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六界重归天地变·物是人非为红颜】
92.重归六界
无数情念想道,最后只化作那么简单的一句——骨头,我来接你回家……
东方彧卿以为自己知道太多事,看过太多生死,虽不如白子画绝情,骨子里却终究是凉薄。一次次轮回,一次次抉择,一次次生死,对这尘世多少有了几分疲惫和厌倦,然而责任已经成为习惯,就算早已堪透,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得下。
对花千骨的感情很复杂,从见第一面开始,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世还有她的命数,她太单纯太剔透,连心思想法也如此简单容易明白。
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而已,就像在看傀儡戏,好奇这么个小小的丫头会在命运的拉扯下演出什么样的人生。可是不知不觉中,竟一次又一次的忍不住插手。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呢?是和她还有糖宝在一起时感受到的家的温暖和幸福?还是察觉到她深爱上白子画时的心痛?
可是明明,就是自己将她一手推给白子画的啊;明明,早就知道她会爱上白子画;明明,早就知道那爱的下面,是万丈悬崖……
如果当初,他能再自私一点,将她留在身边,是不是就能改变她的宿命了?
可是,他是没资格给花千骨爱的,也给不起她。所以便依着天命,冀希着白子画能替他好好爱她宠她照顾她。而他,只要时而看看她,陪陪她,就足够了。
……
是他太自负,才纵容了心底对花千骨的那一点点喜欢。以为凭自己的智慧与通透,绝对不可能泥足深陷。
可是当连他都找不到她半点下落之时,他终于慌了。六界几乎被他翻了个个,仍然没有她的半点消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她可能身在蛮荒,那个完全脱离他掌控的人间地狱。情急之下,再顾不了许多的去找白子画质问。
白子画已复任长留掌门之职,依旧如云山飘渺苍茫,几乎不加丝毫犹豫的点头确认他的所思所想,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孽徒已流放蛮荒”回答的云淡风轻,眼都不眨一下。
他这才恍然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错信了天命,错信了白子画,竟然将他最怜惜的小骨头,交到了这种人手上。
与其说是后悔,不如说是为骨头感到心痛和不值吧。
“她是为了救你,为了拿到女娲石,才偷盗的神器。”
他终于还是将瞒了那么久的真相说了出来,不为了别的,或许,只是单单带着一丝报复的想看他内疚吧。可是他忘了,这个人是没有心的。
“我早就知道了。”白子画负手而立,淡淡地说,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好像当初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如此简单的一句,便抹杀了花千骨的所有出生入死。
“什么时候?”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刚出事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也早就察觉她对你的爱恋了?”
白子画转身不语,东方彧卿踉跄退了几步,是啊,他忘了他是无所不能的上仙白子画。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又会看不穿。可是……既然全部都知道,又是怎样的狠心,对花千骨才下得了那样的手?
“接她回来!”东方彧卿失控怒吼。
白子画摇头。
“她已经伤成那样了,再到蛮荒会死的!”
“生死……那是天命。”
“去他的天命!你白子画若是信命之人,当初就不会收她为徒了!”
“是我清高自负,以为可以逆天而行,却终究逃不开一个妖神出世,祸害苍生的结局。”
“你认命了?”
白子画不语。
“把她是接回来,我带她走,你信命,我不信。绝不会再在你长留上仙的面前出现,碍你的眼!”
“不行。”
“为什么?”
“异朽君既然号称无所不晓,自然知道为什么。”
“就因为一个她从来都没想过要的力量,你就打算将她永生永世困在蛮荒么?”
白子画望了望庭前的桃花树,慢慢闭上了眼睛。
“是。”
东方彧卿仰天大笑两声,拂袖而去:“白子画,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我东方彧卿插手不了知道不了的,你以为小小的蛮荒,能难得住我几时?我非要将骨头从蛮荒带出来,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命!”
……
略去这近一年的千方百计和伤身劳心不提,略去他对她的思念和担忧不提。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骨头,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然后他们一家团聚……
他以为终于能见她,他会开心得无与伦比。可是当紧紧抱她在怀里,捧着她面目全非的脸时,还是心痛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绝情池水!!
背着他,她到底,又吃了多少苦?
东方……花千骨嘴唇颤抖着,依旧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是太想回去,太想他们,所以出现了幻觉?
东方彧卿低头轻吻着她满是疤痕的额头,心也犹如被绝情池水淋过那样疼痛。
“没事了,没事了,骨头,都过去了,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
花千骨只觉得脸上湿湿的冰凉一片,都是东方彧卿的泪水。
强撑出笑脸努力点头,恩,回家。
四下众人皆一片欢天喜地,本以为此次离开无望,却没想到此刻天降神人,密径大开。
花千骨转过头,用内力传令众人有序离开,于是仙魔一个接一个不带丝毫留恋的踏入光中,飞向海天之间。
竹染本来一开始是想了办法将妖兽一块带出的,可是如今情况有变,还来了一男子,不知底细,似乎是专门为救花千骨而来。只能放弃计划,跟着斗阑干等人一块出去。
花千骨一直守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东方彧卿一直紧握住她的小手在一旁陪着她。
冥梵仙呢?果然没见他么?
她运起内力大声呼喊了一声。一抬头,看见冥梵仙一尘不染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白发在风中轻飘,身后还有四个人影。
“你和他们回去吧,我就不回了。”
“为什么?”花千骨不解,当初说好的,不就是大家一起走么?他都在这被困了五百年了,好不容易可以出去,为什么却又不肯离开了呢?
“六界已经没有让我挂心留恋的人和事了,回不回去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我一个人在蛮荒那么久,已经习惯了。”
他回头望向四个手下:“你们也一起离开吧。”
四人齐齐跪下:“属下誓死陪伴跟随主上。”
冥梵仙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还怕我一个人在这活不下去么?我答应过他,累他一世,便用千年还他,不会做傻事的。唉……罢了罢了,一个比一个固执,不走就不走吧……”
冥梵仙望向花千骨,轻叹口气道:“自己保重,如果有一天,六界真容不得你了,便回蛮荒来吧。这儿再累再苦,也好过外面人心的尔虞我诈。”
说完轻挥衣袖,转身离开了。
花千骨看着他落寞孤寂的背影,心头一阵凄凉。感觉到握自己的手微微一紧,抬起头,是东方彧卿微笑鼓励的看着她。
和睚眦兽抱别,她长啸一声,万山遍野回吼咆哮此起彼伏。
东方彧卿不由感慨,虽然还不知道花千骨在蛮荒都经历了些什么。可是终归是化险为夷了。毕竟持有妖之力,神之身,难怪仙魔妖兽,皆俯首称臣。
只是,妖兽尚且有感情,被流放的妖魔尚且知感恩。为何他堂堂白子画,却可以残忍如此呢?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此事,也绝对不能让花千骨知道。否则,她当初所谓自欺欺人的相瞒岂不是完全没有了意义,还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东方彧卿拉着花千骨,花千骨怀中抱着哼唧兽,一起向海天飞去。
有片刻的失去意识,仿佛在混沌中,又好像在海水里。
被没顶的感觉,微微窒息,蛮荒仿佛是这个世界的倒影。海天整个的翻了一个个,再从水中冒出的时候,已回到六界之中。
花千骨被东方彧卿搀扶着上岸,仿佛还不适应这的环境和空气一般,腿脚发软。众人已到多时,三千多人零乱的散落在海滩上,有的在哭有的在笑。
花千骨抬头望了望喷薄初升的红日,隐隐未落的银月,又望了望冰蓝欲滴的天空,激动得双唇颤抖。噗通一声匐倒下去,紧紧的拥抱住了大地。
她终于又看见日月,看见蓝天了……
哼唧兽也欢快的在沙滩上打起滚来。东方彧卿宠溺的望着她,轻轻咳了两声,不着痕迹的将袖上的血迹掩去。
花千骨在地上躺了良久,原来能够切实的感受着阳光的照耀,清风的吹拂,已经让她感觉如此幸福。
竹染慢慢提气,发现自己被禁锢已久的法术正在逐渐恢复,不由又是一阵狂喜。望向长留山的方向静静伫立着,一时心绪万千。
“神尊,既然我们已经出了蛮荒,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腐木鬼问她,虽然朝朝暮暮盼的不过是能重回六界,可是当真回来了,却觉得世界太过广阔无边,一时迷惘起来。
“不必叫我神尊了,既然已经回来,大家就四散吧,爱去哪去哪,不用像在蛮荒那么诸多拘束。但是记住,虽然出了蛮荒,大家仍还是带罪之身,决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蛮荒还在,大家既然能被流放去一次,就能被抓回去第二次。仙界势大,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恩怨,想要报仇还是找麻烦,都趁早打消了念头。带大家一起出来,是因为大家都已经受苦多年,应该有一次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如若再作恶多端,就算仙界不惩治你们,我也决不会放过!”
四下皆一片叩首,谢恩之声此起彼伏。
“可是蛮荒出如此大的动荡,仙界又怎么可能轻易罢休,就算我们想要重新开始,也只有死路一条,难道我们终生都只能在追捕中躲躲藏藏么?”竹染大声说道,周围立刻又乱作一团。
花千骨皱着眉,一时也被难住了。东方彧卿笑着大声安慰道:“我们此刻身处的是南海的一个小岛,四处都布了阵法,隐去了各位的行迹,所以大可放心。关于离开蛮荒的密径在下也废了许多功夫,没有仙界的人会入蛮荒,所以也不会有人会发现蛮荒上出了什么异动。只要大家别自己暴露身份,仙界的人是不会知道大家已出来的。另外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给每一个人重新换一张脸,也换一种身份,让大家另外开始新的生活。代价,是各位身上一半的法力。”
众人此刻再顾不了许多,连连点头,对东方彧卿也是更加感恩戴德。
竹染眉头深锁,“这终归只能解得一时之忧,没办法解决根本问题。与其终日担惊受怕,不如大家都不要离开,依旧联合,以此为根据地,就算仙界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凭妖神和诸位的能力,别说对抗仙界,就是六界一统,又有何难?”
“竹染!”花千骨厉声呵斥,知道他一开始就打的这个算盘。
四下一片点头赞同之声,虽然被流放的原因不同,但是毕竟个个气傲,好不容易回来,就盼着扬眉吐气,惊天动地一回,又怎肯苟且一世。
花千骨轻揉眉心,感觉又是疲惫又是头疼。俗话说救人救到底,这些人,总不能出来了便扔下不管,的确如今聚着比散着安全。
“暂时先这样吧,都不准轻举妄动,听候我的安排。”
众人恢复了法力,一切都变成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岛上半天功夫,便搭建起了连片的房屋,巍峨如同宫殿。
东方彧卿着急着给花千骨看她的各种伤势。只是对花千骨来说,伤易好,疤难除。嗓子或许还有办法医得好,可以重新开口说话,可是脸却很难再复原了。
看着东方彧卿心疼欲死的模样,花千骨微笑着连番安慰。
“我不用嗓子也可以说话啊,没必要再辛苦去找什么来医了,容貌也只是皮相而已,不用太在意。难道你嫌弃我丑了么?呜呜呜……”
花千骨抱着他撒娇,食指抚平他紧皱的眉。
东方彧卿心更痛了,哪个女子不珍视自己的容貌,她都成这样了,为何还可以笑得这样淡然无谓?他以为她只是被废受了钉刑而已,却竟然被绝情池水伤成这样!!如此眼睁睁!眼睁睁!白子画怎么舍得?成仙难道就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么?
鼻子忍不住一酸,扭头道:“累了么?你躺下好好睡一觉吧,其他的事我们以后慢慢再说。”
花千骨连连摇头,她不要!她现在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东方彧卿牢牢抱住,怕一睁眼,发现自己仍然身在蛮荒,怕一松手,又是两手空空,形单影只。
“糖宝呢?小月呢?”
“我一直太忙,糖宝在落十一那里。小月仍在长留天牢之中,我没跟他说你的事,只说你受了重罚,要一直面壁思过不能去看他。”
花千骨伸手轻碰东方彧卿的脸:“你为了救我,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东方彧卿微微一笑:“都过去了,怪我太没用,花了那么多时间,让你白白受了那么多的苦。”
花千骨紧紧握住他的手:“东方,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有一个月就是五星耀日了,我一定要救小月出来!不然我明天就去找师父?跟他说我才是妖神,把小月换回来?”
东方彧卿猛然一惊:“骨头你疯了么?你好不容易才从蛮荒出来!若是这样,就算救出小月了你让他怎么办,怎么想?!”
花千骨微微一笑:“你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经过蛮荒这一次,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了更珍惜生命,也更怕死了。不会随便抛下你、小月还有糖宝的……不管怎样,明天我先想办法混进长留,去看看糖宝和小月再说,救人的事我再慢慢想办法。”
“别去!”东方彧卿眉头再一次深锁。
“你别担心,你帮我易容一下啊,以我现在的能力,出入长留不被发现那是绰绰有余了。”
“我知道, 不是担心这个……别去,至少,别在明天去……”
“为什么?”
东方彧卿踌躇良久,不管怎么瞒,她最后还是会知道的。
“今日仙剑大会刚结束,新人组的魁首是玉帝的玄孙女幽若,传闻明日长留大宴群仙,白子画要收她为徒……”
嗡的一声,花千骨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我白子画此生只收一个徒儿……
……
起身扶着桌子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这人世间的一切都荒唐好笑了起来。
受钉刑?不要紧,是她做错了,是她罪有应得。
被废?没关系,她的仙身她的法力,本都是他传她的,他要拿就拿去。
容貌尽毁?无所谓,尸囊皮相而已。是她不自量力,乱伦背德,亵渎尊师。
流放蛮荒?就当是她的赎罪,她的偿还,她的反省……
可是这一切痛,一切苦,都比不过这简简单单一个消息给她的打击。
她宁可死都不愿被逐出师门,她什么都不要,也不求他爱她多看她一眼,只想依旧做他的徒弟罢了。
难道这也错了么?
……师父,你真的不要小骨了?
花千骨苦笑两声,腿一软,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93.红颜祸水
“出事了!”竹染步伐匆匆的走向房内,“神尊呢?”
东方彧卿拦住他,眉头深锁:“她正在休息。”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午觉?”竹染伸手便把他往一旁随意一推,大步就要向里走。却一眨眼,东方彧卿又到了他面前。
“不得无礼!”
竹染眯起眼睛看着他,很明显他只是一介凡人,没有道行,更不懂法术,却不知为何如此厉害,花千骨又如此依赖于他。不过他们能够出蛮荒也全部靠他,此人神秘莫测,不容小觑,暂时还不能得罪。
“我有要事向神尊禀报,请代我通传。”
东方彧卿犹豫了一下,再一抬头,斗阑干也来了。出了蛮荒,他法术很快恢复,钉过消魂钉的地方,虽不能像花千骨一样自动愈合,但是已完全不需要再借助拐杖行走。
东方彧卿见连他都浓眉紧锁,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可是骨头现在的状态,应该是什么也听不下去了。
“她真的在休息,有什么事一会再说吧。”
房内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东方,我没事,让他们进来吧。”
竹染和斗阑干入内,花千骨正披衣坐在床上。整个人仿佛大病一场一般,憔悴不成人形。可是明明刚刚回来的时候还满脸兴奋的神采,这才过了多久一会。
“你怎么了?”竹染凝眉开口,就是当初她奄奄一息,雨打风吹躺在他门前几天几夜,都未曾见过她如此颓废绝望的神色,仿佛瞬间便苍老了几十岁一般。
刚一开口,突然发觉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关切和温柔,不由得眉头皱得更深了,厌恶的撇开头去不再看她。
花千骨努力的挤出笑脸:“我没事,可能呆在蛮荒久了,突然出来有点不适应,其他人都安排的怎么样了?”
“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事,清怜和清怀二人擅自出岛了。”
花千骨一惊:“清怜?清怀?”在脑中搜索一遍,没听过这两个名字。不过的确,蛮荒众人自己又认识见过几个?基本上都是竹染在应对,自己都不管,也管不来。
“他们是?”
斗阑干在一旁答道:“他们二人以前是茅山弟子,掌门清虚的师弟和师妹,五十年前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清虚逐到蛮荒的。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了,应该是急着回去找清虚报仇去了。”
“什么?”花千骨一下就睁大眼睛坐直了,“茅山?报仇?可是清虚道长已经仙逝了啊!”
死了么?竹染和斗阑干皆是一愣,他们离开六界这么久,又怎么会知道。
花千骨低头一想,这事清虚道长和云隐都没跟她提过,六界全书里也没有记载。清虚道长这么慈祥和蔼的人,却不知道两个师弟妹犯了怎样的过错,他才下得了这种狠心。
东方彧卿看穿她的疑惑,沉声道:“那清怜是清虚和清怀的小师妹,从小体弱多病,性格乖僻,却仗着两位师兄的宠爱更加刁蛮任性,嚣张跋扈。她本来长相就其貌不扬,还患有怪病,不管用什么灵丹妙药就是无法生长体毛,所以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和睫毛,看着别的女子都是满头青丝,她却只能一直靠法术乔装维系,心态日渐扭曲,几欲发狂。她痴恋清虚,清虚对她也满心怜爱,原本二人都快成亲了。后来清虚却发现她日渐美丽妖冶起来,发丝也开始飞速生长,心里觉得奇怪,便暗中调查,这才被他发现,清怜利用清怀对她的爱意,虏了百余名少女来,借由吸取处子的阴气和精血,食其心肺,然后施用禁术来助自己养颜。事迹败露,清怀要带清怜逃走,她却死都不肯,自以为此事并无其他人知晓,清虚爱她定不会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责罚于她。可是清虚毕竟是一派掌门,整整一百多条人命,又如何能够徇私。为了茅山的清誉,也为了还死去的人一个公道,虽没办法依门规取他们性命,却终于还是狠下心将他俩逐到蛮荒去了。那清怜外表虽柔弱,手段却毒辣决绝,又怎么肯善罢甘休。五十年的积怨,好不容易等到出蛮荒的这一天,自然首先便是前往茅山找清虚报仇去了。却不知道,早在多年前,清虚道长就已经被云翳和春秋不败他们杀害了。”
几人听的都不由微微出神。花千骨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心头不由得一痛。一个女子,可以为了自己的容貌做到那种地步么?那她呢?
“清虚当初念在同门之情,逐他们去蛮荒之时,并未伤他们一分一毫。所以他们一回来法力恢复,别说是大闹茅山,就是灭了茅山也不在话下,以云隐他们的力量很难对付得了他们。到时候事情一闹大,很快整个仙界的人便会发现不对,随便派人到蛮荒一查便知你们已出蛮荒,若他们二人再次被俘,大家的行踪也会很快暴露。”
竹染用力点头:“现下最紧要的是赶快把他们二人抓回来。”
斗阑干在一旁冷笑一声:“抓回来?说的容易。以他们二人的法力,随便一人你小子都不是对手。”
“我自然是不成,也知道前辈腿脚不方便,所以特来向神尊禀报……”
“哼,你想丫头亲自去么?”
“我去吧。”东方彧卿道,“骨头你好好休息。”
花千骨拉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信不过你,不过我毕竟曾经也是茅山掌门,却从没未茅山做过些什么,这次也该负些责任,我担心云隐他们,想回去看一下。”
竹染和斗阑干二人又是一惊:“你当过茅山掌门?”
花千骨苦笑一声,望着远方微微有些出神,是啊,一切还要从那时说起。茅山,是所有事情开始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东方彧卿道,花千骨点头。
“我也去吧。”斗阑干也道,好不容易出蛮荒,他可不想又困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岛上。
花千骨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只有竹染在岛上看着这些人:“战神前辈,你还是留在这吧,如果还有谁要强行出岛,也只有你留得住他们。”
斗阑干只能点头。他倒也不担心她会出什么事,虽然她身上被激发出来的妖神之力只是一小部分,可是竟然能破妖杀之阵,可见哪怕放眼六界也几乎罕逢敌手。只是时日太短,她根本就不会,也没能力驾驭使用。但是有那个深不可见的书生在一旁帮她,对付清怜和清怀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不能弄出太大的响动,让仙界有所警觉。
花千骨和东方彧卿即刻启程,茅山离这并不很远,全力御剑飞去不要半天光景。
准备出发花千骨才发现东方彧卿不会御剑,不由觉得有趣的挑起了眉毛:“我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呢!”
东方彧卿乐呵呵的笑:“我又不是修道之人,只是区区凡人之体,自然不能像你们一样随心所欲遨游天地,造化自然。不过我自有办法来去,虽不能御剑,却可以御兽。”
“是像杀姐姐一样的火凤么?”突觉不对,不应该叫姐姐了,可是又一时改不了口,对了,杀姐姐怎么样了。
东方彧卿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立马岔开话题:“像他那样当然也可以,随手叠的纸鹤,或是用机关术做出来的东西,也都可以飞的比御剑快,而且丝毫不损真气不让人感觉疲惫。”
东方彧卿变魔术一样摊开手掌,顿时手心里接连飞出一只又一只小小的七色的纸叠的小鸟出来,还叽叽喳喳的,绕着花千骨飞上飞下。
花千骨忍不住笑了起来。东方彧卿久久望着她,多想将她的笑容就这样永远留住。
“我们还是乘云走吧,比较快也比较隐蔽,不容易被发现。”花千骨伸手往天空中一朵不大不小的云儿一指,那片云便飘飘悠悠的飞了下来。
二人坐在云端,面面相对,花千骨却形容呆滞,微微有些出神。
“骨头?”东方彧卿唤她。
她愣了一下,仿佛从遥远的记忆里猛然收回神来,心头一痛,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开始急促的喘息。
“你身体真的没事?”
花千骨轻轻摆手,凄凉一笑:“我是妖神啊,没有人比我身体更好了,怎么砍怎么刺怎么钉,都杀不死的。”
“骨头!”东方彧卿撇见她眼中沉甸甸的绝望和心灰心头猛的一疼。
花千骨反应过来,立马微笑握住他的手:“别担心,我开玩笑的。”
她只是突然回忆起当初和白子画回长留时,也是这么共乘一云。没想到后来当真成了他徒弟,更没想到那么快他又要重新收徒,一时绝望悲撼难以自己。
“像清怜和清怀的这种事还会不断的发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东方彧卿温柔的说道。
花千骨点点头:“我知道,他们每一个人之前在六界莫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却委屈在蛮荒受了那么多非人之苦,心头积累下的怨恨,不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安抚。之所以肯乖乖随我留在岛内,暂不出来生事,不过是因为法力尚未复原,在养精蓄锐,静待时机罢了。而那些真心想要寻求庇护留在岛上,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开始一段的生活的,都是一些或者法力被废,或者能力不足以自保,没办法出来兴风作浪的人。我们逃出蛮荒的事不可能隐藏得了太久,很快仙界便会进行大规模的围捕和绞杀。我只希望在救出小月前能够先瞒上一阵子,这样救他会容易一些。”
“所以你并不担心竹染会利用你的力量还有利用其他人做出什么事来?”
“你也看出他的野心来了?”
“那是自然,虽然他被逐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我还没出生,长留山也瞒得极为隐秘,但并不表示我对他一无所知。”
“恩,他们是仙魔,不是兵将,竹染把一切想的太容易了,在蛮荒他们为了出来,迫不得已可能还会虚与委蛇,既然得出,又怎么还会听命于谁。我只担心他们为祸,倒不担心竹染的企图。不过他太聪明,还是得多加提防。”
“骨头,你长大许多。”东方彧卿心疼的摸着她的一头乱发,不再像以前一样扎成可爱的两个包子一样的发髻,而是随意披散开来,否则便会露出额上和鬓间几块结疤无发的头皮。
花千骨抱着膝盖,脸埋在腿中:“我年纪不小了,总不能一次又次心存侥幸的靠着你帮忙,靠着杀姐姐或是谁来救我。我不想变多强,只希望一直有你们宠着,有师父宠着……后来被逐到蛮荒才发现,原来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我自己,你们谁都不可能永远都陪在我身边。可是我偏偏还是如此卑微无能,只得靠哼唧和竹染照顾我。我不想成为谁的负担,也不想长大不想懂那么多,可是有些事又非明白不可……”
东方彧卿心头一酸,便想开口说,我会永远陪着你,却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有什么资格?对她做这种承诺?
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心下一片凄凉,眼睛迷蒙中竟有了一些雾色,时间剩下不多了。
——骨头,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保护你,坚强,是你唯一的出路。
94.情为何物
还没到茅山,老远便听到万福宫里钟声大作长鸣。弟子皆持兵布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气氛十分肃杀紧张。
没来晚吧?一直到看见广场正中云隐迎风屹立的身影,花千骨才长长的松一口气。
一红衣女子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应该就是清怜了。她旁边凝眉不语的应该就是清怀。周遭地上坑坑洼洼,草木山石皆毁,犹如狂风席卷过一般,看来刚才有过一场恶战。
怕吓着其他众弟子,花千骨戴上东方彧卿给她的罩着白色面纱的斗笠才从云端降下,丝毫不被阻碍的直落阵中心。
云隐直直盯着她,激动的双眼圆睁,嘴唇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掌……?”
花千骨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摇了摇头。
云隐微微有些缓不过神的茫然点头,看看罩着面纱的她,又看看东方彧卿,心潮激荡万千。
——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东方彧卿终于把她接回来了?!
紧紧握住花千骨的手,一时不由得泪眼模糊。
“他们二人?”东方彧卿指着场中不时失声痛哭,又仰天大笑看起来疯疯傻傻的清怜。
“是我的两位师叔,我入门晚没见过,但是师父有曾跟我提过,说五十年前他们犯下大错被驱逐到蛮荒去了,如今回来是为了找师父报仇。我说师父已经仙去,他们不相信,说师父已是仙身不可能死,疯疯癫癫大闹一场,非说师父怕了他们躲了起来。说要灭了整个茅山就不相信师父不出来。”
“没弟子伤亡吧?”
“没有,他们俩太厉害,又毕竟是长辈。我不想添无谓的伤亡,便只是用阵围困,没有起正面冲突。不过清怜师叔用观微寻遍整个茅山乃至六界都没有找到师父一点气息半分行踪。这才相信师父是真的仙逝了,便自己突然在场中发起狂来。”
他在一旁看着,反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知道他们既然是从蛮荒出来,定与东方彧卿脱不了关系,说不定花千骨也已经出来了。心头不由一阵狂喜,没想到不多时,便见东方彧卿将她带来了。只是,为何她要蒙着面,又不说话,是怕其他弟子知晓,将她从蛮荒出来的消息泄漏出去么。
花千骨透过白纱望着场中的清怜,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悲悯。上前两步,却发现云隐仍紧紧的拽住她的手。
回头看他,云隐这才慢慢松开,仿佛手中一空,便又再寻不着她踪迹,再见也只是幻梦。
“他们俩十分厉害……小心……”
花千骨点点头,走到清怜和清怀面前,巨大的光芒溢出,将三人包裹其内,外面模模糊糊仿佛隔着水帘看不清楚。
“神尊。”清怀见她淡淡开口,他形容消瘦,面色颓废,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模样,只是身上感受不到半点仙风道骨,看上去跟再正常不过的平凡人一样。
花千骨心头一惊:“你是?”
转头看向清怜,披头散发坐在乱石堆中,犹如一朵正在飞速衰败枯萎的花,嘴里不停喃喃自语:“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你应该死在我的手里!你怎么可以死!”
轻轻皱了皱眉:“原来是你们。”
当时眼虽瞎看不见,声音她却是认得的。他们二人便是当初在蛮荒时,抓住自己的那一伙人其中的两个,那个要吃自己心肺的女人,和带着宫石的男人。
后来知道她是妖神,他们俩虽跟着一块出蛮荒,但是一定小心的避开了自己,所以从未见过。
和他们虽谈不上什么仇怨,可是回忆起当时自己的心酸和屈辱,还是不由得心头一阵凄凉。想着自己裸身被眼前这男人看过,微微有些尴尬的别开头去。
“你们怎么可以擅自行动,暴露行踪。”
清怀只是一动不动,眼神迷茫又绝望的盯着那个仿佛疯了一样的女人。
“神尊恕罪,一些私怨未了,再等不及了,所以没有请示。”好不容易出了蛮荒,对花千骨,他心头始终是心存感激的,想着当时为了生存做出的那些非人行径,又微微有些内疚。
“回去吧,清虚道长他已经不在了,用不着报仇了。”
突然那个红色身影便扑了上来,将她紧紧钳制住:“他是怎么死的!他是怎么死的!他怎么会死!那个烂好人!谁会杀他!谁杀得了他!小小一个春秋不败怎么可能杀得了他!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清怜……”清怀心疼的想将她扶开,却被她不客气的一掌推开。
花千骨直直望着她的眼睛,慢慢开口解释道:“他的确是被春秋不败和弟子云翳杀死的,为了抢夺拴天链,茅山整门被屠。我当年正好上茅山拜师学艺,满地的尸体还有道长仙去是我亲眼所见,云隐没有骗你。如果你心里还有一丝当自己是茅山弟子的话,就不要再在这生事了,随我回去吧。”
清怜眼中满是血丝的瞪视着她:“你有见了他最后一面?他说了什么?他有没有提到我?”
花千骨皱起眉,慢慢摇了摇头。
清怜抓住她使劲摇晃,长长的指甲深陷进她肉里:“我不信!我不信!他怎么可能没提起我!他那么爱我!那么爱我!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花千骨看着她绝望的闭上眼睛,泪水滚滚滑落,仿佛瞬间苍老一般,一头青丝慢慢变灰,变淡,变白。一阵风吹过,竟全部随风而落。一时间,漫天都是她银白的发丝飞舞交缠。
“清怜!”清怀踉跄退了两步,惊讶的看着几乎转瞬间她的头发便已掉光,皱纹一点点的在脸上蔓延开来。
清怜瘫坐在地上,犹如失去魂魄的娃娃,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喃喃自语着,仿佛在对谁说话一般。
“我体弱总爱生病,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透过窗看大家练剑。你和二师兄每天来看我陪我玩,给我带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二师兄只会傻傻的看着我笑,对我百依百顺。而你知道好多事情,给我说故事,给我说道理。你教我翻花绳,教我解九连环。你说清怜啊要多出去走走病才会好,便背着我将几座茅峰都爬遍了玩遍了。待你会御剑了,我缠着你要你带我飞,你却说风大,小心的把我放在云里。我发脾气时乱砸东西,骂你打你,可你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哄我开心,从不生气。我讨厌一切可以照出身影的东西,你却举着铜镜对我说,我其实有多漂亮,有多好看,要学会面对自己,爱自己珍惜自己。你到处给我找药,温柔的给我洗头,给我束发,鼓励我要有信心,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你也会永远爱我。你对我那么好!是你宠坏了我,是你宠坏了我!
“下山捉鬼除妖的时候被王屋山那对狗男女嘲笑我的相貌,我要你帮我报仇,你不肯,二师兄想杀他们也被你阻止了。我哭着说你不爱我了,你却说你可以为我出生入死,却不能因为我而伤害他人性命。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和天下人要你选一样,不是我死便是别人死,你也不愿意为了我而伤害他人么?你说你还是会选天下人,可是会与我一起死。
“我感动了,也释怀了,爱你更加迷恋痴狂。可是我不懂,我始终只记得那一句你会和我一起死。可是我忘了你选的是天下人,我在你心里是比你自己还要重要,可是你本就把自己放在天下人之后,茅山之后。我还是傻傻的坚信着你对我的爱,像二师兄对我的爱一样,可以凌驾一切,包括尊严,包括正义,包括一个人的原则,包括世上其他人的生死。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错的离谱……你说我以爱之名,行尽不义之事。可是我只是想要爱你,以更美丽的模样去爱你,也只希望你能更爱我而已……
“你逐我到蛮荒,可是你的眼分明告诉我你比我更难受,可是你为什么还舍得?为什么还舍得?整整五十年!我从来没有一天放弃过希望!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只是惩罚我,像我小时候做错了事你不肯给我糖吃一样。等总有一天我罪赎清了,你想我想的受不了了,你一定会来蛮荒接我回去的!”
清怜仰着天,如同嘶喊一般已经泣不成声。
“我等了你五十年啊!你为什么不来接我!为什么还不原谅我!你已经忘记我了么?我知道错了,我当时离开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恨你那都是假的!我知道错了!我好不容易出来找你,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先死了?你不是说,会和我一起死么……”
“清怜!”
清怀飞速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却见她眼泪仍滚滚不绝的流着,竟用内力自断了心脉。
“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人而已,只想以美丽的姿态被你爱着,你不懂我的爱,为什么会这么自私这么自我,我也不懂你所谓的宽怀所谓的悲悯所谓的大爱。但是,这么多年,我从没变过,不论你还爱不爱我,记不记得,会不会在黄泉路上等我。虽然晚了一点,可是,我想你知道,我也是可以为你生、为你死……”
清怜慢慢闭上眼睛,手无力的滑落。清怀紧紧的抱住她,身体因为痛苦而剧烈颤抖着。
花千骨但觉得头晕目眩,清怜每一句话仿佛都在她心上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微微上前一步,站到清怀身后,留神提防着。
清怀凄凉苦笑:“你放心,我不会随她去的。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我嘴笨,不会说话,没悟性,也没天资。我喜欢师妹,也羡慕师兄。我不期望有一天她会将我放在心上,我只要他们二人好,他们不论叫我做什么,我都会赴汤蹈火。可是师妹总是嫌我累赘多事,打扰他们谈情说爱,单独相处。这回,我再也不会跟去妨碍到他们俩了。他们可以为对方死,我也可以带着思念,为了他们孤独的活下去。哪怕这一生,我在他们二人心中,都来都不曾重要过……”
花千骨紧咬下唇,只觉得心痛的像要炸开来。
“神尊见谅,我就不跟随你一同回去了,我想留在茅山,在二茅峰的静思洞面壁终生,已赎我这些年犯下的杀孽。”
花千骨点了点头,清怀抱着清怜起身,一阵风一般失去了踪影。
爱便是这样的结果吧,最后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离的离。
花千骨摇摇晃晃走到东方彧卿和云隐面前。
——天下人和我你选谁?
——我选天下人,可是我会与你一起死。
清虚道长,或许才是世上真正懂得爱为何物之人吧?一切顺其自然,任凭时光流走,自己白首老去,哪怕被背叛被杀害,到死也淡然通透,没有半点心生怨尤。可惜斯人已去,这些年,他有没有过思念,想没想过接清怜回来,已经没人可以知道……
而她,从来都只想像清怀一样,安静的爱着守护着那个人罢了。
心下仿佛被赤裸裸的撕开了一般,她脚下虚虚浮浮,好像踏在云中。匆忙的捂住嘴,一口血还是就那样兀的喷了出来,溅到白纱上,顺着指缝流下,怵目惊心。
东方彧卿和云隐同时上前一步及时的接住跪倒在地的她,搀扶起来,快步向后殿走去。
郁积太久的血一股股向外涌着,花千骨身子哆嗦个不停,一边咳嗽,一边拼命的捂住嘴。
东方彧卿让她在桌前坐下,飞快的点了她背上几处穴道,厉声道:“不要憋着,吐出来,郁气太深,纠结不散,太伤心肺。”
云隐看她拿下面纱的脸,一阵晕眩,退后两步,扶着墙艰难的喘息。
花千骨脸上还努力维持着笑:“我没事,你别……别担心。”又连忙安慰云隐道,“别怕,只是伤疤……”
“骨头!”东方彧卿突然扬手扇了她一耳光。
三个人都愣住了,屋子里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花千骨瞪大着眼睛看着东方彧卿,捂着自己的脸,慢慢低下头去。
云隐不可思议的看着东方彧卿,却见东方彧卿轻叹一声上前将花千骨轻轻揽进怀里。
花千骨终于忍不住的大声哭了起来,天空中也突然响了一个巨大的旱天雷,四周房屋仿佛都在震动。
“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了。”东方彧卿轻拍着她的肩,松一口气。
花千骨头紧紧埋在他怀里,身子剧烈颤抖着,整整一年隐忍淤积的悲伤痛苦还有委屈,终于完全溃不成堤。
“他不要我了么?他不要我了么?”
如一道咒语终于被揭开,一直强逼着自己佯装出的坚强无畏,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而一切,只是因为他,又要收新弟子了。最后一丝牵连就这样终于被无情斩断,从此以后,他对她,再无瓜葛。
不论多少苦,她都挨得住,可是就这么简单一个消息,几乎断了她所有生存的念想。她几乎快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的坚持下去,活下去。
云隐望着她脸上因绝情池水留下的疤,也不由得满脸泪水。是他无能,是茅山无能,才会一次次,连自己的掌门都保护不了,都救不了!!
东方彧卿轻拍着她的肩:“骨头,忘了他!”
“忘不了,不能忘……”
是忘不了?还是不能忘?她可笑的看着自己,已经爱他爱到哪怕痛到锥心刻骨也不愿放手,也不愿忘记他,忘记他们那些共有的曾经的地步了么?
无怨无悔,无怨无悔,她终归还是做不到像清怀那样无怨无悔。她不需要他爱她,可是她想在他身边,想做他的徒弟。
就这一个“想”字,就注定了她的爱会是痛苦的,一旦这个“想”字破碎,就只剩下刻骨的刺痛了。
她终归不是仙也不是圣人,她只是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不知道如何去弥补。只要师父可以原谅她,她什么都愿意做。她的爱其实跟清怜一样自私又渺小。她没有无怨无悔,更无法对他重新收徒的选择无动于衷。如果说当初他收她为弟子带给她多少幸福感动,如今就有多少的肝肠寸断。她终归是自私的,没办法自私的奢望他来爱她,却自私的希望他永远只有她一个徒弟。这么久的委屈和不甘,终于洪水般倾泻而出。
依旧没有泪水,可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哭在宣泄,那么久压抑的郁积沉闷慢慢散开,她才感觉到了自己束缚和紧绷太久的心又开始重新跳动重新开始呼吸。
东方彧卿看她哭着哭着睡着了,这才将她抱到榻上。
云隐咬着牙问:“她的脸和嗓子是怎么回事?是白子画施了刑罚?”
“应该不是,白子画早就知道那件事了,没必要再用绝情池水泼她。如果他连那手都下的去,简直就不是人了。”
“那是谁?”
“我问骨头,她不肯说。但是看神情,她以为是白子画,所以始终避开不谈。怕她伤心,我也就没多问,不过不怕查不到。让我知道谁毁了她的脸和嗓子……”东方彧卿拳头紧握,眼睛里的狠光让云隐都不由得寒了一下。
“你怎么有办法进到蛮荒的?异朽阁凡事都讲代价,你……”
当初消魂钉刑后,茅山勒令长留山交人,摩严却以人被杀阡陌救走为借口来拖延。然而当时杀阡陌重伤又中了剧毒,到处都找不到他。待到杀阡陌再次领兵到长留要人之时,白子画却出来公告天下说把花千骨逐到蛮荒去了。
从此以后仙魔两界更加势不两立。杀阡陌一改漫不经心,开始励精图治,重整妖魔二界。妖神已出世,本来世道就灾害祸乱不断,如今妖魔鬼怪力量更是大增。完全足以与仙界匹敌,仙魔大战数十场,仙界势微,几乎只有防守之力。只盼着早日到五星耀日那天先除去妖神南无月,以压制世间的暴戾、野心、绝望、争斗、枉死等各种邪魔之气。否则六界终会落入妖魔手中。
杀阡陌不顾自身伤势,五度率兵攻打长留山。而且果然如之前所言,一年间,每天捉一名长留弟子剥皮杀掉,然后弃尸海上,到如今已残忍的诛杀了三百多人,只为了逼白子画将花千骨从蛮荒召回。
长留弟子八千,死的死,逃的逃,几经战乱,如今却衰败到只剩三千余人。当初仙界最鼎盛最兴旺的名门大派,万万没有想到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花千骨,几乎毁了千年的基业。
白子画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任了长留掌门,然而他和杀阡陌二人,一个死都不肯将花千骨召回,一个死都不肯停手。屠戮依旧持续下去,摩严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护每一个弟子周全。整个长留山便笼罩在杀阡陌的阴影下惶惶不可终日。
而杀阡陌不顾伤势一次次强行逆天练功施法,凶残暴戾,魔性一日强过一日。谁的话也不听,简直换了个人一样。东方彧卿本想将已救出花千骨的事告知于他,让他不要再杀人,可是想到他那性子。一旦看到花千骨的脸,知道她在蛮荒受的那些苦。怕不只是一天杀一人,可能就真要屠了长留满门了。
至从白子画代花千骨受了那么多颗消魂钉,元气大伤,仙力已没剩多少,就是落十一和云隐都不可能打得过,长留山光靠摩严和笙箫默苦苦撑着。这个时候突然说什么收玉帝的玄孙女为徒,可能也是内忧外患的形势所迫。
白子画再怎么也没想到,长留会因为花千骨而毁在他手里吧……
东方彧卿轻叹口气,安慰云隐。让他吩咐众人,今天清怀清怜来生事的事切不可传出去。虽然当初是秘密进行,并无多少人知道他二人是被逐去蛮荒。但是若被白子画知道,定然瞒不过去。到时候要救小月,就更加难上加难了。他时间有限,必须赶快帮骨头完成此事,安顿好一切,才放得下心离开。
傍晚时候,东方彧卿端了些吃的拿到花千骨房里,却发现人已经睡醒不见了。不由得摇头苦笑,如今有了妖神之力变得如此厉害,便是他也看不住她了。
桌上留书一封:我去长留一趟,看看糖宝和小月,放心,不会被发现的,很快就回来。
他怎么会不放心呢,以她现在的力量,别说不知不觉潜入长留,只要沉着冷静,就是正面遇上摩严应该也能全身而退。只是有白子画在,她又怎么可能做到沉着冷静呢?
想到这里心又乱了乱,闭目沉思,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说要去见糖宝和小月,她真正想见的,是白子画吧……
罢了罢了,不完全死心,不亲眼所见,她又怎么能真正放得下。
95.桃花幽若
自从出了蛮荒,花千骨时刻都能感觉到身体里那股莫名强大的力量,就像酝酿的火山迫不及待想要喷薄而出。可是却被什么牢牢压制着。二者如猛虎相争,僵持不下。在蛮荒时力量还迫不得已静静蛰伏,一回到六界,就整个在她身体里开始沸腾咆哮起来,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
当初身体的伤大都是永久和致命性的,可是如今却已奇迹般的全部愈合,身形甚至比以往更加迅捷灵敏。如果不是留下疤痕,她会以为曾有过的那些疼痛都是假的。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身心俱疲的她一直强撑着绷得紧紧的,而白子画重新收徒的消息终于叫她心中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哪怕依旧挤出笑脸佯装无谓,可是心头的苦楚和委屈一再叠加郁积,与强大的妖神之力混合,时刻在肺腑中狠狠灼烧着她,仿佛要将她焚化。虽不至于入魔,却也是内伤不轻。发泄一场后总算平静下来,终于肯理智认真的面对此事。
心底一万个声音在喊着,想要见他,想要弄清楚她不在的这一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说她固执也好,说她执迷不悟也好。那么多年了,她了解也绝对相信师父的为人。他既然在天下人面前说了今生只收一个徒弟,在没有逐自己出师门的情况下,就不会再另收他人为徒,此事必定别有内情。
回长留的归心似箭,太多的话,太多的情念,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是想见师父,疯了一样想见他,可是却知道绝不能让他见到自己。
天很冷,海上寒风刺骨,夹杂着细小的冰雹直往她脸上打,尽量飞低,真气在身体周围形成壁罩。天空阴霾低沉,怕是不多时会有一场大的暴风雪。如今无剑,她只能御风,但是速度却比当初御剑还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到了长留山上空。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长留悬浮海上,隐隐发出银色微光,像一块巨大的宝石。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漩涡一样想将长留卷入其中。
花千骨取出刚离开茅山之前,按《七绝谱》仿制的人皮面具覆于脸上。由于时间仓促,做的并不十分精致,却也应该足够应付一时,只要不被三尊和那几个眼尖的长老瞧见就是了。
绕着长留飞了一圈,却发现几条密径全被封了,空中密密麻麻结满了印,根本连靠近都不能。花千骨微微觉得有些奇怪,长留乃仙界大派,一向自诩甚高,妖魔皆不敢侵,往常都只有简单的一层壁罩,如今却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还好她比当初法力强了不少,虽费了些周折,总算开了条密径入山。回到千思万想的地方,心头激动可想而知。本以为外面层层壁垒,山内也会严加防范,让她没想到的是,根本不用偷偷摸摸,躲躲藏藏。殿前、长廊、练场、林子……到处都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寂静的有些诡异。
虽然长留夜里一般都会有宵禁,但是怎么会连半个巡逻的弟子都没有?心头不由一股寒气冒了上来,至从那年上茅山看到那场屠戮,之后只要有这种空无一人的场景出现,她都会习惯性的感到紧张和害怕。轻轻闭上眼睛,探知到几座熟悉的寝殿内都有人她才微微放下心来。
遥望着上方的绝情殿,那个她思念至极,不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的地方。隐忍住心底的刺痛,告诉自己绝不能上去,若是被师父发现自己已回来,再救小月就难了。
小月身份特殊,可以说是整个六界最要紧的犯人,关押之地必定也极为隐秘。不可能再像当初一样仓促的仅仅关在布满结界和封印的长留天牢内。她这次来事先没有什么计划,自然明白哪怕以现在自己的力量,也不足以毫发无损的将小月救出。她只是担心,只是想念,只是想来探探虚实。就算没办法救他,如果能看看他,通过密语与他说说话什么的也好。
密行潜入天牢之中,依然半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凝神一探,里面也没任何人关押,难怪不需要人守。小月果然已经不在这里了……
微微皱眉怪自己来得太过莽撞,应该先和东方商量好,问清楚。说不定小月早已经被转移了,不在长留了也说不定。
闭上眼睛又开始找糖宝,却发现不但糖宝,连落十一和轻水他们都不在山中。怎么回事?明天不是长留大宴群仙么,他们应该不会在这个关头有事出去啊。
她一开始还想,哪怕自己对这一年发生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只要见到糖宝了,便什么都清楚了,找到小月也不会太难,没想到糖宝也不在,真是失策。
微微有些沮丧泄气,轻倚着廊柱,遥望着绝情殿发呆。她本来还以为这次来可以见到大家了,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啊,却没想到大家居然都不在。
看了看周遭,依旧是她熟悉的长留山,却又感觉有哪儿不一样了,空气中到处都充满着肃杀之气。
师父,就在那个她仰头可见的地方。
不行,要以大局为重。她咬咬牙,便准备飞身离开长留,却突然见不远处一道红光一闪。
什么人?!
花千骨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看衣着还有身形应该是长留的弟子,只是以前未见过,面生的很。
她悄无声息的游走在亭台楼阁间,然后偷偷摸摸的一闪身溜进了厨房。
花千骨见她形容如此鬼祟,一时无法断定她是外面混进来的奸细,还是贪吃的弟子冒着宵禁溜进厨房找东西吃。可是见她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模样单纯可人,估计着应该不会是坏人。
不想多生事端,正准备离去,却听到厨房内传来乒乒乓乓一阵倒塌和破碎声。
以为出了什么事,她慌忙闪身入内,却见那孩子正手足无措的张大着嘴巴,看看地上的烂摊子,又看看花千骨。
连连抱拳讨好的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心下一阵纳闷,自己明明立刻施下防护罩,怎么还是被人听到发现了,还那么快的赶来。
花千骨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一定是把自己误认为是专门在厨房打杂的弟子了。
看着她一副干坏事被抓住了的乖乖低着头认错的样子,花千骨不由温柔的笑了,轻轻摇摇头,然后蹲下身子,帮她清理地上乱七八糟的一堆。
“小扫帚不在了,你是新派来接替他的么?”那粉扑扑的丫头突然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泪眼婆娑的望着她。
花千骨愣住了,只能微微点头。
却没想到面前的人一下子扑了过来,她蹲着身子重心不稳,一下子被她压倒在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丫头已经埋首在自己怀里,紧紧抱住自己哇哇大哭起来。
虽然自己外表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但是终归年龄比她长了许多了。这样被她压在地上,难免有些窘迫。无奈她哭的正伤心,身子像寒风中的小兔子一样哆嗦个不停。花千骨只能反射性的轻拍她后背无声的安慰着。
那小孩哭了一会,眼睛红彤彤的更像小兔子了,不客气的在她衣服上擦擦鼻涕。然后笨拙的爬起身来,一面不好意思的将她扶起。
“好难在山上看见和我差不多大的人了啊,世尊把道行比较低和年龄比较小的都送离山了。你叫什么名字?”
花千骨看着她大大的单纯望着自己的眸子,不由皱起眉头,前前后后的事连起来一想,长留山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了么?师父可还好!?
心头无端一阵慌乱,她信口答道:“我叫小七。”
竹染,落十一,狐青丘,上上飘,火夕,舞青萝。字辈算起来,自己的确是三尊弟子里最小的,排行老七。
“啊!你怎么不张口就可以说话啊!声音从哪里传出来的!”
面前小孩惊讶的手舞足蹈,绕着花千骨转了一圈,兴奋的仔细打量。
“我……是哑巴,只能用内力说话。”
花千骨看着她,眼睛好奇的大睁着,叽叽喳喳,活蹦乱跳,像极了当初刚进长留的自己,心下一阵说不出的酸涩。
“啊……”那丫头脸瞬间黯淡悲伤下来,抱歉的看着她。
突然伸出小手,抚上了花千骨的脖子。花千骨身子一震,差点以为自己易容的假脸被她看穿识破。却没想到她只是轻轻的抚摸着,仿佛看到她的喉间有一个伤口一般,眼中流露出心疼和不忍。
“好像是伤的很重啊,我也没办法复原。”她一开始对眼前这个叫小七的心头还是有一点疑虑和提防的,可是手一碰,知道她是真的不能说话,同情便将猜疑全打消,上上下下的警告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会治伤么?”花千骨不自然的轻轻拉开她的手,突然不太习惯陌生人表露的亲昵,不是因为反感,而仅仅是因为潜意识里自卑,知道自己面皮下的那张脸有多丑陋多吓人。
“恩,你不知道么?我可很厉害的啊,从小不需要法术,小鸟翅膀什么的受伤了我碰碰就又能飞了。我喜欢帮人救人,所以这些年主要修的法术也是治疗术,五行术什么的都不喜欢,但是爹爹老逼着我练,说对战中不打别人就会挨打,就会受欺负,我才不听他的呢,我不喜欢跟别人打架。后来来了长留山,尊上跟我说,光是有治愈别人的能力是不够的,治标不治本,我要足够强大,要学会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受伤才对。我觉得很有道理,这才开始学其他法术,虽然我才来了大半年,可是已经很厉害了!你……你不认识我?”
花千骨愣住了,她应该认识她么?她很出名?
“我是刚入山的……”
“我看你可以用内力说话,法术应该很厉害,又能够留在长留山,不被送离,我还以为你已经修炼了挺长一段时间了呢!”
“我……我以前在蜀山修炼过一段时间。”
“哦,这样啊,怪不得你会不知道,这么晚还来厨房呢!世尊没告诉你么,在长留山晚上很危险,是绝对不可以出门的。”
“为什么?”
“因为妖魔晚上会来长留山抓人啊,每晚抓一个,已经死了好多人了,怎么防都防不住……”面前的孩子低下头开始抽泣,“小扫帚就是昨天夜里被妖魔抓走的,而且是被从守卫重重的寝殿里直接抓走。大家都说他已经死了……”
花千骨怔住了,看着面前的孩子又开始伤心的哭,突然羡慕起她来,可以这样肆意的流泪,宣泄自己的情感。
只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这事和阡陌姐姐有关么?太多事发生,她却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摸摸她的头,无私的奉献出袖子再次帮她擦干泪:“可是你怎么又会晚上一个人跑出来呢?肚子饿了么?来找东西吃?”
“不是……”她低下头嗫嚅着,“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其他人啊。尊上今天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旧伤复发,一直在咳血。我怎么都治不好,可是他又不准我告诉世尊和儒尊,我一个人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晚上他迷迷糊糊醒了一会,突然说想吃桃花羹,可是绝情殿上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又哪里会做什么桃花羹。只能偷偷摸摸溜下来,想尝试着做一下,平时我来厨房偷吃,都有小扫帚会做给我的,现在小扫帚不在了,却没想到要自己做吃的这么难……小七,你怎么了……”
花千骨踉跄退了两步,无力靠在墙上,伸手止住她的搀扶。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幽若啊,我今天刚打赢了仙剑大会,可风光啦!我还以为你会认得我呢!嘿嘿……”
花千骨颤抖着唇慢慢闭上眼睛。原来……就是她啊,怪不得……
“你没事吧?”
“没事。”花千骨苦笑叹气。世事如此荒谬,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冒着危险跑出来,就为了为尊上做一碗桃花羹?”
96.物是人非
“恩……”幽若低下头对戳手指,“可惜我太笨,不会做。小七你会不会啊,可不可以帮帮我!”
花千骨强忍住心底涌上的酸涩,咬着牙点了点头:“我来教你,不过要你自己做。”
“太好了!”幽若欢呼着又扑到她怀里,她虽然和这个小七认识还没多久,但是她身上有种香香的气味她好喜欢,让她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自己以前是不是和她见过啊?
花千骨不动声色的推开她,说不清面对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个,便是那个即将要替代她的人么?她曾经很不甘心的将身份特殊的她幻想成霓漫天那样娇蛮无礼的大小姐。如今一见,才发现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难怪师父会喜欢她,连自己都忍不住喜欢她吧……
桃花羹——
为什么师父会突然想吃桃花羹?他是病了还是伤了?很严重么?当初的余毒明明应该都肃清了。这一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他打伤了么?不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打得过师父?
她很想像当初一样亲手为他做一碗桃花羹,虽然简单,师父却一向最喜欢。
可是她不能,如果她动手的话,师父吃到味道跟当初一模一样的桃花羹,就全露馅了。
看着幽若在自己的指挥下忙活开来,虽然动作略显笨拙,但却不失条理,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都是兴奋神色,额上沁出细小的汗水,说不清心里是羡慕还是苦楚。
不多时桃花羹便做好了,幽若尝了一口,开心的大呼小叫:“小七你好厉害,做的好好吃啊,简直不敢相信是出自我的手笔啊嘿嘿!”
花千骨轻轻点头:“你住绝情殿上?”
“恩,爹爹不放心,我来长留就一直和尊上住在绝情殿。”
“尊上……他待你可好?”
“尊上人可好了,待我也好!我一直想拜入他门下,今天好不容易打赢了仙剑大会,我立马跑去求尊上和世尊,没想到他居然点头答应了耶!”
“他自己答应的?”
“当然啦,小七,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花千骨笑得虚浮,轻轻握住幽若的手,“请你……好好照顾他。如果他还想吃桃花羹,就按我今天教你的做。”
“恩,好,谢谢你!”幽若笑嘻嘻的突然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给你个美女的吻,我得赶快回去了,尊上一定等急了,要是醒过来被他发现我一个人溜下殿就大事不妙了。我明天有空就来找你玩。”
花千骨点头,挥挥手,看着幽若开心的往绝情殿飞了去,粉红色的背影明媚得让她想流泪。
……
自己就这样回去了么?虽已接受他重新收徒之事,可是,却又怎么放心得下他的伤病?
不被他发现,只光靠近一点,听听他的声音好不好?
她捂住绞痛的胸口,不舍的望着绝情殿。见了幽若她已无怨,只是却更加想见他了。
或许那样,才真正放得下?
苦苦挣扎,再忍不住了,她终于还是踏着飞瀑上了绝情殿。
身子如一道轻烟飘浮,幽幽落在院中树颠一朵怒放的桃花上,轻如鸿毛。
小心的隐去所有气息,放眼四顾,绝情殿里一草一木仍旧和离开时一模一样。满庭的桃花树芳菲如雨,寒风中依然开得缤纷艳丽。一只粉嫩嫩的桃花精从睡梦中惊醒,看见她惊讶的发出嗡嗡嗡的疑惑的声音。花千骨食指一嘘,对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认出她是谁一般,立马扇动着薄如蝉翼的翅膀扑进她怀里。
花千骨不近不远的坐在一株桃花树上,静静的看着白子画的房门发呆。闭上眼睛,感受到那个熟悉的气息,知道他此刻就在房内。心像麻花纠成一团,快要喘不过气来。一年了,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他,他又是否想过自己?
师父啊,小骨回来了……
死死压制住想见他的冲动,狠狠咬住下唇告诉自己不能再靠近了,否则一定会被他发现。更不能用观微去窥探他,让他有所觉察。
仅仅几丈开外,为何,她却依旧觉得隔了万水千山?
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
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咳嗽,花千骨倒抽一口凉气,大脑一片空白,连忙捂住嘴,止住忍不住便要脱口而出的呼喊和啜泣声。
为什么师父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心陡然揪作一团,然后便听见幽若的声音道。
“尊上,桃花羹做好了,你趁热快吃吧!”
顿了好半天,她终于听见了那个千思万念的声音。
“桃花羹?为什么会做桃花羹?”
“尊上说想吃的啊。”
“我说想吃?”
“恩,尊上刚刚中途睡醒时有说过,所以我就马上去做了来。”
房间里一阵久久的沉默。
“对不起,尊上刚睡糊涂了。这里没有食材,你独自下殿了是么?”
幽若不说话,只传来白子画的叹气声。
“千万不能大意,以后绝对不可以夜里一人下绝情殿知道么?”
“我知道了尊上,那些坏人最想抓的就是我,但是我已经很厉害了,仙剑大会我不都打赢了么,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抓走的,尊上你不要担心。你快吃吧,一会就凉了。”
“我不吃了,你拿出去倒了吧。”
“啊?为什么?尊上刚刚不是还很想吃的么?我尝过的,味道很好的!”幽若微微有些不解和激动。
房间里又是一阵强烈的咳嗽声,每一声都狠狠敲打在花千骨心上,疼得她想掉泪。
“尊上你没事吧?”幽若紧张着急的说着,声音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前些天明明都还很好的,为什么今天突然一下身体会变这么坏,是不是今天变天马上要下雪了,所以旧伤复发啊?有没有哪里酸痛不舒服,我帮你捶捶好不好?”
“不用了,你今天比试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歇息吧。”
花千骨从来没听过师父用如此温柔宠溺的语气说话,就算当初对自己也不曾。他的声音总是淡淡的,就是关怀的话也带着一份疏离和教导的意味。就像初雪安静的落在屋檐上,冷清又寂寞。
这个孩子,对他是不同的吧。师父从不做违背自己本心的事。这个叫幽若的即将成为他徒弟的孩子,他是真心疼爱并喜欢着的吧……
她快速点了胸口两个穴道,硬咽下喉头涌上的那一股咸腥,头轻轻靠在树上,慢慢闭上眼睛。
一直抱着仅存的最后一丝希冀破灭了……
傻傻的用力说服自己收徒的事只是摩严世尊一手安排策划,如今看来,真的是师父发自本心的决定,没有任何人或者外力逼他。
不由得苦笑一声,自己又何尝不知呢,师父虽然是以大局为重的人,却从来都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胁还有逼迫的。
她听见自己的心一点点破碎的声音,不想再在这呆下去了,想离开,可是却舍不得。历经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而来,回到最初的地方,只是想离他再近一点点,只想再多听他说说话,感受一下真实的有他的存在。可是见到的,却不过是这样的场景。
天空中有片片鹅毛般大小的雪花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寒风呼呼的吹着,手脚和心都慢慢凝结成冰。
“尊上还是吃点东西再睡吧,我好不容易做的,可舍不得倒掉。”
她看着幽若开门出来,转过身背着某人调皮的吐吐舌头,门开的那一瞬间,依稀闪电般有看到师父坐在桌边的白色衣角。
忍不住伸出手去,却只抓住无限的虚空。
她看着幽若蹦蹦跳跳的跑回去睡觉,进的却是当初自己的房间。
绝情殿那么多间房,她却为何偏偏要住那一间?师父把她的东西都扔掉了么?因为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一片雪花落在她手心,冰凉冰凉,是彻骨的寒冷。
收回手,转而紧紧握住怀里的铃铛,握住那个他们师徒关系的凭证,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如今,她是不是应该把这铃儿也送给幽若呢?仰头,看着雪花漫天飞舞,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在树上对着房门呆呆坐了一晚上,雪越下越大。她的头上肩上都落满了积雪,一动不动,仿佛变作雪人,和满枝桠桃花融为一体。
听着房内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脑中不断闪现的是当初在这庭前与他相处的一点一滴。手脚慢慢冰冷麻木,心冻到连痛楚都感受不到了。
天快亮了,该走了。
她僵硬起身,抖抖身上的积雪,脚步虚空踉跄。突然轻轻一声铃响,迟钝的低下头望,见手中紧握的铃铛不小心从僵硬的指尖滑落在地。
……
檀香袅袅,轻烟弥漫。
房中白子画对着一碗桃花羹整整坐了一整晚,虽然知道那东西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可是不想吃,也不想亲手倒掉。就好像回忆,满满一钵,不肯触碰,亦不肯遗忘。
万籁中突然听见一声轻响,犹如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匆忙几步打开门,却只看见空落落的院子里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又幻听了么,为什么总有铃声在耳边响个不停?
白子画无力的倚在门边,手指深陷柱中。依旧清冷傲岸,孤高出尘,只是面色苍白晶莹,眼神历经苍然中是掩饰不了的疲惫。
97.罪孽深重
“神尊。”
竹染看着花千骨与雪花一同轻盈而又脚步虚浮的飘落在他面前,翻飞的裙角慢慢合拢,似乎没有重量般,林中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看到竹染,花千骨茫然的抬头一笑,目光却没有焦点,眼神是绝望后的一片死寂,瘦弱单薄的身影看上去脆弱而悲哀,没有一丝生气。
想当初就算要死不活倒在他家屋门口,她也从没有放弃过。就算被他推下悬崖走投无路,她依然倔强的坚持着要活下去。可是小小一件白子画收徒的事,却能叫她丧失所有求生的意志么?
为什么?他不明白……
竹染手微微握紧,那样仿若一片死水的神情竟像极了当初的那人。心底隐隐有些作痛,垂下眼帘,再抬眼时又恢复成平常的傲然不羁。
“你刚从长留回来么?不说一声就偷偷跑去,异朽君很担心你。”
花千骨微微一愣,回过神来:“你知道他是谁?”
竹染点头,眼中颇有深意。
花千骨心道也是,异朽阁的存在明里暗里加起来近千年,竹染被逐到蛮荒八十年,就算以前没见过,刚见时不知是何人,但以前总也或多或少听过异朽君的名。而且回来之后东方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要弄清楚不是难事。何况竹染生性多疑,对东方也必定是记恨和防备大于感激。他一向自负,自诩计谋过人。东方却处处胜他一筹。因为他的出现,他也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自然会把东方当作心腹大患,仔细调查一番,做到知己知彼。
花千骨知道自己既不如竹染有心机,也不如他有手段,更不如他能忍辱负重。可是他在她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有恩于她,不论他心术是邪还是正,她都打从心底感激他。
无以为报,所以……他可以利用她,如果她还有那个价值的话,她不在乎被他利用,但是前提是不能伤害其他人。一开始离开蛮荒的时候她还很担心,不过现在有东方在她就不怕了。不管竹染再怎么厉害也斗不过东方,蛮荒相处那么久他了解她,她也了解他。
竹染是个聪明人,从来凡事都是机关算尽,利益为先,不会冲动不会不管不顾,遇事先会想好如何保全自己。就算他的野心再蠢蠢欲动,只要东方在一天,他就不敢明着翻云覆雨,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怎么也会来茅山,是不是岛上出了什么事?斗阑干前辈他们呢?”
“他们都还在岛上,你们一直没回,也没传个信,前辈怕出什么意外就让我过来随便看一下。东方彧卿说你一个人去长留了,没被发现吧?”
“没有。”花千骨低下头,或许内心深处她是希望被师父发现的,她想见他……
“岛上的人情绪怎么样?”
“一个个都是刚放出笼子的鹰,自然拼命想往天上飞。但是大多数人太久没动真气,刚回六界有许多都不适应,法力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慢慢恢复。他们也知道自己今不如昔,在蛮荒的日子也都过怕了,不想再回去,应该不会像清怜一样随便出去寻仇闹事。再加上有斗阑干和腐木鬼他们在,应该还镇得住一时你放心。”
“那就好,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林子里?外面下雪这么冷。”
“刚刚来了两个长留弟子,有一个法力挺强。我怕隐藏不住自己的气息,便出来随便走走避一避。”
“长留弟子?”花千骨心头一惊。
竹染点头,眸子陡然阴沉:“一男一女,女的好像叫轻水,男的叫落十一。”
花千骨心头一喜:“他们人呢?”
“刚走没多久,你路上没遇到?”
“没……”花千骨皱起眉头,难怪在长留找不到他们,原来他们竟到茅山来了。这么说糖宝也应该来了……
不由得心头一阵懊恼,居然这样眼睁睁的错过了见面。抬头看竹染,隐隐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淡淡杀气。尽管他已刻意隐藏,但是不知是不是功力未恢复完全,似乎很难压抑克制。
试探猜测:“你以前没见过落十一?”
竹染冷哼:“我在长留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虽然之前身在蛮荒,但是回来也快一天了,要弄清楚长留乃至六界这八十年都发生了些什么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你就是急于知道一切,所以才找借口从岛上出来上茅山。这短短期间,你应该去了不少地方吧?”
竹染挑眉看着她:“聪明。”
花千骨知道竹染为什么要从殿内出来了,以他的能力怎么会隐藏不了自己的气息,而应该是没办法克制住体内狂暴的杀气吧。看到那个取代自己成为世尊弟子,长留首徒的人。他的心里究竟是恨意,是嫉妒,还是不甘呢?
自己好歹还算师父的徒弟,可是他却是已被正式逐出门去。多了一个小师妹自己已经这么难受,身为弃徒他心里肯定更不好受吧?
身上同样被绝情池水烙下疤痕,同样身为六界的罪人,同样被无情的驱逐到蛮荒。花千骨心头不由涌起一阵同病相怜,他和她,同样都是被世界抛弃的人……
竹染见她目光陡然悲悯,骄傲自尊仿佛被刺伤一般冷笑道:“不要拿我和你相提并论,是我自己背叛长留的,你以为我像你,很想做谁的徒弟么?”
花千骨摇头,她并不了解竹染对长留对摩严是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知道当初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是明显竹染是很恨摩严的,他的处心积虑,似乎也是为了要报复他,而这似乎并不仅仅因为他被放逐那么简单。而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一向严厉苛刻的世尊,应该是很了解竹染的心性的,当初竹染也定是犯了大过,摩严才会逐他出师门去蛮荒,但是却没有废掉他。难道是念及师徒之情?
突然忆及白子画手持断念那毫不留情的一百零一剑,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只是竹染恨摩严也罢,恨长留也罢,乃至恨了六界也罢,很明显他将那恨意也波及到了落十一的身上。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被人取代的滋味都是不好受的,何况竹染何等的心高气傲。他一贯都是冷静而又自持的,可以面对落十一产生如此强烈的杀意,可见他心头的怨恨到了何种无以复加的程度。
花千骨心头微微有些发寒,只是看着他严厉说道:“我提醒你,落十一是我的师兄,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敢动他一根毫毛,我不会放过你。”
师兄?朋友?
竹染久久的看着她不说话,嘴角一丝轻蔑的笑。轻轻弯下腰,瞬间又恢复到那副恭敬严谨的模样。
“神尊有命,属下不敢不遵。”
花千骨皱起眉头,她宁愿听他狂傲的指挥她顶撞她,也好过这样完全不知他心底的算计。毕竟人是她带出来的,她要负起责任,保护好落十一也保护好长留,绝不能出任何的闪失。
回到殿内房里,刚推开门,一个绿色的东西就“啪”的一下飞贴到自己脸上。花千骨心头一震,抬起手来一摸,软软的,圆滚滚的,不是糖宝又是谁。接着就听一阵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声响起,然后便是无边泪水滔滔不绝。
“骨头妈妈……呜呜呜……哇哇哇……”
花千骨闭上眼睛,感觉脸上不断有水在滑下,几乎快分不清是糖宝的泪水还是自己的。紧咬下唇不哭出声来,只觉得自己身子在不停颤抖。从来没跟她分开过那么久,它知不知道,独自一人在蛮荒的时候她有多想它。如果那时至少有它在,她也不会那么苦,那么难熬。
“糖宝……”
“骨头妈妈,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糖宝恨不得自己再长大一点,可以把她紧紧抱住,而不是仅仅抱住她的鼻子。恨不得自己修炼得再厉害一点,就可以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任何的伤害。
“虽然重逢的这一幕很感人,可是为什么我很想笑呢?”东方彧卿在一旁打趣道。
花千骨转头,见东方彧卿和云隐正乐呵呵的坐在桌边,桌上几杯茶水未凉,落十一他们应该没走多久。
花千骨用袖子抹一把脸,擦去糖宝涂得到处都是的眼泪鼻涕口水。开心的揪住它放在眼前仔细看着,捧在手心里使劲亲,糖宝痒痒的乐得直打滚。
东方彧卿将花千骨轻轻揽到怀里坐着,驱走她一身的寒气。见她神色憔悴,嘴唇苍白如纸,知道她这趟去长留回来定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心头不由轻叹一口气。
云隐看他们三个其乐融融的抱成一团,笑道:“难得糖宝可是觉都舍不得睡,眼巴巴的等了你一整夜啊。天都亮了,肚子都饿了吧,我去给大家做早餐去。”
“呵呵,好,云隐,我要喝……”
“莲藕清粥对不对?”
“啊?对。”花千骨开心的笑,想到当年和他来茅山的时候,心里暖融融的。躲在东方的怀里,又抱着糖宝,适才在长留的绝望和伤痛得以慢慢抚平。突然觉得,师父不在身边也不要紧,只要他一直好好的,开心的。而她的身边还有糖宝,还有东方那么多重要的人,为了他们,她也一定要快乐的活下去。
“糖宝糖宝糖宝……”嘴里碎碎念,一面不停的用脸和它身体蹭来蹭去,只觉得拥抱和话语远远不够弥补彼此那么久的思念。她们血肉相融,本是一体,又怎么能够分开。
“骨头妈妈,你的嗓子,你的脸……”糖宝哭得更伤心了。虽然之前东方已经和它说过了,可是这番近了再看,才知是多么的惨烈。
“没关系的,皮相而已,不足挂齿。能够再见到宝宝,已经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了。我刚刚去长留山找你没找到,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却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你!”花千骨激动的捏捏它,糖宝和一年前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体更加晶莹透亮,翠绿欲滴了,看来灵力大增。
“我家糖宝很乖啊,体型保持的真好,都没有变胖。”
“当然啦,骨头不在,我茶不思饭不想,睡觉也会做噩梦,怎么会变胖。”
花千骨心疼的看着它:“对不起,都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留你一个人在这……”
糖宝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是糖宝没用,不能好好保护骨头妈妈,让骨头妈妈受苦了。糖宝发誓,若有以后,拼了命也要救你出来!”
花千骨亲亲它,看着它可爱的模样,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东方轻轻摸着她的头,温柔的笑:“糖宝这一年可真是担心你担心坏了,知道我有办法进蛮荒的时候开心的不得了。我怕它着急,所以出来没多久就传信给她知道了,没想到这小家伙片刻也等不及的非要立刻回来看你,轻水和落十一也想你的不行,便找了个借口出来带着它往茅山赶了。却没想到你又不声不响去了长留,两边正好错了开来。他们二人在这等了你一夜,仍不见你回来。今天长留宴事务繁多,他们怕被察觉,快天亮时又连忙赶了回去。糖宝就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留在这里等你。不过你也不用心急,既然回来了,见面是迟早的事。”
花千骨点头:“恩,我知道,能见到糖宝我已经很开心了。如果落十一和轻水他们有事出不来,到时候我再偷偷溜进长留去。还有杀姐姐和朗哥哥,我明后天就去找他们。”
东方彧卿突然凝眉正色道“你暂时还是不要去见他们两个。”
“为什么?”
东方彧卿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才好:“在救出小月之前,最好他们俩都不要见。”
“可是为什么啊?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应该也很担心。杀姐姐和朗哥哥对我都那么好,我至少应该跟他们说一下。而且……我也好想他们。东方,你老实和我说,我不在的这一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蛮荒她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承受不住。师父重新收徒的事她都接受了,还有什么接受不来……
东方长叹一口气:“杀阡陌再不是从前那个杀阡陌,他是真的已经入魔了。你去长留应该也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吧?”
花千骨一愣,想起之前所见的防卫森严,还有一片死寂萧条。难道幽若所说的,那些妖魔……东方看她面色瞬间苍白,轻轻拉过她的手。
“你出事后,长留为了应付一时,先是对外宣称你被杀阡陌救走。我当时心急如焚,不疑有他,连忙去妖界找他,长留却趁机躲过异朽阁的层层监控,将你送去蛮荒。我找到杀阡陌时,才发现他身受剧毒和重伤,摩严似乎跟他私怨甚深,下了重手,但是因为他是妖魔之首,怕二界暴动大乱,故而又放他回去。杀阡陌虽然美艳绝世,法力高强,手段毒辣。可是性格火爆冲动,古怪任性,心思单纯。摩严的法力连白子画都不一定能胜,更何况他挂心于你,方寸大乱,论城府论能力又怎么斗得过。可是他一向心高气傲,又怎会甘心受此大辱,千方百计想救你出来,却一样进不了蛮荒,只能每日杀一人,逼长留将你召回。到如今,已经死了三百多长留弟子了。”
花千骨心猛得紧缩成一团,惊得说不出话来。杀姐姐竟然为她做到这一步?!原来长留那些人,是他杀的?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又因为她,死了那么多人!?
“可是长留守卫那么森严,还有世尊,儒尊,和我师父在……”
“如果正面遇上摩严他们情况自然不同,可是杀阡陌还有他手下的那帮是何等人,以他们的能力,想来去无踪的在长留杀几个小弟子又岂会是难事?长留毕竟那么大的地,难免有百密一疏的地方。摩严再厉害,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双眼睛时时刻刻守住八千多人?
“长留和魔界还有过几次正面的硬仗,杀阡陌也重伤过几回,但是后来春秋不败就不让他出来应战了。摩严大怒之下,几次想杀他也没有得手。妖神出世后,六界一片混乱,人间也刀戈兵戎不断。各个仙派都自顾不暇,而妖魔毕竟势大。现在杀阡陌暂时只是一心针对长留,一日杀一人虽无大损,却从心理上一点点瓦解着长留,乃至整个仙界。
“其他仙派为求自保,自然不敢插手此事,以免惹祸上身。否则杀阡陌针对的就不仅仅是长留,肯定会波及其他,甚至酿成整个仙魔两界有史以来的最大的战争。所以可以想见,长留几乎是处在一个完全孤立无援的境地。以余下的三千弟子,面对整个妖魔二界,艰难可想而知。而仙界现在手里的唯一筹码,不过是在五星耀日之时,想办法灭了妖神的元神。小月自然不可能再留在如今不堪一击的长留,但是因为怕被杀阡陌等人救走,所以具体收押地点十分隐秘,我也还没有查出来。
“这次白子画重新收徒,可能是天庭见事态逐渐严重,无法再视而不见,置身事外,怕妖魔更加坐大,将各派逐一铲除瓦解,所以和摩严达成了什么协议。而收徒和设宴,不过是在昭告整个六界这种齐心和联合,以安仙界人心,同时对妖魔二界进行威慑。今日的长留宴,连几位不问世事的菩萨都会到场,相信很快便会对杀阡陌采取行动。”
花千骨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师父也不肯将自己召回么?自己回来,难道对长留对仙界来说会是更大的灾难?
“既然这样,如果事情是由我而起,我不是更应该去找杀姐姐说清楚,让他不要再杀人不要再和长留作对了?”
“傻骨头,你杀姐姐的性格,是那种会为别人考虑,会为大局着想,听得进别人劝告的人么?怎么可能会因为你回来了,就放下对长留对摩严对白子画的怨恨?再有你说,他这人这辈子最重视的是什么?”
花千骨愣住了,结结巴巴道:“是他的容貌。”
东方彧卿点头:“他自诩美貌当世无人能出其右,连修炼最初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能长生不老。他如此重视一个人的容貌,你以为他看了你现在的脸,想到你在蛮荒所受的苦,会气成什么样子?他做事本就随性,到时哪里还能控制自己的怒火。他手底下的兵力,整整妖魔两界,是仙界的十倍都不止,就算不能轻易扫平整个仙界,一旦大战爆发,六界定当生灵涂炭。当初不敢太来硬的是因为你毕竟还在蛮荒在长留的手中,他只能忍气吞声,杀人泄愤,逼长留放人。现在你已出来,他再无顾及,定会恼怒之下想办法覆灭长留,乃至整个仙界为你报仇出气。所以听我的话,至少在救出小月一切事情平息之前,绝不能见他,甚至不能让他知道你已出蛮荒的消息。”
花千骨无力的抱着糖宝靠在他肩头,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都是她造成的……
“那朗哥哥呢?他、他也出什么事了么?”花千骨的声音因为紧张微微有些颤抖。
“你放心,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堂堂一介帝王,会出什么事。当初他也被摩严打伤了,利用他医治的时间,分散人间那边的兵力。否则再加上杀阡陌,长留更加应接不暇。但是他师父洛河东怎么甘心,气势汹汹便跑到长留来找麻烦,白子画道歉之余,还给他送了许多仙药。那时轻水便主动请命去了皇宫,还留在那照顾了轩辕朗挺长一段时间。”
“轻水喜欢朗哥哥啊,这是自然,还好有她照顾朗哥哥。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要出现打扰他们俩谈恋爱?”
“你个傻子,你光看得出轻水喜欢你朗哥哥,你怎么就看不出你朗哥哥喜欢你。”东方彧卿都无奈了。
“我们俩是结拜兄弟,朗哥哥自然对我好。我们那么多年加在一起见面没超过五次,还不是男装就是黑色包子脸,我始终都是十二三岁小孩的模样,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
东方彧卿也深觉有理,按常理推断这的确是不应该发生的啊,看来出问题的人是轩辕朗。
“唉,这个很难说清楚,感情这种事本来就奇怪。但是你要知道,这世跟轩辕朗有缘分的人是轻水。天道无常,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你的出现本不在天命之内,连带撞乱了许多人的命格。轩辕朗和杀阡陌一样,都是执念很重的人,如果不想惹得轻水伤心难过的话,你见他还是越少越好。”
糖宝抬起头来哼唧道:“轻水才不喜欢那个木头脑袋呢!轻水早就答应嫁给我做娘子了,哼。”
花千骨戳戳它的小脸,仿佛又回到当初的时候。
“等过个几百年的你修成人形再说吧。可是那时落十一怎么办啊?东方说你现在可是和他同吃同住,你已经是他的人,不对,他的虫了哦!”
糖宝涨红了脸,气鼓鼓道:“爸爸造谣!我才不要他!都是臭尊上还有臭世尊把你害成这样的,他还乖乖的听他们的话,跟个应声虫一样,没出息!我讨厌死他了!都怪那时轻水不在,爸爸就非要让他照顾我,他又眼巴巴的对我好,我才勉为其难住他那的!哼!”
“应声虫跟你这小屁虫不正好配成一对嘛!”花千骨捧着它亲亲,为了她的事,糖宝一定和落十一闹了很多别扭吧。可怜的十一啊,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任性又作威作福的虫虫呢?
“骨头,你去长留见到白子画了么?”东方神色宠溺的看着她俩。
花千骨愣了一下,慢慢低下头去:“没有,但是我见到幽若了。”
糖宝连忙认错道:“骨头妈妈对不起,幽若人很好,总是跑来找我玩,不知不觉我就和她就成好朋友了,但是我真的没想到她最后会拜尊上做徒弟……”
“没事的,我也知道她很可爱,贪图美色和玩乐的小糖宝肯定一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花千骨笑它,糖宝不服气的嘟起嘴巴。
“走吧,我们出发。”东方彧卿站起身来。
“去哪?”
“去赴长留宴啊,你不想亲眼看看你师父么?就算没办法阻止,我们也易了容去闹闹场子。就这样等着他重新收徒,你难道会甘心么?”
花千骨心上一痛,微笑摇头,能看见糖宝她已经很开心了,人不能太不知足。
她不在,绝情殿里又是师父孤零零一个人了,应该有一个爱笑爱闹的小家伙陪着他,他的世界便不会太冷清寂寞。而她,终究是再无脸面去见他。况且再去那个地方,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受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我一夜没睡,想休息了。”
东方彧卿眼神深邃的看着她:“骨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长留会势微至此,为什么如今里里外外凡事都由世尊出头露面,为什么原本作为仙界之首的长留会受到仙界孤立冷遇么?”
花千骨身子一震,仰起头来看着他。
“因为妖神是作为长留弟子的你放出,六界灾祸都是因你而起。”
花千骨无力的慢慢低下头去,她知道,她是罪人,仙界的罪人,更是长留的罪人。
东方彧卿顿了顿,接下去一字一句道:“但是其实这些都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白子画为了你挨了六十四根消魂钉。”
98.今昔何昔
花千骨,你身为长留弟子,掌门首徒,置你师父于何地?更叫长留颜面何存?你身背清虚道长重托,代任茅山掌门,又叫茅山派如何向天下人交待?你愧对长留,是为不忠,愧对你师父,是为不孝,愧对清虚道长的托付,是为不义,更愧对天下人,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长留门下再容你不得。如今判你逐出师门,诛仙柱上受九九八十一根消魂钉……
消、魂、钉……
脑中回响起当日三尊会审时儒尊说的话,花千骨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瞬间瘫软在地,浑身的骨头都剧烈疼痛抽搐起来。强咽下喉头涌上的那股甜腥,手握成拳,指甲深陷进肉里。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八十一根消魂钉她只受了十七根,原来余下的,师父都替她担了。怪不得,怪不得昨夜见师父会虚弱成那个样子。就算道行再高,整整六十四根,又如何挨得住?何况他当时剧毒刚解,法力恢复尚未完全,不像她有妖神之力护身,再重的伤也能不药而愈。
为什么?可为什么?错的明明是她,该受罚的也是她,为什么师父要这么做?
无数问题想问,可是如今只能眼神呆傻的望着前方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那十七根消魂钉,肝胆俱裂的疼痛,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师父挨的却比她多了几倍,若不是仗着修为了得,或许连保命都困难!如今,道行失了七七八八,消魂钉留下的骨伤亦不可能像自己一样凭借妖神之力愈合。连斗阑干不过踝骨上两根消魂钉到现在出了蛮荒还是微微有些瘸拐,天气变幻还会日日夜夜锥心的疼。师父这一年又该是如何熬过来的?
忆及昨夜他虚弱的咳嗽声,梦回竟迷迷糊糊想喝桃花羹,花千骨心痛的蜷缩成一团。自己在蛮荒就算再苦,又如何比得上他为自己受的苦?
陡然再次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紧紧拽住了东方彧卿的衣襟。
“妖神之力?!难道师父他……”
东方彧卿默不作声,轻轻点了点头。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花千骨满脸惊恐,身子抖个不停,像是听到这人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周围的空气开始剧烈震动,犹如辐散开的波纹,地震一样,桌柜上的东西都纷纷往下掉。吓得糖宝连忙钻进花千骨的耳朵里。
东方彧卿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是摁住她的手,安抚她内心的狂乱。
花千骨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自从竹染告诉他,她的身体里有真正的妖神之力,她就一直觉得有些困惑不解。如果那时小月真的把妖神之力都给了她,被师父从墟洞中抓出来的时候,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看不穿?怎么可能不知道?却为何依旧要将小月当作妖神处死?
只是她不敢想,更不敢猜,师父是什么人,她怎么敢心存质疑。
所以很自然的宁愿选择相信是他不知实情,而不是对自己有心包庇。否则……
花千骨打了个冷战,死死咬住下唇,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想象他会为自己挨了六十四根钉子,还拿小月替她顶罪。
“你昨天去,没觉得他身体有何异常么?”东方彧卿叹口气问。
“师父……好像生病了。”
“白子画不是生病,那消魂钉虽厉害,凭他的道行倒也还撑得住。他的陡然虚弱,是因为昨天你刚从蛮荒出来,没了禁锢,为了压制你身体的妖神之力,封印的力量也会相应增强,他经不住反噬,身体必然大为虚弱。”
“封印?”花千骨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右边腋下,每当她动用真气,有一个地方总是灼热滚烫。
“对,之所以你出了蛮荒,依旧没办法释放出所有的妖神之力,就是因为力量被你师父亲手封印了。”
“不可能,师父不会那样做!”花千骨拼命摇头。忆及那毫不手软的一百零一剑,身为长留掌门,他又怎会对她徇私。
东方彧卿苦笑一声:“我也觉得不可能,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以为他会对你秉公处理,结果他欺瞒六界,徇私枉法。我以为他会大义灭亲,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结果他宁肯自己替你受刑。而正当我感叹你一片心血总算有了回报没有白费,他却剔你仙骨,废你仙身,挑你筋脉,毁你容貌,还将你逐到蛮荒去了。我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更不知是要怨他还是谢他。”
花千骨无力的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一时茫然无语。
“师父待我一向极好,可能念我年纪尚小,做错事,不忍心我受罚,难免护短。可是知道了我对他的龌龊心思,大怒之下,想要逼我忘记。而封印妖力逐我去蛮荒,不过是为了保护六界生灵免遭涂炭。”
……
原来师父才是最苦的人,自己虽没说为什么偷盗神器,他定也猜出来了。一面要顾着六界一面要顾着她,一面怜惜着她一面怜惜着世人。虽重责在身,可是自己宁愿成为千古罪人,也不愿意白白牺牲了她。知道自己有妖神之力护体,他才会下那样重的手吧……
又是她害的,所有人都是她害的!她宁愿他一直对她绝情到底,心里反而痛得简单。她做这一切不过是想他好好的,却反而一手将他推到这样可悲的境地么?
东方彧卿黯然道:“骨头,以前看着你为他努力为他辛苦为他心碎,他却依旧无心无情,总是会为你觉得不值。后来才发现,不说白子画这些年对你的教导、付出的关爱,就单单说以他那样的为人,却可以为了保护你,连自己始终恪守的原则和信念都背弃了。我心里明白他一向隐忍,凡事有他的苦衷。可是却总忍不住将你受的苦,归到他身上,找个借口来怨恨。可以另一方面,却又是理解他的。
“这世上,谁规定你爱一个人,他就一定要爱你?你对他付出了,他便一定要回报你?特别是像白子画那样无情无心的人,不管怎么说,他身为你的师父都是绝对称职的,对你,对长留,对六界,他都尽到了他所能尽的最大责任。他的苦,常人体会不到,他也从不显露言明。这次重新收徒,是让你很绝望,可是你便什么也不做一个人躲在这里伤心么?你从来都那么相信他,不管受多大的苦和委屈都没有过怨恨。为什么这一次不也试着去相信他,相信他当初收徒时对你和天下人做出的承诺,弄清楚你不在的这一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呢?”
花千骨傻傻的看着他,心底无声的淌着泪。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东方还这样鼓励她,帮着她?
东方彧卿温柔的对她笑,优雅的伸出手来。
“赶快,再不动身,就赶不上长留宴了。”
天寒地冻,长留山上白雪皑皑。三条巨大瀑布依然白练一样从三座大殿上垂挂下来。怕妖魔寻事,光罩之外也是守卫重重。
易容之后,花千骨和糖宝随东方彧卿由密径潜入后便混在各派人群之中。因为来的比较晚,宴会早已开始。周遭虽经过精心布置,热闹豪华,但终归长留萧条,还是回复不到往日盛景,各个弟子面上也隐有一丝忧色。
花千骨大老远便看见高高在上的摩严和笙箫默,还有四处忙活的落十一,轻水他们。心下激动,却不敢随便上前相认。
眼前掠过一道虹彩,花千骨不由双拳紧握,心头一阵揪紧。
霓、漫、天!
她昏迷中并不知那日是摩严,依旧以为是霓漫天当着白子画的面泼了她绝情池水,因为不能言语,便用如此方式将此事告知给师父。
霓漫天笑容明媚,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她父母也来了,坐在上座,还有其他许多仙人。
花千骨来不急一一辨认,四处张望却没有看见白子画的身影。
等了许久,终于听见长留大殿的钟声响,知道仪式马上要开始了,微微端坐,提起精神,她也不知事到如今,自己到这来究竟还在期待些什么。
或许,只是想见他一面……
终于,那个白色身影从绝情殿缓缓飞了下来。容貌丝毫未变,只是双眸冷若寒冰,比起以前来,反而多了几分凌厉。
众仙心中叹服不已,连霓千丈都不由和门下弟子微微使了个眼色。
白子画为徒受六十四根消魂钉之事众人皆知,从那以后他就潜心闭关,极少露面。消魂钉是何等神物,何况是那么多根。故而仙界都传言他仙身已失,元气大伤,不得不事事靠摩严出来主持大局。他虽声望犹存,但威慑力自然是大打折扣。可是此番一见,却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别人中了钉,伤残至少也要恢复多年。他却御风而来,法力丝毫未见减弱。这白子画,真的跟神一样强大不可摧么?难怪玉帝要将他最疼爱资质最好的玄孙女送到长留来。忍了那么久,五星耀日即将到来,仙界是准备要进行大的反击了吧。
众仙各怀心思,花千骨只是痴傻的望着白子画依旧不染尘埃的身影。想到他为她受的刑,骨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好一会儿,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的那个粉红人影。人虽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站着,眼睛却好奇的到处东张西望。
心头一阵酸楚,望着白子画漆黑如墨的长发,一片茫然。
师父,如今,又是谁为你束的发?
大典开始,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却又极端陌生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只盼着或许突然有什么意外发生,打断这个拜师礼,或者师父会开口说些什么……
可是没有。
一切都以一种缓慢而又极其肃穆的步调,一点点进行着。
整个世界成了黑白一片,寂静消音。她听不见白子画说了些什么,也听不见仰着笑脸的幽若说了些什么,更听不见群仙都说了些什么。东方彧卿一直一只手暗地里扶着她,怕她晕过去。可是她没事,她只是有些想吐。胃里酸涩一片,搅得天翻地覆。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冲上台去,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抛下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紧紧扑到他怀里,质问他为什么可以在为她默默无言做了那么多之后,却一转眼又收别人当徒弟!
白子画神色平静如水,眼中看不到半分波澜。
终于在他折下香草,递给幽若的那一刻。花千骨飞快的挣脱了东方彧卿的手,遁身隐匿,消失在人群中。
对不起,终究她还是太软弱,没办法眼睁睁面对自己的心碎。
99.出乎预料
拜师大会上,摩严始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目光深邃的望着白子画,仿佛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百余年了,他自认世上没有比他更了解子画的人。可是如今,却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他起初是冰,虽然冷尚且还有固定的形态。
可是后来那个丫头来了,他被融化成了水,这世上,便再无人参得透。
摩严望了望座下群仙,突然觉得这拜师宴无比的滑稽可笑。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孩子,跟当年的花千骨何等的神似。
世事仿佛在轮回重演,凝望着白子画,可是依旧无法在他眼中捕捉到任何的情绪。摩严始终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他不是一直心心挂念着那个孩子么?他不是从不喜这些经营客套?自己的确总是大局为重,为了守护长留守护他,既能忍辱负重,也可以不折手段。但是子画不是,不会牵连他人或是违背自己的本心。那为何还要这么做?还要收这个孩子为徒?仅仅因为她像花千骨么?还是想报复自己,让自己难受?
看着白子画那样平静的折了香草递给那个孩子,眼睛明明看着她,却又空荡荡的什么都没装的有。
走了花千骨,这世上再无一物可入他眼了吧……
摩严长叹一声,想起一年前他逐了花千骨去蛮荒,然后去见白子画。
他一字一句的说:“花千骨被杀阡陌救走了。”
早已准备好了应付他一切的诘难,只要可以送走那个祸害,他已顾不得子画是不是会和他生气翻脸。
虽已试出子画的确从未对那丫头动过情,可是从他居然会有心护短,饶她不死,还替她挨了那么多根消魂钉,就知道那丫头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以前对白子画的绝情太过自信,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没办法低估花千骨对白子画的影响力,也再也不能放任不理。
可是白子画如同往常一样的冷淡和无动于衷却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他就那样以洞穿一切的眼神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咳嗽几声,便又昏昏沉沉睡下了。
摩严那时才真的慌了,他明明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设计安排,将她放逐,却依然可以如此云淡风轻?
接下来的一年,子画再没跟他提过这事半句,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茅山来要人,他也平静的将放逐的事情说成是自己下的命令。
摩严被他的那种表面上的镇定和死寂压迫的快要喘不过气,都不由得开始质疑当初把花千骨逐去蛮荒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子画现在这个样子是好还是坏?
借着杀阡陌对长留施压,摩严终于开始犹豫要不要召回花千骨,为了长留也为了白子画。可是没想到的是,却被他一口否决。
然后更出乎预料的是,他还答应教导幽若,为了她的安全,让她住在绝情殿上。如今,居然还答应违背自己当初的誓言收她为徒。
就是发生了太多让摩严想不到的事,做了太多本不应该是白子画会做出的决定。摩严心中不安日甚,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却又抓不确切。
大殿钟声响个不停,一切仪式都举行完了,只差最后一步授宫铃。
摩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子画,你真的想好了么?”
白子画没有看他,也没回答。弯下腰,将幽若扶了起来。然后面对着众人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
“长留列仙在上,今白子画将幽若收归门下。从此幽若就是长留山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
来赴宴的仙人并未觉察有何不妥,可是所有长留弟子却全部都吓傻了。
笙箫默手中的箫往桌子上一敲,实在忍不住的转头低声笑了起来。二师兄果然还是二师兄,关键时刻不是冷幽默就是出人意料,让他白白紧张担心了那么久。真是的!
摩严面容僵硬的看着他,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下面顿时混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议论声。
前来观礼的幽若他爹轩武圣帝发觉事情不对,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属下连忙在他耳朵边小声低语了两句,他顿时脸都气青了。
东方彧卿微微一笑,白子画果然没让他失望,更没让小骨失望。可是从内心深处某个小小的自私来说,他还是挺失望的,自己又输了他一局。可惜就可惜现在小骨不在,不然还不知道该目瞪口呆的变作什么表情。这个小丫头,这下该为自己的临阵脱逃后悔了吧。
轩武圣帝强忍住努力:“尊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幽若连忙一脸兴奋激动的接口道:“爹爹,你别生气,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我求了尊上好久,非要拜入他门下,做花姐姐的徒弟的!”
四下一片轰然,诸仙皆大惊失色。
轩武圣帝凝眉怒斥:“幽若,不要任性!不说那花千骨为仙界惹下多大的祸事,她现在以带罪之身被逐到蛮荒,又如何收你为徒?!”
幽若嘟着腮帮子,不服气道:“不管花姐姐做了什么,长留赏罚分明,早已施了重刑。如今只要她一天未被逐出师门,就还是长留弟子,我怎么就不能拜她为师了!哼!我等个百年千年,就不信等不到她回来!!”
“放肆!”轩武圣帝猛得一拍桌子,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
众人一片咂舌之下都纷纷看着白子画,白子画却只负手不语,似是对这样的情景早有预料。幽若的话字字听在耳中,心头也不知是喜是悲还是欣慰。
已经不用百年千年了,虽被异朽阁的结界小心的隐去气息,但是根据昨天封印的剧烈反应。他隐隐已经可以猜到,小骨或许已经从蛮荒出来了。
引导不了,阻拦不了,封印不了,甚至连蛮荒都困不住她,他就这样眼睁睁一步步看着事态以无可挽回的姿态一步步向前发展。难道这就叫天命?!
只是,他已经心慈手软,冒着毁天灭地的危险,包庇姑息了她一次,如果还是没办法扭转她的宿命,为了长留,为了六界,他决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
白子画转身拿看了一旁桌上的灵犀剑递给幽若。
“你师父不在,我就不代授宫铃了,等或许有朝一日她自己亲手给你吧。这把灵犀剑先传你,望你今后能慈悲众生,除魔卫道,不要布你师父后尘。”
幽若接过剑,一脸的兴奋神色,轩武圣帝刚要发作,却被摩严慌忙拦住劝阻。
“师弟当初收花千骨时说过此生只收一个弟子,要让幽若入门而又不食言这是唯一的办法,反正花千骨现在身在蛮荒,幽若也是师弟亲授。其他圣帝其实无须太过介怀。”
轩武圣帝一听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便也不再多语。仙界他一向最佩服最相信的人便是白子画,以前几度想要送幽若拜师而不得其门而入。花千骨那孩子他也见过两次,本来甚为喜欢,却不知道怎会行差走错之下盗了神器放妖神出世。不过以白子画的性情,居然可以为徒代受六十四根消魂钉,对幽若应该也会十分疼爱吧。这样想想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只是对幽若先斩后奏,故意瞒着他,非要等拜了师,生米煮成熟饭才昭告天下的任性做法无法释怀。这孩子果然被他宠坏了!
于是拜师宴就以这样出人意料的结果结束了,落十一和轻水等人不知道有多开心。
霓漫天就气得食不知味了,咬牙切齿的瞪视着幽若,这丫头从来长留那天就总是和她过不去,这分明又是一个翻版的花千骨。真是赶完一个又来一个!
幽若手里玩着灵犀剑,香草插在头上,吊儿郎当的仰着头从她面前走过,还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霓漫天要不是看在众仙在场,恨不得扒了她裤子,使劲暴打一顿。
幽若笑眯眯的一脸谄媚的笑着钻进老爹的怀里,开始发挥死缠烂打的功力把生气的他哄开心。掂量掂量灵犀剑,目光贼亮贼亮。
第一步作战计划已成功!万岁!
现在第二步计划就是——把她的师父大人从蛮荒救出来!哦哈哈哈!耶!
“师兄师弟你们招呼诸位仙家,我先回绝情殿去了。”白子画起身离席。
摩严看着白子画的背影,放下手中的琉璃杯,心头长长的松一口气。这样反而好,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白子画。
白子画飞身落于院中,看着落满白雪的桃花树,花千骨小小的脸不由浮现在脑海中……
——师父,师父,小骨什么时候才可以像十一师兄一样收徒弟呢?
——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收徒弟?
——那么大的绝情殿上只要我们两个人,好冷清啊。我想多个人陪我玩,被我欺负,又不想要师弟师妹,那当然是自己收个徒弟最好啦!师父你看小骨我这么乖这么听师父的话,小骨要是收个徒弟来玩,一定也很有趣吧。
……
100.身份败露
幽若回绝情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白子画房里黑着,似乎是休息了。
元气损伤太厉害,时间有限,他等不及慢慢修炼恢复,只能强行逆天借助外力弥补或是用内力强制催发。本来仙身已失大半,自然是负荷不了,时常陷入昏睡。
白子画成仙百余年,就算是休息,也是冥思静坐,一面修炼一面吸收日月天地的灵气。却没想到连睡觉都很少的自己,居然还会做梦。梦里全是他提着断念一剑接一剑刺在小骨身上,他的白衣,她的脸上,到处都是血。
花千骨此刻隐身于院中的桃花树上,心绪无比杂乱。她去而复返是因为糖宝兴高采烈的找到她跟她说了最后拜师大会发生的事。
“骨头骨头!尊上把幽若收入门下,做了长留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啊啊啊!”
“我知道了,收就收了吧,就当多个师妹,至少好歹师父还没有不认我。”终归还是收了,花千骨彻底绝望,无精打采的低头安慰自己。
“傻骨头,你忘了自己的辈分了!你是一百二十七好不好!!幽若不是尊上的徒弟!是你的徒弟啊!!”
“虾米?!”花千骨像被点穴一样惊得一动不动。
糖宝打她掐她咬她:“我就说尊上怎会说话不算话,食言会长肥的!哈哈哈!”糖宝好开心,之前因为白子画对骨头的惩罚还恨他恨得要死,一看见就吹胡子瞪眼睛的,现在总算有一小点原谅他了。
怎么可能?!幽若怎么成了她的徒弟?!她明明人都不在,怎么就凭空多了个徒弟出来!
太想跟白子画问个清楚,再顾不得许多,一眨眼,又溜进长留跑到绝情殿上来了。
可是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守门神一样在院子里的树上蹲着,眼巴巴望着房门发呆。
呜呜呜,想见师父,想激动的一头扎进他怀里。
师父,你真的没有不要小骨?
就在这时,听到以前自己房间里传来幽若的一声尖叫。心头一震,莫非杀姐姐掳人掳到绝情殿上来了?!
正想飞奔过去,却见幽若喜滋滋屁颠颠的手中捧了个盒子,笑得花枝乱颤的向白子画的房间跑了过来。
花千骨愣在树上,张着嘴巴半天反应不过来。
什、什么!?
糟了!
幽若门也不敲,直接就推开白子画的房门闯了进去。
花千骨气呼呼的横眉冷对,龇牙咧嘴,一百万个的不满。师父大人在睡觉呢!她怎么能就这样冲进去!就算没把师父吵醒,要是不小心看到师父没穿衣服,她这就下去把这丫头给毁尸灭迹了!
“幽若,什么事?”白子画手指轻弹,房间东南和西北角的夜明珠顿时亮了起来,照得有如白昼。
“尊上!我今天终于拜师了好激动!睡不着觉,就爬起来在师父的房间里翻翻翻!结果没想到在床底下的暗格里找到了这个盒子,应该是师父以前藏起来的。”
“什么东西?”
“尊上!你啊!好多你啊!你看!”
幽若打开盒子,里面竟全是花千骨以前的心血画作,几近上百张,张张画的都是白子画。幽若小心翼翼的摊开来,献宝一样拿给他看。
外面树上的花千骨紧张激动得快要抓狂了,有没有搞错,这样都被她翻出来?!
她不但未拜师之前就和师父住在这绝情殿上,还那么多房间不选,偏偏住在自己的房里。住了不算,还东翻西翻,把自己以前藏好的那些练习画师父的习作也拿出来献丑。呜呜呜,太欺负人了!花千骨喷火掀桌的冲动都有了!抑制不住的怒气和醋意在上下翻滚着,超级想立刻跳下去把那小屁孩暴打一顿。
白子画斜倚在榻上,不似白天神采,又恢复成面色苍白的模样,接过画来静静看着。
的确都是小骨所画,每一笔都下得十分认真,没有丝毫马虎,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就亵渎了画中人一样。只是她那时画功实在不到家,笔法也不娴熟,手抖个不停,很多线条都歪歪扭扭的,像毛毛虫一样。
可是既然画的是师父,不能因为没画好便随意丢了。依旧珍宝一样好好收藏起来,年复一年便攒下了许多张。
花千骨并不喜欢画画,她只是喜欢画师父,喜欢一边想着他,一边勾画出他的身形,他的眉眼。似乎这样让他一次次出现在自己笔下,便能多了解他一些多靠近他一些。也正是这样的坏习惯,给她惹出了仙剑大会被霓漫天威胁的大祸。
白子画一点点翻看着她的那些画,透过纸张感受着她当初的温度,透过那些线条感受她笔尖下一点点凝结的对自己的爱意,六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心头不由一痛。
“尊上,你看我花花师父多厉害啊!连画画都画得那么好!”
幽若嘟着嘴巴,小手撑着下巴,睁大眼睛看着一张张画像,一脸崇拜极了的模样。白子画无奈摇头,这样她居然都能看出画的是自己,真不愧和小骨是同道中人……
“你在床下面找到的?”
“恩恩,师父藏得可隐秘了,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
看到白子画看她,连忙又张牙舞爪的向他解释:“尊上你放心你放心,我记得你的吩咐,半点都没有弄乱,也没有移动过师父房间里的东西哦!她的衣裳我也没有试穿过,书我没有翻阅过,发饰也没有偷戴过……还、还有啊,我每天都很勤快的打扫来着……”
幽若心虚的低下头,两个食指对戳、戳戳戳。
白子画再次无奈的摇头,连床底下的暗格她都翻得那么透彻,那房间还有哪个角落没被她扫荡过的。
看着幽若冻得有些红扑扑的面庞,像极了当初初上山时的花千骨,不由微微有些失神。
“外面下雪,殿上风大,你尚未修得仙身,骨子还弱。夜里要是觉得冷,便不要睡那玄冰床了吧。”
“呵呵,我不怕,师父能睡,我也能睡。尊上你才要注意身体,不要总穿这么单薄的袍子,难怪病会越来越重。要是师父回来见你这样,会埋怨我没照顾好你,就不喜欢幽若了。”
回来?
白子画轻叹一声,慢慢合上眼。
幽若望着他完美无暇的脸不由得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啊啊啊!尊上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好看啊,她要喷鼻血了!不行,她要把持住,不可以起邪念,尊上是师父一个人滴!
连忙指着画岔开话题:“这张是尊上在弹琴耶!挖,这张是尊上在写字耶!哈哈哈!连尊上坐在桌边吃饭的也有啊!原来尊上你也是会吃饭的啊!”
白子画望着那副画,画中有他,有扎着两个发髻的花千骨,盘子里还躺着糖宝,围着桌子正在吃饭。
那时的绝情殿虽也谈不上热闹,却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很温暖。
“啊!”幽若喔着嘴巴,整个人完全僵化。苍天啊,大地啊,尊上居然笑了。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笑意一闪而逝,可是的确是笑了啊!天啦!她来长留山大半年了,第一次看见尊上笑了啊!原来尊上也是会笑的!
白子画毫无自觉的望向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尊上,你醒了肚子饿不饿,还想不想吃东西啊?昨天的桃花羹味道怎么样?我再去做一碗来好不好?!”被一个笑容迷得七荤八素的幽若笑眯眯的大献殷勤。
还没等他开口回答,却见幽若已经屁颠屁颠的跑出去了。
“尊上你等我一会啊,我马上就做好。”
白子画无奈摇头,那孩子总是活蹦乱跳的,话又多,小嘴说个不停,他耳边总是嗡嗡嗡。虽然头痛,却总也好过一个人在殿上安静诡异得可怕。
轻轻咳嗽两声,合眼轻叹。
小骨,这个孩子这么像你,为师自作主张帮你收她入门。不知你是欢喜还是会生师父的气……
花千骨见幽若在厨房乒乒乓乓忙活了半天,然后便听见她抓狂的一声惨叫。
“呜呜呜,又忘了怎么做了,怎么办?!为什么会这么难?!我去找小七去!”
然后粉色身影嗖的出来,飞快的向殿下窜了去。
糟了,花千骨皱起眉头,她要去寝殿中找不到自己肯定身份被拆穿,不过大不了自己不再以这个易容的面目出现。但是她今天刚拜师,风头正盛,妖魔定想抓她,她怎么还敢一个人溜下殿去。
无可奈何哀叹一声,也嗖的跟了上去。
哼,她可不是担心她,更没承认她是她徒弟,都是师父自作主张。只是身为长留弟子,有责任保护她而已。
抢先一步进了厨房,未待喘气,幽若就鬼头鬼脑的钻了进来。
一看见她大喜过望的就扑了上来。
“小七!你果真在这里!我还说你不在我就溜到你寝殿去拖你出来!”
“我、我肚子饿了,每天晚上这个时侯都会偷溜出来做点东西吃才睡得着。”
“哦哦哦,你今天拜师大会上看见我没有!我威不威风?”幽若得意洋洋的说着。
“呃……看见了,恭喜恭喜!”花千骨干巴巴的说着,满头黑线,恭喜什么?恭喜她当上自己的徒弟?!
“嘿嘿,小七——”幽若突然声音拖得长长的,拽着花千骨的胳膊上摇下摇,左摇右摇,嗲声嗲气撒娇道,“我又忘了桃花羹怎么做了,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花千骨被她摇的头都晕了:“好好好,教教教。”
却未防搂着她腰的幽若突然就动手向她偷袭,想要摘她脸上的假面皮。
花千骨飞身后退,幽若的指尖从她脸上刚好滑过,抓了个空。又立刻反手一掌向她劈来。
花千骨连忙出手一一化解她的攻势,心中暗叫好险,差点被她揭下面皮,看到一张毁容的脸,非吓坏这丫头不可。
“你究竟是谁?!”幽若一看她那么厉害,知道自己不是对手,立马收回招式,不再攻击,两手叉腰,仰着头质问她。
花千骨不由好笑:“我是小七。”
“胡说,长留山根本就没有你这个人,我昨天晚上就怀疑了,不过一时不敢肯定,今天去书香阁果然查不到你。今晚你居然还溜上绝情殿,到底是何居心?”
花千骨这才想到,应是看见她将自己的画捧了出来,一时心绪起伏,不小心泄了气息,被她察觉了。然后才故意又说什么要做桃花羹,然后又嚷嚷着忘记了,故意引自己出来。
花千骨苦笑无语,她刚刚还纳闷来着,以幽若的聪明机智,昨天一看就会,怎么那么快又说忘记了。却原来是中了她的计。看来做了人家师父的,人突然就会老许多,智商下降,比不过她了。
“你说话啊!你到底是谁?!”
“我是魔界混进山来的。”
“撒谎!你那么厉害!要是魔界的人早就把我抓走了!”
幽若眉头紧锁,想起搂住她时不经意间闻到的那股熟悉的异香,再看看她的身形。两度出入长留山如入无人之地,还潜伏在绝情殿上许久却什么也不做。莫非……
她眼睛一亮,心头一震狂喜。
“师父?”
谁是你师父?!花千骨看她竟聪慧至此,再留下去身份就全曝露了。连忙退了两步,就要抽身离开。
“真的是师父!?”幽若见她眼中的惊诧和慌张,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激动得身子都剧烈颤抖起来。老天竟如此善待她么?!今天刚拜完师就让她见到师父了!?
“你胡说什么!什么师父?我怎么知道你师父是哪棵葱!”
花千骨闪电飞出一掌将她推开老远,脚尖轻点,嗖的便向外飞了去。
却没想到幽若一个鱼跃扑了上来,半空中紧紧抱住她的腿,大声哭闹耍赖。
“师父别走!!”
101.乌龙事件
“你认错人了!”花千骨用力甩开她的纠缠,回手一劈,却又没多少掌力怕下手太狠伤了她。没想到幽若疯了般竟命也不要的向她扑了过来。
花千骨只能硬生生收回掌,心头一阵火起,伸手便掐住她的脖子,柔弱的仿佛一折就断。
“你不要命了么?!”
幽若兴奋激动的眨着星星眼,眼泪巴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师父,徒儿终于见着你了……”
“你……”花千骨气得说不出话来,“我说了不是就不是。”
说着飞快点了幽若的穴道,逃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幽若木头人一样僵硬在原地,却嘴角抽搐,始终一脸幸福傻笑的表情。
站了许久,周围还是一片死寂,她的腿开始麻了,心里万分怨念,怎么还没天亮啊,赶快来个人解开自己的穴道啊,她好赶快去找师父。师父啊师父,好不容易才见面,你怎么能抛下幽若呢?
突然这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有人来了?
不对。好像是什么物体在爬行。
啊!妈啊!蛇蛇蛇!
幽若吓的腿都抖了,看着那条绿油油的东西慢慢从门外爬了进来。
呜呜呜,师父啊!快来救救我!
幽若想哭喊可是又发不出声,想跑又迈不动步子。师父这是什么点穴手法,她怎么冲都冲不开,这下完蛋了。没想到她堂堂幽若大小姐,尽然葬身小小蛇腹之中。
可是长留山乃灵气之地,怎会有这种毒物?
还未待幽若细想,那蛇已游到她脚边,然后缠绕着她的腿一点点攀沿而上,滑腻腻又冷冰冰的感觉,吓得她满身的鸡皮疙瘩。
蛇身一阵紧收,箍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何方妖孽?现出形来!
她在心里大声怒吼。却见那蛇头朝向自己,嘶嘶的吐着鲜红欲滴的信子。然后头部慢慢幻化成一个人头的模样,支撑在细小的蛇身上显得十分滑稽,又十分恐怖。
茈萸!果然是你!
幽若哭丧着脸,完了完了,这回完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小丫头,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着了 。”茈萸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轻轻一舔。恶心得她差点没把今天吃的全吐出来。
“我也只是肚子饿了,想着随便来长留抓个人回去杀了吃了,却没想到竟碰上你。你今天怎么这么乖的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啊?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让我们幽若大小姐在这里罚站?哎呀呀,可怜,真可怜,这大雪天的,冻坏了吧!来,姐姐心疼你,乖乖跟姐姐回去吧,不要像上一次一样又溜了。今天,可没有谁会来帮你了哦……”
幽若一脸的欲哭无泪。
花千骨眉头紧锁的推开门,见东方彧卿正坐在房间里等她。抬头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却不似平常暖意袭人,反而显得无比虚幻飘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花千骨愣了一愣,心头突然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又怎么都捉不着。
“见到你小徒弟了?有什么感想?”东方彧卿调侃的望着她,看她一脸无措的表情,定是不小心被幽若正面遇上了,一时不知如何招架应对吧。
“我自己都还是半吊子,哪里会教徒弟,东方你不要也取笑我,糖宝呢?”
“吃饱了当然是睡了。我这几日会加紧调查小月被拘在哪,时间不多,最好是能在五星耀日之前把他救出来。不然到时只能硬抢的话,难免又是一场大战。”
“那我这些日子可以做什么?”
“你努力修炼,越多冲开一层封印的束缚就越好。”
“……”
“骨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从回来之后就想着能把小月救出来就救,救不出来就到时候拿自己去换。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让天下人知道了,你才是真正的妖神,而小月不是,你认为到时有心包庇替你隐瞒的白子画怎么办?”
花千骨顿时愣住了。的确……那师父不也成了千古罪人,一世清名毁于一旦?
“你要想救小月,又想保你师父,就乖乖听我安排,不要莽撞行事。”
“嗯,我听你的。”
东方彧卿点点头,想了一会,突然目光深邃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救了小月之后,大家也都没事,你是想办法回长留山,再回到你师父身边,还是跟我,糖宝,还有小月一起走?”
花千骨心头一震,笑着别开脸去:“事到如今,我已经回不了长留山也回不到当初了。当初选择盗神器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也做好准备接受这个事实。只要师父好好的,我在不在他身边都无所谓。”
“那你是说,你愿意跟我还有小月糖宝一起走?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以后都快快乐乐的生活,再也不管这六界的事?”
“可是东方你是异朽阁阁主……”花千骨心下纷繁不定。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可以抛下一切,骨头,你愿意跟我走,跟我离开这个地方么?”
“我、我……”花千骨嗫嚅着看着他深情的眸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离开了师父,她会愿意跟东方在一起么?还是宁愿独自一人浪迹天涯?
心下一痛,狼狈的挤出笑脸:“当然啊,我希望这辈子,一直和你啊,小月啊,糖宝啊,还有杀姐姐,朗哥哥,轻水他们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骨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把杀阡陌,轩辕朗,小月,还有轻水他们都当什么?”
“我把杀阡陌当疼我的姐姐,轩辕朗是宠我的哥哥,小月和糖宝都是我的孩子,轻水和落十一他们是我的好朋友啊……”
“那我呢?骨头你当我是什么?”
东方彧卿突然握住她的手。花千骨往后微微退了两步,从没见过一贯温柔的东方有如此强势的样子,她的心狂跳个不停,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你……”
花千骨眉头纠结成一团,正要开口。却见东方彧卿又突然伸出食指放在了她唇上。
“好 ,还是不要回答吧。”东方彧卿轻叹一口气,转瞬又恢复成了平常模样。
“反正……也只是如果而已……”再也不可能会有这个如果了吧,虽然能和她,还有小月糖宝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是他最大的愿望。可是……就算她愿意,也不可能了吧……
花千骨没看错他眉间一闪而逝的绝望与悲戚,心下的不安更甚。突然又回忆那日绿鞘死时,他曾对自己的所言,面色顿时苍白。
“东方,你老实告诉我?!你多少岁了?是不是下次轮回已至?”
心头揪做一团,默默一算。异朽阁的存在明里暗里加起来近千年,东方从自己十二岁遇见到现在已经快八年了。她每一次询问他的年龄他总是避而不谈,可是就算假设当初的他只有十七岁,现在也应该快二十五岁了。绿鞘死时所说的二十五年一轮回,是不是就快到时间了?
对于异朽阁的人来说,死亡犹如一场冬眠,根本就不重要,不值得伤心难过,更不值得一提,因为他们跳出六道,轮回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物质不灭,轮回是灵魂以一种涅槃的形式获得永生,而死亡只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师父以前总是跟她说很多生生死死的大道理,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东方也总说凡事都要付出代价,没有什么好患得患失。
她是修仙之人,也知道东方作为异朽阁阁主的宿命近千年,她无权介入,更无权干扰他的轮回。他和师父都已跳出六界,堪破生死。
可是她不能!别说死,就是分离她也看不开!
从绿鞘那时她就时常会担心害怕如果有一天东方也不在了,她该怎么办。她以前每次一想到这个事就心惊胆战,而东方当时的刻意回避更是叫她惶恐不安。心底隐隐已经知道答案之后,就更加不敢细问。东方对她如此重要,她又如何承受每天倒数着他死亡的日子来临?
那么多年来,东方在她心里一直是以无比强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形象出现,几乎和师父一样厉害。师父总是教导她,要她学会自己解决问题。可是东方宠她,怜她,帮她,她已经没有了师父,若是连东方也离她而去……
花千骨狠狠咬住下唇,紧紧抓住东方彧卿的手。
“告诉我,你多少岁了?!”
东方彧卿沉默片刻,没有说话。随后轻轻一笑:“你暗地里一直在担心这个?骨头放心,我已经二十六了,要死早死了。当时绿鞘死时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这么厉害,自然是累了腻了,想入轮回就入。不想入,谁还强逼得了我不成?现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你。等你哪天看我烦了讨厌我了,要赶我走,我可能会觉得这一世做人太失败,再轮回一次重新来过。然后下次我就会变成你喜欢的那种类型,说不定就能取代你师父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了。”
花千骨看他一脸戏谑的笑容,不相信的拉过他手来,摊开他的掌心,一点点看着他手中的命轮,研究半天,再三确定的确是已经过了二十六了,这才放开手松口气。
“真的不用像绿鞘一样?那代价呢?你说凡事皆有代价,救我出蛮荒有没有什么代价?”
东方彧卿眯起眼睛坏笑一声:“有啊,当然有!”
“什么代价?”花千骨身子一震,紧张的望着他。
东方彧卿突然贴近她的脸,温暖的气息暧昧不清的吐在她颈间。
“再一个吻如何?”
花千骨突然回忆到上次被他骗吻还有主动亲他的事,脸颊顿时一红:“我问的是你有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不是说我。”
“你放心,开条密径而已,多花点功夫就是了,难得住我么?不过你是真的该让我吻一下的……”
“我的脸都成这样了,你看着我难道不想吐么?”花千骨慌乱的别过头想溜,却被东方彧卿拉回怀里。
眼神陡然温柔,慢慢低下头来。
花千骨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推开他,却终于还是忍住了。慌忙闭上眼睛,身子瑟瑟发抖。等了半天,吻却始终没落下来,睁开一只眼偷开。却见东方彧卿笑谑的望着他,目光温柔得快要把她都整个人都融化成水了。
“骨头,知不知道,感情的事,越是不忍就越是伤人。你宁可勉强自己,也不想有一点伤害我,虽然这种珍惜和体贴让我很感动。不过,对着你的什么杀姐姐,朗哥哥,可千万不要这样哦!”
说着伸出手咯吱得花千骨抱着肚子笑得站都站不住。
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爱的是师父,可是对东方,心里也是很喜欢的。只是心中有了那人,便再也容不下其他。如果有下辈子……
东方彧卿将依旧小小的她举起来抱在怀里。
“除了在你孤单的时候陪陪你,在你困难的时候帮帮你,比起你师父,我能为你做的的确是太少了。”
“没有,东方可好了。”花千骨伸出手掐他的脸。
“答应我小骨,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像现在这样,心头不要有仇恨,不要恨你师父,也不要恨这个世界恨任何人。不是要你逆来顺受,默默忍受伤痛和委屈。只是仇恨会让一个人更加可怜可悲,你明白么?”
“明白,就像清怜那样……”
东方彧卿笑笑,摸摸花千骨的头,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将花千骨放下地去。回头见来的是云隐。
“脚步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了么?”
“妖魔不知怎的抓了幽若去,杀阡陌率兵正在长留山,用幽若要挟白子画把千骨从蛮荒召回来。整个仙界都惊动了,去了好些天兵天将,两边眼看就要打起来。”
“什么?!”花千骨大惊失色,幽若刚刚明明还好好的啊,怎么会一转眼被杀姐姐给抓了去,莫非是刚刚在厨房……
糟了!
“骨头你去哪?”东方彧卿连忙拉住她的手。
“我去找杀姐姐,救幽若回来,是我害她被抓走的。”
“你先别急,幽若身份不同,又刚拜你为师,杀阡陌不会轻易把她怎么样的。但是要是看你就这样去,那就真不知道要怎么样了。你先坐下来,我帮你好好易个容。”
“没事,我随便做张面皮贴上就行。”
“杀阡陌看不穿,但春秋不败和云翳就说不定了,万事小心为妙。”
“都是我,害了师父害了长留不说,这次又害了幽若。”
“傻瓜,这不能全怪你。你以为长留的实力就真的如此不济,被杀阡陌步步紧逼到如此地步么?”
花千骨一愣:“什么意思?”
“我猜仙界和长留,根本就是在利用你牵制杀阡陌的力量。否则三界定会为争夺妖神掀起大战。可是你安危未定,杀阡陌根本无心妖神之力,不管云翳他们如何劝阻,仍是一意孤行与长留作对。整个仙界,还有摩严和白子画,这才迟迟没有行动。不然你以为,他们会坐看被妖魔骑在头上么。还有不到一个月,待妖神一灭,仙界没有后顾之忧,到时定当反扑。不过两方对峙多时,忍耐都已到极致,我怕是等不到下个月了。幽若很有可能成为导火索。”
“那现在该怎么办?!”花千骨一脸惊恐,没想到这事暗地里还有这么多因由。
“放心,你只要搞定你杀姐姐一个人就是了。”东方彧卿满脸狡诈的笑容。
102.报仇雪恨
花千骨与东方彧卿在空中急速飞行。观微海上,只见得两方大军对峙,想再拉近一些看个仔细,却全被屏护挡了回来。幽若被锁在妖魔上空一个巨大的空泡之中,倒是安然无恙,身上也没有伤痕。
“骨头,你一个人去见杀阡陌没事吧?”
“放心,见杀姐姐怎么会有事。”
“那我现在赶回异朽阁,小月那好像有了一点消息,就不陪你过去了,被杀阡陌见着反而不好。你记得见了他一定要好好安抚,他魔性太重,又十分记仇,就算见你回来,也不一定会就此罢手。我就怕他冲动坏事。”
“好,我知道。”
二人于是分道而行。
“放了幽若。”摩严凝眉道。
“放了花千骨。”莲榻之中缓缓传来杀阡陌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她是我长留弟子,你根本就无权过问。”
“你做不了主,让白子画出来说话。”
“掌门师弟不会见你,他意已决,我堂堂长留,岂会受你这些妖魔胁迫。”
“摩严,我绝对不会让八十年前的事再发生一次,哪怕倾尽我整个妖魔二界之力,也会保护她。你别再和我耍什么诡计,我的耐心有限,那么久之所以只是逼你们没有挑起战火是因为怕小不点难做。否则就算把她救出来,她也会生气不理我。我知道你打什么算盘,可是我不在乎。也别以为将这丫头收作小不点的徒弟我就会放过她。我再给你五天时间,这是最后的期限。到时杀了这丫头,灭了你长留山,攻占整个仙界,我就不信我救不了她出蛮荒!”
摩严冷哼一声:“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这个能力?不过仗着人多罢了。有本事现在出来跟我打。”
“你没这个资格!”杀阡陌轻蔑呵斥,连声音都冷艳无比。
摩严一阵怒火,双手结印,一个巨大的光波击出。周围海水被倒吸,翻滚的向天空咆哮涌动,朝着妖魔扑去。
杀阡陌长袖一挥,滚滚寒气,仿佛将光都冻结在空中。皓白手腕一翻,修长指尖轻弹,顿时将一切玻璃一样击了个粉碎。
二人相隔老远,半空中过了几招,摩严越来越心惊,眉也越皱越深。要论修为,杀阡陌豪放张狂,自己沉稳内敛。势头上虽比不过他,但是比他耐久。而且杀阡陌一向自负,对战中直来直往,不如自己进退有度,心有算计。所以哪怕实力或许不如杀阡陌,要胜他却并不难。
可是此次再一看,却没想到仅仅不到一年,他的修为大增那么多。自己又替子画疗伤,元气大损,三师弟一向懒散,不爱修炼,怕是也敌他不过。若真战起来,以他的兵力,长留的确岌岌可危。
“杀阡陌,你既身为魔君就应该多为二界着想,何苦执念至此,为了小小一女子妄动干戈。”
“若是连想守护的东西都一次又一次守护不了,我再当这个魔君又有何意义?”
“事到如今,已经过了八十年了,原来你还一直耿耿于怀。”
“那件事我并没有怪罪你长留山,也没为那事找过谁的麻烦,我只怪我自己。可是这次,再由不得你们。”
“哼,花千骨仙身被废,筋脉被挑,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你以为这样被流放去蛮荒,她还有命么?说不定早就尸骨无存,你要长留交什么给你?”
“笑话,我虽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可是验生石还有反应。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杀阡陌声音里满是怒气,若是此刻知道小不点已死,他哪里还需要那么多顾及,定要整个长留山给她陪葬!
“我的要求很简单,交还花千骨,然后让白子画出来,让我砍上一百零一剑,这事就算了结。”
“哼,纯属做梦。想让长留山交人,先过我这关吧!”摩严飞身而上,口中念念有词,无数个紫色的巨大法印朝着妖魔压了过去。对着杀阡陌莲榻中也是连连出掌。趁此机会,笙箫默冲过去试图救出幽若。
莲榻里陡然杀气大作,银光一闪,将笙箫默又硬生生逼了回去,周遭十里的海水全结成冰。感觉到那一丝不同寻常的血腥味,摩严眉头紧锁。
“妖魂破,你竟修了如此邪术?”
众人只闻到血腥味越来越重,腥膻中还带一股甜腻,直叫人头晕作呕。
杀阡陌一想着花千骨筋脉被挑,在蛮荒旦夕不保,自己却迟迟不能将她救出,心头的焦躁和愧疚愈盛。
罢了罢了,将来她恨自己也好怨自己也好,今天就灭了长留山,擒住摩严和白子画,就不信还救不了她。
他双拳紧握,正要出手,突然听得耳中一阵尖锐的哨音。分明就是他给小不点的那个。虽相隔甚远别人听不见,可是他自己的骨头的声音,他怎么可能听错!
难道小不点已经从蛮荒出来了?不可能,这千百年来,就没有谁能从那逃出来过!
可是,谁又会有那骨头哨子?他的心头一阵惊喜,再顾不得许多,飞身便向外飞去。
摩严以为他终于要动手了,凝神防备,真气暴涨。却没想到只见眼前红色身影一闪,杀阡陌冲天而起,瞬间便消失了踪迹。
怎么回事?跑了?
云翳等人也是大惑不解,看向春秋不败。春秋不败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气做了个手势,让所有人暂时按兵不动。
摩严又怎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上前便想夺人。可是人质在手,妖魔又岂肯让他们轻易将幽若救走。依旧化作毒蛇的茈萸飞快缠绕上幽若的脖子,嘶嘶的吐着蛇信。摩严只得作罢。于是两方又陷入了僵持。
杀阡陌有如离弦的箭一般向过去常常与花千骨相聚的花岛上飞去。岛上有阵法和屏护仿佛想要遮掩些什么,杀阡陌也丝毫不疑有他的直接踏了进去。
本来只抱着一丝希望,就算见不到小不点,也看看是谁拿着他给她的哨子在那乱吹,却没想到竟真的看见花千骨踏着冰雪迎面向他奔了过来,一下子跳进他的怀里。
杀阡陌呆呆的愣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不点?!
真的是她?
自己日思夜想整整一年的场景就这样简单的发生了?
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难道自己在做白日梦?还是谁使了幻术迷惑他?又或者摩严用了什么奸计算计他?
“姐姐……”
听到怀中的小家伙在瑟瑟发抖使劲抱着他大声抽泣,热热的鼻息喷在自己颈间。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花千骨皱着眉一脸心疼的细细看他,姿容依旧未变,可是眸子却越发凌厉,脸越发妖艳起来。左眼眼角处多了一片黑色的华丽纹印,衬着血红色的眸子,紫色的长发,邪气和妖媚更加入骨。嘴角冰冷,不再似往常和蔼可亲,反而浑身散发出不可靠近的气息,仿佛举手便要灭绝世间一切。
“姐姐?姐姐!我是小不点啊!”花千骨捧住他的脸,看他死死盯着自己却一句话都不说。
“姐姐,你怎么了?别吓我!”
杀阡陌慢慢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力挤出微笑,想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稍稍柔和一点。
“你回来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隐隐在颤抖。
“是啊,我回来了!东方救我出了蛮荒!”
“你身子没事了么?伤都好了么?”杀阡陌惊异的望着她,手飞快的在她身上到处摸着,咯吱的花千骨直想笑。
“你不是被废了仙身,断了筋脉?”
“都好了!我都好了,你别担心!原来小月在墟洞的时候把妖神之力都给了我。所以我的伤势都自动愈合,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
“妖神之力?!”杀阡陌惊讶的瞪大眼睛。
“嗯!”花千骨用力点头。
看到她是真的没事,杀阡陌心头悬了太久的大石终于砰的一下掉了下来。人也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抱着花千骨慢慢滑下,坐在了沙滩上。
“姐姐!你怎么了?!”花千骨惊慌失措的扶起他。
“没事,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杀阡陌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仿佛想将小小的她嵌入自己身体。紧紧崩了一年的神经陡然松弛,他浑身都软了,有微微虚脱的感觉。
还好,她什么事也没有……依旧完整无缺的站在他面前。
“可是……你的嗓子怎么了?为什么要用内力说话传音?”
杀阡陌连忙把手放在她脖子上。
花千骨不自在的别开脸去:“我、我在蛮荒的时候,不小心……所以不能说话了。”
易容容易,这嗓子却终归还是瞒不过了。
杀阡陌心头一痛,能够想见她在蛮荒吃了多少苦。突然伸出手,就要拖她衣服。
花千骨一惊,却挣扎不过他。心头暗叫糟糕只顾着脸了。
果然杀阡陌拖下她外衣,见她手上身上密密麻麻的剑伤,刺伤,跌伤,刮伤,气得脸都绿了,牙咬的薄唇浸出血来。
他向自己保证过要好好照顾她的,可是,不但没有做到,不能保她周全,不能护她平安,甚至连救她都救不了,最后还是靠的那个臭书生。
他始终,什么都没办法守护……
花千骨望见他眸子里怒火夹杂着内疚和黯然,心头一疼,连忙道:“我知道姐姐为了救我想了很多办法,小不点好感动。姐姐你不要难过不要生气,是小不点自己不对,跑去偷神器,这才闯下大祸受了惩罚的,不关别人的事。”
杀阡陌根本就没打算问她为何要偷盗神器,在他看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都是天经地义的。管他什么是非黑白,根本就不用讲道理,也不用向谁解释。可是谁若敢伤了他的人,那就是千不该万不对,他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姐姐,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也不要再跟长留山作对,小不点已经罪孽深重,不要再为了我牵连其他的人。”
杀阡陌缓缓点头,他本也不想让花千骨为难。无奈当时气急,根本就再顾不得其他。除了他在乎的人,其他就是杀一万个也死不足惜。
“那姐姐放了幽若吧!她是我的小徒弟。”
“好。”杀阡陌又点头。
花千骨微微有些吃惊,她以为要说服他不会那么容易。
“小不点,你知不知道我不是女的?”
花千骨低下头去:“知道,不过一时改不了嘴。”
“没关系,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不过你心里面要记住,我不光是疼你的杀姐姐。”也是想要守护你的男人,杀阡陌在心里补充道。
花千骨使劲点头,又被杀阡陌一把搂进怀里,脸紧贴着她的脸蹭来蹭去。末了仔细打量着她,伸出手捏着她的脸上下搓揉,宠溺的笑着。
花千骨不得不佩服东方彧卿料事如神,若不是他小心细致的替自己易了容。凭自己那三脚猫功夫,早被杀姐姐玩得露馅了。
“还好脸上没留下疤,否则……”
看着杀阡陌眼神陡然阴翳,嗜血一样恐怖,花千骨不由自主打个寒战,心虚的笑着。
“姐姐是美人,也最喜欢美人了,如果小不点有一天变成丑八怪,你是不是就会讨厌我了?”
“不准胡说,人的美丽是上天的恩赐,要好好珍惜。小不点那么可爱,长大了也一定是个大美人,怎么会变成丑八怪呢。走吧,跟姐姐回去。这次说什么姐姐也会拼死保护好你。”
“姐姐,我还要想办法救小月出来。为了行动方便,你不要把我已经从蛮荒逃出来的事情告诉给别人知道好不好?”
“恩,好,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来见你一面,让你不要担心,还有不要再为了我杀人了。然后就去异朽阁和东方汇合,看看有没有什么小月的消息。姐姐你一定要把幽若平安放回去啊。”
杀阡陌微笑点头,笑容却忽然有些深不可测起来。
“好的,你都回来了,姐姐不会再乱杀人,当然会把她放了。”
不重要,现在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唯一需要解决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白子画!
花千骨不知为何心头隐隐不安,但又挂念着小月的消息。再三拜托他回去后立刻撤兵放幽若回去,然后二人依依不舍的告别离开。
让花千骨欣慰的是,虽然杀阡陌真的变了很多,但是对她依然半点都没有变,依旧那么疼爱有加。
杀阡陌知她无事,总算放心。可是一想到她受的苦,心头怒火一阵旺过一阵。
回到长留山海上,下命放了幽若。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长留也以为他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幽若虽被放回,但体内还是或多或少中了些茈萸的毒。落十一等人连忙带她回去医治。
杀阡陌放眼四看,摩严此时却不知怎的不知所踪。
走的正好,如今更无人可以阻拦他。
杀阡陌左手虚空一划,招来火凤,不顾层层防卫,便孤身向长留山冲了过去。
既然人保护不了,又救不了,那他可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为小不点报仇!
长留又有何人拦得住他,很快便被他一层层突围而入。进到光罩之中,飞身直往绝情殿飞去。
拦截他的众人没他速度快,也顾不得许多,纷纷上了绝情殿,一时间刀光剑影。
“白子画!给我滚出来!”
杀阡陌怒吼一声,双目赤红如火。仇恨屈辱,压抑在心底越积越厚,可是因为花千骨还在长留手中,他只能隐忍不发。如今花千骨既已回来,他行事再无所顾忌,又回到当初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杀阡陌。东方彧卿一开始担心的,也正是如此。
白子画推开静室的门,慢慢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猜杀阡陌敢如此猖狂,跑到绝情殿来跟自己面对面叫嚣,定是见过小骨,知她无恙了。
他魔功大成,长留山再无敌手。今日一战,已是在所难免。
无视落十一等人的阻拦,白子画神色不变,只是淡淡说道:“出去打吧,不要毁了我院里的桃花树。”
花千骨此时正匆忙向异朽阁飞去,隐去气味和身形,速度又是其快无比,常人肉眼很难见到。
可是突然发现情况不对,一股强大的气息拦在了自己正前方。
心头咯噔一下,看着那个身穿墨黑锦缎长袍的身影天神一般从天而降,负手立于海上。面上又是吃惊又是震怒,杀气直逼十里之外,却正是世尊摩严。
“孽障!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