起伏,鼻梁挺直,簿簿的嘴唇紧抿。她在心底叹息一声,他其实睡得并不香,好像随时保持着警觉。在过去的一百多个夜晚,迷失的自己让他很操心吧!刚一动,康剑立即睁开了眼,将她抱得更紧,“小雁,你要什么?”
  “我起来给你做早饭。”
  康剑眨眨眼,吁了口气,“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我们一会出去吃。吃完了,我们四处逛逛。”
  她哦了一声,放松身子,将身体往他怀中贴紧了些。
  两个人在床上赖到九点才起来,梳洗后,去文化大院对面的一家粥店喝粥。
  “康县长,带爱人出来逛街呀!”粥店老板热情地招呼。
  康剑笑着颔首。
  “你和他们很熟?”她有一点诧异。
  “我们是这店的老客户,老板给我们的粥都是最多的最稠的,是不是,老板?”康剑扭过头问道。
  粥店老板的一双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康县长刚刚是在和老婆说话吗?他老婆能懂吗?
  两个人出了粥店,康剑牵住白雁的手,“说起来,你是地地道道的云县人,现在,你尽地主之谊,带我去你最想去的地方逛逛。”
  白雁带他去了学校,去了郊区的小树林,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超市……这些地方,都是她和明天曾经常呆过的,今天,就当是一种正式的告别,以后,都会放在记忆里,她要全心全意地把爱留给康剑。
  一路上,两人并没什么交谈,她停下,他就停下,她看四周,他看她。
  “好了,我们回家吧!”转了一圈,有点累,又近正午,两人都出汗了。
  “小雁,”康剑把她拉到一处树荫下,“不要特别刻意去忘记什么,你想提明天也可以。你和他的从前,是我不能代替的,可是我给你的现在和未来,他也不能代替。我和他不成比较。”
  她抬起头,抚摸着他的脸。掌下的肌肤是温热的,他的笑是温暖的。
  她的头微微仰起,嘴唇贴到他耳边,“我爱你,康剑!”
  这似乎不是一句情话,而是一个郑重的保证。
  康剑笑了,把她抱得紧紧的。

  周休两日,康领导难得不务正业,专心致志地陪着老婆。他没有把白雁恢复的消息告诉其他人,生怕别人一惊一乍地跑过来,占去他和老婆独处的时间。
  两天过得很平静。他悄悄地打量着白雁,当她走到院中,看着商家的窗子时,她只是叹了一声,脸上并没有露出剧烈的痛楚。
  这四个月,她在封闭自己的同时,也在努力地疗伤吧!
  周一上班,早晨就是全县的防汛会议,就在县政府的会议中心举行,康剑是第一个发言。
  白慕梅打电话来问要不要她来陪白雁?康剑说不要了。说真的,他怕生出意外,白雁还是跟着他,比较放心。
  “我以前就是象个公文包,和你到这到那的。”两个人走到街上,听到她跟着他上班、出差、应酬的事,白雁脸红得象熟透的番茄,都没有勇气往前走了。
  忽然,她又歪着头,理直气壮地说:“不过,你也要感谢我。没有我的痴痴傻傻,哪有你如今的亲民形像。说起来,我的牺牲挺大。”
  康剑没有笑,心里面很是激动。白雁这揶揄的语气,久违啦!
  “是,老婆,你是我的贤内助。”他宠溺地闭了下眼。
  两个人走进县政府,经过的人恭敬地向康剑问候,看到白雁,没一个人感到惊讶,也没人发现今天的白雁有什么不同。
  白雁对天翻了个白眼,无语!
  简单已经把讲话稿修改、校对好,放在康剑的办公桌。“你自己找本杂志看看,我先熟悉下讲稿。”
  白雁巡睃了下室内,报纸是党报,杂志不是《半月谈》就是《党务工作》,小嘴噘了起来,无聊地拿了枝笔,在纸上胡画,心里面盘算过几天该回滨江上班去,她也要看看新房装修的情况。
  “康县长,我们该过去了。”简单拿着会议记录走进来,瞟了一眼白雁。
  康剑看了下表,点点头,拍拍白雁,“小雁,你是呆在这里,还是去会场陪我?”
  “我才不要听你高谈阔论,我就在这儿。嗨,简单!”她抬眼,对着简单微微一笑。
  “你……你……”简单惊愕地指着她,嘴巴张张合合,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脸上有沾到什么?”白雁纳闷地摸了下脸。
  “你醒啦!”简单询问地看看康剑,又看看白雁,激动得脸通红。
  康剑笑,抓好讲话稿就往外面走去。
  白雁明白过来,瞪了简单一眼,“什么叫醒了,我又没有昏迷,我只是病了几日而已。”
  简单捏了下自己的手臂,疼哎!
  “对,对,病了几日……呃,不是几日,是一百多日。白护士,你算错了。”简单很较真。
  “简秘书?”康剑都走到楼梯口,看简单还没跟上来。
  “康县长,我马上到。”简单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从怀里掏出手机,忙不迭地拨号,“亲爱的,快,你快情假,赶到云县。不是白雁怎么了,哦,是她怎么的。你别急,不是坏事,是好事。她正常了,在对我瞪眼睛……”
  隔了一臂的距离,白雁都听到话简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她受不了的耸耸肩。
  不知怎么,眼眶反而发酸。
  也许是太幸福了!  


第一百零六章 地毯的那一端(二)

  早晨六点,康剑准时被自己的生物钟唤醒。
  他一睁眼就看见白雁倚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一动也不动。
  康剑微微一笑,坐起身,伸手把白雁拉进怀里,牢牢圈住了,陪她看窗外依稀的晨光。朝阳大片大片地落在外面的小院中,映着花,映着树,洇出好看的红色来。
  “在想柳晶她们?”他低声问。
  白雁不说话,点了下头,然后又摇了下头。
  柳晶、手术室的护士长还有几个小护士在接到简单的电话后,立即就从滨江开车过来。在见到白雁的那一刻,几个人抱着又是哭,又是笑的。康剑特地找了车,陪她们把云县稍微出名的几个景点逛了逛,然后白雁买了一堆的菜,大热天的聚在小院中吃火锅,喝冰啤。康剑为了让她们敞开来玩,不受拘束,故意拖到很晚才回来。
  简单己经把她们送去宾馆休息了,白雁坐在杯盘狼籍的桌边,手托着下巴,笑得傻傻的。
  “开心吗?”他从身后抱着她。
  “康剑,以前的一切慢慢地都回来了。”她仰起头,接受他的落吻。
  “熟悉的朋友,熟悉的话题,谈论的人……呵,其实我没说什么,只是听着,但心里面就是很开心,好象我从来没离开过她们。哦,对了,林枫生了个儿子,这下她就可以母凭子贵了。”
  “谁?”康剑听着这个名字很陌生。
  “我护专的同学,也是我的同事,是和伊桐桐一样的超级大美女……”她打住,斜眼看他。
  “继续呀!”他的神色如常。
  伊桐桐这个名宇,巳经随时光的流逝,差不多消失殆尽,在心底溅不出一丝波澜了。他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二手车市场。后来她给他打过一次电话,说人在南方,认识了个不错的朋友,有可能会帮助她出国,他没有说什么,听完就忙工作去了。
  白雁俏皮地吐了下舌,”林枫嫁了个富二代,一心想生个儿子锁牢婚姻,她老公在外面有情人,也有孩子。虽然看似她这样做有点可怜,但这是她的人生,每个人都要自己生活的方式,现在她的目标达到了,我替她高兴呀!”
  “那你呢,你有什么目标?”他俯下头,含住她的嘴唇。天啦,她吃了多少辣椒,嘴唇都辣辣的。
  “我的目标是……”
  她还没说出口,他的舌已探入她的口中。她先是被动地回应着他的吻,在他的唇舌纠缠挑逗之下,她的呼吸渐渐紊乱。
  “小雁,我们也该有个孩子了。给我生个女儿,长得象你一样的女儿。好不好?”
  “我们……”他的声音低哑深沉得今她发颤,热气吹送到她耳内。
  “我特别想看你小时候的样子……古灵精怪,聪明好强……”
  他吻得更深,吻得更急。
  白雁的脸烧得通红,她的心怦评跳着,晚风将她的头发吹得飞扬起来。
  生一个孩子,他和她的孩子,把爱意延续下去。
  生吗?
  为什么不生呢?
  她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颈,由着他裹着,穿过小院,走进卧室。他没有开灯,但月光透过没拉窗帘的窗子照进房间,清辉如水,流动在明暗光影之间,让室内呈现出惝悦迷离。
  “小别胜新婚。分别四个月,修士也疯狂了。老婆……想不想我?”他将她推到在大床上,飞快地除去两人的衣衫,她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床上清凉的床单,那种触感,刺激得她呼吸越发急促。
  “我们哪有分别,四个月一直形影不移。”提起这事,就有点羞窘。
  “不移的是影子,可是你的心不在。”
  她心疼地摸着他的脸,”现在呢?”
  “现在,我们在一起。”话音刚落,他的身体随即覆盖了她,温柔地挺进她的身体,一个接一个的吻,绵密灼热落在她身上,她再无余力去多想什么了……
  一切都很自然。

  “呃,乍不说话了?”康剑把下巴搁在白雁的头顶,推了推她的肩。
  “我在想昨晚的事。”白雁深吸口气,回转身伏在他的胸前。
  “昨晚,好吗?”他哑着嗓子,轻问。
  “好!”她不羞赧,认认真真地点头,”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老婆,这是我听到的最动人的情话。”
  她娇羞地一笑,”难道我以前有那么疏忽吗?”
  “不是,是今天早晨听你这么说,心里面特别的温暖。老婆,我现在对我们的婚姻已充满了自信,我相信即使再遇到什么事,我们对彼此都坚定不移,不会再患得患失,是不是?”
  “是,没有什么坎再迈不过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正色道:”跟我回省城见我爸妈吧!”
  她一点都没犹豫,”好!”
  “我妈妈可能会说一些难听的话,我爸爸的态度可能也不会太热情,但是你千万要相信我,不允许对我有一点动摇。”
  白雁笑了,”康剑,那些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这些年,我早免疫了。”
  “不一样,小雁,外人讲再歹毒的话,你可以当作耳边风,但家人的话,你有可能会往心里去,因为你太在意他们的肯定了。我把预防针打好哦,你到时可不准出尔反尔。”
  白雁看着他紧张的表情,微微弯了下嘴角,”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我,只要是为了你,什么都能承受。而且,康剑,你对我自信点好不,说不定他们很快就会喜欢上我的。我可不是善类,我是属狐狸的,最会讨人欢喜了。”
  窗外的太阳一点点升起,把屋内的温度一寸寸蒸高,康剑心里如台风过境卷起滔天巨浪!
  他真的再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他的呼吸有些微微颤抖,他伸出手,紧紧地,把眼前的小女人搂进怀中,再也不想放开了。
  他深深地把自己的脸理在她的肩头,他要努力再努力,才能克制眼底的湿意。
  天空中,所有的低云全部被风吹散,从今以后,都将是云淡风轻的好时光。
  他们在闪婚、闪离之后,历经过无数的磨难,终于可以携手,翻开崭新的一页。

  柳晶和同事们第二天回滨江上班去了,康剑觉得白雁还要再休息一阵,决定等两人到省城结过婚后回医院上班。
  柳晶舍不得离开白雁,又舍不得离开简单,分别时,一直抹眼泪。康剑和她开玩笑,如果她想过来支持云县的医疗事业,他热烈欢迎。柳晶听了直瞟简单,还真有点动心。
  看着车消失在视线内,白雁有一丝失落,但她很快就释然了。现在是象只米虫样,每天无所事事,但可以陪在康剑身边,甜蜜地过过二人世界,如同度假般,也不错。她又不是事业型的女人,没多少宏图壮志,不纠结了。
  康剑提醒她,应该去看看白慕梅了。
  白雁从康剑口中得知在她病时,白慕梅为她做的一切,她真不敢相信康剑所说的。
  “这是真的,小雁,你去看看她,她最近瘦得很厉害。”康剑郑重地说。
  白雁从来没把与白慕梅断绝母女关系这件事太当真。外婆几年前去世了,白慕梅和几个舅舅们都不来往,她真正的亲人只有自己。但白慕梅的异性朋友很多,这也是她不需要自己的关心的一个缘故。
  白慕梅不孤单,有的是人爱。
  可是白雁还是割舍不去白慕梅,因为她身上流着白慕梅的血。
  康剑早已给白慕梅打过电话,说白雁清醒的事,白慕梅喔了一声,就没再来过。
  白雁苦笑,如果自己不病了,白慕梅可能就不记得有她这个女儿了吧!
  白雁还没拿定主张要不要去看白慕梅,康剑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说白慕梅今天在培训中心上课时,晕过去了。
  白雁握着手机,直挺挺地站着,脑子一片空白,像突然丢失了记忆,又像丧失了思想的功能。她一个劲地倒吸冷气,胸口胀得很痛。
  千娇百媚、倾国倾城,整日用补汤把自己滋润得象朵花似的白慕梅,怎么会晕倒呢?
  她傻站了几秒钟,才急匆匆地住医院赶。
  白雁赶到医院时,看到白慕梅微躺在病床上输液,目光发直,神情很平静,康剑与院长脸色沉重地从化验室走了出来。
  康剑握住白雁的手,把她拉到一旁。
  “年初的时候,我们已经查出她患有恶性肿瘤,建议她住院化疗,她拒绝。现在,肿瘤已经扩散到全身,连骨头里都有了癌细胞。”院长说道。
  白雁眼前一黑,”那……还有办法吗?”
  院长苦涩地一笑,”只能尽量让她不那么疼痛吧!”
  白雁突地推开康剑的手,冲进了病房。
  房间里静极了,只有一种嗡嗡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白雁觉得脖梗上飕飕地凉。
  白慕梅抬起一双失去了光泽的美目,淡然地扫视着她,”你来啦!”
  “为什么不接受治疗?漂亮就那么重要吗?”白雁很想问得义正辞严,但话一出口,她却哽咽了。
  “对于我这样的美人,维持漂亮可是件天大的事。”白慕梅责怪地拧着眉,”你也要学着点,别以为年轻,就随便乱穿。女人从二十五岁就要开始养颜,你那个男人很不错,你要守紧他,就得让自己比别人出众。”
  “我才不象你这样不自信,只敢凭美貌吸引人,我们之间是爱,是爱,你有吗?”
  白慕梅两肩突然耷拉了下来,自嘲地撇下嘴,”我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男人。”
  白雁的心,像春天吹过的杨树,乱絮喧腾。她从小就和白慕梅不亲,甚至是讨厌的,象身瘟疫一样避得她远远的。工作之后,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可是现在看到她这样,白雁感到心口,如锯齿在撕咬,她想叫出声来,嗓子却哑了似的,只见嘴巴的开合。
  “你的眼里面从来就只有男人,没我这个女儿。”她酸楚地跌座在椅中,”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我刚开始幸福了,你却……”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我问过医生,如果做手术的话,也就只能保证两三年的生命,可是我却要变成一个没有乳房也没有头发的丑陋不堪的女人。如果是那样,我宁愿死。我这辈子,被男人们捧在掌心里娇宠着,什么美丽的地方都玩过,什么名贵的衣服都穿过,什么好吃的都品尝过,不遗憾了。我愿望不高,活也漂亮,死也美丽。”
  “你身体里流的血一定是冰冷的。”白雁搁在膝盖上的指尖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不需要热情,”白慕梅听出她的苦涩之音,娇媚地一笑,”你眼光好,给自己挑了一个好男人,我何必要凑热闹?罢了,罢了,别说让我讨厌的话,我也没几天,你就好好地陪陪我了!”
  “为什么不找把你棒在掌心里的男人陪呢?”白雁没好气地瞪她
  “白雁,你真是块捂不暖的石头呀!”白慕梅叹了口气。
  白雁赌着气跑出病房,一个人站在阳光下大口大口地喘气,肩膀被人一拍,她回过头,是康剑。泪哗地一下沽沽奔泄着。
  “她最多只有二个月的生命。”康剑的眉紧蹙着,”我本来还想请舅舅们联系北京的医生为她诊治,看来不需要了。以后,她有可能要靠止痛药撑着了。”
  “这是她自找的,她要漂亮,不要生命。”白雁哭着叫嚎,拼命撑眼泪,心里面很无力。
  “就象你说林枫一样,这也是你妈妈选择的人生,我们只能尊重。”
  “可是你不觉得她太自私吗?就连死的时候,她心里面也只想着自己,她根本就不会想我会不会伤心?”
  “小雁,父母不能选择。”
  白慕梅、康云林、李心霞,三个人之间的勾勾结结,是两人不敢轻易去揭的伤痛。
  康剑巳不再为之纠缠了,有时还会有点感慨,如果没有这些勾结,他和白雁怎么会走到一起?
  说来说去,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份。
  上辈子的恩怨,由上辈人自己化解,他只想好好地和白雁守住自己的一辈子。
  白雁伏在他怀中,默默地流着泪。
  “看来,我们去省城的日期要推迟了。”康剑拍拍她的后背,叹了声。”这两个月你好好地陪她。现在,她只有你了。”
  白雁轻轻点了下头。
  康剑先回去上班了,白雁回到病房,白慕梅闭着眼,象是睡着了。
  她坐在床边,把两人一起共度的日子想了又想,说实话,真的没有几天温謦的回忆。白慕梅象只花蝴蝶,整天飞来飞去,根本无暇顾及她。
  谁想到,白慕梅最后残留在人世的几日,两个人却能天天面对了。
  “你没走?”白慕梅睁开了眼。
  白雁翻了个白眼,替她揉着手背上突地的青筋,”你要让我落个不孝的骂名吗?”
  白慕梅笑了,”雁雁,其实你真的很像我。”
  “一点点都不像,好不好?”
  “你不就是嫌我风骚吗?”白慕梅满不在意的耸耸肩,”你也风骚,不过你只对一个男人而已。你要是没有几斤几两,康剑能被你抓住?”
  白雁真是哭笑不得,”妈,男人不全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她抬起眼,咬了咬唇,深呼吸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不想见见他?”
  “谁?”白慕梅讶然地看着她。
  “和你一起生下我的男人。你有那么多的异性朋友,却只和他生孩子,他对你应该是特别的,对不对?”


第一百零七章 地毯的那一端(三)

  白雁是大着胆子问这话的,一半是替白慕梅考虑,一半是自己的好奇。问完后,她心神不宁地看着白慕梅。
  换作以前,白慕梅早就一个耳光甩过来了。
  “干吗要问这个?”白慕梅刚才的一丝讶然很快被漫不经心所代替,“不要告诉我,你要来个认祖归宗什么的。”
  白雁苦笑,“我不想认祖归宗,但我挺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慕梅哼了一声,嘴角浮出嘲讽的冷笑,“不想就不要知道了。你就是我白慕梅的女儿,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二十几年,你没有父亲,都能活得好好的。你现在有那么疼你的老公,你还缺少什么?”
  “那他对于你就没任何意义吗?”
  “纯粹是个意外,或者是个不堪回首的过错,他对于我来说,什么也不是。你别打破砂锅了,和康剑好好地过,你想要什么样的爱,他都能给你。”白慕梅皱起眉头,语气已经是很不耐烦了。
  白雁没有再追问,估计这个答案白慕梅是决定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白雁只是感到稍微有那么一点遗憾,在心里面盘旋了一会,她也就作罢。
  白慕梅说得也对,二十几年都能父不详,现在一旦知道了太多,如果看到他夫妻和美,儿女绕膝,她到底该把他怎么定位?是怨还是恨?想敬爱,也装不出来。
  有时候,人糊涂一点,反而快乐。

  白慕梅输完液,她死也不肯呆在医院里,嫌医院里药水味难闻,白雁怎么劝也不行。医生无奈,给她开了一大捧止痛药,叮嘱白雁如果有什么意外,立即打电话。白雁听了直感到心里面凉透透的,白慕梅的生命现在已经进入倒计时,还能有什么意外把自己吓住?
  出了医院大门,两人抬头,正对一天的落日。绚丽的霞光眩目得两人本能地眯住了眼睛。
  “陪我去剪个头发吧!”白慕梅扭过头来看白雁,“你也要去修修头发,你看你头发半长不短,没一点儿形状,脸色黯然,也不化化妆。喂,你能不能别哭丧着个脸,我看着不舒服。”
  “那你就别看好了。”白雁叹了口气,白慕梅为了将美丽进行到底,真是令人折服。
  白慕梅不理她,拦了辆车,带着白雁去了她常去的美容院。一进门就有接待小姐迎上来,相熟的发型师当然也马上过来了,很自然的首先夸张来了一通恭维,说两母女直似两姐妹。
  白慕梅听着,丽容上笑靥如花,与发型师讨论她应修个什么样的发型准备过夏天。
  她不再上台表演,无须顾忌太多。发型师建议她剪个象赫本一样的俏丽短发,她欣然接受。
  白雁不太讲究,修了下刘海,把开叉的发尾剪了剪,便坐在一边等白慕梅。瞧着白慕梅与发型师相谈甚欢的样,真的很难想象她在这世上的生命屈指可数。
  如果死神即将来临,在有限的时光里,好好地享受每一天,总比哭哭啼啼地等死,有意义得多吧!
  白雁突然理解了白慕梅的选择。
  “欢迎光临。”又有客人进来了,站在门口迎客的小姐热情地招呼。
  白雁侧过头看去,竟然是商明星和她的未婚夫,两人十指紧扣,看上去很恩爱。
  他们只顾着看彼此,没有注意到白慕梅和白雁也在。她是来做美容的,接待小姐把二人领上二楼。
  “她根本配不上那男小孩,人家只不过是看上她的工作和她哥留下的一大笔抚恤金。”白慕梅也看到了商明星,凉凉地撇了下嘴。
  “配不配得上,关你什么事。”白雁没好气地说。
  “我都怀疑她妈抱她抱错了,她和商家的儿子一点都不像。”白慕梅继续说道。
  “那谁和明天像?”白雁瞟了她一眼,没看出她还挺八卦的。
  白慕梅抿着唇,不接话。
  剪完头发出来,天都快黑了,白慕梅仍不肯回家。两人又去了云县最好的药膳馆吃药膳。
  刚拿起汤勺,康剑来了电话,问白雁怎么不在医院里?
  白雁瞪了瞪优雅地端着一碗桂圆红枣羹的白慕梅,“我陪妈妈在外面吃饭,等一会她回去,我稍晚点再回家。”
  “我九点去接你。”康剑说完,就挂了,估计是赶去医院,没看到人。
  “怎么不喊他一块过来?”白慕梅问。
  “我们现在很穷,这药膳这么贵,我可不想喊他过来替你买单。”白雁耸耸肩,开玩笑地说道。其实,她知道康领导面对白慕梅总有点不自在,只是因为白慕梅是她妈妈,表面上维持着礼貌。真正谈感情,那是一点都没有。
  白慕梅撇嘴,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两人回到白慕梅的公寓,八点多一些。白雁先催着她吃了药,然后给她放水洗澡。
  “你过来一下。”白慕梅从浴室出来,向白雁招招手。
  白雁随着她走进卧室,她从床头柜前的抽屉里找出一把钥匙,然后拉开挂衣柜,拨开衣服,在里面竟然有一个小巧的保险柜。
  她把锁旋转了几下,从里面拿出几个首饰盒和一些证件什么的,放到床上。
  “这是房契,这是存折,这些是我喜欢的首饰,现在都给你,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装什么穷。”
  白雁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象被烫着似的缩回手,脱口说道:“我不要!”
  白慕梅似笑非笑,“为什么不要?你和我装什么客气!我知道,你心里面在猜测这些是怎么来的,不知是哪个恶心的男人给我的,对不对?放心吧,这钱是谁给的,你别问,妖孽我来当,见了阎王,下油锅,上刀山,也是我,和你没半点关系。你是我女儿,从我手里拿过去,就天经地义了。”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差钱。”白雁心里面象淋了场雨,湿漉漉的。她不习惯突然爱心泛滥的白慕梅,这样的白慕梅,一次次提醒着自己,白慕梅余日无多。
  她,父不祥,白慕梅再让她讨厌,毕竟是她的亲人。明天走了,白慕梅再一走,她在这世上,真的是身若浮萍。
  幸好,她还有康剑。
  “我听说康剑被双规的事,你把房子给他抵债,现在你们在供房,别在我面前逞能。快把这些收下,我走了后,你看在这些的份上,不会只念着我的坏,偶尔也想想我的好。”
  “妈……”白雁语塞,眼眶红了。
  “你结婚的时候,我什么都没给你,那时我就猜得出你们的婚姻不会太长久,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挺过来,康云林的儿子真让我刮目相看。不过,雁雁,男人再好,女人也要独立。独立的女人才有发言权,我给不了你别的,但这些能保证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至少都不用有经济方面的考虑。”
  白雁愣住。
  白慕梅把脸转了过去,不让白雁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当初发觉怀上你时,心里很矛盾,也很讨厌,犹豫的过程中,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没办法咬咬牙,把你生下来了。现在,我知道我当初不是没办法,而是心甘情愿地想生下你。”
  “妈,我有点受宠若惊……”白雁眼眶里有泪在涌出,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正想继续往下说,门铃响了。
  “一定是康剑来了,我去开门。”她慌忙弹去眼泪,跑了出去。
  白慕梅肩猛烈地抽动了两下,手中擦身子的毛巾堵住双眼,泪,如雨下。
  “小雁,我刚刚在小区外面看到有人在卖西瓜,买的人很多,你也去买一个过来吧!”门外,真的是康剑,可能是爬楼有些急,微微有些气喘,神情也紧张。
  “好的,那你进去坐一下,妈妈在里面呢!”白雁摸了下口袋,里面有零钱,她忙下了楼。
  康剑听着她脚步走远,这才跨进门,把门关上。
  白慕梅已经恢复正常,从里面出来,招呼他在酒柜前的沙发上坐下。
  “你们……刚刚在谈什么?”康剑打量着她。
  白慕梅淡淡地眨了下眼,坐在吧椅上,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对着康剑示意了下,康剑摇手。
  “不要担心,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她今天有问这个话题,被我给挡回去了,估计以后她不会再问。”
  康剑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小雁其实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权利,但是以前,她过得太苦,能算得上是美好的回忆太少,就让她把那些好好的留在心底,不要毁了。这些由我替她消化了,我不要她再受一点伤害。请你一定要严守住这个秘密。”他恳切地对白慕梅说。
  “你为她真是用心良苦。放心,除了你,这世上没有别人知道这事。她哪有多苦,以前有他,以后有你,她会过得比我幸福。”
  “谢谢你!”康剑站起身,真心实意地向她弯了弯腰。
  白慕梅摆摆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一百零八章 地毯的那一端(四)

  白雁买了西瓜回来,切了一半,她和康剑坐在客厅分了吃.白慕梅仍捧着个酒杯,没过来.
  大部分时间,白雁和康剑谈话的音量很低,白慕梅听不清楚,但她感到白雁说话时,眼神不住地瞟瞟她,估计是与她的病情有关.
  白慕梅无所谓地甩甩俏丽的短发,浅抿着带点苦涩的红酒.不知道病到最后,会不会失去味蕾.品尝不到美酒的芬芳,这到是个很大的遗憾.
  白雁和康剑吃完瓜,两人便起身告辞.
  “妈,我明早过来看你.”白雁说道,挽住康剑的胳膊.
  白慕梅慵懒地闭了闭眼,“有事就不要过来,我明天想去郊外的果园看人家摘桃,顺便拍几张照片.”
  白慕梅拍过一部戏曲电影,有一个外景就是在果园.果农们把她当形象代言人似的,果树开花时,摘果时,都会邀请她过去.她唯一舍得把白暂的肌肤暴露在艳阳下,也就是去果园了.
  白雁不理她的假客气,瞧她坐在吧台前没动弹,淡淡的酒吧灯柔柔地落在两肩,面容被酒杯挡着,看上去让人想到午夜寂寞吟喝的歌女,心里面一抽,“妈,明天见!”
  她有点想留下来陪白慕梅,但一想到白慕梅那张超大的床上,不知多少个男人在上面翻云覆雨,她就觉得多一刻也不能呆.
  人心里面总有几道坎是过不去的.
  “外面有点凉,把这个披上.”康剑把刚才来时带过来的外衣给她披上,“这楼梯陡,下去时别着急.”
  白慕梅听着康剑对白雁的柔声叮咛,笑了笑.
  一室寂静,杯中的酒已见底,快十点了,再不上床睡,她这个年纪早晨起来时就会有黑眼袋.以前,她把这些都当法令式似的记得牢牢的.
  此刻,她不太想睡.不久的将来,她有的是时间常眠.
  白慕梅起身走向阳台,在躺椅上坐下,两腿交叠.天空中乌云很重,月亮在云层里穿梭,偶尔撒下几缕月光,大部分时间,天地间都是漆黑一团.
  白慕梅是个爱热闹的人,不习惯独处,她的生命里,男人来来往往,俊的、酷的,不乏杰出之才。在这一刻,她却想不起他们的面容了,她转过来、翻过去,满脑子都是康剑手搭在白雁的腰间、并肩下楼的身影。
  她真的很羡慕,羡慕得都有点想哭。
  一个女人,哪怕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心里面向往的还是平淡夫妻白首能到老。
  如花美眷,敌不过似水流年。但若你被一个男人珍爱着,即使你人老珠黄、风烛残年,在他眼中,你仍是他最心动的女人,又何惧什么似水流年呢?
  白慕梅很清楚男人们喜欢的是她的美貌、她的风情,一旦这些随岁月褪去,在他们的眼里,她就和个路人差不多。所以她一直拼了命地想守住青春,不惜金钱的让容颜留驻,象交际花似的在男人们惊艳的目光下寻找自信。
  这其实是一种恐慌。
  白慕梅记得自己刚学戏时,自已不是这样的。站在舞台上,她的扮相甜美、嗓音圆润,一亮相,一开嗓,便是满堂喝彩。
  十九岁那年,剧团排演《天仙配》,她在剧中扮演七仙女。当她身着粉色纱裙,从升降梯中缓缓落到舞台上,在山川、树木间轻盈起舞,剧场里静得针掉下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突然,不知谁先拍了下掌,然后掌声雷动,足足持续了十分钟左右,当剧终时,她谢了三次幕,观众才起身离开。
  化妆间里堆满了果篮和鲜花。团长领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英後男人走进来,向她介绍,这是新来的康县长。
  康县长握着她的手,说她的演出己经超越了前辈,有属于她的个人特色。她满脸酡红,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象蒸在云雾之中,只记得康县长的声音很好听、手掌很温暖。
  白慕梅在躺椅上换了个坐姿,幽幽叹了口气。
  她与康云林的纠结也就是从那一晚开始的,这是她第一次恋爱,很傻很天真。
  只要她演出,康云林每场不落,然后是请吃饭、送鲜花,再接着是送饰品、送衣服。一开始是一大群人,最后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白慕梅把自己的处子之身交给康云林时,一点都不后悔。但是事后,康云林告诉她他已经结婚,并有了一个儿子时,她流下了眼泪。
  康云林把她抱在怀里,说他爱她太深,深到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他一定要想办法回省城和妻子早日离婚,再与她结婚。
  有了这话,白慕梅也就不再难受,心甘情愿地与康云林偷偷来往着。有时畅想畅想灿烂的明天,整天脸上都挂着笑意。
  两人热恋的秋天,她去邻县演出,第三天,她刚回到招待所,康云林突然从楼梯口跑过来抱住她,两个人疯狂地热吻,推开门,就往床上倒去。
  康云林说实在受不了这相思煎熬,看不见她,他都快疯了,忍不住就赶过来了。
  她欣喜若狂,心里面又是虚荣又是感动,真是极尽温柔,与他整夜缠绵。
  凌晨三点,她悄悄地打开门。剧团里其他人都在熟睡,她送康云林下楼回云县,秘书怕被别人看到,车停在街对面。
  白慕梅恋恋不舍地与康云林分别,回到房间。剧团里负责道具、拍拍剧照的老商一脸诡笑地坐在她的床边。
  白慕梅是团里的台柱子,所有的人都把她当公主似的捧着。老商这些搞杂务的,她平时正眼都不会瞟一下。
  “你干什么?”她脸一板,瞪着老商。
  老商拍拍床,”过来陪我。”
  “你脑袋毛病啦,快滚,不然我叫人了。”
  “叫吧!”老商闲闲地晃着两腿,从身后拿出相机对着她示意了下,”把大家叫过来,我们一块去照相馆,看看刚刚有谁从你房间里出去的。”
  白慕梅脸刷地一下白了,惶恐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干吗?”
  “你说呢?”老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捏了下她的脸腮,”你和他什么样,待我也什么样。不然,我就把这底片交出去,看看你的康县长还怎么在人前装得一本正经。告诉你,我有注意你们很久了,只不过今天才给我拍到他的尊容。白慕梅,他有妻有子,你们这样在一起算通奸,捅出去,你演不成戏,他当不成官,奸夫淫妇,一块坐牢去。”
  老商是恐吓白慕梅的。白慕梅被吓得脑中一团迷糊,根本不敢去考虑真假,直紧张这事怎么捂下去,千万不能影响到康云林的前程。
  那时候,真傻呀,为了心爱的男人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被别的男人奸污。
  老商看到白慕梅如玉般的身子,激动得不能自己,一压上去,就软瘫了。但他不放弃,鼓起勇气又来了第二次。
  白慕梅在他的身下,泪如雨飞。
  “如果你敢在外面胡说一句,你这也有是证据,我能送你去吃枪子。”白慕梅擦拭身子时,捏着纸团对老商说道。
  老商蓦地又变成了平时畏头畏脑的样,不敢多看白慕梅一眼,把相机中的底片给了她,就逃似的跑了。
  白慕梅握着底片,一直哭到天明。
  回到云县,白慕梅把底片交给康云林,说了事情,康云林惊出一身的冷汗,然后抱住她,说对不起她,他决定这就回省城向妻子提出离婚。
  白慕梅心里的羞辱,因为他这样的承诺,减弱了些。
  谁知,康云林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一个月之后,白慕梅发觉自己怀孕了。讽刺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那一晚,是她的安全期,康云林和老商都没采取避孕措施,谁能想到,偏偏在安全期内怀孕了。
  她心里面偷偷奢望,孩子是康云林的。她去了省城,康云林没有见她,让严厉带了她去吃了饭,给她买了回程的车票,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他现在才发觉妻子和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白慕梅不知道是怎么回的云县,她请了长假回老家。她发誓,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抱着她去省城见康云林,那时间他到底谁才是最重要的。
  心里面还是有一点忐忑,四个月时,她有些后悔了,毕竟单身妈妈不好做,而且为康云林那样的负心男人值得吗?
  白慕梅心里面不觉对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产生了怨恨,她再也不相信什么爱情了。
  女人想要不受伤害,就要把男人踩在脚底下,让他们为你患得患失。
  她去医院做引产手术,医生说她体质弱,不适宜做手术。
  她无奈回了家。七个月时,孩子早产,在一个初冬的早晨来到了这世上,象只小猫,只有四斤。当她妈妈把孩子抱给她看时,她一看到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瞳,人就如同坠入了冰窖之中。
  老商把他那一对龙凤胎接到文化大院时,她总觉得商明星才是老商夫妇生的,那个儿子象是偷抱人家的,眉清目秀,聪明温和,身上没一点老商夫妇的基因。
  现在,看着怀中的宝宝,她才知道商明天真是老商的种。这孩子有一双和商明天一模一样的眼睛。
  白慕梅欲哭无泪,让妈妈把孩子抱出去送人。
  她妈妈夜里偷偷的把孩子送到一个十字路口,然后躲在暗处观看。有人经过,扒开包裹一看,是姑娘家,摇摇头,走了。天黑了,孩子在包裹里哭得呼天抢地的,她妈妈不忍,又把孩子抱了回来。
  白慕梅看着脸哭得脸色紫青的小孩,又是嫌烦,又是厌恶,感觉象是一块吐出去的口香糖、粘在价值不菲的裤腿上,怎么也扯不掉。
  她最终抱着孩子回到了云县,在院子里遇到老商。老商斜着眼看她,她旁若无人地经过。
  “你对他真不赖,连孩子也给他生。”老商酸酸地撇嘴,他按照孩子的出生往前推算,断定是康云林的,因为那时白慕梅和康云林正是蜜恋中。
  “关你什么事?”她冷冷地反问。
  白慕梅从来没有打算把孩子的事告诉老商。只要一想到这孩子是老商的,她就发呕,由此,她对康云林的恨又深了几份。
  老商瞟了眼孩子,咂咂嘴,”你就这么贼呀,他都走了,你生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人家有儿子。”
  “丫头片子就没用了?你是有儿子,长大了,象你这样,就有用?”白慕梅挖苦道。
  老商一听,来火了,”我家明天以后是做大官的料,吃香的、喝辣的,不是你们这个骚狐狸精明白的。”
  两人的争执声被屋子里的商妈听到了,她如同猛虎下山,两手一插腰,对着白摹梅就骂开了。单骂白慕梅不够发泄,索性连同包裹里的孩子一同带上骂。
  白慕梅没力气理他们,抱着孩子直直进了小院。
  晚上,小院的门被一双小手悄悄推开了,商明天站在外面,”阿姨,我能看看小宝宝吗?”
  白慕梅看着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啪”地一下,关上了院门。
  当白雁在病中时,她坐在小院里陪着白雁,康剑一脸严肃地向她提出请求,说白雁有权利知道亲身父亲是谁。
  她失神了好一会,落莫一笑,想起商明天被关在院外的情景,心里面震荡不已。
  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商明天从小对白雁异于常人的关爱,其实是血缘的吸引力。
  老商当年犯下的罪,是商明天来赎的。
  她和康云林之间的纠结、恩怨,是白雁和康剑来赎的。
  每个人为犯下的错,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康云林的妻子高位截瘫、商明天的早逝、她的绝症、白雁的痴颠。
  一切都是赎罪。
  现在一切落下惟幕,庆幸的是白雁和康剑幸福地走到一起,那些过去的伤痛和不幸都象是为了他们的今天而作的铺垫。
  苦尽,甘终来,以后,他们会过得很好很快乐。
  “你不觉得白雁的眼睛和谁很象吗?”白慕梅酸涩地倾倾嘴角,”同样的慧黠、同样的温和,看着你,自然而然的就想接近他们。”
  康剑一怔,许久都没出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再地重复、摇头。
  “有什么不可能?”白慕梅转头看着对着手中一捧玫瑰纸屑发呆的白雁,”我也不愿意去相信,但这就是事实。以前,只以为他对她是血亲的关心,不曾想到他们居然彼此动了心。”
  康剑突地站起,手攥成了拳,挡住她看向白雁的视线,”他知道吗?”
  “知道怎么可能会动心?”白慕梅苦笑。
  “那么就此打住吧!”康剑第一次捉住了白慕梅的手,”他已经不在世了,他带给小雁的回忆,是小雁珍藏的最宝贵最美好的。如果让小雁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人世,曾经喜欢的一个人与她有着血缘之亲,她会承受不住这些的。我们把这些统统忘记,反正都不重要了,是不是?”
  “是的,不重要,一切已归于尘埃。”她看着紧张得肌肉绷着的康剑,怔了怔。也曾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他差点做了白雁的哥哥,但老天没有这样安排。
  白雁与明天的相爱不能相守,康剑与白雁相厌到相爱,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他们的命运已经写好了,谁也逃不过。
  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她。
  她快要离开这人世,商家、康家,她的白雁,所有的苦难该结束了。
  白慕梅从躺椅中站起身,夜风清凉,吹在身上很舒适,她有点发困。转身走进房间,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白雁也该睡了吧!


第一百零九章 地毯的那一端(五)

  六月的夜晚呆在屋子里嫌闷,走在外面稍凉,平房老旧了,没有装空调,白雁把纱窗开了换空气,顺便让外面的凉风也吹点进来。
  她洗好澡出来,喊康剑也进去洗澡,连喊几声,都没人应,摇头一看,康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对着商家的厨房发呆。
  商明星带了未婚夫回来,商妈怕女婿肚子饿,深更半夜的在厨房里给女婿做宵夜,商爸佝着个腰在一边打下手,又是和面,又是切葱,两个人忙得满头的汗,却不亦乐乎。
  “快洗澡去呀!”白雁扫了眼商家的院子,推推康剑。
  康剑转过身,一把抱住白雁,头埋在白雁的脖颈间,不舍地抚着白雁如水般光滑的发丝,在心里面对自己说,不让白雁知道亲生父亲是谁,这个决定是对的。
  他不去评论商父的人品,自己的父亲与之相比,又好到哪里去?
  这样的父亲不过是一颗精子的提供者,没有人伦,没有亲情,不知道最好。
  作为子女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只有走好自己的路,让自己成为自己孩子的骄傲和自豪,成为妻子的依靠和信赖,才是最真的。
  只是好心疼白雁,母亲不爱,父亲不详,明天又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所以就让往事随风而去。
  逝者已斯,明天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美好的记忆是白雁,让白雁在孤单的岁月里感到最温暖的人是明天,命运把他们已经分开,没有必要再去澄清过去的那份感情是否有驳传统。
  明天不知道白雁是妹妹,但康剑猜测商妈可能是知道一点的。
  那天商妈给他拿蛋饺时,哭着对他说,没想到白雁会变成这样,挺对不住她的,其实,她……这句话,她没有说完,就哽咽着进屋了。
  是不是她看出白雁与明天的相似之处,所以才狠下心来不准明天与白雁来往?这是她说不出口的委屈,如果是这样,康剑敬佩这个女人,她比李心霞沉得住气,她没想去找寻答案,严格地管束着自己的老公,让子女避过风雨,能健康地成长,能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吗?
  以前她不找寻答案,以后这个答案,她更不会挖掘的。
  所有的秘密,就让他一个人来守着。
  康剑对着白雁的耳朵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弄得白雁直痒痒。“满身的汗味,臭死了!”白雁娇嗔地推他。
  “小雁,和我在一起,开心吗?”他越发抱得紧了,拉着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墙角一只蟋蟀欢腾地叫个不停,夜来香的香气从隔壁的院子飘飘荡荡地袭来。
  “干什么,要我发表开心感言?好吧,为了抚慰你的虚荣心。康县长,未来的康市长,才貌双全,人格完美,体贴、浪漫、多金,能够嫁给他,是白雁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满意了吗?”她俏皮地笑着,头歪过去看他。
  “说得好假。”康剑弹了下她的额头,“你只要说一句,嫁给我,我没让你失望就好。”
  “康剑,我不失望。”白雁收起玩笑,正色地说道,“要没有你在我身边,真的不知道怎样面对接二连三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好像,在我二十五岁前,所有的意外全凑齐了。”
  “你妈妈的病……”康剑心事重重地看着她,“你一定要坚强点。”
  白雁苦笑,“康剑,说实话,我现在对我妈妈只是尽儿女的责任,感情上很生疏。这么多年,从我记事起,我和她呆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都没有一年。她记不得我的生日,记不得逢年过节给我买新衣服,记不得开学要给我学费,记不得学校还有家长会这样的事,甚至她知道你父亲是谁,她与他之间有恩怨,她都能不吱一声。我说这些,不是埋怨,只是有点唏嘘,现在她有点象个妈妈样,要疼我,要为我着想,可是,时日已无多。”
  “所以我们要吸取这样的教训,能够相爱时,就要好好地相爱,别在日后叹悔。”
  “我没好好爱你吗?”白雁腾地从他怀中坐起,“你看你脏兮兮的,我还给你抱,这不就是爱?”
  “是,老婆,你这又是一次牺牲。”康剑大笑,起身,牵着白雁走进屋中。

  隔天,是个阴天。白雁和康剑吃了早饭一同出门,康剑去上班,白雁去看白慕梅。刚打开院门,商妈手里端着个盘站在外面,盘子里是黄嫩的雪里蕻。
  “这是我自己腌的,很干净,切细了炒肉丝很香的。”商妈笑吟吟地把盘子递过来。
  “谢谢!我们今天不开火。”白雁婉言谢绝,她不记仇,但对商妈就是没好感。
  商妈有点难堪,脸滚烫。
  康剑微笑地冲她点点头,“天气热,我们最近都不在家吃饭,以后如果想吃,会和你说的。都是邻居么,不会见外。”
  “那好,想吃说一声呀,我家腌了许多。哦,康县长,明星的事,让你多费心了。”
  “谈不上。”康剑牵着白雁的手,从她身边走过。路边,老商拘谨地站着,讨好地对两人露出一脸的笑。
  康剑神情漠然,把白雁拉到里侧。他觉得这小院再住下去不合适了,也许该考虑把白雁送回滨江去。

  白慕梅没能撑满二个月,她在一个月零十天后,闭上了她风情万种的丽眸。肿瘤已经扩散到全身,到了后来,止痛片也不能压住从骨子里往外蔓延的疼痛。白雁给她打杜拉丁,只能缓一会,然后又是疼得她满床打滚,牙齿把嘴唇都咬烂了。她哀求医生给她实施安乐死,医生不肯。
  她不知从哪偷偷弄来了安眠药,吃了大半瓶,再也没醒过来。死之前,她洗了澡,换了新衣,头发盘成发髻,描眉、涂粉、画唇彩,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犹如熟睡一般。
  所有的后事,都是白雁一手打理的,她让康剑找了民政局的领导,请公墓处的人把风景最好的一处墓地给了白慕梅。
  “她最爱臭美,什么都讲完最好的,墓地也不能例外。”白雁一身孝服,红着眼对康剑说。
  白慕梅生前的戏服、头饰,都和尸首一同火化了。下葬那天,剧团里的人、培训中心的人都来了,老商站在最后,头低着,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白雁把她的公寓托房屋中介公司转卖,抚恤金,她捐给了培训中心买戏服。白慕梅一生唱戏,人生也如戏,就让她永远留在舞台上吧!


第一百一十章 地毯的那一端(六)

  七月中,整个中国热得象一台熊熊燃烧的大火炉,滨江因为地处长江入海口,还算离火炉稍远点.就这样,你在街上转一圈,也是热得面如蔷茄、汗流颊背。通常这个时候,除非迫不得已,没人爱在外面晃悠着,何况还是正午时分。
  白雁站在商场门口,看着外面纵情炽烤的太阳,真是没勇气往外伸腿,心里面忍不住对柳晶腹腹诽了几句。
  你说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分成四个季节,春、秋、冬,九个月,挑哪天结婚不好,偏偏柳晶要在这三伏天做新娘子,害得她做朋友的很无奈地毒日下到处选结婚礼物。康领导还很严肃认真地对她说,这礼物一定要郑重而有意义,柳晶是你的同学、同事兼好友,简单是我的助手和朋友,你看看这么多层关系在里面,怎么能随便。
  白雁想起自己结婚时,柳晶和同事们送的那一盒色彩丰富的安全套,心里面盘算着也要反击一回,康领导这一说,她很是不甘,”领导,我不太能领会你的深意,这礼物,你自个儿买去。”
  她都改口叫“康剑”很久了,”领导”这个词一般是在她调侃、挪谕或者生气时,才会冒出来一下。
  康剑嘴角微微勾起,天气热,他在屋子里只穿了一件背心,下面一条宽松的沙滩裤,不算是肌肉男,但看上去还是很养眼的。在文山会海的熏陶中,康领导的身材算是保持得不错。
  “我老婆向来和我心有灵犀,怎么会不懂我的意思?她的眼光一向好,能挑中我这么好的老公,挑礼物就更不要说了。”
  “哪里是我挑的,明明是你要阴谋诱惑我上钩的。”白雁斜睨着他,嘀咕道。
  “愿者才上钩,你要是对我没这心,我钓得到你吗?”康领导笑得乐不可支。
  白雁恼了,使劲推了一他的胸,”你还很有成就感呢!”
  “确实有点,不过,老婆,”康领导仍然笑着,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手缓缓地穿过白雁宽松的睡裙,摸上温软的小腹,”我这么努力,怎么会落后于简单呢?”
  其实,柳晶和简单也不想在大热天里结婚,但有些事是身不由己呀!
  在简单与柳晶分隔两地的恋爱中,周日,不是简单回滨江,就是柳晶来云县。两人是正式定下恋爱关系才分隔两地的,平时就煲电话粥诉情,这一见了面,还不是天雷勾动地火,干柴碰上烈火,抓紧了时间恩爱。
  没隔几月,柳晶突然发觉生理期延迟了,一查,怀孕四十五天,十万火急地把简单召回滨江,拿着化验单,就拼命地哭,嚎着就没脸见人了。
  简单憨憨地笑着,抱住她,刮了下柳晶的鼻子,”这样挺好的,反正房子也装修好了,我们就奉子成婚。”
  “不好,这样很没诚意,好象是被逼无奈。”柳晶继续哭。
  “怎么会是被逼的,我心甘情愿播种,有所收获是情理之中的事。”
  简秘书写文章厉害,嘴巴也不钝,三下两下把柳晶安慰得又喜笑颜开,两个人欢天喜地向双方家长报告了这一喜讯。
  简单的父母是激动得不能自己,发动所有的亲威朋友,印请帖,订酒店,买结婚用品,家里热闹得整天象个集市似的。
  柳晶的爸妈在接到这个消息后,把门一关,夫妻俩对面闷坐,一宿没说话。第二天,柳晶的爸爸去了李泽昊家,对李泽昊的爸爸摇了摇头。
  李泽昊的爸爸一下就明白了,叹了口长气,”不怪你家晶晶,是泽昊当初太混帐了。  ”
  柳晶的爸妈心里面偷偷地希望,柳晶有一天能回心转意,和李泽昊重归于好,毕竟两家是世交,彼此熟稔,等于是亲上加亲。现在看来,彻底没戏。但两人没郁闷几天,简单提着一堆礼物上门,脚前脚后,甜蜜蜜地喊着“爸爸、妈妈”时,两人的心就松动了。
  事情忙得差不多,柳晶才羞答答地把结婚的消息告诉白雁。白雁一听,立刻逼供,柳晶架不住,老实交待,再不结婚,婚纱就穿不了,小腹已经明显隆起了。
  白雁又把这事当笑话转述给康领导。
  领导没笑,只叹气,”人家简单没买票都能上船,我买了这么久的票,怎么还上不了船呢?”
  “你什么时候买票了?”白雁撇嘴,说起来,两个人目前的状态属于离婚夫妻同居中。
  “我买票的钱早付了,只不过没拿票而已。老婆,请你注意问题的核心在哪,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这不,今天又触动了康领导的伤心处。
  白雁到是不急,儿女与父母也是一种缘份,强求不来。但看领导现在越来越着急想当爸爸,她决心回滨江后,体检下身体,看看体质有没有好转些。前阵子生病中,她的体质非常虚弱。
  康领导本来就准备送她回滨江,因为柳晶结婚在即,便把行程提前了半月。省政府下个月组织各县的县长到广州参观学习,康领导想着正好带白雁回省城见爸妈,该是把他与白雁的感情正式面对爸妈的时候。
  那套面对江水的公寓,刚油漆完毕,虽然用的是环保的立邦漆,但康领导还是担心气味对人体有害,至少要吹个一年半载,再搬进去。
  两个人还住在以前租下的小公寓。
  回来那天,对面的陈婶抢先给他们打扫了房间、洗了床被,还做了饭。晚上,两个人挤坐在窄小的阳台上,看着街头璀灿的灯光,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康领导过完周未,又回云县上班去了。白雁暂时不去医院,首当其冲的就是为柳晶买结婚礼物。
  唉,白雁对着外面明晃晃的满地阳光,小脸苦作一团。把个大商场逛了一遍,楞是不知买什么好。床上用品、首饰,好象太没诚意了,象是为送礼而送礼。不管礼物价值几许,至少要让收礼的人感应到自己的用心。
  白雁眯着眼一抬头,看到对街有家韩式餐具专卖店,心头一动。她记得韩剧里,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用餐时,那一套套精美的餐具,令人赏心悦目、食胃大开。
  对了,就送餐具,又可以当装饰品,又非常实用,而且可以时时提醒柳晶要当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不要理直气壮地说自己煮泡面的水平有多高。
  白雁顶着毒日,走向餐具店,很快就挑中了一套乡村格调的,瓷质精细,画面优美,价格适中,不会让人觉得有压力,也不会让人觉得很随意。
  店员帮她包扎好,问要不要送货上门。白雁看包装不算太大,拎了拎,不是很重。
  “不要了,外面这么热,我自己打车好了。”
  店员感动地帮她拎到路边的村荫下,白雁抬手拦车,手机响起,是冷锋的。
  在她恢复神智之后,冷锋给她来过几次电话,就是普通的问好,两人都没提关于明天的事。
  “冷锋,在上班吗?”白雁笑着问。
  “听说你回滨江了。”
  “是,回来有几天了,这不,正忙着给柳晶买礼物呢!我准备明天去医院检查身体、看看同事,估计还得过一个月才能恢复上班。”
  “上班不急,等夏天过去吧!”
  “你怎样?”
  冷锋停顿了下,然后才说道:”白雁,我与滨江人民医院的聘期已经结束了,我准备仍回上海工作。”
  “什么时侯走?”
  “明天早晨。”
  白雁沉默了许久,”冷锋,保重。”
  “你也一样,白雁。”冷锋轻声说。
  手机中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声淡婉的叹息,”再见!”
  白雁怔怔地收回话帝。一辆出租车停在她的身边,司机下车帮她把包装盒放到后备箱里。
  “是餐具,师傅你轻点。”白雁提醒道。
  司机微笑着点头。
  车门一开,一股刺肤的冷气扑面而来,白雁本能地哆嗦了下,拉上车门。
  身后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随之启动,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车流之中。
  冷锋扶正眼睛上的墨镜,对着满街参天的大树,抿了抿唇。
  都说滨江是个秀美的小城,地理位置优裕,经济发达,风景靓丽,集时尚与清雅于一体,很适合人居住。他来了一年多,对此,到没多大的印象。
  没有印象,也就生不出留恋。
  他看到她了,清新如昨,恬美依旧,眉眼间都是温婉的笑意,与得知明天逝去时的崩溃、失控,判若两人。那个男人真的做到了,真的把她从痛楚中抢出来,真的抹平明天带给她的巨大的疼痛。
  现在,她过得很幸福,他看得出来。
  以前,她的世界里是明天,现在、将来,是那个叫康剑的男人。
  他,一直都是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
  来滨江,就是想与她相遇。
  相遇了,结识了,动心过,失落过,现在他已很平静。
  所以离别在即,他不感到悲伤,只是有一点浅浅的怅然。怅然过后,是释然,因为看到她过得很快乐,这就够了。
  冷锋微微一笑,加大马力,车风驰电掣地往前方驶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地毯的那一端(七)

  柳晶和简单的婚礼是在江天酒店举行的。这天是个雷雨----天下雨时,电闪雷鸣;不下雨时,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幸好江天酒店的空调极为舒适,在婚礼进行前,老天作美,撑了二个小时没下雨,让宾客逐一赶到了。
  就这样,柳晶还是有点抱屈,在化妆间对简单拉着张脸,说要不是他懒,不肯用安全套,怎么要现在结婚?穿个婚沙,汗流得把妆都冲化了,客人们也可怜,这种天气也要出来做客。
  简单冲上去捂住柳晶的嘴,有点哭笑不得。
  “宝贝,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我们现在是夫妻,对外是一张脸。孕妇要保持愉快的心情,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健康成长。”
  这话非常顶用,柳晶一听,立即闭上嘴,笑容绽开,任凭化妆师怎么折腾、任凭外面是豪雨如注,她的心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按照滨江市纪委出台的新规定,处级以上的领导,一律不允许出席职工的私人宴请。康领导很苦闷地把老婆送到酒店前,然后独自回家了。
  白雁与林枫坐在一起。
  柳晶很想白雁与她同坐,但简单妈妈说这桌必须是未结婚的小伙子和姑娘陪新郎、新娘。柳晶扁扁嘴,不敢坚持。
  “别装小可怜了,我就坐你隔壁桌,有事你喊我一下。”怀孕中的柳晶,上厕所比较频繁,拖着个婚纱不方便,简单又不能进女洗手间,只能麻烦白雁照顾柳晶。
  柳晶点点头。
  林枫正在哺乳期,比以前胖了一些,珠圆玉润的,很有韵味。白雁感叹:美人就是美人,胖时是杨玉环,瘦了是赵飞燕,横看侧看都是美。
  “白雁,这场景很熟悉。好像也是我和你一起参加谁的婚礼,去洗手间时,看到演讲厅前围了一群人,我们跑过去一看,演讲人是你老公。那时还不是呢,可是他竟然从我面前把你抢走,正眼都没看我一下,让我很受打击。”林枫说道。
  白雁也想起来了,康领导那天是有点霸道,先是要跟他进去蹭白食,她不肯,就被他硬拉着出去陪他吃晚饭,她间接地暗示他们之间没有可能发展下去。人算不是天算。
  “是呀,就在江天酒店。都过去一年多了,现在你做了妈妈,我也被锁得死死的。”白雁弯起嘴角。
  林枫却叹了口气,美丽的眼眸中浮起一圈湿意,“我记得那天你还问我,是不是我老公让我感觉很没面子。”
  “对不起,林枫,我是个开玩笑。”白雁有点怔住了。
  林枫眨眨眼,把湿意眨了回去,她挤出一丝笑,“我知道,其实我现在也挺好,有子万事足。”
  “对,对,来,我们喝酒。”
  “我有宝宝吃奶,我喝果汁。”林枫举起杯子,心里面还是掠过难言的酸楚。她、柳晶和白雁,在护专里处得最好,她最先结婚,嫁了个有钱人,白雁嫁了个官二代,柳晶嫁了个小秘书,说起来,她在物质上是最丰富的,可是除了有一个儿子,其他她有哪一点比得上她们呀!
  新郎、新娘酒敬到一半,简单紧张地跑过来,“白雁,你陪柳晶去下洗手间。”
  柳晶已经换上了另一件稍微宽松的纱裙,简单担心洗手间里滑,不放心柳晶一个人去。
  白雁起身,陪着柳晶去了洗手间。柳晶向她抱怨结婚真是麻烦,怪不得没人想结第二次。
  白雁笑,推开洗手间的门,眼风一瞟,看到走道上立着个熟悉的身影,她没吱声。
  等柳晶方便好,她替柳晶又稍微整理了下头发。出来时,简单站在外面,白雁扭头,人影不见了。
  “你们先过去,我透口气。”白雁说道。
  简单小心翼翼地搀着柳晶向大厅走去,白雁等他们进去时,转身走向走道尽头,那里有一个大大的阳台,男宾客偶尔会过来抽支烟。
  果然,阳台上立着一个身影,对着一天苍茫的大雨出神。
  在雷声的间歇中,白雁清咳了一声,那人没有动。
  白雁走过去,默默地立在他身边。天空中掠过一道闪电,她看到他满脸是泪。
  “你还好吗,李泽昊?”白雁轻声问。
  李泽昊出不了声,只能点头。
  许久,他才平息下来,窘然地拭去泪,“我……只是过来看看她做新娘的样子,她笑得很甜,她老公对她很呵护。”
  “嗯,柳晶……她有小宝宝了。”
  “我听我爸妈说了。”李泽昊深呼吸,防止新一波泪水泛滥。从他看着那个秘书牵着她的手,一同从他面前走开,不过区区六个月,她恋爱、结婚,接着为人母,一切快得不可思议,快得他无法承受。
  那个小时候追在他后面,喊他“吴哥哥”,大了后,羞涩地在他怀中喊他“泽昊”,工作后,抱着他的脖颈,甜腻腻地喊他“老公”,那个小姑娘,真的离他远去,远得他今生都无法触及。心疼如割。
  “你后面有什么打算?”白雁听柳晶提过李泽昊要去南方的事。
  “我没打算,继续教书呗。”李泽昊苦涩一笑,神情很凄凉。去南方赚太多的钱,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白雁哦了一声。
  “你进去吧!我走了,帮我向她说声恭喜。”
  闪电再度短暂照亮天地,李泽昊转身离开。
  白雁失神地立着。
  人无完人,难免犯错。但有些错,是犯不得的。一错,便是一辈子。
  她不可怜李泽昊,只是替他可惜。

  婚礼结束,白雁等宾客差不多走了时,才告辞出来。刚下楼梯,从旁边的沙发上走过来一人,一把拉住她。
  她扭头一看,是康剑。
  “不是说好我打车回去的吗,干吗还过来?”话虽这么说,白雁心里面却暖暖的。拢住康剑的胳膊,笑得特甜。
  “我怕你看着人家的婚礼,触景伤情,一狠心,把我给踹了。”
  “哇,你居然有自知之明。康剑,话说我们的婚礼虽然也美仑美负,可是你当时居心不良。”
  “你还真记仇?”康领导挑挑眉,接过白雁的包包。
  “偶尔,偶尔。”白雁俏皮地吐吐舌,聪明的女人是点到为止,而不是穷追不舍。
  “来,和华总打个招呼,我们就回家去。”
  华总?不会是那个华兴吧。白雁转过身,老天,真的是华兴。他减肥成功,从原先胖胖圆圆,成了瘦瘦长长,不过,两额灰白,象是老了快十岁。
  他不是在坐牢吗?白雁询问地看向康剑。
  康剑捏了下她的掌心,她连忙一脸欢笑地向华兴点点头,“华老板,好久不见。”
  华兴眼神躲闪了一下,呵呵干笑了两声,“白护士是越来越漂亮了。”说真的,他有点怕这个小女人,想起当初她设计他,用房抵债,再拿去二百万给捐了,堵得他百口莫辩。这女人,幸好就是一小护士,放在商场或官场,那谁斗得过。
  “谢谢华老板。有空我还想去你家饭店的顶楼咖啡厅坐坐。”
  “那个,那个……早已关了。”华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两手直搓。
  “哦!”白雁很遗憾地噘了下嘴。
  康剑的手机响了,他到一边接听去了,留下白雁和华兴四目相对。
  “华老板,你……有恨我吗?”白雁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华兴眼花。
  “怎么可能,白护士那是实话实说。”大厅里冷气开得很足,华兴却出了一头的汗,“说起来,是我对不住康县长。他对我照顾那么多,我却落井下石。”
  “别那么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白雁很是理解。
  “你也知道了?”华兴一惊。
  白雁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知道什么?”
  华兴两肩一耷拉,悻然地笑笑,“白护士,你就别消遣我了。我这被关的半年,落下一身的病,以后就安分守己的做生意,不折腾的。”
  白雁还没说话,康剑回来了,淡淡向华兴点了下头,牵着白雁往外走去。
  华兴到是很礼貌地把他们一直送到停车场,看到车驶远了,才回酒店。
  “怎么会碰上他的?”车上,白雁问道。
  康剑专注地看着前方,“他生意上有个应酬在这边,我进来时刚好碰上他,就聊了聊!”
  “他不是在坐牢吗?”
  “就你有办法帮你老公开脱,人家就没三拳两脚了。他老婆那边有点人脉,再加上他是滨江的纳税大户,滨江也不舍刻掉这块大肥肉。当初,他们并不是想对付他,想借他来整我罢了。”康剑转了个道,见白雁半天都没说话,扭头看看。
  “乍了?”
  “你恨他们吗?”她幽幽地吐了口气。
  康剑大笑,“官场如战场,输了不要怨天时、地利,而要先找自己的不足。是我给了他们机会,不是吗?如果我站得正,别人怎么能斗得过我?我不恨他们,反而要好好地感谢他们。没有这一场折磨,我都不知我老婆有这么爱我。”
  “康领导,你今晚嘴巴好甜哦!”车停下,白雁舍笑扭头啄吻下康剑,以示奖励。
  康剑先下车,撑了伞转过来接白雁。
  “甜就好,把老婆逗开心了,我有件事才能说出口。”两人并肩上楼,康剑慢悠悠地说道。
  白雁停下脚,抓住扶拦,“康剑,快老实交待,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老婆的事?”
  康剑翻了翻眼,“老婆,怎么是又呢?我疼老婆都来不及,哪舍得对不起她。是我刚刚接到省里面的电话,要明天就要到省城报道,然后立即出发去广州。”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白雁吁了一口气。
  “你不是要回我家吗?老婆,不好意思,看来我只能先让你一个人先熟悉熟悉情况了。”
  呃,这不是把羊扔进狼窝吗?白雁眼一下瞪得溜圆。


第一百一十二章,地毯的那一端(八)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飞机起飞了好一会,仍能在视线内,寻找到遥远的一个小白点。
  白雁怅然地收回视线,康剑去广州了,她也该回狼窝了,哦,不是狼窝,是医院。
  不知是老天厚道呢,还是考验,李心霞偏偏在这时热伤风,嗓子沙哑,高热到三十九度,连挂了三天青霉素,才稍微把热度压下去。她高位截瘫,一直服药,身体抗药性很强,一般的药对她不起作用。
  这一病,真是把她折磨得不轻,也把康云林折磨得形销骨立。他是做领导的,习惯挥挥手,秘书就把所有的事安排得妥妥的,哪里侍候过人。请来的钟点工只负责做饭、收拾屋子,给她加钱,她不也肯侍候病人。主要是李心霞这性子,不比其他人,不好侍候。
  康云林这把年纪,帮李心霞翻个身,都要喘半天。无奈之下,他只得把李心霞送去住院。
  住了院,他也得忙活,又要负责陪护,又要拿饭,家里、医院两头跑,才两天,他就觉得吃不消了,心里面不由得念起吴嫂的好。只是人家吴嫂改嫁了,现在生话得挺美满,想也是白想。
  就在这时,康云林接到康剑的电话,说要和白雁一起回家。康云林差点感动得涕泪迸流,尤如看到救星般,从前的纠结根本没在心里面掠一下,急忙催问什么时侯到家。
  白雁和康剑从滨江到省城的一路,他隔半小时打个电话。等白雁和康剑赶到医院,他两手一摊,长吁一口气,”雁雁,你妈妈以后就麻烦你了。”
  他当甩手掌柜去了。
  “我只生了一个儿子。”床上,李心霞鼻音很浓地反驳。
  “现在,你多了个女儿。”康剑笑吟吟地拉着白雁坐下,对着白雁挤挤眼。
  白雁顺着话,立即甜甜地叫道:”妈妈,你今天好点了吗?”
  “一时半会死不了。”李心霞把头别了向里。
  “病人气多,你别往心里去。”康云林看不下去,生怕白雁一气跑了,又把李心霞丢给他一个人,忙宽慰道。
  白雁笑笑。她知道李心霞这种人是典型的豆腐心刀子嘴,人其实不坏,就是坏也放在脸上,一眼就看得出,还经不起激,一激就能吼翻天,特沉不住气。以前,她很乐此不疲地和李心霞作对,但现在,她告诉自己要从内心里真心实意地去把李心霞当作母亲一样去敬爱。这话有点汗颜,她对白慕梅可没多少敬爱,反正就是要好好孝敬!因为李心霞是康剑的妈妈,是他很关爱、很在意的人,不管李心霞耍什么态度,她都要承受。
  如果想和康剑幸福地走下去,就必须得到李心霞的祝福。
  康剑早已给她打过预防针,怕她当逃兵,反复叮咛,李心霞讲什么难听的话,她先听着,然后给他打电话,把火出在他身上。她答应他:无论前面是怎样的困难和阻碍,她都不会放弃的。
  康剑值得她这样的努力。
  “那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李心霞给康剑打电话,不止一次埋怨请的钟点工煮的饭象狗食,就连丽丽也嫌难吃。白雁护理过病人,人一生病,嘴巴无味,想吃点清淡但又有滋有味的东西。
  “不麻烦了。”李心霞到是有一句答一句,就是头没转过来。
  “那我先随便做点,康剑吃过饭要赶飞机,我们先回去了。”白雁站起身。
  李心霞这才扭过头来,抓住康剑的手,眼泪汪汪的,很委屈的样。
  白雁说去洗手间,先出去了,康云林跟在她后面。
  “雁雁,”他叫住她,白雁询问地回过头,提醒自己不去想康云林与白慕梅之间的恩怨,只要记住他是康剑的父亲就好了。实在舍不得再花精力去纠结从前的种种,但白雁心里面很瞧不起康云林。如果说白慕梅是他在异乡耐不住寂寞、又经不住美色诱惑,那么当李心霞高位截瘫时,他和吴嫂相拥而眠,怎么能做到心安理得呢?
  算了,李心霞不计较,她烦什么呢?
  康云林把白雁领到楼梯口,神情哀伤地看着她,”我……听剑剑说了你妈的事。你不要难过,我以前说过会把你当女儿一样对待,现在更会这样做的。”
  白雁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冷淡,”谢谢爸爸。”
  康云林苦笑,”你不要那样见外,我们是一家人了。我……挺对不起你妈妈的,她比我小了十多岁,却抢在我前面离世,我心里面很难受。”说着,一颗浑浊的老泪滑过脸颊。
  你对不起的人何止是白慕梅一个,白雁暗暗叹道。
  “你妈妈走的时候有没提起我?”康云林忘不了年轻时,第一次见到白慕梅,是如何的惊艳。后来他伤了她,她也伤过他,到这时候,一切归于尘土,只有叹息,没有怨恨。
  白雁摇头,”她走得很平静、很美丽,什么都没有说。”
  “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康云林真正有点伤心了,他知道她嫌他老,但他一直认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应该是很特别的。
  白雁再次摇头。
  康云林痛楚地跌坐到楼梯口,摆摆手,”你和剑剑回家去,我一个人好好地静静。”
  白雁听话地转过身去,没有安慰他一句。
  到了病房门口,康剑也出来了,两人一同坐车回家。
  “我爸和你说什么了?”康剑有点紧张,他心底发慌,白雁的生世,康云林也应该知道,他怎么忘了这个呢!
  “你妈妈和你谈什么了?”白雁没回答,反问道。
  “能谈什么,抱怨爸爸不会做事,总是添乱,钟点工不合她的意,想换,一时也找不着合适的。”
  白雁能猜到康剑和李心霞的谈话一定和自己有关,但她喜欢康剑善意的隐瞒,这个男人担心自己受伤害。
  “做家务并不累人,我呆在这儿的时候,可以暂时先把钟点工辞了,慢慢地找,家里的事,我来做。”
  “不行。”康剑一口回绝,”其实钟点工做得不错,是我妈妈太挑剔。你是嫁过来做我老婆的,尽孝道可以,但不要事事亲为。”
  “心疼我呀?”白雁心中因为他这几句话,暖暖的。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心疼老婆,老婆才会体谅我。”
  “领导同志,你狡猾大大的。”白雁俏皮地笑。
  “是老婆大人教导有方。”康剑回以一记热吻。

  白雁坐了机场大吧进市区。康剑这一走,心里面还真有点怪想念的,不过时间不长,一周后,康剑就会回来了。
  中午的时候,白雁就做了清粥小菜装在食盒里。小菜是用新鲜的小青菜切细了,码了点盐,然后挤净汁水,放上姜丝,把油炸开了,爆炒,闻起来很诱人胃口,感冒的病人吃这个就好。
  康云林的饭是钟点工做的,另外装着。
  白雁回到医院,康云林已经恢复如常,坐在一边,边吃饭,边问康剑出发的情形,省里哪个领导带队,都有哪些人参加。
  白雁以为李心霞会扳着脸拒绝吃饭的,准备了一通劝慰之话,没想到,当她把粥递过去时,李心霞看到小菜,咽了咽口水,就接过去了。
  她愣在病床边。
  “你吃了吗?”李心霞埋头喝粥,觉得今天的小菜特别有味,抽空问了一句。
  “我……早就吃过了。”白雁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见李心霞一碗很快见底,忙又给她装满。
  白雁不知道,康剑在她离开病房时,对李心霞说:”妈妈,白雁的妈不在了,你还和一个逝去的人计较吗?当年的事,也不仅仅是她妈妈的错,对不对?你也看到,白雁有多爱我,我有多爱白雁,我们这辈子是不可能分开的。你如果继续坚持不接受白雁,那么你就是把我往外面推,你要逼得我做个不孝子。我不是只要老婆不要妈,是我贪心,想要妈妈,也想要老婆。”
  李心霞看着儿子说话时那幅认真的表情,突然觉得又心酸又心疼起来。
  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她若真的不同意这婚事,很有可能失去儿子。她的心里面对白雁早就没有原先那种恨,说起来,白雁对她家还有恩。儿子在她痴傻时,都能不离不弃,现在又俏丽又可人的,还不爱到心坎里。
  李心霞想到这,自己说服自已,为了儿子,她就委屈点吧!
  心里交战了一中午,白雁进来时,她的态度上自然而然松动了些。
  吃好饭,白雁打发康云林回去休息,她去护士台问了下李心霞的病情,得知还有两天的水输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出了护士台,白雁去热水房打了两瓶热水回来。
  “妈妈,”她轻轻地关上门,”气温高,你躺着身子不动,下面容易会生腐疮,我帮你擦洗下。”
  李心霞一怔,她这几天从腰向下虽然失去知觉,但她低下头时,可以闻到有异味,康云林又翻不动身,她也不好意思和护士说。
  “我掀被子了。”白雁微微一笑,先声明。她记得有次见过李心霞的裸体,李心霞羞怒之下打了她一记耳光。
  李心霞傻傻的,眼神游移,象是不敢置信。
  白雁见她没反对,掀开被子,找了枕头垫在她腰下,慢幔地褪去她下面的衣服,然后用热水擦洗了三次,最后还拍了点痱子粉。病房内,立刻充溢着甜润润的清香气。
  接着,她又帮李心霞换了上面的衣服、剪了指甲,洗了头发。
  整个过程中,李心霞都是沉默的。
  接下来几天,白雁送来的饭菜不仅每天不重样,而且坚持着帮李心霞擦洗身子。李心霞看着她累得汗湿额头,强硬的心渐渐地软了。
  两个人开始搭话,偶尔李心霞来了兴致,会聊得久一点,大部分是说康剑小时候的趣事。
  不管她说什么,白雁都很认真地倾听,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你其实蛮懂事的。”出院前的那天,李心霞吃完饭,两个人坐在病房里等车,李心霞突然说道,”看得出来,她……不是很会疼孩子,你小时侯也吃了不少苦吧!”
  白雁先是笑了笑,笑着,眼眶红了,她捂着脸,掩饰地别过脸。
  “我们家剑剑小时候就是个万人宠,家里一帮表哥、表姐都让着他。”
  白雁点头,不知是点得太急,还是什么,心里面一触,中午吃下去的饭菜直往上涌,她忙不迭地跑向洗衣间,趴在洗脸台上吐了个精光,然后,还干呕了好一会。
  李心霞摇着轮椅追了过来,”是不是来回跑,中暑了?”
  白雁净下口,凉凉的手摸摸额头,”不会啊,我没发热。”
  “要不被我传染了?”
  李心霞不放心,催着白雁找医生看去。
  “我就是个护士,我真的没生病。”
  “不行,我体质弱,万一你再感冒了,我被传染上,就麻烦了。”
  听李心霞这一说,白雁没办法,只得去挂了个号。
  医生给她量了体温、看了舌苔,打发白雁去验下尿液。白雁走后,微笑地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李心霞,”她是你女儿吗?”
  李心霞一僵,半天支支吾吾说道:”是媳妇!”
  “你媳妇很漂亮。”医生笑笑,在病历上写着病案。
  “她到底怎么了?”
  医生神秘地一笑,”一会化验单到了,我再告诉你。”
  李心霞拧起了眉头,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十分钟后,白雁捏着化验单,脸胀得通红,”妈妈,妈妈……”她看着李心霞,又象笑,又象在哭。
  “你要把我给急死呀,快说,化验结果是什么?”李心霞急得直咬牙。
  疯了,丢脸丢到太平洋了,她还在妇产科呆过,怎么能这样不专业?主要是她的生理期一向不规则,有时提前,有时落后,这次也就落后了五天,和平时没区别,没想到……
  白雁愕然地把脸转向医生。
  医生微笑点头,”恭喜了,年轻的准妈妈。”
  “你说什么?”李心霞瞪大眼,屏住了呼吸。
  白雁回过头,一下扑到她怀中,”妈妈,我怀孕了,我和康剑有孩子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地毯的那一端(九)

  李心霞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小心翼翼地推开白雁,迅速恢复镇定,而且是超常的镇定。她先是向医生伸出手,和声道了谢,然后自己推出轮椅出了诊室,立刻就掏出手机打电话。
  “老康,你在哪?到了呀,好,车停在楼梯口,行,那你快点上来。”
  手机合上,她才扭过来看白雁。
  白雁傻呆呆地,被喜悦和难以置信砸昏了头,平日里的古灵精怪、慧黯俏皮全没了,眼泪怎么抹也抹不尽,她几乎就是一路踩着棉花走出来的……
  其实,她才二十五岁,怀孕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其实,是女人,只要想生,都能生孩子,这不是什么大本领。可是,她的心里就突然错综复杂了,心情难以形容。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倒流、回升,她迸发了无法抑制的激动。
  在这世上,她没有父亲母亲,没有尝过一个温馨的家是什么滋味。是的,康领导很爱她,但没有孩子的家,不算是个完整的家,他们之间,让人感觉到最多是恋人相处。
  现在不同了,他们有了一个爱情的结晶,她做妈妈了,他做爸爸了,有一小生命象棵小树一样,在她的体内扎下根,等着她张开臂膀去保护她、爱她。白雁蓦地感到体内升起一股巨大的力量,让她拥有前所未有的坚强,也让她的生命是前所未有的完整。
  以后,她再也不比别人少什么了。
  “怀孕是喜事,你哭什么,傻不傻呀!”李心霞握着手机的手颤抖着,对着白雁闭了闭眼。
  “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妈妈,你开心吗?”白雁泪中带笑。
  “开心,也要放在心里。”李心霞唇边荡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康剑工作忙,你爸爸只会添乱,不能指望,你怀孕的前三个月属于危险期,我要是也失控,那谁拿主张。你们要补办婚礼,要请人照应你的饮食,孩子出生的用品和房间,这些都要操心,我千万不能乱……不能乱。”
  “妈妈,孩子出生还早着呢!”白雁眨眨眼,再眨眨眼,心头暖洋洋的。前方的艰难险阻,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都已土崩瓦解、夷为平地。
  “事情多,够忙的了。我现在想想,你在哪里做月子比较好?分娩时,该是明年春天了,那个时间好,孩子出来后,天就暖了,孩子好穿衣服,一天比一天可爱,四月会牙牙学语,七月会爬、会笑会闹……一周时,会喊奶奶了吧!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不管的,男孩女孩都好。会象谁呢?你和剑剑都不错,象谁都可以。天,我现在该干吗?”
  李心霞拍拍额头,急得把轮椅板得团团直转。
  “妈妈,不需要特别干吗。我不娇气的。”白雁噙着泪,握住李心霞的手。
  “不娇气那是以前,做了康家的儿媳妇,不娇气也要宠娇气的。老康……”李心霞一眼看到康云林出现在电梯口,忙大叫一声。
  “干吗呢,注意点影响。”康云林慢悠悠地跑过来。
  李心霞急三火四地大叫,“什么影响不影响,你快去病房把东西都提上,我们回家去。”
  “东西那么多,我一个人拿不走。雁雁,你过来帮我拿一点。”
  “不可以,雁雁现在怀着身孕,不能拎重物,也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
  “什么?”康云林一惊一乍。
  李心霞笑了,“老康,恭喜你哦,你要做爷爷了。”
  “我……我……”康云林看看白雁,又看看李心霞,突然扭头就往回走。
  “你干吗去?”李心霞问。
  “我回去查下字典,看看孩子取个什么名好,一定要大气,要有韵味。”康云林正经八百地说。
  白雁仰起头,深呼吸,心里面突然不那么兴奋了。有这样两个思想超前、凡事顶真的公婆,她可以预见以后的日子会比较可怕。
  一切如她所料,在李心霞的严格指挥下,她差不多是被一家人当观音供着。钟点工也在李心霞的苦口婆心劝说下和重金的诱惑下,答应留下来做全天候的工作。
  白雁觉得自己也算是母凭子贵吧,一瞬间,在康家的地位是水涨船高。
  与以前的冷脸寒面相比,李心霞脸上现在随时随地都是春风轻拂,讲话的声音是和风细雨,但这限对白雁,而钟点工和康云林被她支使得是团团转。
  不过,康家到是迎来了久违的欢声笑语,康云林夫妇是前所未有的团结、和睦。
  “妈妈,我该给康剑打个电话了。”晚饭后,白雁实在不堪其宠,想下去走走,顺便把这一喜讯汇报给康领导。
  “别说孩子的事,“李心霞说道,“他是在工作,一听这事,还不乐疯了,后面肯定就定不下来参观,归心似箭呢!咱们先瞒着他,等他回来,再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对,对,”康云林连声附和,“剑剑回来那天,我去定个蛋糕,一家子好好地庆祝一下。”
  看康云林夫如一头的兴备劲,白雁笑笑,就遂了他们的心,反正也就是晚个几天的事,只怕康领导到时有意见,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应该第一时间知道。
  “那我就不说这事,但电话还要打的,不然他会担心。”白雁拿起手机,准备下楼。
  “行,但不要讲太久,手机辐射强,你在院子里走走,别出院门哦,要不让你爸爸陪你下去?”
  “别,别……”白雁摆摆手,有些哭笑不得,象逃似的出了家门。
  省委大院里的建筑都不高,绿化特别的好,石径、假山、人工湖,树林……布置得象江南园林似的。院中散步的老人三三两两,白雁在湖边的石凳坐下,对着湖中的上弦月撇了下嘴。
  心里面实在太快乐,她还是想和人说说孩子的事。她给柳晶打了个电话,刚把孩子的事一说,柳晶叫得天地都失色了。
  “雁,你一定是被我刺激了,不然你乍晚不怀早不怀,就在参加我婚礼后才怀呢!”柳晶是得意得很。
  白雁笑,“是,我怀孕,你是大功臣之一,以后我会重金向你答谢。”
  “重金就免了,不如我们定个娃娃亲好喽!”
  白雁哼了一声,“你自己被定了娃娃亲,委屈得可怜巴巴的,还想祸害下一代呀!”
  柳晶语塞,嘟嘟哝哝地说道:“素质不一样好不好,我家简单的基因可是最最痴情最最专情的。”
  “肉麻!”
  两个人一起大笑,又交换了几句准妈妈的感受,便挂上电话。
  白雁正准备给康领导打电话,眼睛一瞟,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她讶异地站起身,那个人向她走了过来。
  “小丫头,真的是你!“陆涤飞直眨眼,生怕看错。
  白雁笑着点头,她想起康剑曾提过他和陆涤飞都是在省委大院长大的,两家是邻居,“好久不见,陆市长。”
  陆涤飞借着月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砸砸嘴,“我出来散步,听到湖边传来的笑声乍这么耳熟,走过来一看,是小丫头。康剑去广州了,你一个人呆在这儿?”
  “我还没销假,就过来陪爸妈住几天。你是出差还是探亲?”
  陆涤飞对着石凳做了个请的手势,白雁没拘泥,落落大方地和他一同坐下。
  “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去加拿大。”
  “出国公干?”
  陆涤飞苦涩一笑,“不是,我去看我女儿,她在和我赌气,说人家家里都有爸爸妈妈,为什么她家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白雁没有吱声,静静地听着。
  陆涤飞从脚下抬起一块石头,对准平静的湖面扔了下去,立时,湖面荡起圈圈涟漪,月亮被搅碎成一湖的银片。
  “小丫头,我有可能要和我前妻复婚了。”
  “呃?”白雁震然。
  陆涤飞挪挪嘴,“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倦了,想法和从前有点不同。如果婚姻里没有孩子,谁离开谁,都能过得风生水起。可是有了孩子,再潇洒还是有牵挂。孩子不只是自己的血脉,还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不是谁都能象你在没有父母的管教,能做到自爱、自重。我真怕我女儿以后会学坏,国外这些事太多了。所以我和前妻商量过了,为了孩子,我们彼此都退让一点,重新把家再建立起来。她同意了,我们复婚,她便带着孩子回国。在这个世界上,许多家庭的维系,不是因为爱情,而是重在亲情。”
  白雁失笑,她想象不出风流倜傥的陆公子为妻子守身如玉的样子,一旦成真,他的那些异性好友会哭倒长城的。
  “你不信我,对吗?”陆涤飞也笑,“其实不带感情的牵扯一松就断,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笑容突然在他脸上一黯,他扭过头看她,深沉如海,“真的动了心,想收回,得有很大的勇气和无数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最后,还是忍不住时常想起她,连恨都舍不得。”
  “陆市长……”白雁被他眼中的灼热吓住:
  “小丫头,你相信我真的为你动过心吗?”陆涤飞嗓音低哑、暗沉。
  “动过,那就代表是过去的事了,呵,陆市长,就会拿我开玩笑。”白雁躲开他的目光,掌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低头一看来电,眉眼如花朵一瞬绽放,“是康剑。陆市长,我接电话去了。明天,一路顺风哦!”
  说完,她忙不迭地跑开了。
  夜风中,陆涤飞轻叹了一声:“是过去,是现在,有什么区别?”
  他自嘲地一笑,一切都不重要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不能同行,那就互祝平安。
  “丫头,保重!”                


第一百一十四章 地毯的那一端(大结局)

  “老婆,怎么到现在才接电话?”康领导一开口,恶劣很严肃很急促。
  “遇到了一个熟人。”白雁放平了呼吸,不让他感觉到自己按捺不住的兴奋。
  “陆涤飞?”康领导真是聪明,一下就猜中了。
  白雁呵呵直乐,也是哦,她在这省城哪有其他熟人。“嗯,就是打了个招呼,他要出国看孩子去。康剑,广州今晚有星星吗?”她仰起头看夜空,月明星稀。
  “广州在下暴雨,听到雷声了吗?今天一天都困在酒店中听企业家们作报告。老婆,在接你电话前,我刚和简单通过电话。”
  “……”白雁捏着话筒,心虚得直抽气。柳晶那对夫妻,真是一条被不盖两种人,都是大嘴巴。
  “他向我说恭喜,我听得一头雾水,他也很纳闷,说白雁不会没告诉你吧!我说你别拿这事开玩笑,这是我心底深处最疼的痛……”
  “康剑……”明知道他看不见,白雁还是不由自主赔上满脸的笑,“是这样的,晚上爸爸和妈妈有点紧张,也有点儿兴奋,我忙着顾及他们了。这不,正要向你汇报呢!”
  “嗯嗯,你继续给我往下编,我洗耳恭听。”康剑加重了音量,语气间很是不满。
  “康剑……”白雁柔柔地唤着,撒着娇,很想就此息事宁人。
  “白雁,我很认真地告诉你,这件事,我非常非常地生气。似乎你怀孕,离不开我的贡献和努力,为什么会把我排在柳晶之后呢?难道在你心里,我没柳晶重要。”
  事情大条了!白雁咽咽口水,站直了,“你讲的很正确,没有你,我就没有家,没有老公,没有公婆和孩子,我的幸福都是你给予的。老公,我爱你。”
  “少花言巧语。”康剑冷哼了声,一点都不买账。
  “对不起啦,康剑,我承认错误还不行吗。”白雁娇嗔地撅起嘴,这招再不行,她就没辙了。
  “这是原则性的错误,我不能原谅,好了,时间不早,你快回去休息,别让爸妈操心。”
  “康剑……”白雁连唤了两声,那端传来“嘟、嘟”的声响,康领导已经挂断电话了。
  白雁眨巴眨巴眼,不会吧,什么时候康领导变得小肚鸡肠了?还是以前他隐藏得好,她没发现他其实很爱斤斤计较?
  也许康领导把怀孕这件事看得比天大,她伤到他自尊了?
  白雁皱着小脸上了楼,进门前,深呼吸,深呼吸,换上一脸的轻松,别让康云林夫妇看出什么,又乱紧张一气。
  白雁睡在康剑以前住过的房间。前几天,又是跑医院,又是忙着给李心霞做营养餐,每天累得头一碰枕头,就睡沉了。
  她轻叹自己真没享受的命,今天什么事都没做,她居然就失眠了。
  原来失眠是个富贵病呀!
  白雁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想腹中的孩子,一会儿想远在广州的康剑,一会儿想康云林夫妇,一会儿想起白慕梅,脑子里像在打架似的,折腾到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似乎刚合上眼,白雁听见身边有个细细碎碎的响声,微微睁开眼,看到康剑穿了个汗背心、头发湿漉漉地坐在床边。
  白雁蓦地把眼闭上,她在做梦?她又睁开眼,这是康领导,“康剑,你怎么回来了?”
  “我做夜班飞机回来的,明早再做飞机赶回去。”康剑用干毛巾把头发拭了拭,掀开白雁的被单,把她抱进自己怀里,搂紧了,轻吻着她微眯的双眼,”老婆,我想摸一摸你的小腹。“
  白雁彻底清醒了,她眨眨眼,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到凌晨四点。
  怪不得李心霞不让告诉他,真是知子莫若母,康领导一把年纪,还会这么冲动。
  “你打飞机回来,就为了摸下我的肚子?”她有些哭笑不得,心里面也很心疼。
  康剑认真地和回答,“什么叫摸肚子,我是在和我家孩子交谈。”说话间,他不由分说撩起她的睡裙,先对她平坦的小腹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接着他弯下身子,趴在小腹上听了听。
  “康领导,我建议帮你给她读个《毛选》或者《科学发展观》什么的。”白雁似笑非笑。
  康剑摆摆手,让她不要讲话。
  许久,他才抬起头,“老婆,你说我家孩子真在里面吗?”
  “你孩子目前只能算是一个胚胎,肉眼看不见。”白雁觉得今晚的康领导有点搞怪,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多少天了?”康剑仰起头问。
  “实孕三十五天左右吧!”
  康剑缓缓坐起,重新把白雁搂进怀中,好像有一股血流,从脚底一路攀援向上,到心脏,流一圈,再冲到大脑里,反复激荡……那滋味太神奇了。
  “老婆,当我听到简单告诉我做了爸爸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酒店露台上,好半天都没动弹,心里面有一种狂热的激情象野草一样滴疯长,我迫切地向回到你身边,抱住你,把你和孩子紧紧地抱着。我以前对婚姻从不向往,没想到我会结婚,会有一个爱我的老婆,她现在还怀了我的孩子。想着你,我就再也坐不住,连忙打听航班。老婆,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我的心里面满满的,谢谢你!”他低头吻住她的发心,柔柔的,轻轻的。
  白雁被他感染得眼眶也红了,但她却板起了一张脸,“康领导,你不觉的太冲动了吗?广州离省城几千里呢,你晚上飞回来,早晨飞过去,你疯啦!”
  “老婆,别煞风景!难得的呀,我开心得不能自己。”康剑关上灯,拉平她一同躺下,掌心一直放在她的小腹上,“下不为例,好不好?”
  “不好,你刚刚还说不原谅我呢?”白雁嗅到他身上熟悉的体温,倦意自然袭来。
  “那时我已经在机场了,怕你听出来,故意那样说的,不过,你确实要小小的惩罚下。”他不着力道地打了她的小屁屁。
  她翻了个身,环住他的腰,“老公,其实,我心里挺美的。”
  康剑嘴角缓缓地弯起,“口是心非的小东西。哦,不是小东西了,是孩子妈妈。”
  “嗯,孩子他爹,晚安!”
  *********************************
  后来的日子就是忙忙碌碌的。
  康领导从广州参观回来,继续去云县施展作为,白雁回到了滨江。当然李心霞与康云林还有钟点工一并搬了过来。幸好当初订的房子够大,不然还真挤不下。
  在李心霞的强硬坚持下,白雁的假期只得延长到产假结束后。白雁有抗争过,李心霞也妥协了,但有个要求,她得陪着白雁。
  你想想,有一个坐在轮椅上高位截瘫的婆婆耳提面命的跟在你左右,这班还能上吗?
  白雁放弃抗争,乖乖在家养胎。
  康领导回来过周末时,她和他上了床之后,小小声地向他抱怨,说她现在和头猪差不多。
  康领导一向听老婆的话,这次,却没附和,说爸妈考虑很周全,你在手术室上班,每天面对的都是血肉模糊的身体,你想吓坏宝宝呀!
  白雁撇嘴,你唯一你家孩子有双激光眼,能穿破肚皮?
  康领导直乐,我家孩子没有激光眼,但一定有双慧眼,因为她有一个聪慧的妈妈呀!
  白雁无语。
  李心霞多年把心封闭着,现在彻底地敞开心怀,母爱泛滥成灾。陪白雁到江边散步时,别人问起白雁是不是她女儿时,她都笑眯眯地点点头。
  康云林是后勤部长,他学会了买菜,学会了逛超市,最乐此不疲的事,就是坐在书房里给孩子起名字,至今,差不多已经起了百来个。
  康领导则是恨不能把老婆是宠上了天,不管工作多么繁忙,周五他是一定要回来陪老婆的。他在会议上讲,工作室要讲究效率,讲究质量,不是把自己泡在文山会海里。工作重要,家庭也重要。家庭和美了,工作才有劲头。
  秋天的时候,柳晶生了个七斤重的儿子,眉眼间和简单很像,把个简单乐得合不拢嘴。那个季节是他们家的收获之季,简单从秘书提升为县长助理,柳晶也做官太太了。
  隔年春天,迎春花开得婆娑生姿时,白雁生下了一个小姑娘,康剑给她取了个乳名叫囡囡。
  囡囡一出生,就成了李心霞与康云林的心头肉。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囡囡想要,夫妻两绝对没二话地找梯子。
  囡囡满一周的初夏,康剑因为工作杰出,被省委组织部提拔为滨江市委书记,连升二级。
  三十三岁的地级市的市委书记,在全国来讲,都是屈指可数的。
  新书记上任第一天,在江天酒店对全市市民、各家媒体,进行就职演讲。
  白雁仍是一个行事低调、为人亲和的小护士,不多言不多语,工作认真、踏实。
  低调的白护士在康领导就职演讲那天恰好休息。
  “平时都是爸妈带囡囡,今天我休息,我来带孩子,你的演讲电视台会现场直播,我就在家里给你加油。老公,我不陪你,你不会很紧张吧!”做了妈妈的白雁一如往昔地拿老公调侃着。
  新出炉的康书记对着镜子再一次理了下领带,“我不会紧张,但我会很沮丧。”他掉过头来看妻子。
  白雁摸摸耳朵,没听错吧!滨江大街小巷都在传,新上任的康书记,卓尔超群,潇洒英俊,已经上升为滨江市的知性女子杀手,这种人沮丧,其他人还活吗?
  “再大的成就,没有你陪我共享,一切都没意义。”
  “老公,你别上岗上线,让我很有罪恶感的。你是滨江的父母官,这个意义很大的。”白雁费尽口舌地劝慰道。其实是她不想让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那样以后出门就象是只大熊猫似的。
  “我先是你的老公,再是滨江的父母官。老婆,你不会觉得我这样的老公让你很丢脸吧?”
  白雁闭了闭眼,康领导在官场厮混太久,道行越来越深,她快战不过他了。
  小心翼翼地笑笑,“我一直以我的老公为骄傲、为偶像的。”
  一直拉着个脸的康领导终于笑了,伸出手,“那么今天为了你的偶像,当一回粉丝,委屈不?”
  “一点也不。”后面已到悬崖,再无退路,只得迎战。
  “我帮你换衣服。”康领导从身后揽住白雁,唉,明明都做妈了,这腰肢还这么纤细,他一抱着,就情不自禁地心动神离。
  “老婆,我落泊时,你能不嫌弃,为什么在我成功了,却要把我推得远远的呢?”
  白雁无奈地耸耸肩,能退多远,睡觉时都不能离他一臂,翻个身,都要摸着她拉进怀里,他才睡得安稳。
  “老婆,你知道吗,我一直也是以你为骄傲的。今天,是我重要的日子。身为滨江的父母官,我也想把我的幸福和骄傲展示给别人。”
  “康领导,别再给戴高帽子了,我投降,我换衣。”白雁皱了下鼻子,乖乖地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陪着康领导走秀去。
  江天酒店为了新书记,很郑重地从大门到会场都铺上了簇新的红地毯。
  康剑牵着白雁的手走下车,闪光灯响成一片,等候多时的官员们上前一一握手道贺。
  白雁消消地从康剑的掌心里抽回手,故意走到最后。
  “小丫头!”陆涤飞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
  白雁吐了吐舌,向他走过去。
  “你的选择很正确。”陆涤飞玩味地倾起嘴角,瞟了瞟被众人包围的康剑。
  白雁笑,“那当然,我的眼光一向很好。你好吗?”
  “很平静。丫头,我要调回省城了。”
  “升职?”
  陆涤飞失笑,“别以为人人都像你老公是天生做官的料。奋斗了几年,我发现我还是挺适合做一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我去省旅游局做局长,那是个很轻松的职位。”
  “正好也可以天天陪着你女儿了。”
  “对,我也是为了我家小公主。”陆涤飞点点头。
  围观的人群突然分成了两半,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转向白雁,长长的红地毯在她面前延伸着,康剑站在地毯的中央,深情地凝视着她。
  “我爱人白雁。”他微笑地向众人介绍,伸出手。
  “去吧,丫头,他在等你呢!”陆涤飞说。
  白雁直直地立着,内心的幸福感突然膨胀,直到变成了一只热气球,呼啸着上升。她明白了,如果你爱一个人,不管他是贩夫走卒,还是高官富贾,你都应该不离不弃地站在他身边,与他共苦难、共荣华。
  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一开始来意不善,可是在岁月的长河里,在一件件的意外中,在苦难前,他们忘却了心中的恨与怨,慢慢融合了、相爱了。
  这份爱来之不易,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倍感珍惜。
  珍爱你,于是,珍爱与你有关的一切。
  白雁抬起头,对这康剑温婉而笑。她看不到别人,她的眼里只有这个深爱着她的男人。
  她抬起脚,沿着地毯,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不长的距离,她象是走了很久。
  “老公!”终于,她走到了面前,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我们该进去了。”康剑向众人颔首,握紧白雁的手,转身走向演讲厅。
  她侧过头,看他英俊的面容,她想,就这样走下去吧,握紧他,跟着他,一直到白发苍苍。
  在演讲厅门口,他在松开她手之前,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他走向了演讲台。
  她想起在他们成婚的那天,她在进婚礼大厅前也抱了抱他,对他说:“谢谢!”
  那时,她谢谢他给她一个家。
  现在,他谢谢今生有她同行,再长的路都不会孤单。
  他边走边回头看她,笑意在嘴角不散。
  她眼中泛起潮湿……
  今生,她不会再感到有什么遗憾了。
  过去的点点滴滴都付水流,潺潺向前流去。
  现在,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才正式开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