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新推出的游戏
上次去天寰科技采访苏南时,我只到过他们公司12楼的总裁室和6楼的技术开发部。这次推出新游戏的新闻发布会在他们二楼的大厅里举办,大厅里布置得简单利落,有一种很空旷的感觉——挑高的天花板、纯白的大理石地板、墨绿色的沙发椅……讲台正中央是一幅巨大的投影仪。
秉承着我一贯迟到的优良作风,等我来到会场的时候,几位公司高层人员已经开始介绍天寰公司的特色和近几年取得的成就了。
翻看着手里的资料,我略微感到有点儿差异——虽然我不是一个资深的游戏玩家,但是仅仅凭借着这几年跑新闻所养成的敏感,还是总觉得这款游戏推出得很仓促。
“……下面就是关于《博拉传说》游戏的介绍,这是一款战略性游戏,融合了……”投影机配合地打出来了游戏的截图——可以看出来,角色的外形和操作系统都用了很大的心思去做。但是,这款游戏给我的感觉就是不完美。
“……喂……”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一个人,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不是沈毅梵还会是哪位?
“沈总怎么不在台上发言?”我瞄了一眼来人是谁后,头都不抬地继续用笔在手中的材料上勾画出重点句子。
沈毅梵小声说,“不成,这场合绝对不适合我,我一开口肯定会跑溜着说出来一大串网游。”
我忍笑,“台上的是你们市场推广部的经理?女孩子挺精神的嘛。”
沈毅梵点点头,“公司两大金花之一。哎~小林,这发布会怎么样?给个建议呗。”
我用笔抵住自己的下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用脚后跟磕了磕地板,“石质地板上铺上层地毯,又不是很贵——要不然走过去一阵‘哒哒’声,特烦人。”
旁边的男人被噎住一般地看着我,“……林洛见,你思维跳跃的弧度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谢谢夸奖。”我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赞誉。
天寰的新闻发布会很有效率,半个小时就介绍完了公司概况和游戏特色,并且马上进入了记者提问时间。不像有的新闻发布会,弄了几个小时还在絮絮叨叨——一般碰到这样的情况,我都是直接走人。
站起来提问的记者们问的问题也很温和,都是从配合公司宣传的角度提问的。很正常,毕竟稿子见报后,企业也会给记者稿费的。
正打算找个机会问问沈总苏南今儿有没有来公司时,一个男记者站了起来,“我是《产业纵横》的记者,想请问贵公司:关于公司内部财政发生周转不灵的传言,是否属实?”
场内一下子就静了。这玩意儿可是关系到一个公司的商业机密,那位记者大哥咋说提问就提问了?而且你又没有见过他们公司的报表,凭什么说人家公司的财政出了问题?
刚刚还在发言的小姑娘一下子愣了。
坐在我身边的沈毅梵站起身往台上走去,“谢谢这位记者的提问,我是天寰的沈毅梵……”
地下的记者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我高高地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沈总裁怎么度过这次小波折。
沈毅梵已经走到了讲台上,也不管桌子后面做的都是自己的爱将,大大咧咧地就把屁股坐在了桌子上,伸手拿过旁边的话筒就开始讲话。
也就是说,沈总裁的尊臀正面对着自己的公司员工。
“……我先代表公司感谢各位媒体朋友对天寰的关注。刚刚那位记者的问题,我个人觉得提问的角度不是很恰当,毕竟这是我们推出新游戏的发布会,不是公司年度财务报告,还请大家将注意力放到咱们的主题上来。关于公司的财政状况,公司现在运行良好,各项业务有序进行,没有任何资金周转不灵的迹象出现,也请大家不用担心。……《博拉传说》这款网游我们公司在两年前就开始开发,如果熟悉游戏的朋友们,就会发现它里面有很多熟悉的因素:比如即时战斗、军队招募、属地升级等等,与同款游戏作比较,我们就会发现……”
我无语地看着侃侃而谈的沈毅梵——老子终于明白为啥他说自己不适合主持这次新闻发布会了!这小子活脱脱地把财政提问硬扭转为游戏讨论,兴奋无比地从欧美战略游戏概况说到日韩街机特点,从暴雪说到任天堂……抚额,怎么会有这么能岔题的人存在啊?!
实在不忍心自己被沈毅梵的“游戏普及讲座”弄得昏昏欲睡、云里雾里,我掂着脚尖往会场外面溜——瞧见没有?没有铺上地毯的石头地板是多么令人痛苦啊,连早退都得小心翼翼。
林洛见,你提议铺上地毯的目的就是为了赤裸裸地摸鱼?!
走出会场后,我随手拉住了一个看上去是天寰员工的人,问他苏南今儿来公司没。
“苏南?你说我们苏头儿啊……在,今儿来上班儿了。”
我乐了,这称呼真好听。
“他在6楼的技术开发部里有一个单独的隔间,办公室在13楼1307,但是头儿一般都会待在6楼。”
于是,我不可抑制地眼红且嫉妒了。
腐败啊腐败,发指啊发指!苏南他一个人居然占了两间办公室!我还一间都没有,在家做SOHO呢……
乘电梯上了6楼以后,我熟门熟路地去了上次和苏南一起待过的屋子。
人不在。
于是继续电梯着去13楼。
1307外的金属铭牌上写着“总监办公室”,房门紧闭。伸手敲了两下门以后,才从门里传出来一个闷闷的声音,“进来。”
扭开房门那一刹那,我有一种被烟雾袭击的错觉……
我操!他到底抽了多少根烟?
“林洛见?”苏南的声音带了点儿哑,整个人缩在高大的靠背椅里,手中的香烟烟雾缭绕。
我不自觉地沉下了脸,理都不理他地直接过去大开了窗户。
门窗都开着的状态让屋里的空气开始流动起来,呛人的烟味儿也随之慢慢消散。
劈把手拿过苏南指尖夹着的香烟,我直接按灭在他那张黄杨木的办公桌上——明黄色的桌面上立刻出现了一块丑陋的黑斑。
苏南抬眼看了看我,轻咳一声,“怎么这会儿来了?”
咳嗽?再这么吸下去你咳的时候还早着呢!
我半靠在桌子上,斜了苏南一眼,“过来参加你们公司的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布会?”苏南皱起了眉头,“哦~”声音毫无起伏,“是那个……对了,你是记者。”
说完丫的又去摸烟盒,当着我的面儿抖出一支香烟,叼嘴里,打火。
我怒了,伸手夺下来他唇中的香烟,转手放在自己口中狠狠地猛吸一大口,凑上前去,一口烟全喷在苏南脸上。
“咳咳咳……”苏南闭上眼睛猛咳。
我转手又把烟在他那张倍儿好看的黄杨木桌子上掐灭,两块黑斑对称着甭提多好看了——冷笑一声,“现在才觉得呛了?”
苏南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伸手把半靠在桌子上的我拉进他怀里,“瞅瞅你这破脾气……唉……别动,让我抱会儿。”
我一把掐在他上臂上,“怎么了这是?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你们推出新游戏,作为技术总监的你不是应该自豪着骄傲着?搞得跟‘如丧考妣’似的。”
苏南“嘶”地抽了一口冷气,“……又下手,你……眼瞅着我这身上刚好利落点儿。”
“抽得不够狠!”我鄙夷地看他。
虽然我也抽烟,但是绝对有节制——偶尔抽一根是耍帅,熬夜抽几根是勤勉,像苏南这种玩儿命地狠抽是自杀。
所以说他绝对地欠调教,早知道他这么个德行,抽鞭子那会儿我就再下狠点儿手了。
“烦啊!”苏南仰天长叹。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一个流氓文艺起来,碜人效果将会是DOUBLE的……
于是我温柔地抱住郁闷的苏少爷,“烦什么?快说,老子给你10分钟的倾诉时间!”
苏南最终还是没选择在他那乌烟瘴气的办公室里跟我倾诉,打了个电话,语气飞扬跋扈地安排自家手下的一帮子小孩儿:“我先走了,有事儿你们自己扛着,扛不住了再电话我。”
……你说这都是新时期了,怎么还会有人把“周扒皮”进行到底?
到了一楼后,苏南问我,“开车过来的?”
我摇头,“车送去洗了。”
“正好坐我的。”苏南又轻咳了一声,领着我往停车场走。
我皱了皱眉,打开随身带的挎包。上次买来的薄荷糖还有半盒,摸出来递给苏南。
苏南接过来,撂了两粒在嘴里,随手把小方盒塞到自己口袋里。
我以为他会说声“谢谢”,即便不说至少也会感激地看我一眼。谁知道他对我说:“下次可以用嘴喂我——我会更高兴的。”
无视他和他这句话吧……这是最好的选择。
苏南一路上都情绪不佳,车里没放音乐,人也不说话,脸儿虽然没阴沉但是绝对不在高兴状态。
车子开到了一家大型网吧,苏南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对我说:“这是我常去的一家网吧。走,咱去玩玩儿今儿被沈BOSS大力赞扬的新游戏。”
网吧整整占据了这栋楼的第二层,机器摆放得很整齐,室内通风、照明等等条件都不错。
说实话,这在我大学毕业后去网吧的经历中绝对可以排在前三位。
“双人VIP房。”苏南甩出了一张会员卡。“《博拉传说》已经安装好了吧?”
网管小姐点了点头,“昨天就已经安装就备……先生您这边儿走。”
苏南伸手又想去摸烟,动作做了一半后改为插兜,“游戏玩儿得人多吗?”
“还算可以吧,毕竟是天寰出品的游戏。”网管礼貌地把我们领到一间比较小的房间,推开门,“先生,房间费和上网费都从您卡上扣钱对吧?”
苏南点了点头,紧跟着网管走出门的脚步把门甩上。
所谓的VIP房间,就是配置比较高的电脑、不受外界影响的独立房间、宽大的沙发椅,还有一台饮水机。
我一边开电脑一边问苏南,“那游戏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啊——虽然觉得有点儿不够完美。”
苏南仰靠在高背椅的靠背上,“……连你都看出来不完美了,你说这游戏怎么了?”
……我怒!我眼光一向是超越众人的好不好?瞧苏大爷说话那口气,绝对地把我当成了小白。
两台电脑是紧挨在一起放置的,苏南越过来椅子扶手在我那台电脑上打开游戏的客户端,“咱到网吧来是因为这网吧的游戏比较全——而且可以俩人一块玩儿。公司那些电脑全被一些游戏狂人和程序狂人占据着……OK……登入成功,你先试玩儿一下。”
苏南给我登陆的帐号一看就是经过后台处理过的高级帐号,装备、等级、技能那绝对是“卓越”级别的。
我试玩儿了一会儿——这游戏上手挺容易的,依我看来可玩儿性也比较高。我当时觉得这游戏不完美是因为总觉得有熟悉的因素在里面……
“感觉怎么样?”苏南伸出一支手指揉了一下眼角,然后搂过来我的腰就往他那台电脑上拖,“看这个……网页游戏,《英雄无敌》。你再看我玩儿这个……”
苏南没玩儿一会我就看出来了,相对于《英雄无敌》的任务流程来看,《博拉传说》的任务流程十分逊色。
苏南的手指一边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击,一边说,“《博拉》这款游戏,西方魔幻背景,战略性网游……这些都跟《无敌》很相似,只是一个是3D游戏,一个是网页游戏。问题就在于,《博拉》这游戏在可玩性上根本就没能超越《无敌》。当玩家们冲着天寰的名气来玩儿《博拉》后,发现这款游戏还比不上三年前就开发出来的一款WEB游戏的话,你说,还会有人愿意继续玩儿吗?当然,3D的声光效果绝对会吸引一批玩家,但是那些骨灰级别的、拿玩儿游戏当挑战的老玩家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我默认,苏南的确说中了问题的症结——华丽的光影效果下,掩饰不了游戏可玩性不高的弱点。特别是在同类型经典游戏的对比下,会更加突出这一劣势。
苏南叹了口气,问,“知道为什么《博拉》比不上《无敌》吗?”
还没等我思考,他的指节就敲在了桌面上,“……因为《博拉》根本就是一款没有完全完成就被推进市场的游戏!……操……”
……原来沈毅梵说的“不是苏南负责的游戏”是这个原因。如果是苏南负责这款游戏,他根本就不会允许这款游戏未完成就被推向市场。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我知道,苏南和我是一类人。
有轻微完美控的人。
刚想找出些话来岔开这个话题,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翻出来一看,来电显示里清楚地标明“沈毅梵”。
“沈总好……”我接了电话。
“林洛见你真不够意思……”沈毅梵在电话那边报怨,“我这边儿新闻发布会还没结束,你就溜得……”
苏南直接硬拿过来我放在耳边的手机,“BOSS,我是苏南,是我拉林洛见翘掉新闻发布会的。”
37. “夜色”里的出场
苏南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带了不善地和电话那边的沈毅梵对话,“BOSS,我是苏南,是我拉林洛见翘掉新闻发布会的……嗯,为了向大记者更深入地介绍咱们的新网游……哪里哪里,沈总开玩笑吧……哦?不去。”
苏南侧头避开话筒,“林洛见,沈BOSS要请我们吃饭,我给拒了。”
我无语地看着他,伸手把手机夺了过来——手机屏幕显示仍然在通话中,“沈总,我是林洛见……这样子啊……嗯嗯……我知道了,那咱别去吃火锅了……没问题,半个小时后见。”
我挂了电话,心平气和地对苏南说,“是请我吃饭。”
言下之意是——拒绝不拒绝得我说了算。
苏南看了我两秒钟,干脆利落地点点头,“行,回见。……对了,还用我开车送你吗?”
我拉开椅子站起身,“不用了,我打车过去。”
苏南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他扭过头在电脑上退出了《英雄无敌》的页面,重新打开了另外一款游戏。
我都已经走出门外了,突然又推开门对苏南的背影说:“苏南,那烟你别抽这么凶了。真的,对身体不好。”
苏南“嗯”了一声。
我没资格管那位少爷抽烟不抽烟,即便是从朋友的角度出发,也得提醒一下他别拿自个儿的身体不当回事儿,年纪轻轻地就成了个老烟枪。
沈毅梵约我的地儿是一家新疆菜馆,等我到的时候他已经点上菜了。
“来来来……”他热情地招呼着,“来尝尝正宗的地道的酸奶——这可是这家新疆菜馆的招牌之一,绝对和超市了那种袋装的、盒装酸奶的味道不是一个等级的。”
酸奶被盛在一个木制小碗儿里,里面加了葡萄干、芝麻、花生仁还有枸杞什么的。我一勺子挖下去就收不住嘴了……入嘴的细腻、奶香的贴合、酸甜的味蕾刺激……
一口气挖了半碗,我才抬起头对着沈毅梵说出了自打我见他的第一句话,“好吃。”
沈毅梵哈哈大笑,“林洛见你真有意思……等会儿走时我给你整一小桶,带回去你慢慢儿喝。”
跟沈毅梵闲聊了会儿才知道,原来这家新疆菜馆从老板到员工都是新疆人,各种奶制品和肉食都是从新疆直接空运过来的。
“……每天一趟飞机地往这儿送小羊,厉害吧?”沈毅梵眨眨眼睛,好像是他开的这家餐馆一样得意。
我点点头,“做的的确很正宗——这年头啊,什么东西都得讲究个原汁原味才能闯出来名头儿。”
正说着,沈毅梵点的菜已经上来了。
大盘的铁签烤羊肉串、整只的烤羊腿、清蒸的羊排骨、还有一大盆大盘鸡……最后还上了一摞馕。
我呆滞地用还带着酸奶奶渍的小木勺指着一大桌子菜,“……沈总,您确认今儿中午就咱俩吃饭?”
沈毅梵点了点头,“答案是肯定的。”
我一边跟一大堆烤肉奋战,一边听沈毅梵说话,“唉……本来想叫苏南一起来吃饭,结果那小子死活不来。”
我没接话——沈毅梵这话可已经说到内部矛盾了,我一个记者跟他们公司内部纠纷一点儿关系都扯不上,单单为了满足好奇心去听八卦实在是不划算的买卖。
掂起来一串羊肉串啃了半天,我才发现饭桌上已经沉默许久了,于是只得没话找话地问,“沈总今儿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饭了?”
沈毅梵习惯性地伸手抓了抓头发,“上次你给我们公司弄出一个专版后,我就说想请你吃饭,这不是被你一直拖着不来吗?今儿趁着你来公司跑报道,尽尽地主之谊嘛。”
“分内之事,沈总客气了。”我看着怎么吃都不见往下消减的肉开始胃疼了——本来咱的胃消化就不好,沈毅梵又给我整出来这么一个全羊宴,“做那个专访是报社里的要求,我还得谢谢你们配合采访。”
沈毅梵叹了口气,“唉……苏南那人……”
我立马又不吱声儿了。
“苏南给你玩儿过《博拉》了吧?”沈BOSS不肯放过我,坚持要把话题转向到矛盾的激化点。
我没辙,只能老老实实地往下跳,“对。”
“你觉得怎么样?”沈毅梵停下了筷子,认认真真地看着我。
这问题真不好回答,我沉思着斟酌着嘴里的话,“游戏做得的确不错,上手容易、画面华丽、声色光影效果也很好。单单就普通玩家的角度而言,这款游戏很有可玩性。但是苏南认为,《博拉》无法超越《英雄》的游戏设定会是游戏致命的硬伤,所以必然会招致一些骨灰级玩家的不满。”
沈毅梵笑了起来,“林洛见,瞧瞧你这大段话——你当你是在口述新闻稿?咱放下记者的身份和公司总裁的身份,就当是俩朋友一起聊聊天成不?”
我拉起来纸巾擦了擦唇角,点点头,“成啊。可是,沈总,你问我对游戏的看法没一点儿用啊,毕竟我不是玩家。”
“……又叫‘沈总’,换个叫法。”沈毅梵夹起了一块清蒸羊排,“这个事儿啊,我知道小苏一直有意见。没办法啊,他是技术总监,管游戏开发的事儿就成了……我不成啊,我是公司老总,管的可是公司的运作。”
“唉……”男人又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个的,但是既然小苏跟你报怨了,我就稍微跟你说点儿。……这么说吧,苏南是半年前被我亲自挖角到我们公司主管游戏开发的,当时我们协定的是我放全权给他。结果,那小子上任以后的第一把火就是——停止对《博拉传说》的开发,抽调开发团队到一款战争网游和引擎开发中去。”
……怪不得苏南脸色那么臭,原来是被自己停板的项目又被推进市场。
“……小苏给我的申请书写了足足三十几页,从游戏背景到市场前景,从技术开发到玩家心理——他认为《博拉》这款游戏必定会扑街。”沈毅梵苦笑一声,“说停板就停板——《博拉》已经开发了一年半了,资金投入和技术投入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我敏锐地抓住了沈毅梵话里的一个信息,“原来的负责人呢?”
“啊?”沈毅梵被我的打断愣了一下,“跳槽了。”
“嗯,”我点点头,“你继续。”
沈毅梵一改阳光健气受的形象,带着烦恼地说,“按照财政部艾经理的意思,游戏既然已经有投入,就必须收回成本。她坚决不准停板这个项目,于是……这俩人趁我出差不在公司,打了一个赌——艾晓菲保证两年内完成对游戏的开发,一年内收回游戏成本,苏南划了一部分人手……”
我毫不客气地又一次打断了沈毅梵的话,“沈毅梵你是小白?由着公司里的人乱折腾。”
沈毅梵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有什么办法?苏南是空降兵,本来游戏开发部就有一些人不服他直接上高位——再加上,艾晓菲是美女。”
我明白了——空降的副作用外加美女效应。
随手端起来啤酒喝了一口,我认真地说,“沈总,其实事情也没那么糟。《博拉》这款游戏按照苏南的观点虽然出品得糙儿了点儿,但是收回成本应该没什么问题。”
沈毅梵点点头,“收回成本没问题,但是苏南认为公司的品牌形象受到了损害。”
“这个很难说……”我单手撑住下巴,“从他的角度看当然在技术上不过关,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在玩家中真正占据主流地位的是普通玩家,而且愿意为一款网游付费的大部分群体也不是骨灰玩家。是这样吧?”
沈毅梵再次点了点头——这动作显得他跟一听老师训诫的小学生没啥两样——“所以我才同意推出这款新游戏。”
我没再接话,总觉得沈毅梵对我掩饰了什么内幕——虽然我一直说苏南“小心眼儿”、“睚眦必报”什么的,但是仅仅为了是这个原因那家伙绝对不会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抽闷烟外加一脸文艺。
不过……这事儿真的没我插手的余地。我所能做的,就是回家写出来一简讯,然后争取让主编在版面上给这条简讯留二指儿那么大的空地儿。
要说我和沈毅梵之间还真没什么好聊的,毕竟刚刚见过两面。所以苦思冥想着要不要说说A市的楼价问题来转化话题的我,感受到外套里手机的震动声时,顿时觉得电话就是救星一般的存在。
“洛见。”是我大哥。
“嗯,哥,什么事儿?”我给沈毅梵一个歉意的微笑,站起身往餐厅外走接电话。
“吃饭没有?”我哥哥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正吃着,快完了。怎么了?”我听着电话突然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跟着你玩儿那个孩子是不是叫‘凌言’?”
“啊?……对啊,凌言怎么了?”我一听这话立马往回走,准备穿外套走人——我大哥不会没事儿专门打电话问我人家孩子叫什么名字。既然他这么问了,那肯定代表着出事儿了。
“现在还不好说,”电话那边儿传来钢笔在纸张上划动的声响,“你直接开车到医院找我,要快。”
“……我没开车啊,今儿。”说到这儿,我已经走到了吃饭的桌子面前。
“管你用什么办法,立马给我过来。”说完我大哥那边儿就挂了电话。
“有事儿?”沈毅梵问我。
“嗯,家里好像出了点事儿。抱歉,沈总,我得先走了……咱下次再聚,我先预祝天寰的游戏发售取得成功。”拉起来椅背上的外套,我转身就走人。
“要不我开车送你?沈毅梵站起了身。
“不用。”说完这俩字儿我已经快步往餐厅外迈大步了。
在一个交通经常拥堵的城市,怎么样才能够最快地达到目的地?答案不是自驾,也不是出租车,而是地铁。
尤其是在我大哥医院门口就有一个地铁站口的情况下。
带着一脑门子的汗冲进我大哥的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换下了医师服,一身衬衫西裤地坐在椅子上等我。
“走。”连喝水的空儿都没给我,林业拉住我的手腕直接就往外走。
“大哥……”我跟上他急冲冲的脚步,“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凌言在‘夜色’。”我大哥按下电梯下降按钮,紧皱了双眉,扣在我手腕上的手指用力收紧。
……夜色……
我一听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夜色”这名儿一听像酒吧名字,事实上,它跟“HELL”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存在。
HELL就是一个社交平台,“夜色”是SEX CLUB……或者说,“夜色”是隐藏在SEX CLUB下的SEX SELL。
VIP会员制度,严格的身份保密承诺——夜色我不是没去过,但是去了一两次后就没有兴趣了。那里的情色和金钱的交易明目张胆,我更喜欢纯粹的勾引和引诱。
凌言在夜色……那样的一个像是贴了“小白兔”标签的孩子居然在夜色!
我太阳穴开始“砰砰”地猛疼起来——凌言,你要是敢给我出什么事儿,我非狠揍你一顿。
38. 给苏南的人情
一边侧过去身子给我大哥拉上安全带,我一边抬着头问他,“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大哥猛地一踩油门——我的头因为惯性一下子磕在了他下巴上,“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立马就向你确认了……”
车速仪表的指针的飙升飞快到几乎满圈,我一把拉住我大哥的手臂,“哥,你开慢点儿……咱这可是在市区,万一被交警开出一小单子那就更浪费时间了。”
林业放慢了点儿车速,斜看了我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慢不了。”
我坐正了身子,翻出来挎包里的皮夹,一张张地仔细抽出来每一张卡看,“……在哪儿呢?我记得我有一张夜色的卡……”扔开皮夹,我仔细地翻找着挎包里的每一个小口袋,“……我记得我一般都把卡放在包里……”
谢天谢地,我终于在里侧的夹层中找到了夜色的VIP卡——银底蓝边,左下角有一行凸字:“Night C”——然后给我大哥看,“哥,看……幸好我还留着夜色的卡。”
我大哥瞄了我手里的卡一眼,继续开车,“你这张卡权限不够。右裤袋,卡夹。”
我费力地把手伸进我大哥的裤袋里摸出来卡夹,打开翻出另外一张卡,跟我手里那张样式一样,但是是墨黑底色,金色镶边。
尼桑……你什么时候去过的夜色???
车子停下来后,我大哥掂起来外套,依然拉着我的手腕往一家酒店走。
夜色在一家酒店的下面,或者说,通过酒店的地下二层通道才能到夜色去。
一家地下CLUB。
把手里的卡片递给门口穿了制服的保安,林业沉默着等待对方的验证。
“欢迎归来,大人。”从CLUB里走出来一位侍应生,向我大哥鞠躬致意。
“回来看看而已,带我去D3区。”
我在一旁没有说话——眼前这一切很明显地表示着我大哥对夜色肯定是熟悉无比。
夜色的房间分布得极其诡异,如果没有人带领的话,根本找不到你想去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当然,熟悉的人除外。
侍应生带着我们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来到一个暗红色天鹅绒门帘装饰的房间,拉起来门帘,示意我们进去。
室内的空气带了微微的甜香,我刚一进去就看到了对着门口的沙发上斜靠了一个男人。
微弯的黑色卷发、肤色苍白、细长眼睛、淡色薄唇。
旁侧沙发上坐的是贝少,依然交叉着十指抵在自己下巴上,跟对面的男人对视。
我们走进来的动静让室内原本进行的谈话戛然而止。男人站起身,优雅地把左手放在右胸上,向我们微微鞠了一个躬,“欢迎到来,我的客人们。”
我大哥冷哼了一声,“收起来你那一套,D。”
原来,D,是这个人。
我大哥曾经对我说,在一个自己陌生的环境下,什么都不做才能把失误降到最低——直到你熟悉了身边的环境,所以我用一种近乎冷静到平静的态度看着室内的三个人。
D用小指撩起了自己右肩处散落的头发,一双原本就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径直走到我身前,再次展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初次见面,林洛见。我是D。”
我回给他一个真诚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
D又凑近一点儿,薄唇几乎贴到我的鼻尖,轻轻说了一句话,“真的好想亲手调教你一次。”
我大哥的手背直接隔开了我和D的亲密接触,“不劳你费心。”
D带着笑意看了一眼林业,“哦~既然是大人你的意思,我会照办。”
这间房间看布局像是会客厅——正中间一张沙发,两侧两排沙发——沙发是华丽的豹纹装饰。我和我大哥在贝少对面的那排沙发上坐下。
在落座的时候,我大哥冷淡地说,“既然以前一起共事过,‘大人’这个称呼还是不要再阴阳怪气地喊出口了。”
我知道,我哥哥这句话是为了向我解释他在这里的身份。
贝少翘起了右腿,手臂状似随意地搭在沙发椅背,对D说,“D,刚刚我也说了……我希望你能看在同行的面子上,把那个孩子交还给我。”
轻声低笑从男人嘴里传出来,“同行?贝大人,你是调教师吗?”
……苏南,你以前的情人是一个调教师?
贝少没有笑,“这孩子是一个干净的孩子,还没有到成年的年龄。你手下留情,也给自己留点儿良心。”
“哈~”D用右手支住自己的下巴,“贝少的意思,我这里是不干净的?您说的的确正确,夜色里有很多少爷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难道你敢说你的HELL里没有一个MB?”
“这不一样,”贝少丝毫没有被D的话语激怒,“我家里的那些MB都是自愿的,我从来没有……”
D打断了贝少的话,“一个行业有一个行业的规矩,你今天过来跟我要人,守的是哪条规矩?”
贝少看了一眼D,“我们不是一个行业的。”
我大哥始终沉默着听两个人的对话,听到这里后,突然出声,“D,今天,凌言那个孩子我必须带走。”
原本撑住自己下巴半靠在沙发上的D听到我大哥这句话以后,坐正了身体,一双眼睛里盈满了笑意,“既然你叫我D,我还按照以前的规矩喊你‘K’,那么,K,我依稀记得在你手中走向堕落的男孩子不在少数……这次是为了什么原因来我这里要人?”
我大哥挑高了一侧的眉毛,直接指着我说,“那孩子是我弟弟很在意的一个人。”
“哦~”D缓慢地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贝少,“贝少来要人的原因呢?难道也是……”他又笑了起来,眼神往我这里荡过来,“这位的原因?”
贝少摇了摇头,“D,这孩子是在我店里被人下了药带走。”
“好,”D收敛了笑意,“那么我们三个来谈条件。”
“我们三个”——我,贝少,D。
我大哥看着我,我点了点头。
“D,”我开口了,“我同意你的提议——但是我想先确认凌言现在的状况。”
“不急”,男人抬起了左手,岔开五指,冲贝少示意,“这个数目怎么样?”
贝少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我的全部库存量,我最多给你……”贝少举起了三个手指,“爽快点儿,D。”
“成交。”D站起身,对着我笑,“走吧~林家的小少爷,我们去看看那孩子的情况,另外……再谈一下我们的条件。”
我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准备跟着他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处,我大哥的声音就从背后传了出,“……D,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平静的陈述句,语气不带一丝波折。
走在我面前的男人,黑色的卷发散落在肩上,削瘦的腰肢,修长的四肢——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总是给我一种隐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的感觉。
我们所在的地方本来就是地下二层了,D带着我去的地方是电梯——然后,又下降了两层。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来到目的地——一间有着金属门的小房间。
这里是地下四层的大厅,方形的大厅周围是一样形式的房间门。
我想,这里是少爷们居住或者接客的地方。
不用怀疑,在这里,少爷这个称呼就是MB的雅称。
房间很小,但是有一张很大的床。我放轻了脚步直接向床的方向走去——这里是SEX SELL,任何事情发生都是有可能的。
凌言闭着眼睛躺在那儿,除了脸有点儿红以外,在外貌上看不出什么问题。
我直接一手掀开了凌言身上的薄被,动手就开始解他的衣服。
D靠在床柱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的动作,“……有必要说明一下,我这里只是接收了这个孩子——有人拿大价格过来抵债,我看他货色不错就说服老板同意了这个要求。”
“迷药?”我脱下凌言上身最后一件衣服。还好,上身只有一些吻痕。接着动手开始解他的腰带。
“来之前就被下了。不过我们又补了一支。”D带了点儿愉悦地笑了起来。“效果还不错吧?成年人4个小时的剂量,这孩子估计得睡上6个小时。
牛仔裤被我从凌言身上拉了下来,双手推高着他的两条腿,我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过侵犯的痕迹。
夜色的后台太大,即便凌言受了什么委屈,我也不会蠢到替他去找回来这个场子。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人平安的接回来。
白皙的两条大腿内侧有一些齿痕,我探出食指,按上凌言的后穴。
D“啧啧”了两声,“你对这孩子挺用心的啊~放心吧,你大哥效率那叫一个高——我这边儿刚有客人把人点了,他那边儿就打电话‘告诫’我不准对人乱来。啊~你知道不知道,半路给客人换人有多难?而且……”他细长的指节按上凌言的腿间囊袋下的会阴部位,“还是这么一个雏儿……”
我一甩手打开D的手指,半跪在床上给凌言往回穿衣服。然后拿被子仔仔细细把人包住,转过头看着D,“我确认完毕了,来说出你的条件吧。”
D不说话,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我知道你们这儿的规矩,”我平静地对D说,“是要我陪人过夜?除了不能被S,其他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这样子多无趣……”D伸手撩了撩自己的半长卷发,“一点儿都不反抗的顺从让人提不起来任何兴趣。”
我冷笑,不过是SEX——这玩意儿在我林洛见这里跟吃饭睡觉是一个档次,又不是没玩儿过,随便他开出条件。
D坐到床上去,一条腿盘在床上,另一条腿立起来。他把下巴搁置在立起来的膝盖上,对我说:“林洛见,其实我们之间可以不用这么针锋相对地相处。”细长的指节摸上凌言裸露在被子外的脚踝,“这孩子只是一个意外。”
我沉默着不接他的话——把别人的男人拐上了床这种事,相见的时候怎么才能做到不针锋相对?尽管当时是你情我愿,尽管D是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
“苏南的技术很好吧?”D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我带了点儿愕然——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提到苏南。但是随即平复下来心情,回答,“很不错。”
“啊~啊~”D伸展了身子,后靠在床背上,眯了眼睛笑,“那是,他可是我看上的人。”
我越来越看不透D了,这个男人,喜怒无常、性格乖戾。
苏南怎么会喜欢上他?
我看着D,说,“你眼光很好,他眼光也很好。”
D又笑了,“林洛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后半句话说的是你自己。”
我不予否认——的确是在说自己。
“你们做爱了几次?”他问。
我报出了一个数字,他感慨般地摇了摇头,“比我们三个月以来做的都多。”
我深吸一口气,正色问,“亲爱的D,我想知道,咱们嘴里的苏南是一个人吗?”
D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点头。
他的笑声并没有传染到我,我依然带了点儿冷漠地看着他,“那么,你们是情人关系吗?”
D止住了笑声,轻咳了一声,“应该是吧……我和苏南认识得很偶然——像我这种生活在地下和黑暗中的人,有一天突然想要到地上去游玩,结果遇到了一个跟自己不同类的生物……苏南骨子里是一个冒险者,他很容易被一些特别的东西吸引到注意力。比如说你,比如说我。”
我赞同他对苏南的评价。
“……你应该看出来了,你大哥和我一样都是调教师,我们是——没有爱情的人。你大哥是拿调教当消遣,我是拿调教当生活……这个是我们最大的不同,所以他最后离开了夜色。”
不管我大哥做过什么,他都是我哥哥——这种联系是深入血脉,抹杀不掉的。
“我和苏南……”D难得地很正经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只是过一段时间会想要身边待着一个人,习惯性的。但是……”他皱起了眉毛,“苏南让我觉得有点儿可怕——当一个调教师无法控制住自己感情的时候,意味着他开始着不合格……所以,我跟他分手了——我需要正规的生活。”
每个人对正规生活的定义都不一样,我们没有权利批评别人对生活的态度。
我看着D,对他微笑,“你没有必要跟我说这个,我和苏南之间没有关系。”
D点了点头,“有必要——你把这孩子带走吧,后续事情我来处理。这是给苏南的人情。”
苏南,你的人情,为什么要我来承?
39. 汽车上的谈话
横抱着凌言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下午的阳光折射在酒店的玻璃窗上,然后在我们脚下留下一大片灿烂的光斑。我不自觉地呼出了一口气——从夜色里走出来,再看到这样耀眼的阳光,竟然会有一种新生般的错觉。
贝少今天开了一辆银白色的敞篷跑车,他唇角带着笑,伸手在凌言依然紧闭着的眼睛上遮挡一下阳光,说,“看这孩子,多好的运气……咱们都在这儿为了他快要急死了,他倒好,睡得跟一没事儿人似的。”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依然把凌宝抱在怀里,“这破孩子,醒了我非揍他一顿……贝宝宝,你要回家还是回酒吧?”
“酒吧。”贝少收回手,小指勾住自己的车钥匙晃啊晃地往他那辆倍儿帅气的敞篷跑车走去,“我回去好好把手底下那帮子孩子整治一顿……对了,今儿你有什么事儿不明白的,就去问你大哥。”
跟贝少道别以后,我把凌言平放在我大哥车上的后座上,拉开前车门坐了进去。
我大哥扭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小孩儿,“该醒了吧,这都这会儿了。”
我摸出来一支香烟,打开车窗,点上火,“哥,今儿这是哪一出啊?人都接回来了,你该给我个说法了吧?”
林业看了我一眼,没让我掐灭烟,他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后,说,“林洛见,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一个平面……”车子发动起来,绕了一个大弧圈驶出了酒店的停车场。
“……我们生活在不同的环境,接触到的人和事也不一样——就像是断层面。比如你,对传媒业肯定熟悉无比;比如予阳,对A市的各大酒吧也是了如指掌……”
烟抽了一半,被我掐灭掉。我关上车窗,专心听我大哥说话。
“……D是一个调教师,在夜色里他就是king的存在,但是在现实中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所以,他一直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夜色里……我在夜色做过一段时间的调教师这件事情,不是有意地对你隐瞒,只是觉得告诉你没什么必要……今天也算是凌言运气好,如果不是予阳凑巧去了酒吧一趟,如果不是被人正好送到了夜色,如果不是我在夜色里还有点儿关系……这孩子以后成什么样儿就很难说了……”
事情是这样的。
跟一般酒吧在下午6-8点开门不一样,HELL一般在下午1点开门,凌晨5点关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凌言今儿中午1点半那会儿一个人到了HELL。
贝少一般在晚上才会到酒吧,今天为了去酒吧清点库存的酒水,2点多就到了HELL。结果随便一眼就瞅见了凌言扔在桌子上的钱包,再看了一圈却没瞅见人。贝少一向是个心细的人,当时就多了个心眼,调出来了门口的监控录像查看一下——1点50分左右,一个男人半搂半抱着凌言走出了HELL的大门。
每一个酒吧里都会有一些被列入黑名单里的人物,抱着凌言走的这个男人就曾经被贝少三令五申不准放进HELL来。
这个男人是个惯犯,一般总是对一些落单的或者明显是孤儿的男孩子下手,这回估计是手头里真的紧了,才在大中午的就敢在HELL里直接拐人。
“……那人常去处理手上‘货色’的地儿就那几家。予阳拜托我问问夜色那边儿……巧了,人正好被送到了D那儿。”
“贝少跟D达成的交易是什么?”我想起来了在会客室里俩人打的那两个手势。
“葡萄酒……”我大哥左拐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往我们家的方向开去。“美国南部一家小酒场出的。这家酒场据说是在南北内战时就出名了,再加上全手工酿造,所以业内也略有名气。予阳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5支,D以前就跟他要过,这回总算是要到手里了……你别觉得欠了予阳人情,事实上是他欠咱们的人情,要知道凌言可是在他手底下出的事儿……你那边答应了什么条件才把人带回来的?”
我把和D的对话跟我大哥复述了一遍,我大哥的眉毛立马挑高了起来,趁着红灯的间隙一巴掌打在了我脑门上,“林洛见,你耍什么英雄主义?‘陪人过夜’这种话你也敢说得出口?这不是你在酒吧钓男人,那地儿就是一染缸,甭管你多白,落进去一次就得染黑……”
我不敢躲我大哥的巴掌,任他一巴掌又重重打在我额头上。伸手摸了摸脑门,我装可怜,“疼……”
我大哥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
现在想想,当时那句话的确说得太不像话了,怪不得D在临走时似笑非笑地对我说:“林洛见,你都不知道你大哥把你保护得有多好。”
“‘没有爱情的人’?”我大哥复述了一遍D的话,“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评价我?每一个人都对爱情充满了向往和理想,我只是习惯冷静地看待感情……”他的唇角嘲讽地勾了起来,“如果是没有爱情,他犯得着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卖给苏南一个人情?”
我摇了摇头,“我都被他绕这么一大圈子给搞糊涂了。”
路口处的红灯又亮了,我们的车子停在车流中。
我大哥轻吁一口气,“D这个人,一直很聪明——不用怀疑,他如果存了心地想去勾引一个人,绝对不会比你差劲儿。”
……因为我大哥这句话,我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哥哥,你这么说是在表扬我还是在表扬他?
“……从他手里放一个孩子走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毕竟他在夜色混了那么多年,这点儿权力还是有的。可是,这是在夜色。如果是在……‘地面上的世界’——他是这么说的吧——D能做到的非常有限。我这么说,你明白了?”
被我大哥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了——苏南和D什么关系,D到底喜不喜欢苏南,这些问题都跟我没关系。但是,不管是出于爱也好,还是出于对分手的愧疚感也好,D的确是在我这里给苏南讨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何况,再加上我和苏南的关系……
人在社会中讨生活,总会出现各种状况,有些状况自个儿扛扛就过来了,有些状况得凭着人情关系、朋友亲戚。
我大哥说的对,D的确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放凌言走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但是他却用这件事儿实现了所谓的“利益最大化”。贝少手里的珍藏一下子给了他一多半,还在我这里预先给苏南留了个人情。
如果我和苏南一直保持着4N9的关系,那么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儿,我搭把手去帮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如果我们不再是4N9的关系了呢?比如说形同陌路,再比如说割袍断义。
不妨事,即便这样子的话,苏南出了什么事儿我还是得去掏心窝子地去帮他。
因为,我欠了D这么一个人情。
只是,D,你真的对苏南没有一点儿感情在其中?
到家后,我依然抱着凌言往屋里走。我大哥开了门,问我,“怎么这会儿还在睡?”
我费力地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还得俩小时睡呢——要是按照哥你的说法,这孩子离被下药那会儿才过去了将近4个小时,D说了,他家的迷药得6个小时才消退……哥,要不咱趁这个时间给他洗洗澡?省得小孩儿醒来了哼哼唧唧地掉眼泪。”
我大哥关上门,倒了杯水喝了口,“随便。今儿这事儿,我完全是看在这孩子跟你玩儿得比较好的份儿上,才下手趟这趟浑水的。”
我大哥就是这样,什么话都说的直截了当。要是凌言跟我没这层关系,他会不会这么上心还说不好——不过,这可是贝少一开始冲哥哥您求救的吧?
这话我憋在心里没敢向我大哥质疑,把凌言放在沙发上,我接过来我大哥手里的杯子就着杯沿喝了两口,“那大哥你去给他洗去。”
“嗯?”我大哥拿眼睛瞄我。
我大言不惭,“你不愿意?那我打电话叫莫离来……”
我哥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自己那俩手要它们干嘛?”
我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怕万一我洗着洗着给洗性奋了……”
林业大人温柔地冲我笑了笑,“要不要我帮你解决一下性奋?”
……哥,你知道不?你这么一笑,倍儿渗人。
我大哥院里还有事儿,安排了我两句,回自己卧室拿了份文件就走人了。别看我跟我大哥耍了那么多嘴皮子,到最后还是我把人家孩子按在浴缸里给冲了冲。
洗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今儿跟D的谈话,至于性奋没性奋,还真没精力去顾及。
就像是贝少对D说的那样——“给自己留点儿良心”,凌言这孩子就是我的良心。
把凌言扔在我卧室的床上,我背靠着床边儿盘着腿坐在地上,一边等他醒来,一边儿做自己的工作。
卧室里没开灯,还拉上了窗帘。唯一的光源就是我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我皱着眉思考怎么写天寰科技上午的那场新闻发布会——想了想,还是按照最中规中矩的五W模式凑了一篇简讯。
五W——who (says) what (to) whom (in) what channel (with) what effect
至于新闻发布会后那个记者提问的财政问题,一是跟这次发布会的主题不合,二是我们谁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半个小时前定的外卖准时送到了——一家粥店的招牌咸粥和几样面点。中午沈毅梵那场“全羊宴”实在是腻歪到我了,而且凌言睡了这么一大下午,吃点儿清淡的东西比较好。
又等了20分钟,床上的小孩儿闷哼了一声。
我回到床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凌言睁开眼,缓慢地眨了眨眼皮,伸出小手拉住我的手腕,喊了一句,“洛见哥……”
好,很好。看起来还能认得出我是谁。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问,“感觉怎么样?”
凌言拉住我的手坐起来,“……头晕。”
我用力拉他起来,扔了一个抱枕在他背后,“恶心吗?”
小孩儿点了点头,“有点儿。”
我上去就捏住了他的脸,使劲儿用力拧,“活该不活该啊,你!”
凌言穿了我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衬衫下摆拖到大腿上,裤子挽起了两圈,踢拉着拖鞋跟着我到楼下吃饭——他这么一身穿着,看起来特别有蹂躏欲。
我双手环在胸前,看着凌言乖乖地捧着瓷碗喝粥。
凌言放下碗,仰着脸跟我说:“洛见哥,我吃饱了。”
我用食指指节重重敲了一下桌子,“吃饱了?”
小绵羊点了点头。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沉着脸问他,“凌言,你记得不记得上次我跟你怎么说的?”
凌言低下了头,“……记得。”
“重复一遍。”我收回了手——妈的,真疼。
可是,我是真的生气。
“……我一个人去HELL的话,去一次你就揍我一次……”
“这次是怎么回事儿?你给我一个解释。”我丝毫不被这小子眼里开始漫上的水光打动。
小孩儿抽了一下鼻子,“我错了,洛见哥。”
眼泪攻势无效,这都是我给我大哥玩儿剩下的。
我端起来一旁的牛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你不是准备要出国吗?怎么有时间去逛HELL了?你以为那是你家附近的沃尔玛?想去了就去晃悠一圈?”
澳大利亚的大学在每年2月份开始新的学期,跟国内正好错了半个学期。我之前就因为留学的事儿跟凌言聊过天——当时我给他的建议是,提前半年去澳大利亚的语言学校把语言这关好好过了。
结果倒好,他给我跑到夜色里去给人差点儿玩儿了去!
要知道,这孩子可是连我都不舍得下手的……
凌言的头又往下低了低,“……下个星期走。”
我看他这幅模样,一肚子气就没地儿发。调整了心情,努力地做到和颜悦色,“……凌宝,咱不是说好了你不能一个人去HELL吗?”
凌言伸出手指揉了揉眼角,“……洛见哥,我不是故意的。……今天是正好走到那里时,就想起了跟你认识那天……想过去坐坐。”
他抬起头,眼睛里还带了点儿泪光地看着我,“哥,每次我出事儿了都是你在我身边。”
我头疼地按住太阳穴——SHIT!这算是什么光荣的事儿?!好好的咱不出事儿不成吗?
站起来身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我难得地正经地对凌言说,“凌言,你不小了,马上就要满18岁。我跟你这么大那会儿,已经在大学里一个人跑社团拉赞助了。大道理我不跟你多说,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样子,根本没法保护自己,更别说自己身边的人。这一年多来,我的确帮了你点儿忙。但是,我能一辈子守在你身边?如果你在澳大利亚弄出来这么一出,我上哪儿‘在你身边’去?!”
端着碗筷,我头都不回地往厨房里走去。
按理说,小孩儿经了这么大一事儿,咱应该在旁边好好安慰他,哄哄人——可是,这会给他一种错觉:我以后出了岔子你还会这么替我收拾。
这些话,虽然说着狠了点儿,但是狠也得说。
凌言没有动,一个人坐在饭桌上。
我洗好碗筷出来,看了看时间,对他说:“走吧,我送你回家……衣服你先穿着,你那身洗好了我再给你送去。”
凌言站起身,跟着我往外走,“谢谢你,洛见哥。”
凌言,你要谢的不是我,而是我大哥、贝少……和苏南。
40. 被证实的危机
把凌言送回家后,我一个人开着车在A市的各大天桥下晃悠。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有一种错觉:自从回国以来,我的神经就没有松弛下来,一直都是处在紧绷的状态下。
开到西三环那块,灯火通明——突然就让人有了一种交谈欲,我摸出来手机打找人来电话骚扰。刚调出来苏南的电话号码,还没有拨通就被我摁掉了,然后接着打莫离的。
莫离接过来电话后,那边儿传来的是杯盏交鸣的声音。这小子不知道又有什么应酬。
“洛见,”莫离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吃饭没有?”
“吃了,”我把车子停在路边儿,继续跟他说话,“你那边儿在应酬?”
“对,”电话那边传出了拉开椅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莫离在往外走,“不过不是很重要的应酬,就是几个同事在一起聚餐。怎么了?”
“没事儿,一起喝酒去不去?”我夹着电话翻找着车里的CD。
“……喝酒?HELL?我好像很久没去那儿了。”
“不去HELL,”我断然拒绝,今儿我都跟那儿纠结一下午了,提到这个词就想避开,“你在哪儿?哥哥我驾着白马过去接你。”
莫离在那头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装什么白马王子?你明明开的是一辆雪铁龙……”
他报出了一个饭店名。巧了,正好在我附近,于是咱直接调了车头就开过去了。
拉开车门,莫离带着点儿夜晚的凉气钻进车里,“林洛见,我记得咱有多大会儿没在一起喝酒了吧?去哪儿?”
我往车后座努了努嘴,“护城河那边儿的河堤上喝啤酒去不去?”
莫离瞅了一眼车后座上那一堆啤酒,伸手又抓住我的头发揉开,“损不损啊,你?啤酒都买好了还问我去不去……我要是说不去呢?”
“绑架!”我得意地冲莫离露八颗牙齿地笑,把他硬生生地笑出一身冷汗。
“走吧……”莫离一巴掌拍在了我肩膀上。
靠在车门上,身边堆着啤酒,我和莫离并肩一起坐在地上。
今儿是晴天,天上的星星很配合地闪现着。
让我无端地想起了那天和苏南关于星座的对话。
莫离看着我扣了一罐啤酒又一罐啤酒,斜斜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又灌了一口啤酒,把凌言的事儿挑重点跟他说了说——当然没说我大哥曾经做过调教师的事儿,也没说我和D之间的对话——只是告诉他,最后承了D一个人情,才把人家孩子领回来。
莫离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你刚回国的时候,我跟他说了多少回‘你洛见哥没事儿’?不听,非要守在HELL等你……那会儿我多忙啊,还得抽着空地去看着他。”
我眯着眼睛看天上的星星,手里往口中倒酒的动作一点儿都不停歇。莫离劈把手夺下了我新打开的啤酒,往旁边的地上一顿,“今儿够了啊,别看是十几度的啤酒你就敞开了怀地喝……先别说醉不醉的问题,一会儿少爷你要去厕所了,我哪儿给你找地儿去?难道还得冲着河堤来一次‘落花流水’?”
我被莫离这句话逗得大乐,“莫离,你这张嘴啊……真毒舌!”
莫离“哼”了一声,“哪里哪里……”
周围的环境很静,没有音乐、没有车鸣和喇叭声,只有一声声短促的虫鸣。我打着哈欠跟莫离聊天,从我们第一次认识就打架说到小学里一起打群架,再说到中学里的翘课……
“莫离啊……”我感慨,“你说咱们可是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混过来的吧?怎么大学里你就抛弃了我,一个人儿跑去隔壁那家破大学了?”
莫离沉默了会儿,伸出来爪子照着我的胳膊又掐又拧地,“林洛见,你上的大学才是破大学呢!”
我躲着他那只精准无比的手,“别介……别转移话题啊!你一直都没告诉我这个的原因呢……”
莫离收了手,理了理上衣的领口,“这有什么好说的?你上的那所大学的经济学院太菜,我可是在中学里就想去读财经的。”
我无趣地摸了摸鼻子。莫离跟我认识快有20年了,一直跟我的关系很好。依稀记得我们关系出现断层期是在大学时——尤其是大一那会儿。既然他不愿意说,我这边儿也不再逼问。
话题说到了一圈子后,又回到了凌言对我的依赖上来。
我叹了口气,问莫离,“莫离,你认识我的时间最长,你说说看——我哪儿好?”
莫离颇有女王样地斜斜瞥了我一眼,“林洛见,你一身毛病。”
我狗腿状地点头,“你继续……”
他摸了摸下巴,再上上下下地用眼神凌迟了我一会儿,“要说可取之处,我看就一点儿。林洛见,你这人特别真。”
我呆滞——真?……这是个什么评价?
“对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就全力去做,自己不能去做的事情绝对不多揽——这样就够了。”莫离在微弱的月光的照射下对着我笑,“我觉得你挺好的。”
于是我死皮赖脸地蹭上去抱住莫离的腰厚颜地撒娇,“莫哥哥~那你有没有喜欢上我?”
“我?”莫离无视我那副牛皮糖的粘人样,伸手揪住我的领子往外拽,“我嫌弃你。”
自我安慰一下,莫宝心里还是很有我的,要不然谁会闲着没事儿,大半夜地跑到凉嗖嗖的河堤陪一个自己嫌弃的人喝酒?
“咱回去吧,”莫离站起身跺跺脚,伸手拉我起来。
这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脚边只放着一个啤酒罐。伸出脚尖踢了踢,还是半满的。
“别踢了,咱俩都喝上几罐,到时候谁来开车?叫拖车把咱们连人带车地送回去?”莫离打开副驾驶车座的门,把我按进去,“走,回家回家……”
我真想掏出来小手绢抹眼泪,莫离这人……真贤惠。
路上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说到了苏南。我有意识地回避着说到他的事儿,就把话题转到了他们公司上。
“莫离,你有没有听说过天寰的财务出了问题?”我仗着夜色的遮掩,两条腿横着又架在了车前面。
“天寰的财务?”莫离想了想,“不至于吧……去年天寰和奥科的年度报表都是请了我们的人过去审核的——我看账面很正常,盈余比奥科还多出不少。”
“难说,”我摇了摇头,“天寰那两个大项目,简直就是吃钱用的……我估计一架印钞机印出来的小票子都不够一次投资的。”
莫离点了点头,“的确。不过,洛见,他们公司那两个项目可是相当厉害——放在国际上也丝毫不逊色的科技攻关项目。”
我带了点儿愕然,“你一个搞数字的,怎么知道这个?”
莫离“嘿嘿”笑了两声,“你那篇报道,我可是仔细看了。”
……我又想起了苏南在游乐场意气风发的那句话——“十年后,网游市场是天寰的”。
关于财政方面的一些知识我了解的只是一些很皮毛的东西,所以莫离也没跟我往深了讲,简单地说了点儿猜测后,他皱着眉说,“现在我也说不好……下周联系几个同行问问再说吧。”
我“嗯嗯”地点头,些许的酒意和着困意开始侵袭着大脑神经。
正说着,已经到了我家小区的那个路口。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打着哈欠对莫离说,“就送到这儿吧……我这车你先开回去,都这么晚了,别打的了。”
莫离侧过身给我解开安全带,“成,你回去好好休息……对了,你明儿不用车?”
我伸了个懒腰,推开车门就往外走,“不用……我现在是SOHO。”
莫离乐了,“跟SOHO有什么关系?明儿是周六……拜拜,小SOSO。”
是SOHO,莫离你真没文化。
喂喂……连上班日和周末休息日都弄混的人,没有资格说别人没文化吧?!
啤酒的度数虽然不高,但是因为我喝得稍微多了点儿,再加上吹了点儿凉风,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有点儿头疼。
穿着睡衣,带子都没系好,我闭着眼睛去自个儿卧室旁边的洗手间刷牙洗脸。
一边刷牙,我一边目测着自己那瓶漱口水的容量——还有小1/3,要不然今儿晚上拉着我大哥去超市大采购去?
刚想到这儿,放在枕边的手机开始奏响华丽的钢琴合奏曲。
“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沫子,我慌慌张张地漱了漱口就去接电话。直到接通电话后,我还因为口腔的不适,又“呸”出了一声。
“小林,你对我有意见?”电话那边儿是韩姐淡然无比的女王音。
“……不敢不敢……”我急忙解释,“这不刚刚在刷牙的吗?”
韩姐“哦”了一声,“林洛见,周末也不能8点多了才起床啊……”
我乖乖地保证以后一定做到“早睡早起身体好”——心里却在想,以后起来晚了再也不要被她知道就好了。
“……忙不忙?最近身体怎么样?”韩姐和蔼地询问。
我受宠若惊,“谢谢领导关心,我一切安好,身体各项指标有序平稳增长。”
“那就好……社里最近接到中宣部命令,要做一个大型的改革成就系列报道。既然你没事儿,身体又没什么问题,那吃了早饭就过来给我报道来。”说完女强人就愉悦地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姐姐啊,我这边儿正头疼着呢……
到了社里才知道,韩姐把最艰巨的任务扔给了我——排版面。等我的记者同行们拿着稿件报给我的时候,我连“死而后生”的心都有了。
三十多个版面啊!还得一个个跟相关单位确认,要求相关领导签字。
我绝望地看着韩姐,“姐姐,今儿是周六。”
韩姐点点头,“我也在陪你们一起加班啊……放心,不会少了你的加班费的。”
我继续挣扎,“韩总编,您这不是在惩罚我的吧?”
韩姐笑得和蔼极了,“哪儿能啊?小林,年轻人需要多锻炼。”
于是我咬了牙地去锻炼。这一“锻炼”,就是“锻炼”了一个星期,不分昼夜且耗费心神的一个星期。
排版面不比写稿子,这玩意儿主要就是繁琐——尤其是要求各方领导的签字那块儿,能把人累死。
“锻炼”后我的第一个收获就是:领导要你往东,一定要坚决地往东。
要不然,你转了一个大圈后还得往东。
刚忙完了这一系列活,我就把后续工作扔给了总编室那帮子孩子,说什么也要求休息。韩姐笑眯眯地说了两个词,“可以。”
韩姐……我爱你,
……由此可见,林洛见此人十分之没出息。
缠着我大哥带着我去吃了一顿大餐后,我觉得此时生命中剩下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觉了。
我从晚上8点半睡到了第二天中午12点,还没忘把手机关机了。
所以当莫离过来找我的时候,我抱着枕头正睡得差点儿口水横流。
莫离耐心地等着我洗漱完毕,然后看着仍然带着睡意的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说:“洛见,天寰的财务的确出了问题。”
我一下子就彻底清醒了,“啊?……可靠吗?”
莫离点了点头,“消息不难打听出来。因为这次问题不是出在天寰公司内部,而是在外部的风险投资。”
我站起身,无意识地在室内踱步,“外部的问题还好办点儿……只要捱过了这一阵子就……”
“你最近见过苏南没?”莫离打断了我的话。
莫离很少问我和我那些床伴之间的事儿,这还是头一回。所以我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一周就见了一次面……我被韩姐在报社压榨了一个星期,活儿多得做不完,所以中间只和他见了一次面。”
“他情绪怎么样?”莫离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还好吧。”我思索,“我因为比较累就没在意,大家做完了各走各的呗。”
莫离迟疑了会儿,才理解我嘴里的“做”是“做爱”的意思。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即叹了口气,“如果说,天寰现在最焦急的是沈毅梵,那么排在第二的就是苏南。”
我起身拿着杯子,从冰箱里给莫离倒了一杯冰冻橙汁——莫离从小就喜欢喝这个,所以我家冰箱里常备着一大盒橙汁。
然后坐在莫离对面托着下巴看他,“莫宝宝,我有一个问题。”
莫离的唇在杯沿上压出来一个好看的唇印,“嗯?问吧。”
我斟酌着语句,“……如果说我对天寰这么关心是因为苏南在那里的关系,你呢?总不会是因为我关心所以你才在意吧?”
莫离微微被口中的橙汁呛了一呛,“……林洛见,你思维真够跳跃的。我关心天寰跟你没什么关系——沈毅梵是我的大学学长。”
哈?还有这层关系?
41. 叫停板的项目?
因为微微被呛到,莫离的唇角沾染了些许橙汁,将落未落地挂在唇角,特别可爱。他理所当然地看着我说:“……林洛见,你思维真够跳跃的。我关心天寰跟你没什么关系,沈毅梵是我的大学学长。”
我立马跳了起来,毫不礼貌地用手指指住莫离的鼻子可个劲儿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我不知道?你……“
莫离气度悠闲地把手里的杯子放回桌面上,扯出来一张纸巾擦擦嘴,然后打断我那边儿的跳脚,气定神闲地回答,“林洛见,你跟我是一个大学的吗?”
……我坐回到椅子上,开始使用柔情攻势,“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小离~~”
莫离打了一个寒战,上前来就开始用手指甲玩儿命地掐我,“这么叫我你恶不恶心?……我干嘛要告诉你?你问过我吗?……那啥,林洛见,搞怪耍宝结束没?结束了就赶紧地给我过来,我给你说说天寰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就是跟一个人太熟了的后果——莫离从糊泥巴的年龄就跟我在一起玩儿,基本上我这边儿一有什么什么动作,他就知道我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
我顿时泄了KUSO人的那股劲儿,垂头丧气地坐回座位上,没精打采地举起右手,“莫离领导,小的没有吃早饭,申请油条豆浆的讲授方式。”
莫离又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能再没出息点儿吗?……”边说边拎起来自己的外套,“走吧,林少爷,我给你油条豆浆去。”
于是,我屁颠屁颠外带一脸兴奋地跟着莫离哥哥去吃传统的中式早餐。
吃早饭的地儿就离我们小区不远,路边小店,特简陋的几张小桌子。我翘着腿坐在那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老板娘给我往上端油条豆浆。
莫离一脸的不忍心和不可思议,“林洛见,你跑赤道几内亚采访去了?”
掰开一双筷子,我傻愣愣地回答,“没啊,在社里原始了一个星期。”
“……那你见了豆浆油条怎么一副见了你亲大哥的样子?!”莫离斜瞥着我没形象的吃相。
拇指一个,莫宝宝你这个比喻活用得真好。
“嗨~甭提了!”一说到早餐问题我就郁闷,“我活活地吃了一周的麦当劳——猪柳汉堡加咖啡——弄得我现在看见那个傻大叔就想揍丫的!那玩意儿哪儿有豆浆油条好吃啊……”边说边往嘴里着吸溜豆浆,“……烫烫烫!……那啥,莫离,你不吃?”
莫离腰板儿挺得倍儿直,优雅地对我说:“我妈今天早上熬的小米粥。”
我把碗用力地顿在桌子上,一脸的正色,“莫离,我想伯母了。”
于是,我被伯母的儿子毫不留情地无视了……
吃完饭以后,我们就在这家小饭店里带了点儿油腻的桌子上谈起了事关一家公司命脉的大事儿。
莫离递给我一张纸巾让我擦嘴边儿的油渍,“洛见,既然你这周都在社里待着。那么,国际上都发生了哪些大事儿你总知道吧?”
“多了去了……”我接过纸巾擦拭唇角——还是薄荷味儿的,莫离你是闷骚男。
“金融方面的呢?”莫离不知道我在腹诽他,依然春风拂面地跟我对话。
“……我想想,”我认真起来,“纳斯达克指数暴跌,传言金融市场将会迎来新的危机。是这个?”
莫离点点头,“以四大风险投资机构为首的各家投行大部分都没能完成第三季度的预定盈余……这个,就是天寰公司财务出现问题的最大外因。”
天寰是一家新兴的网游公司,IT行业,发展势头猛烈。
满打满算,这家公司才注册开业4年半,今年才是第5个年头。但是,它不仅占据了中国网游市场的近1/3,还在游戏研发上走在了世界的前头,更是跟国家的科研项目挂上了关系,依托着科研所对高尖技术进行了科技攻关。
这样一家公司,前途当然是光明的。所以,业内已经将它和奥科相提并论为行业领头者,并且由于苏南提出的口号,称天寰为中国的“暴雪”。
但是,这样的一家公司,居然只有短短不到五年的发展基础。而且在融资上,公司一方面依靠网络游戏的市场份额,另一方面则是依靠着国外巨额的风险投资。
后者,无疑是天寰最重要的资金流。
但是,连月来金融市场的衰退,让一些风险投资机构在完成第三季度的投资额后,拒绝对天寰进行后续阶段的融资。
“所以,天寰目前的问题就在于外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还摊开了这么大一个摊子。”莫离冷静地分析,“虚拟头盔和引擎开发,这两个项目中的任何一项都能拖垮一家企业,天寰居然一起扛上——可以想象在外部资金断流的情况下,他们承担的压力会有多大。”
我支住下巴认真思索,“情况有这么糟糕?”
莫离摇了摇头,“现在还很难说……因为我并没有看到公司的季度财务报表。”
站起身,我一把拉住莫离的手,“走。”
今天是周日,我一边催着莫离开车去天寰公司,一边给沈毅梵打电话。
“沈总,我是林洛见……有点儿事儿,你现在在家还是在公司?……我明白了,那么咱们半个小时后见面。”
挂了电话后,莫离看了一眼表,问我,“洛见,你怎么对天寰那么上心?”
我沉默。
有时候,人做事情完全是一种本能。
现在,我就是这样。
思考了会儿,我叹了口气,对莫离说,“传媒人有必须的媒体责任感,做人朋友有必要的义气去帮垫。从大了说,天寰在做的事情,中国的网游还没有第二家去做——如果天寰在这里摔了一个大跟头,甚至倒下了,那么以后的网游公司,谁还敢来做自主创新和科技研发?从小了说,这家公司被我们报社大篇幅、树典型地报道过,如今给弄出来一个财政困难,濒临危机……而且还不是企业内部的原因,传出去报社脸上也不好看……”
莫离张了张嘴,我立马堵上他的话,“再从小小了说……那边儿D不是刚帮了咱一个大忙?……先去他们公司看看再说吧。”
……为什么我嘴里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记忆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却是苏南那时的意气风发?
到了天寰,再给沈毅梵打电话就打不通了。我直接拉了一楼服务台的小姐,问他沈毅梵在哪儿。
姑娘支支吾吾地岔话题,就是不清楚他们家沈总在哪儿。我正烦着呢,正好看到上个月大喊“玩家正在集体强奸咱的服务热线”那小子。
小男生仍然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顶着一头倍儿精神板寸急冲冲地就往电梯那儿冲。
我上前喊住都快成连步跑的小孩儿,“……怎么了这是?我问你点儿事成……”
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话头,“啥都甭问!我这都急死了!我们家头儿和沈头儿正在PK呢!听说我家头儿已经HP见底了……”
我乐了,“怎么着,你还得赶着上去给苏南送红药去?”
小孩儿一梗脖子,“不是!沈头儿是大BOSS,不能让我们头儿一个人单挑,应该组建刷BOSS战队去轮!”
……我靠,你还真当公司内部纠纷是玩儿网游?
苏南,你这都是什么手下啊……
上前给满嘴网游名词的那小子一个暴栗,我拉着莫离强迫着他给我们带路,直奔着“卡怪点”去。
电梯刚停在5楼,正对着电梯口的那个大会议室里就传来了苏南的声音——他的声音特别好认,什么时候都带着一股懒散的痞子味——“BOSS,你是老大,整个公司连砖头带网线全是你家的,你的提议我没有任何意见。你今儿说咱上项目,我就得光着膀子领一群孩子在那儿死干;你明儿说这个项目咱得停了,我就得解散了领着一大家子人去喝西北风。”
沈毅梵的声音比苏南的气势少了一半,“苏南,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完……”
苏南冷笑一声,“没什么好说的……你由着艾晓菲在哪儿死折腾,她说停了引擎就得停了引擎?沈毅梵你不是没搞过技术,这玩意儿一停下来还能再开始吗?咱不说先期投入,就说单单一条技术人员的流失,你怎么去解决?”
沈毅梵也急了,“公司现在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都这样了咱们就不能好好坐下谈谈?”
“成,咱好好说。我在这儿表态——如果停了引擎开发,我辞职。”苏南心平气和地说完了这句话后立马温柔地甩门而出,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直接奔楼梯而去……
估计是气得狠了,这位少爷连电梯都没心情去等,直接11路车沿着楼梯下去了。
领我们过来的那孩子傻眼了,张嘴喊了“头儿……”,也急冲冲地奔着楼梯而去。
我和莫离对视一眼,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也搞不清状况。
被苏南甩开的门还大合着,一脸郁卒的沈毅梵正好看到了我和莫离面对着他站那儿。
“小……莫离?”沈毅梵心神不定之下张嘴就来了个“小”字,随后才接着说,“洛见?你们俩怎么来了?”
我不觉得那个“小”字是会加在我名字前面的。
耸了耸肩,我往那间刚刚PK过,且苏南帅哥完败的会议室走去,还反客为主地招呼莫离进来,然后大大方方地关上了门。
“倒水。”我拉起一张椅子坐下。
沈毅梵乖乖地去拿了俩一次性纸杯,倒了七分满的水递到我和莫离面前。
我转着杯子喝水,等着沈毅梵开口——不管怎么说,在外面听到他跟自己手下得力干将闹得这么汹涌,毕竟有听人墙根的嫌疑。所以,最好的处理办法是看沈毅梵的反应,要是他岔开话题这是最好的,要是他接着说下去,咱再解释也不晚。
我这边儿心理攻势还没铺垫到位呢,莫离就开了口,“沈师兄,公司的财务状况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一口水被生生憋在了嘴里,我想哭……
莫离哥哥诶~咱能别这么直接地问人家吗?你说咱俩都是外人,跑到人家公司开口就问商业机密……这算哪门子事儿啊!
还好,这小子知道带上一个“师兄”再问,要是喊声“沈总”,那更下不来台了。
沈毅梵也被莫离这么坦诚的问句弄得愣了一秒钟,但是很快地回过了神,“莫离,公司在第三季度的财务报表将会在下个星期……”
莫离又喊了声“师兄”,一下子把沈毅梵那些场面话给堵在了嗓子眼儿里了。
我叹了口气,说,“沈总……不对,沈毅梵,毅梵兄!我不是记者,莫离也不是财务公司的注册会计师,我们是你的朋友。但是,你是天寰的总裁。现在,咱们能不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沈毅梵沉默着。
劝说这种事儿做的要讲究技巧,不能一味儿地狠逼着,否则的话很容易就适得其反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莫离突然又一次语出惊人,“赌一次,沈毅梵。”
沈毅梵抬起头先看了莫离一眼,又转回头看了一下我,“赌什么?”
莫离说:“信任,和奇迹。”
厉害……我一向对自己说服人的能力感到自豪,但是今儿莫离这两句话实在是太漂亮了。
做IT产业的人对赌博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和执着,他们相信的是建构在0和1的数据上的奇迹。
所以,莫离这两句话正中了沈毅梵的红心。
沈毅梵放松了身体躺在高大的靠背椅上,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头发依然很凌乱地在额上投下一些发丝的阴影。
我们都没再说话,等待着沈总裁的决断。
半晌后,沈毅梵睁开眼睛,说了一句话,“天寰科技账面上的现金仅仅够维持到本年年底。”
我忍了一口气才没有失态,这的确对得起莫离刚刚用的那个成语——山穷水尽。
莫离眉毛都不带动一下的,冷静地问,“这种估算是基于什么条件下的?”
沈毅梵重重叹出了一口气,“莫离……你真是……”他坐正了身子,一字一句、口齿清楚地对我们说,“停下引擎开发项目。”
我心里猛地揪了一下……怪不得刚刚苏南那个反应,原来对他来说,这已经不是山穷水尽,而是——生死存亡。
“如果……”我开了个头,却觉得由我这么一个外人去问这么一个问题有点儿不合适。
沈毅梵看了我一眼,明白了我下面要问的问题,接着我的话头毫不隐瞒地说,“如果不停下引擎开发项目,天寰的资金最多支撑到下月中旬。”
莫离站了起来,腰板挺直,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毅梵,“你真是把风险运行落实到了实处……去你办公室再谈吧。”
42. 7小时的机会
沈毅梵的总裁室在采光条件极好的向阳面,而且位于12楼的高度让这间办公室很难被周围的楼层遮挡住阳光。
沈毅梵进了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随着他的动作,满室跳跃进来一大片耀眼的秋日阳光。
说实话,我对沈毅梵一开始的印象很是一般:一个半蹲在椅子上玩儿WOW的大男孩儿,一个跟下属说话不拿捏架子的公司老总。这些细枝末节虽然不是每个公司老总都能做到,但是能符合“亲民”形象的总裁也不在少数。
第一次对他形象的改观是在新闻发布会上,面对那位记者咄咄逼人的提问,他直接走上台发言的举动说明这个人很有担当,遇到突发情况不会自乱阵脚。
第二次对他形象的改观是在那天中午的“全羊宴”上。能看出来,这个男人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第三次对他形象的改观是在现在——面对公司如此严峻的财务形式,这个男人始终没有出现绝望或者歇斯底里的反应,反而保存着很高的冷静和判断力。
从他和苏南的谈话、对公司全局的判断、面对我和莫离的提问的回答可以看出来。
现在,他从容地拉开了窗帘,让满室沐浴着上午的阳光,唇边勾勒出轻松的弧度看着我们。
莫离反手锁上了总裁室的大门后,沉静地面对着坐在方桌后的沈毅梵坐了下去,双手交叉着握在一起,放在光洁如镜的桌面上——指节分明。
我一向对这种形式的对话很不拿手,于是斜靠在一旁的沙发上翻天寰公司的内部报刊。
“据我单方面的了解,仅仅是外部资金断流并不能让天寰账面上的现金如此枯竭。财政问题严重到这一步,肯定是公司的运作上出了问题。沈总,我建议你向AIE公司提出短期聘任该公司会计师莫离的申请,酬劳将会在我证明出自己有解决天寰此刻危机的能力后向你索取。”莫离取出他惯常携带的笔记本和钢笔,平铺着打开,一脸平静地看着沈毅梵。
我手里的报刊掉在了地上——莫宝宝……你这是……
沈毅梵的反应都没有我大,他点点头,说,“我信任你。”
正如莫离所说的那样,天寰科技这次财政危机源于风险投资机构撤回了原定的融资项目——由于金融市场的动荡,不少风险投资商都开始缩减对IT行业的投资。而虚拟头盔和引擎系统的开发这种大项目。没有5年以上的时间,很难取得成果并进行市场化运作——早一天市场化运作,就就意味着能早一天收回投资收益。
沈毅梵转身倒了一杯水,边喝边走回自己的办公桌,“……虚拟头盔因为与国家有关部委签订了框架协议,所以,不到公司倒闭那一步,这个项目就不能停。”沈毅梵叹出了自打我认识他以来的第一口气,“可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根本不愿意停了引擎的开发!”
他走到阳光四射的窗前,眯着眼睛看窗外的风景,“……苏南在美国就是做引擎开发研究的,带他的导师是开发出WOW引擎系统的负责人、暴雪公司的技术骨干。当时,是我亲自把他从S市挖角到天寰来的。天寰一直走冒险发展的路子,基本上手里有多少钱就把多少钱飞速地投资出去——苏南签到我们公司的时候,如果比照国际技术市场薪水的价格,预支他半年的薪水,公司的所持现金立马就会缩水1/3。但是因为我们是国内做引擎开发的第一家公司,苏南自愿将以分占公司股份的形式抵消薪水的预支付。他来公司这半年,全权负责引擎系统的开发工作,至少突破了两次技术难关……可是,现在……”
沈毅梵点起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一贯的轻松表情,“如果从公司利益来选择,我当然愿意停下虚拟头盔的开发。那玩意儿占用资金和技术人员最多,但是取得收益的时间最长。但是引擎开发不一样,再给我三年的时间,绝对能让它收到盈利……但是,那是国家的孩子,这是自己的娃儿,你说,停了哪个?”
我用手肘撑住自己的半个身体在沙发的扶手上,认真地问,“沈总,当时新闻发布会上被记者提问‘天寰公司是否存在财务问题’时,是不是公司已经出现了危机?”
沈毅梵直接点头确认,“当时的问题并没有像现在这么严重。从上个月的财务情况来说,可以完全支撑双项目的开发到年底……是我决策的一项冒险直接把公司推到了现在的绝路上,这个我要负全责。”
我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决策冒险?你说的是《博拉传说》的发布?”
……那天,苏南把自己闷在办公室狠抽烟的样子,他隐藏在烟雾之后皱起的双眉,对新游戏发布会的排斥,在电话里对沈毅梵的直接拒绝……
沈总再次肯定地予以确认,“对。按照网游市场的一般规律,新一款网游从上市到盈利,需要大概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博拉传说》能成功实现盈利,完全可以撑过第四季度金融市场的衰退,并且可以在这三个月的时间向国家申请专项拨款……但是,游戏的推广失败了。”
《博拉传说》,失败了?
苏南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沈毅梵冲着我翘起了大拇指,“洛见,你们媒体真的是‘无冕之王’……”
随着沈毅梵带了调侃语气的叙述,我终于知道他这句“无冕之王”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压倒天寰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来自于媒体。
虽然苏南对《博拉》十分不满,但是这款游戏凭借着出色的光影效果能在网游市场上分得一杯羹这件事情还是基本上没什么问题的。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奥科会打一场媒体战。
网络媒体。
就在各大报刊报道《博拉传说》即将开服的时候,奥科联合了几大游戏论坛,对新上市的几款网游进行了评级——而且设立了不菲的奖金,包括实物奖励和虚拟奖励。
这一举动成功地调动了一大批骨灰玩家对这项评比的热情。这些玩家无一不是在各大游戏建立起了大型工会,其中不乏各种“游戏中的第一人”。很多普通玩家对他们的观点都是大加推崇追随。
与此同时,奥科推出的网游却是一款体育题材的游戏——篮球,而且花重金请了NBA的球星进行代言。容易上手、题材新颖、从众心理等多方面的因素结合在一起,最终导致了这款游戏的火热。
如果说,这种竞争还是良性的话,那么奥科重金聘请枪手,引导对《博拉》进行的过分批判和揭短让这场游戏评级活动轰轰烈烈地从南烧到北。清一色的负面评论让《博拉》流失了大批玩家——毫无疑问地成了天寰的第一款扑街网游。
“因为资金缺乏造成对《博拉》宣传推广工作的不到位和《博拉》本身的薄弱性,送给了我们一份‘滑铁卢’。”沈毅梵是对这次“扑街”是这样总结的。
我无法做到一家潜力巨大的公司在自己面前陷入绝境而无动于衷,无法在苏南绝望到平静地说出“我辞职”后还能安然闲适,无法因为D替苏南在我这里讨下的人情放任不管……而且,莫离都表态出了要保证天寰科技度过危机,我怎么还能在这里瞻前顾后?
从沙发上站起身,我看了一眼时间,说,“沈总,既然天寰最后输在了媒体宣传上,那么我们在这里再扳回一城。”
沈毅梵带了点儿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洛见……”
掂起来放在沙发靠背上的衣服,我冷静地对沈毅梵说,“天寰现在需要的不是玩家的支持,而是大额的资金流。现在能为公司注入资本的只有银行、企业和风险机构,我在半年前一直在跑企业报道……所以,试试吧。”
莫离也站起了身,“师兄,你既然是玩儿风险运作起家的,那么咱们就再风险一回。引擎开发不要停,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等我回到了报社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了。打电话确认韩姐还在办公室,我直接电梯着上了18层。
推开总编办公室的门,韩姐正戴着她的金边眼镜在审查报样。她看了我一眼,摘下眼镜放在桌上,食指按住眉心。“怎么了?昨天不是才哭着闹着让我给你放假吗?今儿又想来做劳动模范了?”
我正色,“瞧你说的,我那哪儿是哭着闹着?明明是死皮赖脸。”
韩姐“噗嗤”一声乐了,“我就说,林洛见你最好玩儿。”
是是是,我最好玩儿……所以我得把您哄高兴了再提要求。
给韩姐殷勤地端上一杯咖啡,我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姐,给我两个版面。”
韩姐捏住杯子把手的手指收了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哎呦,林洛见,你这一杯咖啡可真是昂贵。说吧,要什么版面?”
我拉开旁边的本报,大开着翻到第三版和第四版,手指敲了一下满版的铅色小字,“这两版!”
韩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双眼睛严厉地看着我,“三版、四版?你可真敢要。做什么报道这么大的篇幅?”她沉思了一下,“下周五吧……”
下周五?等不到下周五苏南就已经辞职了。
我摇了摇头,“不行,我要明天的。”
韩姐紧紧皱起了眉毛,“你胡搞什么?林洛见!”她用右手拍了一下桌子,指住对面墙上的挂钟,“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明天的版面早排出来了——晚上7点之前就得去上厂印刷,我给你两个版,你到时候弄不出来版样给我整出来俩空白天窗?原来排好的版样怎么办?而且,你拿版面用来做什么?最近为了配合中宣部的宣传,我们的版面紧张得不行,你排了一个星期的版样,还不知道报社里是什么情况?好家伙……一开口就是两个版!”
这是韩姐第二次对我动气,而且明显是真的不满了。我没急着辩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韩姐,我从进报社就是你看着我一步步走过来的,我林洛见虽然做事儿有时候会不靠谱,但是绝对不是个会给人捅娄子的人。”我转身从一旁的资料柜里翻找出来一个月前报道天寰科技的那张报纸,手指指住标题,认真地对韩姐说,“姐,这家公司是目前网游公司唯一一家做高端自主研发的企业,现在因为金融市场的动荡在注入资金上出了大问题,而且手里的两项攻关项目都处在大投入的阶段上。”我又翻出来明天要见报的报样,拉过来第三版给韩姐看,“姐,这一版的报道是广东一家做‘高新’数码玩具的厂家——单单就科技创新而言,难道会说话的娃娃熊能比得过天寰那两个项目?”
韩姐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两版报纸。
我叹了口气,“姐姐,我来报社的第一个月,是你对我说‘传媒人要有传媒人的社会责任’——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一直在去履责。我见不得这样一家公司因为财政困境一蹶不振,如果天寰在这里倒下了,中国的网游市场会停滞发展五年左右。咱给它推一把力成吗?”
韩姐翻出来我上次的报道仔细地扫了一遍,抬起头回复了一贯优雅的女强人形象,对我说,“林洛见,你说的理由我能接受,但是给你两个版面绝对不行。”
“那一个,”我伸出食指,“我就要一个。”
苏南说过,“如果一个要求太过分,就提出一个更过分的要求——那么当事人在权衡利弊下就会选择你一开始的目的。”
韩姐看着我的眼睛,我毫不转目地跟她对视。
时间过得几乎漫长到停滞,直到——
“林洛见,”韩姐把她左手上的碎钻表横在我面前,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能在今天下午6点之前,自己弄好稿件并且排好版样,我把明天的第三版给你。”
我一个字都不再多说,直接撒丫子就往13楼跑。
还有,不到7个小时。
43. 揭开了的伤口
不管什么事情,既然决定去做了,就不要再瞻前顾后、思虑踌躇——我林洛见就是这样一个人。
大概是我长了一张好皮相,再加上平时待人接物诚心相对,所以在社里的人缘还算不错。具体表现在办公室中就是——虽然我离职了半年,但是在13层的记者室里始终给我留了一个隔间。
刚刚一步跨出电梯门,我就给苏南打电话——这个报道我要做成以引擎开发为中心的叙评,当然第一个就想到了去找苏南要材料。
手机关机。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原来除了一串11位的号码,我和苏南之间再也没有别的联系方式了。
原来除了身体上的纠缠,我和苏南之间再也没有别的关联。
那么,我为了什么会这样感同身受的焦急?
伸手往自己脸上pia了一下子,我啐了自己一口——林洛见,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有时间还不如去仔细想想7个小时里到底怎么把一整版专栏给做出来。
一边开电脑,我一边给沈毅梵打电话,“……沈总,我是林洛见……报社这里没问题,我争取到了一个版面,你现在把公司基本资料和发展前景规划、科技创新——尤其是引擎开发的资料发到我邮箱里来……越详细越好……只要不违反国家保密条例的你都给我发过来!……5分钟,5分钟以内一定给我发过来!”
记者室是一个大的通间,分成很多的工作间。到了12点左右的时候,我已经确定了报道的标题和结构,正在考虑怎么写小标题的时候,身后被人打了一下。
“林哥,稀客啊!”说话的是当初一起进报社的同行周琛,“你说我多久没见你在这边儿打字写稿了?……真是想死你这个小背影了。”
我没心思跟他在这儿贫嘴,“嗯”了两声,继续看材料。刚扫了两行,手里的纸就被人抽走了。
“怎么着啊?一回来就跟我们抢年底的劳动模范奖章?”抽走了我的材料的手又过来拉我的臂弯,“走走走……吃饭去,我请客。”
我无奈,甩开他的手,夺过被他抽走的材料,“哥哥诶,我这儿正写救命稿呢,你在这儿跟我瞎胡闹……要是真的拿我当兄弟,下午抽空帮我校对版面成不?”
小周看了我不像是跟他开玩笑的样子,松了拉我手腕的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成,那你忙。”
忙……怎么不忙?我忙到等小周过来帮我校对版面的时候才发现桌子右侧有他给我带回来的午饭——海带红烧牛肉,只是早就凉了。
修改了错别字、整合了版线以后,我飞奔上18楼找韩姐签字,然后客套感谢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地往印刷厂送——到地方刚刚好6点45分。
7点之前,我赶到了。
拉开车门,抚上方向盘的时候,我十指指尖都是止不住的轻颤。
刚刚开车驶出报社的大门,手机就响了起来。我一看是莫离的电话,急忙停了车在路边去接电话。
莫离的话说的很急很快。大致意思是,他已经开始着手整理天寰内部的财务,虽然能节流一部分资金但是毕竟还是弥补不了原来的缺口。所以,莫离打算联系一些和他关系不错的投行和大企业,看能不能争取到大额资金流的补充。
“……洛见,我知道你半年前一直在跑企业,所以你能不能也……”
我爽快地打断了莫离的话,“莫宝宝,既然是你这么说的,我肯定会去做。”
莫离沉默了一下,说,“不是去做,是去做到。”
我说:“好。”
回到家了以后,发现我大哥难得的在晚上8点之前就在家了。简单打了声招呼,我奔上楼抱下来自己的一摞名片夹。
这些名片都是以前做企业新闻的时候,跟那些公司总裁或者负责人互相交换的……时隔半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曾经本来就淡薄的交情。
我大哥看着我铺了一桌子的名片,皱了皱眉——我和他都有着轻微的洁癖,对东西的归类和整洁有一种执着的坚持。
冲我大哥歉意地笑了笑,我搬过来小几上的电话机就开始狂打电话。
“……你好,我是林洛见,《环球新闻》经济新闻部的记者……”
跟人拉拢交情是一件耗费心神的事儿,你必须要保持谈话氛围的轻松和融洽,还要在这种闲适的气氛中提出自己的要求。
不管是婉转的拒绝还是隐晦的逐客,我始终保持着耐心的态度跟对方道谢。
最后答应和我明天面谈的企业总裁,还不到名片数的零头。
我大哥叹了口气,从我手里拿走话筒,伸手把我带到他怀里,“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疲惫?”
一下午说了太多的话,我摇了摇头,动都不想动地靠在我大哥胸前。
他的手移到我头上帮我理顺发丝,安静地抱了我一会儿后,说了四个字,“能做到的。”
哥哥,你都不问我在做什么就这么信任我?
所以……
是的,能做到的,哥哥。
第二天一大早的,我就开车去了报社,去拿今天的报纸。
赶去收发室抱了一叠报纸到车上,翻到第三版——一眼就看到昨天下午敲了一下午的稿子好好儿地刊登了出来,我才松下了从昨天到现在的第一口气。
莫离已经安排好了招商融资会的时间和地点,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引起答应跟我会谈的那些投资商对投资天寰引擎开发的兴趣。
日程表上要去拜访的第一顺位是一家瑞士投资银行,这也是昨天跟我电话商谈中对投资天寰流露出兴趣最大的一家投资机构。依照约定好的时间,我到了他们项目经理的办公室。
“……徐经理,”我微笑着看着翻看报纸的男人,“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小林啊,”徐经理放下报纸,“你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我有一个问题,问了可能不是很恰当——你跟天寰是什么关系?这么卖力地帮他们。要不哪天也给我们银行卖力一回?”
“徐经理说笑了,”我客气着,“一是因为这家公司前景的确不错,二是因为我和他们的……总裁私交很好。如果咱们行里哪天也出了资金问题,我肯定也会鼎力相助的。只是,我希望永远都别有这么一天。”
徐经理哈哈大笑,“小林你真会说话……”正说着,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是来通知徐经理去开一个简会的。
“……真是不好意思,”他一边起身一边对我说,“不过例会的时间很短,要不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等我回来了咱们再详谈一下。”
“没问题。”我一口答应了下来。
刚刚等了有5分钟,被徐经理带上的门就被人打开了。我一边扭头一边客气地说,“徐经理,你……”
半句话被噎在了喉咙里,一手握住门把手站在那里和我对视的男人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人。
呆滞了一下后我笑了笑,说,“关亚泽,好巧。”
站在门口的男人沉默地看着我,眉毛高高挑起,唇线紧绷。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跟他平视着,依然保持笑容,又说了一遍,“关亚泽,好巧。”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关亚泽反手把门关上,带上“咔嗒”一声的反锁声。
“为什么?”他朝我迈了一步,问。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为了什么问为什么?……关亚泽,你凭什么问我这句话?
随着他把门反锁上后,我反而放松了下来,依然坐回沙发上,后仰在沙发背上,挑高了下巴,问,“关亚泽,你怎么会在这里?”
关亚泽从他身高的高度看着我,抿了一下唇,继续沉默着。
我无动于衷,任由他的沉默——在气势压人方面,他比不上我大哥;在无赖流氓上,他比不上苏南。
果然,最后退步的还是他,“徐总是我舅舅。”
我诚心诚意地说着恭维话,“你有个好舅舅。”
我懒得去管关亚泽怎么知道我会为了苏南的公司跟他舅舅商谈——生活本来就充满着各种巧合,既然他知道了,那又怎样?
关亚泽面对着我,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如果,我舅舅知道你是为了一个男人来上门求助的话,你说……”
我无语……关亚泽,你大爷的……
你他妈不能换个方式威胁人吗?!
反正门都已经反锁上了,我丝毫不必顾及我自己的形象,直接把自己的两条腿架在了面前的红木矮桌上,鞋底对着关亚泽,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迫使我答应什么条件?”
关亚泽愣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洛见,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
那就是习惯成自然地这么说了?
我大度地点点头,“没事儿……你提提条件吧。比如陪你一夜?被你上一次?然后你说服你舅舅同意对天寰投资?在你的理解里,是这样吧。”
关亚泽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洛见,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我?”他站了起来,带了点儿烦躁地在室内踱步,猛地转过头看着我说:“林洛见,难道你就一点儿看不到我对你的心意?”
我看着一脸挣扎的男人,突然乐得想大笑。
事实上,我的确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用指尖擦过自己的眼角,“关亚泽,你看到祈封的心意了吗?”
终于,这个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事实,被我笑着用这样一种方式,血淋淋地揭开了。
44. 转机中的公司
现在想想,古人说的话还是很对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半年前关亚泽和祈封之间发生的事情,我当时的确是不知情的,所以才会让当时的祈封承受了那么大的痛苦。
但是,半年后的现在,那些已经属于时光的往事以一种滞后的缓慢被我知晓。
关亚泽听到我提到祈封的名字,停下了在室内的踱步,转过来脸看着我,“祈封跟我有关系吗?”
我沉默地看着他,脑海里想到的却是祈封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的那句“林洛见,对不起”。
自嘲般地摇了摇头,我收回架高在小矮桌上的腿,坐正姿势,“和你没关系,关亚泽。你只不过是把原本就存在的事实向祈封再一次点明,敦促他做出决定。是这样吧?”
男人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那样的男人,我看不出他哪里值得留在你身边。”
我看着关亚泽,唇角不自觉地拉高——我知道这时候我的笑容定然是带了一种嘲弄人的愉悦感——“封封是我三年来的恋人,值不值得这句话应该由我判定。关亚泽,你看不出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眼里能看到的只有你自己。”
一直以来,我对于跟我上过床的男人,总是保持一种容忍的礼貌。所以,这种语气的话我是第一次对关亚泽说出来。
猛然间的错愕让男人微微呆滞地看着我。
我耸耸肩,摸出来一支烟点上,“关亚泽,你对祈封真的能如此坦然?你有没有想过,刀片割裂腕部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建议你下次试试看,但是别在我面前……啊~没关系,即便你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再次被引发自闭症。”
我说话一向温和,但是不代表我不会说尖刻话,连日来的劳累和之前和祈封的见面,让我面对着关亚泽时不自觉地愈发刻薄起来。
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说话的我,关亚泽仍然沉默地看着我。
深深吸了一口烟后,我再次张口说话,袅袅的烟雾伴随着话语一起说出,“其实,关亚泽,你当时没有必要那么煞费苦心的,因为祈封已经作出了离开我的决定。你以为是自己的介入才促使‘那样的男人’离开了我?不是这样的……”我伸出食指冲他悠闲地晃了晃,“你只是让他离开我这个事实变得血腥和惨烈而已。”
过去的事情,孰是孰非现在判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知道,在祈封的事儿中,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以那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
封封一直是个温柔的人,他在我面前自始自终没有提及到关亚泽的一个字。可是,这不代表着他不介意,也不代表着我不介意。
原本是我和祈封之间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插进来指手画脚?
更别提那句——“林洛见,你是我的。”
不是,我是我的。
指尖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掐灭它在烟灰缸里以后,我平复了心情,陈恳地问他,“关亚泽,你喜欢我吗?”
他点了点头,说,“喜欢。”
我又去摸烟,手指碰到烟盒后停住了动作,“喜欢是吗?那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做过关心我的举动?反而一直致力于我身边到底有没有人在——这回事儿?”
关亚泽,你的喜欢表现在哪里?
你这个,不叫喜欢,而更像是看到一件自己中意的物品,然后保证它不会被别人拥有。至于这件物品有什么样的想法和什么样的感受——物品会有自己的感受吗?
大概,这种问题,他自己都没来得及问自己。
我懒得跟他再在感情的问题上纠缠下去,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天寰公司。但是,苏南不是我的情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目的明确,做出什么事情一定要带着交易的目的。如果,如果你的公司出了问题,你说我会不会这样子帮你?”
还没等他回答,我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不会,我绝对不会帮你。”手指拨开反锁的旋钮,“但是……祈封会。”打开门,转过头看着关亚泽,“如果他能帮上你,他一定会!这就是你和他没法相比的地方。”
我头都不回地转身离去,“烦请转告徐总,等他有时间我会再跟他联系……再见,关亚泽。”
门后一直没有传来动静,这些话他有没有听进去我懒得去考虑。即便是他对自家舅舅的举动横加干涉外加宣扬我林洛见是一个只爱男人的同性恋——那又怎样?
我还是我,林洛见。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我写的报道会有很大的影响,但是没有想到会受到这么多的关注——因为在业内的人脉外加我这篇稿子写的的确用心,第二天的各大报纸都以各种形式进行了转载,大篇幅地探讨企业自主创新和科技研发的道路到底通向哪里——谁来为这些科研买单?
连跑了几家大型投资公司以后,他们的负责人都表示对招商会很有兴趣。我这边能为天寰公司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所以跟莫离打了声招呼后就回报社报道了。
天寰的招商会定在了三天后,我没打算过去——采访和报道的事儿交给了周琛,我得好好在家里补觉养神。
所以,当莫离在我刚吃完早饭就打来电话时,我带了惊奇地问他,“莫宝儿,你怎么这会儿联系我?!你们的引资会不是马上要开始了吗?”
莫离那边儿的声音透着焦急,“……1个小时后正式开始,可是苏南人呢?!”
哈?……苏南……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7点40,9点开会?”
莫离“嗯”了一声,“你也知道,咱们这次引资会是为了给引擎开发融资,可是都这会儿了,负责这个项目的苏南都没出现!”
“……我可不跟你‘咱们’,”我一边倒牛奶一边说,“他人不见了去找啊,怎么来找我要人?”
电话那头的莫离开始咬牙切齿,“林洛见,你给我正经点儿!他是你姘头,我不找你要人找谁要人?!”
一口牛奶被我华丽丽地喷在了木制地板上,我一边痛苦地咳嗽一边报怨,“莫宝,你说你那张嘴……那个……”我颇为不好意地地扭捏了一下,“人家可不是他姘头的说。”
莫离鄙夷地哼了一声,“少来,别想用膈应人来转移话题!”
带着被看穿的无奈,我跪在地板上,一手拿着纸巾擦拭地板一边跟莫离说,“别急啊,这事儿你应该去找沈毅梵吧……我最近一直在帮你们跑这个引资会,已然鞠躬尽瘁了,哪儿有时间和精力找苏南胡混啊?”
莫离叹了口气,“洛见,苏南自从那天在我们面前离开公司就从来没有再出现过……手机、家里的电话都接不通——昨天我和沈毅梵去了他家,物业人员说他几天都没回来了。所以才找你问问,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那天……苏南的声音又响起在我耳边,他平静到绝望地说:“如果停了引擎开发,我辞职”。没有愤怒,没有报怨,只是陈述的语调。
“……洛见?”莫离见我迟迟不回答,在手机那头喊了我两声,“你私下……应该跟他比较熟悉,如果他不回家的话,会在哪儿?”
我站起身,迟疑了一下,说,“我去找找吧。”
说完,挂了电话就准备出门。
我跟他有联系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张钥匙卡,那间酒店的房间。
苏南,你在哪儿?在不在那里?
一路飙车到酒店停车场,我带着忐忑冲到房间门口——钥匙卡被插进去,指示灯亮了一下。我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
扑面而来一股烟味儿。
要是搁在平时,我肯定立马开始涮人。可是,这次,突然觉得这种呛人的烟味带了一种安心感。
他,在这里。
关上门,我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依然属于清晨的阳光和空气注入到这间不大的房间中。
背对着阳光转过身,面前的床上,睡着我们一直在找寻的男人——阳光在勾勒出他身形的被子上照射出一圈微小的光晕。
室内被扔了一地的烟头。抚额,服务员一定很痛恨打扫这样的房间。
房间左侧的方桌上放着苏南的笔记本,仍然是开机状态——可以看到屏幕上是一个装备精良到卓越的法师,靠在一家酒馆门前的门柱上,低头沉思的样子。
好笑地看着呼呼大睡的男人。我们这几天都忙翻天了,他居然一个人躲在这里过小日子。
越这么想心中就越不爽,心中原本对“失意的男人”的同情心和安慰心都在慢慢消减。一把手掀开被子,我伸手握住苏南的肩膀摇晃,“苏南,你丫的给我起床!”
苏南闷哼了一声,伸手搂住我的腰,熟练地一拉一扯外加一个翻身后就成了他暧昧地压在我身上的姿势。
黑线,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
我毫不留情地掐在他肋骨下,指尖转着用指甲施力。终于成功地把少爷唤回到了清醒模式……
苏南皱着眉,刚刚睁开的眼睛里还带着倦意,一只手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伸进睡衣里按住我仍然掐得不亦乐乎的手指,摁平展,然后在指甲痕上轻揉。他把脸埋在我肩窝里,呻吟一声,“林洛见,你是属猫的,还是野猫。”
我“哼”了一声,用力推搡着他压上来越来越重的身体,然后摸出来手机挣扎着给莫离打电话,“……是,找到了……没问题,我绑架也会把他绑架到会场的。”
苏南从我身上起身,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上身裸露着去倒水喝。
我半撑着身体坐起来,“苏南,这些天都在这里待着?”
“嗯。”男人简短的应了一句,仰着脖子往嘴里倒水,一些溢出来的水流顺着他的脖颈流到敞开的胸前。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述这些天的事儿了——难道说:喂!苏南,我和莫离这两天为了你们公司跑东跑西,现在基本上搞定了,所以你只要去参加引资会就好了……
我做这些事儿,并不是为了让他知道。
苏南转过头,挑了挑眉,“来找我有事儿?”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刚刚8点过了一点儿,你应该不是为了找我满足你的……”
我随手掂起来床上的杂志朝男人砸去,“你脑子里除了做爱就只有做爱?”
苏南笑着躲过凶器,“不是,是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会想到做爱。”
唇角抽搐——苏南,你确定这句话是用来表达赞扬意味儿的?
离9点还不到一个小时了,我把苏南往浴室的方向推,边推边大致解释了一下天寰这两天的情况。
苏南用手撑住浴室门,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抬眼看着我说,“……前天我导师又邀请我加入暴雪。”
我跟他对视会儿,凑过去在他耳边说,“苏南,来做自己的天寰吧。”
45. 林洛见的逃离
浴室的水响透过薄薄的木质门传到室内。
我站在那里看着浴室的门——苏南那句话说的很明白,作为自己恩师的前辈“又”一次力邀自己加盟暴雪,他肯定承担了不比沈毅梵小的压力。苏南不是做财政的人员,面对公司的财政危机严重到削掉自己负责项目的情况,他是放弃开发中国第一款自主引擎回到暴雪享受比国内更高的待遇,还是等在这里……等待着天寰继续支持引擎的开发的那一天?
我想,苏南还是不愿意放弃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梦想的,否则他不会失落到几天不回家也不去公司,也不会一直拖着不去回复自己的导师。
“苏南,来做自己的天寰吧。”——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浮现在男人眼中的是明显闪现的光芒和执着。
转过身,大步走到房间另一侧,拉开衣柜的大门——苏南和我的衣服都有一部分拿到了酒店。
翻找挑选着苏南的衣服,我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有40分钟……
当苏南湿着头发赤着脚走出浴室时,我正在挑选相配的领带。
“……洛见……”苏南擦拭湿发,“你……”
我去浴室里拿出吹风机,冲苏南招手,“过来,等会儿你得人模狗样地去会场。”
苏南笑了,拉过椅子在我身前坐下,呼出一口气,“没问题。”
我随着他呼出的这口气松下了一口气——他选择了留下来,为了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
吹风机低声轻鸣,我的手指在苏南的发间穿过。湿发让发质更加柔软,手指摩擦过风和发丝,贴切的微湿感。
“……苏南,”我喊了一声。
“嗯?”男人慵懒地应了一声。
指尖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拉扯断了苏南几根发丝。
“……嘶……”苏南轻轻倒抽一口气,却安静地没有一声报怨。
“那个……”察觉到自己一瞬间的失态后,我带了点儿慌乱地转移着话题和情绪,“引资会上,你需要事先准备一下资料吗?”
苏南的手抓住我梳理他发丝的手,“好了,干了……洛见。”他的手依然没有放开我的手腕,安慰地拍了两下,“我不需要什么准备。关于引擎开发,我对它熟悉得像是自己的身体。”
……真是的,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我给苏南挑出来的西装是一套纯黑色的阿曼尼,一边看苏南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换衣服,一边双手环胸地上下打量,“苏南,咱可得把话说在前头……别一副流氓相地跟人谈判,要知道你可是在跟人借钱……”
苏南扣上皮带扣,斜了我一眼,“不就是装孙子?”
抚额……你现在哪里有一点儿装孙子的自觉?
拿过来一旁准备好的领带递给苏南,“我没在你领带里找到合适的,这个是我的,大爷我赏赐给你用用。”
紫金底色,碎银浮痕——这是我大哥送我的一条领带。
苏南比我更大爷地从我手里接过来领带,“我一般都很少带这玩意儿的,看在是你的份儿上,勉为其难……”
我上前忿忿地一把拉紧领带结,成功地把这小子不讨人喜的后半句话勒在了喉咙里。
“……咳咳……”苏南夸张地咳嗽了两声,“下手真狠,林洛见。”
谢谢,我一向如此。
距离9点还有25分钟的时候,男人对着镜子整理衣装。
我顺手拿过旁边的一瓶香水,冲着他的衣领和耳后喷了点儿。苏南动都不动地任由我的动作,“CK?”
我点点头,“你给人感觉总是锋芒毕露的,这款香是中性香,好歹给你柔和点儿外形。”
放下香水瓶我把苏南往门外推,“这会儿路上正堵车,你最好祈祷自己能准点儿到公司。”
“……你不过去,林洛见?”苏南走出门,看我依然靠在门边的样子,皱着眉问。
我点点头,“苏南,加……”
“加油”两个字还没有说完我就被他按在了门上,脊背被砸在门壁上,坚硬的微痛。
带着BE香水特有的“肥皂味儿”迎面而来,苏南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耳垂,唇贴紧我的唇,湿滑的舌尖舔过齿列,无言的邀请和请求。
我开启唇齿,跟他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和唾液。
身处在走廊大开的门处随时都会被人发现的危险感加大了感知的敏感,我环紧他的肩,进一步升温这个吻的热度。
很难形容的出我现在的感觉——奔波了这么多天带来一种莫名的委屈感,错觉地想在这个吻里得到弥补和安慰。
结束了这个吻以后,苏南低喘一声,凑上前又亲昵地蹭了一下我的唇瓣,然后在我耳边轻语,“加过油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向电梯走去……
我伸出食指摸过因为激吻有点儿发麻的唇瓣,看着苏南边走边用右手打出来的“V”字手型,唇线向上扬起——苏南,加油。
合上房间的门,我背靠在门壁上环视着乱糟糟的房间——兵荒马乱、一片狼藉,但是,带着苏南的气息。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的能力,不管是床上还是工作中。
天寰这次的财政危机虽然来势汹涌,但是在我们付出了这么多努力的情况下,如果公司情况还不能回暖,那只能说明这家公司的抗打击能力和韧性都不行。
如果这样子,那倒闭就倒闭算了,苏南也没有必要在这样一家公司里守着自己的坚持。
但是,如果这次危机天寰能扛过来,相信它以后的发展也会更加坚实。
当一个人忙于一件事情的时候,他可能对周围相关联的事物考虑得很少;但是等手里的事情彻底搞定后,之前来不及想到的事情就会占据脑中的思维。
比如说,苏南。
被拉开的窗帘毫不吝啬迎接着阳光的照射,我在这满室的阳光中突然从心底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因为天寰这次的事件,我前前后后地折腾了一个星期。如果说莫离为了这事儿上心是因为沈毅梵是他的同校师兄,这个理由倒还说得过去。
那么我呢?
别看我给人讲道理一套一套的,什么天寰是一家前景广阔的公司,什么引擎开发关系着国内网游产业的提高竞争力,什么为了还答应D的那个人情,什么莫离都下手帮忙了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但是……如果这些理由都没有呢?我还会这么卖了命似地帮天寰吗?
这些理由中,苏南的因素占了多少?
当我做出拿报道增加天寰的曝光率这个决定的时候,当我在韩姐的办公室里跟她硬磨来一个版面的时候,当我敲击了5个小时的键盘生生现写出了一篇专题的时候,当我带了些许的低声下气向那些风险投资商们争取参加引资会机会的时候,当我开车前往酒店找人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的,都是苏南。
总是想,再勉强努力一下,再多试一次——为了他曾经在我面前展露过的意气风发。
我顺着门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林洛见,你危险了。
手指边触到一个物事,下意识地把它捏在指尖,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苏南抽过的烟头。
混乱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指尖已经又一次下意识地抚摸上烟嘴处。被自己这个动作惊了一惊,我远远地扔出了手里的烟头。
不管是来自身体还是来自心理上的诱惑,苏南已经超越了我的安全线。
本能地,我想要逃离。
拉开房门,带了点儿慌张地,我离开了酒店。
说我是胆小鬼也好,没出息也罢。事实上,尽管我在HELL玩儿得相当凶,本质上是因为我是一个没安全感的人——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自己的心只留给自己;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面对别人的真心才会肆无忌惮地不去接受——这些,全部是为了保护自己。
可是,没有安全感的人如果开始沦陷的话,该怎么办?
本能地,我想要逃离。
A市向来不是一个缺乏夜生活的地方,我穿梭在夜幕掩盖下大大小小的声色场所,借着夜晚的迷蒙和灯红酒绿的缤纷不动声色地上演着勾引和被勾引的戏码。
这才是我熟悉的上演剧目。
年轻男孩儿的身体很柔韧,他扳住我揉捏他胸前凸起那只手的手腕,舌尖微微吐露出唇齿,低低地细弱喘息,“……不行了……”
我低声调笑,“哪里不行了?”甩开他扳住我手腕的手指,转手向下抚摸着我和他交合在一起的部位,“这里……你自己来摸一下……”边说边缓慢地抽离出自己的分身,“……哈~这么热情地吸附着我,像是……”空闲的另一只手的手指摸上他小幅度颤抖的唇瓣,“……你的这里。”
男孩儿像猫一样柔声呻吟,大开的双腿更紧地环上我的腰肢,拼命地把他自己靠近我的身体,“……不要离开……再用力嘛~”
我没再接口他充满了甜腻的邀请,而是拉高他一侧的腿,更加深入地顶进他的身体,眯起眼睛享受包裹住自己分身的紧窒和湿热。
黏腻的水声和触觉从下身处忠实地传出,糜烂的性交在身下男孩儿的一声惊喘中划上了句号。
我从男孩儿的身体里退出来半软的分身,取下来避孕套打了个结后随手扔在床边的垃圾桶里,然后背对着今晚的床伴,斜靠在床头抽烟。
男孩儿的手臂像蛇一样缠在我腰上,小脸儿在我后腰处轻蹭,麻麻痒痒的接触感,“……你真好……”声音带着性欲满足后的微哑,手指不安分地在我小腹上揉摸,“……明天再来找我好不好?”
我抑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拉开男孩儿缠住我不放的手臂,“再说吧。”说完去浴室洗澡。
带了点儿冰凉的水流冲击到我身上,身体上的满足感却让整个人越来越焦躁——不是这样子的,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我应该是带了得意和自恋去接受床伴的赞扬和邀请,不是现在这种烦躁到想要抽身离去的心情。
闭上眼睛,加大了水流的冲击,开到最大的莲蓬里喷出的水流打在身上有一种站不住脚的钝痛。漫不经心的走神直到我腰上再一次传来皮肤的温热时,才发现床上的男孩儿从背后抱住了我。
他的唇贴在我肩胛骨上游离,手指从下腹向下摸去。
我转过身,把他按在带了水汽的瓷板上,凑到他唇边将触未触的位置,刻意的轻声引逗,“这么饥渴?……”
男孩儿配合地把一条腿挂在我的胯上,磨磨蹭蹭地在我锁骨处啃咬。
我带着莫名的急躁,推高他一条腿,手指找寻到入口,用指尖抚弄了一下褶皱后再次挺身而入——水声和着身下人高高低低的呻吟声在狭小的空间内游荡,我又一次闭上眼睛遵循着本能的欲望追逐着肉体上的欢愉。
这样才是对的——既然可以和苏南你做爱,我也可以找别人。大家都是sex partner,换一个搭档也没什么了不起……不是说,老子被你插过几次后,就只能张着腿等待着你的临幸!
但是……为什么蔓生的空虚感大过了水流的冲击?
但是,没关系的。时间会改变这种无意义的依恋感……
再一次清洗过身体上欢爱留下的痕迹后,我坚持拒绝了床伴要我留宿的邀请,穿上衣服后就准备回家。
男孩儿用薄被半盖着身体,支起一条手臂托住下巴看着我,“……都好晚了,留下来住一夜好不好?”
我扣紧皮带,伸手去拿外套,“不了,明天还有事儿。”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找我?”带了期待的音调。
我一只手抓住外套领子,走到床边在男孩儿额头上吻一下,“宝贝儿,不觉得不期而遇的相逢更有热情吗?……走了,晚安。”
合手关上门,我吐出一口浊气走下楼去。
不期而遇……如果都没有期待了,再次遇到也只是擦肩而过吧。
胡闹得有点儿久,等我到家后都已经凌晨1点多了。
打开大门,换上拖鞋走进客厅时,才意外地发现——我大哥还没睡。
他坐在沙发上,后靠着身体,在看电视上的一场纪录片。
“哥哥,怎么还不睡?”我走到饮水机前接水喝,随口问,“电视明天看也……”
还没拿到杯子的手被用力扣住,我大哥冷了一张脸瞪视着我,吐出了两个字,“等你。”
还没反应过来我就被他钳制住手腕推倒在沙发上,我大哥对着我露出一个极其温柔到恐怖的微笑,“林洛见,你最近玩儿得挺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