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06

Fresh果果: 仙侠奇缘之花千骨 80-91

80.三尊会审
  
  从天牢到长留殿并不远,可是花千骨走了很长时间。因为是掌门弟子,待人又一贯极好,押解的几个弟子都认得她,也不催促。
  花千骨走得极慢,好想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抬头仰望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的绝情殿,她很想能回去最后看一眼,看看她刚移栽没多久的桃花树,开的可好。
  望了望四周,海天之间云雾缭绕的仙境,她的第二个家。在这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尽管前面有可怕的刑罚在等着她,或许马上就要死了,可是她一点都不害怕,唯一害怕的,是师父失望的眼神。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花千骨低着头慢慢走了进去,大门再次在她身后嘭的一下合上,她的心也随之使劲往下一沉。
  周围人并不多,能参加会审的都是本门和外派资历较深,辈分较高,或很有威望的仙人。轻水,云端,落十一,朽木清流,火夕,舞青萝等也都在,另外还有云隐和两个茅山派的长老,都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坐在最高处正上方的是白子画,右边是摩严,左边是笙箫默,再两侧是几阁的长老和阁主。四周鸦雀无声,气氛十分严肃压抑。
  花千骨始终没有抬起头,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跪了下去。
  戒律阁的首座站在戒律台上,不怒自威的大声道:“长留弟子花千骨,你偷盗神器,偷习禁术,欺师灭祖,天地不容。结交奸党,勾结妖魔,与妖孽杀阡陌有染,罪不可赦。还杀死长白掌门温丰予,私放妖神出世,导致仙魔大战,死伤无数,更是百死难辞其咎。你可认罪?”
  言辞语气之凌厉叫在场人心头都不由一震。
  花千骨想说我认罪,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不如快点结束,她不想再这样跪在白子画面前,这比凌迟更加叫她难以忍受。
  可是她的舌头却完全不受她控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卑不亢,不高也不低的说:“温丰予和朔风不是我杀的,我和杀姐姐又怎么可能有染!”
  摩严冷笑一声,嗤之以鼻:“杀姐姐?这是什么兴趣爱好,那妖孽仗着一点点美貌,还真当自己是女子了么?”
  花千骨一惊抬起头来,又立马低了下去:“杀……姐姐他是男的?”虽然一时叫人难以接受,但是她略微一想就知道是自己笨,从一开始就误会了。杀阡陌为了她与师父大战一场,还杀了那么多人,她也从不避嫌的与他搂搂抱抱,难怪别人会误会他们俩。只是姐姐为何不早点告诉她呢?
  花千骨知道再辩解也没用,没有人会相信她,只是仍旧平静的强调:“我和他没有关系,温丰予不是我杀的。”
  “还敢狡辩?你妄图夺取神器,温丰予不从,你便施摄魂术杀了他,否则你是怎么取得神器的?”
  “我只取神器,没有杀人,人是蓝雨澜风杀了嫁祸于我。”花千骨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仿佛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大胆孽徒!事到如今你还不招么?”摩严怒斥道。
  花千骨背脊挺得直直的:“他虽因我而死,却的确不是我所杀。”
  摩严眉头一皱刚要发飙,笙箫默眼神制止住他,语气和缓的说道:“你说人不是你杀的,你就把你如何偷盗神器,偷习禁术,又放妖神出世的详细经过陈述一遍吧。”
  花千骨心头一惊,咬了咬牙,拼命的控制着自己的话语,颤抖着声音道:“神器是我偷的,妖神也是我放的,我偷习禁术,欺师灭祖。我通通认罪,不必再审了,还请三尊处罚。不管结果是什么,弟子毫无异议。”
  “掌门!”云隐紧皱眉头,看着她瘦弱细小的身子跪在下面,心头不由一痛。
  笙箫默轻轻摇头:“花千骨,你身为长留弟子,掌门首徒,置你师父于何地?更叫长留颜面何存?你身背清虚道长重托,代任茅山掌门,又叫茅山派如何向天下人交待?你愧对长留,是为不忠,愧对你师父,是为不孝,愧对清虚道长的托付,是为不义,更愧对天下人,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长留门下再容你不得。如今判你逐出师门,诛仙柱上受九九八十一根消魂钉。但念你年纪尚小,暂留你一息魂魄拘于白露瓶中服刑三百年再入六道轮回。你服是不服?”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诛仙柱上不知道多少仙人被钉死在上面,从手足开始钉起,却不伤及要害,每一根入骨皆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法力较弱的,能撑到二三十余根不断气就已经很不错了。这是长留山最残酷的刑罚之一,却竟然要钉在花千骨身上八十一根之多么?
  可是此时仍听摩严冷道:“师弟,以花千骨重罪就算是魂飞魄散也难辞其咎,你这刑罚怕是太轻,难以服众吧?”
  轻水,云端等人皆倒抽一口凉气,所有和花千骨熟识的长留弟子全都扑通一下跪倒在长留殿上。甚至包括上上飘,落十一,火夕,舞青萝等三尊弟子,唯有霓漫天满脸幸灾乐祸的俯视着花千骨。
  摩严眯起眼睛,大声呵斥:“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反了么?”
  一旁东华上仙,崂山掌门,北海龙王一看,也于心不忍,纷纷为她说情。
  摩严冷哼一声:“花千骨是长留弟子,犯下如此危及六界的大错,如此还算轻饶了她,再说这是长留私事,该如何处置还轮不到外人来管。”
  云隐怒道:“花千骨也是本门掌门,岂可轻易交由长留说杀就杀!今天就算拼了整个茅山派,也绝对不会把人交给你们!”
  “云隐!”花千骨轻喝,望着他摇了摇头,平静说道,“茅山掌门花千骨,罪犯滔天,现革去掌门一职,由弟子云隐接任。”说着交出了掌门的宫羽,临空给云隐传了信印。
  “掌门!”云隐望着她恳求的眼神只能欲言又止。
  花千骨慢慢俯身于地,一字一句的说道:“长留弟子花千骨,罪不容诛,三尊仁慈,弟子甘愿伏法。只求三尊开恩,不要逐我出师门。哪怕魂飞魄散,弟子也毫无怨言。”
  众人又是一惊,不敢想象更无法理解她宁愿魄散都不愿脱离长留山。只有霓漫天冷笑一声,想不到花千骨对白子画的执念竟深到这种地步。
  所有的人都看向白子画,唯有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花千骨毕竟是他的徒弟,最后到底要如何处置还需他来定夺。
  白子画面无表情,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周围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
  花千骨不敢抬头看他,她什么也不要,只求师父不要逐她出师门。她是白子画的徒弟,死了也是!
  “为何要盗神器放妖神出世?”白子画的声音冷冷的在大殿内回响。
  花千骨的心咯嘣一下,完了。
  她的唇舌开始不停使唤的颤动起来,紧紧咬住牙关不说话,面色越来越铁青。
  “为了……为了……”
  不行!不行!死都不能说,死都不能说!她拼命摇头,唇被咬破,流出血来。
  周围的人都奇怪的看着她,不明白她在挣扎些什么。
  可是咒术不是光不说话就逃的开,花千骨听见自己的声音冲破喉咙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她一狠心用力,将自己舌头咬烂,鲜血流出,疼得她快昏过去。
  “会了气……洗……衣服……铁树……(为了替师父解毒)”残缺不明的字眼从她嘴里发出。周遭的人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白子画眉头皱起,看模样她是中了异朽阁的咒术了,可是是什么事宁愿把自己舌头咬破也不肯说?心头不由火起,她什么也不说,一口认罪,又叫自己如何有理由为她开脱?她就真的那么想死么?!
  “顺她的意,不逐出师门。”
  “尊上!?”戒律阁还有摩严都惊了一惊,长留山怎么可以留下这样的弟子,就算死了也是污名有辱。
  “我的弟子,我说不逐就不逐。”白子画冷道,周围的人都不再说话了。他一向甚少拿主意,但是只要是说出来的话就板上钉钉,从没人敢反驳,也不知道说他是开明大度,还是强权专制。
  “那诛仙柱上消魂钉?”首座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子画站起身来,长袖一拂,向后堂走去:“立刻执行。”
  四个字一出,顿时整个大殿混乱成一团。轻水和落十一等本来一直还抱着一丝期望,只要尊上还念着师徒之情,千骨就或许还有救。这下全部慌了,纷纷又拜又叩,求情之声此起彼伏。
  摩严暗自松了一口气,白子画果然还是他熟悉的那个白子画。
  花千骨瘫软在地上,心头空荡荡的,周围的声音好像都听不见了。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舌头很疼,心头更疼,可是同时却又很欣慰。虽然犯下大错,至少师父,依旧是当她是他的弟子的,做鬼也心安了……
  被人押解着向后山悬崖高台上的诛仙柱走去,她的脚步微微有些踉跄。
  轻水一抹泪水,御风飞也似的向长留山屏罩处飞了过去。不能让千骨死,绝对不能。
  轩辕朗只见得山中一片混乱,却始终过不了屏罩,不一会儿杀阡陌也赶来,二人皆焦急的等待着会审的结果。
  “轻水?”轩辕朗看着那个平常总是浅笑顾盼的明丽女子,此刻是满面泪水,哭的梨花带雨的直奔而来。
  “轩辕陛下……求求你救救千骨吧!”她紧贴着屏罩把会审的结果通通告知与他。
  “八十一根消魂钉?”轩辕朗脸色霎时苍白。
  杀阡陌退了两步,闭上眼睛,消魂钉?又是消魂钉?白子画……你好狠的心!
  
  花千骨一步一步走上白玉阶,诛仙柱高高的屹立在她面前,她抬头微微有些晕眩。柱子上满是阳刻的图案、花纹、铭文和咒语,柱体莹白通透,镂空和缝隙里却是乌红色的,花千骨知道那是前面无数死在这诛仙柱上的仙人干枯的血迹。
  戒律阁的首座又在一旁将她的罪状重述了一遍,然后宣布开始执行。
  花千骨被仙锁牢牢缚在诛仙柱上,面色依旧平静。会很疼吧,不过疼着疼着到最后也就没感觉了。
  三尊依旧坐得高高在上,突然有人飞速上前来报,说妖魔和人界的军队对长留山发起猛烈的攻击。
  “让所有弟子牢牢守住屏护,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来。”白子画早有预料,所以才不让轩辕朗入山。长留弟子就算对审讯结果有异议也不敢怎样,而他和杀阡陌就不同了。他看了看笙箫默,笙箫默心神意会,转身离席。
  花千骨抬起头,见外面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东方彧卿依旧在天牢内陪着南无月,也不让糖宝出去。不需要亲临,外面发生的一切他都了若指掌,只是仍忍不住心惊肉跳。没有人可以在白子画手下救人,如果白子画想让她死,她就真逃不过了。
  “我再问一次,你为何偷盗神器放妖神出世?”白子画凝眉道。
  花千骨拼命摇头,依旧吐词不清。眼睛望着他,无尽话语无限思量只换作苦苦一笑。
  未待做好准备,第一根消魂钉已经钉入了左手手腕,花千骨不防,忍不住一声凄厉惨叫,听得众人一阵胆寒。
  花千骨颤抖着闭上眼,如此之疼痛她凭生从未受过,从手一直蔓延到四肢,疼到头皮都发麻战栗的感觉。鲜血顺着柱子流下,浸入缝隙之中,又覆盖上新鲜的一层。
  “千骨……”轻水哭喊着,挣扎着上前又被朽木清流硬拖住,拉了回去。
  紧接着又是第二根钉入右手手腕,花千骨不再失声惊叫,却仍是痛到咬破下唇。
  接下来是双脚脚踝,膝盖,股骨,手臂,锁骨等,连钉十二个,每钉入一个,都可以听到穿透骨头和血肉的声音,以及花千骨的一声闷哼还有下面倒抽一口的凉气。轻水晕了过去,落十一,朽木,火夕,舞青萝等人都是双眼含泪。
  霓漫天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扬眉吐气过,每钉入一钉,她的心中就涌出一股强烈的喜悦和兴奋。她恨只恨自己不能将她暗恋尊上的事情暴露出来,否则会让她死得更加难看。
  天与地都在剧烈震荡着,杀阡陌和轩辕朗久攻长留不得入都快要急疯掉了。
  轩辕朗手持利剑屹立当空,犹若天神。双眼之中燃烧起烈火般熊熊炽热的杀意,发冠崩落,长发在狂风中飘摇乱舞。体内真气仿佛被点燃一般,顺着他的经络延绵而出,化成滔滔不绝的力量从剑身上逸出。
  而杀阡陌早已经杀红了眼,剑下毫不留情,上前阻止的长留弟子在他的剑气下不断迸爆。鲜血、脑浆、断肢、肠子,到处飞散四溅洒落。
  天空中到处是各种波光散射,风吼雷鸣,矛戈如雨,剑气怒舞。几界之人,前仆后继,死伤无数。
  杀阡陌和轩辕朗眼看便要突破,却突然又被一道青光挡回。定睛一看,竟然是儒尊笙箫默。
  笙箫默长箫一扬,脸上笑意不变:“奉尊上之命,前来会会你们。在处刑结束之前,休想踏上长留山一步。”
 
  十四根消魂钉下去,花千骨已是奄奄一息,她仙身已去了一半,魂魄也散了十分之一。疼得几度昏死过去,又再次被用法力强制唤醒。
  好痛,可不可以直接让她死?不要再这样受折磨?她运功想要自断,却发现仿佛是被封印一般,半点内力都使不出来。
  快点死,快点死……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呐喊,只盼着一切早点结束。
  周围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血腥气味,可是血里又有一股香气。白子画闻着那熟悉的血腥味,想起她一次次喂自己饮血时的场景。
  “尊上……”落十一等人不停的在一旁磕头求情。
  白子画依旧面色平静,只是有些不明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手在微微颤抖。
  “停——”他突然开口,即将钉入花千骨胸膛的第十八根消魂钉停在了半空。
  “师弟!”摩严大惊。
  白子画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慢慢走了下去。花千骨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一片,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他。
  白子画手一扬,仙索松落,十七个消魂钉从她身体里脱出,花千骨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十七个窟窿血流如注。
  众人皆不解其意,却不敢多言。落十一等人惊喜若狂,知道这下花千骨有救了。
  “花千骨是长留乃至天下的罪人,却究竟是我白子画的徒弟。是我管教不严,遗祸苍生,接下来的刑罚,由我亲自执行。”
  周围一片哄然,落十一等人都傻掉了。花千骨惊得更是面无血色,颤抖着双唇连连摇头:“师父,不要……”她不要!她不要!无论什么苦痛她都可以承受,可是如果师父亲自动手又叫她如何承担?
  花千骨拼命的向后爬着,在地上拖出一条长而惊心的血迹。
  可是逃不掉,她怎么可能逃得掉?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子画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
  “我错了,徒儿知错了,师父……”她孩子一样慌乱无措的哭了起来,依旧没有泪,可是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害怕。
  白子画依旧面无表情,弯下身子,从她身上抽出了断念剑。
  花千骨完全呆住了,师父竟然……竟然要用断念。那是他亲手赠给她的啊!里面寄予了她多少美好幸福的回忆,她从来没有一刻离身过。可是,他竟然要残忍到用断念剑来处罚她么?
  “师父,求你,不要……至少不要用断念……”她一只手抱住面前白子画的腿,一只手使劲的抓住断念剑的剑柄,惊慌失措的低声恳求着,鲜血染脏他雪白的袍子。
  白子画眉头深锁:“我当初赠你剑是为什么?你太叫为师失望了……”
  说着想要举起剑来,却惊异的发现断念剑凝固在空中,呜呜作响,半点都不肯动。它跟随花千骨已久,虽还达不到人剑合一,完全臣服,但是亦有灵性,怎么肯出剑伤她。
  白子画无奈摇头,好一个断念,明明是他的佩剑,这才几年,却竟然连他也使唤不了了!
  “今天我用你用定了!”白子画大怒,手指狠狠在剑身上一弹,真气顿时注满剑身。
  “不要!师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花千骨哭喊着,用力的伸出手去,却只从剑上抓下来了当作剑穗挂着的那串宫铃。
  手起剑落,没有丝毫犹豫,花千骨身上大大小小的气道和血道全部被刺破,真气和内力流泻出来,全身经脉没有一处不被挑断。
  花千骨死尸一样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着,眼神空洞,面色呆滞,再不能动,合着消魂钉留下来的窟窿,鲜血几近流干。
  不光失去仙身,失去所有的法力,她也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别说行动,就是直起腰甚至转动脖子都再做不到。
  白子画高高的俯视着她,将断念剑随手一弃,扔在一边地上。沾了她的血,断念已经比废铁还不如了。
  绝情断念,绝情断念,他永远不会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更不会明白断念剑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把她拖进仙牢最底层,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去看她或者送药。”
  花千骨死了一般,睁着大而空洞的眼睛,没有半点反应的被人抬了下去,鲜血洒了一路,手中却始终紧紧的握住那两个小小的铃铛。


81.用心良苦
  
  四下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震惊了,空气中依旧浮动着浓浓的血腥味和一片肃杀。
  落十一等人心下一片凄然,千骨的命虽然是保住了,可是从今往后就是废人一个。与其如此苟延残喘,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简单轻松。
  摩严大有不悦:“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众仙的面,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过护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长留故意偏私。”
  白子画冷道:“我白子画的徒弟,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有人有异议么?”
  众仙皆噤声不语,这样傲然犀利的白子画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冰冻三尺的寒气透到人骨子里去了,谁还敢吭声。
  摩严知道他性子一向沉稳内敛,这百余年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反常,不由得心头乌云遍布,浓眉紧锁,却也不再多说。
  白子画站在一片血泊之中,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慢慢闭上眼,却仍只见得一片叫他晕眩的血红。极力忽略心底正汹涌澎湃、莫名滋长的情绪,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孽徒花千骨,虽然犯下大错,所幸挽救及时,避免了妖神出世为祸苍生。那十七根消魂钉,是长留山代天下对她的处罚。而这废掉她的一百零一剑,是我做师父的,对自己徒弟的管教。虽不足以偿还和弥补她犯下的错,却已能叫她好好静思己过。众仙慈悲,就算是妖魔,若能放下屠刀,也会给一个向善的机会。她年纪尚小,还未能清楚辨别是非黑白,是我教徒无方,才会让她一不小心行差走错。当初拜师大会,我在长留先仙面前立下重誓,好好教导她,不料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对不起长留先仙,更对不起六界众生,理应与她一起受罚。”
  “师弟!”摩严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了他要说什么,想要制止,白子画却已幽幽开口。
  “长留弟子听命,上仙白子画革去长留掌门一职,暂由世尊摩严接任。余下的六十四根消魂钉,就由本尊代孽徒承受,即刻执行。”
  “尊上!”四下皆惶恐,密密麻麻跪倒一片。
  “尊上,没必要这样,对千骨的刑罚已经足够了,如果连你也……”落十一等人手足无措的焦急看着他。
  “错了就是错了,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长留的门规怎能当作儿戏,既然说了八十一根消魂钉,就一个也不能少。”白子画一脸平静异常,仿佛说着再简单不过的事,然后摘了掌门宫羽递给摩严。
  摩严狠狠一拍桌子,气得唇都抖了。他又怎会不知他的个性,掌门之位事小,思过一段时间再还他便是了,可是那六十四根消魂钉下去,就算以他上仙的修为也不可能安然无恙。他真以为他是神么?还是有不死之身?
  只是白子画心意已决,自缚上了诛仙柱。戒律阁首座望了望摩严,摩严无奈闭上眼睛,手无力一挥。
  消魂钉一根连着一根的钉入白子画的身体里。他安静的闭着双眼,仿佛完全不能感知疼痛一般没有任何表情没发出任何声音。开始几根钉穿透之后,凭他强大的仙力还能自动止血复原再生,可是随着消魂钉钉的越来越多,他的仙力流泻的越来越快,鲜血一点点染红白袍,比花千骨显得更加怵目惊心。
  当钉到第五十根消魂钉时他有片刻的失去知觉,模糊中仿佛听到一阵阵银铃声伴随着谁的呼喊。迷糊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下面的一片低泣。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消魂钉一根连一根,速度之快,他几乎感觉不到有东西正从自己身体里穿过。血液流进柱子的镂空缝隙里,跟未干透的花千骨的血融合在一起,覆了厚厚的一层。
  终于刑罚结束,他神智依旧清醒,慢慢落在地面上,将未完全穿透而是深嵌入骨的几根残余的消魂钉硬生生逼了出来。
  “尊上!”众人想来扶他,他挥了挥手。
  “刑罚已毕,此事就如此了结了吧。众仙若还有什么想法,回头再议。妖魔不死心,久攻长留,仍未退去,请诸位先安心在长留歇息,稍后我们再共商退敌之策。”
  白子画温和淡然的说了几句,然后拱手转身往后殿内走去。
  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世上还从未有谁下了诛仙柱不是横着被抬下去的。白子画的修为到底高到何种程度可见一斑。
  摩严简单吩咐了两句,立马起身往后殿追去。果然看见白子画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扶着一旁柱子,慢慢滑了下去。他飞速移动到他身后扶住他,止了血,然后源源不断的给他输入真气。
  看着他虚弱的样子,不由得满面怒容:“我就知道那女子总有一天会害了你!!”
  白子画面无血色的摇摇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再撑不住了,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子画!”摩严咬了咬牙,都那么多年了,他永远都只会叫他这个做师兄的为他操心!
  摩严将他抱起,迅速的向贪婪殿飞去。一治疗,才发现他居然在和杀阡陌对战的时候就已经受了伤。从来都这样,什么事都一个人扛。如今竟然为了一个丫头,毁了自己百年道行。他就算不为长留着想也应该为大局着想,整个仙界都以他为首,如今仙力失去大半,妖魔还不趁机作乱。若要来抢夺妖神,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他何时竟也变得如此任性起来!
  心头满是怒火,看着他浑身的血更是分外刺目,招呼弟子进来替他换了衣裳,拿了些丹药过来。外伤虽已迅速基本痊愈,可是任他再厉害,不躺个个把来月,连最基本的元气都没办法恢复。
  外面依旧天昏地暗,狂风大作,仙魔仍在混战之中。虽然说他对笙箫默的能力很有信心,可是指不定杀阡陌使什么阴谋诡计,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亲自出去看一下。
  此时的杀阡陌和轩辕朗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观微看见花千骨受了如此重的刑,心如刀绞之下疯了一般杀红了眼。轩辕朗毕竟力量有限,而杀阡陌先前和白子画一战又受了重伤,而笙箫默又实在太过厉害,故二人联手依旧处于下风。
  而见到花千骨受了钉型之后,白子画居然也主动领罪,笙箫默一时也变得微微慌乱起来。两边打了个平手,始终分不出胜负。却没想到此时摩严突然出现,毫无道义可言的从背后出手伤了杀阡陌和轩辕朗。二话不说的将两人缚住,锁在光壁之中,勒令妖魔和人界退兵。春秋不败和烈行云等人迫于无奈只能暂时收兵。
  “摩严!你还是那么卑鄙!”杀阡陌满是恨意的瞪着他,张狂怒吼的模样再不复平时的优雅。
  摩严冷哼一声:“对付你们这些妖魔鬼怪,用不着堂堂正正。”
  “放了她!”轩辕朗不怒自威,身上散发的熊熊气焰叫摩严怔了一怔。
  “陛下,何苦为了一女子与妖魔为伍,与整个仙界为敌,尊师知道一定会对你失望透底。”
  “不必用师父来压我!你们已经惩罚过她了!我不管她到底是对是错!马上放了她!”
  摩严摇头转身:“既然连陛下都这么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不敬了。来人,将这二人先押下去!”
    不管二人如何怒吼谩骂他皆当没听见,虽为避免几界状况更加混乱,大局着想,不能将他们二人怎样,但是暂时扣作人质,却可制止妖魔等的蠢蠢欲动。
  “大师兄!二师兄他怎么样!?”笙箫默焦急的看着他,六十四根消魂钉啊!就算是以自己的法力,怕也是很难撑的住的吧。白子画却竟然……
  摩严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二人再往贪婪殿赶去,白子画却已不在榻上了。
  
    牢门打开,锁掉在地上。白子画步伐有些不稳的走了进去。
  花千骨奄奄一息的躺在角落里的稻草堆上昏迷不醒,押她来的弟子定是很不忍心,实在看不过去,违背命令替她止过血了。
  无法解释心里面是什么感觉,枉他堂堂一介上仙,却连护自己徒弟周全的能力都没有,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起来。
  走到她跟前,替她细细检查了一下伤势,果然所有斩断的筋脉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她现在丝毫内力都没有,连凡人都不如,若是旁人见了,定会觉得奇怪吧。
  虽然将这些年传授她的功力都废掉了,但是妖神之力却仍封印在她体内,况且她神之身,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的。虽然明知道这点,他举起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手抖,这是他那么多年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徒儿啊。
  白子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见她在昏迷中依旧紧紧的握着那两个铃铛。
  错了就是错了,不论理由是什么。小骨,我知道你心头有多不甘,要怨,就全部怨师父吧……
  花千骨迷迷糊糊中感觉有谁在摆弄着自己的身体,一层冰凉冰凉的东西在身上被缓慢而温柔的涂抹着,顿时疼痛与灼热去了大半。然后便是滚滚而来的内力,温暖着她的心她的五脏内腑。
  她迷蒙的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团白影,却始终看不真切。
  师父?是师父么?
  她身子在他的掌下微微颤抖着,缩成小小的一团。
  白子画以为她冻着了,忙帮她把衣服穿好,轻轻搂在了怀里,仿佛抱着个瓷娃娃一般的温柔小心。
  那浑身消不掉的一百零一道剑伤,狠狠的刺痛着他的眼睛。他刚刚到底如何下得了手?
    另一间天牢内。
  “我要花花……”南无月一直在哭闹不休,糖宝怎么哄都哄不过来。
  “骨头妈妈到底怎么样了?”糖宝哭丧着脸,又是担忧又是难受。
  东方彧卿一面安慰的笑,一面轻拍着南无月的头,很快他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别担心,骨头已经没事了。”他长嘘一口气,白子画终归还是没让他失望。
  就算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以他的性格又怎会坐视自己心爱的弟子魂飞魄散。他既然宁肯犯下大错,违背自己一贯的原则,连她的妖神之力都暗自封印,自然更不会眼睁睁看着骨头死。而明知道南无月已经不是妖神,却竟仍拿他为骨头顶罪,虽然是一时之策,他也有想办法将处置南无月的时间往后拖,应该不会让南无月白白枉死。但仅仅这一事,已经可看出骨头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竟让一向心如冰雪的白子画将一切都置之于脑后,只为保她平安。
  东方彧卿轻叹口气,似乎感觉花千骨离自己越来越远。
  骨头,或许他为你所舍弃,所背叛,所付出的,远比你的还要多……
  笙箫默将剑放在他面前桌上。
  白子画闭目看也不看一眼,本已虚弱到极致,为花千骨疗伤又损耗了太多内力,整张脸都白得叫人心惊。
  “你的剑。”笙箫默心疼他为了花千骨挨了那剩下的六十四钉,却又有些开心他会那么做。在一起那么多年,他最清楚他的为人,远不是他在人前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冷漠无情,他总是以他所自认为对的方式温柔保护着身边他关心爱护的人,就如同小时候保护他一样,受再多的苦都不吭一声。
  “扔了。”白子画依旧安静的打坐未睁眼。
  “这是师父亲自传给你的,就算做了掌门之后,也总是佩带在身上,你一直都很喜欢不是么?”
  “这世上没什么是我喜欢的,顺其自然罢了,何况废剑一把,要来何用?”
  “你既然赠给千骨了就是她之物,怎能由你说扔就扔。”
  白子画不说话了。
  笙箫默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你是故意如此伤她,要知道她未必就会恨你或者明白你的苦心。”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笙箫默无奈摇头:“你错就错在太聪明了,何苦什么都知道?”
  关门出去,徒留如今已光芒全无,灵性尽失,废铁一样的断念剑横躺在桌子上。白子画睁眼静静看了几秒,一些影像在脑中重复闪过,轻叹一声,再次闭上了眼睛。


82.腐心蚀骨
  
  轻水拉住落十一:“怎么样?还是不准人去看她么!怎么办?她伤的那么重!会不会死啊?”一抹眼睛哭了起来。
  朽木清流拍拍她的肩:“别着急,尊上既然救了她就肯定不会让她死的。”
  “可是朔风也不见了!他和千骨一起失踪的!到底人到哪里去了!他最冷静最有主意了!要是他在,说不定有什么办法!!”
  落十一眼中闪过一抹悲痛,皱起眉头犹豫了下是不是应该告诉她。
  “我刚施法找过了,没有任何地方有朔风的气息,验生石也没有反应,朔风他……应该已经死了。”
  轻水一听再次晕了过去。
  历经几天的大战,众人皆疲惫不堪。圆月初上,夜色再次笼罩大地。只是长留山仍不平静,云隐几次想求见白子画未果,皆以身体不适为由被回绝。只是让人传话给他,只要一日花千骨未被逐出师门,她便还是长留之人,应受长留监管,休想将她带回茅山。
  更深,摩严门前悄然无声的站了一人,低沉着声音道:“师祖,弟子霓漫天求见。”
  摩严黑暗中睁开眼,犹如琥珀发出金光,十分骇人。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要紧事想要即刻禀告师祖。”霓漫天壮着胆子说,心底对这严厉的世尊还是有几分敬畏和害怕的。
  “进来吧。”摩严指一弹,掌上了灯。
  霓漫天推门而入,恭谨的跪拜下去:“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师祖休息。”
  “有什么事快说。”
  “敢问师祖,小师叔之事今后要如何处置?”
  “你是说花千骨?”
  “正是。”
  “哼,该如何处置还轮不到我做主,那是人家的徒弟,有人插手他可是不高兴的很呢!”摩严为这事正在气头上。
  霓漫天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师祖息怒,尊上他一向待人慈悲为怀,何况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难舍之情难免。”
  摩严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厉声斥责:“他再慈悲也用不着拿自己的半条命去换那丫头的命!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免了那丫头的罪也便罢了,偏偏还逞强非要替她受了那么多根消魂钉。自身都难保了,还硬撑着去给那丫头疗伤!
  霓漫天心下一黯,转念想,上诛仙柱的若是自己,落十一怕只是冷着脸不闻不问吧。一时间,心头更恨。她花千骨何德何能,凭什么落十一,还有全天下的人都对她那么好,为了她连命也不要。本以为这一次,她总算可以从她眼前彻底消失了,再也没人来和她争和她比。却又被尊上救下,依旧留在长留山。
  “这事,就这样结束了么?”
  “不然还想怎样!”摩严心头有气,可是白子画从来都是如此,什么都听摩严的,因为他无欲无求,什么事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可是若他主意已定,天下间没任何人能劝得回。
  “弟子……弟子有一事禀报,但是不知该不该说,也不知如何说。”
  “你尽管说好了,别吞吞吐吐的,没人会责罚你。”
  霓漫天低头露出诡异一笑:“此事关系重大,请师祖跟我来。”
  摩严和她二人下了贪婪殿,直接到了天牢之中,往最底层走去。
  因为天牢主要靠法术守护,所以除了门口有两个弟子,基本上没有其他守卫。最底层因为花千骨的关押之后又加派了两名弟子。

  “参见世尊!”两个弟子见他深夜到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摩严看向霓漫天,她想让他来见花千骨?
  霓漫天点点头:“我们要进去,开门。”
  两个弟子又跪又拜,涨得两脸彤红,为难道:“尊上有命,任何人都不准进去探望。”
  摩严眯起眼睛:“连我也不行?”
  两个弟子哭丧着脸:“特别是世尊,尊上特意交代过,世尊若来立刻通知他。”
  摩严一听大怒,他越来越过分了。就在这时霓漫天扬手飞快两下,便把两弟子打晕了。从他们身上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师祖请。”霓漫天恭敬的弯下腰。摩严凝眉看了她一眼不说话,拂袖继续往下层走去。
  二人进入关押花千骨的牢中,四面封闭,暗无天日。花千骨伤得太重,躺在角落里,依旧昏迷不醒。
  摩严俯视她周身,不由心头一惊,她半点仙力都没有了,比凡人都不如,可是断掉的筋脉居然还可以重新开始愈合,骨肉也在再生之中。白子画到底又耗了多少内力为她治疗,又拿了多少灵丹妙药给她吃过了。这孽徒,就真的叫他这么打紧?心头不由又是一阵火起。
  霓漫天一看也是愣了愣,没想到经如此大劫,她居然都还能逢凶化吉?不甘和恼怒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你想和我说什么?就是关于这孽徒的事么?”
  霓漫天点了点头,心下一狠。施了咒术不让我说又怎样,我自有办法让人知道。突然出怀里取出了一个银瓶,打开了呈到摩严面前。
  “师祖请看,这是绝情池的水,没有和其他水混合稀释过,是弟子亲自到绝情殿上古神兽的雕塑口中接来的。”
  摩严斜她一眼,她心下微微一虚,的确她趁着绝情殿无人之时偷偷溜了上去,不过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又如何?”摩严此时懒得追究。
  却见霓漫天走了两步到花千骨跟前。花千骨迷蒙中感觉到有人向自己靠近,还不知大祸已临头,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师父?是师父么?
  霓漫天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残酷的冷笑。银瓶一倾,整整一瓶绝情池的水便往她脸上和身上倒了下去。
  “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在牢房里久久回荡着,伴随着仿佛硫酸一类腐蚀性液体侵蚀皮肤时发出的“滋滋”声,就好像把肉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烙,叫人听得心惊胆寒。
  霓漫天也吓到了,不敢想象她对绝情池水的反应竟会大到了这种程度,银瓶从手中啪的掉落在地上,她惊恐万分的退了几步。
  摩严也愣住了,立马反应过来,施法牢牢将周围封锁屏蔽起来,否则若是不小心被白子画或是他人知微探到了……
  就在几乎同时,白子画、东方彧卿、杀阡陌、轩辕朗、糖宝还有南无月同时感觉到了异样和不详,睁开了眼睛。一眨眼,却再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花千骨从迷糊的睡梦中惊醒过来,疼的在地上胡乱翻滚。可是她几乎连抬起手来捂住脸的动作都做不到。
  疼啊,好疼,比消魂钉钉入她身体更加疼痛过万倍。整个皮肤连同血肉都仿佛被剐烂了一般,和绝情水发生剧烈的反应,冒着大颗大颗如同蛤蟆一样的恶心翻腾的气泡,然后继续往更深处腐蚀,脖子上淋得较严重之处,锁骨都暴露在外,皮肉全部烂掉。
  她痛得惨叫连连,在地上左右翻滚,身子缩成一团,不断抽搐颤抖,那恐怖的场面连摩严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情念竟然深到如此地步了么?还好只是泼了些绝情水上去,若是扔进三生池里,怕是腐蚀到骨头都不剩一点渣了。
  花千骨痛得几度昏过去,又几度被痛醒。光是身体也便罢了,还有心也是犹如被千刀万剐一般。她知道这是绝情池的水,她太清楚这种感觉了!若不是一日在绝情殿与糖宝戏耍之时她无意中被溅了两滴水,疼得她要命,懵懵懂懂的她也不会刹那惊觉原来自己对师父有的不仅仅是师徒之情。
  从那以后她忌惮绝情池水如同鬼怪,半点都不敢碰。而只要是三生池水腐蚀的伤痕,永远都没办法褪去。和一般的伤疤颜色不同,绝情池水是鲜艳的红色,贪婪池水是青色,销魂池水是紫色。她从来都将自己臂上溅的那两滴绝情池水留下的红色伤痕藏的好好的,生怕被人发现。
  可是如今,谁?谁又在她身上泼了绝情池的水?
  身体和心的那种锥心刻骨的疼痛,她一辈子都忘不掉,可是此刻大脑却无比清晰,每根神经都在争先恐后的传达着这种绝望与疼痛。
  她身边有两个人,是谁?到底是谁?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是整张脸都已经在绝情池的腐蚀下烂掉,再看不出五官。眼睛虽然闭着,依旧有液体微微渗入,侵蚀着她的眼膜。
  疼……只有疼……
  她蜷缩成一团,呜呜低咽起来,犹如鬼哭,霓漫天和摩严皆是寒毛树立。
  “师父……师父……师父……”她每叫他一声,每想他一分,就更多一分疼痛。颤抖而显得分外凄厉诡异的哭声让摩严也退了两步。
  她竟然?
  望向霓漫天,霓漫天面色苍白,惶恐不安的点了点头。
  摩严长叹一声,再看不下去如此惨状,推门走了出去,站定慢慢平复心神。
  她竟然爱上了白子画?!她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师父?!果然是孽障!果然是孽障!
  霓漫天也摇摇晃晃的推门出来,再也受不住,蹲在一旁干呕起来。她也害怕绝情池水,碰到也会疼痛,可是却没像花千骨腐蚀严重成这个样子,又残酷又恶心。
  “你带我来就是想让我知道这个?花千骨背德逆伦,爱上了她师父?”
  霓漫天不回答,她被施了咒术仍旧不能说,于是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以行动让摩严自己明白。
  摩严却是并不知道这些的,只是觉得这女子明明直接跟他说叫他查明就可以,却拐了如此大弯,用了如此可怖的手段让他明了,实在是有够残忍和心狠手辣,不由得多了一份厌恶。他虽从来都不待见花千骨,更憎恨她带给白子画太多麻烦,那么多年,却究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多少还是有些情分。
  只是如今,却让他知道她居然爱白子画到了这个份上,无论如何再留她不得,否则必成大患。
  “子画知道这个事情么?”
  霓漫天摇摇头:“应该不知道,否则以尊上的性格应该早就不会再留她在身边了。”
  摩严长叹一声:“给她个痛快吧。”听着牢房里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唤着师父,他的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
  霓漫天一听要杀她,本来应该欢喜雀跃的心此刻却微微有些不忍了,或许是自己那一瓶水泼下的结局超出了她所预期的惨烈,不由得微微生出一丝愧疚来。
  “师祖,若她就这么死了,到时候尊上追问起来该如何交代?”
  “哼,我就说是我杀了,他还想怎样?”
  “尊上是不会为了这么她与师祖闹翻,但是师祖也知道尊上的脾气,若只为了一个花千骨,伤了师祖和尊上二人的感情就太不值得了。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摩严皱眉想了片刻,的确,白子画宁愿为了她受六十四根消魂钉,就知道这个徒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小视的。这一切都太出乎他预料了,若是花千骨再惨死,还指不定他会有什么反应,没必要拿二人关系冒险。但是花千骨,也的确再留不得……
  他向外走去,狠了狠心,杀了里面和外面守卫的四名弟子,然后将囚禁中的杀阡陌和轩辕朗再次打成重伤,喂了剧毒。送出长留山,将昏迷中的二人交还春秋不败和烈行云,勒令妖魔和人界立刻退兵。见二君伤重至此,他们只能无可奈何的连夜撤去,急着为二人疗伤。
  都说白子画六界难逢敌手,却无人知道从未放手与人一战的世尊摩严,到底厉害到何种程度。
  将一切事交代布置好,他自顾回了贪婪殿。
  霓漫天依旧在天牢之中,完成摩严最后交代的。只是知道花千骨一向福大命大,自己如今害她成了这个样子,却又没斩草除根,总有一天会不会遭到报复?
  绝情池水的腐蚀终于停止了,花千骨整个身体和脸都已经面目全非,不见五官,只有大块大块鲜红色的烂肉,就是丢在白子画面前,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霓漫天又是一阵想吐,撇过头去,慢慢向她靠近。
  “谁?为什么要害我?”花千骨有气无力的摊在地上,像砧板上一条剔了鳞片,血肉模糊,任人宰割的死鱼。
  “没有人害你。这绝情池水在平常人身上和普通的水没有两样,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害了你自己!”霓漫天争辩道,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花千骨苦笑一声:“早该想到是你,如此恨我,想置我于死地,又能在天牢里来去自如……还有一个是谁?”
  突然想到什么,她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惧。
  霓漫天看她可怜又可悲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蹲下身去。
  “你说呢?你以为你让那臭书生如此对我,我便没办法将你的丑事告知于人了么?”
  花千骨浑身又开始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惊恐。
  “你……”
  “刚刚来人是尊上哦,我虽然没办法向他禀明实情,于是特意将他请到牢里,看到你受三生池水刑,一面打滚一面哭喊着师父师父的,相信傻子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吧?”
  花千骨脑中轰的一响,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如此辛苦的隐瞒了那么久,终究还是全露馅了么?师父看到这一幕,该是怎样嫌弃她了?
  “尊上可是大发雷霆哦,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疼爱的弟子,竟然会对自己存了如此卑鄙龌龊又可耻的心思,一个劲的后悔怎么就没有逐你出师门,留你在世上苟延残喘。”
  一个字一个字的狠狠剐着花千骨的心,那种绝望将她冻成了万古寒冰。
  毫不犹豫的挑断她浑身筋脉让她成为废人,又眼睁睁的看着她受绝情池水刑。师父对她的失望和愤恨一定到了极致,才会残酷狠心至此吧?
  曾经千百万次想象过如果师父知道了她对他的爱慕会如何惩罚她,厌恶她,却没想到竟会惨烈到如此地步。
  仿佛沙石在她血肉模糊的心上滚动一般,疼得她欲生欲死。绝望心灰中,却又隐隐有一丝释怀。终于再也不用再瞒着他了……
  “他想如何处置我?”事到如今,她早已生意全无。如果师父真还对他有一丝师徒情分的话,死,是她唯一的解脱了。
  霓漫天喜欢看她绝望的样子,比她受刑更加叫她开心。只是为确保万一,她不得不再狠心一次。
  捡起地上的银瓶,再次将剩下的一点绝情池水倒入她口中,点穴逼她喝了下去。她不是用咒术控制了她的舌头让她不能说么,她就叫她永世都开不了口!
  花千骨的喉咙受到绝情水的剧烈腐蚀,这次疼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只有一阵呜呜隆隆的怪异恐怖的沙哑声,像野兽的低声呜咽。
  看到她成了瞎子又成了哑巴,霓漫天总算微微放下心来。她应该感激她的,若不是她在世尊面前替她求情,她早就小命不保了。
  “尊上说,他再也不想要看见你,但是毕竟多年师徒一场,饶你一条贱命!即刻起将你发至蛮荒,永不召回!”
  花千骨陷入永恒的黑暗中,心慢慢向下沉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杀阡陌等人逃脱,并劫走罪徒花千骨之事惊动了整个长留山。白子画醒来,听了这个事情,面无表情的咳了口血,又昏昏睡了过去。
  落十一和轻水等人倒是显得松了口气,如果是杀阡陌的话,定会好好待小骨的。总比一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牢里强。
  只有东方彧卿,始终眉头不展。
  不对,哪里不对,但是不管他怎么测怎么算怎么找,都发现不了破绽,一个比他强大太多的力量,似乎将一切都牢牢遮盖住了。花千骨虽没死,但是以他的力量居然都完全探测不出她的大致方位。
  一定出什么事了……他心里满是不详与担忧,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杀阡陌,还有保护好糖宝和南无月。
  更深,摩严门前又悄然无声的站了一人,低沉着声音道:“师祖,弟子有要事求见。”
  摩严皱眉,最近怎生这般事多。
  “进来吧。”
  来人战战兢兢的推门而入,神色惶恐,惴惴不安,摩严一看,却是弟子李蒙。
  “有什么事?”
  李蒙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弟子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他左顾右盼,样子十分为难。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
  “是……”
  李蒙这才将那一夜在绝情殿所见,白子画与花千骨两人亲热之事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
  摩严越听眉皱得越紧,房间里顿时乌云密布。
  “你所说的句句属实?”
  “回世尊,弟子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污了尊上的名,拿这种事乱说啊!后来我被花千骨施了摄魂术消去了那段记忆,一直到她受了十七根消魂钉,仙身被废,我才隐隐约约想起了些画面,吓个半死,但是又不敢确定。一直到昨天晚上终于全部回想起来,十分肯定了,犹豫很久,这才敢来向世尊禀报。”
  摩严眯起眼睛,这事非同一般,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这就不仅仅是花千骨暗恋白子画的事情,而牵涉到师徒乱伦了。可是白子画的性格他怎会不清楚,他若早知花千骨对他有情,定是早就避她于千里之外了,又怎么会和她如此亲密?不过那时候子画身中剧毒,若是一时意志薄弱,受不住那孽徒勾引也未可知。
  李蒙是断不会说谎的,既然他的记忆可能被花千骨抹除,那白子画亦有可能,但是他修为高出李蒙这么许多,如果是忘了的话,也应该一早就想起来了。
  突然忆及白子画用断念剑废花千骨的时候,他当时还觉得有些蹊跷,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摩严眉头皱得更紧了,李蒙见他久久未语,知道自己知道了不得了的大事,心下突然有些后悔,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世尊……弟子的意思不是说尊上会与花千骨有私情,只是……只是……”
  摩严下榻扶他起来,语气和善的问道:“你家中可还有何人需要照顾?”
  李蒙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大清早,摩严踏上了绝情殿,看着满院芳菲的桃花,美归美,却冷冷清清,丝毫没有生气。
  远远的,便听到白子画隐忍的咳嗽声。推门而入,见他正在案前看书。
  “你大伤未愈,就不要随便下榻走动。”摩严取下一旁挂的袍子披在他身上。
  白子画望了望窗外未语,神色中却有一片萧索之意,又快要到入冬了……
  摩严将一些瓶瓶罐罐从袖中掏出放了在桌上。
  “师兄你不要再到处帮我寻这些灵药来了,没用。”
  “怎会没用,你尽管吃了就是,以你的底子,要恢复如往常又有何难,只要多加时日……”
  摩严眼一扫,发现他正在看的书竟是花千骨的字帖,忍不住一阵火起夺了下来扔在一旁。
  “把药吃了。”
  白子画面无表情,依旧罩着薄薄的一层霜雾。一边吃药,一边运真气调息。他身子不如往常了,近来还常常头痛。强逼着自己快些好起来,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明知自己撑不住,何苦硬为她扛那六十四根钉?明知自己不忍心,又何苦向三师弟授意,给她如此重的刑罚?你为仙界牺牲那么多,自己弟子,就算护短了,旁人难道还说得了我们长留什么么!”
  白子画知道他在心疼自己,却只是缓缓摇头:“不上诛仙柱,不钉消魂钉,又怎么平得了这天怒人怨。虽是无心,那些死伤,她终归还是要负责的。”
  摩严凝眉从桌上拿了仙丹仙露什么的打开了递给他,却突然手一抖,将其中一小瓶打翻了全洒在他臂上。
  慌忙的替他抚去,手过处,已然全干。白子画依旧面无表情的在调息中,淡然道:“没事的,师兄,我想休息了,你请回吧,不要担心我。”
  摩严大松一口气的点点头,出门离开了绝情殿。
  刚刚打翻的,不是什么仙露或普通的水,而是他专门用来试验他的绝情池水。看到他没有任何反应或是异常,甚至没察觉到那是什么,仙心依旧稳如往昔,并未生出半分情意,他总算放心了。也不用再追问之前之事,有些话说出来,反而伤感情。
  摩严长叹一声,俯瞰整个长留:不是师兄不信你,实在是你太多举止太过反常。不惜徇私枉法,布下如此之局都是为了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明白师兄良苦用心。
  放眼望去,四海之内,无了花千骨,锁了妖神,六界,似乎又恢复了一片歌舞升平。


【卷五:雾泽蛮荒终一统·三千妖兽复何安】

83.蛮荒雾泽
  
  没有天,四周皆如一片混沌未开。没有日月星辰,所以分不清白天或是黑夜。
  蛮荒是一片时空完全独立于六界之外的贫瘠大陆,西边是戈壁沙漠,南边是湖泊沼泽,北边是冰雪极寒之地,中部是迷雾森林。最东边的海连接着归墟,仙界的犯人和死魂都从那通过冥渡流放到这里。
  传说这是盘古开天不小心劈下的一块,也有传说这是上古众神被屠戮后的埋骨之地。在这里任何的法力和宝物都没有用,气候恶劣,危险遍布,条件其极艰苦。妖魔鬼怪仙人甚至动植物,都以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努力生存着。
  进来不易,因为极少人知道冥渡的方法和入口。所以流放来的,都是些或者声望很高,不能随意处死的,例如堕仙。或者作恶多端,却又罪不至死的,例如妖魔。或者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完全消灭掉的,例如死魂。
  离开更加不可能。就好像将手无寸铁又没有翅膀的人丢下无底深坑,除了不断的坠落,直到死亡,你什么也做不了。就算是法力再强的仙人,一旦到了这里,也跟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离开。
  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左眼微微一道缝隙隐隐能感觉到一点点光亮。
  她不是瞎了,她只是看不见而已。花千骨一次次这样安慰自己说。
  脚上绑了绳子,谁正拖着她向前走着,像拖着一头死掉的猎物。后背在地上摩擦的血肉模糊,头也不断的在地上的沙砾和石头上磕磕碰碰,像要炸开来。只是,她还能感觉到疼,所以她还没死,她也不能死。
  咬咬牙她努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头再一次撞到一个大石头上,她还是晕了过去。
  再次在疼痛中醒来,看不见,只听见讪笑声,一堆人围着她又踢又踹,一只脚还踩在她手背上。
  她到蛮荒来多久了?
  一个月?一年?还是一百年?
  她不记得了,一片漆黑,生不如死的熬着,所以也没什么时间观念,总之能多活一天就赚了一天。
  周围的人不少,凭直觉数了一下,大概有十多个,大部分是妖魔,也有几个堕仙。想要在蛮荒生存太不容易,大多数人会自动的结成一个个的小团体。这样不论是寻找食物,还是互相争斗,都会比较有利一点。
  在不断的分裂与吞并中,逐渐形成蛮荒较大的两个势利范围,一个是由腐木鬼为首的土木流,一个是由冥梵仙为首的水银间。分别占据了南边湖泊和东边沿海较肥沃之地。
  千百年来,不断有人被流放来,却从未有人出去,所以众人倒也安心在这片蛮荒之地开疆辟土,繁衍生息。哪怕当初是如何驰骋六界的风云人物,到了这也不得为了活下去而忍辱负重,不折手段,辛苦打拼。
  中部的森林占地面积广大,气候比较适宜人生存,食物也较多,但是却基本上没人敢随便进去。那里是一些妖兽和变异植物的天下,更加危险恐怖,任凭这些人当初如何厉害,没了法力,就是在小小一株食人花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在这里自然才是最强大最让人敬畏,可以玩弄一切的力量。
  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出没,也不能太深入密林,她藏身在较边缘的一个树洞之中,却不知道怎么被发现了捉了出来。
  虽然经脉在逐渐愈合,可是她依旧没办法正常的直立行走。如今落到这些人手里,怕是凶多吉少。
  “你在哪找着的?这……是人吧?”
  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显然是被她丑陋可怖的脸给吓到了。
  “本来是追野兔,没想到抓到一只大的。”粗声粗气的声音说道。
  “男的女的?”另一个男人问。
  一只大手伸来,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她身上的衣服,她无力反抗,只能咬着牙,默默忍受屈辱。
  “居然是个女的。”那个声音听上去兴奋莫名,“老规矩么?上了之后烤熟了分掉?”
  “可惜是个毛丫头,干巴巴又瘦又小,没几两肉,还整成这鬼德行。玩起来不爽,吃起来也没胃口,呸!”那人朝她身上啐了口唾沫。
  又是一脚,踢得她翻了个身。
  “死的活的?怎么连吭都不会吭?”
  “好像是个哑巴。”
  “以前没见过,怕是被流放来没多久吧?年纪这么小,不知道犯了什么罪,是仙还是妖?”
  “仙吧,你看她浑身筋脉都被挑断过,身上到处是伤疤和口子,又瞎又哑,身上还有消魂钉留下的印记。”
  “消魂钉?幻厢,你说的是长留山的消魂钉?这丫头是长留山流放来的人?”那女子蹲下来仔细打量。
  “或许吧,我猜的。搜搜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
  众人七手八脚的在她身上翻了一遍,一无所获,最后还是发现了她紧紧握在手中的宫铃。
  叫幻厢的人使劲掰开她的手,很稀奇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她终于有了一丝反抗,虽然微弱却是已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敌不过的被抢了去。
  “宫铃?不过就长留山的一个小弟子而已。不知犯的什么过,竟施这么重的刑。可惜已经是个哑巴,不然问问她如今外面的状况也好。”
  “哼,你还关心外面做什么,你以为还有机会回得去么?”
  “废话,你不想回去么?”
  “你们俩干吗总吵。”女人修长冰冷的手在她胸前按了按,“不管你们怎么处置,胸脯上最嫩的那块肉留给我。”
  花千骨打了个寒战,用力拽住身边那人的腿,铃铛,还她的铃铛!
  幻厢不耐烦的将她踢到一边,端详着手中之物:“你们有没有见过谁的宫铃是这种颜色的?”
  “什么颜色?我的宫石一向都是绿色的。”旁边一人开口道,花千骨惊了惊,竟有一个地位竟如此之高的仙人么?
  “可她的为什么是透明的,闪着七色的光?”
  “透明?七色?你眼花了吧?”那人走过来看了看,然后似乎也被难住了。
  “管他什么狗屁颜色,老子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们要是嫌这娃丑,没人想上,就赶快吃了得了,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我要内脏,心和肝谁都不许跟我抢。”旁边一妖魔朝花千骨走了过来,指甲长得跟利剑一样,甲缝里全是血垢。
  花千骨慢慢像幻厢的方向蠕动,手扯着他的袍子,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呜咽和哀求,只想把师父赠她的宫铃要回来,她什么也没有了,断念也没有了,那个宫铃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东西了。
  身子被再次推倒,踩在谁的脚下,细长锐利的尖甲瞬间从她左肩上穿透。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苟延残喘着,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请把她的宫铃还给她!
  小手依旧紧紧抓住旁边人的袍子。幻厢喜欢那透明的铃铛打紧,怎么会还给一个马上就死的人,抽出刀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往她手上砍去。反正都是要分尸的,烤人手他倒也挺喜欢吃。
  突然刮起巨风,远处昏暗的空中卷起滚滚沙尘,然后便响起野兽奔跑和咆哮的声音。
  “糟了!”幻厢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东西?”
  “哼唧兽,小心被它吃掉,大家往山洞那边撤。”
  众人慌乱逃窜,蛮荒之中上古的神物和神兽多不胜数,哼唧兽便是其中最凶残之一。
  花千骨面上露出喜色,却被谁扛在肩上飞速奔跑起来。
  转眼间,那个约三人高的巨大怪兽出现在众人面前,浑身白色的毛因为发怒直立如钢针,耳尖嘴长眼细,跟身体一样巨大的尾巴,四只脚上和尾巴尖上是红色的,像踏着火焰,颈上也有红色的花纹,像围着漂亮的毛领。长得有些像妖狐,眼中却更多了一丝凶残和王者的威严。
  毫不留情的扑倒了几个妖魔,轻易的便撕成了两半。
  幻厢回头一剑砍在它身上,却丝毫无伤。哼唧兽一脚踩踏上去,顿时人便成了肉泥。
  众人吓得更是四散而逃,花千骨被扔在地上。哼唧兽停止了追赶,走到她身边,低下头在她身上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她身上的血迹。
  花千骨只觉得头痛欲裂,伸出手抓住它颈上的鬃毛吃力的咧嘴一笑。
  ——还好你赶来的及时。
  哼唧兽大大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又湿又热。她清醒了一些,在地上艰难的爬着,手四处摸索。
  ——宫铃,我的宫铃。
  哼唧兽从幻厢那里用嘴叼了过来放在她手中。花千骨颤抖的紧紧贴在颊边,就仿佛白子画还在她身边。
  ——哼唧,你又杀人了是不是?吓跑他们就好了,下回不要再伤人命了。他们也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她虽然不能说话,可是哼唧兽和她心灵相通,大部分都能听得懂。
  从被逐到蛮荒,一次次的陷入险境,要不是有哼唧兽一直在身边陪着她照顾她,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几千次了。
  她并不怨那些总是想要害她吃她的人。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被世界遗弃的,她也是。没有谁比谁可怜。
  ——哼唧,你回去找不到我一定吓坏了吧,找到吃的了么?我们回去吧?
  哼唧兽一反高贵优雅的姿态,恭敬的匍匐在她脚边。花千骨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它长什么样,也看不见它眼中的臣服。
  来到蛮荒泡在一个烂水洼里,稀里糊涂烧了许多天,可是居然都没死掉。不知道哼唧兽是什么时候寻到她陪在她身边的,也不明白它为什么要救她照顾她。只是若没有它在,她早就死了。
  费力的翻身,抓住它雪白的鬃毛爬到了它的身上。它在她的印象和触摸下,就是平时是一只长得圆滚滚的什么东西都吃的小猪。发怒的时候会变成一只长着长长的毛毛的大狐狸。
  剧烈的咳嗽起来,她拉紧破布一样的衣服依旧觉得很冷,紧紧的抱住哼唧兽汲取着它的体温。
  哼唧兽开始剧烈的奔驰起来,晕晕沉沉中,花千骨仿佛又梦见自己御着剑在空中自由的飞翔。
  只是,她不明白到底现在自己所经历的是一场梦,还过去发生的所有一切是一场梦。她不能行走,不论到哪里都需要哼唧驮着她,保护她,为她觅食。她不能看不能说,废人一个罢了,身处地狱,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有时候真的不明白自己已经这样了,还这样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她从来都不敢回忆诛仙柱上师父手持断念剑的那一刻,更是从来都不敢去想师父既然已下了如此痛手,为何还将她驱逐到这个地方来,既然不想见,直接杀了岂不是更简单?还是说,自己犯下的错,就算死都无法抵偿,只能受这样的苦去还?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她会努力撑着活下去的,努力去偿还欠下的那几条命和她犯下的错。
  脑中始终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哼唧兽带着她走了多久。
  ——还没到么?
  她胸口上依旧血流不止,把哼唧兽的白毛都染成红色的了。
  哼唧兽往密林深处奔去,想为她找止血的药草。可是花千骨再也撑不住了,手一松身子从它身上翻滚掉了下去,刚好掉在林中一个小木屋的门前。
  哼唧兽停下步子,鼻子拱拱她,她却昏迷不醒。
  感觉到有人要出来,哼唧兽立马朝向门口,浑身毛都竖了起来,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木屋的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是疤的男人看着门前的一人一兽,眼睛微微眯起,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再次把门关上了。



84.竹林尽染

  看花千骨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哼唧兽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鼻子喷着气,绕着花千骨的身子一圈圈走着,似乎是在想办法。
  花千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到处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又是淤青又是破皮,肩上被刺穿,身体的自我复原能力越来越跟不上了,鲜血还未止住。
  哼唧兽踌躇片刻还是埋头在她伤口上舔了舔,虽然它的唾液有一些止血的功效。但是它对自己的克制能力没多大信心,每次闻到她身上的血香都会狂躁不安,怕终有一天自己兽性大发吞噬了她的血肉,以换自己从妖兽飞升为真正的神兽。
  想了半天,低头将她衔在口里,往林间走了几步,可是又突然停住,犹豫很久,还是再次回到木屋前,一爪便将屋门拍开。
  那个男人头也不抬的在桌边喝茶,哪怕身处蛮荒,身上儒雅的气息仍未泯灭。一袭青布旧衣洗得微微发白,头发随意披散开来,但是一丝不乱。面上、脖子上、手上,只要漏在外面的皮肤皆可见薄薄的青色的一层疤,虽不像花千骨脸上烧得这么严重,看上去也十分可怖。但是最让哼唧兽觉得不舒服的是他眉宇间透出的一股邪气。
  哼唧兽对着他咆哮一声,热风吹得他的长发和袍子都飞了起来,可是他依旧头都不抬一下。
  仿佛威胁一样,微微抬爪,将他面前的桌子瞬间击成粉碎。男人不慌不忙的接住铁质的茶杯,冷哼一声:“有这样求一个人办事的么?”
  哼唧兽才不管那么多,一爪把他从房里抓了出来,按在地上,微微用力。
  男人看着它,皱起眉头,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一人一兽久久对视着,终于哼唧兽移开爪子,退了两步。
  匕首是上古神物,上面沾过许多神兽的血,不知道他从哪里寻得的,难怪他敢一个人住在这林子里。
  男子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去修理他小木屋的门,对于躺在一旁奄奄一息的花千骨仍旧看也不看一眼,然后便进屋里去了。
  哼唧兽在附近寻了些药草,嚼烂了敷在花千骨伤口上。可是毕竟能力有限,那个男人似乎有些本事,如果他肯帮忙,花千骨一定能快点好起来。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哼唧兽用巨大的尾巴为花千骨做了一张毛茸茸的床,一屁股蹲坐在他家门口赖着不走了。男人似乎懂得奇门阵法,一般野兽和妖魔靠近不了这里,却不知道它当初是怎么误打误撞碰对了路,闯了进来的。
  虽然它堂堂哼唧兽居然要栖居于他人屋檐之下,靠一个人类的庇护,实在是有失尊严。但是为了花千骨也只能暂时如此,她身子虚弱成这样,再经不住颠簸了。不管那男人是好是坏,呆在这里总比它每天带着花千骨躲躲藏藏,东奔西走,跟无数妖魔还有贪婪她血肉的妖兽打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要强。
  于是哼唧兽便自作主张的在木屋外住下了。
  花千骨大多数时间都昏昏沉沉的处于半睡半醒状态,不过就算醒着她也不能动不能看不能说,跟死了没多大区别。可是她从来都不觉得现在的处境让她痛苦到哪里去,最痛苦的是醒着的时候回忆过去,睡着的时候梦到过去。
  师父的笑,师父的发,师父的白衣飘飘;师父的话,师父的吻,师父提着断念的手……
  过去像烈焰一样,温暖她又狠狠灼伤她。她无力解释无力辩白,更无力忘怀无力逃开,只能在对他的思念中苟延残喘。
  那男人不管他们,也不赶他们走,一副完全无视的模样。哼唧兽一开始不放心,每次到周围觅食都会把花千骨带上,后来慢慢卸下防备,便铺好干草将她放到檐下,自己独自出去了。
  有次它出去的远了又碰上刚好大雨,花千骨泡在雨中整整淋了一个时辰。男人依旧坐在屋内不管不问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人。
  哼唧兽赶回来时,花千骨又开始发高烧,神智更不清了,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多处伤口又开始发炎。哼唧兽焦急的团团转,拍开木屋的门,将花千骨放在地上想求男人救她,他却冷冷的从她身体上跨了过去出了门。
  房子太小,哼唧兽进不去,可是外面又阴冷又潮湿,屋内有火总会好一点。这些日子,花千骨跟着它,吃的不是野果就是带血的生肉。哼唧兽总是一一嚼烂了喂到她嘴里,她麻木的努力吞咽着,不管是什么。
  以前能烧一手好菜的她现在连锅铲都举不动了,以前最最贪吃的她舌头喉咙全烧坏了,不能说话,没有味觉。吃什么对她而言都无所谓,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男人回来,见哼唧兽依旧睡在门口,木屋不大,它一站起来几乎和木屋差不多了。而花千骨被它放在屋内他的床上。他走进去,不悦的冷哼一声,抬手便将她掀下床去,然后自己躺下睡了。
  哼唧兽怒视着他,身上的毛又竖立成钢针,冷静下来,还是把尾巴伸进木屋内,把花千骨卷好盖住,身体挡在门口堵风,然后趴下睡了。
  第二天男人醒来,看看花千骨又看看门口的哼唧兽,心头无端的郁闷烦躁起来。走到桌前喝一口茶,拿出怀中的匕首小心的擦拭着。突然撩开袖子,露出一臂疤痕上的又道道疤痕,仿佛不知道痛一般,慢慢再割下一刀。血的刺目的红色让他有片刻的失神,是的,他还活着的。
  活着,就不能放弃希望。
  骤然间,他青面兽一样满是疤痕的脸上就有了表情。不似往常的麻木和死沉,而是一种介于温柔和诡异间的笑容。
  走到花千骨身边,细细打量着她。
  从第一眼,便知道她是长留山流放来的。因为那一脸和他一样因为三生池水而留下的疤痕。
  看上去这么小,原来,还是个情种——
  他轻蔑的扬起嘴角,试图从她手里取出宫铃,去没想到她连昏睡中,都抓得这么牢。
  好不容易拿到手里,他细细打量,眉头越皱越深。
  级别不高的一个小仙,犯下什么样的大错,才会让长留钉了消魂钉,废了仙身仍不够,还要驱逐到蛮荒的呢?
  而小小一个宫铃级别的丫头,如何竟将几大法系融会贯通到这种程度,没有丝毫偏颇,将宫铃炼化至纯净透明,没有一点杂色?博大而精深,汲取仙界百家之长,如果这是有意为之,背后那所教导她之人该是如何厉害,这宏大而有计划的都有点像一个阴谋了。
  五行本就相生相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弱点,修仙之人讲究相辅相成,一方面越强一方面就越弱。就像一掌击出,身后定会留下空当,就算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四面同时击出。受力点越小力越大,四散开来威力就小了。可是教导她之人却分明是颠覆了所有的修仙练武之道,也半点没遵循常理,想要让她成为一个完全没有破绽没有弱点甚至没有短处的人。
  长留山,是谁,会有这种气魄和本事?
  更值得深究的是,明明只要十余剑就足够让她彻底成为一个废人,她却挨了整整上百剑,大小穴道和筋脉几乎没有一处放过。
  是大仇不共戴天?还是怎样的心腹大患?才会决绝狠毒到如此不留余地?
  是他离开的太久?还是外面世界变化太快?一贯守旧的长留山,何时出了这种修行的小弟子?而她又是犯了怎样的错,竟然比自己受的刑还要重了那么多倍?
  有趣,实在是有趣极了……
  男人眼睛眯起,越来越有精神。他这些天其实有留意过她,一开始以为,就是长留山流放来的一个小弟子,反正都已经是将死的废人一个,留着也没多大用,死了就算了,他才没那个闲心去救人。别说他已经被逐出师门,就算还是长留弟子又怎么样,干他何事?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她以如今区区凡人之躯,都伤成这样了还没死掉,虽然缓慢,但是伤口和筋脉都有自动复原的迹象,生命力之顽强简直叫人不可想象。
  ——这丫头,看来有点名堂。
  哼唧兽陡然惊醒,见男人将花千骨从自己尾巴上抱走放到了床上。防范的紧张注视着他的动作,若有任何图谋不轨,立刻扑上去咬死他。
  男人将她一身又脏又潮的衣物换下,简单的替她擦了下身子,然后把发炎和溃烂的地方敷上草药,又煮了点东西喂她喝下。
  哼唧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又愿意救人了,不放心的在门口来回踱着步子,寸步不离的守着。
  花千骨依旧半昏半睡,但是伤势复原的明显比以前快了。知道有一个人救了自己,但是因为看不见,对方也不说话,她对自己处境和周遭状况并不十分了解。只是直觉的知道那个人是男人,说不上有多温柔,但是照顾得很细心。
  又是一个月后她的外伤差不多都痊愈了,筋脉各处也在逐渐复原,手甚至已经可以自己用勺子吃饭,只是显得十分笨拙。
  她对自己的状况显得十分困惑,没听说过谁断了的筋脉可以自己又长连上的。她不知道是神体和妖神力量的作用,只是心存感激的认为是那个男人用什么稀世珍药为自己接骨连筋,疗伤续命。
  “你会写字么?”有一日那人问她。他的声音好听,就是太过冰冷。仿佛一个人太久,忘记了语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僵硬吐出。
  花千骨点点头。
  “名字?”
  花千骨在被子上用手指一笔一划的写:花千骨。
  男人沉默的片刻,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的确没听过这名字。
  “长留山的?”
  花千骨点点头,眼前这人,过去应该也是仙吧。
  “谁是你师父?”
  花千骨久久不语,虽然还没将自己逐出师门,可是现在自己这个样子,说出来岂不是丢了他的脸面?他心底,或许已经不当自己是他徒弟了吧。
  ——长留上仙。她还是老实的写,他救她的命,她不想也没必要骗他。
  男人点点头,他果然猜的没错,是尊上的入室弟子。摩严和笙箫默的授徒方式他不是不知道。也只有尊上,行事总是出乎预料。那一百零一剑,不偏不倚,入剑深浅把握的分毫不差,出招又快又狠,定也是尊上亲自下的手了。却不知道这徒弟犯下什么打错,会惹一贯冷淡的他如此震怒。
  “我叫竹染,你记着。”
  那人起身出去,又忙自己的事去了。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东西突然钻进被窝里来,拱啊拱啊的。
  ——哼唧。
  花千骨笑了起来,伸手一把把它抓进怀里抱住。
  哼唧兽从被窝里探出头,肉肉的小爪子伸出在她脸上挠啊挠啊的,一面开心的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
  和化成妖兽真身的模样不同。变小的它跟小猪一样肥肥的,腿短短,鼻子爱到处拱,看到什么都吃。又跟小猫小狗一样浑身都是温暖的白色毛毛,夹杂着火色的美丽花纹。眼睛又黑又大充满灵气,水汪汪的看着你,一副叫人心怜的无辜模样,直叫你把能找出来的好吃的都给它吃。
  对竹染消除戒心,知道他是在用心给花千骨医治之后,周围也没什么危险,它就变回小猪模样每天在床边守着她,和她挤一个被窝睡。竹染则在旁边另外搭了一张床。
  有时候竹染会问她一些关于六界的事情,似乎被驱逐来蛮荒已经很久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她随意的用手指在被子和桌上划,不管多快,他总是看得清楚。
  “你想看见么?”有一天竹染问她。
  她愣了愣,点点头。
  “你并不是真的瞎了,只是绝情池水腐蚀下,血肉模糊连在了一起。你当时眼睛应该是闭着的,眼膜受创不大。你如果想看见,我就用刀把你上下眼皮割开,但是会非常疼,你想清楚。”
  花千骨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竹染拿出他的匕首,在火上煨了煨,活生生的割了下去。对于花千骨的不喊不叫,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的出奇冷静微微有些惊讶。其实她只是疼得太多,比这更加锥心的都经历过了,痛觉神经差不多都已麻木。
  花千骨见他下手快而准,既要双眼全部割开,又丝毫不伤她眼球。知道他以前定是高手,而他手中的匕首居然沾自己的血丝毫无损不愧是神器。
  拆纱布的那天,花千骨总算能看见了,只是硬割开形成的双眼,就像一张纸上突然戳破的两个漆黑的洞,看起来十分吓人。
  眼前仿佛隔了层白色薄膜,雾蒙蒙的看不清楚,但当她看到竹染同样一脸青色的疤时,忍不住苦笑了。
  ——谢谢师兄。她在桌上写。
  竹染冷冷一笑:“你倒是聪明。不过我早已被逐,算不上你师兄了。”顿了顿又道,“摩严他,之后又收了不少徒弟吧?”
  花千骨点点头,写道:三个。
  看到竹染眉间的积恨和怨气,花千骨微微打了个寒战。
  她为绝情池水所伤,他却是为贪婪池水所伤。此人,不可不防。


85.不可不防
  
  终于又可以看见了,失而复得的喜悦无法言说,哪怕这混沌晦暗的蛮荒,哪怕这破旧不堪的小木屋,在她眼里都变得色彩鲜明,生动可爱了起来。
  紧紧抱住怀中的哼唧兽,细细打量,抚摸着它身上暖暖的毛,戳戳它软软的猪鼻子,早就想知道一直不离不弃守在她身边的它长什么样,原来比她想象中更可爱。
  哼唧兽爬啊爬爬到她肩头,舔舔她的脸,又舔舔她的眼睑。花千骨感觉眼上冰凉一片,回忆起糖宝来心头不由一痛。虽然有东方在,她一点也不担心,可是她好想它,想它在自己耳朵里睡觉,在自己手心里打滚,抱着自己的鼻子撒娇……它从来没离开自己身边那么长时间,它总是陪着她……
  “你多大了?”竹染问,以她之前的修为不可能才十二三岁,应该是修成仙身后停止了生长。
  ——快二十了吧。
  她不确定的写道,神情变得恍惚起来,自己竟在他身边呆了这些个年头。
  竹染突然抓住她的手仔细端详起来。他仙身未失,只是被困蛮荒所以失去了法力,不老不死是理所当然。可是她现在已是凡人之躯,为何身体仍没有恢复自然的生长,来这也几个月了,连头发,指甲都不曾长长过一分一厘?
  花千骨有些不自在的收回手。
  ——都传言你被逐出师门后下落不详,却原来是身在蛮荒。
  竹染笑的阴森又鬼气:“那是自然,摩严虽下不了手杀我,又怎会容我还活在六界之中。”
  花千骨对他们师徒之间的恩怨已经没什么兴趣知道。反正他们都再也出不去了,外面不管发生什么,以后都和他们再无瓜葛。只是,她挂念轻水、东方和杀阡陌他们,更放心不下糖宝和小月……
  ——还是要多谢师兄,不是你的话我早就死了。
  竹染冷笑一声:“第一,我说了别叫我师兄,叫我竹染就行了。第二,不是我救的你,是你自己生命力顽强怎么都死不了,还有这哼唧兽一直在保护你。”
  ——可是还是要多谢你收留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收留你?”
  花千骨愣了一下,不确定道。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也是长留山弟子……
  竹染打断她:“你是不是长留山弟子干我何事?我救你只是因为觉得你有些不同寻常,可能日后会对我有用。你记住,我只是想要利用你,你不要对我感恩戴德,如果你觉得欠我什么,日后还我就是了。”
  花千骨隐约明白,可是没想到他把话说的那么直接,不由微微有些愣住了。从见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正派的人,却也不失坦荡。如此把话挑明了,她反而松下一口气来。
  ——你想出去?
  “哼,我可不想永生永世困在这个地方,我还有壮志未酬,我还有大仇未报。你来这也那么久了,吃了那么多苦,难道就不想离开?”
  ——我师父既然把我逐来,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已经够对不起他了,不想再违抗师命。
  如果师父真的这么不想见她,那她就永远留在这里吧。她低着头,忽视心头的疼痛和微微窒息。
  竹染仿佛看穿了她一般不屑的冷笑道:“真是有趣,你竟然会爱上白子画。”
  花千骨身子一震,握紧拳头,头低得更低了。自己这一脸疤痕,怕是谁看见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一向把自己视同己出的师父,看着自己受了绝情池水的刑,一定被自己对他的情还有自己的这张脸恶心坏了吧,这才一怒之下把自己逐到蛮荒,不想再见。自己又何必再回去碍他的眼呢?
  “亵渎师尊,丧伦背德,难怪白子画会气成这样。说实话你还真厉害,在长留的那些年,别说发怒,我基本上就没见过有表情在他脸上出现过。啧啧,可惜啊可惜,大好的一场戏就这么被我错过了。可就算是他的命令,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人让你想回去看看么?”
  有,怎么会没有,糖宝和东方他们,落十一和轩辕朗他们,他们全都还在外面。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逐到蛮荒了?会不会着急死了,到处打听自己的下落?师父又会不会把自己被逐蛮荒的事告诉给他们知道,还是说自己的存在,就像竹染一样从今往后被一笔抹杀?
  想到小月和糖宝,心头更加难过了。她并不是光有爱的,她的肩头还有责任。就算没有师父,但还有那么多爱她的人。她不可以这么自私的轻易说离开,她答应过要保护小月的,怎么可以不管不顾任凭他被处刑。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心思一时间百转千折,她知道自己并不想永远留在这里,她想回去,想见小月见糖宝见东方他们,更想再多看一眼师父,哪怕他现在再嫌恶自己。
  既然没死,总有一天要活着出去见他们……
  竹染见她的眸子逐渐有了神采,微微点头一笑。
  “先别想那么多,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赶快把身体养好。”
  花千骨点点头,眼睛望向远方,手紧紧的握住宫铃。
  竹染在木屋周围开了一小片地种一些蔬菜,最经常做的事就是在地里面忙活。有时候出去一两天都不回来,面上带着一丝倦色,却也不说自己去了哪里。
  时常可以听见林间妖兽嘶吼的声音,花千骨逐渐可以下地行走了,但也不敢走的太远。
  她康复的速度越来越快,只是那些剑痕久久褪不去。
  和竹染住在一起越久就越发觉他这个人不简单,虽和落十一是一师所出,但是明显修为高出太多太多。不但精通奇门遁甲,易经八卦,各仙派的剑法和长短处他也了若指掌。琴棋书画,医药和兵法,无一不精。她偷学过的长留山的那些禁术他也竟然都是会的。流放蛮荒数十年,未曾一日懈怠,剑法等都已臻化境。
  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困了这些个年,没有任何可以离开的希望,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会不孤独恐慌,绝望麻木到发疯或是自杀。
  只是竹染,他就这样安静的伺机潜伏着准备着,无声无息如暗夜的鬼魅,耐心的叫人觉得可怕。
  在蛮荒转眼已是大半年过去,花千骨身体已恢复如常人一样,竹染不在,她便自己偶尔练剑,偶尔在地里除草。小木屋一到下雨天就漏水,她爬上屋顶重新修葺了一遍,把墙上的破洞也补上,还把小屋周围都种上了花。
  哼唧兽总是到处捣蛋,窜来窜去,不是撞翻小木桶就是践踏小幼苗,还把她刚种下的花和小木铲都吃到肚子里去了。花千骨气呼呼的提着它的小猪蹄抖啊抖,总算把铲子又从它嘴里抖了出来,刮着它的鼻子狠狠修理一顿之后,哼唧兽总算学乖了。吧哒吧哒后腿替花千骨刨坑填土,不然就是东撒泡尿,西撒泡尿的帮她施肥。
  没想到在这植物生长的不但速度惊人,变异的也是飞快。花千骨除草的时候竟然被一朵刚打了个花苞的野蔷薇咬了一口。
  一滴鲜血滴落,花千骨反射性的伸出另一只手去接却没接住,落在土中,顿时大片的蔷薇犹如活了一般开始痛苦的扭动挣扎,发出类似于惨叫的吱呀声,听得花千骨浑身的鸡皮疙瘩。
  大片的茎叶抽搐着倒了下去,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瞬间枯黄,但是也死了个七七八八。
  花千骨低下头看着自己被花咬伤的手,因为伤口比较小,正已她看得见的速度慢慢合拢,最后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疤痕。她心头一时恐慌起来。
  时日越长,不但身体,就连这吸引妖魔鬼怪的凶煞体质也在随之恢复当中。但是,往常,不药而愈这种事,却从未发生过。她以为她可以在钉了消魂钉,中了那么多剑,受了三生池水刑,又以凡人之身流放到蛮荒受了那么多折磨仍大难未死,是因为遇见哼唧兽和竹染。
  如今细细想来,却不像是侥幸。自己的身体,不是仙,却为何依旧不老不死?简直,简直像一个怪物了。
  哼唧兽在她脚边轻轻磨蹭着,以为她是在为被悉心照料的花咬了而难过,于是一副为你报仇的样子跳到花枝上又踩又跳又打滚,哼哼哼,看我压死它们。
  待花千骨回过神来,发现地上空空一片,而哼唧兽躺在一边,打着饱嗝,小腿拍着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它一口气把花的枝叶根茎全吃掉了,连一根小草都没放过。
  花千骨看着光秃秃,被啃过的院子,追着哼唧兽屋前屋后的跑,恨不得把它当球踢。
  竹染慢慢从树后走了出来,看着花千骨,慢慢眯起了眼睛。
  天隐约昏暗下来,应该是晚上到了,花千骨抱着小暖炉一样的哼唧兽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怀里的小东西不停乱动。
  ——不准踢被子!
  压牢了它,突然觉得不对,一睁眼发现竹染正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他想做什么?
  哼唧兽噗嗤噗嗤的从被子里刚探出头来,竹染突然飞快的出手在它眉间重重一点,哼唧兽头一歪,继续呼呼大睡了过去。
  花千骨摇摇哼唧兽,不解而满是防备的注视着竹染,
  “衣服脱了。”黑暗的小屋里,竹染的眼睛却是犹如琥珀一样透亮,犹如正盯着猎物的老虎。那双眼睛,跟摩严一样,并且更冷酷无情。
  花千骨双手抱胸,又想到自己之前所受的屈辱。她身子虽还未长大,年龄却不小了,赤身裸体于人前,怎会不觉得难堪。
  “衣服脱了。”竹染没耐心的再次重复,看她防备的眼神,好像是他要将她怎么样了似的,他就算来蛮荒这些年再不济,也还不至于找她这种毛丫头来泻火。
  不顾她的踢打,三下五除二扯了根绳子将她绑在了床头,扒光了她身上用自己袍子改小的衣裳。虽然粗鲁却不失细心的拉过被子一角遮住她私处。
  然后从她的耳后到脖颈,从脚趾到脚踝,从胸前再到后背一处处的翻找起来。花千骨喊叫不能,只能呜呜的发出抗议声。
  她身上疤痕太多,密密麻麻的十分吓人,居然微微有些刺痛了他的眼。他不屑皱起眉头,厌恶自己哪怕一瞬间的心软。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有恭顺的匍匐在她脚下的一天。
  仔细的找了很久,终于不出他所料,又出乎他所料的在她右边腋下很难发现的位置,找到了那个最后收尾的封印的小印记,一丁点大小,血红妖冶的复杂花纹,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一颗朱砂痣。
  竹染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知道她身体里有古怪,却没想到白子画竟对她施了那么高级别的封印术。这种印记他只有在古书中曾经见过一次,封印者一旦实施,常常会把自己的命搭上,就算是他白子画自负仙界最高修为,也定是大大受创损伤。
  他究竟在她身体里,封印了怎样的一个怪物?怪不得她一次次伤到极致却怎么都死不了。
  疑惑更深了,白子画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视她为大患,何不直接想办法杀她,为什么宁肯折损自己也要实施这种封印?如果是想保护她,又何必下手如此狠毒,让她遭这种罪,最后还逐到蛮荒来?还是说早已料定她死不了,故意做戏给别人看?
  竹染握紧拳,心头微微有怒气。白子画,为何他始终都猜不透他?他不在的这些年,外面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可以离开的话,花千骨就是他的天赐良机。
  “起来!”竹染解开绳子,把衣服扔回她身上。
  花千骨抬起自己的右臂想看看竹染刚才找了半天到底在看什么,可是脖子太短怎么努力都看不见。背过身子还未待整理好衣服,就被竹染不客气的拖拽出门。
  他到底在干什么?要赶她走的话,也让她先把哼唧兽带上啊。
  花千骨大伤初愈,行动略显笨拙,跟不上他的步伐,纯属是被他拽着领子拖着走。
  林中昏暗无比,远处不时传来一些奇怪可怖的鸟兽嘶鸣,竹染右手拖着她,左手拿着匕首。一有食人的花草藤蔓靠近就狠狠一刀斩下去,汁液犹如鲜血一样喷溅了花千骨满脸。
  行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早已超出花千骨平时的活动范围,离了小屋老远,没有了阵法的保护,周围树丛里悉悉索索的,各种妖物在暗处窥探着她,却又忌惮竹染手中的刀不敢太过靠近。行得越远,跟上来的越多。花千骨隐约听见野兽一般贪婪的喘息声,不安的四处张望,手不由得紧紧抓住竹染的衣襟。
  竹染不管那么多,依旧飞快的往前走着,突然花千骨不走了,怎么拖都拖不动,回过头,见她腿脚全被藤蔓缠住了,于是回身斩断她身上的藤蔓,继续向前走。
  他到底要带她到哪去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竹染终于停住了,花千骨耳边呼呼风声,冻得她直打哆嗦。
  面前是一个断崖,下面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他来这里干什么?花千骨疑惑的看着他,等他开口给一个解释。却没想到竹染突然伸出手来,轻轻一推,竟然把她从崖上推了下去。
  花千骨惊恐的睁大眼睛,反射性的伸手去抓他衣服没抓住,只抓住了崖边的石头。
  竹染走近两步,弯下腰,笑着看着她,那笑容叫她冷到骨子里去了。
  然后便是毫不留情的狠狠踩住了她的手,花千骨吃痛的皱起眉,半掉在空中身子像要散架了一般,再承受不住,终于手慢慢松开,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86.万兽之王

  谷深百丈有余,绝壁横亘。身子垂直下落,如此高度,就算摔的不是粉身碎骨,至少也是脑浆迸裂。
  花千骨只听到耳边呼呼风声,危急关头大脑却陡然清明无比。无数过去看过的那些心法口诀源源不断的向外冒出,可是这里是蛮荒,无法御剑更无法乘风。
  宽大的衣袍鼓舞翻飞,她下落的速度却丝毫未减。
  竹染静静站定,注视着下面,以他的眼力,漆黑谷底一草一木仍旧看得清楚。推她下去是为了试她,可她若这么容易就摔死了,那留着对他也没有多大用处。
  但是看她快落到底依旧没有什么奇迹发生,眼中难免有失望神色。正当他都要放弃了以为花千骨死定了的时候,却见她身子重重的在空中一顿,定住了大约一秒钟,又再次直直摔到谷底。
  仍旧心肺受了重创的咳出一口血来,花千骨翻身爬起,不明白竹染为何突然之间要置自己于死地。抬头仰望,只能看见昏暗的一线天。
  突然听见一声恐怖而低沉的嗡鸣声,惊得她寒毛都竖了起来,那是她所熟悉的妖兽的低吼。
  不由得退了几步,四处张望,看见两团熊熊火焰飘浮在空中。不对,是一双血红色充满了贪婪和渴望的眸子正瞪视着她。
  花千骨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比哼唧兽变身后还要大上许多的身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步伐缓慢沉稳又不失优雅,一身长毛根根分明,纯净的金黄色堪比她见过的最美丽的朝阳。
  历经过那么多的磨难,虽然不像以前见鬼那样,吓得两腿发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可是看着它头上的角,硬如钢铁的直尾上的鳞片,露出白牙的血盆大口,她还是心里隐隐发虚。
  睚眦兽,上古十大妖兽之一,性凶恶,喜吃脑髓。锱铢必较,极爱相争,至死方休。领土意识极重,有王者之姿。食其角可提升百年仙力,而且它哪怕吃的是草,屙出来的都是黄金,故而早早在六界之中被仙人妖魔捕杀殆尽。
  花千骨回忆起之前在《六界全书》上所看过的妖兽一览,此兽名列第三。
  完了,要是脑袋被它吃掉了,自己再怎么能复原也长不回来了吧?
  哼唧兽不在,她突然有些庆幸起来,不然为了救自己,怕又是一场恶战。虽然哼唧兽也很强,但是想要胜睚眦兽,还是难了一点。
  睚眦兽打了个响鼻,抖抖金光闪闪的皮毛。威风凛凛,双目炯炯的踱了几步,打量花千骨。它口味很挑,通常捕食其他兽类或是流放到蛮荒的仙魔都只吃脑袋和内脏。在蛮荒它对手不多,觅食十分容易,现在已经吃得很饱,对于这种从天而降掉落入它巢穴的小东西,本是都不待看一眼的。可是此刻,它却闻到了奇妙而诱人的气味,直叫它每一根血管都流动出了兽欲和渴望。
  花千骨一动不敢动,怕它突然间就扑上来。睚眦兽对潜藏她体内的巨大力量也隐隐觉察,微微忌惮,没有冒然上前。一人一兽就这么对峙了良久。
  花千骨手脚冰冷,可是额头沁出汗来。终于睚眦兽开始失去耐心了,低吼了一声,扬起巨爪就往花千骨猛力一拍。
  虽然法力全失,但是这些年的修为岂会全部白费。她矫捷一跃,轻松避过。
  睚眦兽一声长啸,顿时山谷中刮起一阵狂风。花千骨站立不稳,在谷中众多巨石中穿梭躲避。
  睚眦兽身姿太过魁梧,虽灵巧未失,对付个子小小的花千骨终究还是不够迅速。于是满是鳞片的尾巴,以雷霆之势,对着花千骨连戳带扫。触及之处,草木横飞,山石崩裂。
  花千骨觉得隐隐有几股热气向着四筋八脉扩散涌动,似乎身手比方才更敏捷了许多,双脚急速蹬起,跳跃和奔跑之间,也显得更高更快,更加有力。
  伤势似乎恢复的差不多了,危急关头她来不急开心,只是一次次的凝气跃起,躲过睚眦兽的一次次致命袭击。
  光是这样逃下去没有用,花千骨打量四周,狭长的口袋型一样地陷分裂出的峡谷,除非有翅膀,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出得去。
  她需要反击,可是那些石头砸在它身上乒乒乓乓的,根本就没有半点用。
  花千骨钻来钻去,左躲右闪,可是巨尾扫到的地方,风力刚劲如刀,背部、腿上不断划出道道一尺来长的口子。
  睚眦兽闻到她的血香味,双目更加赤红。仰天咆哮,变得更加残暴凶猛。
  “咣当”一声什么金属的东西掉在地上,花千骨一看,是竹染的那把匕首。不由得皱起眉头,原来他是故意把自己推下这妖兽的巢穴,为了看自己和这妖兽一战。
  她飞快的拾起匕首,窜到睚眦兽身下,一面躲避着它的踩踏,一面试图将匕首插入它肚子较软的部位,却依旧好像插在铜墙铁壁上一样被反弹了回来。
  谷底尘土飞扬,她爬到高处,跳上睚眦兽的背上,妄图割下他头上较软的角,无奈睚眦兽拔腿狂奔,妄图将她颠簸下来,她只能紧紧拽住睚眦兽颈上的金毛。
  睚眦兽够不着她,巨尾皮鞭一样抽下来,她在它背上翻滚着闪开。尾巴狠狠的抽在它自己身上,疼得它狂怒的又一次咆哮起来。
  吼声在谷中久久回荡,惊得林子里的妖兽鸟怪纷乱逃散。竹染兴趣盎然的看着下面惊心动魄的争斗,似乎也闻到空气中涌动的美妙血腥味。
  颠簸得太厉害,她根本就触碰不到它的角,接连在它脖颈上砍了几刀,依旧没有半点用。突然想起自己的血,她手一抹刀刃,顿时刀身精光乍现。一刀下去,终于深深刺进它的皮肉,再一使劲,拉出很长一道口子,鲜血简直是喷溅而出。
  睚眦兽一向驰骋惯了,铜筋铁骨的,何曾受过这种伤,仰天怒吼,皮毛一抖,终于将花千骨抖下地去。
  花千骨知道它气极,连忙爬起来就朝着谷壁拼命奔跑。
  睚眦兽几个跳跃已追至身后,前方再无可躲避之处,眼看着那个弥天大物朝自己张牙舞爪的飞扑了过来。花千骨火速抱头往旁边一滚,然后就听见惊天的“咚”的一声,大地仿佛都震动了。
  身后终于没了声响,花千骨从地上踉踉跄跄的爬起来。转头一看,不由得有些乐了,睚眦兽用了如此大力,正好一头撞在崖壁上,应该差不多撞晕了吧?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她浑身都快散架了。
  握着匕首摇摇晃晃走到它跟前,睚眦兽以恨不得咬死她的眼神怒视着她,可是只能无力的趴在地上呼呼喘气,头上好大一个包。
  花千骨犹豫了片刻,是不是应该杀了它。睚眦兽睚眦必报的性格她不是不知道,如今跟它结下怨,以后她休想再有安生日子,到时候哼唧兽和竹染也必定受累。
  可是终于还是忍不住叹口气,虽说成王败寇,适者生存,是在蛮荒的既定法则。可是是自己先无端闯了它巢穴,惹了它,最后还要杀了它,是不是也太说不过去了。它是妖兽,不通情理,难道自己也跟它一样么?
  花千骨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湿湿的鼻头,软软的挺好玩的。它其实跟哼唧也没多大的不同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不顾睚眦兽的愤怒和低吼抗议,花千骨又好奇的伸出手摸了摸它神圣不可侵犯的两枝角。(睚眦兽心想我堂堂妖兽居然被人摸了,还是个这么丑的人!哼哼……)
  转身望了望悬崖绝壁,这下,自己该怎么上去呢?
  她下落过程中,的确有使出来过一次法力,在半空中停止住了身形的。和睚眦兽一战,虽说受伤不轻,但是她觉得自己的身手正逐渐恢复如初,体力也被激发出来了很多。
  说不定自己再试试,又可以重新使用法力飞上去呢?
  于是她开始一次又一次的默念心法口诀。却始终仿佛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住一样,施展不开。
  看来自己上一次是走了狗屎运了吧,她终于宣布放弃,从衣裳上撕下一条布把匕首牢牢绑在手上,然后开始一点点往绝壁上攀爬起来。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手脚都快要断掉了,抬头看,还有很远很远,再往下看,好高好高,真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虎口全部裂开,身上、手脚上全部都磨破的是血。不时踩滑,又掉下去许多,还好有匕首挂住。累了,就踩在中间凸起的地方歇一歇,小睡一会。饿了渴了就张嘴咬旁边的苔藓草根。
  竹染等了很久,看她才爬了一半。等得不耐烦了,便回去睡了一觉,回来见她还在爬,累得几乎已经使不上劲了,可是依旧缓慢却坚定的向上爬着。
  他应该干什么?扔根绳子下去拉她上来?她不是已经通过考验了么?
  他突然为自己有这个念头觉得好笑起来,冷哼了两声,然后又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个女人!!!
  ……
  花千骨终于爬了上来,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居然可以支持那么久,手脚早已经失去感觉不听她指挥了,只是一爬一爬的在做机械运动。
  当她长叹一口气,终于把沾满鲜血的头伸出地平线,双手紧紧拥抱住大地,想要亲吻裸露的黄土。一抬眼看见竹染正坐在她面前,微微低着头,脸部有阴影,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许他会跟自己解释一下推自己下去的原因,花千骨心里想着,因为他若真想害自己一开始就用不着救了。
  竹染向她伸出手来,花千骨看着他的手上也有青色的一层疤,就像是被整个的扔进了三生池里。可是他的手的形状,却是修长而美丽的。
  花千骨握住他的手,迈出脚正想做最后的攀登——却突然,竹染抽走了她手中的匕首,再一次的,把她狠狠的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花千骨来不急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竹染,这次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情绪,向一个席卷而来的巨大黑洞,望不到底的虚空。
  身子再次迅速的向下坠去,花千骨已经累得快要晕死过去,这次连想想心法和口诀的力气都没有了。
  以为这次真是死定了,眼看就要落到底的时候,一个软软的东西突然接住了自己的身子。然后奇迹一般,自己又飞快的向上升了起来。
  吃惊的看着身下,拽住那不真实的金黄色的毛,居然是睚眦兽,载住她小小的身子,在峡谷两边的绝壁上来回纵跃,几下便出了谷,跳上地面。
  抖了抖金色的皮毛,威风凛凛的对着群山大声怒吼,狂风大作,林海泛起阵阵波涛。花千骨骑在它身上整个人都惊呆了。
  方才那些一路尾随而至的各种妖兽也慢慢从阴暗中,荆棘丛中走了出来。注视了花千骨和睚眦兽良久,然后接二连三的在她跟前匐了下身子,低下头去。
  此时醒来,变身回巨大形态,从远方飞奔而至的哼唧兽,望着这百千妖兽恭敬拜倒犹如百鸟朝凤的壮观景象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慢慢反应过来,卸下怒火与防备,也跟着拜倒在花千骨跟前。
  竹染怔怔站在原地,眼中充满了惊讶和不可置信。然后在下一个瞬间,表情也变作了恭敬和臣服,微微躬身,露出他一贯眯起眼睛的笑容,向花千骨解释道:“我猜的没错,你身上果然藏有妖神之力。如今万兽臣服,离我们离开蛮荒又进了一步。
  花千骨默默的看着他,那样的微笑却叫她心头阵阵发寒。第一次是试验,可是第二次,她敢肯定,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87.宏图大志

  这一夜的雾泽密林中显得格外的安静,连虫鸣声都听不见。这种安静叫人无端的紧张,花千骨由睚眦兽驮着慢慢向前走着,对突然发生的一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回去的路上全是各种妖兽魔物和飞禽走兽恭敬的匍匐着夹道两旁,队伍排列得长长的一眼看不见头。连刚刚凶猛无比的食人花都向她弯着腰,同时还有无数的妖兽虫鸟正悄无声息的往两边赶来。
  花千骨觉得胸口隐隐有一股热气在澎湃涌动,让她有头晕想吐的感觉。抬起手,看着掌心刚刚磨破擦伤的地方正逐渐愈合,伤口滚烫的吓人。
  哼唧兽慢吞吞的跟在她右后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正在生闷气呢。花千骨转头看着它一副吃醋的样子不由好笑,伸出手对它招了招。
  哼唧兽立马“嘭”的一下变回了小猪的模样,迈着四肢小短腿奔跑过来,无奈个头太小,跟不上睚眦兽的步伐,绊到一小石子,皮球一样往前呼噜呼噜滚了几圈。爬起来继续跑,一面往睚眦兽身上使劲扑腾着,爬啊爬啊的像爬一座大山。可是又叽里咕噜的滚了下来。继续不甘心的蹦蹦跳跳的一边跑,一边扬起小爪去抓睚眦兽的尾巴。睚眦兽回身看它一眼,尾巴轻轻一甩,它就摔了个大跟头。
  花千骨忍不住笑,弯下腰伸出手去抱它。它这才屁颠屁颠的一下蹦到花千骨的手里。花千骨紧紧的抱住它开心的左右蹂躏,她刚刚真的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
  如今错打错着居然万兽归心,抬头望了望混沌不明的天空,心头仍旧只是一片悲凉。
  竹染在后面慢慢走着,看着林中这壮观无比的景象不由冷笑,她还真是比六界的帝王尊者气派还要大。
  不过她既然真的身怀妖神之力,那他们想要重回六界就绝对指日可待了。
  
  睚眦兽送他们到了木屋周围布的阵法外便没有再进来。花千骨的力量并未恢复多少,没办法和它直接交流沟通,但是睚眦兽同哼唧兽一样很通灵性,花千骨一个眼神,便知道她想要什么。
  回到木屋里,竹染问她妖神之力的事,花千骨也不隐瞒,一一写划出来。
  竹染眉头越拧越紧,他在的那些年对神器的争斗就从未间断过,仙界大乱的那一次,是有史以来神器集聚得最齐的,他只差一点点就得手了。可是没想到,最后妖神之力,居然是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他先前卜卦测字,就发现六界正发生大的动荡,妖神出世之时,蛮荒也受了波及,地震不断,各种妖兽到处发狂乱奔。花千骨的到来,是偶然也是必然。本来就觉得她身上太多可疑之处,而身上被白子画亲手封印的强大力量,让他更加确定了妖神已出世的事实。
  竹染的目光犹如被点燃一般越来越亮,花千骨心里却越是发虚。总觉得竹染看她的眼神,太过赤裸和贪婪。
  突然脸颊被他捧在手心,她惊诧的看着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一青一红两张毁容的面孔凑在一块又恐怖又滑稽。
  花千骨不适的飞快推开他,扭过头去。
  ——你说我体内有妖神之力是怎么回事?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差不多都已经明白了。”
  花千骨凝眉沉思(如果她还有眉毛的话)。
  ——可是妖神明明就是小月,他……
  她想起月圆那一夜他变身之后,他们两人很轻易的就被师父从墟洞里抓了出去。她一直担心小月会发怒暴走,激发体内的妖力做出什么傻事来,没想到却什么都没发生,小月一副毫无抵抗能力的样子,完全犹如一个普通的天真稚嫩的孩童,她当时也奇怪过但是并没有多想。
  现在再回忆起来,似乎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自己遭此劫难仍未死也不是幸运。原来早在那一夜,小月就已把妖神之力全部给了自己,这才一次次的保全了她的性命。
  瞬间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都清楚明了,她终于知道杀阡陌说的“重要的是谁放他出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关键的不是妖神而是妖神之力,身体只是容器,六界的人一直争夺和窥视的原来是毁天灭地的妖神之力。
  只是,却没想到小月全给了自己……
  花千骨呆坐在那里,半天反应不过来。突然想到什么,猛然间抓住竹染的双臂。那这么说,小月岂不是更加无辜,他现在甚至连妖神都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为什么仙界的人还要处死他?难道师父看不出来么?小月已经不是妖神了,妖神之力在她这里啊!她要赶快回去,告诉师父这件事。如果可以把妖力交出来,是不是就能免小月一死?如果交不出来,就由她来受死,小月根本就是无辜的!
  ——我要回去!
  花千骨重重的在桌子上写,颤抖的手指在木桌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竹染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微笑着满意点头。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我保证我们一定可以回去。”
  花千骨迟疑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竹染走到床边蹲下身子,将床下面的几块木板抬起,下面竟然有一个暗格。
  从里面取出几块大小颜色不一的兽皮和布片,布片应该是从别人衣裳上撕下来的。蛮荒便是这样,因为物资匮乏,也不可能自己养蚕织布,就连天冷了,为了争夺对方身上的衣物常常都要拼个你死我活。花千骨见竹染箱子里还装了挺多件,被子也是许多不同的衣服拼缝的,里面填充上一种奇怪的紫色棉絮,不知道又是从多少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竹染将图一幅幅在桌上铺开了指给花千骨看,上面竟然是用黑色炭木精确的描绘的蛮荒地图。
  花千骨吃惊的一一翻看,蛮荒的整体地形,东南西北还有中部的森林,湖泊,冰山,沙漠,海洋等全都清清楚楚。还有各个妖魔堕仙的聚集地,势利范围,妖兽的巢穴等等,无比的详细。
  看着花千骨吃惊的眼神,竹染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这几十年在蛮荒都是坐着等死的么?”
  ——你想怎么办?
  “要想回六界,先取蛮荒。如今有了妖兽相助,咱们已经实力大增,但是还不够。腐木鬼,冥梵仙,若能将此二人收服,土木流和水银间就掌握在我们手里。就算你妖力被封,只要出得去,众人法力皆可恢复,蛮荒妖兽仙魔死魂,数量何止万千,如此兵力,到时候不光出得了蛮荒,就是六界,也是我们囊中之物!”
  花千骨见他大手一挥,声音里满是豪情壮志,眼睛里燃烧着熊熊野火,不由得心头微微一紧。
  原来他有吞并蛮荒,称霸六界的野心已不是一朝一夕了,如此步步为营的细心谋划准备着,自己的到来或许只是给他了一个契机提前动手。难怪摩严要逐他出师门将他流放至此,或许是看穿了他的雄图和野心。如此之人,不管是对长留还是对仙界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只是这小小的蛮荒,也困不住他多久吧。以他的手腕和才智,怎会有走不通的路呢?
  花千骨轻轻叹息,眉头皱的越深了。自己离开归离开,可是若全依他的想法,岂不是又给六界带回去一个劫数么?
  竹染此刻正一心为想象中的不远将来而兴奋得双唇颤抖,他等了那么多年了,就是为了扬眉吐气的那一天。他一定会将摩严,将六界全都踩在脚下!
  手指落下,重重的敲响桌面,指在地图上的一个点上。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先将此人收服!”
  花千骨低头,看着地图上的一座冰山顶端,秀逸的写了三个:
  ——斗阑干。


88.瀚海阑干

  妖神在蛮荒出世,万兽俯首朝拜的消息很快在蛮荒各处传开,一时激起涛天巨浪。
  众人不可置信中又带了些许恐慌,所有的人都在试图寻他们。
  花千骨伤势稍好,便和竹染离开林子向北边冰雪之地出发了。随行的有哼唧兽,睚眦兽,另外还有一只幻鬯鸟一直在空中飞着为他们探路。
  为了能够尽快赶至,花千骨骑在哼唧兽身上,睚眦兽也很不情愿的驮着竹染。
  花千骨想不通竹染的是,如果他知道如何离开蛮荒的方法,早就自己离开了,才不会想着什么大家一起走。别人死活与他何干?但是他如果完全不知道,就算把所有人团结在一起又有何用。离开蛮荒不是说带兵打仗,光靠着人多就能赢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多少个脑袋凑在一块,也想不出办法。而且,想要大家达成一致根本没必要弄那么复杂,或是借助谁的力量,她相信没有人不想离开这里,只要跟大家都讲清楚,为了能够出去,所有人一定都能结成联盟,到时候再慢慢想办法。
  花千骨问他,他却只是嗤笑。
  “你可知那腐木鬼,冥梵仙,还有斗阑干都是何人?”
  花千骨摇头,她只是略微听过一些斗阑干的事,其他二人连名字都没听过。
  “斗阑干是仙界战神,腐木鬼曾经一度和杀阡陌争夺过魔君之位,而那个冥梵仙,跟白子画一样,曾经也是上仙之尊。”
  花千骨听到师父的名字,心头咯噔一下。
  “这几人哪怕身处蛮荒,法力尽失,也是十分厉害的角色,你力量尚未恢复,根本没办法与其中任何一个匹敌。你以为你有了御兽的能力,他们便心甘情愿同你合作了么?蛮荒不同于六界,更多的尔虞我诈,你不利用别人,便是被别人利用。一个想要压过一个,每个人都在争夺主导权。身怀妖神之力,你知道多少人想要你的命?还没等到出去,内部已经乱成一团,自相残杀的差不多了。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是死,要么就是踩在众人头上,让他们不得不仰视你,为你卖命。”
  花千骨皱起眉低下头去。
  “所以,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天真,既然会被驱逐到这里,自然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且莫说有多厉害,至少没几个是好人,而来了之后,每个人的阴险歹毒更是要翻倍。当然,你也不用太担心,人都有会弱点,而想要离开是蛮荒每一个人的弱点,只要掌控好,所有人都能任由你摆布。那腐木鬼利字当头,欺软怕硬,冥梵仙心灰意冷,不问世事,二人其实都不难应付。我们先从孤身一人的斗阑干下手,只要能得他相助,不愁大事不成。”
  ——我的内力还能恢复么?
  花千骨问,她并不知道妖神之力是被白子画封印在了体内,以为是气脉全破,被白子画同己身的仙力一道全部废掉了,竹染也故意没跟她说,总之这师徒二人矛盾越深对他就更加有利。
  “不知道,但照上次你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在蛮荒也竟可以施放出一些法力,或许假以时日会慢慢恢复一小部分,但是也有可能永远都恢复不了。”
  白子画施的那种血印岂是那么容易解除,孤注一掷,集他毕生道行将她压制的死死的。不过或许若是他先死了的话,要再解封印或许就容易许多了,竹染眯起眼睛。
  花千骨将领子拉高,身子缩成一团,紧紧贴靠在哼唧兽的背上。风越来越大了,遮天蔽日的冰霜颗粒迎面扑来,打得她脸上生疼生疼的。
  为什么斗阑干要一个人跑到这来呢,竹染说土木流和水银间一度都想拉拢他,他却一个都不甩,那么多年一直独自生活在这个冰天雪地之中。
  突然又想起蓝雨澜风,不折手段,哪怕毁天灭地,也千方百计的想要救他出蛮荒。自己呢?可曾有人思念过自己?望着眼前一片刺目的洁白世界,鼻子突然酸酸的。斗阑干就算不在了,也有人一直挂念。东方他们大概都还不知道她在蛮荒吧……
  想起冰天雪地白子画牵着她的小手前行,那时候的师父多疼她啊,可是现在,就算讨厌她了,不想见她了,杀了她就得了,她的命从来都是师父的。可是为什么要把她驱逐到蛮荒来啊?他知不知道这里真的好可怕……
  竹染转头,看着她一贯平静而认命的眸子里,不经意透露出一瞬间的哀伤和软弱。轻轻摇了摇头,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山头太大,洞穴众多,他们二人在漫天风雪中找了三天,可是依旧半点都没看到斗阑干的影子,甚至连半点活物和植物都看不见,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生存下去的。
  ——会不会是已经不在了?
  花千骨问,毕竟离上次竹染打探到他的具体位置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了。
  竹染摇头:“斗阑干是出了名的洁癖,斩妖除魔都从不让自己身上沾半滴血,更见不得蛮荒其他地方的恶心争斗,屠戮吃人。这冰雪之地极少有人来,冻土几十丈深,甚至连植物都不生长,只零星有一些喜寒的妖兽,最适合他不过,应该不会离开。而且他战功卓绝,被逐来时仙身未废,不会自然老死。哼,说是玉帝恩典,不如说是为了让他永世饱受流放之苦。同时为示惩戒,他双脚脚踝钉了两颗消魂钉,来到蛮荒法力尽失,他又没不像你有妖神之力护身可以自动恢复,应该是根本无法直立行走,不会离开这附近太远的,我们再四处找找。”
  花千骨听到消魂钉三个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痛的锥心刻骨。
  竹染不由笑道:“没什么好吃惊的,流放到这里的堕仙,大多受过钉刑或是其他刑的。何况是斗阑干这样的人物,就算明知他回不了六界,仙界的人也会害怕,害怕若有一天他回来报复,所以自然会废掉他双脚限制他。”
  驱逐到蛮荒的妖魔虽说寿命较长,但若未有一定的道行,也是会老死或饿死。而驱逐来的仙却分仙身已失和未失的。已失的就变成了普通人,通常在蛮荒都活不长,在蛮荒恶劣的环境下不是饿死病死老死,就是沦为其他人的食物。未失的虽不会自然死亡,依旧会被杀死。饿不死,但是仍会感受肌饿和病痛。他们没了法力,但是依旧武功高强,剑法高超。争斗主要以这样的人为主。所以当初已变成普通人的花千骨,竹染连看都懒得多看,就算救也是白救,却没想到她那样都死不了。
  又寻了两日,竹染终于在一洞口中找到有人活动过的痕迹,确定斗阑干平时是住在这里,但是可能觅食或者其他,有事出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竹染让花千骨指挥哼唧兽和睚眦兽在洞口不远处挖了个大坑,做成陷阱,等君入瓮。
  ——不能好好跟他谈么?
  花千骨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只有先困住他,你才有资本跟他谈。”竹染碰钉子碰了几次了,深知斗阑干的为人。
  绕着陷阱转了两圈,摸了摸下巴:“不行,还要再深,再大。”
  花千骨瞠目结舌,这坑都填得下几十个斗阑干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继续辛苦睚眦兽和哼唧兽挖坑,最后竹染居然还让幻鬯鸟吐出无数尖尖的冰柱插在坑底。
  ——那不是把他给插死了么?
  竹染摇头:“哪那么容易死。我怕光一个坑困不住他,能让他受些伤自然是最好。”
  二人在洞中静候,天寒地冻的,哼唧兽的大尾巴将她盖的密密实实。不知不觉就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睡过去,梦到她御剑在风中自由驰骋,糖宝乘着一片桃花瓣儿在她身边飞着。突然天地震了一下,把她从剑上震掉了下去。
  她陡然睁开眼睛,看见竹染倾身在她面前,使了使眼色,对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花千骨撇撇嘴,就算她想说话也出不了声啊。
  突然发现不是做梦,原来地真的在震动,一下又一下的,咚咚咚,仿佛一个巨人在奔跑。
  竹染向外探出头去,不由得皱起眉头,他竟还是失策了。
  斗阑干腿脚不方便,猜他能够出去那么久那么远,如果不靠机关术就一定是驯服了妖兽来做坐骑,却没想到竟是雪人。
  花千骨也探出头去,就见一只几丈高,超级壮硕,从头到脚长着纯白毛发的巨猿一样的怪物正向洞口这边走来,而它的肩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几缕长发随意用墨玉簪斜挽着,在大风中狂乱的向一边飞舞,腮边隐隐有青色的胡渣,面容英挺而冷肃,眸子里是久历血雨腥风的淡然和冷厉,远远的就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花千骨知道那就是斗阑干了,简单的一眼,便能想象出当年身穿战袍的他在六界是如何威动天地,声慑四海。
  风向突转,似乎闻到一丝生人的味道,立马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出声喝住身下的雪人,无奈为时已晚,雪人一只脚已迈入陷阱之中,庞大的身子顺着冰坑便滑了下去,一道道冰刃刺入它掌心。雪人发出一声巨大的怒吼声,同时飞快的将肩上人向外前抛了出去。与竹染预计的一样,顶上开始雪崩,飞速便将雪人掩埋在坑底。
  “来者何人?”斗阑干屹立雪中虽不能行走却依旧不倒,横眉怒道,犹若天神。
  竹染从洞内慢慢走出,向他拱手弯腰道:“竹染拜见前辈,多年未见,前辈风采依然。”
  斗阑干冷笑一声:“原来是你,长留小子,如此伎俩也想出手暗算我?未免太自不量力。”
  竹染干咳两声,望了望雪人被掩埋的地方,知道洞依旧挖的小了,很快它就能出来,到时候斗阑干就能行动自如,不可能再困住他。以哼唧兽和睚眦兽之力,虽不一定会输,但雪人是群居动物,斗阑干既然驯服了首领,其他的应该也在不远处,很快就能赶来。要对付十多个雪人难免又是一场恶战。既然不占优势,还是跟他好话好说。
  “竹染此次前来,特有要事相商。可是前辈性格孤傲乖张,晚辈只能出此下策。”
  斗阑干冷笑一声:“本尊不想动手杀人,也懒得跟你一毛头小子计较,你不想死的话就赶快滚,别来打扰我清修。”
  “清修?再多的法力在蛮荒都用不上,清修又有何用?”
  斗阑干鄙夷的看着他:“修行修的是大道大自在,你一干追名逐利之辈怎会懂得。”
  “看来这些年,前辈的性子可是改变了不少啊。”
  斗阑干一向狂妄自大,玉帝佛主都不放在眼中,天规天条更是当作放屁,得罪了不少人,可是众仙都忌惮他法力高强敢怒不敢言。这也间接导致了他后来失势被无数人落井下石,罪上加罪。
  “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价,还不快滚!”斗阑干面上怒气更甚,手中一粒雪丸击出,重重的打在竹染膝头上,嵌进肉里,竹染身子一倾,单腿跪了下去。面上却仍是笑容可掬。
  “前辈息怒,在下这次来的确是有要事相商。前辈一直独自一人,与世隔绝,可知六界动荡,妖神已出世?”
  斗阑干陡然一惊,皱起眉头,终于还是出世了?
  “那又如何,就算六界覆灭又与蛮荒何干?与我何干?”
  “难道前辈在这困了那么多年,就没想过要出去么?”
  斗阑干不屑的望着他:“有话直说,说完快滚!”
  旁边的雪人已经从积雪掩埋的坑中爬了出来,远处几个白点在向此处飞快的靠近。
  竹染将身后的花千骨推到前面:“如果想要离开,此人便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和希望。”
  斗阑干自上而下俯视花千骨,眼光犀利而冷漠。被绝情池水腐蚀成这模样,又是长留山的人?
  不由嗤笑道:“怎么?你过去的小相好,找到离开蛮荒的办法来救你了?”
  “她不是我的谁,她就是妖神,被仙界流放到蛮荒来的。”
  斗阑干仰天大笑了起来:“你当我老糊涂了是不是?”且莫说这人是不是妖神,有没有可能落到仙界的手里。单讲仙界的处事方法,又怎么可能不杀她而只是流放呢?
  “她叫花千骨,白子画的徒弟,因为偷盗神器,放妖神出世,犯下重罪,受十七根消魂钉之刑,全身气脉被破,筋脉被挑,废了仙身,泼了绝情池水,然后流放至蛮荒。但是却因为之前错打错着,在墟洞中得到了妖神之力,所以百折而未死。虽然妖力没有恢复,但前些日子已收服了蛮荒的众多妖兽。晚辈这样说,你信还是不信?”
  斗阑干大惊失色的看着她,竟然是白子画的徒弟?竟然受了十六根消魂钉,废了五筋八脉还能这样站在他面前?众人争夺,甚至害得自己流放蛮荒的妖神之力竟然在她身上?心头一惊一骇,身子颤抖着勉强退了一步,旁边的雪人立马伸手扶住他。他心头一时间波浪起伏,这些年,六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知道竹染所言非虚,而且恐怕这丫头来历还不仅仅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看她探究的望着自己的眼神直白又单纯,不由开口问道:“你师父是白子画?”
  花千骨想了片刻,还是点点头。谢天谢地,至少,自己还是他名义上的徒弟。
  “前辈,她嗓子也被绝情池水毁了,说不了话。”竹染在一旁补充道。
  斗阑干看了看她身后的哼唧兽和睚眦兽,知道了竹染此行的目的,不由冷笑:“你以为凭借妖神之力便能出得了蛮荒了?”
  “光凭我们当然不行,所以特来请前辈相助。”
  “你请人的方式倒挺特别。”
  “没办法,谁让前辈一向软硬不吃,我之前试了那么多次软的,这回就换点其他的试试,万一说不定能奏效呢。”
  “你回去吧,我看在摩严的面子上才一直不杀你,你不要太得意忘形。”
  竹染咬了咬牙,拳头握紧:“前辈就真的不想离开?”
  “或许你真有办法出去,不过我斗阑干虽然落魄蛮荒,还没有沦落到心甘情愿做别人棋子的地步。你小子心眼太多,连摩严都信不过,我又如何信得过。”
  “前辈不能这样说,既然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何苦计较那么多。何况我也是甘心低头奉妖神和前辈为尊,为你们俩卖命,只要能够出去。”
  斗阑干摇了摇头:“那你们就努力吧,如果出去见了你师父,替我向他问声好。”
  他扶着山壁,慢慢的往洞中走去,抬头却望见花千骨挡在自己面前。不理她,依旧往里走,花千骨却拽住了他袖子。
  “放肆!”他怒道。
  花千骨眼巴巴的看着他,伸手在雪地上写: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斗阑干身子一震,他的心思她又怎么会觉察?
  他不是不能回去,而是不想回去。世上的人都言他是被仙界流放,却不知道他是被自己流放。再也不想,不想回去,回到那个伤心的地方。
  ——我们一起想办法回去吧,蓝雨澜风她一直在等你。
  花千骨一笔一划的写,斗阑干越看越心惊,扶住山壁的身子越来越无力,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一般,再看不见一丝斗志和盛气凌人。


89.与虎谋皮
  
  “你这一身疤是为什么得来的?”斗阑干问。洞穴里没有外面那么大的风,却依然寒冷刺骨。
  花千骨接过他递来的热水,低头安静的喝着。不习惯他打量的目光,总是太过凌厉和咄咄逼人。
  ——绝情池水。
  她在石桌上写。
  “废话,我不知道是绝情池水么?我是问你为了谁。”斗阑干不耐烦的看着她,不明白人人争夺的妖神之力怎么就跑到这么小一丁点的丑丫头身上去了。
  花千骨迟疑了一下,这种事,自己为什么非要告诉他不可?
  ——这是我的事,请前辈就不要再多过问了。
  斗阑干冷笑一声,要求他还真有敢这么跟他说话的。
  “别多问?若你恋上的是竹染这小子,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一旦出了蛮荒,凭你一身妖力助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花千骨心头一喜。
  ——你答应和我们一起想办法出去了?
  斗阑干点点头,其实在六界和在蛮荒又有什么不一样呢,自己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有些事情,终有一天需要面对的,都过了那么多年,他也已经想开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伸出右手来看了看自己掌心,上面从虎口下来有很长的一道伤疤。
  “你认得她?”
  花千骨皱起眉,认得,怎么会不认得。要不是她,师父就不会中毒,要不是她,她也用不着偷盗神器,她杀了人嫁祸于她,还借她的手放妖神出世。要不是她,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而她做一切的初衷,却又只是为了救出面前的这个人。想想,这人生还真是荒谬又可笑。
  ——是她一手策划了妖神出世,就是为了救你出去。
  斗阑干惊讶的看着花千骨,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一开始只是以为这丫头见过蓝雨澜风,所以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当年为了保护她,他们的关系是极其隐密的,至始至终不论天庭如何逼供,胞弟南岭寒如何相劝,他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那个人是她。
  一开始以为花千骨说的她在等他,只是单纯的等,或许只是因为内疚。可是看花千骨眼睛里复杂的神色,便也猜出了几分。既然妖神出世是蓝雨澜风策划的,那她的流放应该间接也是由她造成。
  不由得苦笑摇头,她这次又是想要玩什么了呢?他一向是不懂她的,能做的都做了,能给的也都已经给了,自己远在蛮荒,对她而言应该早没有了利用价值。
  说来好笑,他斗阑干自傲一世,最恨被他人利用,可是却一次又一次的心甘情愿被人利用,过去是,现在也是。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终归还是想回去,因为还有一句话想要问她。
  “你们先再这休息一晚,明天会有一场很大的暴风雪,等过几天雪停了我们再出发。”斗阑干依旧冷淡,可是对他们的态度已经缓和了不少。
  看着花千骨被毁的面目全非的一张脸,想她半大一个孩子,受这么多苦,竟然都是蓝雨澜风造成,一时间不由得心中满是亏欠。轻叹一口气,罢了,她欠下的,他替她还了便是。
  竹染在一旁忍不住扬起嘴角,自己说服了他那么多次都没成功,原来只需要“蓝雨澜风”简单的四个字就能解开他心结啊。
  “多谢前辈相助。”
  “你别得意,我只是看到这丑丫头的面子上罢了。”
  身负如此重要的妖神之力,却只是个傻傻的软弱孩子,若不好好看着,怕只能被竹染玩弄操纵于鼓掌之中吧。

  斗阑干去外面冰窖中取了些雪菇出来,回到洞口前看见花千骨正在帮雪儿包扎脚掌上的伤口,身上的披风被她撕成条,在它脚背上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雪儿向来脾气暴躁,不喜人气,对她却似乎亲热的打紧。
  “不用管它了,小伤而已,血都已经结冰不流了,过几天自然会好。”
  花千骨点点头,亲昵的抱着雪人,挂在它手臂上荡秋千。
  “进洞去吧,待会着凉了。”斗阑干看她穿得单薄,细小的身子在雪中叫人心怜。
  “雪儿,你先回山里去。”
  雪人嗷嗷两声,蹭蹭花千骨,吧哒吧哒的跑远了。
  花千骨张着嘴看着他,手比划道:它叫雪儿。
  斗阑干转身进洞:“雪人不叫雪儿叫什么?”他一向管每只雪人都叫雪儿的。
  花千骨捂嘴偷笑,向已经跑远的雪儿挥了挥手,跺跺脚上的积雪,进到洞里,见火堆烧得很旺,总算暖和一点了。
  ——我来做菜吧。
  花千骨接过他手中的雪菇和一些冰蕊,原来他都吃这些啊,怪不得能在这冰雪之地生活下去。
  竹染安静的在火堆边打坐养身,睁开眼笑道:“前辈你腿脚不方便,让千骨去弄吧,她手艺很好的。”
  斗阑干也坐了下来,看着花千骨左右忙碌,手脚十分麻利,很快便煮好了一锅鲜美的浓汤。
  盛到他手中热气腾腾的,尝了一口果然比他做的好吃到哪里去了,怪不得他做的东西雪儿怎么都不肯尝。
  花千骨帮哼唧兽他们也全都弄好吃的,这才坐到火堆旁,舀一碗尝了一口烫得她龇牙咧嘴的。抬头见斗阑干在看她,很自然的微微一笑。
  斗阑干皱起眉头,竹染刚刚大致将花千骨的事跟他说了一遍。他不明白这丑丫头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能吃得那么香,怎么还笑得出来?
  花千骨一面吃一面看着洞壁中火光映出的大家的剪影,心头暖融融的,嘴里似乎也尝到了些甜味儿。好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感觉了。竹染虽一贯面善,但是心思若海,与她疏离得当。斗阑干虽脾气有些执拗古怪,说风便是雨,但是严肃冷和自傲掩盖下自然流露出的对身边人的温柔和关怀,却是她能感受得到的。
  那种带着长辈一样的慈爱,让她恍惚中有回到师父膝下的感觉。鼻子一酸,甩甩头,告诉自己尽量不要去想那个人,否则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甚至陷入自怜自哀中无法自拔。眼下要紧的是赶快回去救小月,离处刑的日子只有三个多月了。
  “小子,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斗阑干问。
  “去找腐木鬼和冥梵仙。”
  “哼,果然。”
  “前辈,在下并不是只为了一己私欲,而是要想出去只能先把大家联合起来。”
  “听你这么说,你早已经知道了出去的方法了。”
  “我也只是想试试,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花千骨看着他,怪不得,可是为什么之前什么都没跟她说,就连他之前有来找过斗阑干之事也没跟她说起过。
  “他们俩人其实很容易谈,一听有办法出去定会一试的。你久未行动,是怕自己资历不够,也打不过他们,只能给他们做做参谋,所以打着妖神的幌子,让这丫头牵头,然后自己借着控制这丫头控制其他所有人吧?”
  竹染心思被他戳穿,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前辈厉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拉拢我也不过是借我的名头为了给自己这边增加实力,怕他们二人不肯心服罢了。可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他们会买我的帐呢?我已是半个废人,打不过他们的。他们二人在蛮荒争斗多年,也是心高气傲,不肯服谁。我看当务之急还是尽量恢复丑丫头的妖力才是上上之策。”斗阑干轻叹一声,战神断腿就如飞鸟折翼,又如何再能驰骋。
  竹染微笑点头:“恢复妖神之力的事,就全倚仗前辈了。”
  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斗阑干的封印术举世难出其右,过去最擅长的便是将收服的妖魔封印,这蛮荒上的人之所以对他又恨又怕,就是因为许多都是因为落到他手里,然后才被流放来的。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解白子画的血印的话,除了他就不会有别人了。


90.蛮荒一统

  “这封印是白子画下的?”
  斗阑干不可置信的看着花千骨腋下的那个印记。花千骨睡梦中被竹染点了穴道,睡得依旧香沉。
  “对,就是这个封印封住了妖神之力。若能破除,别说是出蛮荒,就算是毁了整个蛮荒也如弹指一挥。”
  “为何不让丑丫头知道封印的事,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前辈误会在下了,在下也是为了千骨着想。前辈可知她心里爱慕极深以致遭受绝情池水酷刑的那个人是谁么?”
  “我怎么会知道。”他都离开蛮荒一百年了,这丫头才多大。
  “就是白子画。”
  “什么?”斗阑干陡然高了一个音调,“他们不是师徒么?”
  “是师徒,这其间发生的事太过复杂,或许我们只有出去了才能知道。但是尊上行事一向稳重,这次又将妖神之力封印,又将自己徒儿废掉流放,但是却一直瞒住花千骨,我也不太想的明白。花千骨一开始甚至连自己身体里有妖神之力的事情都并不知情,还是后来我试出来的。”
  斗阑干皱起眉头,白子画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花千骨还说要赶出去救一个叫南无月的孩子,说白子画误以为那个孩子才是妖神,再过几个月七星耀日之时就要将他处死。可是妖神之力是白子画亲手封印的,他又怎么会分不清谁是妖神呢?”
  “你的意思是白子画跟她有染,有心包庇?找人替自己徒儿挨刀?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斗阑干连连摇头,谁都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但是他敢以人头担保,白子画绝对不会。
  竹染面上一丝嘲讽,却依旧点头道:“以晚辈在长留山那么多年对尊上的了解,自然也是相信他不会,何况那样的话尊上也用不着瞒着她,还下狠手将她发配到蛮荒来了。我们离开六界太久,这件事太复杂,可能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内情。但是既然尊上这么做了,肯定有他的理由。为了不影响他的声名,暂时还是不要将此事公布于众。而且他既然连花千骨也不说,我们也最好暂时先别让她知道。”
  斗阑干冷冷一笑:“你如此恨你师父,对你这个师叔倒还挺想得周到。”
  “哪里哪里,尊上为人整个仙界谁不仰慕赞赏。当年他对我也算爱护有加,若不是他,我早被我师父处死了。尊上大慈大悲,就是战神前辈当年受审之时,不是也几度力保。”
  “哼,那些陈年旧事,你倒是一清二楚。”斗阑干和白子画仅仅只是点头之交,倒是和摩严比较相熟。不过想来也是,整个仙界就没有谁是和白子画交情深的,他那淡远的性子,就是你想热乎都热乎不起来。
  “我现在丝毫没有法力,解不了他下的封印。”
  “没关系,能解开一点是一点,她之前遇到危险之时,妖神之力有勉强冲破使出来过一回,救了她一命。可见妖神之力在蛮荒并不受束缚,若能恢复一小部分,我们回去的希望就更大了。”
  “我试试。”斗阑干点头。
  
  于是接下去几天里,尽管漫天风雪,天寒地冻,可怜的花千骨还是被坐在雪人肩上的斗阑干驱赶到外面接受暴风雪的洗礼,美其名锻炼身体,强健体魄,实则不是在冰林里采蘑菇,就是在地里挖冰蕊。觅了食来,却不许她吃。
  其他人还有哼唧兽他们吃得几多欢快,她只能在一旁流着口水看着。不准哼唧兽给她偷偷送吃的,夜里还不客气的一脚把她踢到洞门口睡。肚子空空第二日还要跑到老远山头上挖了玄冰背回来,用手将冰剁碎,练习凝气。
  如此饿到极限,冷到极限,累到极限,再加上每天斗阑干为她点穴扎针,借此想要一点点冲破束缚她的封印。斗阑干性格一向是外冷内热,比不上竹染未达目的不折手段不计牺牲,看到花千骨一次又一次的虚脱晕倒终究还是会微微心软。
  半个月过去,他们又多留了半个月。斗阑干特意挑一些有利于疏导和行气的剑法教她,见花千骨再苦再累也始终咬牙坚持一声不吭,又聪明伶俐,一点就会。不由得心中越发喜欢,开始对自己生平未收一徒之事遗憾不已。劝花千骨转投自己门下,花千骨见他神色认真,连连摇头。虽然师父讨厌她了,但是还没有不认她。
  一次又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花千骨发现自己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灵敏。最重要的是,可以使用一部分法力,还能御剑在低空慢慢的飞了。
  斗阑干满意的点头:“差不多够应付了,明日我们出发去海边。”

  见到冥梵仙并且说服他,比花千骨预想中的容易简单了千倍百倍。
  一个长发如雪的男人站在竹林中,面似新月,却眼若死水。眉间一枚殷红欲滴的堕天印记,一般的堕仙并不会有那样的印记,除非做了什么天地难容之事。花千骨只在紫薰浅夏和他的额上见过。
  在脑中细细搜寻一遍,竹染说他以前是上仙之尊,为何竟从未听过这人的名字,连六界全书上都从未提及。
  “他流放蛮荒至少也有五百年了,那时候清虚道长都还没出生呢。他是仙界的耻辱,流放后有关他的一切都被一笔抹杀,自然不会有什么记载留下。如果不是因为他来蛮荒时日太早,许多人纷纷跟随,势力根深,以他不管不顾,毫无作为的性格,又怎么能和到处征伐、招兵买马的腐木鬼相匹敌。”
  ——他什么都不管么?
  “基本上不管,事务都交由四个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部下处理。他那四个部下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他若允了,那也就没问题了。”
  ——他是犯的什么罪被逐到这来的啊?
  竹染紧皱眉头,语调怆然:“他爱上一个男子。”
  花千骨傻了。
  ——爱上一个男子便是如此罪大恶极之事么,竟要流放到蛮荒?
  “那时的仙界不比此时,仙规更加严厉苛刻,仙人是不准动情的……更何况他爱上的还是自己的亲哥哥。”
  花千骨眼睛瞪得更大了。
  竹染苦笑摇头:“传说他兄长修为虽没有他高,只是一介小仙,却一心向道,不肯爱他,他便恼羞成怒,将他杀来吃了,一点点咬碎,连一根头发都不留。”
  花千骨身子晃了晃,有悲伤欲呕的感觉。
  “所以将他流放蛮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枚堕天的印记,便是他有违天道,背德乱伦的耻辱的刻印,就像三生池水在人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疤痕,既是惩戒又是警示。如同现在,时刻见证着我的野心贪婪,还有你的痴心妄想,哈哈哈哈。”
  竹染仰天大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冥梵仙,笑花千骨,还是在笑他自己。
  ——有违天道,背德乱伦。
  八个字狠狠的敲击着花千骨的耳膜,她伸手摸了摸自己从来几乎碰都不敢碰一下的脸,心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耻辱的印记,这便是她对自己师父不尊的惩戒。
  斗阑干狠狠瞪了竹染一眼,拄着柺杖,拉过花千骨覆在脸上的手就走往竹林里走去。
  将一起联合出蛮荒的事对冥梵仙说了,他始终眼神飘忽,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伸手碰了一下花千骨的脸:“你就是妖神?”
  花千骨仓促的退了一步,望着他超凡脱俗却始终笼罩哀伤的脸,想起刚刚竹染说的,心头既有同情,又有几分害怕。
  “妖神出,天地薨,蛮荒陷,六界崩。终于到时候了么……”他低下头喃喃自语着。
  斗阑干心头一惊,这千年前的预言难道会成真?
  花千骨懵懵懂懂的看着冥梵仙的眼睛,心也沉浸在一片悲苦中不能自拔,怎样的他,才能经得住这万古的哀伤和寂寞,才会有那样黯淡绝望的孤寂眼神。
  “你们慢慢想办法吧,水银间的人任凭你们调遣就是,若有谁不服,再来跟我说。”
  他脚步轻悠的离开,扬手拨开压低的翠绿竹枝。

  冥梵仙既已首肯,天平失衡,腐木鬼势单力薄,要再说服就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性格狡诈,和竹染谈了许久的条件。但是因为有斗阑干和冥梵仙都奉了妖神为尊,而看到面目丑陋的花千骨居然万兽臣服,在蛮荒还能够御剑,心里摸不着底,不敢冒然相争,只能暂时屈就,心想着如果真能出去,其他事以后就好说。
  一个盛大的妖神登基仪式之后,终于蛮荒人心一统。花千骨骑着睚眦兽上台,御剑绕场三周,受着台下万千人的欢呼雀跃的跪拜,却也知道其实各个都是心怀鬼胎。她不过就是一个幌子一个工具一个傀儡罢了。不过只要能够出去,离开这个地方,她不在乎,跪在她身下的人也不在乎。
  看着站在一旁的竹染满怀信心一笑,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她知道他已对出蛮荒有了非常大的把握。虽还不知道竹染骨子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却并不担心这些人出去会对六界有什么大的颠覆。因为这些人一旦出去之后,就必定完全脱离自己,也就是所谓妖神的控制,变作一盘散沙,海阔天空,尽情享受他们得来不易的自由。才不会听从去完成什么竹染所说的六界一统的大业。但是毕竟带着被流放的积怨和愤恨回归,必定在六界中大肆破坏和报复。造成的悲剧和恶果也是自己所无法掌控的。
  但是她自己已经深深的体会到了蛮荒的恐怖,如果她可以离开的话,她也再不忍心将其他人留在这里。这种人间地狱,就算再怎么清高自守的仙也会被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临近出去,她反而越发忧心忡忡。却没想到竹染最后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91.三千妖杀

  人心刚刚一统,竹染很快便大权独揽。
  他手段和能力都是极强,又能言善辩,八面玲珑,上上下下都安抚得服服帖帖。再加上只有他知道出去的方法,背后又有妖神和斗阑干,连腐木鬼对他也多方迁就。
  要知流放蛮荒有的是仙有的是妖魔,身世背景完全不同,且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他能将所有人集中编制,并且有效调动,就已经非常了不得。其他零散傲慢的势力和隐匿的高手,不是竞相投奔,就是被他劝说收服。
  人一旦有了希望和目标,就会充满激情和动力。竹染无论是衣食调配,还是调解纷争,都做的天衣无缝。整个蛮荒拧成一股绳,基本上没有了屠戮争斗,烧杀掠夺。且不说是否真能出去,光是这样的和平安定已是来之不易。
  然后竹染开始大肆的在各地收集挖掘朱砂,硫磺,硝木,蓝土等各种材料,从蛮荒各地一车一车的拉到海边,还烧砖炼铁,在方圆百里大兴土木。
  花千骨不明白竹染想要做什么,莫非他的最终目的是修一个皇宫,自己在蛮荒做皇帝?竹染却说是在布阵,破蛮荒的格局,强行用人力打通一条回六界的路。
  花千骨这才明白为何他明明知道回去的方法,却仍在蛮荒困了那么多年。的确要弄出那么大的阵仗,不集中整个蛮荒的人力和物力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难怪他执意先要让蛮荒一统。
  竹染却摇头道:“这方法也是我钻研了几十年,实验了无数次,最近才想出来的。不然你以为只有你来了,我才有办法一统蛮荒么?你的到来,不过让我的计划更加容易更加提早罢了。”
  花千骨微微打个寒战,看着竹染心里越发没底了。
  她原本觉得只要能出去就行了,其他的就任凭竹染处理,可是紧接着还是因为一件事和竹染起了冲突,那就是蛮荒上的妖兽出不出去的问题。
  蛮荒仙魔总计三千余众,随便一个回六界,都能搅起一阵腥风血雨。而妖兽异形死魂更加多不胜数,一旦出去,脱离控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可是竹染竟然想将妖兽也全部带回,花千骨不肯,二人便争执起来。
  蛮荒虽不适合人生存居住,但却是妖兽从古至今的栖居之地,也算是它们的故土,他们离了六界尚且思念,为何又要强行将妖兽带离呢?而且妖兽不比人类,兽性难御,一旦她有三长两短,妖兽立即失控,岂不是众生涂炭?
  可是竹染又怎会甘心失去这么好这么强大一支妖兽大军。欺负花千骨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手比划,他噼里啪啦说一堆,软硬兼施,见花千骨依旧不肯,便铁了心的拂袖而去。
  花千骨知道如今大局已定,可是他狼子野心,表面上就算仍以自己为尊,也完全不会听命于自己,更不会考虑自己的意见,只能去找斗阑干商量。
  斗阑干安慰她放心,就算其他事她管不了,但是妖兽之事主导权还是在她手上,毕竟妖兽只听命于她一人。到时候她说不准,不论竹染怎样,也没办法改变。
  “我只担心一件事。”斗阑干在山崖上俯望着下面逐渐修建成形的巨大六芒星的阵法。
  “竹染好像用了禁术……”而且是威力强了千百倍的一个巨大的禁术,一旦发动,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赶在十五潮汐日之前将准备工作都完成了,蛮荒众人一个个满怀希冀。
  依旧没有月亮,大大小小的火把却将这片贫瘠的大陆照得亮如白昼。三千个人依竹染的命令站在阵法之中不时变幻出不同的阵形,咒声此起彼伏,在海天之间回荡,显得颇有几分神秘诡异。
  花千骨在六芒星正中的高台上坐着,怀里抱了哼唧兽,旁边匐着睚眦兽。四周三层高的台阶上站了余下的近五百人,将花千骨围绕其中。
  ——冥梵仙呢?
  花千骨问身边形容枯槁的腐木鬼,腐木鬼发出咯咯的类似于金石撞击的笑声:“回神尊,小人不知,这段日子都没见过他。蛮荒的所有人此刻几乎都在这里了,或许他在下面帮竹染布阵也说不定。”
  花千骨只觉得心神不宁,要出去毕竟不可能那么容易,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蛮荒不是不能用术么?这真的有用?
  斗阑干答道:“蛮荒不能用术,不过可以用阵。但是这种阵法不是一般行军打仗的阵法,融合了奇门遁甲和五行八卦,我以前也从没见过,应该是竹染融合禁术自创的。我猜他大概是想用阵法在蛮荒自造一个小时空,在这个时空内可以任意使用术而不受到制约,再逆天的人为开出一条通道来。”
  突然,大地震动了一下,六芒星瞬间光华大盛,四周的咒声一阵高过一阵。日月地连成一线,海水开始涨潮了。
  众人脸上皆显露出狂喜的神色,六芒星的光芒仿佛在四周罩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透明杯罩。狂风大作,光彩太盛,刺得花千骨睁不开眼睛。
  竹染双目圆睁,眸子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火焰。站在犹如祭台的最高点,双手不停变幻着结成奇怪的印,身子突然消失,又分成六个出现在六个角上。
  六道身影同时将手猛的高举向天,一道闪电突然划破长空,巨大的惊雷让众人心头一震。三千众人依他之前所交代的,将自己的右手小指刺破,血滴在青石铺成的地上,犹如有生命一般四处蠕动了起来。血越流越多,逐渐从滴连成线,牵扯成长长的三千条丝,流入巨大六芒星的凹槽里,光芒瞬间变成了红色,空气中流动着一股粘稠的血腥味。
  “糟了,这个禁术的代价是用三千人来陪葬么?”斗阑干大吃一惊的望着下面。
  花千骨心头一震,难怪竹染需要这么多人来布阵,又挑出五百个法术高强又稍微容易控制的站在台上,原来其他三千人,他打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来牺牲。却编造一个大家都可以出蛮荒的谎言……
  下面的人发现不对开始慌乱起来,血犹如固体的丝线从身体中不断被抽出,同时流逝的还有生命,有许多人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拼命拉扯,用剑砍,可是怎样都断不了。血丝一面流动一面仿佛有生命的触手一样四处缠绕,一圈又一圈,将众人包裹犹如蚕蛹。整整三千个凝固悬挂在半空,伴随着众人的惨叫哀号,又是恐怖又是惨烈。
  台上的人个个额头上都冒出冷汗,知道自己差点就做了其他人的牺牲品,虽然觉得下面的人凄惨可悲了点,可是只要自己能够出去,又怎会再顾及他人死活。
  花千骨怒不可遏的就要从台上冲下去,却被斗阑干和腐木鬼一人扯住一只手臂。
  “丫头!不要冲动!”斗阑干皱着眉对她摇摇头。他虽也于心不忍,可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没别的办法,只能做一些牺牲了。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整整三千条人命啊!虽然这些人都是以罪人的身份流放至此,可是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么?他们都是因为相信可以出去,才选择跟随着她的啊!
  ——竹染!
  她在心底一声怒吼,一使劲从他俩手中挣脱出去,御剑飞入阵中。眼看着一个个人犹如精血被吸食一样,身子慢慢瘦弱缩小下去。
  六个幻影,却不知道哪个才是竹染真身。
  突然一道金光从无穷高远的天边直射而下,整个天地间都回荡着竹染的声音:
    三 唯 大 血
  千 我 道 绽
  妖 净 乾 莲
  杀 法 坤 华
  三千众人的血从六芒星中如云雾般腾起,顺着金色的巨大光柱,每隔一小段距离,绽开出一朵血莲,漫漫无边,一直顺延到天际,竟用血铺出一条路来。
  “成功了,大家快走!”竹染六身合为一体,漂浮在正中天。没等站稳,迎面就是一剑砍来。
  “花千骨?!你……”侧身躲过,仍被花千骨一掌打下地,未等反应过来,一只脚已踩在了自己身上,剑也架在了脖子上。
  ——赶快放了他们!
  花千骨眼睛变作血红色,映衬着容貌尽毁的脸更加骇人。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竹染怒斥:“妇人之仁!”
  花千骨稍一使劲,剑立马深入他颈上半寸。
  竹染看着她因为怒火而显得分外狰狞的面孔,头皮发麻,心里微微发寒,冷道:“阵已发动,不到他们鲜血流尽根本无法停止。你怕什么,不过就是死几个人罢了,成大事不可能没有牺牲。你不是担心这些人出去了之后会为祸六界么?正好死完了,你不用再担心了,他们也不用再在蛮荒忍受煎熬。时间有限,我们还是赶快离开!”
  花千骨踉跄退了两步,她之前已经害了朔风他们,难道在这还要搭上三千条人命么?
  身上陡然青光暴涨,发出一声犹如野兽一样嘶哑的可怕吼声。三千人身上悬挂的血丝陡然尽数崩断。
  众人心惊,抬头仰望,四周鸦雀无声。
  久久的,光芒散去,只见花千骨眸中紫光熠熠,眉间奇怪印信闪现,负手而立,缓缓四顾,犹如天神。
  “出不了,那便别出,一直留在这蛮荒好了。”一个空灵犹如回声的声音在每个人耳旁回响着,却并不见花千骨张嘴,知道是她用内力传出。
  竹染呆愣住了,任凭自己千算万算,虽一早知道她善良心软,定不会赞成自己踩着这么多人的尸骨出蛮荒,所以一直瞒着她,心想等阵法一旦发动,她就算再不情愿也无力回天,只能跟着剩下的人回六界,却没想到竟将她的妖神之力激发出来,毁了他全盘的计划。
  “丫头!你……”斗阑干也无奈摇头,没想到她竟如此固执,哪怕永世不得出,也不愿累及他人性命。
  众人看着那莲花铺成的道路一点点塌陷碎裂开来,散作飞灰。心头有惆怅,有失落,有愤恨,有惊恐……一时间五味参杂。
  阵中三千人总算死里逃生,个个元气大伤,苍白着脸久跪不起,不发一言。
  花千骨飘在半空中抬头仰望着那一条犹如金色丝带的光,慢慢黯淡直至消失不见,心也慢慢冰凉,犹如一阵秋风刮过,只剩下一地枯叶。
  师父,小月,糖宝,东方,轻水……
  看来千骨此生,只能在梦中与你们相见了。
  “花千骨!”竹染不可置信的怒视着她,双拳紧握,颈上青筋尽现。她竟然一句大不了不回去了,就轻而易举的毁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精心策划多年出蛮荒的计划,简直是不可原谅。
  花千骨掌心一翻,兰指轻弹,“嗖嗖”两道气流径直划破空气直射入竹染双膝。疼得他膝盖一屈跪倒在地。
  “竹染,你还不知错!”
  花千骨怒斥,声音透过内力狠狠的敲击在他耳膜上,震得他两腿发软。
  “我没错!我哪里错!想要出蛮荒怎么可能没有牺牲!是你妇人之仁!坏我百年大计!”
  “啪啪”两计清脆的耳光,竹染两边脸都印上五个清晰的指印。四下顿时没有了声音,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花千骨冷冷俯视着竹染,一身肃煞之气:“谅在你也是想助众人早日离开,所以一时糊涂,所幸此次没有酿成大错,蛮荒一统你也算劳苦功高,今日之事我先暂不追究。这两耳光是治你对我不敬之罪!而这一指……”
  花千骨单手一挥,又是清脆一声响,然后便是竹染一声惨叫,小指竟被她硬生生切断。
  “就是对你的警告!”
  众人从未见过她如此威严冷酷的模样,不由得都倒抽一口凉气。
  竹染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落,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抬头望了望半空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冰冷的面孔,慑人的气势,竟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这回她妖力恢复了那么多,怕是放眼六界,都没几个人能制得住她了吧。他本以为,小小一个丫头,会很好驾驭的。
  竹染身子微微颤抖着,咬牙慢慢伏下身去,恭敬叩首。
  “谢神尊不杀之恩。”
  花千骨藏在袖子里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刚刚,她居然断了一个人的指!?
  努力的,不让惊惶和不忍在脸上显露任何痕迹,她冷冰冰的环顾四下。
  “此次出蛮荒计划作罢,我们再从长计议。毕竟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要回,大家一起回去。”
  台下一时噤声,连腐木鬼都不由得愣住了,傻傻的看着她。
  “神尊神武,千秋万岁,尔等誓死追随……”所有的人都齐刷刷跪了下去,咬牙高呼。
  花千骨凄苦一笑,说不清是心痛寥落还是黯然心灰,他们都指望着她,她又能指望谁?还好总算暂时将竹染压制住了,想他一时再不敢胡来。
  “起潮了,那边是什么东西?”斗阑干惊觉不对,望向海上。却见滚滚惊涛,扑天大浪中,海天之间仿佛裂了一道口子,犹如被斧子劈开一般,露出一线天光,海水映作紫金色。
  狂风大作,惊涛拍岸,口子仿佛被人不断扭曲拉扯,逐渐变大。霎时间一道巨大银光流泻而出,倾照在众人身上,如水如月华。一个银白身影迎风而立,衣袂飘飘,踏一叶扁舟轻盈飞来,顺着银光流下,小舟犹在水中央。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退了两步,差点从空中掉下去。
  就见来人微微一笑,融化了天地,连蛮荒万物似乎瞬间都充满了盎然生机。
  双臂慢慢张开,一个世间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骨头,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