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02

朱砂邪: 狼王娶亲 下

    第11章

   过了一个月,杜五每日以狼王给他的仙露灌溉蟠桃树,在他的精心呵护下,蟠桃树已长成小小的一枝,虽然还很幼嫩,但已略具桃树的雏形,精致可爱。越往后生长的越快,简直是疯长,树身像被吹了气,不断的升高,膨胀。眼看快到八月十五,桃树已是花满枝头,蟠桃虽然是果桃,但开的花却是看桃花,花瓣层叠。桃身矮小,虬枝四叉,分的很开,像一只多头鸟,各自伸着长颈子,向外挣。细长的绿叶子仿佛被水泼过,阳光下莹莹闪亮。深粉的花瓣被粉色的光晕笼罩着,枝头像是爬满了粉色的莹火虫。日落之后,更是荧光幽幽。在众多争奇斗艳的珍花异草的包围下鹤立鸡群。

   狼王说这个桃核不是真正的蟠桃核,而是用蟠桃的虬枝栽种出来的新的蟠桃的桃核。虽然是蟠桃的□,但没有蟠桃园的仙境,即便在这只有春天一季的“世外桃园”里培育出来的蟠桃其作用以及观赏性都大打折扣。普通人因为没有修炼过,没有一定的法力垫底,吃过之后难以吸收,作用反而不大,最多强健身体,和一般的补药没有多大的区别。然而对于妖精,却不啻是稀世珍宝。有三百年道行的妖精吃后可增加五百行的道行。五百年漫长辛苦的修炼就包含在一个蟠桃里了。

   所以铜钱哪能放弃这么便宜的事。虽然他未浇过一滴水,添过一次土,然而每天一得空就跑到梨花树底下,隔着荷塘,偷偷的观望对面。蟠桃也是他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在心里,早已将蟠桃树一分为二,自己占了一半。

   杜五可不管这是真蟠桃还是假蟠桃,这棵桃树像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对它只有怜惜、呵护和疼爱。舍不得在树身上刻字,就把“杜五的蟠桃树”六个字写在一张红底洒金的长纸上,然后贴在树身上。

   中秋节的前一天,杜五又带着小乖来看蟠桃树,蟠桃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惊喜的简直惊骇——蟠桃树结果了。约有拳头大小,个个都是圆滚滚的,可爱喜人,杜五数了一下,共有五个,桃面红润,薄皮厚肉。“结果了,结果了。”杜五抱住一个蟠桃用脸蹭着,桃子脸上的小绒毛轻轻的扎着他的脸。小乖从杜五的肩头飞起来,抱住蟠桃的蒂子来回晃悠,又亲了亲桃面,小手在桃缝间戳进戳出,笑嘻嘻的说:“屁股,屁股。”杜五也嘻嘻一笑:“你这个小色鬼。”随后他哎呀了一声:“我忘了带篮子来。算了,明天再来一趟。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摘回去给小狼尝尝鲜。现在摘早了就不新鲜了。这也算我借桃献佛。”

   他俩走后,突然对岸刮来一阵疾风,这风却只围着桃树转,吹的桃叶沙沙作响,上下翻飞,蟠桃也是左摇右颤,摇摇坠,惊险的很。突然被小乖抱过的蒂子已经松了的蟠桃从枝头坠落,这风的手没有勾住它,连同那条红纸被卷的向前滚了几滚,扑嗵一声一齐落到荷塘里。

   对岸梨花树后的铜钱撮尖了嘴,嘘嘘吹着风,眼见蟠桃落到荷塘里,他的心“喀噔”一下,仿佛也一脚踩空。他拔腿向前跑去,不顾一切跳进水塘里,在水里找了半天,终于摸到掉落的蟠桃。铜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起来。这荷塘里的鱼如狼似虎,再迟一步就要被它们瓜分了。

   那条红纸可就没有这样的好命,被一朵荷叶的长茎横拦住了,泡在水里,青水黑了一片,“杜五的蟠桃树”几个字已模糊不清。铜钱得意的吹了声口哨,摇头晃脑道:“这树没名没姓的,谁晓得是哪家的呀。哈哈。我的五百年道行哟!”他拿起圆滚滚的蟠桃,情不自禁的在它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翌日杜五起了个大早,提着那只自编的花篮来了。蟠桃只结了五个,现在少了一个,异常的醒目。五胞胎少了一个,剩下的四只蟠桃仿佛也很无精打采,桃叶没有生气的卷曲着。杜五的心像被剜去了一块。四下看了看,见贴在树身上的红纸也不见了。

   铜钱昨夜没有回去,他趴到梨花树上,在树上将就了一夜。把偷来的蟠桃塞在胸前的衣领里,蟠桃像个刚出生的婴孩,从襁褓里只露出一点红润的小脸,静静的睡着。铜钱伸手点了一点桃子噘起的水嫩的小嘴,温声道:“你一个人多孤单,我再偷一个过来和你做伴好不好?”因为贪,因为想再偷一个给哥哥,铜钱躲在树上伺机而动,因为心虚,不敢在白天再偷,想在半夜动手,可是因为心情愉悦,再加上蟠桃的甜香,哄的他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后已是阳光大盛,梨花树像是一把破了洞的大伞,金色的雨淋了铜钱一身。“哎哟,瞧我这记性。”铜钱拍了一把大腿,暗自懊恼。

   他抬眼瞥见对岸的杜五,正在东张西望,想必已知道少了一个蟠桃。铜钱瑟缩在树上,有些窘,毕竟偷盗不是光荣的事。但他又自我安慰:“没偷金,没偷银,不过是一个破桃子。在没道行的人手里不过是个普通桃子,烂大街的。再说了,我不过只偷了一个。整棵树都是他的,往后成百成千的结果,也不少我这一个。看他也不像是太计较的人。”他想是这样想,然而始终不敢下去,想等杜五走了后再走。然而杜五不知怎么回事,迟迟不肯挪步,反而坐到一棵大树下,看样子,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铜钱昨晚带今早都未进食,已是饥肠辘辘,头昏眼花。蟠桃的甜香引诱着他,但他舍不得现在吃。

   铜钱昨晚一夜没回去,元宝很焦急,早饭都没有吃便和司楠一同出来找。人心都是肉长的,狗皮膏药也不是白做的,司楠赖在这里一个多月,极尽温柔,元宝和他在一起时,自然亲热了许多。司楠认为元宝对他的爱意从起初的寄予纸上到渐渐习惯两人真实的相处,从羞涩走向了大方。

   元宝看了看远处的高山密林,已有了萧瑟的秋意,哀叹道:“秋天要来了,除了这片“世外桃源”,外面的花草树木都快要凋落了。”司楠却笑道:“秋天来了,冬天近在眼前,春天还会远吗?再说了,不是还有眼前这片广阔的“世外桃源”,不受四季约束,有春天的繁花烂漫,也有秋天的沉沉果实。你呀,就是悲观,凡事都不往好的地方想。”他宠溺的揽住元宝的肩,低头像只红嘴翁在元宝的脸上轻啄了一下。

   铜钱从树缝间看到渐渐走近的元宝和司楠,慌忙跳起来冲两人摆手,意思让两人不要靠近。然而元宝没看见他挥动的手,只影影绰绰看见被树叶的罅隙切成碎片的他。“你昨晚去了哪?怎么不回来?”元宝高声问道。铜钱无力的爬在树枝上,也不答话。

   杜五见对岸有人来了,便从树下站起来,快步走到荷塘边问元宝两人:“对面的两位公子,问你们一件事,你们见过有人在我这桃树边转悠过吗?我这桃树丢了一个桃子。”司楠皱了皱眉头,觉得这话十分不中听,仿佛含沙射影小偷是他们。心里不大快活,口气有些急噪:“没看见。”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真没见过世面,不就丢了一个桃子么!”杜五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忙在对岸做了一个揖:“是我说话不妥,请公子不要见怪。只是这桃树是我亲手种大的,只结了五个果,现在少了一个,我就想知道那桃去了哪,想知道个来龙去脉。不是指两位公子偷了我的桃。”元宝回了一个揖,笑道:“小公子,我们没有看见有人在你的桃树旁转悠,也不知桃是谁偷的。若我们亲眼见过,是不会隐瞒公子的。”

   铜钱饿的两眼发昏,全身无力,也不管杜五还在对面,想扶住司楠伸上来的手下树,哪知他的手绵软无力,一错,从树上一头栽下来,幸好司楠眼疾手快接住了他,却没想到把怀里的蟠桃挤掉了出来。桃子跌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红艳艳的刺人眼目。这一切被杜五尽收眼底,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孩子的尸首,他指着铜钱颤声道:“你、你你你……你偷我的桃。”

   铜钱的肚子瘪的像只空口袋,在风中飘来荡去,他有气无力辩解道:“谁谁偷你的桃,你的桃是风刮到水里去的,还有那张红纸,都是被风刮到水塘里的。我亲眼看见的。桃子也是我从水塘里捞上来的。”铜钱之所以用风吹,而不是潜到对岸亲手偷桃,用意就在于此:如果是风,势必会先把比桃子轻很多的纸吹起来,如果是大风,把桃子连同纸一起卷了也是很自然的事。而亲手偷桃,一来雷打不动的证明了蟠桃是被人偷走的。二来隔墙有眼,万一谁无意或有意的看到他潜到对岸偷桃,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敢想象得罪狼王心上人的下场如何。不如躲在暗处施用风法,纵然如此,也是铤而走险。

    杜五不知事实如何,被铜钱堵的说不出话来,只好涨红了脸道:“那、那你把桃子还给我。它们都是我亲手种出来的。而且它们是先结出来的,我对它们有感情。”

   司楠突然“噗嗤”一笑,挑着眉道:“你若是家境贫寒,想要钱,我可略施薄钱。不必拿出什么对桃子有感情的理由来。小孩子要学会诚实。穷就穷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司楠认定杜五的生计全是靠这棵桃树,一只桃子旁人不觉得,但对他却可能是一顿饭钱或一天的饭钱。然而同时他又不欣赏杜五的不诚实,认为他好面子,不愿承认家穷,便以对桃子有感情为理由,要回桃子。然而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能在这片“世外桃源”拥有一棵桃树的人,还会缺钱吗?这一整块地,说起来可都是狼王的地盘。



    第12章

   杜五气极了,觉得司楠十分不讲理,一股血液直往头上冲,口不择言的骂道:“你这个混蛋,不还桃还强调夺理,我看你家才穷的吃不上饭,一个桃都舍不得还,穿的人模狗样的,长的人模狗样的,其实一肚子坏水,烂稻草。”

   杜五的骂声让对岸的三人怔了一怔,待反应过来时,司楠心头火起,嘴里也喷出火来:“你骂谁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杜五新一轮的高声叫骂截断了:“就骂你们这几个厚脸皮,拿了我的桃不还的。要是你以后有了孩子被偷了,我看你能不能说出不痛不痒,不要别人还你孩子的话来。”他的话虽然是对着他们三人骂的,但针对的显然是司楠。

   铜钱气若游丝,但还是不忘煽风点火:“世、世子,他在咒你以后有小孩被偷呢!”司楠震了一震,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元宝,一看到元宝他就乱了心神,未多加索杜五话里的意思,却顺着铜钱的话想象了他和元宝日后的孩子被偷,没有复返的一天……简直是欺人太甚。

   司楠向前一步,走到荷塘边上,把袖子一捋,抬起左脚踩在旁边的一块圆石上,隔着满塘亭亭盖盖的荷叶,优雅的长颈子粉荷,一连串不堪入耳的粗话从他嘴里蹦出来。杜五圆睁怒目,被挑衅的嘴一张,也开骂了。他从小就在下人堆里长大,耳朵被各类市井俚语熏染,表现自然不俗,和司楠势均力敌。骂着骂着,两人吐粗话都像吐痰那样自然,越过中间的荷塘,直喷到对方的脸上。两人越骂火气越大,但同时发觉互骂太像妇人之所为,便揎拳捋臂,准备跨塘互殴。

   看出司楠意思的元宝慌忙上前想也没想的抱住他的腰,恳求道:“世子,回去吧。本是一件小事,何必小提大作,伤了彼此的和气。”元宝生性憨厚,向来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一是真心劝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二来他看出对面的杜五正是狼王的心上人,一个多月前他才见过的小男孩。一开始没认出来,那是因为杜五被狼王娇惯,养尊处优,近日又胖了些,但因整个夏天都在外面烤晒,皮肤有些黑沉,整张脸像是醮了酱油的包子。元宝心下明白,得罪了杜五,纵然狼王脾气再好,也不会善罢干休。一想到后果,他的后背湿了一大片。

   被元宝紧紧抱住,司楠觉得自己像是为了妻子出头的丈夫,而元宝是怕丈夫吃亏所以出来劝架的贤良妻子,这样,他的气消了大半,但还佯装着向前冲,冲杜五要打要骂的。果然,元宝把他搂的更紧了,恳求的声音也变大了。司楠这才静下来,转过身把元宝搂到怀里,抚着他的背安慰他。一会,他侧过头对杜五骂骂咧咧:“臭小子,今天就饶过你,瞧见爷的厉害了吧?”说完,便和元宝扶着铜钱大摇大摆的走了。

    杜五气的胸脯起伏,紫涨着脸,恶狠狠的盯着司楠的背影,不住的骂着:“混蛋,臭混蛋,不还桃的臭混蛋……”

    一个对三个,虽然和他对骂的只有司楠一个,但在气势上他是吃亏的。杜五有些委屈,突然很想狼王,又想到哥哥苏四还有因醉酒未和他一起来摘桃的小乖。

    太阳日渐升高,虽然已是秋天,但晌午的日头还很炽热,杜五被晒的头发昏,他摘下剩下的四个蟠桃,提着满实的篮子无精打采的回去了。

   中秋节的月亮圆而大,是一只精美的鸟笼,月光是里面关着的一只鸟,急要飞出来,不停的拍着翅子,它的羽毛落在未央殿的屋顶上,院子里,走廊上,走廊上的桌子,还有狼王,杜五和小乖的身上。桌子上摆满了菜,今夜狼王拿出了他珍藏已久的夜光杯,两头翘着,通透的绿玉的颜色,微微发着光。

   小乖手里拿着一根筷子,筷头戳着一只草莓,他拣着盘子与盘子之间的罅隙间穿来穿去,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在唱什么。有时从桌子那头绕过山路十八弯穿回桌子之头,因为酒在这边,对准夜光杯的翘嘴,呼噜一吸,一股美酒顺喉而下,落到肚子这个酒瓶里。喝完一口,便又顺着罅隙四处乱穿回桌子的那头,有时走到半路,看到想吃的菜,便把筷子挑着的东西扔到嘴里,再去戳自己新看上的。

    杜五说他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他鼻子一哼,把屁股一甩,头一扭,留给杜五一个不屑的背影,然后匆匆向前,又跑到桌子那头去了。

   杜五倚在狼王的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腰,侧着头看天上明亮的圆月,又看看桌上盘子里的四只蟠桃。他已经冷静下来,气也消的差不多,但心里还是不大快活。狼王也看出他不高兴,便问道:“怎么了?”杜五却答非所问:“兜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晚的月亮肯定更圆,更亮,不知道有多美。”狼王笑道:“不一样。今晚的月宫有嫦娥在翩翩起舞,明晚就没有了。往年的中秋节都在小焰的龙宫过,宫里墙壁的镜子里能看到嫦娥的舞蹈。”

   杜五没接他的话,心思又转回桃子上。沉默了一会,他终于忍不住把丢桃的事说了出来。说完后,他感觉狼王的身体仿佛变的很冰冷,说出的话也带着凉气:“他们三人长什么样?”杜五道:“那个和我吵架的长的特别好看,他的额头画着孔雀翎。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姑娘呢。”

   狼王的身子一顿,像是打了一个嗝,脸上浮着尴尬的笑意:“原来是他。”杜五抬头看他:“你认识他?”狼王的脸突然涨的通红,为掩饰尴尬,他干咳了两声,才道:“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和大哥去常青山玩,路过那里最大最热闹的街市,没想到那天是孔雀族公主司蔻抛绣选婿的吉日,我俩浑然不觉,穿过热闹的人群向前走,哪知绣球竟砸到我头上……”杜五长长的“啊——”了一声,瞪着眼睛问道:“后来呢?”

   狼王瞟瞟从他怀里直起腰,迅速坐到一边的杜五,判断不清他是吃醋了还是别的什么。他道:“后来当然是和他们说清楚,我和大哥是路过,无意间被砸中的,这亲可不能成。但司蔻的哥哥也就是和你吵架的那个人司楠说抛绣球的用意就是偶然,砸中谁就是谁,必须要我留下来。我口舌笨拙,后来还是大哥帮我解了围,骗他们我已有婚约,择日就要迎娶新娘……其实说来说去都是怪我,走路不长眼。所以,小五,这事我真的不好帮你报仇。”

    杜五忙点头:“我懂,我懂。其实这也不过是件小事,我的气早消了,就是搁在心里堵的慌,说出来就舒服多了。”



    第13章

    狼王去厨房给杜五盛饭。宫殿里的待女大都是这山中的妖精,今天是中秋节,狼王们一天假,放她们回家去了。

   杜五托着腮,嘴里像是含了一颗未熟的青樱桃,又涩又酸。他心里想,如果狼王那时候娶了孔雀公主,那么,他的大哥就不会把自己送到这里来,自己也就不可能遇见狼王,也未必有这么好的生活。他试想着以后狼王有了妻子,他将离开狼王,从这种只有狼王、小乖和自己的生活中抽离出来,会是什么的心情?结果是他紧紧收拢双肩,想将心里的苦涩和眼泪紧紧收住,不让它们流出来。将自己缩的小小的,让未来看不到自己,未来就不会来了。狼王就不会娶妻,他也会和狼王和小乖永远生活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怕离开狼王?因为未央殿是个聚宝盆,摇钱树?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贵荣华?因为自己过惯了养尊处优的豪奢生活怕从高处再跌回低处?

    他想不明白。

   小乖半醉半醒,一手叉腰,一手拿筷子点住天空的明月,摇头摆脑,来回踱着步,吟起诗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杜五扯起他的衣服后襟抖了两下,笑道:“那是月亮,不是太阳。”小乖扭身瞪了他一眼,手一拽,将后襟从杜五的手里抢回来道:“色鬼,竟然摸本大爷的屁股。”杜五道:“你冤枉人。”小乖一字一顿道:“我、说、有、就、是、有。”他擎着筷子,筷头这回插了一块鸡大腿。把筷子当做武器长矛,一路歪歪倒倒的向杜五冲过来,要和杜五打架。突然他脚下一个趔趄,往前一栽,头撞在一个砂锅上,瞬间就坟起一个紫红大包。他张大嘴就要哭,刚起一个音,杜五慌忙把他捧到手心里,像是吹灰似的帮他吹着额上的大包,停顿了一下,那个哭音终于尖锐的响起,

   “小乖乖,我给你吹吹,不哭了,不哭了。”杜五对着他头上的包猛吹,两手轻轻颠着他,他还在仇府时,某天看到厨娘就是这样哄一岁大的儿子。向长廊那头的厨房看了看,他自言自语道:“小狼怎么还不回来。”突然小乖撕心裂肺的哭声停止了,他睁大了眼直愣愣的看着杜五,鼻下挂着两管长鼻涕,僵直的身体像个木偶,只有嘴机械的一张一合:“大王还没回来?”

    杜五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突然小乖跳起来,张开翅膀向屋里飞。杜五很纳闷,紧紧揪住他的后襟,小乖只能在原地半空中扑腾,快速扇动的翅膀只看见重重的影子。“你怎么了?”杜五问道。“放开我——”小乖扯着嗓子尖声叫起来,“大王,大王一会要发疯啦——我要找个地方躲一躲,躲一躲。”

    杜五愣住了,手一松,小乖用力过猛,随着惯性朝前一扑,扑倒在屋里的圆桌上,翻了几个跟头,胸口像被狠狠的击打了一拳。但他顾不上疼,开始收拾小包袱。

    然而,似乎来不及了。

   四周静极了,所以从黑暗中的某处传来的声音异常的清晰。是野兽压抑在喉间的嘶吼声,低低的。杜五被这声音吓噤住了,立在原地呆若木鸡。小乖扔掉收拾到一半的包袱,突然扑到杜五的怀里,仰起脸怯生生的看着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我们快走吧,大王来了。”捕捉到这边的声音,突然从长长的走廊的那头直窜过来一头野兽———是只狼,约有一只小幼马高,全身皮毛黑中泛着紫,瞪着一双阴狠的绿眼睛,像是人的眼睛,十分的冷静。它向前走了一步,杜五瞪着眼看着它,人已经吓呆了,拖着木头般的身子僵硬的向后退了一步。

   突然狼王怒吼着呲出白森森的獠牙,像是冷静无害的面具被掀了上去,露出嗜血的真面目来。它向前敏捷的一跳,直扑向杜五。“快跑啊,小五——”小乖捂住双耳,闭着眼睛尖声叫起来。这一喊把杜五喊醒了,顿觉自己已是大汗淋漓,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粘贴在身上。他掉转身撒腿向前跑。狼王向前又是一个纵跃,点地再一跳,杜五只觉得背后一股风压过来,前方的地被月光照的雪白,映出一个高过他的影子。他被重重的扑倒在地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待他反应过来已经绝望的无力尖叫了。狼王将他翻了过来,两人面对着面。狼王的前爪搭在他的胸前,呆呆的,仿佛是忘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杜五突然抓紧狼王的前爪,激动的说:“你是小狼。你身上有小狼的味道。小狼,你怎么变成狼身了?”他的喊声像是提醒了狼王,或是唤醒了他体内压抑着的暴戾,从他的脊背上升起一溜火焰,乍一看以为是新长出来的鬃毛,火焰蔓延,渐渐遍布全身,炽光大盛,火焰从淡黄变成火红,燃烧的更加猛烈。狼王仰天嘶吼了一声,吼声异常痛苦,他锋利的爪子随着火焰的升高逐渐变长,爪头倒钩,是烧红的烙铁的颜色。

   熊熊燃烧的火焰把狼王身下的杜五也映的一身通红。在狼王的火爪子拍下来时,杜五机灵的向旁边一滚,危机的时刻他反而冷静下来,冲不知身在何处的小乖喊:“小乖,用什么能扑灭小狼身上的火?”小乖的声音从大殿内传出来:“我在找——”

   狼王仿佛是吃定了杜五,随着他左右腾挪,从桌子底下钻来窜去,又绕着廊柱旋转。杜五终于体力不支,气喘吁吁的扑倒在地。狼王一个高高的跳跃,无奈用力过猛,竟从杜五的头上跃过。杜五喘了一口长气,趁此机会回身就跑,狼王返身就追,身体绷成一条直线,像一只火蛇的长信子,上了杜五的后背。

   杜五高声嘶叫了一声,和小乖的叫声重叠在一起:“润物细无声”杜五只觉得背后一凉,灼痛感消失了。小乖“哎呀”一声大叫:“怎么泼到你身上去了,失手了,失手了……”他转身向殿里飞去,“我再去找一瓶,你挺住。”他话音刚落,杜五只觉得背后一重,和狼王一起跌爬在地。“嘶啦”一声,后心一凉,衣服被撕裂了。狼王的爪子所过之处,衣服被一缕一缕的从杜五身上撕下。“小狼,你做什么啊?”杜五害怕了。接着他的裤子被扯了下来,赤条条的他面红耳赤,因为羞耻,拼命的挣扎起来。

   一个粗粗的硬物悄无声息的抵住他的后处。杜五不明所以的叫嚷:“小狼,那是我大解的地方。”狼王按住挣动的杜五,比火光更亮的绿眼睛闪了闪,这具匍匐在自己爪下的白色的肉体,是他的猎物,只要他一低头,就能轻易的攫取。他的内心深处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几乎逼的他涕泪横流。

   但这一切被小乖的一声尖啸打破了:“来抓我呀,大王,来抓我呀!”小乖满脸汗水,鼻头沾了一点黑灰,抱着一个长颈大肚的白瓷瓶英勇无比,视死如归的冲狼王大喊大叫。狼王果然恼羞成怒,喉间又荡起压抑的低吼,像捕捉蜻蜓似的扑向半空中的小乖。小乖一躲一闪间,用尽全力抱着瓶子一甩,喷出一张雾网将狼王兜头兜脸的罩住。狼王身上嚣张的火焰降下去大半,但还垂死挣扎,负隅顽抗的喘息着。

    小乖得了个空,溜到屋外,聪明的杜五未要小乖提醒先狼王一步把门关上,又用一把金黄大锁将门扣住,锁紧。



    第14章

   隔着门,听见狼王那烙铁般红透的长爪子在门上狂暴的抓挠声,仿佛能看到门上长长的几道深痕爪印。杜五身上不着寸缕,搂住双膝团成一团坐在地上。小乖趴在他的膝盖上,已是精疲力尽,脏兮兮的小脸上汗灰交融。杜五眨眨眼,有些害羞的问:“小乖,小狼为什么要脱我衣服,还摸我大解的地方?”小乖怵然一惊,像从梦魇中突然惊醒,他把头扭到一边,后脑勺对着杜五,道:“大王现在神智不清,乱摸很正常,不乱摸才不正常。”撇撇嘴,接着腹诽了一句:“只有在他发疯时才敢乱摸。”

   杜五皱紧眉又问:“小狼到底是怎么了?”小乖又扭过头,把脸重新对着杜五:“那是我家大王的桃花债。南海龙宫的三公主敖碧,也就是我家大王的结拜兄弟四弟敖焰的姐姐钟情我家大王,还亲自上门提亲。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家大王对她无甚情意,最后惹得她恼羞成怒,盗了雷神的雷击锤追杀我家大王。但大王他福大命大,被一个小孩给救了。他虽逃过一劫,但是后背上有一条狰狞长疤。那日他遭雷劈时正是八月十五,从那以后每年的八月十五,大王都要受雷火焚身之苦,还会神智不清的乱咬乱抓,未央殿上上下下都像遭了劫一样。我们都躲的远远的。后来转轮王薛大人送来了千年寒冰给大王治伤,伤都好的差不多了,有时隔几年才犯一次。即便犯起来大王也没有往年那样痛苦。今日也算你我倒霉,让我俩撞上了。”

   杜五感同身受,十分心疼,泪眼朦胧的看着小乖,带着哭腔道:“小狼真可怜,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他的。”小乖翻了翻白眼,心里想:“你们俩这报恩的烂帐,我是算不清了。”

   杜五擦擦眼泪又问小乖:“那个救小狼的小孩是谁?”小乖索性盘腿坐起来,双手抱着胸,伸长了脖子道:“我告诉你吧,那个小孩就是你!你上次不是说你小时候救过一条狗吗?其实那不是狗,是狼,就是我家大王。”杜五很诧异:“真的?”小乖故作严肃的点点头。

   杜五在记忆的袋子里翻找,那时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像是隔了一张蒙蒙的宣纸。那时他不过七八岁,在仇府后门的花园里发现一只黑色的“大狗”,全身血淋淋的,血已经干了,粘贴在身上。“它”奄奄一息,阖着眼。杜五抱不动它,只好将“它”小心翼翼的拖回房,喊来哥哥,和哥哥一起帮“它”处理伤口。他隐隐的记得哥哥找到“它”身上的伤口,脊背上一条长长的裂口,皮肉翻过来,白森森的深可见骨。血还在不断往外渗,“它”轻轻抽搐着,低低的呜咽,翡翠色的眼睛哀怜的看着杜五。杜五一阵心颤。

   后来几天杜五和苏四将“它”藏在后花园里,因为两人睡的是下人房里的大通铺,不便藏“它”。因为没有钱,给“它”用的只是普通的愈和伤口的草药。没想到效果甚好。饭食也是俩人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过了几日那只“大狗”突然失踪了,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它”。虽然只相处了几日,杜五从小到大也救过不少小动物,但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只“大狗”,也就是现今的狼王。因为伤口极深,换药时疼的锥心刺骨,杜五每次都会像大人哄孩子似的哄着“它”,承诺事后偷鸡腿给“它”吃。有时也会一边亲吻“它”的脸颊,一边抚挲“它”的肚皮减轻“它”的疼痛。

    “那么,小狼收留我在这里是为了报恩?”

   “没有那么简单。”小乖从杜五的膝盖上站起来,他像是一个站在高山峰上的智者,负手而立,睥睨天下,当然,也睥睨杜五。“如果单纯是报恩,大王会问你要什么东西,只要他能做到的,立马会双手奉上,没必要把你留在身边,百般疼爱和照顾。大王这样做的原因就在于:他喜欢你。你想想,他是不是常常亲你,抱你,和你一起沐浴,同床共寝?”

    杜五被那句“他喜欢你”惊的一愣,道:“他亲我,我也亲他,他抱我,我也抱过他。两个男人一起沐浴,共寝,在人间也是常有的事。那只是兄弟之情。”

    小乖摇摇头:“你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也能相爱吗?”

    “当然知道。人间有断袖分桃之说。小狼也说过他的四弟南海龙太子敖焰娶的也是男妃。”

   “男人和男人的相爱和男人和女人的相爱是一样的。有相爱的心情,也有相爱的动作。比如拥抱,亲吻。也能行鱼水之欢。大王亲你、抱你,和你一起沐浴,共寝是因为爱你,想和你亲近。”小乖循循善诱。

   “啊——”杜五惊讶出声,想起往日和狼王的那些亲密动作,微微红了脸。“我只知道断袖分桃的典故,但他们怎样相处,怎样表达爱意,怎样欢爱,都不知道!”他回想起和狼王相处的点点滴滴。狼王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不敢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对他爱若珍宝,有求必应。他想要的他为他讨来,他不想要的,但他认为是好的,美的,也为他讨来,摆在他面前,让他挑选。

   小乖又道:“索性今天兜开了吧。不仅是大王的四弟娶的是男妃,其他两个兄弟喜欢的也是男人。当年就是狐王从你们的后花园接走了大王。而狐王看上了你哥哥苏四,大王看上了你。狐王忍耐了八年,前些日子趁大王生辰之际,将你哥哥苏四掳去,又将你送到大王这里,以了大王夙愿。”

   “什么,他……他……”杜五从地上猛窜起来,小乖被掀翻在地,从石阶上滚了下去。“哎哟哟,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小乖抱着腿假装痛苦的着。“小乖——”杜五三两步跃下石阶,从地上捡起小乖,放在手心里捧着,又吹灰似的吹着他。“我没事。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小乖似模似样的摆摆手,口气越发像个饱经风霜的老者。

   杜五平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还是赤身裸体,淹在明亮的月光里,通体光明,纤毫毕现。他慌忙跑回走廊,重新团成一团坐在地上,手心里还捧着装成奄奄一息的小乖。杜五道:“我不生气,你说,你继续说。”

   小乖这才重新道:“狐王掳你哥哥和你是不对的。但是据狐王的消息,你哥哥已经喜欢上他,并且依恋的很。他俩已成过亲,现在是恩爱夫妻一对,两人天天黏在一起,狐王想来看我家大王都没机会呢!”小乖也不想想,狐王的话能信吗?

   杜五是个特别冷静的孩子,会审时度势,分析利害。他想到自己在狼王这里的处境,再联想到哥哥在狐王那里的处境,他相信哥哥也会和自己一样备受礼遇。强掳是不好,但是如果狐王对哥哥是真心,他也不想多加责难。自小他和苏四生活在底层,看尽世态炎凉,人间冷暖,所求不过是一份安稳和温饱。不说自己,哥哥现在有一份真心,和不同以往的富贵生活,如果哥哥愿意,两个男人又何尝不可呢?自己向来没这方面的偏见。

   狼王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浴池里,头上、身上覆着白霜,四周寒气的白烟缭绕,凉丝丝的很舒服。身后传来杜五的声音:“小狼,你醒了?好些了吗?”他的声音轻柔,仿佛他生了场大病初愈,不敢惊忧他。狼王全身僵硬,想抬手却动不了,只好开口道:“小五,过来,靠我近一些。”杜五依言贴近他的脸颊。

   狼王扭头看看他的脸,没有伤口,放下心来,问道:“昨晚我有没有伤到你?”杜五连忙摇摇头:“没有。你还记得昨晚的事?”狼王道:“我去厨房拿碗时觉得不对劲,知道又要犯病了,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我怕的是我犯病时神智不清,会伤了你和小乖。”“没有,我和小乖好好的。”杜五抚去狼王眉毛、鼻子和嘴上的白霜,玩笑道:“跟小老头似的。”他顿了顿,斟酌了半晌,又道:“你的病小乖都和我说了,不然我也不会把你放进这千年寒冰池里。还有,我哥哥的事小乖也都和我说了……”

    “什么?”狼王急的要弹跳起来,但身体被冰封住了,他更焦急也更恼火,不顾一切的大叫:“小五,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是我错了……”杜五突然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寒气熏的他全身发抖,但他还是搂紧狼王的脖子不放:“小狼,你不要急。我没有怪你,你也不要怪小乖。”在杜五抱上自己的脖子时,狼王的头也像是被冰冻住了,他的脸凉的像是瓷器。杜五的话是冬日暖阳,兜头照下,他的全身才渐渐回暖。“当真?”身体动弹不了,他用嘴叼住杜五环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腕上的皮,生怕他反悔了,转身就走。

   “嗯。”杜五的下巴磕在狼王的头上,“自从我来到这里,你从未亏待过我。从小到大,除了我哥你是待我最好的人。不管你是为了报恩还是喜欢我才对我这么好,你都是一个好人。而你结拜的大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所以我相信狐王会对我哥哥好的。小狼,我不会离开你的。人在哪里生活不一样?人在哪里生活所求所想的不过都是幸福。我现在很幸福呀!有你,有小乖,有许多美女姐姐,还有远方的哥哥。所以,我是被抓来的,还是被掳来的,有什么关系呢?”

   “小五……”狼王温热的泪水汹涌的流淌到杜五的手腕上。他激动、感动、喜悦,多种繁杂的心情掺杂在一起,敲打着他的鼻梁骨,使它一阵阵的发酸,发颤。他不擅撒谎,一直惶惶不可终日,怕他隐瞒的事有一天会暴露。现在事情终于暴露了,却是以一种他从未预见过的方式。他心中翻滚着的阴霾被一束阳光照亮。



    第15章

   白云又备下一桌酒菜,八仙桌上还是他、黑土、司楠和元宝四人。这些日子里,司楠和元宝除了不住在一间屋子,几乎是同进同出。两人一起去田里撒种子,翻土,摘水果……不管做什么重活、累活司楠都陪伴着元宝。当事人元宝对于司楠的亲近从起初下人对主人的畏惧到真心接纳。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悲观的性格固若磐石,使他一时无法接受和信任司楠的真情。他俩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未捅破。白云自以为时机成熟,元宝又憨厚老实,连哄带骗,他和孔雀世子的亲事应该能定下来了。这门亲事是脐带,哺乳着他的“夺王大业”这个婴孩。

   黑土还是像白云的影子似的坐在白云身边,只尽地主之谊为司楠夹菜、倒酒。元宝还是怯怯的,端端正正的坐着。夹菜时也不敢大开大阖,手臂像是短了一截,只在离自己近的盘子里夹一点,也不敢挑拣。喝酒也只是轻轻抿一口,做做样子。司楠打心底心疼他的元宝。但他即将把他带回自己的领土去,那里他将为元宝创造一个世界,一个元宝做主人的世界。他仗着自己的身份逼元宝多吃、多喝。也仗着人多,上下其手,占尽了元宝的便宜。他十分清楚白云黑土有求于他,而“礼品”就是元宝。他视白云黑土是元宝的娘家人,也明白元宝的根在这里,是斩不断的。只要让他得到元宝,不管白云黑土提什么要求,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理当有求必应。

   酒酣耳热之际,脸红通通的白云决定捅破这层窗户纸,他的目光在元宝和司楠脸上梭巡:“我们也不把世子您当外人,今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又把目光定在元宝身上,道:“元宝啊,你和世子情投意合,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能干,人又老实。不是我夸口,世子能娶到你也是世子的福气。若你愿意,今天我们就把你和世子的婚事定下来。接下来就是商量婚礼的种种细节。你看如何?”

   他的一席话,在司楠和元宝的心里同时掀起一阵波澜。白云媒婆似的话使司楠十分受用。像是长久以来罩着新娘的盖头终于被揭开了。他心中的喜悦一浪高过一浪。元宝却是惊慌失措。他自己一直决定不了的事被自己的主人决定了,按说忠心耿耿的元宝即便拿捏不准,也会答应下来。然而今天的他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突然发了酒疯似的,他真正的自己借了酒劲,说了拒绝的话:“少爷。我想你们弄错了。我和世子虽然这些日子同进同出,但我对世子从未有非份之想。更无高攀世子做妃的幻想。”除了元宝,在座的三人都变了脸色。

   司楠的太阳穴一阵乱跳,耳边嗡嗡直响,他的嘴不受他的控制开口道:“你从未对我有非份之想?你从未喜欢过我?那我问你,那封信是怎么回事?那信里满满的爱意又是怎么回事?你说想我,说爱我,要我尽快来你身边,都是假的吗?”

    元宝睁大了双眼,一脸无辜的说:“什么信?我从未写过信给你。”站在一边不知如何劝阻和收场的白云和黑土一脸尴尬。

   一语惊醒梦中人。元宝亲口说的话,使司楠再也不能为他找理由,自己再也不能沉浸在自己为他编织的美好理由里,自我欺骗他爱着自己。司楠颤巍巍的从板凳上站起来,踉踉跄跄的站立不稳,他挥开想来扶住他的黑土的手,眼睛定定的看着桌上的一杯清酒。方才他还和元宝共饮那杯酒,两人的嘴唇在那酒杯上吻在一起。元宝衣服下滚烫的身体方才还在他的手里左右扭动,然而现在他的手已经空了、冷了。突然他抬起桌子的一边将桌子掀翻了,盘子、沙锅、酒杯落地时哗啦啦一阵脆响。八仙桌四脚朝天,满地的汤汤水水,碎瓷烂罐,一片狼藉。

   司楠像是没有了灵魂的被凿空的木头人,直着眼睛,拖着步子向外走去。

   司楠回常青山去了,走的悄无声息。白云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有骂元宝,只是走到屋里,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宝座,胸膛急速的起伏。脐带断了,他的“夺王大业”势必要以拔苗助长的方式长大了。

   司楠走后,元宝并不觉得多开心,有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挫败感。他从主屋回到和铜钱住的小屋,经过院子,看见铜钱拿着刨子在推木头,不时的拿起木头眯着眼瞄一瞄。地上堆满了雪白的刨花,像雪一样把铜钱的脚淹没了。元宝走近铜钱,一股清湿的树香扑面而来。“你在做什么?”元宝茫然的问道。铜钱嘴边噙着一抹笑,笑里带着神秘,他道:“做个小马车,以后出行方便点。特别是走远路。”他意有所指,无奈元宝心不在焉,昏昏然的,听到他的回话只胡乱点点头。

   铜钱又道:“世子他走了。”听到“世子”两字,元宝飘忽的思绪终于归了位,“我知道。”他软塌塌的吐了几个字。顿了一下,又道:“世子说我给他写了什么信……可是,我从来没给他写过信。”他扭过头,瞥见院子里的那口小井,井盖是横纹密布的木锅盖,被烟熏的老旧,一块黑一块黄,都是暗沉的颜色。前几天司楠不小心弄丢了井盖,怕元宝生气,偷偷跑到厨房偷了一个大铁锅的锅盖弥补。井边是一棵稚嫩的石榴树,正是开花时节,像抹了腊的红色的石榴花像是一管管的烟火,喷出一团一团的烟花。

   石榴树的细枝子上挂着一串风铃,是司楠为元宝做的,一根红丝线吊着一块小木牌,木牌上刻着“元宝平安”四个字,木牌下坠着三只铜铃铛,铃铛口中衔着长长一串流苏穗子,风一来,“叮铃……叮铃……”的响个不停。

   “小狼,我在这里。”杜五蹲在大殿的高梁上冲地上的狼王喊道。狼王的双眼蒙了一块红布,伸着双手试探着东摸摸东摸摸,虚张声势的说:“小坏蛋,我要抓到你了,马上就要抓到你了。”“小狼,我又在这里了。过来抓我呀!”小乖坐在书案上的砚台上,一边吃樱桃,一边学着杜五的声音迷惑狼王。狼王循声向书案这边摸过来。眼看他快到眼前,小乖转身就跑,可脚却被砚台绊住,一个趔趄又要摔到黑汪汪的砚台里。杜五不禁脱口而出:“小乖,小心。”情急之下,他脚下一滑,心也跟着一空,从高梁上直坠下来。

   听到风声的狼王扯下眼睛上的红布,一个旋身足下一点飞身而上,接住了急速下落的杜五。没等狼王责怪他,惊魂甫定的杜五嬉皮笑脸的说:“小狼真厉害,隔这么远都能接到我。”那边厢可怜的小乖又栽进了砚台里,浑身半白半黑,正委屈的啕嚎大哭,一边哭一边骂:“大王重色轻小乖,大王重色轻小乖……”

   过了一会,一位妖精待女进来请狼王去处理事务。狼王上午去山顶打坐修炼,中午休息片刻,下午便开始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这些日常事务包括了未央殿的进帐开销,最近仙界和妖界有无需要他出席的筵席,还有一直和他保持通信的狐王、转轮王和敖焰给他的书信常要他回复。



    第16章

   杜五帮小乖洗干净,小乖换上一件水红色外袍,外罩同色薄纱,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走来走去。他刚洗过脸,再加上袍子的粉光映照,小脸绯红水润,显得十分娇嫩可人,像捏面人的卖货架子上腮上抹着两块红胭脂的小面人。他十分高兴自己这么漂亮,所以杜五百无聊赖要求出去玩时,他一口答应下来。

   说是出去玩,但除了那片“世外桃源”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杜五站在蟠桃树下。桃树又添了几只桃子,已经是成熟的水红色,圆滚滚的可爱,像刚出生的婴孩的小红头。杜五摘下两个,到荷塘里洗干净。坐在桃树底下,拿起一只小些的伸到小乖的嘴边,小乖吃了一口,觉得比中秋节那天吃的甜润、松软,不禁又多吃了两口。

   成群的蜻蜓和蝴蝶低低飞着,这片“世外桃源”里微醺的春风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粘住了它们。杜五忽然道:“小乖,你多大了?”小乖嘴唇上的甜水,咂咂嘴道:“三百岁了。”杜五对准手中的桃子咬了一口,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那……那你……为什么还不找个姑娘?”小乖咬住桃子头向上一昂,像从一个人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他噘着嘴,似是不在意的说:“人家不要我。”“啊——”杜五扭头对着小乖上下打量,用目光掂出他的价值和份量:“这么漂亮的小乖没有人要?我不信。哦——你肯定是在谦虚。”

   小乖也不答话,抹抹嘴,忽然从杜五的肩头飞起,拦住一位离他们很近的蜻蜓精。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荷叶绿罗裙,粉荷色荷叶边袖口,瞪着一双纯洁的大眼睛。小乖说:“晓竹,你喜欢我吗?”那只小蜻蜓精突然脸一变,但还是十分有修养的微笑着拒绝了他:“小乖,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今生我们俩无缘了。还有,我劝你还是少喝点酒吧。”说罢,绕过小乖飞走了,留给他一个轻倩的背影。

   小乖又拦住一个蝴蝶精。是只耀眼火爆的黄蝴蝶,扇着一对巨大的黄翅膀。她薄纱下的抹胸若隐若现,腰肢纤细柔软,身材十分曼妙妖娆。被小乖拦住了,她一手叉着腰,挑着眉看着他。小乖道:“纤纤,你做我老婆好不好?”叫纤纤的黄蝴蝶精突然把头向前一伸,大大的“呸”了一声,像吐什么脏东西。她不怒反笑,头在脖子上左右晃了晃,腰也跟着扭了扭,拖着甜腻的声音道:“喜欢我呀?想叫我做你老婆呀?”她瞪大了眼睛,又换了一副神色,咬牙切齿的说:“门都没有!也没窗户!”她将半边翅膀对着小乖一弹,把他撇到一边,嫌他挡路。她也头也不回的飞走了。没飞两步,忽然转过头,恨恨的对小乖骂道:“臭小酒鬼。”

    小乖若无其事的飞回杜五的肩头,两手一摊,说:“这下你看到了吧?人家不要我。”杜五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这里玩腻了,杜五眼巴巴的看着对岸,道:“小乖,我们去对岸玩一会好不好?”隔开两岸的荷塘既大又长,是可以过去的,只不过要从池塘的尽头绕过去,很费脚力,也耽误时辰。

   小乖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也正闲着无聊,便应了一声“好”。他指着荷塘,口中念念有词:“小桥流水人家。”银光一闪,眨眼间荷塘上浮着一座拱形的彩虹桥,赤橙黄绿青蓝紫,流光溢彩,炫目夺人。“小乖,你可真厉害。”杜五兴奋的用脸蹭了蹭小乖。抬脚踏到桥上,脚下软绵绵的。走到彩虹拱桥的中心,最高的部分,犹如立在云端,向四周观望,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果园、农田都成了袖珍的小玩意,仿佛他的手轻轻一拿,就能把它们捧在手心里。

   走下桥,到了对岸。其实两岸的风景相差不大,都是一块地。但是因为换了角度,所以杜五觉得新鲜。他四处转悠,抬眼一看,看到青青碧草中躺了一只棕色的小动物,长长的身子,肚皮朝上,四肢摊开,闭着眼,小小的头歪向一边,像是晕过去了。杜五最拿手的就是救治动物。终于有事做了,他几乎带着喜悦的心情冲到小动物的身边,蹲下来探探它的鼻息,还有气,肚皮也是热乎乎的。又把它的周身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并无伤痕。那是怎么昏过去的?杜五不解。难道是饿昏过去的?也不像。这里到处都是果实,最不可能的就是挨饿。

    杜五蹙着眉头思考着把小动物抱起来,搂到怀里暖着,一只手在它湿润的鼻头上点了点。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只黄鼠狼。

   小乖见杜五把全身心都放在那只黄鼠狼的身上,有些不高兴,他撒娇的揪住杜五的衣领,像晃门一样晃来晃去:“小五,小五,我要吃葡萄。”杜五道:“等会我去给你摘。”忽然他俩听到“卟——”的一声长响,像是屁声,接着闻到一股浓臭,还未反应过来说声“好臭”,杜五的身子晃了晃,膝盖一弯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他怀中直挺挺躺着的黄鼠狼突然一跃而起,跳到一边,叫了一声“变”,一团白烟散去,化成人形的铜钱眨眨眼,狡黠的笑了笑,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偏闯进来。本来我还想到对岸捉你,哪知狼王心思缜密,竟在对岸结了屏障。若不是你自己走过来,捉你怕是成了妄想。真是天助我也。小兄弟,对不住了,你就乖乖跟我走一趟吧。”

   他起身把趴在杜五肩头也已昏过去的小乖提起来,轻轻放在一边。抽了抽鼻子,嬉笑道:“小蜻蜓,快快回去向你家大王报信。”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把小乖拿起来装进袖子里,又抱起杜五,警惕的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他口中念念有词,一个旋身,往下一溜,眨眼前,只见草地一突一顶,一条直线伸向远方。



    第17章

   元宝在院子里晾衣服,司楠走了,他不用再洗和晾他的衣服了。然而每次洗衣服时他总是在洗衣盆里翻找,疑心是忘了拿出来洗了。晾和收的时候也恍惚是少了一件。司楠虽然走了,但他的魂魄仿佛留在了这里,附在了小井的木盖子上,挂在石榴树的风铃上。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却捉不到手里。屋里,院子里,一阵空虚的麻痛。

   铜钱突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非常焦急,又非常惊惧,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元宝忙问:“怎么了?”铜钱拽住他把他拖到一边,紧蹙的眉头把三角眼挤成一条线,用郑重又惊慌的口气说:“哥,大少爷和少爷把狼王的小心上人抓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少爷想让少爷取代狼王做沐阳山大王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事到如今,实话和你说了吧。世子所说的你给他的那封情信其实是我冒你之名写的。大少爷看出世子喜欢你,想利用世子对你的喜欢笼络世子,再借世子的力量打倒狼王,逼他退位。可你对世子……大少爷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只好铤而走险,把狼王的小心上人捉来,准备要胁狼王。可是我们黄鼠狼一族势单力薄,和狼王打不过是鸡蛋撞泰山。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哥,你快去通知孔雀世子,搬救兵来。现在只有你能请的动他了。哥,你也不想我们黄鼠狼一族从此灭绝了吧?”

   元宝听完后愣住了,眼前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野兽抬起大脚将他们这片房子夷为平地,房倒屋塌,下半身被压住的尸体,四周都是哭喊声尖叫声……他仿佛很冷似的颤抖了一下。但同时从心底升起一股愤怒:“你、你们为什么要骗人?还是以我的名义。世子……世子可能还以为我是故意骗他,利用他的真心耍他玩……”

   “我也是逼不得已。这可都是大少爷的授意,我哪敢违抗?”铜钱哭丧着脸挤出一丝干笑,“哥,趁此机会,你去和世子解释清楚。务必要搬救兵来。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哥,哥……”

    “别说了。去肯定是要去的。我也知道大少爷这么执着于王位,早晚会出事的。只是,只是沐阳山离常青山甚远,千里迢迢,徒步走也得走上一个月,这怎么来得及?”

   “别急,哥。其实我也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事先做了一辆小车子,就是备不时之需。”铜钱从屋里把那辆小木车拉出来。木车大小只容的下一人,形状像是一张靠椅驾在两只轮子上,高高的椅背向前折伸出一截,绷起一块绿色的绸子布,边缘垂着流苏穗子,像挂在屋檐上的一溜排雨滴,是遮风挡雨用的。

   铜钱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用桃核雕的兔子,念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对着它轻轻吹口气,眨眼间,桃雕兔子像吹气球似的鼓胀成一只浑身雪白又热乎的真兔子。大约有一只幼马高,毛毵毵的,但因为太胖,屁股太大,脊背高高的耸起,四肢又短小,小脑袋也把身子当成软壳似的缩进去,整个的就像一只肉球,毫无矫健之感。

   元宝疑惑的盯着它,不知是自己拉它还是它拉自己。仿佛是看透了元宝的心思,表演似的,雪白松肥的兔子向前一跃,也不知它是怎么弄的,车辕上的绳子瞬间就好好的系在它的身上。

   到底是兄弟连心,眼前就要走了,虽然前途茫茫,山遥路远,但比即将到来的危险要安全的多。元宝拉住铜钱的手:“我们一起去吧。”铜钱反握住元宝的手,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哥,你一个人去也是搬救兵,我们两个去也是搬救兵,不是逃跑。总要回来面对危险。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他向前挺挺胸,又在胸前使劲拍了两下,自夸道:“吃了蟠桃后,这五百年的道行可不是白长的。你放心吧,哥,我能保护好自己。天色不早了,你快去吧。快去快回。”

   铜钱将元宝推上车,又对充当车夫的兔子说:“皮胡,路上小心点。”他话音方落,还未等元宝回铜钱的话,叫做皮胡的肥兔子突然向前一跳,像是空间移换——人仿佛未动,空间却变了——从院子里到了院子外。到了院外,没有了阻挡,皮胡撒开四爪,贴着地面飞速的跑着,奔跑的姿态不像只兔子,倒像只老鼠。

    眼看远处那只肉球拉的马车甩起的滚滚尘烟散去,铜钱一改方才的苦瓜脸,吹了声短促的口哨,笑眯眯的自言自语道:“哥,一路顺风啊!”

   杜五醒来后觉得口干舌燥,双眼干辣。隔了一会才想起他昏过去前闻到的那股恶臭。手和脚仿佛都不见了,像是被齐齐砍去,只剩下一长条的肉块在蠕动。他低头一看,心里一顿,原来他悬空离地面约有一丈远。他像块腊肉被高高的吊在房梁上,胸前的绳子将他的两条手臂紧紧捆住,连到后面把反折到背后的手和脚一并束起。他确定自己被绑架了。猛然想起还有小乖,他吃力的抬起头,四处探寻小乖的踪影。

    可怜的小乖还没醒,头垂在胸前,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捆紧了吊在窗户前,在那里做“扫晴娘”。

   杜五咽了口唾沫润润喉咙,压低声音叫道:“小乖,小乖,小……”“别叫了,他还没醒呢。”人声从底下传来,打断杜五的话。杜五向下一看,底下床塌上睡着一个人,仔细一辩认,竟然是前几日和他有过口舌之争的三个人中的一个。

   “看什么?不是前几日才见过,怎么就不认识我了?”铜钱把双手枕在脑后,一腿蜷起,另一只腿跷在这条腿上,抖动着。杜五见他油头滑脑,也不与他纠缠,单刀直入的问道:“你把我抓来干什么?就因为前几天你偷桃的事?”“哟——”铜钱摸到一边盘子里的炒蚕豆,向上一弹,他敏捷的抬起脖子张开嘴一接,蚕豆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他的嘴里。他得意的哼了两声,享受足了,才用脚尖点住了杜五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偷了你的桃?我兜是风刮到池塘里的,我拣了个便宜从水里捞了上来。”

   杜五嗤笑了一声,而后认真的看住了铜钱道:“争吵时我是被你的话唬住了。事后我想了想,世外桃源本来就不受四季束缚,自成一隅,温度适宜,有小风小雨也只是为了滋润果园农田,除非人为,不然怎么会有大风大雨这种恶劣的天气?一定是你用什么法术偷走了桃。”

   “啧啧啧啧,你倒是不傻。”铜钱半霎了霎眼,三角眼里闪着精光。“不过,你放心。”铜钱正了正神色,又道:“这次抓你来虽然是我家少爷的意思,但是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这一支黄鼠狼的祖上某一日来到这沐阳山,那时候人烟罕迹,我们祖上以为是他们第一个到达这里的,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在这里称王称霸。但狼王一族不知什么时候已在这里出没。他们这一族的祖上传说是上古大神蚩尤的坐骑,又传说蚩尤大神的情人未得见蚩尤大神时就居住在此沐阳山。后来蚩尤大神和他的情人小药师长眠于地下,他的坐骑来到沐阳山生活,繁殖后代。但是我们祖上偏偏不信,坚持认为他们是这里的拓荒者,传说只是传说,未有谁可以证明。但狼王一族势力庞大,我们祖上只敢忍气吞声。但对王位的渴求却一代一代传下来。”

    杜五睁了大眼睛,道:“这么说,你们少爷想推翻小狼,自己坐上沐阳山大王的位子?”

   铜钱冷哼了一声,不见了嬉皮笑脸,油腔滑调,目光落在墙角处。半晌才道:“那根本就是不自量力。但是我们大少爷却像是走火入魔,不达目的不罢休。说起我们的小少爷,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尚有自知自明,性子又懦弱平和,对王位从来没有奢求。但他唯大少爷是从,大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狼王虽然心地善良,但毕竟是帝王,老虎屁股摸不得,不惹他也倒罢了,若惹了他,我们哪会有好下场。起先我们大少爷想借常青山孔雀世子的力量和狼王正面火拼,无奈半路出了点事,没谈成。抓你来也是大少爷穷途末路的下下策。我们的下场恐怕比正面火拼还要凄惨。只是,我想,这恐怕也是一件好事……”

   铜钱从床上跳起来,走到杜五身边,仰头看着他,仿佛是沐浴在佛光下,眼里有种迷朦的欣喜。他言辞恳切:“小兄弟,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偷你的桃是我不对,你不追究正是你心胸广阔,宰相肚里能撑船。狼王那样宠爱你,你却不骄不躁,不仗势欺人。这次也要请你帮帮我。”

    杜五被他吹捧的红了脸。看铜钱不过是油滑了些,言辞倒是恳切,不像是真正的坏人。便问道:“什么忙?说来听听。”

   铜钱淡淡的笑了笑,脸上有水墨画的悠远和恬淡。他道:“到时候,你被抓的消息送到狼王那里,狼王势必暴怒,踏平我们这里还是轻的后果。虽然有你在手,我们也没有和狼王斗的胜算。只是希望借此件事能震醒我们的大少爷。狼王攻来时,我只求你能替我们求个情,放我们一马。我们这一支黄鼠狼人丁单薄,其中老幼妇孺居多,还有许多未修成人形的小崽子。除了大少爷,没有谁有造反之心,反而感激狼王赐我们世外桃源的土地。”

    杜五想了想,而后重重的点点头:“只是小事一件,我能帮你。我相信你没骗我。”

    这时小乖醒了,茫然的四下看看。手脚不能动,才发现自己被捆的结结实实。

   “小蜻蜓醒了。正好。”铜钱的脸上又爬上泼皮的无赖相,走到小乖身边,用手捏捏他的小屁股,眯着眼睛笑着。小乖看到被吊在梁上的杜五,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对着铜钱使劲呸了一口唾沫,凶神恶煞的骂道:“你敢绑架我们?等我们大王知道了你就吃不了兜头走吧!”小乖的那一口小唾沫粘在铜钱的脸上像一只蛾子。铜钱笑嘻嘻的拿袖子抹掉唾沫,又在小乖的另一瓣屁股上拧了拧,道:“小蜻蜓精,回去告诉你们家大王,他的小心上人被黄鼠狼族的白云抓了来。让他快快让出王位。不然,就让他去黄泉路上去追他的小心上人吧!”



    第18章

   杜五和小乖被抓来已有两天。小乖被绑时折坏了翅膀,飞到半路就从半空中栽了下来,连滚带爬,不算远的距离在小乖的眼里不啻是十万八千里。后在众蜻蜓精和蝴蝶精的帮助下才回到未央殿。狼王找杜五找的快要疯了。

   一见到狼王,小乖满心的委屈化做纷飞的泪水,扑到狼王的怀里,一边抽噎一边告状:“大王,小五和我被绑了。就是那些忘恩负义的黄鼠狼干的。他们让我回来告诉你,如果你不让出王位,他们就杀了小五。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啥样,还想造反!”他揪长了嘴,小脸一团灰黑,眨着一双含着眼泪的明亮的眼睛,越发像一只毛脸小黑狗。身上的衣服揉的稀皱,还有两处被挂破了。这都是小乖在半路折了翅膀,栽到地上后又心急,又爬又滚折腾出的狼狈。

   但狼王显然不知道,而是把它想象成小乖遭受了酷刑。他极力抑制住喷火的内心,沉声问:“小五现在怎么样?”小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添油加醋的说:“小五被绑起来吊在房梁上了,看样子几天没吃饭了,奄奄一息的不精神。那个黄鼠狼还捏我的屁股,呜呜呜——”他撅着屁股趴在狼王的肩头放声大哭,以往都是他作威作福,如今飞来横祸,还受到了被摸屁股的侮辱,他越想越愤怒,越想越难过,哭的更加伤心,连哭带喊:“他捏我的屁股,他竟敢捏本大爷的屁股……”

   狼王背上彤弓、箭囊,三两步跨出门,站在走廊下呼唤道:“放翁——”蹲在大殿院子里的千年古树底下打瞌睡的放翁听到狼王的叫声一跃而起。放翁是只体形庞大,但又不同于一般鸭子的鸭子。它尾巴上的羽毛呈蓝色,翅膀又是深棕,头顶上一枚长翅的尾部向上卷起,它的蓝和尾巴上的蓝相呼应。披挂了一身的七彩,整个的有点像鸳鸯。狼王一个飞鹰展翅落坐在放翁的背上,道了一声:“走。”放翁迈开黄色的鸭蹼,憨态可掬一歪一歪的向前走去。

   那边厢,听说已放小乖回去报信的白云命人把杜五吊在树上,绳子另一端拴在树身上。在他脚下的空地上搭起一个锅架子,摆上一口大油锅,锅里是滚烫的翻着浪的热油。白云又命铜钱和另一名黄鼠狼精立在大树旁,手持砍刀,等待他的命令。

   黑土脸色煞白,抖着声音不安的问道:“大……大哥,这样好吗?那个小孩是无辜的。”白云冷哼了一声,摸摸自己的假白胡子,乜斜着眼看看白云,道:“成大事者就要不择手段。依你懦弱的性子,这辈子休想摸到王位的边。”

   杜五虽然得铜钱暗里的照顾没受多大罪,但被绳子捆了两天,血脉不通,全身僵硬的像块化石。他无力的抬起头,模糊的双眼看到前方来了一队人,浩浩荡荡,为首的似乎是只大鸭子,鸭背上坐着一个人。铜钱仰头看看有气无力的杜五,又看看白云,一语双关:“大少爷,狼王来了。”

   两队人马面对面对峙,相形之下,白云一队稀疏寥落,实在不成气候,像是一支村民临时组成的土队伍,和狼王带领的严整精壮的富有纪律性的队伍无可比拟。但白云自恃手中有一张最大的王牌,挺直了腰杆,气势上不遑多让。看表面,狼王十分的冷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戴了一张冰雕面具,脸上嵌着一对幽沉的黑眼睛,有着寒潭壁上冰寒的凉气。小乖躲在狼王的怀里,从领口目光炯炯的朝外看。

   白云向狼王一抱拳:“玄易兄不愧是大王,做事雷厉风行。那小蜻蜓精消息刚带到不久,玄易兄就来了。”狼王也不从放翁身上下来,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干黄鼠狼精,最后才傲慢的把目光落到白云身上,道:“限你半刻钟放了杜五。不然,我倒是想让你瞧瞧,是你们有能力坐这个王位,还是我有能力坐这个王位。”白云微微变了脸色,但还是故作镇定的抚了抚胡须,哈哈笑了两声:“看来玄易兄——”他指指吊在树上耷拉着头的杜五,“不想要他了?”

   突然小乖向外一窜,打断两人的话,他指着树底下阴影里的铜钱道:“大王,就是他捏我的屁股。小五就是被他吊起来的。”他话声方落,狼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弓射箭,尖削的如同毒蛇牙的箭矢劈风斩浪瞬间穿过铜钱的心口。这一切来的太迅急,待众人反应过来,铜钱低头看看胸口插着的长箭的箭羽,有些诧异,噗的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微微晃了晃,两眼一翻,倒地而亡。

    杜五睁大了眼睛,气吁吁的低低的叫了一声:“铜钱……”

   白云大惊失色,那箭的速度根本就不是速度,只是眨一下眼皮。铜钱死了,他等于被砍去一只左臂,麻木了一会疼痛才潮水般的袭来。他发疯般的狂叫起来:“快把绳子砍断。烫死他,烫死他——”站在树旁的小黄鼠狼精被方才的一幕吓的几乎傻了,白云尖锐的叫声巴掌似的扇醒了他,他愣愣的拿起明晃晃的砍刀,对准绳子狠狠砍下去。绳子一断,杜五直线坠落。油锅底的一圈红火向外膨胀,锅里的热油翻滚着热泡,噼里啪啦发出磨牙的声音。也是眨眼间,放翁突然向前一纵,展开棕色的大翅膀,在空中划了一道高高的弧线,杜五稳稳的落在它的背上。油锅里蒸腾的缭绕白烟灼痛了放翁的鸭蹼,它“嘎嘎”了两声,越过油锅,稳稳当当的落地。

   狼王搭弓回身冲着白云的方向又是一箭。说时迟,那时快,黑土惊叫一声:“大哥——”,猛地扑倒身边的白云———长箭从他的后背穿过去。“大哥……哥……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这个愿望也难……实现了。”黑土仰头露出一抹凄惨的笑,血沫顺着他的嘴唇淋漓,滴在身下白云的唇上。“哥,你怎么流……流血了,我给你擦……”黑土颤抖着手举起袖子在白云的嘴上揩抹。白云流着泪摇摇头。血在他的嘴里像个小喷泉汩汩的向上冒着。他定定的看着黑土,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哥、哥陪你一起……一起……”

    箭从黑土的后背穿过去,也穿透了白云的胸口,将两人死死的钉在一起。



    第19章

   看自己的主人轻易的死在狼王的手里,手持砍刀的黄鼠狼精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怔了怔,才嚎啕大哭起来。有了他的起头,剩下的一些年青力壮的黄鼠狼精纷纷扔下手中的武器,跪地大哭。一时间,哭声大震,起起伏伏,如长长的出殡队伍。狼王怕吵到杜五,掉转放翁准备回宫。杜五忽然揪紧狼王的衣领。狼王攥紧他的手,低头贴近他的脸,柔声问:“怎么了?有事回去再说好不好?”杜五摇摇头。他被救下后狼王给他按摩了四肢,血液开始流动畅通。恢复了些力气,他道:“铜钱这两日十分照顾我,他本意也不是想绑架我的。你救救他!救救他!”

   狼王皱紧眉头看看四周哭声不歇的黄鼠狼精,脖上被自己带领的精兵架上利刃,显然他们是在等自己的处置命令。他本意是想踏平这里。现在……狼王一挥手,道:“放了他们。此次事件的主谋是他们的主人,现下已被诛杀。他们,就放了吧!”他又对杜五道:“你和小乖先回去,我随后就到。你放心,那个黄鼠狼精我会为你救回的。别担心,听话。”送走杜五和小乖,狼王又命他带来的精兵将白云和黑土埋了。他看看地上叠加在一起躺在血泊中的两人,仿佛明白了什么,又道:“算了,不要埋了。你们先回去吧。”

    等他把众妖精都驱散后,将铜钱和白云、黑土的尸身拖到大树下,又将插在他们胸口的长箭拔掉,给每个人喂了一颗丹丸,保尸身不腐的。

   等他料理好这一切,盘腿坐下,双手捏成兰花指搁在双膝上,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四周忽然起了风,地上粘稠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了,腥味却更加的浓厚,像厚厚的毛布将人的鼻子紧紧包住。焦躁的沸腾的油锅也渐渐冷却下来,冒着热泡的油面结了一层稠腻的冷粥。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狼王的面前隐隐的显出一条窄黄土道,由淡变浓,由浅变深。阴湿的风像两双冰凉的手托起狼王的双臂,扶着他踏上黄土道。一路的天都是昏沉阴暗的,敝旧的黄土道遥遥的伸向远方。路旁的一块石碑题着“黄泉路”三个大字,墨汁淋漓,看上去有些发紫。路的尽头是地府的城楼,高高挂着四只白惨惨的大灯笼。每只灯笼里仿佛都关着一缕幽魂,明明灭灭,颤颤抖抖的灯火是她们轻轻的呼吸。

   城楼两旁站着牛头马面两位阴差。两人见了狼王也不惊讶,只深深施了一礼。狼王点点头,道:“两位大人辛苦了。敢问转轮王薛大人可在殿中?”马面道:“薛大人正在殿中办理公务,请大王径直去殿中找他。小的和牛头正在当值,就不送大王去了。”

   狼王走后,牛头又把脸一挂,迈步走到城门的另一边,和马面拉开些距离。马面再也忍不下去,把袖子一甩,一改方才讨好谄媚牛头的脸孔,泼泼洒洒的耍将起来,道:“薛大人这几天心情不好,就够我受得了。现在你又给我气受。你说说,你倒是说说,我哪点对不起你了?”牛头被他一激,也放开了声口:“前两天那个女鬼是怎么回事?往常都是我俩带鬼魂去忘忧河,那天你怎么不带我,单独一个人带她去?”一听是那件事,马面才知道自己被冤枉了,这两天受的都是不明不白的窝囊气,心中更加的愤恨,但恨来恨去恨的都是自己不早解释清楚,总恨不到牛头身上。

   他半是恼怒半是委屈的说:“那日那个女鬼生前的丈夫同她一起遇了意外而死,也是他们阳寿已尽的日子,没有还阳的可能了。那夫妇俩生前感情甚为融洽,死后眼看就要各奔东西,喝了孟婆汤谁也不再记得谁,那女鬼的丈夫就想见她最后一面,单独相处一刻。但他们并未编在一队,一头一尾,中间还隔了不少鬼魂。那女鬼的丈遂私下塞我些好处让我通融通融。我想这不过小事一件,又有些好处得。便私自将那女鬼带到忘忧河,让她等她丈夫来。这件事我偷偷办的,实在不好叫你一起。瞧瞧瞧,我一个不解释你就乱猜乱想。再说了,得了好处,我俩的生活也能改善改善。这些小贿赂地府哪个当差的不收?不过……”马面甜丝丝的在心里说:“你也是因为太在乎我才会吃醋。”

    “真的?”牛头的声音软下去,斜眼偷瞟瞟马面,一时半会也放不下架子去和他温言软语。

   “这还有假?”马面见牛头消了气,两三步跨过去,一把将他搂到怀里,满心欢喜的对着他的牛角亲了又亲,“那女鬼的丈夫给的好处玉佩还在我身上。而且我还教管轮回道的阴差将他俩下一世再投做一对夫妻。本来嘛,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两人前世未做过什么坏事,倒积了不少阴德,他俩再投做一对夫妻也是应该的。不过,明日我倒要送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孬的我可不要。”牛头自他的怀里抬起头,他大而黑的眼睛春波盈动。手又在他的胸口揪了两把。他这一望像是小舌头似的的马面浑身冒火,头脑一昏,真话脱口而出:“送你一坛百年老陈醋。”

    “哎哎哎哟……我的耳朵。别揪,别揪了,疼……”

   到了阎王殿,静悄悄的,殿里殿外都冷冷清清。狼王走了两步才发现案台前坐着一个人,因为身着黑衣,和黑色的案台融在一起,看不大清楚。再走近一些,看清他向后仰坐在椅子上,脸上盖了一把蓬蓬松松的黑羽毛长柄扇子。

   “二哥。”狼王轻轻唤了一声。“嗯?”转轮王“蹭”的一下坐直身子,羽扇落到他的腿上,一双眼瞪的老大,看清是狼王时,眼睛瞪的更大了。转轮王揶揄他:“这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听出他话声里的不高兴,狼王的脸微红了脸,解释道:“这些日子忙,我想我忙大家都忙,生辰就不过了。”转轮王笑着冷哼了一声:“你这叫重色轻友。”狼王脸上的红加深了,间接承认了转轮王的话,但嘴上还是说:“才没有。”“别瞒我了。”转轮王道:“老大都跟我说了。”

   狼王没法否认了,顿了顿,低贸眼没话找话:“二哥,今日你不办公务吗?怎么殿里只有你一个人?”他看看案台上摞起的高高一叠公文,又问:“崔兄呢?”听到这三个字,转轮王的脸色一变,下巴抖动的牙齿“格格”作响,仿佛在狠嚼什么东西,他咬牙切齿道:“还不都是那个臭狐狸。”突然他的脸又是一变,笑嘻嘻的充满讽刺和恨意:“狐兄将我和他以前常在烟花柳巷流连的事添油加醋说给崔毅听,我老婆听后就走了,到玉帝那里请旨想换个差事,不在我这做判官了。”

   狼王心里发笑。他知道他这两位大哥别扭的很,互相生气不待见的时候,常拿腔作势客气的互称“狐兄”,“薛兄”。但笑归笑,他还是颇为同情薛,加上他现在有了杜五,也更理解薛的心情。

   转轮王摇摇手上的黑羽毛扇。狼王惊叫:“大哥,不要再扇了,它……”“没事。”转轮王呆着脸,面无表情的掣动嘴角回了一句,“它早认主了。我倒是希望它还像以前没认主的时候,一扇子把我扇到我老婆那。好了,不废话了。以前你忙是忙着修炼,现在你忙是忙着你的小心上人。反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狼王窘的很,半晌才嗫嚅道:“嗯,方才……方才我射死了三个想造反的黄鼠狼精。可是我想了想,他们到底命不该绝,是我冲动了些。我想看看他们三人阳寿可否尽了,若没尽,想求二哥帮个忙,让他们三人还阳。”

    转轮王委顿的脸皮都没抬,懒懒的说:“造反可是大罪,你这个大王是怎么当的?诛杀了造反的罪人还要帮他们还阳!”

    狼王笑了笑,道:“当时我也是太冲动了。但他们毕竟都是我常青山的子民。那几个黄鼠狼精一直有反心,执念太强,只是不成气候……二哥,你倒是帮不帮?”

   转轮王看他说话颠三倒四,心想势必和他的小心上人有关,也不再多问,只问了三只黄鼠狼精的名字,便拿起案上的生死簿查了一查。过了一会,他道:“阳寿未尽,全是因意外而亡。方才可能到过这里,我看他们生前没有什么大功大过,就直接让人遣他们去轮回道了,现下该随着阴差过忘忧河了。还来得及,我马上就差人去将他们带回来,送去还阳。只是,意外之死也是死,强行让他们还阳也是逆天而行。你是始作俑者,要他们逆天还阳的也是你,这代价可得你来付。”

    狼王听了正色道:“二哥想要什么你就拿去。虽然你是我二哥,但是为官之人就要依法办案,我不能让你难做。”

   转轮王阴着脸撇撇嘴,他特别特别的——嫉妒。狼王尚有机会为自己所爱之人做些事情。而自己呢?有心无机会,热脸想贴个冷屁股也贴不上,冷屁股远在他不知道的天边。他越想越难受,捧住黑羽毛长柄扇子往脸上一贴,像捧着一只黑母鸡,整张脸埋在黑母鸡的温暖胸脯里兀自难过。

   狼王刚要说话,转轮王瓮声瓮气的说:“你先回去吧。你要为逆天还阳付出的代价就是我要拿你一千年的道行。一千年对你来说真不算什么。那三人的魂魄我自会让人送去还阳。二哥要自己呆一会,你先回去吧!”

   狼王心里又甜又酸,看他难受但又爱莫能助。一千年的道行对他来说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少了那么一丁点血而已。转轮王不过是象征性的拿他点东西做做样子,终归还是护着他的,这后还要他帮着善。踌躇了一会,方才轻声告了辞,步出殿外。



    第20章

   元宝一路飞奔,除了半路上从别人家的田地里偷了些萝卜给皮胡吃,未做长歇,到了常青山已是两天之后。常青山有街有市,约有城镇数十个,大小不一,大的繁盛热闹,小的清雅幽静。整个的像个小国家。

   常青山的孔雀生□美,又爱洁净。在干净的如同玉面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形的拖着一条艳丽长尾巴的孔雀精。元宝牵着皮胡小心翼翼的走在街面上,生怕一不小心就弄上了污渍。他客气的拦住一位行人,询问孔雀世子的居住地。那位行人回身一指远处的一座高山峰,道:“看见那座三指峰了吗?中间的叫“飘渺宫”,左边的叫“摘星楼”,右边的叫“邀月殿”。那就是我们世子的寝宫。”元宝道了一声谢,坐上车子,由皮胡拉着往三指峰赶去。

   三指峰三柱擎天,高耸入云,像三只烟雾缭绕的长香。三指峰各有一条螺旋式石阶。元宝指挥皮胡踏上中间通往“飘渺宫”的那一条长石阶。皮胡一路拉着元宝跋山涉水,风尘仆仆,白兔已脏成灰兔。但它毫无怨言,肥胖的身子一跳一跳一口气跑上了山顶。

   山顶的宫殿前有一片大空地,空地的边缘四周加上了木护栏,中央栽种了一棵千年老树,从老树的粗手臂上吊下一个秋千。三座山峰由两座长桥相连,桥下云涛滚滚,仿佛是水流湍急的白河。巍峨恢弘的宫殿,飞檐琉璃瓦在浅淡的阳光中流光溢彩,熠熠发光。同样是在山峰顶上的宫殿,孔雀世子的排场比狼王大的多。

   元宝将皮胡安置在树底下休息。宫殿高阔的大门大敞,石阶上坐着两个身穿石榴红长裙,梳着双垂髻的少女,头挨在一起闲适的互相涂着蔻丹。元宝走上前施了一礼,道:“请问两位姑娘,孔雀世子是否在殿中?”其中一个女孩被元宝突如其来的话一惊,手一抖,涂偏了,便没好声气的说:“在。你是谁?找我们世子有何贵干?”一听司楠在殿中,元宝非常欣喜。他真怕千里迢迢赶来却走了空。

    “可否请姑娘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沐阳山的元宝求见。”

   两个女孩仿佛没听见,专心致志的修补方才涂坏的指甲,暗地里却互相推让,嘀滴咕咕:“你去。”“你去。”“一看他就是个乡巴佬,未必世子肯见。”“能爬得上这三指峰的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元宝心急如焚,但又不敢造次。

   终于其中一个女孩吵烦了,蓦地站起来,拍了拍裙子,头一扬道:“我去就我去,又不少块肉。”她气鼓鼓的转身进殿。殿里的大厅里,司楠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夹了一只栗子去逗桌子上的灰毛小松鼠。他神情委顿,无精打采,周身被包裹在灰暗中。那女孩一进殿,先施了万福,后道:“世子,门外有个叫元宝的人求见。”

    “谁?”司楠提高了声调,不可置信的追问了一句。

    “他说他叫元宝。”

    司楠激动的坐直了身子,久旱逢甘雨一般顿时神气活现,和方才判若两人。他的耳边轰隆轰隆的响着,整个人晕眩起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女孩又问:“世子,该怎么回他呢?要是不见,我这就回了他。”

    “谁说不见了?”司楠情不自禁的跳起来,顿了顿,面孔冷下来,冷声道:“见是要见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让他半个时辰后再来见我。”

   门外,进去报信的女孩将司楠的话向元宝复述一遍。一拎裙子,又重新坐下笑盈盈的和另个女孩继续涂指甲。元宝被晾在一边。但事情迫在眉睫,迟一刻可能就是一窝人命。他咬咬牙,大步一跨,找了个缝隙,从女孩的身边窜了进去。“喂,你敢擅闯?”其中一个女孩眼疾手快,手随着话声伸了出去,巧巧抓住元宝的裤脚,却不巧掀翻了放在膝上的蔻丹汁的瓶子,泼了一滩刺眼的紫红色在裙子上。“哎呀——”两个女孩同时惊叫起来,抓住元宝裤脚的手一松。元宝回身一抱拳:“对不住两位姑娘了,我自会向你家世子陪罪。”

   “喂,站住,站住。”两个女孩顾不得裙子了,起身去追元宝。一时间叫声不断,吵吵嚷嚷。司楠在殿中听见了,不知怎么回事,便探头去看,只见元宝风风火火迎面直奔自己而来。他激动的浑身发颤。脸上的兴奋表情还没来得及收拢。转眼,元宝就到了他的面前。一看他笑意盈盈,春光满面,脸像一朵怒放的白芍药。元宝心里一喜,便以为事情好办了。

    然而司楠却转过身,半晌转过来时已是面无表情,五官僵硬,漂亮的脸变成一张冰蓝色的冷面具。

   元宝吓了一跳,诧异的小声探问:“世子,您……”司楠冷着脸打断他:“你来干什么?”他由热转冷的态度让元宝有些不知所措,讪讪的答道:“世子,那封信不是我所写,是我弟弟铜钱代写的。虽然我不知道,但是他是我弟弟,今天他不在,不能亲自向您道歉,我就代他向世子您道个歉……”

   司楠把袖子狠狠一甩,又打断他的话:“那事我早忘了。虽然我对你有意,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姻缘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勉强。我又没有逼你,都放了手,也所谓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现下,你又来我这里干什么?难道要我对你负责,娶你为妃?可是我不记得让你失了身。再说了,你又不是女人,就算我与你有过肌肤之亲,也不能说是失身吧?何况根本没有过。”司楠摇头晃脑,佯装冷漠话中带刺将元宝羞辱了一番。却一边偷瞄元宝的反应。

   果然元宝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呆着脸张了口张却说不出话来。他的痛苦的表情狠狠击打在司楠心上。司楠把手放在胸口上揉搓着,闭了闭眼跟自己说:“羞辱他一句,就等于羞辱了你十句。他疼一分,你疼十分。何必呢?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喜欢就喜欢,心疼就心疼,何必拿腔作势,给谁看呢?”

   他正想放下手段讲和,突然元宝双膝一折,“扑嗵”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扯住他的袖子,仰脸声泪俱下的求他:“世子,我求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怪我这个乡巴佬、土包子不懂那些风花雪月,浓情蜜意。我只求世子你……”元宝被泪哽住了,紧了紧扯司楠袖子的手,又道:“只求世子你救救我们弱小的黄鼠狼一族。我们大少爷受老爷影响,一心想在常青山称王称霸,把小少爷推上王位。但世子你不是不知道,我们那一族黄鼠狼一无势力后台,二道行清浅,三人丁单薄。修炼成精的也不过只比凡人多几百年的寿命。可大少爷实在是魔魇了,疯了,就在前几竟然把狼王的小情人那个小男孩抓了来。这会正绑在我们那屋里……要是,要是被狼王知道了,我们那一族不仅没命活,还会死得惨不忍睹。我求求您,世子,我求求您,求您出兵救救我们。来世,不,今世我就做牛做马报答世子。”

   司楠的脸也微微有些变色,有些恼怒的说:“那个白云,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重,就想和狼王斗。整天粘着个假白胡子装高深。我呸,自己惹了事,自己承担好了,还要拖累别人。”他转念一想,吓出一身冷汗,恐慌过后又一阵庆幸:“幸好元宝安全逃出来了。便又问:“谁让你来我这里搬救兵的?”元宝答:“是我弟弟铜钱。”司楠点点头,不禁拍手赞赏:“你倒是有个好弟弟。等见到了他,我定要好好谢谢他。”

   正说着,那两个追元宝的女孩气喘吁吁的追了进来。元宝脚程快,将她俩甩在后面,她俩一边停下来抖着裙子上的汁水,一边跟在元宝身后大呼小叫,从殿门到大殿也有相当一段距离,所以现在才追到殿里。就像是热闹散场了,人都走干净了,她俩才脸红腮热的赶到。

   看到她俩,司楠下意识的往前一步将元宝挡在身后,像是护住自己开了箱的宝物免被别人窥探。也方才想起元宝竟然向他下了跪。他对下人向来甚好,这时他却沉下脸,斥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没上没下,没大没小了是不是?”两个女孩被吓噤住了,双双低了头大气不敢出一声。脚也像是被钉住了,不敢挪地半步。见她俩还像一对门神似的杵在那里,司楠道:“你们俩怎么还不出去?难道还要我抱你们出去?”两个女孩这才慌慌张张,躬身向后退了几步,才转身飞奔出殿。

   “世子……”元宝就势从后面抓住司楠的腰带,发出哀哀的恳求声。司楠偏过头道:“你方才不是说如果我救了你们,你今世今生就做牛做马报答我吗?好,我帮你。不过,我得先拿点定金。你就到床上给我做牛做马吧。”说罢,他回身将元宝从地上抄起,打横抱起他。他愤恨的想:“死元宝,臭元宝,我让你跪,让你跪。让下人看到她们未来的王妃竟然下跪,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

    他抱着元宝在殿中转悠了两圈,想将他就放在小憩的床榻上,但又怕又有不长眼的待女闯进来,便咬牙抱元宝去了内殿。



    第21章

   元宝被抛在绿缎锦被上,打了几个滚。稳下来后他从床上爬起来膝行到站在床沿边的司楠面前,磕了几个头,道:“世子,你救救我们,求求……”司楠一把将他拉起来,怒道:“你这算什么?又是下跪又是磕头。你下跪,你磕头,都是往我脸上扇巴掌,擂拳头,疼不到别人,只会疼到我身上。我说不帮你们了吗?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要先拿点定金。难不成你想反悔?”元宝身子一软,迷迷登登的,向后一坐坐到自己的后脚跟上,偏垂着头,仿佛是新死的尸体。

    司楠硬起心肠,扶着他的腰慢慢的将他压倒在床上,不忘顺手放下半面绿纱帐。

   元宝团成一团的身体被司楠小心翼翼的舒展开,仿佛是拼凑起一具新的生命体。当司楠拉开元宝的衣领,扯下他的腰带,他白皙的胸膛坦露在绿纱帐浓重的阴影里,这时那仿佛是初生般的新鲜白嫩的身体散发出白莲子清涩的甜香。司楠的目光掠过这片诱惑,吻落在元宝的唇上。他张嘴把他肉乎乎的唇含在口中,像逗着小汤圆似的,用舌头溜着玩。元宝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栗,周身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使他更像一只被拔光了毛,洗的干干净净的死鸡。

    元宝的木讷并未引起司楠的不满,他只想用自己的嘴、整个身体将元宝的身上烙上私有的烙印。此外,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行动,才是真的,有用的。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空气有些紧肃,像是打了结的布袋子,令人微微的窒息。司楠一路向下吻,停在肚子上,打着转。双手掐住元宝的腰,妖娆的舞了两下,又从腋下两侧滑下来。双手和嘴在元宝的肚子上胜利会师后,双手终于摸上了元宝的裤腰带。

   突然,元宝的肚子发出一连串“咕噜咕噜咕噜噜噜”的声响。司楠诧异的抬起头,正对上元宝尴尬、委屈、羞恼……变幻莫测的表情。元宝慌忙扯起袖子遮住脸,脸红的像刚受过掌刑。他酝酿了半晌,才闷声闷气怯怯的解释道:“赶路赶得急,路上没顾得上吃饭,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司楠的心里滋味百般。这就像是酒酣耳热之际有人劈手将你的酒杯夺过去,连同酒瓶一起掼到地上。司楠向后一屁股坐在团成一团的锦被上,双手捧住了脸,不知是哭还是笑。元宝不顾衣服散乱,半身赤/裸,抱歉的拽了拽司楠的裤脚,小声道:“世子,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司楠放下双手,摇了摇头,一脸灰暗的破抹布色。哀怨的瞟了元宝一眼,突然双手拼命捶着床头,一边捶一边喊:“不是你的错,元宝,不是你的错。可是、可是、可是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这么命苦啊!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

   后来司蔻私底下告诉元宝:“我哥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生气了,只要吃饭时你喂他两口饭,生病时喂他两口药,再把他的头按到自己的怀里,说一句:“你最乖了。”那就万事大吉了。”可惜的是,司蔻开“良方”的时候已经是居今一年之后了。

   从疯狂的气氛中回过神来,元宝才想起正事。但司楠几乎是押解着他吃了两碗饭。饭桌上,司楠拉住元宝的手,在他肉腻腻的掌心上中捏了捏,看住了元宝道:“开始以为你软的像床棉被,以为三两下就能收服你,哪知棉被里竟藏着绣花针,刺得我好疼。”元宝低着头吃饭。想抽回自己的手又不敢。事到如今他对司楠的示爱和亲近还是想逃避。他想司楠是不会知道的,他的刻意疏离不是因为不喜欢他,而是害怕,害怕他狂热的爱后那空灵的死寂。他不想像一个弃妃在享受极端的狂暴的爱后被打入冷宫,在冷宫那永远的萧瑟秋意中回忆曾经那火球般滚烫的宠爱。那真是可怕的。

   司楠忽然伸手在元宝的嘴上刮了一下,元宝吓得微微一怔。司楠举起食指笑道:“是个饭粘子。慢慢吃,不要急。我说帮你,自会帮你,不急在这一时三刻。”他温柔的笑了,笑里却掺着狡黠:“你说你要报答我,这话我可记着呢。这次定金没拿到,我可是铤而走险的帮你,事后你一赖帐,我也不能真把你怎么样。”元宝张嘴想说话,却被司楠一堵:“你先别说话。定金没拿到,并不代表我不要你的报答了。事成之后,你得嫁我为妃。我常青山大的很,山明水秀,物产丰富,让那些黄鼠狼都迁到常青山来,我对我的子民怎么样就对他们怎么样。白云黑土我会各赏房产一套,良田百亩,婢女小厮百名——够不够,这些聘礼够不够?”

   元宝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但他知道他是无路可退了,因为以他的性格他不会事后赖帐。其实他应当庆幸,庆幸他求救的对象是司楠,一个对他有情意且很有势力的人。如果换成别人,他有什么条件去和别人交换?自己的脸吗?那简直是一个笑话。给人做牛做马?人家最不缺的就是下人。

   司楠站起来走到元宝的背后,双手按在他的肩上,道:“我方才说收服你,并不是说把你收到我的囊中做玩物。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是真心……喜欢你。”司楠低头吻住元宝的头发,又往下吻上他的脸颊,再到脖子,颤声道:“我喜欢你的头发,你的脸,你的脖子……你整个身体连同心。曾经我以为你喜欢我,但后来才知道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无聊的自作多情。我从未失去过你,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你。骗骗我,就算是骗骗我,说你答应了,答应要嫁我为妃,快,骗骗我。”

   元宝感到脖后一片温热的潮湿,不停有水珠落下来,顺着脊背滑下去。司楠濡湿的双眼贴在他脖后的触感,仿佛是他与他脸贴着脸,泪水揉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元宝突然转过身,紧紧箍住司楠的腰,泪眼在他的衣服上揉擦着:“我嫁给你,嫁给你……不是骗你的,不骗你。我不会赖帐的……不会赖帐的……”

   司楠搂着元宝出了大殿门。殿前那片大空地上,绿玉坐在秋千上,向前几步,把秋千拉成一条斜线,双臂搂住秋千绳,微弯着腰正在逗皮胡玩。另一边蹲着红玉,手里拿着胡萝卜的绿叶蒂子,萝卜的身子在皮胡嘴里。两人听见脚步声,双双抬起头来,看见像黏糕似的粘在一起的俩人,元宝有些不大好意思,低着头,把自己缩的小小,可在绿玉和红玉的眼里,他这是名副其实的娇羞,两人差点把眼珠子瞪的溜出来。但一方又暗自担心方才的怠慢和势力惹恼了元宝。天晓得眼前的乡巴佬会和他们的世子有一腿。那简直是天和地抱在一起拼命亲嘴儿。

   司楠挥挥手道:“去,准备花辇,本世子要出门。”元宝四处看看,有些着慌,忙问道:“世……世子……”“叫我什么?”司楠扭头促狭的眨眨眼,问道。元宝嗫嚅着改口:“司……司楠。司楠,怎么就我们两个人去?不、不带兵吗?”司楠道:“此次去先探探风声,看看情况。一是不能打无准备的仗。二来我若带兵前往,可狼王还没动静,那浩浩荡荡的阵势打草惊蛇了不说,还会让狼王误以为我是前去挑衅的。所以,我先随你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元宝点点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甚至在心里夸赞他想的周密。

   然而司楠真正的想法是他早已预料到铜钱一干人等凶多吉少。白云他们或许愿意按兵不动,可丢了宝贝的狼王不会坐以待毙,势必会翻遍整座沐阳山,早晚会翻到他们那里去。可结果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没想到的是白云没按捺住,反而先引火上身,断了性命。

   前一刻元宝因为有了司楠的许诺和支持,心情轻快了许多,便多了些家常话,他坐在花辇中问司楠宫殿里的待女待卫怎么就两个。司楠回他说待卫们都在练,待女们都在“邀月殿”里搓麻将、推桌九,四人一桌,统共摆了有几十桌,他妹妹司蔻带头。他还告诉元宝,再过两天,他那爱玩的妹妹还要来“祸害”狼王。

   元宝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一刻,就看见那惨烈的战后修罗场。巨大的黑油锅底因为没有及时加炭,油早已经凉了,孤零零的立在大树下。锅架子下横七竖八躺着还没烧完的粗木柴,微微冒着淡蓝色的烟气,昭示战斗才刚刚结束不久。地上东一滩,西一滩刺目冷腻的血迹,有三条迤逦的血痕特别引人注目,顺着血痕望去——大树的另一边,地上并排躺着三具尸体,身上的衣服被血浸染成黑紫色,看不大清头脸,因为血和灰土揉在一起给脸做了一个面具。

   元宝“啊”的一声狂叫,发了疯的想往下跳,被司楠死命搂住了。等到花辇落稳后,元宝跌跌撞撞的紧走几步,扑到其中一具尸体上。他从铜钱脚上的布鞋认出了铜钱,那双布鞋是他从镇上买回给铜钱的。元宝一手搂住铜钱的头,一手去抱他的脚,想将他整个人团起来兜在怀里。眼泪流不出来,他像个哑巴发出粗砺的“啊呃啊呃”的干嚎声。举起袖子给铜钱擦脸,但混合在一起的血和灰尘干的像漆一样,擦不掉。

   司楠蹲下来沉着脸摸了摸白云和黑土的脉博,又趴下来听了听心脏。元宝的嚎声渐低,渐至微弱,再到无声。他失神的双眼盯着那棵大树,失去血色的苍白的脸微微的掣动了一下,原来他在暗暗咬牙。司楠还是发现了他的意图,大叫一声,在元宝冲出去的时候也斜冲出去,先他一步挡在树前,元宝“咕咚”一声撞在他的胸骨上,撞得他连退了几步,脊背抵在树身上。

   元宝见没撞死,晕眩中朝四下看了看,低声喃喃:“不活了……铜钱,等等我,等等哥……我不活了。”眼疾手快的抓起一把带血的长箭,往喉咙插去。情急之下,司楠忍着胸口一阵阵的辣痛,向前一扑,抱住元宝的脚腕用力一拽,元宝被掀翻在地,手中的长箭也被震飞了出去。司楠向前一纵,压住元宝,在他耳边大喊:“你醒醒,他们可能没死。就算他们死了,我就算赔上常青山,也会到地府把他们救回来。”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由小变大,两人扭头一看,铜钱、白云和黑土全都坐起身,茫然的看看四周。还是铜钱最先反应过来,他惊喜的看着元宝,伸出双臂道:“哥,哥——”“铜钱——”元宝应了一声,将身上压着他的司楠掀翻到一边,手脚并用两三步爬到铜钱身边,一把抱住他。

   白云感觉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关于死的梦。原来人活着不过那么回事,总归要死的,到了地府,一视同仁,王侯将相、平民百姓全都不作数了,都是鬼,要投胎的鬼。要王位干什么?拼死拼活抢来的王位死时不过随着一口气吐出去了。王位或许是永恒的,但短暂的生命只是落在它身上的灰,镶在它身上的装饰。风来了,灰被吹干净了;装饰旧了,就要卸下来换了。

   白云从前一直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哥。”黑土还是那样怯态。方才两人还在地府的轮回道前商量着要怎么买通鬼差将两人再投在一家,现在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阳世。真是世事无常,如梦如幻。“哎。”白云低低的应了一声,仿若叹息。伸手摘掉他头上沾着的青草。“哥……”黑土突然哽住了,眼里噙满了泪。他也不记得从何时开始,白云对他不是训斥就是教导,目的只有一个——夺取狼王的王位。那个他根本得不到也不想要的王位。

    这一声“哎”来的不算太晚,填补了他这几百年来的不顺心。

   司楠叹了口气,像是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吐了出来,从今往后就是新的开始了。他道:“是不是狼王杀了你们又救了你们?”白云淡淡了应了一声“是”。看到司楠并没有特别惊讶,也没有了从前的谄媚扒结。他又道:“他杀我是我自作自受,救我们是大恩。大恩不言谢,我无以为报,只有远离这里,找个地方躲的远远的,反思自己的过失。”

   司楠抚掌道:“好,那正好。带上你的族人,随我迁到常青山去。我不会亏待你们的族人,更不会亏待你们俩。如何?”白云颤巍巍的站起来给司楠做了一揖,道:“有世子收留我们,那是再好不过了。”司楠瞟了瞟元宝,笑道:“那就赶快回去收拾东西,带上你们的族人随我回去吧!”铜钱对这一结果又惊又喜,但转念一想,突然叫起来:“可是、可是那块地。世外桃源那块地……可惜了。”从来没对铜钱发过火的元宝对的头狠狠敲了一下,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块地。不要得寸进尺。虽然是狼王杀了你们但他不计前嫌又救了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你要晓得知足。”

    四人都是第一次看见元宝发火,不禁都一起笑了起来。

   因为箭伤的伤口还未愈合,又刚刚才还了魂,身子还很虚弱,白云弯下腰扶起黑土,两人又相扶着一起站起来。太阳快落下去了,晚霞浮在天边,像金红色的池塘,太阳像个大红球“噗嗵”一声落到池塘里,洗掉一天的风尘仆仆,明天它又是一个从东边升起来的新鲜的、干净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