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29

凯琍: 下课后爱的辅导课 上

  第一章

  「辅导室报告、辅导室报告,林郁芬同学、潘逸翔同学、唐士杰同学、高慕文同学……下课后请向辅导室报到。」
  广播声在校园中回荡,被点名的学生都是常客,有如例行公事来来去去,直到他们终于毕业或惨遭退学。
  「喂!要不要去网咖?」
  「我已经有约了,等一下要补考数学。」
  「那我们先闪了,明天见!」
  放学时间一到,学生们呼朋唤友、各有去处,也有些人准备前往辅导室,当然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反正说来说去不都一样?
  「抱歉,我差点又迟到了。」江静文匆匆赶进辅导室,昨晚她熬夜研究资料,今天精神不佳,开会时还频打瞌睡,惹来主任白眼相向。
  比她资深许多的方筱竹安慰说:「没关系,学生都还没来,妳大概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准备。」
  「谢谢学姊!」静文一边整理档案一边走进咨询室,等会儿她要跟学生单独面谈,必须先了解对方的问题所在。
  自从大学心理系毕业后,江静文考进清传高中担任辅导老师,尽管才二十三岁,生性又带点迷糊,她认真的态度却让人印象深刻,也多少带动低迷的工作气氛,毕竟要辅导高中生相当不容易。
  这些E时代的小大人,有思想、有主见、有个性,只是少了正确的判断力,尤其现代社会复杂,辅导内容除了学业、家庭、前途,更有暴力、毒品、两性关系等问题,即使老师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用。
  尽管如此,静文仍一头栽入这世界,凭着满腔的爱心,她相信可以创造奇迹。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来,走进一个高瘦的男学生,静静坐上沙发,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彷佛此地别无他人。
  静文早已习惯这一幕,常有学生对她视而不见,以为她年轻就好欺负,但她的文凭可不是混来的,她要证明自己有能力!
  忽然一阵风吹来,桌上档案随之飞动,她以双手稳住文件,开口道:「你好,我是江老师,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是……」
  如同往常,潘逸翔的心飞到了遥远的地方,他会来辅导室只是消磨时间,其实他明白这对他毫无作用,就像白昼不会懂得夜晚、大地也不会了解天空。
  静文试着以温柔的声音说:「我知道你有自律神经失调的问题,从国中开始看精神科医生,现在你才高一,课业应该不太忙,希望你常来辅导室,让我们多了解你的身心状况好吗?」
  听到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内容,潘逸翔才对她多看了几眼,虽然穿著灰色套装、戴着银框眼镜,仍掩饰不了她的清秀稚嫩,可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自以为学了几项理论就能齐家治国平天下。
  瞧她那双灵秀大眼,应该有个美满的家庭,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对人性和世界都抱有幻想,不知要多少年才能磨掉天真。
  静文脸上仍挂着微笑,「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睡眠、饮食、上课都还好吗?有没有什么想跟老师说的话?」
  他冷冷回答,「妳到底在跟谁说话?先搞清楚再来上班,别浪费学校的钱!」
  静文被他吓着了,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个难题,「咦?你不是高慕文吗?」她仔细比对照片和本人,虽然脸上都有五官,却毫无相似之处。
  糟糕,她拿错档案了!身为辅导老师,没确认学生身分就讲了一大堆,等于是公开他人隐私,这下怎么办才好?
  事情变得有趣多了,潘逸翔嘴角微微扬起,他倒要看看这个充满爱心的老师,究竟会直接认错或老羞成怒?据他了解,大人总是说一套做一套。
  静文脸上一片粉红,怯怯站起身,「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而且……我不小心说出高同学的情况,请你代为保密,不要泄漏出去,可以吗?」
  潘逸翔冷哼一声,「妳是怕我告诉别人,才这么低声下气?」
  静文听不出他的讽刺之意,她满心愧疚,深深鞠躬说:「我等会向主任报告,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应该自请处分。但是……关于高同学的情况,我不希望他有被出卖的感觉,才请你代为保密。」
  「是吗?」他很怀疑,这女人的话能相信多少?直觉告诉他,人性天生狡猾,不管外表有多单纯。
  「抱歉,我现在就请主任来处理。」静文拿起电话,按下主任的分机。
  「等等。」他及时切掉电话,「妳要辅导的是高同学,那我呢?坐在这里听妳说了一堆废话,不是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我会请别的老师再跟你约,真的很不好意思。」她再次鞠躬,内心揪痛。
  「算了。」他突然兴起捉弄她的念头,「既然我人都来了,妳干脆替我辅导看看,其它老师我都认识,没半个拿我有办法。」
  「你愿意让我辅导?」静文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有学生「指名」要她?!
  「如果妳有勇气的话。」他提出条件。
  「那当然!」她的精神为之一振,「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你的档案。」
  「不用了,我自己都可以背了。」他顺口说出,「潘逸翔,今年十九岁,五岁时父母离婚。从小转学二十三次,休学八次,退学十五次,自杀六次。」
  静文的脸色一下刷白,说话也随之颤抖,「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当今社会,父母离婚并不稀奇,转学、休学、退学也算平常,但是……他竟然自杀六次?这孩子才多大,怎会有那么深的痛?那么多的苦?
  潘逸翔只是耸耸肩,「老师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就不用替我辅导了。」
  「不,我相信,我只是太惊讶了,请问你……为什么……自杀?」她赶紧澄清,说到这两字却觉颤抖。
  「我想不出活着有什么意义?如果妳有答案,请告诉我。」自从有意识以来,他一直想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世界?
  「呃……」静文刚好坐在窗口,伸手就可碰到室外,「像是阳光,让人觉得很温暖;还有微风,让人觉得很轻柔,光是这样就很感动、很想活着了。」
  潘逸翔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以往总是些制式化的回答,像是实现自我、服务社会、奉献所学等等,没想到她说出的蠢话竟让他怦然心动。
  「太简单了吧?」
  「简单就是快乐,难道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他回答得太果断,毫无转圜。
  她有满腔的爱心,怎会就此退却?「那是因为你想得太复杂了,来,跟着我做,把嘴巴往两边拉,马上就有笑容了。」
  他当然没照做,只不过看她鼓着双颊、硬挤笑容的模样,一点都不像老师该有的样子,反而像个耍白痴的小孩,让他倔强的眼神稍微软化了。
  「怎么样?心情好点了没?只要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快乐是很简单的。」她嘻嘻一笑,「像我小时候,只要看到彩虹就觉得好神奇、好美妙,而自己居然可以活着,这不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吗?」
  「那是小时候,难道妳现在还有相同感觉?」
  她早猜到他会这么问,立刻回答,「长大以后,快乐的能力会逐渐消失,所以要常常提醒自己,抬头看看天空,哇~~好蓝好蓝喔!这个世界好大好大喔!虽然有难过的时候,也有高兴的时候,不管怎么样,这些都是我活着的证明,所以我要用心去感受、用力去体会,把握生命中的每一刻。」
  潘逸翔一时恍惚了,并非因为她的言语,而是她真诚的表情,就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仍保有与生俱来的单纯。
  静文看他陷入沉思,对他挥挥手说:「想起来了没?小时候的你是不是很容易就开心?还记得第一次发现活着有多奇妙吗?」
  他内心一震,潜伏的往事再次涌现,却是他永远不愿想起的回忆。
  重拾起武装的神情,他冷漠回答,「很遗憾,妳的辅导对我没用,下次我还是找别的老师。」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我们可以再多谈谈……」她的呼唤无法改变他的决心,他势必要离开这个荒唐的地方。
  潘逸翔才刚离开,风儿争先恐后从窗缝扫进,静文全身一阵发抖,只觉得这初秋的天气变化多端,为何刚才温柔的微风却成了刺骨的寒风?
  ***
  收拾好学生档案,静文背起皮包准备下班,主任陈威年喊住她,「对了,高慕文今天请假没来,刚才妳辅导的是谁?」
  静文害羞的吐吐舌,「他叫潘逸翔,我以为他是高同学,真不好意思。」
  陈威年「啊──」了一声,皱起眉头说:「那个孩子上学期才转来,已经难倒了所有老师。」
  静文颇有同感,「嗯!我跟他谈了一下,发现他很不快乐,也没有求生意志。」
  「他不是普通的问题学生,其实他智商很高,想考满分就满分、零分就零分,也没吸毒、飚车、混帮派。」陈威年随手拿出潘逸翔的资料,「妳看,他还得过物理竟赛的第一名,可见他资质良好,就是心结打不开。」
  「是不是因为他父母的关系?」在她印象中,双亲对小孩的影响最大也最深。
  「多少有关系,但这已成定局,他不该就此放弃生命,只可惜,我劝了他多少次都没效果。」陈威年有二十年辅导资历,碰到这古怪的孩子也没辙。
  静文一边翻阅资料,一边提出要求,「主任,虽然我不是负责辅导他的老师,但如果他愿意跟我说话,我可以多关心他一下吗?」
  「那当然,我们又不是做业绩、比排名,只要对学生有帮助,每个老师都该尽力而为,不过别太勉强,我怕妳会有挫折感。」他自己就吃过苦头,面对这个太聪明太敏锐的孩子,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对。
  静文点点头,「我知道,我会随时跟主任请教的。」
  「别说请教,我根本拿他没办法!」陈威年苦笑抓头,他才五十岁就满头白发,全是拜这些天才学生所赐。
  两人相视而笑,虽然一个资浅、一个资深,热诚的心却是没两样。
  ***
  那天起,江静文除了自己该辅导的学生,也特别注意潘逸翔的动向,尽管他会定期向辅导室报到,但显然是敷衍了事、心不在焉,所有老师都对他宣布投降。
  「算了、算了。」陈威年做出消极结论,「只要他来上学,没自杀就好了。」
  方筱竹也领教过他的冷漠,双手一摆说:「有些事无法强求,老师也不是万能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静文心想这不是办法,只要有机会碰到潘逸翔,她总会亲切打招呼,即使他视若无睹,她也会做鬼脸、吐舌头,希望他眼中能有些许暖意。
  潘逸翔一开始以为她疯了,哪有老师像她这么没自觉、没尊严的?后来发现她只是想逗他开心,看在她用意良善份上,他才勉强忍耐下来。
  「碰到老师应该要打招呼呀!」她不时找话题跟他聊。
  「哦~~」他懒洋洋靠在门边,点个头作响应。
  「看你一点精神都没有,以后要早睡早起知不知道?」
  「嗯哼!」他仍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她就是不肯放弃,「有空多来辅导室,我们都很喜欢跟你聊天。」
  他被她烦够了,直接闭上眼,明白告诉她滚远点。
  「没事就多笑一笑,才不会得少年痴呆症!」她再做一次叮咛才走开。
  静文一回到辅导室,学姊方筱竹就上前说:「刚才妳在日行一善的时候,所有辅导老师都看到了,我们还打赌如果潘逸翔说了一个字,就要捐给妳一百块!」
  「啊?」静文听了哭笑不得,「你们对我这么没信心?」
  主任陈威年接着说:「谁教潘逸翔那么酷?他对妳的反应已经算好了,有时候他看到我转头就走,我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方筱竹拿出三百块放到桌上,「来,这是妳的赏金,刚才他说了『哦』跟『嗯哼』,大家都听得非常清楚。」
  「谢谢~~」静文对众人致谢,苦笑道:「我会把你们的爱心捐给慈善机构,并且化悲愤为力量,愈挫愈勇!」
  「主任,我们干脆设立一个辅导潘逸翔的奖项,谁能让他振作起来,谁就得到特别奖金,怎么样?」
  「好主意!我先捐两千。」陈威年快人快语,掏出皮夹却只有五百元,不由得自己抓头傻笑,「糟糕,出门前忘了跟老婆要零用钱。」
  「没关系,主任有特权欠帐,其它人来我这边登记,有参加就有机会喔!」方筱竹拿出纸笔记帐,大家纷纷跟进,像买彩券一样热络。
  说笑的时光过得特别快,潘逸翔依然是辅导室的难题,也是江静文的最大挑战,直到某一天,她无意中闯入他的世界。
  如今回想起来,她甚至不知那是好是坏,或许缘分来了无法挡,或许宇宙中有某股力量,注定要让她遇上他。
  记得那是午休时间,静文独自爬上楼顶,享受片刻宁静。每天处理那么多问题、面对那么多学生,有时她真希望自己能飞走,飞到遥远的地方。
  打开楼顶大门,迎面而来的是猛烈强风,她心想,奇怪,刚才在楼下根本没风,或许是高处的空气对流特别旺盛。
  才拨开被吹乱的发,一幅惊人画面映入她眼中,有个男孩站在围栏上,双手高举,彷佛正在跟天空对话,也随时可能亲吻地面!
  「潘逸翔,你怎么站在那儿?千万别做傻事!」那背影她相当熟悉,用不着半秒钟就喊出他的名字。
  听到有人打扰,潘逸翔仍自言自语,「我想要飞。」
  飞?她全身一颤,来不及深思,先用哄孩子的方法说:「好好,老师带你去坐云霄飞车,拜托你别用这种危险的方法!」
  她的答案让他不禁微笑,缓缓转过头,「云霄飞车对我不够看,我希望像风一样,飞到天涯海角,这样对每个人都好。」
  「这样才不好!」她缓缓走近两步,唯恐刺激到他,引发无可挽回的结局,「你爸妈、老师、朋友都会伤心的!」
  他却摇头说:「妳错了,他们只会觉得少了个麻烦。」
  「不要!」眼看他纵身要跳,她飞奔向前,赶在最后一秒抱住他。
  风向突然逆转,强烈得无法抗拒,潘逸翔往后翻倒,两人滚落在水泥地上,他眼中并无意外神色,只淡淡的问:「老师,刚才妳不怕被我拉下去?」
  她一边喘气,一边确认他没事,「只要你平安就好。」
  「像我这种人,有什么好救的?」
  「你别说傻话了!」一阵怒气涌上心头,她忍不住要大骂,「什么叫我这种人?人人都有活着的权利,你当然也有!」
  「妳不会懂的。」他的表情不再漠然,转为落寞。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会懂?就算你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你也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要活下去?」
  「妳真的想知道?妳不怕吓坏了?」他仍不确定是否该信任她,但刚才她的举动说明了她是真心关怀他,这就足以让他冒险了吧?
  她严肃回答,「人类最大的恐惧是来自本身的阴影,如果你能换个角度想,光明和黑暗就在一念之间。」
  「那好,妳给我一个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潘逸翔站起身,丢出一张纸钞,原本应该落到地上,却被一道风力吹起,整张纸就像刀片似的,发出惊人的倏忽声。
  而后,他拉开左手衣袖,上面早已伤痕累累,让纸钞一次又一次划过皮肤,瞬间流出鲜血,点点飘在风中。
  天呀!静文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双手掩嘴才能不发出尖叫。这莫非是超能力?但如此科幻的情节,怎会在现实世界上演?
  风速渐缓,钞票像被刺破的汽球,失去能量而飘落地面,一切归于平静,潘逸翔面无表情的说:「妳看到了吧?我是个异类,我可能不是人。」
  从她惊呼的表情,他可以确定她吓着了,如果她转身跑开,他也不会意外。
  她的眼眶一下就热了,这男孩确实异于常人,他这么做无非是在发出求救,想得到同情和了解,其实他拥有一颗脆弱的心!
  她走近他面前,拉起他淌血的手,哽咽问:「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潘逸翔心头狂跳,他不敢相信这事实,她怕得发抖,但她并未逃走,当那泪水滴在他的伤口上,彷佛一种祝福或神迹,让他胸口发烫到极点!她竟为了他而哭,这是生平第一次,他震撼到无法动弹。
  她掏出面纸替他止血,忘了自己泪流满面,「我、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可能你身上有某种力量,普通人会被你吓到……但不管怎样,你要珍惜自己……」
  「像我这种人,有什么好珍惜?」
  「你到底说够了没?」她的脾气又被挑起,「真要我打你一巴掌才能清醒?」
  「好呀!从来没有人打过我,因为没有人那么爱我。」如果说爱之深、责之切,那么他确实不曾被爱过。
  他想得到更多,但她还能给吗?这是个赌注,他才认识这女人没多久,甚至是个辅导老师,她可愿意爱他?
  「别再说这种傻话!」她想也不想,重重给他一巴掌,使出她浑身的力量,但愿打醒这个傻孩子,世界上人人都是被爱的,除非他自己不爱自己。
  风突然停了,四周悄然,两人静静对望,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张力。
  静文诧异于自己的冲动,却不感到后悔,她直觉这么做是对的,只是被他那样深深凝视着,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终于他打破沉默,「谢谢。」
  她不敢相信他会向她道谢,「请答应我,不要再伤害自己,好不好?」
  「我会想一想,有什么值得我活下去。」如果说生命能有转弯的机会,他相信就是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他从来不敢奢求的梦。
  说完后,他拉起衣袖遮掩伤口,转身走下楼,背影显得孤独。
  直到此刻,静文才发现自己心跳急促、双腿发软,沿着墙壁往下滑,整个人蹲坐在地上,脑中一片混乱。
  刚才那是场噩梦吗?斑斑血迹却提醒她这是真的,于是她告诉自己,即使那孩子有异能,也绝对不是他的错,即使那景象再骇人,她也要接纳他、安慰他。
  任何人都有活着的权利,她如此坚信着,或许他无法被大多数人接受,但只要他肯努力,她愿意陪他找到一片天空。



  第二章

  自从楼顶上那件事后,静文特别留意潘逸翔的举止,唯恐某天发生无法弥补的悲剧。此外,她也开始收集超能力的资料,发现有很多科学难以解释的例子,尤其常发生在青少年身上,可能跟他们身处青春期、精力旺盛有关。
  她还看了一本科幻小说《Carrie》,书中描述一位自卑的女主角凯莉,以破坏力来发泄心中苦闷,悲惨结局让人又震撼又同情。
  渐渐地,她可以接受潘逸翔的「特别之处」,凡事了解之后,恐惧自然减轻,她又恢复往常一样,精神奕奕的向他打招呼。
  只是,当她调适好心情,潘逸翔却如空气般消失。
  走进辅导室,静文向主任问:「这几天我都没看到潘逸翔,你知道他的情况吗?」
  说到这孩子,陈威年还没开口就先叹气,「他已经四天没上学了,再旷课下去,恐怕又得退学。」
  「有没有联络他的家人?」
  「我试过几百次了,电话一直没人接。」
  「这样……」静文低头沉思片刻,「主任,我想今天放学后去他家看看。」
  「咦!」陈威年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是我要说的台词,怎么被妳抢走了?」
  方筱竹在一旁听了贼笑,「你们是不是想领奖金?只要让潘逸翔打开心防,就有六千六百元作为奖励,还放在我这里生利息呢!」
  静文嘟起嘴抗议,「学姊,我们是关心他的情况,妳误解人家的好意了。」
  「妳不提我都忘了有这件事,我再追加两千,希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陈威年一打开皮夹,尴尬的抓抓头,「现在是月底,我的零用钱花光了,拜托记帐吧!」
  经过三秒钟的安静无声,辅导室爆出哄然大笑,不知情的人听在耳里,还以为他们一起中了大乐透呢!
  放学后,陈威年和静文来到一栋大楼前,向管理员表明他们是学校老师,换来这样的响应,「你们是说十九楼那个男孩?怪里怪气,没半点人情味,从来不打招呼,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静文可以想象得到,平常的潘逸翔有多孤僻多封闭,难怪管理员会印象深刻。
  陈威年客气的问:「方便让我们上楼去找他吗?」
  「当然,祝你们好运!」管理员也不为难,直接开门。
  于是他们搭上电梯,照地址找到门牌,但门铃响了数十声,始终无人应答,陈威年失望的说:「我们等等看好了。」
  两人站在走廊墙边,一边等待一边闲聊,话题总围绕在学生身上。
  「如果青少年累积太多负面情绪,有没有可能出现一些奇特的现象?」静文小心翼翼的问,避免露出马脚。
  「比如说,以为自己是外星人?」陈威年想起往事,不禁津津乐道,「其实我小时候是个怪胎,跟四周的人都合不来,直到二十岁以前,我还相信我有超能力,有一天能呼唤飞碟现身,然后我就跟他们一起离开地球。」
  如此发言太离谱,她掩不住惊呼,「你不是说真的吧?」
  他却正经八百的回答,「直到我遇到我太太,才放弃了这念头,为了跟她在一起,我只好选择做地球人了。」
  「这算幸运或者不幸呢?」
  「对我是幸运,对我太太可能是不幸,她常常叫我滚回外星球去。」
  静文笑了一笑,「不管怎样,很高兴你找到留在地球的理由。」
  「我之所以当上辅导老师,就是想帮助那些特殊的学生,我相信一定有什么理由,值得他们好好活在世界上。」
  「嗯!我了解。」她深有同感。
  「嘟~~嘟~~」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两人的谈话,陈威年「喂!」的一声接起来,原本轻松的表情转为沉重,不知传来了什么坏消息?
  「发生什么事了?」静文担心问。
  「我女儿发高烧,我太太从医院打电话过来。」陈威年试图保持镇定,额上的冷汗却泄漏了他的心慌。
  老天,这是多紧急的状况!她想也不想就说:「那你快点过去,我再等一会儿。」
  「麻烦妳了,有事随时跟我联络。」
  「主任再见。」希望他们一家人都平安,她在心里加了一句。
  陈威年离开后,静文独自站在门前,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忍不住蹲到地上,双手抱着膝盖,默默看时间流逝,只希望能有一丝希望。
  当她因疲倦而感到昏沉,传来电梯门开的声音,「叮!」
  微风吹过脸颊,静文骤然清醒,视线投射过去,眼前不正是她等待许久的人?
  潘逸翔看到她立刻皱眉,「妳在这做什么?」他并不习惯有人在家门等他,尤其是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女人。
  「我和主任一起来的,他有事先走了。」慌忙站起身,她面露忧虑的问:「你这几天怎么没来学校?是不是生病了?」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我好得很。」
  「你真的没事?」她跟在他背后,高声质询,「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学校?难道你不想毕业?你的旷课时数快超过校规了耶!」
  「无所谓。」这几天他要思考的事太多了,非得一个人静静不可。
  「什么叫无所谓?你应该为自己想一想,如果连学业都无法完成,你以后要何去何从?你已经十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苦口婆心劝了一大堆,他始终没有回音,反而走进厨房准备晚餐,他早就熬好一锅海鲜粥,加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你认真听我说好不好?你到底在忙什么?有什么比你的学业跟前途重要?如果你没有生存的能力,你跟这世界会更格格不入的!」
  当她停下喘息,他才对她一瞥,「妳说够了没?别害我消化不良。」
  她突然发现他正在喝粥,「我担心得要命,你还有心情吃饭?」话才说完,她肚中却传出抗议声,谁教她虐待肠胃太久,闻到香味当然有反应了。
  他淡淡一笑,「不管妳要说什么,吃完了再说行不行?」
  「不行!我一定要先说完!」她想维持师长的尊严,无奈肚鸣如蛙鸣,怎么今天会特别饿?一定是被他气得没力了。
  「妳先吃完,我才听妳说话。」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就勉为其难的坐下,乖乖接过那份热粥,尽量细嚼慢咽,免得被他看出她快饿昏了。
  好好吃喔!不知他在哪里买的?应该不会是自己做的吧?看他那表情,彷佛很满意她的反应,害她盛第二碗的时候脸都红了。
  潘逸翔就坐在她对面,仔细端详她的吃相,不发一语,空气凝结。
  「我脸上沾到什么了?你为什么一直看我?」她坐立不安的问。
  「没有,我只是想到妳扮鬼脸的样子,满好笑的。」
  「那不是我今天来的重点!请你认真一点。」她真后悔,干嘛没事逗他开心?
  「没办法,妳实在很不像个老师,妳知道吗?」
  「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她真是快抓狂了,她最讨厌人家说她不像老师,有谁明白她是这么努力想要做个好老师呀!
  看出她的不悦,他识相的保持沉默,直到她结束用餐,回归正题,「潘逸翔,你想不想毕业?」
  「不知道。」他给她倒了杯温水,一脸的不在乎。
  「如果你超过旷课时数,又要像以前那样退学、休学、转学,你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吗?」她忽然觉得好渴,一口气喝完开水。
  他气定神闲的反问:「妳又不是我的谁,何必担心我?」
  「我是你的老师,我当然担心你!」
  「如果妳不是我的老师,妳就不会担心我啰?」他又替她倒杯水。
  她可没空跟他抬杠,直接要求,「你别扯开话题,重要的是你明天就要来上学,想办法减少旷课纪录,只要你愿意改善,学校会特别通融的。」
  「如果我不去呢?」
  「你非要我骂人是不是?」她怒气直升,喝了开水,火力全开,「不管你爸妈离婚,或是你有奇特的能力,根本都不是问题!只要你不放弃自己,一定可以找到你的出路,做你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生活!拜托你先努力尝试一次,我可以保证,在这么大的世界上,绝对有让你活下去的理由!」
  这一串话有如鞭炮响过,留下震撼的威力。
  他定定的望着她,迟迟不肯开口,如此安静了两分钟,她被他看得都不自在了,才咳嗽一声说:「反正,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我要先去洗手间。」
  讨厌~~真糗!若非等他等了那么久,也用不着响应这自然的呼唤,现在她忍不住了,一定得先解放。
  「请。」他带她走到厕所,并为她开了灯,「放心,里面没有针孔摄影机。」
  「你、你很无聊耶!」她就像个小女孩,被捉弄得手足无措。
  他眼中有藏不住的笑,「那倒是真的,活着本来就很无聊。」
  「我暂时不想跟你说话!」她怕自己会活活气死!
  用力关上门,静文左右搜寻片刻,才放心使用,她还真怕他搞什么花样,现在做老师的实在辛苦。
  洗手时,她看到自己在镜中的模样,脸蛋比平常红润许多,或许是紧张的关系,毕竟对方有超能力,而她不过是个凡人。
  不管了!既然她身为辅导老师,就得帮助这个迷失的孩子!
  打开门,她看到屋内一片昏暗,「潘逸翔?你在哪里?」为什么把灯关了?
  她的疑问没得到回答,只感觉到有风吹过耳畔,就像那天在楼顶上的情况,风速逐渐加强、加快,彷佛就要发生无可挽回的事。
  她心中警铃骤响,忙唤,「潘逸翔!你千万别伤害自己,我刚才骂你是想帮你,你应该了解老师的用心对不对?」
  万一他因此做出傻事,她绝对会抱憾终生的!
  尽管是在屋内,那股无名风自有动力,静文试着迈出脚步,缓缓接近暴风中心,出乎意料的,当她碰到了他,却是异常平静。
  「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因为视线不明,她上下摸索他的身体,唯恐他又有自残的行为,那得立即就医才行!
  幸好,他身上似乎没有伤口,她松了一口气说:「你别吓唬老师好不好?现在开始我不会骂你,也不强迫你去上学,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的。」
  管他什么学业、前途、谋生能力,最重要的是他得活着才行!
  潘逸翔原本站立不动,猛然双手一伸,将她拥入怀中,抱得那样用力、那样紧密,彷佛怕她随时消失。
  事情发生得太意外,她脑中一片空白,愣了几秒钟才说:「你怎么可以……对老师这样……」
  「是妳来惹我的!」他低头封住她的唇,毫不迟疑的探入、毫无保留的需索。
  这并非静文第一次接吻,即使更亲密的动作也曾有过,可是……可是……前任男友从未如此激烈、如此疯狂,竟让她全身发软、难以思考!
  强风在他们四周呼啸,形成最佳的背景音乐,尽管他们位于平静的暴风中心,体内翻飞的巨浪却更加汹涌。
  她几乎不能呼吸,更无余力抵抗,当他尝够她的樱唇,转向她的耳垂进攻,含在嘴里尽情舔弄,技巧娴熟的让人以为他经验丰富,又似乎他已梦想几百万次了,当事情真正发生时,压抑的欲望一爆而发。
  「放、放开我……」她终于找到空档说话,「你不应该……不可以!」
  他拒绝听她的拒绝,继续往下发展,迫使她贴着他的身体摩擦,热火高烧,席卷身心,眼看就要全面沦陷。
  「啪!」她鼓起最后一丝意志,用力打了他一巴掌。
  这已是他第二次挨打,并不让他痛苦,反而快乐,甚至泛起微笑,「再来一次,我喜欢。」
  「什么?」这男孩是否失神了?竟然喜欢被人打巴掌?
  他握起她发抖又发热的小手,凑近唇边咬了一口,神情诡异的说:「我喜欢妳打我,而且我只让妳一个人打。」
  从她为他掉泪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已不归自己管辖,注定要献给这个天真的女人。
  「你生病了,你应该看心理医生!」她抽回自己的手,不住喘息。
  他的手缓缓抚过她的发,双眼迷离,嗓音低沉,「妳不是辅导老师吗?妳就是我的心理医生,我的解药。」
  「我没办法辅导你,我承认我能力不够。」她认输了,或者该说她吓坏了。
  他却擅做决定,「太迟了,我已经选择了妳。」
  「我可没答应!」她立即声明。
  「那不重要。」他轻轻放开她,屋内旋风也随之消失,只剩一股柔柔的微风将她包围。
  「我希望……你现在就说清楚。」她不能忍受如此暧昧。
  「妳再不走的话,恐怕没机会了。」他解开衬衫钮扣,露出结实胸膛,那意图相当明显,就看她欲走或留。
  她双眼睁大,不敢多看一秒,转身飞奔出门,彷佛身后有鬼怪追逐,她用尽全力逃开,却仍真切感觉到,那阵风的存在。
  ***
  第二天早上,江静文照常准时上班,表面看来若无其事,内心却七上八下,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幸好,主任陈威年一整个早上都在开会,没时间向她询问昨晚的事,否则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午休过后,静文走进辅导室,只想默默躲到办公桌后,陈威年站起来向她招呼,「好消息,潘逸翔来上学了!」
  「啊?」静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不只这样,他带了诊断证明书来请假,我们不用担心他旷课太多了。」
  「哦!」她呆呆点个头,
  「昨天妳跟他谈了什么?效果这么好?」陈威年对此相当好奇。
  「没什么,我只告诉他应该为自己着想,早点回来上学,才能顺利毕业。」静文希望自己脸上没发红,她一向不擅长说谎。
  「是吗?」陈威年下疑有他,含笑说:「可能是他开窍的时候到了吧!」
  静文浑身不自在,试着转移话题,「主任,你女儿现在好点了没?」
  「今天早上退烧了,我跟我太太守了一整夜,幸好平安无事。」
  「辛苦了!不过你看起来精神很好。」静文想到自己小时候体弱多病,常要爸妈二十四小时照顾,不禁感慨为人父母的无限付出。
  「看到孩子恢复健康,我当然精神好啦!」陈威年一边整理资料,一边轻松哼歌,显然已放下心头重担。
  「主任,你是不是中奖啦?」方筱竹这时走进办公室,「瞧你春风满面!」
  「健康就是最大的财富,你们这些俗人要开悟呀!」陈威年颇有感触的说。
  没人再提到潘逸翔,静文暗自庆幸,但愿昨晚只是噩梦,一眨眼就恢复正常。
  恍恍惚惚过了两天,她一直没碰到潘逸翔,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刻意,她命令自己要振作起来,那不过是一场意外,她怎能因此懈怠职守?
  当初之所以选择辅导这行,就是想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自己必须先保持理智,否则什么都做不好。
  下课钟响,静文一走回办公室,方筱竹就含笑对她说:「有妳的卡片喔!」
  「卡片?」静文发现桌上的蓝色信封。
  「一定是学生感谢妳的关心,特别写卡片给妳。」方筱竹早有经验,以鼓励的口气说:「这是妳的第一次对吧?加油,以后会有更多响应。」
  「真好,谢谢学姊。」静文拿起卡片,上面写着「江静文老师收」。于是她再次告诉自己:心理辅导就是她要走的路,她一定要稳健前进。
  「我去图书馆一下,这里交给妳啰!」
  方筱竹一走,辅导室刚好没其它人,静文小心翼翼拆开信封,生平初次收到学生的卡片,她的手竟有些发抖呢!
  打开卡片,笔迹狂放中带着劲道,应该是个男孩写的--
  老师,我想了很久,终于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放学后我在楼顶等妳,希望妳听听我的想法,不见不散。 潘逸翔
  看到最后的签名,静文的心中为之一震,怎么会是他写来的?虽然内容让人高兴,但一想到那晚的事,她下确定能否面对他,更别提继续辅导他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无论她如何想逃避,放学的时候还是到了。
  「当当当当!」
  钟声响起,办公室里一阵骚动,老师们没约的就先下班、有约的就进咨询室,受辅导的学生们也陆续报到,才几分钟的时间,四周已进入另一种状况。
  静文坐在办公桌前,做不出决定、想不出办法,整个人都僵硬着。
  陈威年看她脸色不太好,关怀道:「我看了行事历,今天妳没有要辅导的学生,早点回家休息吧!」
  「嗯……」她强作镇定,背起皮包说:「主任再见。」
  「明天见。」陈威年点个头,又加了句叮咛,「我们做老师的也会心情欠佳,有空就放松一下,别给自己太多压力。」
  「我知道了,谢谢主任。」静文挤出微笑,缓缓走出辅导室。
  然而,一离开主任的视线,她脸上的笑容就凋谢了,化作烦恼印在眉间。抬起头看,天空那样澄净、白云那样悠闲,为何她的心却开朗不起来?
  一步一步爬上阶梯,其实也没花几分钟,但她的思绪起伏不定,彷佛一秒就是一天,终于她推开铁门,迎向楼顶的强风,吹得她视线迷离、思绪翻腾。
  潘逸翔就站在围栏旁,他和风早已合为一体,时强时弱,全看他高兴。
  「老师妳来了。」他刻意让风速降低,转为轻柔和风。
  「你别站在那边,我觉得很害怕。」这是她的真心话,不管怎样,她不想看他毁灭自己。
  「噢!」这回他倒是很听话,乖乖走到她面前,深邃的眼中藏着秘密。
  「你……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她双手交握得太用力,指甲都刺痛掌心了。
  「我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了。」他的嗓音似乎开朗许多。
  「真的?是什么?」即使心中不安,她仍为他感到快乐。
  他的眼光投向蓝天,彷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我要飞到天上,还要回到地上,有人会等我回家。」
  「你是说……你想当飞行员?」这是她唯一能猜到的答案。
  「没错。」他唇边露出难得的笑意。
  「太好了!」她心情顿时放松,真诚的祝福他,「我相信你做得到,你对天空和风向一定都很了解。」
  至于那晚,他应该是一时冲动,应该是随口说说,绝对不是当真的吧!
  潘逸翔微微鞠个躬,「谢谢老师的辅导,让我找到自己的出路。」
  静文简直受宠若惊,「别这么客气,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这是她第一次辅导成功的案例,让她好有成就感、好想大叫大跳。
  「对了,我拍了点东西,想让妳看看。」
  他拿出一台小巧的数字相机,她以为他拍了什么人物风景,以羡慕的语气说:「你好厉害,我对摄影完全不行。」
  而他也像个好学生似的,面露期待,「希望妳会喜欢。」
  然而,当她看到屏幕中显现的画面,脸上的微笑瞬间冻结,化为不可思议的震惊。那是一对正在拥吻的男女,气氛浪漫唯美,主角却是潘逸翔和她!
  她眨眨眼再仔细看清,一切仍没有改变,屏幕中正是她最想遗忘的回忆。
  「你竟然装了摄影机?你骗我!」
  「我是说厕所没有摄影机,但我没说客厅没有。」他故意狡辩,还提醒她说:「妳看,妳多上镜头。」
  她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她的脸部被特写拍摄,每个小细节都没放过,更可恶的是,影片中的她竟显得意乱情迷!
  「我明明打了你一巴掌,为什么没拍到?」那至少可证明她曾经抗拒。
  「妳不晓得有剪接这回事吗?」
  「你!」她的心情由天堂跌入地狱,全因这居心叵测的男孩,教她怎能保持冷静?怎能就此罢休?
  一挥手,她打落那台摄影机,「我要你立刻销毁影片!」
  他对受损的机器并不在意,一脚踢到角落,「我拷贝了十几卷,存放在不同地方,包括银行的保险箱,妳想找也找不到。」
  「我可以告你!」她有好几个律师朋友,她有的是靠山。
  「好呀~~不过,我怕大家会说是妳诱惑我,到时妳的名誉就毁了。」他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凉凉的手指更显出她脸上的烧烫。
  她迅速撇过头,下让他继续轻薄,「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刚说过了,我要在天上飞,妳要在地上等我回家。」他的动作有如猎豹,一伸臂将她抱得死紧,不顾她的挣扎尖叫,硬是找到她的唇吸吮。
  看不出高瘦的他有这么大力气,她居然动弹不得,被牢锁在他怀里,感觉他急促的心跳,几乎就和她一样快,简直要跳出胸口了。
  呼啸的风吹在耳边,带来些许寒意,然而他的吻炙热如火舌,烫伤了她的唇、她的脸,彷佛要将她化为灰烬,不容许她有丝毫的保留。
  「你放开我!」即使她挣脱他的唇,仍推不开他的拥抱。
  他静静看着她,不吭声不回答,只用眼神贪恋她的美。
  「不准看我!」她又羞又怒,伸手又是一巴掌,这已是第几次?她自己也忘了。
  他任她发泄,不抗拒不皱眉,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甚至享受她的斥责。
  如此狂烈情绪并非她所习惯,才打几下就觉全身无力,却又甩不开他固执的双臂,只得靠在他肩头轻轻喘息。
  他顺着她的长发抚摸,一次又一次,像在安慰个孩子。
  几次深呼吸后,她总算找到余力劝说:「你听清楚,我比你大,我是你的老师,我对你只有关心没有爱情……」
  话还没说完,他已冷冷打断她,「是妳叫我活下去,难道要我死给妳看?」
  「我当然希望你好好活着,可是……」
  「妳就是我活着的理由,妳可以决定我的生死,随妳想怎么做。」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轻放开对她的箝制,风速到此完全停止。
  「潘逸翔!」她唤下回他离去的脚步,看他迅速消失在转角。
  怎么办?她竟成了师生恋的女主角,可她并非心甘情愿,又不能见死不救,现在换成她进退两难,找不到生命的答案了!



  第三章

  无论人生多波折,时针仍持续前进,地球也不停运转,转眼过了两个礼拜,学校正好举行期中考,学生们埋头苦读,辅导室的「业务」也少了些。
  潘逸翔的出席正常,但刻意闪躲江静文,让她有时间想清楚前因后果。
  在她的想法中,潘逸翔可能从小就发现自己与众不同,但这种能力只会让他孤立,无法爱人和被爱,造成他孤傲封闭的个性,也找不到该为何而活。
  而她的出现,带给他一线希望,混合了亲情、友情和爱情,他所有感情都投射到她身上,将她视为活着的唯一理由。
  这不是真正的爱,而是他长期欠缺温暖的结果,她可以想象,他有多需要了解、接纳和关怀,她绝对愿意做他的朋友或姊姊,但再进一步就太夸张了,她怎能跟自己辅导的学生谈恋爱?根本是荒唐!
  当静文一边思索一边叹气,坐在她身旁的方筱竹不禁问:「学妹,妳在烦什么?要不要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们刚好都念过同一所国小,就因这点缘分,让她们以学姊、学妹相称,也更关心彼此的处境。
  听到学姊的问候,静文赶紧回过神,「我在烦恼学生的问题,不知该怎么办。」
  方筱竹以自己的经验说:「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别想一下子就创造奇迹,有些问题是需要时间的帮忙,可能十几二十年后,他们才会豁然开朗、找到答案。」
  「我了解,可是有的学生做法很激烈,真让人担心。」一想到潘逸翔自残的画面,静文心头一阵发冷。
  「对这种学生要非常谨慎,别让他们有被放弃的感觉,否则一个轻忽就会造成
  悲剧,我曾碰边很敏感的学生,因为稍微冷落了他们,结果就得跑医院急诊。」
  「急诊?妳是说他们伤害自己?」
  方筱竹眼中浮现往日阴影,「幸好及时救回来,要是有学生因此过世,我可能一辈子都会自责。」
  「所以……我应该让学生明白,我是支持他们、关心他们的。」
  方筱竹拍拍她的?膀,「没错!就算学生无理取闹、自暴自弃,甚至对妳精神攻击,身为辅导老师还是得为他们着想。别忘了是我们打开学生的心,给了他们希望,如果那颗心又退缩回去,就真的是绝望了。」
  「嗯……」静文觉得心情更沉重了,她背负的责任是多么巨大呀!
  几番思量后,她决定主动找潘逸翔谈谈,毕竟解铃还需系铃人,她不能却步。
  放学钟声一响,静文走到高三爱班,发现潘逸翔不在教室,其它同学告诉她说:「他可能在停车场吧!他有驾照,早就会骑车了。」
  「谢谢。」静文点个头,勇敢的迈出脚步。
  来到停车场,果然潘逸翔正准备离开,他骑了一辆重型黑色机车,想必飞驰起来就跟风一样。
  看到她的身影,他拿下安全帽,以眼神问她有何贵事?
  「我想跟你谈一谈,方便吗?」她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这孩子怎会有如此凌厉的双眸?有如刀剑,剌痛人心。
  「晚上六点,在翡冷翠餐厅。」他拿出纸笔写地址给她。
  「好。」这家餐厅她刚好去过,在一条小巷里,默默守候着一处的安详。
  戴上安全帽,他不发一语骑车离去,那背影依旧让人觉得……寂寞。
  ***
  夕阳西下,行道树的影子被拉得好长,江静文独自站在大街上,打了通电话回家,「妈,今天我要辅导学生,不回去吃饭了。」
  电话那端的程晓玲一听完就抱怨,「妳呀!为学生的事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陪家人,这样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对不起嘛~~周末我会乖乖跟你们去爬山,不要生气好不好?」静文软声求情。
  「哼!每次放假都睡得不省人事,我哪舍得叫妳起床?」程晓玲骂归骂,仍不忘叮咛,「自己要记得吃饭,如果下班太晚,叫哥开车去接妳。」
  「我知道了,谢谢妈。」
  「还有,快去交个男朋友,不要只顾学生,忘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哎哟~~妳好唠叨喔!」静文偷偷扮个鬼脸。
  程晓玲可是认真的,正式对女儿警告,「别说我没给妳机会,二十五岁以前没消息的话,就要听我的安排,不准抗议。」
  「是~~有劳母亲大人了。」静文哪敢反驳?至于到时如何发展,就到时再说啰!
  关了手机,她四处张望,想看潘逸翔来了没?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转头一看,他正站在她身后,吓了她一大跳!
  她差点放声尖叫,「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他没穿制服,一身牛仔装,显得精神奕奕。
  「哦!」希望他没听到刚才的电话,因为她的口吻可是十足撒娇呢!
  「走吧!」他又拍拍她的肩,率先走进巷口的餐厅,彷佛对此相当熟悉。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不知别人以为他们是什么关系?万一有人发现她跟他在校外碰面,是否会产生某种误解?
  然而,她非得跟他面谈不可,就算冒险、就算麻烦,今天是无法躲避了。
  「先生、小姐,欢迎光临。」留着落腮胡的服务生送上菜单,静静站在桌旁等候。
  潘逸翔开始研究菜单,静文则偷瞄着他看,心想该如何婉转开口,万一他当场发飙怎么办?这家餐厅势必遭龙卷风袭击!
  「我要主厨套餐,饮料要热咖啡。」潘逸翔很快做出决定,朝她问了句,「妳呢?」
  「我也一样。」事实上她毫无胃口,只希望今晚顺利度过。
  「好的,谢谢两位。」服务生相当有礼貌,鞠躬后转向厨房。
  两人对坐无言,有如初次见面,空气中流动着不安,不知下一刻将有何变化。
  「呃……」她考虑再三,决定先提较安全的话题,「你考试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他从口袋拿出一张纸,正是他的成绩单。
  静文接过一看,双眼睁大,这岂只还可以?根本就是太好了!每一科都在九十分以上,不只排行全班第一名,甚至是全校第三名!
  记得上次看他的资料,小考和作业成绩都一塌糊涂,跟这次大考有天壤之别,若非主任说过他「忽高忽低」的状况,她恐怕要怀疑他是否作弊。
  「我确定你会得到进步奖,你表现得很棒。」她由衷为他高兴,至少他有动力去面对学业了。
  他故意做出「没啥大不了」的样子,眼底却有抹羞怯的笑。
  「继续保持下去,你一定能达成飞行的梦想。」人人都需要肯定和鼓励,她相信他也不例外。
  服务生送上浓汤和面包,潘逸翔随即大吃起来,看来像饿了一整天,静文见状不禁微笑,毕竟他还是个孩子,要多吃点才会长大。
  随着美味的餐点被端上桌,气氛变得不同,宁静中带着轻松,直到她再次开口,而且显然说错了话,让他眼中暖意转寒,停下进食的动作。
  但她实在不懂,她只不过是说了,「今天老师请你吃饭,当作是奖励你。」怎么他竟拍桌站起,让所有人对他们注目?
  「你这是做什么?」她仍处于诧异中,无辜的眨眨眼。
  潘逸翔抽出皮夹,丢了两张大钞,大步走出餐厅,就那样丢下她不管,彷佛她是个负心的女人,其它客人纷纷议论、眼神诡异。
  眼务生若无其事走上前,「小姐,我替您结帐,」
  「哦……」她能说什么?总不能白吃白喝,只得硬着头皮等找钱。
  「谢谢光临,欢迎再来!」眼务生为她开门,非常之亲切。
  来到大街上,潘逸翔早不见人影,她手上还拿着发票和零钱,多荒谬的这一幕!
  她在心中暗骂,这可恶的小孩,毫无成熟男人的风度,就算她说话惹火了他,也不该害她这么丢脸,她是第一次被当场放鸽子呢!
  沿街走了十几分钟,她决定搭出租车回家,现在她只想休息,完全忘了今晚!巧合的是,当她伸手招车,居然每辆车都有载客,她可真走运!
  当她放下疲倦的手,传来一阵刺耳喇叭声,抬头一看,不正是骑车的潘逸翔?他表情平静,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还递给她一顶安全帽,示意要她上车。
  静文才不领情,她只想物归原主,「拿去,这是发票,还有找你的钱。」
  他不肯接受,她也不肯上车,两人僵持在红绿灯口。
  十秒钟过去,绿灯亮了,机车、汽车和公车都蓄势待发,偏偏他们挡在道路中,引发群情激愤,抱怨连连,「喂!到底要前进还是转弯?别拖拖拉拉的!」
  「小姐,你们要吵架回家去吵,这里是大马路!」
  「少年耶!你也太没用了吧?还不把你老婆抱上车?」
  咦?现在这是什么情形?静文目瞪口呆,怎会有人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妻?
  混乱的交通引来警察注意,废话不说直接处理,抓过安全帽戴到江静文头上,再把发票和零钱放进潘逸翔的口袋,马上解决了问题。
  最后,警察沉声警告,「我数到三,再不走就请你们到警局喝咖啡。」
  任谁都不想赴这样的约会,眼见情势难以收拾,在众目睽睽之下,静文委曲求全坐上机车,幸好有安全帽遮掩,她发红的脸才不至于被看清。
  天呀~~她在心中哀叹,但愿今生今世不会有更糗的时候!
  潘逸翔确定她坐稳了,立刻飞车离开现场,直到下一个路口,他突然紧急煞车,害她重重撞上他的背部,尽管隔了几层衣料,仍可感受彼此的体温。
  「潘逸翔,你是不是故意的?」她想拉开两人距离,他却加快车速,极尽驰骋之能事,她怎敢放开在他腰上的手?
  狂风中,传来他得意笑声,她应该生气却又做不到,因为第一次听到他的笑,让她心中一阵感动,这才像个十九岁的男孩,不是吗?
  经过多次左转右弯,静文早就失去方向感,当他终于停下机车,她才发现这是堤防边,夜风徐徐吹来,正适合散步谈心。
  她自己下了机车,拿开安全帽,「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要回家了。」她仍在生他的气,没心情做好老师。
  「是妳自己说错话,妳不能怪我。」他拉住她的手,意图挽留却不擅言语。
  「我说要请你吃饭,给你奖励,我到底错在哪儿?」她倒想听听答案。
  「妳说妳是老师,妳把我当成学生。」他严肃的指出问题,彷佛此罪不可饶恕。
  「你本来就是学生,我本来就是老师,有什么不对?」她更火大了,真想给他一巴掌,看能不能打醒这任性的小霸王!
  「一点都不对!」他哑声怒吼,「我从来没把妳当老师,我要妳做我的女人!」
  她以为自己听力有问题,但虫鸣和风声都很清晰,他的发言更是余音缭绕,她确实听到他说了那句话。
  不远处有情侣正情话绵绵,还有一家人带狗出来闲逛,这应该是个安详的夜晚,为何她会陷入如此困境?
  「潘逸翔,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告诉你……」对了,因为她还没告诉他,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听。」他先下手为强,以大手堵住她的唇。
  「你……你怎么……」她被他捂着嘴,说话支支吾吾。
  「我要在天上飞,妳要在地上等我回家。」他的眼神有种催眠效果,似乎他所说的话一定会发生,她脑中甚至浮现了那画面……
  糟糕!难道他除了御风的能力,还有蛊惑人心的魔法?!静文还来不及深思,已经被他拥入怀中,再度承受他的热吻。
  安全帽落到地上,但没有人在乎,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夜色笼罩中,拥吻的动作并未引来注意,事实上这是个约会圣地,大家都忙着谈自己的恋爱,哪有空去管别人的发展?
  静文发现自己处境危险,前面是潘逸翔,背后靠着大树,她无路可逃了!
  「你不能这样……我只能做你的老师……」
  「妳相不相信?如果我在这里强暴妳,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她吓得说不出话,不只因为他的疯狂想法,更因为他一脸严肃,彷佛说得到做得到,难道他真会霸王硬上弓?他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吗?
  「我不希望妳怕我,但为了让妳成为我的人,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一边说着恐吓的话,一边温柔抚摸她的背,言行矛盾到了极点!
  「你给我点时间考虑……毕竟,我才认识你一个多月。」权衡轻重之下,她决定先对他妥协,为了她的安全,也为了他的人生,她不愿见他发狂!
  「我会给妳很多时间,放心。」他牵起她的手,带她坐到长椅上,前后才差一分钟,刚才企图强暴她的男人,现在却是个纯情男孩。
  只因他问了个问题,「妳的手机呢?号码多少?」
  情况太过荒谬,她差点笑出来,这不就像初识的朋友,问起对方的电话?
  她才拿出手机,随即被他抢走,她忙问:「你要做什么?」
  「先输入我的号码。」他一手握着她,一手飞快按键,然后秀给她看,「L-O-V-E,以后看到它,就是我打来的。」
  「啊?」她顿时傻眼,怎么他们已是情侣了?
  他才不管她的反应,在自己的手机输入她的代号,「一样,L-O-V-E,以后妳打来我就知道是妳。」
  「不要!」她不得不抗议,这多蠢!多丢脸!
  他继续在她的手机输入资料,「还有我的E-mail、ICO、MSN,地址和家用电话,妳随时都能找到我。」
  「我为什么要找你?」她才没那种闲情逸致。
  「因为这个。」他低头吻上她,并迅速以手机拍照,证明两人关系匪浅。
  「你很过分耶!」她想推他又推不动,转眼已被他取得许多「证物」。
  他稍微放开她一些,欣赏自己的作品,「拍得不错,我现在就传给妳。」没几秒钟,他皱起眉头说:「妳的手机不能传照片?明天我买支最新款的给妳。」
  「用不着!」她怎能收他的礼物?那不是更扯不清了?
  「放心,我爸妈有的是钱,除了钱,他们什么也没给过我。」
  他自嘲的表情让她心痛了一下,尽量不着痕迹的问:「他们现在人在哪儿?有没有跟你保持联络?」
  「有啊!每个月初,我的存折就会有钱汇入,表示他们还在某个地方活着,没忘了我这个异类的儿子。」他一想就觉得可悲,确定彼此还活着的方法,竟是靠着存折上的数字消长。
  「别这样说你自己!」她忍不住冲动,轻轻打了他的脸一下。
  他被打了反而微笑,把脸贴在她额头上,低低诉说,「妳知道我是怎么爱上妳的?就因为妳会打我,没有人敢这么做,尤其是我爸妈,当他们发现有我特别的能力,连碰我一下都不肯。」
  如果当时有人斥责他、压抑他,或许他只会变成一个没自信的孩子,然而他连打骂都得不到,唯有将自己封闭于心牢。
  「我是希望你清醒一点,不要放弃自己、伤害自己。」她真无法想象,他的父母怎能如此对待他?即使他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仍有一颗等爱的心呀!
  他凝视住她,「我知道,我会为妳活下去,不只一两天,而是很久、很久。」
  她没机会问他很久是多久?因为她的呼吸已被他夺走,任他缠绵吻着。
  直到多年后,她才明白,那就是一辈子的承诺。
  ***
  「铃!铃!」闹钟声传来,静文迷糊睁开眼,迎接新的一天降临。
  洗脸、刷牙、换衣,一切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是当她拿起手机,发现简讯、留言和电子信件都来自潘逸翔,她才发现自己被猎鹰盯上了,身为猎物的感觉真无奈。
  「L-O-V-E?」真亏他想得到,冷酷的外表下却是火热的感情,多诡异的组合。
  「静文,吃早餐了!」程晓玲边喊女儿,边打开房门,发现女儿坐在床边,望着手机出神。
  「妳在发什么呆?谁打电话给妳?」
  「没、没有!」静文立刻将手机收进皮包,却因动作太快而露馅。
  程晓玲怎会不了解女儿?这傻孩子最不懂说谎了!因此她暧昧笑道:「妳上次交男朋友是多久以前的事?别害羞,尽量去谈恋爱吧!」
  「妈,妳的想象力太丰富了!」静文矢口否认,脸上却隐隐发热。
  「一大早的,妳们母女俩在吵啥?」江易展走到妻子和女儿面前,一脸睡眼惺忪,今天凌晨他才刚下机,现在仍昏昏沉沉。
  「报告机长,小妹的秘密被揭发了,昨晚有男人骑车送她回来。」老三江志翰刚升上助理驾驶,昨夜远远看到小妹的身影,故意不出声免释打草惊蛇。
  「真的假的?年轻真好,如果叫我骑车送女朋友回家,我可能会让出租车司机代劳。」老二江志远吹了声口哨,他下午才有班次要飞,正好有空听流言绯闻。
  这就是江家,老爸当机长,老妈当空服员,生下三个儿子都会飞行,只除了最小的女儿,因为她怕高,还会晕机,真不知遗传到哪儿去了。
  「拜托你们,才没这回事!」静文大叫;心想,幸亏大哥人在澳洲,否则以他的个性一定闹得更大。
  江易展向来最宠女儿,替她打圆场说:「好了,先吃早餐吧!」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江志远和江志翰仍打趣不断,程晓玲也连声附和,害得静文都没胃口了。
  大快朵颐后,江志远推开椅子说:「静文,我送妳去学校。」
  「不用了,我搭捷运很快。」她可不想继续接受轰炸。
  江志翰故意挤眉弄眼,「人家有骑士接送,你还是滚远一点。」
  「二哥、三哥,你们可以去写小说了,而且是爱情小说。」她才刚抱怨完,就那么巧的,手机传来简讯铃声,彷佛在呼应其它人的猜测。
  「不跟你们说了,再见!」她抓起皮包奔出门,再多留一秒钟,她怕自己尖叫!
  然而,到了学校,静文更觉心虚不安,不知是否有人看得出,昨晚她跟男学生夜游,甚至行为踰矩、难以脱身。
  同为女人,方筱竹特别敏感,瞇眼笑问:「学妹,昨天是不是去约会了?看起来不太一样喔!」
  「我……我哪有什么不一样?」静文差点舌头打结,难道她脸上写了字?
  「反正妳还没结婚,谈恋爱有什么关系?我也曾年轻过呀!」方筱竹想起当年种种,缅怀的说:「我以前有很多人追的,不知怎会挑中我老公?」
  「妳先生对妳那么好,又会煮饭又会做家事,妳有什么怨言?」静文转移开话题,免得扯到自己身上。
  「女人总是贪心的,有了体贴的丈夫,又想要找个坏男人,妳说矛不矛盾?」
  陈威年在这时走进办公室,咳嗽一声说:「两位请保持幻想即可,千万不要登上社会版头条,以免本校成为记者会现场。」
  「是,主任!」方筱竹和静文一起回答。
  筱竹只是开开玩笑,静文却暗自警惕,绝对不能让秘密泄漏,否则她的麻烦就大了。



  第四章

  多亏老天保佑,静文的噩梦并未成真,连续过了好几天,潘逸翔都没有行动,一切平安无事。
  陈威年不太习惯这情况,摸着秃头说:「这孩子怎么说变就变?不但功课突飞猛进,上学也不迟到早退,简直像个模范生!」
  其它老师打趣道:「主任,你觉得寂寞是吗?学生没问题了,你却闲得发慌?」
  方筱竹立刻应答:「没错!如果没有学生需要辅导,我们可要失业了!」
  至于那笔「潘逸翔」奖金,经过大家的讨论,决定捐给慈善机构,希望这股暖流传到更远的地方。
  「我们就以潘逸翔的名义寄出吧!算是帮他积点福报。」
  「说得好!」陈威年豪气一发,拿出皮夹热烈赞助,「今天我向老婆领款了,不用记帐,现金交易!」
  当众人说说笑笑,静文静静坐在一旁,无法参与话题,她怕自己一开口就结巴,毕竟说谎不是她的才能。
  暴风雨之前,正是最宁静的天气,一到周末,她的手机充满了简讯和留言,全部来自潘逸翔,要求她立刻到他的住处,她拖得愈晚他就传得更多。
  「可恶!为什么我要听学生的命令?」静文一边穿衣一边抱怨。
  走出客厅,她发现大哥江志宏正在看报,抬头问她,「要出门?」
  「呃……朋友约我吃饭。」她抓着皮包,手足无措。
  「男的女的?」江志宏的问话像个老爹,长兄如父的个性表露无遗。
  她嘟嘴回答,「男女都有,可不可以?」
  「我又没说不可以,好端端的妳生什么气?不怕皱纹跑出来?」江志宏就爱逗这小妹,「刚好我也要出门,顺便送妳一程。」
  「不用了。」她可不想让大哥碰到潘逸翔,她的烦恼已经够多了。
  他立刻瞇起双眼,「躲躲藏藏、欲盖弥彰,有嫌疑喔!」
  「大哥你很烦耶!」打开鞋柜,她一时不知该选那双,心乱得莫名其妙。
  「小时候妳最爱跟在我身旁,还说过一辈子都不要嫁人,永远做我们家的小公主,没想到现在就嫌弃我这老哥……」江志宏愈说愈哀怨,有如孤单老人。
  「好啦、好啦!拜托你送我行不行?」静文最受不了大哥的苦肉计,就算他是开玩笑也让她有罪恶感。
  他早知会有这结果,哭脸转为笑脸,跟翻书一样,「这是我的荣幸,请!」
  静文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尽管她是家里唯一的小女儿,理所当然得到全家宠爱,却也常被捉弄得啼笑皆非。
  两人搭电梯前往停车场,江志宏继续打探消息,「听志翰说有男生骑车送妳回来,不知道是哪个lucky guy?」
  「是好心的路人骑脚踏车载我,这个答案满意吗?」她故意乱掰一通。
  「哦~~」他暂停一下,「所以妳为了报恩,今天要请他吃饭?」
  「大哥,你有完没完?」她真快被逼疯了。
  江志宏摸摸她的头发,感慨万千,「妳知不知道,我们三兄弟约好要等妳结婚,才肯谈自己的婚事?」
  「你们别闹了!万一我这辈子都不结婚呢?」
  他静了几秒钟,沉痛的说:「那么,将有三个女人因为妳而受害。」
  「哪有这种道理?」静文受不了过度关怀,以叛逆的口吻说:「好,我要变成同性恋,找个女人来结婚。」
  「没关系,只要妳幸福。」
  「唉!」她举手投降,乖乖上车,不再有意见。
  从小到大,每次有男生来约她,总会受到彻底盘查、严格监督。她在高中、大学分别谈过一次恋爱,最后无疾而终,对方的理由都是一样,「妳那三位哥哥太优秀了,我想我配不上妳。」
  工作后,她很少想到感情的事,甚至愿意接受母亲安排,反正他们的眼光比她好太多了,何必跟最亲爱的家人闹意见?
  如今冒出一个潘逸翔,她只希望纸能包住火,拖多久是多久。
  途中,江志宏谈起童年往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彷佛那些回忆就在眼前,连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隔壁的阿海以前不是说要娶妳做新娘?结果呢?上国中就变心了,女朋友一个接一个换,根本忘了有这回事!」江志宏想起来就有气,双手猛敲方向盘,「男人的承诺都是说说而已,妳千万别听信,要经过我们认证才行!」
  静文差点笑出来,「那是我念国小一年级的事,拜托你忘了好不好?」
  江志宏可是认真的,「这叫前车之鉴,我们要记取教训,不得让历史重演!」
  「好好,你说得都对。」她无意跟他辩论,那只是浪费精神,「哥,我在这下车就好了。」来到百货公司旁,人多车也多,她要隐身才容易。
  「妳朋友在哪儿?」他左右张望,只见街上人来人住,谁才是那个幸运儿?
  她早想好说辞,「我们约在二楼的餐厅,难道你要陪我上去等?这样很好笑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唉!今天就放妳一马,改天有机会给我们介绍。」江志宏决定不给小妹太多压力,以免摧毁了发芽中的感情。
  「知道了,你快走啦!」静文懒得多做解释,直接下车,将自己埋进人群中,忽然有人握住她的肩膀,随即传来低哑声音,「开车送妳的那个人是谁?」
  「啊?!」猛一回头,她看到潘逸翔站在身后,「你把我吓了一大跳!」
  他的眼神阴沉,像个戴绿帽的丈夫,「快说,那家伙是妳什么人?」
  「那是我大哥……」她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奇怪了,明明她才是老师,为何由他来质问她?
  他在她脸上仔细搜寻,确认她没有说谎的天分,才勉强点个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应该换她问他了吧?看她如何发挥老师的威严。
  「我忘了买西红柿。」他打开购物袋,果然有几颗红色西红柿。
  「你买西红柿做什么?」她再次发问,完全出于好奇。
  「放在生菜沙拉上面。」他回答得很干脆,「走,我家就在前面。」
  「生菜沙拉?」她依然迷惘,却见他已大步走开,她只得跟在后面,不放弃的问:「难道是你自己做的?你怎么会那么勤劳?我不相信,是不是你从餐厅买的?」
  潘逸翔不给任何答案,只是在他的眉间,少了点痛苦,多了点幸福。
  ***
  一路上,潘逸翔刻意保持距离,并以手机传递讯息,「我先进门,妳等十分钟再进来。」
  静文本来不懂他的用意,忽然领悟到,他不想让人发现他们的行踪,毕竟他们的身分是老师和学生,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彼此。
  唉~~她怎会让自己踏入这禁区?好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感觉真讨厌!
  然而,一进屋门,她的心情立刻改变,因为餐桌上摆着丰盛菜肴,甚至点了几十盏烛光,还有浪漫音符轻响,一切显得如梦似幻。
  潘逸翔随手关上门,欣赏她表情的变化,低声说:「欢迎光临。」
  「这都是你准备的?」她转向他问:「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没什么,只是我们认识的第七十八天。」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大束玫瑰,正是她最喜欢的粉红色。
  她一时傻住,「就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
  「是妳说的,简单就能快乐。」他把花束交给她,顺势在她脸上偷个吻,他等待这天很久了,所有初恋情怀都为她盛开。
  她只觉不可思议,连抗议都忘了,呆呆望着花朵,说不出心中是哪种滋味。
  「等一下,我先弄好生菜沙拉。」他提起那袋西红柿,走向开放式的厨房,刀法俐落,手艺娴熟,显然已习惯自己下厨。
  她放下花束,走到他身后,迟疑开口,「我想我……」并不值得他如此用心,毕竟她对他没有爱呀!
  「妳喜不喜欢这种沙拉酱?」他忽然转头,将手指探入她唇中,要她尝看看味道。
  「呃……」她伸舌舔舔唇,「满好吃的。」
  「我也这么觉得。」他嗓音沙哑,眼神转暗,双手环过她的腰,低头就将她吻住,细细品尝那美好。
  他等不及了,原本想让她放松些再行动,但是一看到她的舌尖,他血脉偾张!
  沙拉酱在两人口中融化,紧接而来的,是又热又狂的渴望,她必须抓紧他的肩膀,因为她的双腿早已发软,就要抵挡不住这迫切的需求。
  他的手在她臀上摸索,想将她融入体内,想将她占为已有,所有细胞都在吶喊:他要这个女人,他要她做他的女人!
  「你停一下……」静文开始颤抖,难道她真会陷进这情网?
  所幸他仍有些许理智,靠在她耳边喘息,「有时我真恨妳……害我爱上妳……」
  这教她该怎么回答?她自己也不懂为什么。
  「妳得负责,都是妳的错!」他气得牙痒,咬在她颈上,又是折磨又是挑逗。他曾以为自己不会被爱冲昏头,事实证明他爱得要命!
  「不要……别人会看到!」她在他怀中扭动求饶,只更加深他的爱欲交织。
  墙上时钟传来报时声,就像学校的下课钟响,让两人稍微冷静下来,他将她拉到餐桌前坐好,「不准动,否则我吃了妳!」
  她岂敢违抗圣旨?尽管她比他大四岁,但她绝对相信,他随时能对她这般那般……说下定还会这样那样……天啊!她最好别再想下去……
  生菜沙拉总算上桌,他们对坐默默用餐,幸而有音乐陪伴,气氛不算太僵持。
  从前菜、主菜到甜点、水果,静文无一不深深赞叹,世上怎会有这种天才?做什么事都不费吹灰之力,相信只要他愿意,任何工作都能胜任。
  潘逸翔吃得并不多,看她心满意足才是他的乐趣,他只是淡淡提起,「再过四个月,毕业典礼后,一切就轻松多了。」
  「什么轻松多了?」她放下果汁问。
  「到时我们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我们?」这名词好怪,她跟他已经是「我们」了吗?
  他不答反问,「等我考上大学,妳要送我什么礼物?」
  「哪有人自己要求礼物的?」她虽然这么说,心底却想为他庆祝,只可惜她不会煮饭、勾毛衣、做蛋糕,更别提谈情说爱,她仍有所矜持。
  他盯住她的眼,低沉的说:「我要的只有妳能给,我要妳。」
  「你!」她整张脸红了起来,从脸颊到耳垂,全因他煽情的言语而发烫,脑中甚王浮现男欢女爱的画面。
  他忍不住轻笑,「妳真是个活宝,妳在想很邪恶的事,对不对?」
  「你……怎么可以嘲笑老师?」她愈生气愈脸红,像个无辜无助的小女孩。
  「是,都是我没礼貌,对不起。」他不再捉弄她,拉起她的小手,不由分说套上戒指,在他左手上有个一样的对戒,只是尺寸略微不同。
  「你做什么?我才不要!」她既没答应,更没允诺,怎能戴上他送的戒指?要知道这是多么神圣的约束!
  「妳敢拿下来试试看。」他收起笑意,严厉警告,「万一我看到妳没戴着,不管在学校在街上,我都会让妳大出风头。」
  他花了多少时间才选中这对戒,除非到他们结婚那天,不准有任何变动。
  「你想怎样?你别乱来!」难道他不在乎别人眼光?
  「现在我做的只是保护妳,不是为了我自己。」他轻吻过她的手指,惩罚性的咬了一口,「我没什么可失去的,我早就死过无数次。」
  他的神情、他的言语,在在让她不寒而栗,这样一个自我放弃的男孩,为何会选她作为活下去的理由?
  彷佛看出她的惊吓,他放柔语气说:「只要妳做我的女人,妳将是最幸福的女人。」
  也许是她脑筋胡涂了、也许是她一时错觉,此刻她居然相信他说的话。
  「过来。」他拉她站起身,走向蓝色系的卧房,眼前是张双人床,她不由得睁大眼,难道他想对她……
  他适时解除了她的疑惑,「我不会对妳怎样,我只想抱着妳,静静躺半个小时,晚点我就送妳回家。」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懂,这多奇怪呀!
  「从我五岁那年起,我都是一个人睡觉,我想知道有人躺在身边是什么感觉。」
  他说这话时有点羞涩,他居然渴求另一个人的体温,他多么孩子气!
  「你爸妈都没空陪你吗?」一问完她就后悔了,从他的眼神她可以看出,那是因为他们害怕这奇特儿子。
  他不再出声,带她躺到床上,拉起薄被,将她拥进怀中,深深叹了口气,那是他十几年来的寂寞。
  她心中一痛,不禁伸手摸摸他的脸,希望带给他一些温暖。而他贴着她的手摩挲,就像个孤单的孩子,希望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昏暗中,他们忘了人间、忘了时空,只有这拥抱是真实的~~永恒的。
  ***
  戴上了戒指,换过了手机,江静文似乎就成了潘逸翔的女友,无论她同意与否,他确实是当真的。
  在学校的时候,他总对她视而不见,让人以为他们毫无交集,私底下却常传讯息给她,诉尽所有露骨情话。
  辅导室再也不用呼唤潘逸翔,因为他已是改过自新的「模范生」,从不迟到、早退、请假,学业方面更表现突出,所有师长大感安慰,深觉教育果然是有意义的。
  一旦走出学校,潘逸翔除了「命令」静文到他的住处,也会骑车载她到郊外兜风,当四下无人就对她尽情使坏。然而,他从未进行到最后一步,他要等到最适当的时机,向她证明他是真正的男人。
  原本日子可以平静度过,直到潘逸翔毕业那天,也就是解禁的时候了,不只他这么想,静文也这么想,至少她在校内能自在些。
  可惜天不从人愿,剧情总要转个弯,否则又怎叫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春假一过完,学校来了位新的数学老师,其实这也没什么,只不过他刚好是校长的宝贝儿子,又刚好年轻单身想找女友。
  留学回国的张哲睿满身洋味,眼光也跟欧美男人一样,喜欢头发黑黑长长的中国娃娃,而在这里,就属江静文最中他的意。
  数学科跟辅导室完全不相干,他却有办法来去自如,一会串门子、一会送点心,所有辅导老师都认识他了,也欢迎他随时大驾光临。
  「没想到校长的儿子这么平易近人。」方筱竹第一个看出张哲睿的用心,故意说给静文听,「听说再过五年就由他接校长的位子,到时不知谁会是校长夫人?」
  静文连头都没抬,随口回答,「反正到时就知道了。」
  「妳说他会不会看上学校里的女老师?」
  「不知道。」静文还是没多想。
  方筱竹简直拿她没办法,「亲爱的学妹,妳的缺点就是太单纯了,可不可以稍微发挥想象力?校长的儿子可是单身耶!难道妳一点感觉都没有?」
  静文终于认真想了想,「我应该有什么感觉吗?」
  「说不定妳就是未来的校长夫人呀!」
  「我又不想做校长夫人,我只想做辅导老师。」
  「两者兼得,有何不可?」方筱竹好心提醒这位无知后辈,「我们学校的男老师都死会了,妳每天辅导学生哪有机会谈恋爱?现在有个最佳人选还不好好把握?」
  「没关系,我妈说等我二十五岁还没结婚的话,她会替我安排一切。」静文把母亲的话搬出来当借口,事实上这也不是谎言。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妳真是个乖女儿!」方筱竹翻翻白眼,甘拜下风。
  静文故作无辜的吐吐舌,这时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妳们在说谁是乖女儿?」此君不是别人,正是一身西装笔挺的张哲睿。
  方筱竹满面笑容回答,「当然是我们静文啰!」
  「为什么?」张哲睿这是明知故问,刚才他已听到足够内幕,心想自己的眼光果然正确,静文并不因他的家世而动心,多奇妙而难得的女人!
  「你自己问吧!我要去接老公的爱心便当了。」趁现在大家都外出用餐,方筱竹也做个顺水人情,让年轻人有机会发展。
  「学姊……」静文的呼唤无用,转眼间只剩她和张哲睿,都是因为学姊那番话,害她突然觉得怪怪的。
  张哲睿坐到她对面,潇洒的笑容挂在唇边,「江老师,妳是个乖女儿吗?」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爸妈好了。」她不太愉快的回答。
  「真的?我可以去妳家?」张哲睿心中大乐。
  「开玩笑的。」莫名其妙带他回家,不被全家人逼婚才怪!
  他像个泄气的皮球,骤然垮下肩膀,「妳好象很讨厌我?」全校老师都对他亲切有加,唯独这个江静文无动于衷。
  「没有呀!」她只觉得他活泼爽朗,当然不算讨厌。
  「不讨厌就是喜欢啰?」今天他非要讨个答案下可,谁教她惹得他牵肠挂肚。
  「张老师,你这什么意思?」她疑惑的看住他,怀疑自己是否多心了,这种对话似乎不太寻常。
  「难道妳没发现,我每天都在妳身边晃来晃去?」他的自尊受到严重创伤,从小到大他都是众女焦点,怎么可能有人对他没感觉?
  人家话都说明了,静文再傻也不能装傻,只得勉强微笑,委婉拒绝,「呃……我想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好同事。」
  张哲睿脸上一阵掺白,他当真遇到了克星,这女人根本不想要他!
  「不好意思,我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她不擅处理这场面,还是先溜为妙。
  「等一等!」他猛然握住她的手晚,力道出奇的强。
  「张老师你……」可别让彼此都下不了台呀!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此生从未说过的台词,「请给我机会,让我证明我值得,妳一定会发现,我是妳最好的选择。」
  「我相信你很优秀、很杰出……可是我……」已被另一个男人紧紧绑住,要是胆敢挣脱,势必闹得满城风雨。
  两人相对之际,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上任陈威年的嗓音,「你搬这么多书会不会累?老师请你喝饮料。」
  那个有礼貌的学生则回答,「我不累,谢谢老师。」
  静文吓呆了,那不正是她的头号冤家--潘逸翔?
  尽管只有一瞬间,陈威年和潘逸翔同时看到了--张哲睿握着江静文的手,两人表情都不对劲,室内弥漫奇妙气氛。
  「主任辛苦了,我也来帮忙。」张哲睿迅速恢复冷静,动手替陈威年分劳。
  陈威年毕竟是过来人,心底暗自叫好,脸上装作平淡,「谢谢张老师,像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真不知上哪儿找。」
  「是您过奖了。」张哲睿将书本搬到桌上,转身对潘逸翔说:「这位同学,我来就好,你先喝点东西吧!」
  潘逸翔听若未闻,自顾自放好书,半句不说就走出门。
  张哲睿则愣在原地,心想今天怎么回事?身为万人迷的他,竟一连碰两次钉子?
  陈威年打圆场说:「那孩子不喜欢说话,不用介意。」
  「喔!」张哲睿点个头,「他叫什么名字?」
  「潘逸翔,上次数学考满分的那个学生。」陈威年不无得意的笑说:「他可是我们辅导室的优良楷模,本来连高中毕业都有问题,现在要上国立大学也没问题。」
  张哲睿立刻附和,「当然,有这么好的辅导老师,最没希望的学生都会有希望。」
  「那我就不敢自夸了,哈哈!」陈威年还懂得点谦虚。
  静文咳嗽一下,「呃,我要去图书馆,两位再见。」不等他们响应,她就低头抱书走开,她亟需独处的空间,平缓她慌乱的心跳!
  望着静文的背影,张哲睿若有所思,面露怅然。
  陈威年看出这年轻人有心事,拍拍他的肩膀说:「慢慢来,别急在一时。」
  「主任,你认为我有希望吗?」张哲睿从未有绝望的感觉,此刻却不见希望。
  「你刚才不是说了?最没希望的学生都会有希望,你当然也有希望!」陈威年又加了句,「别轻言放弃,要努力过才知道结果。」
  张哲睿闻言挺起胸膛,「谢谢,你是个很棒的辅导老师。」
  「嗯~~我也这么觉得。」陈威年接受了这赞美,在潘逸翔身上,他看到年轻时的自己,曾经不知何去何从,直到发现生存理由,那过程多闪闪发亮。



  第五章

  安静的图书馆中,只有几个老师埋首阅读,学生们都因上课钟响而离开,静文选了角落一间研究室,把自己关在里面恢复平静。
  怎么办?被潘逸翔看到了,他一定会大发脾气,说不定又伤害自己、放弃自己,事情怎会变得如此复杂?她没料到张哲睿对她有意思,这种桃花运她宁可不要!
  虽然她跟潘逸翔「在一起」才两个月,而且过程莫名其妙、无可逃避,但毕竟她对他有份责任和关怀,她也想过至少等到他毕业,进入大学会有更多选择,说不定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现在可好,赶在毕业前发生「惨剧」,她真不敢想象那结果!
  心中乱成一团,她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书,直到她听到开门声,连忙开口,「抱歉,里面已经有人了。」
  对方却没听到她的话,直接推门而入,甚至关上反锁。
  「潘逸翔,你怎么没上课?」她双腿都软了,坐在椅上站不起来。
  他那冷酷的眼、紧闭的唇、深锁的眉,早已说明了一切,他等不及要找她算帐,她竟敢让别的男人碰她?
  「你听我说,你真的误会了,张老师他是想帮我看手相。」她真气自己缺乏想象力,就连小孩也不会相信这借口。
  他随手关了灯,如此一来,从玻璃窗外看进来,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她才一眨眼,已被他拉起肩膀,整个人靠在墙上,前面是他呼吸起伏的胸膛,可见他的怒火多么炽烈。
  「你别乱来。」她话还没说完,就让他封住双唇,感觉他粗暴的采入、强制的掠夺,要求她完全给予,不准敷衍闪躲。
  两人已不知是第几次接吻,她仍惊讶于他的强烈欲求,为何他总像垂死的人渴望生存一般,彷佛在这个吻之后将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这回加上醋海翻腾、妒火猛燃,让他更是彻底发狂,非要宣泄出所有热力。
  「好疼!」她忙着闪躲,因为他竟然咬她的唇,像头野兽要将她啃噬。
  「妳活该!」他的手抚上她胸前,惩罚似的用力揉捏,要她也尝尝他的痛苦,但是当她低吟求饶,他的愤怒化为了怜惜,谁教他是这样爱着她?
  静文早就无力站好,缓缓滑下墙壁,依偎在他双臂之中,有如保护的港湾,也像囚禁的监牢,她飞不出这片天空,无论晴朗、阴沉或刮风。
  「拜托,我不能呼吸……」她稍微推开他,头晕脚软。
  「道歉!我要妳向我道歉。」他贴在她耳畔命令,没有商量余地。
  哪有这道理?拜托,她也是受害者耶!无奈情势比人强,她只得轻柔说声,「对不起,你别生气嘛!」
  他要的不只如此,「说妳永远不会背叛我、离开我。」
  「啊?」怎么困难度愈来愈高?但不说的话恐怕更没完没了,「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不会离开你……」
  他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激烈情绪,「最好是这样,否则我就先杀了妳,再杀了我自己。」
  「你不是说要好好活着?」她最怕他走向极端,「别吓我好不好?」
  「都是因为妳!」他将她紧抱得像要揉碎她,「我早就是行尸走肉了,为什么妳要给我希望?为什么妳让我想活下去?」
  她不敢喊疼,只以双手抚摸他的短发,等他情绪稳定,也等风速减缓,此刻唯有他们身旁有阵阵旋风,万一被人发现可就糟了。
  沉默的几分钟过去,潘逸翔才抬头说:「不准有第二次,听到没?」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相信吗?」她的生活早被他占满,哪有机会往外发展?受这种误会还真委屈!
  他一脸正经回答。「我相信妳没说谎的本事,但这确实是妳的错,就算妳什么都没做,一样会招蜂引蝶。」
  「你很不讲道理耶!」这算赞美或指控?她觉得无辜极了。
  「总之,那个男人胆敢再接近妳,我一定让他好看!」他不是傻子,他看得出张哲睿别有用心,那种渴求的眼神他太了解了。
  静文急忙握住他的手,「你别冲动,我希望你顺利毕业,考上你喜欢的科系。」
  这是她诚心的期盼,他该有更好的学习环境,终有一天达成飞行的梦。他却有别的想法,瞪住她问:「然后呢?妳以为我就会放过妳?让妳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这男孩,真会冤枉别人的好心!「大学里面有很多年轻女孩,你参考一下也好呀!」在结婚之前,任何人都是自由的,她不认为谈恋爱就要许诺终生。
  「妳说什么蠢话?」他的胸膛就快爆炸,他怎会爱上这没良心的女人?
  「我是为你着想,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即使到时她已付出太多感情,她仍坚持要给他自由,她不想看他后悔。
  瞧她说得彷佛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呢!潘逸翔闭上眼又睁开眼,告诉自己要忍耐,既然爱都爱了,包括她的愚蠢也得爱。
  可惜她仍不知好歹,继续说下去,「其实我觉得你脑筋很好,只要你肯做一定有所成就,等你见多识广以后,你可能找到更适合的对象,那就把我当作高中时代的回忆,也……也算是一种缘分。」
  说到最后,她居然有点感伤起来,十年后,如果他们各分东西,是否偶尔会想起彼此?她有种预感,她将深深记得他。
  他恨不得关上耳朵,「妳闹够了没?给我闭嘴!」
  「我是认真的!」
  「认真妳个头!」他差点骂出脏话,这女人真会惹恼他!
  两人的音量愈来愈大,引来研究室外的注意,敲门声骤然响起,「是谁大声嚷嚷?有人在里面吗?」
  惨了,他们被发现了!这是管理员张伯伯的声音,静文一听就认得,他还常劝她说别留得太晚,图书馆里会有「怪东西」出现。
  「奇怪,门怎么打不开?」张伯伯摸摸后脑,自言自语,「里面又没开灯,怎么听到有人在讲话?」
  「怎么办?」静文紧闭上眼,不敢面对最糟的结果。
  「别怕。」潘逸翔相当镇定,眼神对准了门缝,他自有一套办法。
  由于房门被反锁,张伯伯怎么也开不了门,忽然有阵寒风从他脚底升起,瞬时把他吓得直发抖,「不会吧?大白天的也有怪东西?我该去庙里烧香了!」
  张伯伯一溜烟跑开,这件事又将成为他口中的怪谈之一。
  「没事了。」潘逸翔确定脚步声已远,才捏捏她的脸颊说。
  静文像只受惊的猫咪,悄悄缓缓睁开眼,「真的没事?」
  「我不过吹阵怪风,那老头就吓呆了。」他冷哼一声嘲笑她说:「妳这么胆小,没有我在怎么办?」
  她可不服气了,「还不都是你害的?」
  他冷笑一声,「万一被发现,我最多是退学,妳却可能没工作,甚至没有学校要用妳,所以妳最好乖乖的,别惹我不高兴。」
  「你--」她怎会遇上这种小流氓?
  他就喜欢她生气的俏模样,带着捉弄的乐趣再次吻上她,直到她无话可说,直到她娇喘不已、直到她忘记两人的身分,最后所能感觉到的,只有她是个女人,而他是个男人……
  ***
  两天后,江静文以为风波就此平息,老天的安排却让一切都变了样。
  一早,静文如同往常准时到校,发现办公室的同事直冲着她笑,而且是很暧昧、很祝福的那种笑法。
  难道潘逸翔做了什么傻事?这是她心底第一个反应,当她看到桌上的花束和卡片,她才发现事情可能更糟糕,那竟是张哲睿的签名!
  除了签名,卡片上还写着--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好吗?
  这已是张哲睿最低声下气的求情,以前他从不需来这套攻势,或许是遇到命中克星,他心甘情愿的降服了。
  坐在对面的方筱竹一边泡茶,一边闲聊似的说:「好香的百合,插起来让大家分享一下怎么样?」
  「我……」静文差点舌头打结,「我没花瓶。」
  「甭担心,我这儿有。」陈威年主动提供,并堆起满面笑容,「办公室里好久没插花了,这感觉真不错。」
  「是呀!辅导室的春天终于来了。」方筱竹最爱看恋爱喜剧,感染欢欣气氛。
  大家有志一同,看好江静文和校长的儿子,如此近水楼台,必定可先得月。
  静文不得已把花束插起来,放在桌上供同事们欣赏,表面上装得镇静无事,心中却陷入无穷烦恼,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桃花该怎么办?
  午餐时间一到,送花的主人立刻出现,「江老师,我可以请妳吃饭吗?」那自然是张哲睿,今天他穿了另一套西装,潇欐倜傥不在话下。
  有心人一看,纷纷告退下场,让这对佳偶自由发展。
  「呃……我带了便当,不好意思。」静文眼看同事一一离去,连学姊也弃她不顾,可见大家多有默契。
  「哇~~」张哲睿对便当菜色发出赞叹,「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是妳自己做的?」
  「不,是我爸妈一起做的。」她真该惭愧,这么大的人还让爸妈照顾,因为她从小就被宠惯了,该会的家事一样也不会。
  张哲睿听了啧啧称奇,「妳真幸福,让人羡慕。」
  她苦笑一下,「对了……谢谢你的花,很漂亮,可是……」
  「可是妳不希望再看到?」他替她说完困难的台词,双眸神采也为之黯淡。
  「不是的!」她不习惯拒绝别人,更下喜欢伤害别人,「只是你可以……送给更爱花的小姐,那样比较好……」
  「我发现妳很善良,同时也很残忍。」他摘下一朵百合,嘴角扬起苦涩的笑。
  「对不起……」她低下头道歉,深深的自责。
  「这不是妳的错,而是我不够好,无法让妳感动。」他轻轻吻在那朵百合花瓣上,像是叹息也像是自怜。
  「请别这样说。」应该说是他迟到了,她生命中已容不下别人。
  「不过,我这个人有个优点。」只在一瞬间,他的表情从阴霾转为开朗,「我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咦?」她还没来得及响应,他将那朵百合放进她手里,带着自信的笑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她想象的那个意思吧?怎么老天竟赏给她两个奇特的男人?光是潘逸翔就够她头大了,再来这号人物还得了?
  ***
  宁静的午后,辅导室里只有三个人,陈威年一边勤做笔记,一边请教潘逸翔如何上网,虽说他是主任,其实是个计算机白痴,只能抽空多补救了。
  此刻已是高三下学期,潘逸翔成了陈威年的「得意门生」,常到辅导室出公差,像是整理资料、管理网站等。而各项推甄的成绩都已出炉,潘逸翔的超高水平让他得以挑选学校和系所,此刻他只要做好求学规画即可。
  陈威年把这学生当自己孩子似的,三不五时就要关心一下,「逸翔,决定申请的学校了没?我看你可能很难选择,因为三家名校都指定要你,就像有三个女朋友一样~~麻烦喔!」
  「还要请老师帮忙指点。」潘逸翔的话依旧不多,但很有礼貌,光这样就让陈威年感动得快哭了。
  「好说、好说。」陈威年转向江静文,得意的问:「江老师,当初妳有没有想到,咱们潘逸翔会变得这么优秀?」
  静文假装从书本中抬起头,「经由主任辅导,效果当然好了。」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大概就是有缘吧!」陈威年哈哈一笑,眼光投到桌上的鲜花,「昨天是百合,今天是兰花,真有品味。」
  「嗯……」静文啥也不敢多说,唯恐潘逸翔看出端倪。
  果然,键盘上飞快的手指停下,潘逸翔冷不防迸出一句,「是谁拿来的花?」
  「说到这个,你可要多学习了。」陈威年以长辈的姿态劝说:「你虽然又聪明又有个性,追女孩子还是得放低姿态,没事多献殷勤就对了。」
  「到底是谁要追谁?」潘逸翔看一眼那束兰花,眼眸如火。
  静文胸口扑通直跳,陈威年故意卖个关子,但也间接透露事实,「大人的事情,你别多问,反正有喜酒喝的话,我就找你一块去,到时你可能也上大学,也满二十岁了,老师就尽量跟你喝个够。」
  「哦!」潘逸翔没再多问,心中已经有数。
  计算机课继续进行,陈威年忙着吸收和练习,静文则悄悄走出辅导室,她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