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夏,太湖碧波浩渺,岸边杨柳轻拂,道边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然而大道边的聚宝茶楼气氛倒是肃穆得有些可怕。
非高朋满座,也非座上茶客怒发横眉,满脸筋肉。而是那种无声中暗藏的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原本闲得可以打苍蝇的小二和掌柜的手脚都有些哆嗦,生怕一个闪失丢掉了自己的顶上人头。
「小二,一壶上好的虎跑龙井,再来三碟斋菜,二两陈年花雕。」门口突地传来清冷嗓音如春风沁脾,为燥热沉闷的空气带来一阵清爽。
「来喽。」,小二忙不迭地端了茶,擦了桌子。这才抬头看向来人。
好个眉目俊朗的青年侠士!
不若时下街头公子爷贵玉束发,高髻环簪。眼前这位公子,只一身极朴素的青灰衣衫,一头乌溜溜的黑发垂在颈侧,用普通的青缎束了,说不上特别出色的五官,却别有一番清雅韵味。
挑了挑眉,看了正打量自己的小二,男子笑道,「小二哥,贵茶楼今儿个是什么庆典吗?怎么如此多江湖侠士?」
「这……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小二生怕说错话得罪了人,弓了身一溜烟地钻回后堂。
男子四处张望了下,看向窗口时,眼中精光聚敛,剑眉微蹙,唇角竟挑起一抹悠悠然的笑意出来。起身缓步走来,落坐在窗口,虽然只是极短的几步路程,却也让周围数人惨白了脸。
更有甚者,掀衣起坐,就差没有扑将上来。
青衣男子腰侧挂的兵器,只要在江湖中混过,没有人不知道的——
一管通体莹润无暇的白玉萧,没有任何缀饰,乍看下普通平凡至极,顶多是块上好的羊脂玉。但是细看下就可以发现整管玉萧有一条通体透明的碧色龙纹,浑然天成的龙型须眉怒爪,形象逼真如刻!
「寒冰怒龙萧!」座下有人愕然出声。
传说这管寒冰怒龙萧原为天山孤老所有,所奏魔曲夺魂摄魄不说,萧内藏一把千古神兵,劈金断玉,溅血无痕。天山孤老死后,这管萧离奇失踪,武林名家四处寻访,指望能将至宝纳入本门门下,却是寻访了十余年,依旧不知所踪。今日却在这名青年身边再次出现,岂不让人垂涎。
面对周围乍然静默的气氛,青衣男子只是淡淡一笑,转头看着依旧低头饮酒的男子。从自己落坐到他对面,他不仅没有开口说话,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这样怠慢轻傲的态度,真让人格外好奇。
「在下岳秋寒,阁下尊姓大名?」
「……」男子依旧没有抬头,仰首喝光杯中酒,握了放在右手边的长剑转身就走。
「留步!」岳秋寒足间轻点,众人还没回过神,青色身形已然跃出门外。
「让开!」
「终于抬头看我了啊。」岳秋寒微微一笑,「令狐飖。」
「?!」被人突然道出姓名,令男子心头一震,仔细打量着面前貌不惊人的青年,须臾挑眉一哂,「阁下有何高见,居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岳秋寒呵呵一笑,也不作辩解径自回头看着身后一群蠢蠢动的人,「那些人可是来杀你的吗?」
「与你何干?」
「我帮你对付他们,但你允我一件事情如何?」
「不敢劳烦。」
令狐飖正离开突听得身后一阵响动,刺啦啦四周围上十余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还不要我帮忙?」
「哼。」令狐飖冷冷一笑长剑出手,低沉的嗓音竟然冷得有些骇人,「你们一起来吧。」
「哈哈哈……」茶楼中突然传出一阵大笑,原本围在四周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是你!」
岳秋寒回头一看,却原来正是方才唯唯诺诺的店小二,手持一对判官笔,虎目圆睁,「令狐飖,今日我就为家父报仇,你受死吧!」
「原来你是阎王陆家的后人,」令狐飖冷哼一声,「我早就察觉酒菜被动了手脚,但你未免太小瞧于我,就凭你的还魂散和小小的迷香,也想……」,话音未落只见他脸色一变,竟然呕出一口血来,犀利的黑瞳满是怒火地望向来人,「你在酒中下了什么毒!」
「将死之人,还问那么多做甚!今天我陆敬就要带你的项上人头拜祭家父!」
「啧啧,停一下,」岳秋寒突然笑眯眯地开口,「我不知道你们有何深仇大恨,可否看在在下的面子上,放他……」
「啐,你是何人!阎王在此岂容你放肆!」,站在陆敬后方的家仆讪笑着开口喝道,「阎王要你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听得此言岳秋寒倏然敛去笑意,抬手点足,修长的身体晃了一下便越过陆敬来到发话的家仆面前,唇角微挑,「凭你们,也敢自诩阎王!」
突听得手下惊骇惨叫,陆敬大惊失色回头——
就见面前一双漂亮却寒冷至极的黑眸出现在自己面前,胸口被轻轻印上一掌,还来不及发力,就觉得四肢百骸劲力外散,带着笑意却又冰冷无比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你居然敢下毒伤他,我要你陆家满门血偿!」
「你……」喉间咕噜响了几声,张口喷出血来,「是………雪……」
「哼……」岳秋寒厌恶在他怀中探了探,皱眉将没有气息的尸体摔了出去。走到冷眼望着自己的令狐飖身边,抬手扣住脉门,一会才转脸凝视四周战战兢兢的众人,「你们,一个时辰之内凑足白朮,当归,龙葵,木瞻,玄参,外加四坛烈酒送到太湖西骄珥舫,否则三日内取你们项上人头!」
「是!是,」四周众人收起兵器连忙作鸟兽散,四方搜集药材去了。
看着围观众人散尽岳秋寒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强自使出内力支撑才没有倒下的男子,「亏你令狐飖聪明一世。陆敬在你酒中放了普通的迷香,但是菜中却是他家独门无色无味的还魂散,你自以为内功深厚可以抵挡得了还魂散,怕是不明白还魂散加上迷香,就可以化为剧毒,并随血液流经四肢八脉后,内功散尽吐血而亡!」
「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令狐飖强提一口气,依旧冷冰冰地开口,「你到底是谁?」
「我?我就是岳秋寒……」
令狐飖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眼前晃过的是他那双盈满笑意的黑眸,眼前一黑软倒下去……
岳秋寒伸手一揽将他扶起,垂眸看着有些苍白的面孔轻喃道,「令狐飖,我找你好久了。」
好在为他运功趋毒得及时,不然……
岳秋寒接过身边仆人递来的帕子,擦去额头的汗,这才抬手自颈侧揭起一块轻薄的人皮面具。刚收入怀中发现仆人依旧站在原地没走,灰白的面孔低垂着,却从眼角不停地望着这边,随即沉下脸来,「萧远!你是眼睛也不想要了吗?」
那人连忙低下头,端了盆出去,恨恨地看了躺在床上的余狐飖一眼,杀气尽现。
「萧远!还不快滚!」
岳秋寒挥手扬起一道掌风将他摔出门外,冷冷地开口,「通知所有哑仆,没有我的允许,谁敢踏进枫阁一步,我就将他杀目挖下丢出司玥舫!」
萧远连忙躬身,飞也似的隐去。
***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响起,床上的人动了动睁开眼睛,突然一下撩被坐起。
「起来了。」
令狐飖皱了眉,望着背光站在床前的男子冷冷开口,「方才你打我?!」,最后三个字,更是一字一句,眼看就有爆发的趋势。
「打了,你霸占本公子的床,让本公子去什么地方睡?」
岳秋寒拖了他的衣领将他一把甩下床来,丝毫没有再顾及到令狐飖的身体才刚刚恢复,径自和衣睡下。
烛光忽明忽暗地洒在床上人面容上,纤长的睫毛在温润的颊边抹了柔和的影,敛去了蛮横与邪魅的表情,竟是出乎意料的冷丽脱俗。
这就是他的真面目?跌坐在地上的令狐飖怔了一下。突然身上一阵凉意才发现自己刚才的窘态,连忙站起身来。
环顾四周,想是房间靠近湖边,夜风吹来带的淡淡的水香,缓步走到窗边推开半掩的纸窗,跃入眼帘的就是皎洁月色下粼粼湖面,不由得皱了皱眉。
要不要和他打个招呼?还是就这样不辞而别?挣扎了半晌,一咬牙正翻窗而出,却不想床那边清越的男音冷冷传来,「你不会从大门出去吗?怎么是令狐兄习惯了鸡鸣狗盗的行为,还是担心门口有埋伏呢。」
一张俊脸霎时红了起来,狠狠地转过脸看了依然躺在床上的白衣男子,「告辞了。」
手边未碰到门,就突然听到身边传来响动,一道劲风袭面而来,知是身后之人内力高强,何况自己重伤未逾,想来绝非来人对手,但习武之人自然而然的反应便是斜侧过身扬手推出一掌——
却不想刚伸出的手被人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开去,不仅如此,身体还不受控制地退了几步撞在门上,抬头定睛一看却原来是岳秋寒!
「你又想如何!」
岳秋寒也不愠不怒,只是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将他从门边扯开,开了门径自出去,「萧远!你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吗?」
小筑边垂柳下缓缓出来一人,手脚不受控制地有些发抖走到岳秋寒身边跪下,啊啊唔唔得想说些什么,却被岳秋寒一脚踢开撞到小筑石栏上,吐出一口血来。
「喂!」令狐飖呆了一下,快步冲上前去将倒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转头怒声喝道,「你做什么!他不是你的仆人么!」
岳秋寒只是淡淡挑眉一哂,绝美的眼神在月光下波光流转,恍若秋水寒潭,「你倒好心。」
青丝在月光下划了一道冰冷的光晕,白色衣袂轻轻一挥隐入房内,啪的一声合上门,「你是该吃些教训才对。」
令狐飖呆了一下,白影散处依稀飘散着淡淡的香味,很幽远。
「你还好吧!」令狐飖转头看向方才被自己扶起来的人,心中一凛!
好生恐怖的一张面孔!若说皮相生得难看倒也罢了,那人脸上被横切竖划了不下十刀,疤痕狰狞恐怖不说,那眼神更是让人生生打了一个寒颤!仇恨?迷恋?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弥漫在那双深凹的眸子里,似笑非笑,口角血迹犹存他却仿佛依旧在回味一般一遍一遍来回抚摸着被岳秋寒揣到的胸口,「你……」
素来寡言少语的令狐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走,只是站在那里。
感觉到令狐飖的注视,那人倏然收回直直盯着房门方向的眼神,敛下眉来冷冷地白了他一眼,狠狠一把将他推开,骨节分明的手颤巍巍朝外一指,挑眉厉声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转身拂袖而去。
令狐飖呆了一下,沉下脸来,这是什么状况?
说我多管闲事?罢了,这些事情与我何干?刚没走两步,突然觉得一阵头晕,一阵古怪的香味从身后飘来,只来得及回头,就看见萧远放大的,诡异的面孔出现在身后,分明从他手中闪过一抹冰冷的寒芒!
刀!
想侧身闪过,却已经来不及,腹部明显感受到刀锋穿过血肉间隙带来的寒冷,「你……」
萧远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发出古怪的声音,仿佛地狱深处发出来的冷笑,深凹的眼眶里散发出来的强大的恨意更是让令狐飖觉得莫名其妙!
使出浑身力气将来人推倒一边跌坐在地上,「做什么!」
「他要杀你。」
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男子,浅浅笑着蹲在自己面前,空手接过萧远再次剌来的匕首将他一掌击到老远,转过头笑意萦转地开口,「感觉怎么样?」
单手摀住还在不停滴血的伤口,咬牙冷声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岳秋寒扔掉手中的匕首,了割破的掌心回头冷睨趴在不远处的萧远,「还不滚!」
那萧远抖了一下起身奔回房内,一会又奔出来停在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不敢靠近。
「让你滚没有听到吗?」岳秋寒侧头一瞥。
萧远似是颤抖了一下,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想说什么却见岳秋寒根本不睬他,这才有些沮丧地垂下头,末了从身后拿出一盒金创药放在岳秋寒脚边,才颤巍巍地跑回房去。
岳秋寒皱了皱眉,盯着那盒金创药半晌,才转过头来,「如果不是我出来,令狐兄怕是已经成为湖底鱼儿的宵夜了。」
令狐飖冷冷站起身,脚步依然有些踉跄却依旧傲气,「阁下究竟是何居心?要杀要剐直接动手!」
「居心?」岳秋寒一步掠至令狐飖面前一掌拍上他腹侧的伤处,疼得令狐飖眼前又是一阵昏黑,他却浅浅一笑收回手。「我怎么敢呢?」
「你!」令狐飖对着面前这个在月光下笑的云淡风清的男子,冷冷开口,「在下与你有仇吗?」
「没有。」岳秋寒一把握住他的领口将他拽起,清俊的脸庞凑在他的面前凝视了好久,突然又是一笑,缓缓俯下身……
「……」声音突然消失在冰冷却柔软的唇里,令狐飖差点一口气憋死岳秋寒才抬起头来,扬着清浅的笑望着自己,「不是说了吗,我找你好久了。」
石化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才岳秋寒对自己做了什么的令狐飖,狂怒地用力一掌拍向岳秋寒的胸口,随即踉跄一下单膝跪倒在地,寒潭般的眸子里满是怒意和鄙夷的神色。
令狐飖在江湖中说不上声名显赫但也绝非泛泛小卒,所以即使重伤未逾但出手依旧不轻。岳秋寒脸色微微一变修长的身形晃了晃,却依旧把将要摔倒的令狐飖托住,「怎么,令狐兄在害羞吗?」
令狐飖冷冷地挥开他的手转身朝门外移去。
岳秋寒清澈的眸子暗了暗,缓缓抬眼看向前方的高大身影,半晌低叹一口气合上眼睛,「令狐兄此次来到临安,可是为了找逍遥楼的「吹愁」吗?」
令狐飖身形微微一顿倏然回过头来,幽深的眸子里霎时爆出杀意,「你认识他!」
「点头之交。」
「他在哪里?」
「……」岳秋寒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侧头看了看转身朝门内走去,刚行两步突然脖颈一阵刺痛,低头之见冰凉的铁剑带着凛凛寒光正架在自己脖子上,「令狐兄,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他住在哪里?!」剑锋依旧丝毫未动。
「四海为家。」岳秋寒轻轻回头,「你是为了给阳远志报仇?」
「你见过他?还是,你就是吹愁。」
「你说呢?」岳秋寒淡淡一笑,恬然淡定的笑容取代了方才倨傲冷漠的容颜,让原本就出色至极的脸庞变得生动异常。
鼻尖缭绕着淡淡的冷香让令狐飖一阵心旌动摇,回过神来,岳秋寒早就飘然消失在房内,「想找吹愁,就待在我身边。说不定哪天,我就带你见他了。」
令狐飖皱皱眉站在门口,冷冷一转头就准备离去,却听的房内再次传出话来,「萧远送来的金创药是邪药师独家秘方,三日内就可消腐生肌。隔壁卧房准备好了被褥,你快些休息吧。」
令狐药沉吟片刻,暗自忖道。自从师傅被逍遥楼的「吹愁」杀死,自己涉足江湖两年有余,只是听说过「吹愁」活动地点,可每次来都扑空。如果岳秋寒真的认识吹愁,跟他一阵子倒也省了不少心力!
回头看了放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金创药,迟疑片刻转身朝偏房走去……
***
不知为何,从来没有安稳睡过的自己居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身边传来轻轻的响动让他警然坐起,一把握住手边长剑,「谁!」
「在下真要动手,令狐兄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坐在一边茶座上喝茶的男子悠悠然地回过头来,清冷的眼神带着浅淡的笑意,「昨夜休息得可好?」
令狐飖默不作声地翻床起身,这才发觉腹部的伤口已经好了几分,并被细心的包扎起来。并且神清气爽,身上轻松得紧。想也知道是岳秋寒为自己解毒疗伤,沉默半晌才冷冷开口,「请。」
「什么?」岳秋寒挑了挑眉,漂亮的眸子里划过一抹醉人的笑意,随后变得狡黠异常:「不如吻我一下当作酬劳?」
令狐飖本出生正派中人,自幼熟读剑章律典,但生性冷漠孤傲并且行事张狂,对于正派中人所作龌龊之事极为厌恶,也曾听说过江湖上某某门主豢养男宠之类的流言,素来懒得多问多说。
但轮到自己,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想不到岳公子竟有如此嗜好!」
岳秋寒对于他有些肆无忌惮的眼神丝毫不加理视,端起茶碗浅啜一口这才淡淡开口,「你找吹愁有何事?」
「……」
「报仇?」
「……」
见他不言不语冷漠得紧,岳秋寒只是淡淡一笑,皱眉侧首看向门外,「你们几人站在门口做甚,还不滚!」
只听见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声,似武功造诣极高的人,却转眼没了声音。
难道这里高手云集?令狐飖抬头看了看依旧气定神闲喝茶的男子,微微皱了眉。如此看来此人也绝非泛泛之辈!
「你是谁?」
「岳秋寒。」浅笑着站起身走向窗边,「还想知道些什么吗?」
「……」
「如果你不说,那我便说了。令狐飖,今年二十有八,洛阳令狐家次子,自幼拜师阳远志门下。十五岁那年家变父母兄弟满门惨死他人之手,自此性格大变,为报家仇五年前只身前往「天堂寨」,杀当时武林排行榜上排名第四的天堂秦主李越,自此涉足江湖,人称「狂刀」。我说的可有错吗?」
「尽人皆知。」
「哦?」岳秋寒微微挑唇一笑,「那我就再说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你自幼倾慕阳远志之女阳黎,并与其私定终身。而后不久,阳远志金盆洗手大会上为逍遥楼杀手所杀,阳黎失踪。你四处寻找吹愁,一是为了报阳远志之仇,二嘛……」
「哼!你知道得倒是清楚。」令狐飖心中虽然一震,但依旧面色冰沉,上前一步揪住岳秋寒的前襟,清瞿的身形随着他的动作踉跄了一下,「我与黎儿只是兄妹情谊,你莫要信口雌黄辱了她的名声!」
「那样最好。」岳秋寒拨开他的手,敛眉一使力将手中茶碗握了粉碎,「萧远,你听够了吗?」
吱嘎。门被轻轻推开,萧远盛了热水走进房内。
「放下,滚。」
萧远恭了身,放下水盆怨恨地看了令狐飖一眼走出房外,不一会再次进来手里捧着精致的水晶桂花糕,比手划脚地想说什么。
岳秋寒走上前去拿了水晶糕凑在鼻边轻轻一嗅,看向萧远的眸子带着浅浅的嘲讽,「萧远,三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萧远灰暗的眸子突然爆出精光,以急快的速度朝岳秋寒扑将上来!却不想短短几秒时间,已经被岳秋寒甩出门外,「关好门,滚!」
令狐飖冷眼看着眼前主仆怪异的举止,系好腰带拿了剑转身朝门外走去。
「回来时记得替我捎上一壶醉月楼的清酿,一盒四季酥。」岳秋寒斜靠在窗前软榻上淡淡开口,「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
***
醒来的时候,是伴着清幽的萧声与细雨打落叶的声音。
令狐飖穿好衣服透过窗阁看出去,外面似乎下着微微细雨。岳秋寒站在不远处的八角小亭里独自吹萧,依旧一身朴素至极的青色衣衫,乌亮的发被水色的发带系了随意披散在身后,穿过雨雾依稀可以看见他清冷的侧脸,仿佛独自在想着什么似的,微微地簇着眉峰。
那名为萧远的哑仆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他,虽然多数大户人家的仆人都是随伺在侧,但不知怎么总有些不同。令狐飖仔细看了才发现,萧远的腰间竟然悬着两柄短剑,长约九寸通体赤黑,看他的身形以及连续两次的招式可以断定此人必定身怀武功,并且精通毒术。
如此高手怎会甘心屈居在他人之下呢?况且自己与他素来无缘无仇,为何此人连续两次将自己置于死地?
萧声停了下来,令狐飖朝外望去,见岳秋寒转头望向自己的方向,清雅的容颜上似是挂着浅浅的无奈,好似回忆着什么。良久,才再次将萧送至嘴边……
令狐飖转身取过床边的剑佩在腰侧,推门走向岳秋寒。
清幽低婉的萧声弥散在满天柔雨中,令狐飖站在雨雾双手环胸一语不发地等着一曲结束,岳秋寒也似没有注意到他似的,曲调一转。
半晌,萧声停了下来,岳秋寒淡笑着转过头,「凤求凰,好不好听?」
岳秋寒清澈的眼眸微微暗了一下,将那玉萧别在腰侧,接过萧远捧上的剑走出小亭,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淡淡地说了声,「走。」
令狐飖也不多问,跟在岳秋寒身后出了司玥舫。
司玥舫坐落在太湖畔,依山傍水,远离市集,环境自是清幽雅致。
「他在哪?」
岳秋寒回头看着默默走在自己身后的魁伟男子,淡笑一下转过头去,「我们去洛阳。」
令狐飖微微一怔,从遇见这个奇怪的男子开始,他时而冷漠,时而狂妄的眼神中总带着淡淡的愁,那种寂寞的表情让他不知为何隐隐有些揪心。穿过细密的雨帘望去,一头乌丝笼了些微的水雾,迷蒙而飘渺。
「岳秋寒,你又如何认识吹愁?」
「你肯开口与我说话了?」他突然回头笑了起来,眸中流转的波光如同夜空中绚烂的烟火,「这是你两天来第一次开口叫我的名字。」
「你如何认识吹愁?」
「你唤我一声秋寒如何?」岳秋寒笑着开口,「如果你允诺日后唤我秋寒,我就告诉你我如何认识吹愁。」
令狐飖见他突然变得如此轻佻,心中不由得一阵恼怒,冷哼一声开口道,「你当真以为我同你一样有那种龌龊的嗜好吗?」
岳秋寒脸色变了一下,却依旧笑着开口,「你不叫便罢了,那我叫你飖,你总不会反对吧。」
令狐飖没有错过他笑意盈盈的眸中一闪即逝的落寞,本想开口拒绝却又不忍再看到他那种寂寞的眼神,只是冷哼一声。
「不作声我就当你答应了。」岳秋寒扯了他的衣袖却被他一把甩开,也没有介怀,似自嘲般轻轻笑了一下,「备好了船,我们走水路吧。」
来到船边的时候,那里早有人伺候着。
是一个年阅十余岁身材短小的男人,从他眸中精光内敛,太阳穴微微突起就可以判断出此人必定身怀绝技,并且内力修为极高。
那人见岳秋寒走来,恭谨的垂下头。
「都准备好了?」岳秋寒沉下脸色。
那人比手划脚地连连点头。
哑巴?
令狐飖簇起眉峰,怎么他身边有这许多功夫如此了得的哑巴?
「走吧。」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岳秋寒轻轻一笑踏上舷梯。
突然,那哑巴眼中精光暴射,从背后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劈面向岳秋寒卷来。岳秋寒察觉到身边的杀气迅速微微侧身,飘扬而过的长发被利刃切下一缕散落地上,徒手伸出两指夹住斜划过脸颊的薄刃冷冷开口说道,「钱戎,今天我没空陪你!」
令狐飖漠然看着眼前一幕,倚身靠在树上,紧抿的薄唇微微扬起。这两个主仆,在玩什么游戏?
只见那哑巴将手中剑抽了几次都没有能抽回,一张脸憋得通红,喉咙发出几声怪异的响声,左手突然拍向右手手腕——
几条细小的黑芒从手腕处直射向岳秋寒几大死穴!
令狐飖心中一惊,想要出手已经来不及!岳秋寒啪的一声掰断利刃,左手挥出凌厉的劲风将那人震退,自己也退到几尺外单膝跪地,一道殷红的血丝从嘴角溢出,他却无所谓的擦去后淡淡开口,「钱戎,你越来越不长进了。」
钱戎从地上撑起身体,呕出一口血后狂笑出声,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粗嘎难听却还是一字一句的开口,「只要能杀掉你,什么手段我都会用,哈哈,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不当心的一天,我终于可以杀掉雪……」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圆睁得眼睛不甘心地望着直刺入胸口的半截断剑,嗓子里又是咕噜了一阵,才颓然倒下。
「走。」岳秋寒头也没回踏上舷梯,身体却有些不受控制地趔趄了一下,被令狐飖一把扶住,「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
岳秋寒淡淡抽出被令狐飖抓住的手,却又突然回过头来笑道,「你在关心我?」
看他调笑的表情,令狐飖冷峻的脸浮上怒意,跃身纵上船舷,「要走就快些,不要磨磨蹭蹭。」
岳秋寒敛去了笑意,一语不发地走上船招手让艄公开船,却突然听得岸边垂柳上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小勍?!」
一抹湖绿的影子轻盈地飞上船来,在岳秋寒旁边站定,「寒,这就是你找了许久的人吗?这么自负的人你理他作甚?!」
名唤小勍的少女眉目如画,清秀可人。弯月般秀丽的眉峰下是一双灵动的眸子,一身湖绿的纱衣拢住曼妙的身段。见令狐飖冷睨了自己一眼,她轻轻一笑走近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再次开口,「寒,这个如同冰块一样的男人,就是你的意中人啊?长得虽然不错,不过我不喜欢。」
岳秋寒轻轻一笑瞥了令狐飖一眼,见他依旧寒若冰霜的俊容抹上怒气,岔开话题,「小勍,你过来居然没有带着你的魈哥哥吗?真是稀奇。」
「他。」文勍嘿嘿笑了两声。「他现在正人事不醒地陪着妖艳的老板娘鬼混呢。」
「所以你就来骚扰我?」
「骚扰?」文勍的神情有些狡诂,「人家只不过刚好路过见你受伤,而且旁边一个雕塑丝毫没有人情味,所以就来照看你啊。」
「我不碍事的。」岳秋寒转头望向湖面,「你快去找他吧。」
「好好,我也不当你们两个的指路明灯,喏,这个!」她跳到岳秋寒勉强将一个透明小丸塞进他口中,「钱戎那个杂碎的小把戏还不配在我们面前招摇。」
说罢右手搭上他的手腕,皱了皱眉,「你怎么真气这么乱?体内真气还没有恢复就和钱戎动手,难怪你会吃亏!」
「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不准反驳!」
「好好,小勍的话就是圣旨,麻烦小皇帝您快走吧。」
少女咯咯一笑跃上船舷,回头沉下脸来瞪着靠着船舱打量岳秋寒的冰冷男子一眼,「我走了,你自己路上多小心,还有他们让我问候你。」
「嗯,」岳秋寒温柔一笑,「也帮我问候他们。」
「知道。」
文勍扬手抓过船上竹篙往河中一甩,一个漂亮地转身落到水面,足间轻点几下就到了岸边,却依然不放心地大声说,「寒,还有忘了说,你快些将那些人处理掉,他们留在你身边我们不放心。」
「知道了。」
目送着少女远去,岳秋寒才回过头来,「外面雨这么大,快些进船舱吧。不要让伤口沾了水。」
清清冷冷的嗓音带了疲倦,虽然淡漠却温柔的有点窝心。令狐飖注视了他很久,对于刚才少女毫不掩饰的话语里,他很清楚的知道岳秋寒喜欢自己,而且寻找了很久。为什么?不可否认的,岳秋寒的美不同于女子的柔媚娇艳,却清冷淡然。
那样安静淡漠的气度,偶尔鄙睨天下的清高,以及那张人皮面具下绝美的容颜,无一不吸引着自己的视线。虽然不认为自己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是不知为何他的眼中的淡漠和偶尔出现的孤寂,却比那张总是笑着望着自己的脸更能影响他的情绪。
「她说的他们?」
「别庄里的佣人。」岳秋寒走近他身边,从舱内取了伞挡住了细细的雨雾。偏斜的油纸伞遮住了落在令狐身上的所有水滴,却唯独忽略了自己。
「刚才的人,萧远,他们是来杀你的?」
「嗯。」
令狐飖心中一震,侧头望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你不怕吗?」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即便怕了,结果不还是一样么。」岳秋寒轻轻一笑将伞塞到令狐飖手中,「我进去了,运功疗毒期间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才好。」
【第二章】
在船上晃了一天,雨虽然停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
眼看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岳秋寒依旧没有出现。
「你们去叫他用膳了吗?」本来一直坐在窗口喝酒的令狐飖突然冷冷开口,倒是把船家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回答,「叫了叫了,但那位爷一直没有回话,我想他可能还在休息,所以就没有进去。」
令狐飖皱了皱眉,突然起身朝岳秋寒的房间走去。
「出来吃饭!」
「唔,」房间里传来很轻的应答声,过没一会帘子被掀了开来,岳秋寒一身素白的衣衫出现在门口,满头长发依旧用一条朴素的丝带系了披散在身后,见到站在门口一身玄衣的令狐飖微微一笑,「怎么,才短短几个时辰没见,就这么挂念?」
「笑得比哭还难看。」令狐飖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向船舱。
其实他也说不清心里的郁闷是为了什么,但对于他每次仿佛是想掩饰什么而展露出来的笑脸,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哦,」岳秋寒又是轻轻笑着跟在令狐飖身后进了饭厅。
「爷您起来了啊,我们走得匆忙,船上没有好的东西可以招待二位,就是普通的腌鱼和米饭,等一会儿靠了岸我们再上去采办些酒菜……」
「唔。」
岳秋寒只是轻轻点了头,挥手让船家退下端起一碗稀粥喝了起来。
令狐飖一直默默地靠在窗前喝酒,玄铁长剑被他揽在胸口斜靠在肩上,深邃的眸子看着暮色渐浓的江面,风从半掩的窗中挤入舱内,撩起一头浓密的发,随风微微飘动。
风吹进敞开的舱门,虽是盛夏时节却些微的带着寒意。
岳秋寒一直坐在桌边,仿佛很专心地一口一口喝着有些凉的粥,气定神闲的优雅气度让不经意回头看他的令狐飖再次怔了一下。
烛光下的岳秋寒敛去了白天的冷漠与孤寂,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清冷而不沾尘烟,发现了他的注视,岳秋寒回过头来,「很无聊吧,要我吹奏一曲吗?」
见他没有作声,岳秋寒也不说什么掏出别在腰间的白玉萧走出船舱。
萧声袅袅而起,充满淡淡的无奈和惆怅,似感叹流年似水,又似讲述世事沧桑。
「这曲天涯,我还没有给旁人吹过,好不好听?」
他笑着回头,风将他白色衣袍卷入夜色,飘飞的长发青丝扑散在如玉般莹润的面孔上,他微微眯了眼睛,「你不喜欢?」
「那个丫头说的话,都是真的?」令狐飖依旧坐在原地,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直直的望进他的眼中,「为什么喜欢我?」
「为什么?」岳秋寒低头想了想,「我喜欢你是很奇怪的事吗?」
「理由?」
令狐飖没有忽略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寂寞,心中竟然微微的有些心疼。
不想承认,岳秋寒比黎儿更能牵动他的心,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两日,他深藏在笑容下的,不为人知的寂寞比当年黎儿哭着向自己表白还要让他动心。
可以轻易地发现,岳秋寒的笑只展露在自己面前。很轻很淡,却很满足。他不是断袖,所以对于岳秋寒的表白自然无动于衷。但是他却真的开始好奇岳秋寒眸中的寂寞来自何方。
「我是男人。」
「我知道。」岳秋寒淡淡一笑,垂下握着玉萧的手,银色的流苏在夜色里划了一道漂亮的弧度吹在他身侧,「所以,我不勉强。」
「愚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岳秋寒笑着走到令狐飖身边静静的凝视了他一会,突然在令狐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低下头。柔软的,冰冷的唇轻轻地覆在他唇上。
令狐飖楞了一下,却没有将他推开。鼻翼间缭绕着淡淡的冷香,很清幽。属于岳秋寒的味道……
抬起头来,望着令狐飖依旧冷漠的眉眼,岳秋寒淡淡一笑。
虽然早就知道,这是一趟没有终点的旅途,我还是这样,伴你上路。相识是缘,相知定份;相恋为因,相伴成果。你我的因缘早已成了定数,我知你不知,仅此而已。
也许,你早就忘记。
多年前的那场春雨,你自马蹄下救出的那个孤苦无依的少年。
也许,你没有发现,那年的惊鸿一瞥,我杀阳远志的瞬间,只见你冰冷仇恨的眼睛……
十年,一生中,能有多少十年?十载春秋,将你腼腆温柔的笑意消磨得只剩冰冷淡漠。寒暑十易,没有模糊你的容颜,却益发清晰地刻入心底。
也罢,待你与「吹愁」了结恩怨,我们再续情缘吧。
「你不把我推开吗?」令狐飖皱了皱眉看向岳秋寒,稍显苍白的面孔上竟然泛着异常的红晕,素来清冷的眸子也有些微的迷蒙,一把抓住他的手,竟然烫得惊人!
「你生病了?!」
岳秋寒微挑眉一哂,将手抽了回来。「一点小病,明天就好了。」
令狐飖也不多说什么,起身走回自己卧房,站在门口好一会才闷声开口,「快点回去休息,不要耽误了找人!」
***
第二天到了快晌午时分,依然不见岳秋寒的身影出现。艄公将船靠了岸去采办些日常用品,令狐飖则一个人坐在船舱内喝闷酒,深邃的眸子时不时地扫向岳秋寒的房间方向。
约摸半盏茶的时间,门帘被轻轻的掀了开去,依旧一身素白的岳秋寒出现在门口。
令狐飖收回了目光看出船舱,外面天色依旧阴沉沉的,大有风雨来的趋势,一些经验老到的船家取了些防水的油纸及蓑草开始加固船舱,以防暴雨吹打。
「要下雨了。」岳秋寒走到舱门口笑着说,「今天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令狐飖没有作声,只是皱了眉看着修长的背影,突然抓起身边的长剑朝他拦腰刺去——
「铛!」未出鞘的长剑被玉笛架住,岳秋寒笑意盈盈地转过头来,「怎么,几日没有动招寂寞了吗?」
「废话少说!」令狐飖缓缓抽出长剑,一招「风裂长天」朝他面门划去。岳秋寒再次退了一步挡下,微微一哂,眉眼中张狂尽现,「好!我就陪你走几招。」
岳秋寒本就身形修长,加上极俊的武功身法,整个人似乎和天地融在一起,任令狐飖将那追风剑法使得精妙无双,却依旧如空中闲云,悠然的气质似无动而无不动,变换无常。
采办完食材返回的船家刚一探头,就差点被突如其来的剑气削去了脑袋,吓得只是躲在船舱外连连哀求,「两位爷,小的只是做些小本生意,这艘破船虽然不值钱可也是小人的全部家当,求二位爷高抬贵手……」
听到外面船家的哀求,岳秋寒微微一楞。刚回过神森冷的剑就已经逼近要害,索性闭上眼睛。剑势在他颈边不到一寸的地方嘎然而止,剑气却依然在那如玉的面颊上留下一道殷红。
岳秋寒缓缓睁开眼,伸手抹了蜿蜒直至颈边的血微微笑,「这辈子,唯一不愿与你刀剑相向。」
缓缓将剑插入剑鞘,凝视了他半晌才冷冷地开口。「你生病了!」语气说得甚为肯定,冰冷的话却依然让岳秋寒心头一暖,「你果然在关心我,是不是?」
令狐飖皱了皱眉,一把拖住笑得开怀的岳秋寒朝他房间走去,「生病了就快点去休息。」
岳秋寒没有说什么,乖乖地走在他身后。敛去傲气的他,如迎风柳絮般安静而温柔。
「睡!一会我吩咐船家靠岸找个郎中来。」
岳秋寒和衣躺下,看着站在窗口双手环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男子,挑了挑眉,「如果我是女子,你会不会喜欢?」
「……」令狐飖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半晌突然开口,「你如何知道吹愁在洛阳?」
「怎么?怕我骗你?」
「你和他什么关系?」
「关系?」岳秋寒笑着起身,「如果我说关系非浅,你会如何?」
「刚才看你的身法,师承何处?」
「旁门左道不提也罢。你当真是要杀他?」
「仇深似海。」
「如果我出面阻止呢?」
可恶!不知道怎么,听到这般如同探寻般的问题,令狐飖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恐惧过后的愤怒排山倒海般涌上胸口。没有回头的开口,「一样!」
岳秋寒淡淡一笑,合了眸子敛去眉目中一闪而逝的无奈,「我不会阻止。如果那是你希望的,无论刀山火海,我都会帮你完成。」
令狐飖楞了一下,从他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给过他如此温柔到让自己心痛的感觉,他似乎在想告诉自己什么,但最终还是将口边的话深深埋在心底。
「我们素昧平生,为什么帮我?」
「我们……只是……你忘了……。」
令狐飖听出了他话语中淡淡的无奈,想开口问,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抿紧了唇看向窗外。
***
转眼在江上走了十余天。
这些天来,天气时好时坏。岳秋寒自那日起就甚少说话,却将令狐飖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到一个码头便亲自上岸采办疗伤药品,亲自熬好送到令狐飖面前。不知为什么,原本清冷绝丽的面容总是带着病弱的苍白,他却丝毫未觉般依旧每日傍晚用过晚膳后,站在船头吹那首悲凉的「天涯」。每当这个时候,令狐飖就默默坐在桌边喝着温热的酒,微微侧头。
寒雨连江。
那日刚过晌午,暴雨突然袭来,浪涛将那船拍得左右摇摆,不时发出吱嘎的声音。
令狐飖站在船舱门口皱着眉头看着码头的方向。
方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笑着为自己盛粥的岳秋寒突然呕出一口黑血。他却笑着说无妨,刚起身便颓然倒下没有再睁开眼睛,眼看气色越来越差,即使令狐飖他运功疗毒也丝毫没有任何效果。
看着沉睡在床上苍白绝美的容颜,令狐飖鬼使神差地抬手抚上那双紧闭的眸子,「你这样,又是为何?」,不可否认的,每每看着他带着轻愁的笑,胸口某个地方就如同针刺般微微的疼。他的坦率,他的感情,他的温柔,他的冷漠,他的骄傲与狂妄,每一个他,无不牵动着他的情绪。每当看见在船头吹着萧的身影,衣袂飘飞,恍若天上人,清清冷冷,若即若离。仿佛就在某个瞬间,他就会这样凭空消失去。
刚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焦急,起身撩衣掠出舱外。船家已经离去了一炷香的时间,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返回了,可为什么到现在也见不到人影?
「在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清越的声音,令狐飖倏然回头,一身白衣的人正浅笑着望着自己,温润的面容上依然难掩病弱的苍白,「你出来做甚!」
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还在发烧!」
岳秋寒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笑,将头抵在他的肩头,「我可以认为你在关心我吧?」
「说什么傻话!」令狐飖皱了皱眉依然冷声冷气地开口,却没有伸出手将靠在自己肩上的人推开。
突然舱门口传来响动,岳秋寒抬头朝门口一瞥,低声说,「是位不速之客,你的仇家?」
令狐飖转过头,见一身穿着与船家一样的人低着头带着斗笠朝这边缓步走来,「是船家。」
「不是!」岳秋寒突然抬头,身形一动将他挡在身后,冷冷开口,「是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修长身影,心中仿佛有什么开始膨胀发酵而将素来冰冷的心渐渐温暖过来,不由自主的,突然伸出手将那纤细修长的身影拉到身后,低低的叹了口气,「真是中了你的邪。」
手腕上突然而至的温暖令岳秋寒全身一震,随即淡淡的红晕浮上原本病弱的面容,扬着笑脸问道,「我若帮你,可以吻我一下当作酬劳吗?」
「胡说什么!」皱了眉峰,冷眼凝望着一身艄公打扮的人在身前站定,退后一步开口喝道,「在下令狐飖,敢问阁下……」
那人没有抬头,也不等令狐飖说完便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显然是淬了毒的匕首猛袭上来!令狐飖早有准备身形一闪,左手变掌为爪扣向那人脉门——
来人果真如同岳秋寒所说,绝非一般高手,就在令狐飖指风袭来的那一刻猛退两步站定,阴狠的目光将令狐飖和岳秋寒来回打量了一下,嘿嘿一笑,「情报果然不假,狂刀令狐飖重伤未愈就携一绝色美人游山玩水。没想到狠戾无情的狂刀也转了性,对断袖情事如此热衷。不过,如果是这等惹人怜爱的美人,大爷我也……。」
「住口!」令狐飖一声怒吼,不等他将话说完,突然抽出背后佩带的长刀,一招「狂风卷云」朝那人袭去——
令狐飖的刀势被那人随意一挡,便在距离他面门不到半尺的地方顿住,淬不及防的被他右掌击中腹侧退了几步,单膝猛的跪地呕出一口血来,那人嘎嘎笑着开口,「你的内力还未恢复过半,就想与我动招?」,令狐飖心中一怔,即便自己受伤,这武林中能这般轻易挡他绝招的不出十人,他是谁?!
「他就是阴山二当家的,人陈笑面阎王的杜十三。」原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岳秋寒冷冷开口,漂亮的面孔挂满了寒霜,一双清冷的眸子更是充满了狂嚣的杀气,「我们与你有何冤仇?」
「好聪明的小子。」那人嘎嘎一笑,变拳为掌突然向令狐飖当胸拍来,「与我无怨无仇,不过有人出钱取这小子的项上人头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如鸡爪的干枯手掌就要拍上令狐飖的胸口,岳秋寒身形一晃,挡在他面前左手轻轻一挥——
杜十三突然感到一阵凌厉劲风当面袭来,面色一变收回掌势站定,「你是谁?」
「你也配知道?!」岳秋寒冷冷抽出腰间白玉萧,在空中划了道美丽的银弧凑近口边,漆黑的双瞳危险地眯起,杀气尽现,「敢伤了他,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索魂魔音」原本为天山孤老独门不传之密,世间真正亲耳听见「索魂魔音」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传言,索魂魔音夺魂摄魄不说,凡是听过索魂魔音的人,全部都自毁耳膜后发狂至死!
杜十三乍一看到那柄寒冰怒龙萧,眼中闪过贪婪之色,但不一会功夫如同发狂般抱头在地上哀号,斗笠滚落一边露出一张甚为骇人的面孔,仿佛受到很大刺激般诡异的扭曲在一起,「索魂……你是……谁……」
话音未落,岳秋寒神色一变,萧声突的尖锐起来,如清泉山涧潺潺流水,再瞬间一变犹如活活江海万马奔腾,强大的内力借着萧声在舱内盘旋缭绕,茶杯碗碟应声而碎散落一地的碎屑。
「呃!」令狐飖本就重伤未愈,对此蕴含强大内力的萧声更是毫无招架之力,再次呕出血来。
「飖!」岳秋寒回头看了他一眼,飞快收回内力,将已经痴痴呆呆胡言乱语的杜十三甩出舱外,「滚!下次再让我见到,定把你碎尸万断!」。语毕,不管那人是否逃走,便飞快掠回令狐飖身边,一把将要倒下的身体揽住,盘腿坐住他身后。
「气归丹田,我为你疗伤!」
令狐飖只觉后心一股内力暖暖传遍四肢百骸,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觉遍体通畅,连腹侧的伤痛也好了许多。
想也知道这决非普通的功夫,而是一门极其高深的武学,以真气催动体内血脉运行,怕是这天下少有几人能做得到!
「好了。」岳秋寒收功站起身来,「感觉如何?」
「有劳。」
岳秋寒听他依旧客气的语气,淡然一笑,清冷的眸子里漾着浅浅的无奈。迎风走到舱门朝外瞭望,「方才杜十三可是冲着你来的吗?」
「可能。」
疾风吹入舱内,扬起他素白的衣衫伴着乌丝在窒闷的室内飘舞翻飞,扑鼻而来的,依旧是属于岳秋寒的,清浅冷香。
令狐飖皱眉想了想,起身将那颀长的身影拉了回来,扯过挂在舱壁上的黑袍披到单薄的身体上。不经意的体贴,让岳秋寒突然忘了该说什么,只是怔怔的望着令狐飖俊美冷漠的容颜上,难得出现的温柔神情。
「喜欢上我了没有?」
「荒唐!」令狐飖松开手别过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船家去请了郎中,你体内真气紊乱血脉不调,去歇着吧。用晚膳的时候我去叫你。」
岳秋寒笑了笑,退开两步,「如果是感激或同情,我岳秋寒还真的不希罕。」
令狐飖再次看到他的那种笑容,很落寞,很无奈,总是带着浅浅的愁。但那清冷眉眼间,却分明是在笑,笑得很轻,很浅,无声无息。
突然岳秋寒掩口咳嗽起来,他很快得侧了头看向门外,令狐飖却分明看到他白衣上的暗红。
「你!」令狐飖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戎的毒。小勍已经给了我解药,只不过我催动真气令毒性反噬而已,无妨的。」岳秋寒笑着开口,「你怎么有这许多的仇家?」
令狐飖看他依旧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莫名怒意,不由分说的一把将他拖着走入内舱丢在床上,虽是阴冷狠戾的神情,手上的动作却是温柔的很,将被子盖在他身上才起身站在窗口,「我在这里陪你,快睡!」
岳秋寒吃吃笑着看那冷硬面容上难能一见的羞涩,再次开口调笑道,「你那未婚妻,可漂亮吗?她失踪了数日你不怕……」
「住口!」令狐飖回过头来,「黎儿温柔婉约,善良可爱,绝不是薄命之人,她的品性岂是你……」
「什么?」
岳秋寒笑着望着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的男人,「想说我厚颜无耻?」冷冷一笑,「我岳秋寒敢做敢当,爱便爱了,还怕人说不成?令狐飖你放心,本人不贪图你的钱财家业,对你更是无需无求,找到「吹愁」后,我绝对不缠着你。出去!」
令狐飖知道自己一时失言,却又不愿拉下面子好言相劝,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听到舱门咚的一声撞上,岳秋寒轻阖上眼。人与人的相遇,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缘分,但这样的缘分在命运面前却变得过于浅薄,于是,无论我们有多大的不舍或不甘,有些相遇,注定分离!
我们都不过是普通的凡人,世间已如此清冷,我只是渴求,有一点点温暖,一种痴念让我可以停留。
只是,我知道,即便如此,那却仍不是件轻易的事。
回忆,在经历了十年的光阴和风雨后,就像窖中的酒,慢慢的醇了起来。记得吗,十年前,你曾握过我的手,大声的说着不可能实现的诺言。那时的天空比现在的蓝,白云从头顶飘过,可以听见风的歌声。
令狐飖,我从来不冀望你能背负这场沉沦的爱情,你又何需如此残忍?
***
走出船舱,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微微的刮着风。船舱里断断续续传来不甚清楚的咳嗽声,让令狐飖再次簇起眉峰。那钱戎的毒真就如此厉害吗?以岳秋寒的功力,也无法散了这毒?
咳嗽声再次传来,让他的心更是纷乱如麻。仰首喝下杯中烈酒,转头再次朝岳秋寒房间走去。
「你进来做什么?」
听到有人进来,站在窗前的颀长身影丝毫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问道,「怕我死了没法带你去见吹愁?」
令狐飖呆了一下,面前这个优雅却又孤傲的男子,怕才是真正的岳秋寒。
自己刚才的话,真的伤了他吗?让那个总是带着轻愁,微笑的望着自己的男子敛去了所有的温柔,变得如此陌生。心底似乎什么东西在扎着,有点冷,也有点疼。不过这样也好,若一直这样,也不会再被他扰乱了心神,变得不像自己。
令狐飖环胸靠在门口,瞬也不瞬的望着握萧站在窗边的岳秋寒。「我始终不明白。」
「那就不要明白。」岳秋寒淡淡开口,「我会帮你找到你的未婚妻。也会帮你,杀、吹、愁……」最后的几个字,更是一字一顿,越来越轻,带着自嘲的味道。
「你和吹愁,什么关系?」
「等吹愁死的那一天,我再告诉你。」岳秋寒终于回过头来,流转在秋水寒潭般眸子里的笑意,却如同在无声的哭泣。
「放心吧,钱戎的那种毒,还不至于能要了我的命,不多久就慢慢好了。」
「秋寒,你总是这样。」
突的一个声音自船舱外传来,很温柔,伴随着叹息。
「雩?!」岳秋寒闻声迎了出去,「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令狐飖跟着岳秋寒迈出后舱房,就见一位男子面上蒙着黑纱端坐在桌前,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名腰佩长剑仪表不凡的男人。
「听小勍说你受了伤,我有些不放心。」
「我没事。」岳秋寒很谨慎的握住他有些苍白的手,怔了一下,「你离开那里,他知道吗?」
「他去了京城见相宜小姐,暂时回不来,你不用担心我。」男子声音低沉了一下,虽有些凄然,却依旧柔和如水。缓缓张开手,将掌心中一粒豌豆大小的透明小丸递到他面前,「给你。」
岳秋寒和他身后男子见了突然面色一变,「雩!」「主人!」
「寒,你吃了它吧。不要这样不珍惜自己。」
「不珍惜自己的是你!主人!」身后的人低低的开口,却被他轻轻的叹息生生顿住,满是无奈的撇过头。
岳秋寒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令狐飖一眼,淡然一笑,「生死随天命,我吃了它又能如何?」
那男子抬起头,透过黑纱看着站在岳秋寒身后,同样在打量自己的令狐飖。起身缓缓走近,将那小丸放入令狐飖掌心,「寒是一个不懂珍惜自己的人。」
岳秋寒想阻止,却被那黑衣男子挡住,眼睁睁看水色衣衫走出门口,「流风,我们走。」,如春风一样和煦温柔的声音轻轻传入舱内,黑衣男子神色复杂的看了令狐飖一眼,朝岳秋寒微微拱手,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门外。
「岳秋寒,主人将那水舞香给了你,你就好自珍重,莫要辜负了他!」
【第三章】
「是什么?」令狐飖看着直直望着船舱外的岳秋寒。
「水无香。」
「……」
「化解天下奇毒,恢复一甲子功力的,水无香。」岳秋寒阖上眼,「也是他,唯一的解药。」
令狐飖看着他的背影,楞了一下,他不明白岳秋寒的意思,也不明白岳秋寒此时怅然忧虑的感情,只是本能的走到他身后用温厚的大掌轻轻覆住他的腰,将那单薄的身体揽入怀中。
岳秋寒闪了身体推开他走上甲板,半晌才回过头来。「既然无情,就不要给我沉溺的理由。」
令狐飖沉默了半晌,才看向自己的手心,水痕犹在,温暖无存。「我不懂。」
岳秋寒淡淡一笑,转过头,看着渐渐消失在风雨飘摇里的身影,「把水无香给我吧。」
***
到了傍晚时分,那船家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说是路上遇到了贼人袭击,差点丢了半条命,好不容易遇到了好心人将自己送去看了大夫才捡回条命来。岳秋寒与令狐飖对望一眼,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船家的伤势不是很重,但岳秋寒却由于内力损耗以及余毒未清,所以一行人耽误了两日才继续上路……
想那水无香的功效果然神奇非常。
才短短两日的功夫,岳秋寒余毒不见不说,内力更是精进不少!但他却甚少再与令狐飖说话,连那好听的曲子也没有再吹过。似乎恢复了初见时冰冷倨傲的态度,冷漠得紧。
令狐飖身体本就强健加上岳秋寒丰沛的内力辅助疗伤,过了不到半月,伤势就恢复大半,在船上晃悠了二十余天总算到达了洛阳城。
船还未靠岸,岳秋寒遍带了人皮面具踏出房来,朝外面望了望。「走。」
头也没回地跃上码头站定,背对着令狐飖开口说道,「我们先找个客栈落脚。」
令狐飖皱了皱眉,一语不发地抓起桌上的长剑挂在腰侧跟在他身后。
洛阳本就是中原名城,居「天下之中」,素有「九州腹地」之称。北临嵯峨逶迤的邙岭,南对互古耸黛的嵩山。境内伊、洛、涧、诸水并流,其地广衍,平夷洞达,土质肥美,物产丰饶。周山环绕,雄关林立,自古形势甲于天下。
刚踏上洛阳城桥,繁华的洛阳美景,便在眼前一览无余!大运河上,舳艟相接,帆影联翩。街道宽广,驰道驿路,其直如矢,无远不达;洛阳商贾众多,明驼宛马,更是络绎不绝。
进入洛阳城沿南大街走了一会,岳秋寒朝前方一指,冷冷开口道,「你去那客栈要两间上房,我去去就来。」
令狐飖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依旧冷冷漠漠,与前几日的温柔判若两人,不觉心中涌上怒气,「你何时带我去找吹愁!」
岳秋寒看了他一眼,冷冷地笑了笑,竟然头也没回径自离去。
晚霞夕照,金色的余辉为天边的夕阳抹上一道亮丽的金边。炊烟袅袅,带着淡淡的古城余韵。
对面的酒楼里,艳舞笙歌正是热闹得紧。
客栈门口站着一个一身淄衣的男子,腰佩长剑,双手环胸站在客栈门口,似在等人。狷狂的黑发不羁地披散在身后,刀削斧罄般冷硬的线条,俊朗阴沉的眉眼,让来往的淑女名媛们不由得多看一眼,却又飞一般地逃去。
令狐飖相貌本就俊美非凡,但由于一身冰冷煞气不说,原本深邃幽冷的眸子更是想要杀人一般,让经过他身边的人生生地打了一个哆嗦,即便是想进客栈的客人也巴不得赶紧绕道,免得殃及自身。
店小二和掌柜的满脸被雷公劈倒的表情,谁也不敢上前和他说话。
「站在这里做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清冷温朗的男声,掌柜的如同看见救星般抬头看像说话的男子,不由得一呆。
面前的男子虽谈不上俊美,却自然有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气质。一身朴素白衣,虽不是什么华贵面料,松松地穿在男子身上,自有一番清贵儒雅韵味。最要说的就是那双眼睛,长在这张普通的面孔上委实可惜,如同山涧寒潭,清澈冰冷,无无求。
「你去了哪里?!」
令狐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怒吼道。
「白马寺,见一个朋友。」岳秋寒淡淡一笑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踏进门来落坐,「站在门口当门神吗?不要误了人家的生意。」
令狐飖冷哼一声在他对面坐定,却别了头看向窗外,好象生气的小孩般的表情让岳秋寒又是一阵轻笑,「要吃点什么?」
见他不言语,岳秋寒也不多说什么,转头对一脸好奇打量自己的小儿开口说道,「麻烦小二哥,四两烧酒,再上些贵店招牌小菜。」
小二忙不迭地上来擦了桌子,一脸经典的招牌笑容,「二位大爷要不要尝尝小店自酿的米酒?口感醇正,来往的客官们都喜欢呢。」
岳秋寒看了依旧沉着脸的令狐飖一眼,「谢谢小二哥,那就要一壶吧。」
「好咧,客官您稍等。」
眼看夕阳西下,天边敛起了最后一道红芒,天色很快变暗了下来。
外边的大道上,人群虽然比中午少了些却依旧是车水马龙繁荣得紧。沿街大大小小的店铺却挑起了高高的灯笼,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小二,今天是什么日子,外边这么热闹?」
「呦,客官您是外地人吧,今天是洛阳龙门镖局的二公子沈龙迎娶新娇娘的第二天,那龙门镖局的二公子在江湖上那是无人不知啊,武功风流,家世显赫!这不,昨天迎新娇娘进门,在整个大南街摆了流水席宴请八方宾客,今天晚上又要办个热热闹闹的花灯会,供百姓们消遣……」
「女方家是何人?」令狐飖冷哼了一声说道,「如此劳民伤财!」
「女方?正是你的宝贝阳黎。」岳秋寒轻笑着开口,瞥了令狐飖倏然变色的俊脸,「父妾子夺,轰动整个江湖。」
啪!
令狐飖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杯中琼浆伴着掌心的鲜血溅到岳秋寒如淡定如水的面容上,「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岳秋寒没有分辨,依旧笑了一下,清淡如风。「飖……」
「住口!谁允许你这样喊我!」令狐飖一把纠住岳秋寒胸前衣襟,一双阴沉的眼闪烁着明显的恨意,「你早就知道黎儿的下落!是不是!所以你才带我来洛阳!」
「你误会了。」
「误会!你早就知道黎儿的下落却迟迟不告诉我!你故意中钱戎的毒耽搁行程让我看到黎儿委身他人!你究竟是何居心?!」
岳秋寒皱了皱眉,淡淡开口,「我也是方才才得知那对父子争抢的女人是阳黎。」
「住口!」狂怒下,令狐飖一掌拍上他的胸口想将他推开,「你那龌龊恶心的想法我现在才明白,你是要我对黎儿死心吗?岳秋寒,你听好!我令狐飖就算终生不娶,也不会对你这种无耻之徒动心!」
本以为他会躲开,却没想到他生生承担下那一掌,退后了一步呕出一口血来。
「不愧是狂刀,真就这般无情。」
岳秋寒清冷的眸子只是定定的望着一脸怒意的令狐飖,静静的,仿佛要望进他的灵魂一般。清爽的夜风从敞开的窗吹入室内,撩起了岳秋寒的发,在两人眉眼间纠缠……
令狐飖看他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他却终是轻轻的阖上眼,掩去了了眼中蔓延的无奈和悲凉。
令狐飖心中一滞,伸手想握住他的衣袖,却被他挥开。
握住手中白玉笛,岳秋寒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我帮你将那阳黎,带回来见你。」
小二呆了一下,连忙前去阻止,「客官!千万使不得!那沉家财大气粗不说,与朝廷相交甚密。那沈龙之父更是当今武林盟主,武功出神入化!您去了不是送死么。」
「早晚而已。」岳秋寒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风自悲戚,迎面轻拂,是谁的背弃沾湿了谁的面容?我听见玉佩响在你的衣裙。是那阳黎与你的执手之约吗?我并无珍昂的玉佩送你,只能给你白莲般清冷的一笑,盼你不忘多年前有过一个漠漠的少年,盼你一次谁也不能拆散的缘分。
就算这样,怕也是奢望吧……
你早已淡忘了十年前的约定,对你来说,我只是那众多奴仆中一个不起眼的书僮,对你来说,那日你救起的,只恰好是我而已。而谁来告诉我,我日日苦练武功,为的是谁?我寻寻觅觅,得到了什么?如何能将我从那沉溺的无奈中扯回,将你我的牵绊,撕得粉碎?
「你跟着我做甚?」岳秋寒冷冷的回过头看着一直默不作声走在自己身后的男子,「你大可放心,我素来说到做到。」
「你……」
「不劳您费心,生死由命,这条命,我岳秋寒还从来没在乎过。」
令狐飖皱了皱眉,低声吼道,「不准胡说!」
「哼」,岳秋寒拂开被夜风吹乱,披散在唇角的发丝,沿着颌际轻轻扯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令狐飖你把这张面孔记牢,否则,你日后一定后悔。」
那是每每看到都会让令狐飖心中一震的清雅容颜,月光下微微泛出温润柔和的光,修长俊朗的眉峰下,是如秋水清雪般冷澈的眸子,挺直的鼻,倨傲优雅的薄昏。夜风撩起那一头柔顺的发斜斜飞过脸颊,被月色映出温柔的影。他似乎在笑,却与其它时候的带着清愁的微笑有所不同,淡淡的,幽幽的,带着冷冷的嘲弄,「你把这张脸记下了,以后莫说不认识!」
听着他决绝的话语,令狐飖有些不解的簇起眉,「你在胡说什么!」
他却只冷冷一笑,转头朝东门走去,「我说什么,日后你自然明白。」
***
出了东门,往前走不远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就是龙门镖局的总坛。
说起这龙门镖局,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龙门镖局的大当家沈力方凭一把金刀,在三年前武林盟主大会上一举披得头筹。且他膝下三男二女各个手段狠戾,长女更被甄送入宫成了当今皇帝身边的宠妃。沉家更因此得势,在江湖官场混的如鱼得水,人人都会忌他三分。
刚出了东门,就见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站在竹林边,一个背后背着用黑布裹缠的武器,想来不是棒就是刀。另外一个则是握着一把拥有月光般透明剑鞘的暗红色长剑,高大魁伟的身形一看就知道此二人并非寻常路人。
见他二人走来,两个男子缓缓回头,脸上皆蒙了覆面黑巾,眸中精光聚敛。令狐飖脚步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将走在自己前方的岳秋寒挡在身后。
那岳秋寒却径自将他推开,走到两位男子面前顿住,「好久不见。」
两人冷哼了一声,抬头将令狐飖打量了一番开口问道,「就是他?」
「是。」
「雩受伤的事情你可知道?」
岳秋寒猛然抬起头来,「他现在怎样?」
「很不好,因他将那水无香给了你,差点吐血身亡,楼主大怒将他囚禁在无幽谷,并差点费了流风的武功。」
眼见那握着长剑的男子握着岳秋寒的手,令狐飖心中不知怎得突然怒气汹涌,却不想那人只是搭上岳秋寒脉搏,「你吃了水无香?」
「是。」
「还好,」男子松开手,「很少有人能伤得了你,这次又是谁?」
岳秋寒没有做声,只是笑道,「这么久不见,怎么如此生疏?」
两个男子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秋寒,几时才能回来与兄弟一起把盏言欢呢?」
「不知道。」
「为何以真面目示人?」
「……」
「为了他吗?」赤峰长剑乍然出鞘,在月光下抹出一道如鲜血般艳红的光芒,高大的身形只是微微一动,已然在岳秋寒身边站定,「我倒要看他有几分能耐!」
岳秋寒微微仰高了头,看着站在不远处凝望着自己的男子,唇角微微扬起绝美的弧度,「无殇,你们到这里的目的,真是想见我吗?」
「哈哈哈……一半一半。」
男子话音末落身形已起,剑势虽轻若鸿鹄,令狐飖却分明觉得一股强大的劲力迫来,冷冷挑眉,拔出长刀。
令狐飖本就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那男子却也丝毫不逊色,转眼两人你来我往十招有余,劲风更是将四周桔败竹叶吹的四处飘散。
岳秋寒望了身后的男子一眼,「苍,你也要动手吗?」
「如果我动手了呢?」男子漆黑的眸子带着笑意与试探望向岳秋寒,却不想对方只是眯眼一笑,「你说呢。」
「哈哈哈哈……所以我不打算动手,毕竟与你为敌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
浑厚的内力将那竹叶震的簌簌抖动,「况且,如果被小勍知道,不知道又要如何整我了。」
「谢。」
岳秋寒挑眉一哂,身形一闪跃入二人之间,掏出白玉萧铛的一声架住阵势。
「闹够了吗?!」
令狐飖和那名唤无殇的男子对望一眼收势跃出阵外,岳秋寒冷冷开口,「无殇,你是接了谁的生意吗?」
无殇将血红长剑收入鞘内,回头看了令狐飖一眼,挑了俊朗的眉峰开口说道,「三日前,有人用木蝴蝶换令狐飖一命……」
「木蝴蝶?」
相传木蝴蝶原本为武林至宝,极具灵性,以人血使其苏醒,并以人血当做铒贪。但凡心存贪者或怀具仇恨者,以血喂之可练成天下奇毒;天性纯良,无恨无,则可得到世间难求的灵药!此物极其稀少,数年前听说阳远志曾拥有一只木蝴蝶,但在他死后神秘消失,从那以后便很少再听到木蝴蝶的消息。
「谁接的生意?」岳秋寒面色一变,再次开口问道。
「楼主。」万俟苍冷冷回答道,「不过雩冒死将此事回绝……」
「那人不会善罢甘休,你与这个小子多加小心。」
「知道是谁吗?」
「你知道我们的原则,寒。」傅无殇出奇不意的伸手将他揽到怀里,挑衅般冷冷看了一脸怒容的令狐飖一眼,「为了这个人,值得吗?」
「无殇,」岳秋寒淡淡一笑,「你对那司徒别又如何?」
「怕了你了。」
傅无殇耸耸肩,「痴情更比无情苦,快些回来吧。」
「知道。」
岳秋寒淡淡一笑,转身朝令狐飖走去。身后只是一声轻响,那两名男子早已没了痕迹,二人的声音自远处低低传来,「需提防貌似无害的妇人。」
「如有什么事情,切莫忘了我们!」
「他们是谁?」
岳秋寒将面具重新覆在脸上,淡淡开口,「生死与共的朋友。」
令狐飖明显还在为刚才无殇将岳秋寒抱住的事情生气,簇起的眉峰始终没有舒展开来,半晌才冷冷地开口,「那个男人,和你什么关系?」
岳秋寒呆了一下,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清冷眸光中漾着温暖的笑意,在月色里光华流转,「你在吃醋!」
「荒唐!」
「除了这个,你就不会说些别的吗?」
岳秋寒笑着走到他面前,「我是唯一一个不会背叛伤害你的人。所以,爱上我吧。」
最后的一句话,消失在令狐飖的唇畔。柔柔的,轻轻的吻。带着淡淡的,属于岳秋寒的冷香。令狐飖只是怔了一下,却没有将他推开。
一阵夜风吹过,微微有些冷。风过处,扬起的枯碎竹叶如同月光中飞舞的蝶,翩然在相拥的身影旁……
「回去。」
「不去龙门镖局?」
「不差这一个晚上,方才,是我的不是让你受伤。」令狐飖闷闷地转过身,却忽略了岳秋寒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好。」
【第四章】
月影摇移,夜风卷了一地的落叶在空中盘旋,皎洁的月光,穿过细细密密的竹叶洒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
嗒嗒嗒嗒。
轻微的脚步声穿透风吹竹叶的声响轻轻传来。一袭黑影在斑驳的月影下飞快的移动。速度之快,若非高手,只能看见面前闪过一道影子而已。
黑影在一座气势恢宏的牌坊上停住,朝身后望了望,跃下牌坊,缓步朝前走去。
刚没迈出两步,突然感到身后一道劲风袭来,连忙屏气侧身,两指将那袭来的暗器夹住,籍着月光定睛一看,竹叶?!
「谁?」
「你要去哪里?」一身素白的修长身影出现在竹林里,清贵出尘的容颜带着些微的怒气,却依旧冷冷的挑起了唇角,「这样防着我,怕我杀了你的黎儿吗?」
却原来,半个时辰前,岳秋寒随令狐飖返回客栈。刚踏入客房,还未亮灯,就突然觉得颈后一痛,醒来时人已躺在卧榻上,而令狐飖早就消失不见了。
「你受了内伤。」令狐飖皱了皱眉,冷冷开口,「我与你素昧平生,没必要欠你人情让你枉费性命。」
「你倒好心,我这伤势拜谁所赐?」
「回去。」
岳秋寒冷冷哼了一声走到他面前站定,「我喜欢你。你知道吧。」
「我没空与你谈论这些。」令狐飖怔了一下,拂袖转身,躲过那双能让他沉溺进去的,带着浓浓深情和轻愁的眼眸。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女人?」
「她是我的未婚妻。」
「她现在是别人的女人!」
「那又如何,我只喜欢她一个。只要她愿意随我走,不管刀山火海,我都不悔!」
「那我呢?!」
「抱歉。」令狐飖别过脸,「我只爱她一人。」
心中有什么东西裂了开来,汩汩的流着血,「只爱她一人?」,岳秋寒突然笑了一吓,有些无奈,「我从来没有奢求你的爱情。」
令狐飖怔了一下,转过头望着那张温润凄冷的容颜,轻轻的,却冷淡依旧的开口,「我不懂你。」
岳秋寒轻笑了一下一把扯过他的衣襟,不由分说的附上他的唇。令狐飖呆了一下,想也不想的一手推开将他震到一边,「做什么!你当真疯了么!」
岳秋寒退了两步,垂下手,「就当我疯了罢。」
语毕转身,望了望不远处气气势恢宏的建筑,淡淡开口,「沉家堡分乾坤艮巽四门,每三个时辰更换一次守卫,干门守卫最为薄弱,我们从那里过去。」
令狐飖看了他唇角尤存的血迹,半晌才开口,「你的伤,不碍事吧?」
「不劳费心。」
淡淡的语气,虽疏冷得很,却依旧带了叹息。
果然如岳秋寒所料,干门由于地处偏僻,守卫怠慢得紧,三三两两的打着瞌睡。
岳秋寒冷冷挑了挑眉,一手将令狐飖推到一旁树影下,纵身跃到守卫身边。
感到微风袭过,守卫乍然睁开眼还来不及开口,就扑倒在地见了阎王,喉际只渗出些微的血丝,那剑法快得甚至连令狐飖也没看清。「你会用剑?」
「江湖人人会用。」岳秋寒淡淡转身掏出帕子将手中玉萧上残留的血迹细细擦净,平静的如同拭去落在萧上的灰尘般淡然。
「你杀他们做什么?我们可以翻墙进入。」
「我没这种嗜好。」岳秋寒冷冷开口,月光下冷丽的面孔凌厉中带着几分傲然,「来去坦坦荡荡,为何要做那种鸡鸣狗盗的行为。」
「哼。」令狐飖一阵好笑,「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是我想进入沉家堡吗?」
听他用如此波澜不惊的口气说着调侃自己的话,令狐飖不禁一阵恼怒。
自从涉足江湖就鲜少有人能挑起他的情绪,冷漠无情似乎成了自己一贯处世的作风。然而仅与他相处不足二月,却经常被他三言两语挑起了脾气。
莫非克星指的就是这种人?
「走是不走?莫非非要被人四处追杀你才满足?」
岳秋寒回头看他,一阵微风吹过撩起丝丝缕缕的长发,白衣飞扬,清清冷冷。
令狐飖心中微微痛了一下,想问他为何这样对自己好,却又怕再次听到他用那样从容而淡定的声音述说对自己的情感,只是将收剑入鞘,从他面前大步走过,迈入干门……
「阳黎居住在后院梅轩。」
「你如何知道!」
岳秋寒抬眼看了他,嗤笑一声,「信不信由你。」
令狐飖皱着眉看了看微微仰头笑得淡漠的人,沉默了一下随他轻车熟路地朝梅轩走去,「你为何对沉家堡这么熟?」
「关心还是怀疑?」岳秋寒站定转过头来,清冷依旧的眸子很难看出任何情绪,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消失不见,默默看着令狐飖一会轻轻阖上眼自嘲一笑,轻轻说了什么。
「什么?」
岳秋寒微微挑起唇角,眸中的无奈如夜雾一般蒙着那双澄澈的眼眸,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突然沉下脸来,微微侧头。「有人来了!」
两人对望一眼,纵身跃到一边的树上,屏息静听。
穿过月牙小门,走来的是一男一女,女子约莫双十年华,一身粉色衣衫窈窕多姿。但那男人却已鬓发微白,两人走在一起相谈甚欢,男人将女子搂在怀里小声说了些什么,女子便吃吃笑倒在男人的怀里。
岳秋寒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一窒,空气似乎也冻结起来,轻声说道,「那人便是当今武林盟主,龙门镖局的大当家沈力方。」
感觉到令狐飖的愤怒,岳秋寒一把握住他的手,「莫要轻举妄动!」
岳秋寒转侧过头去,黑夜里清晰的看见令狐飖寒潭般冰冷深邃的眸中满是不可思议,夹杂着痛苦与悲恨,被自己握住的手腕经脉暴出,微微的在颤抖,「你当真那么爱这个女子吗?」
令狐飖对于岳秋寒的话却似乎丝毫未闻,只是直直望着前方男女,直到男人亲吻了女子的唇离去,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挥开被遏制的手跃下树去。
「令狐飖!」岳秋寒轻呼一声,却见他依旧充耳未闻,只得低低的叹口气,随他跃下树来。
女子突然感到身后有人,转过脸刚准备惊呼出声,被岳秋寒眼疾手快地封住哑穴。却不想令孤飖见岳秋寒对那女子出手,伸手便挡,发现错了才飞速收起了力道,不偏不倚的再次击中岳秋寒的胸口,将他一掌震退两步。
「呃。」
心中一阵气血翻涌,口中微微泛着腥甜。岳秋寒不解的抬起头,却见令狐飖丝毫没有回头看向自己,而是一把拥住那名女子,低沉温柔地唤了一声,「黎儿!」
女子呆了半晌,娇好的面容划过无数种神色,惊慌,诧异,恐惧,却终是张了张口,一滴清澈的泪沿着娇媚的面容划了下来,月光下如同晶莹的水晶。
令狐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擦去了她的泪,将她静静抱在怀里。
月光下,夜风里。
一切变得好安静,静得仿佛时间都已经凝滞。岳秋寒的眼中,只有不远处相拥的身影,涩然一笑,胸口滞闷得有些痛,踉跆退了两步靠在树上掩口低低的咳嗽,手心中一暖,有什么液体淌了下来,借着穿透树隙的月色,才发现,手心满是暗红……
似是听到了他的轻咳,令狐飖转过头来望了树下颀长纤瘦的白影,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抬手解开女子的穴道,「黎儿,你受苦了吗?跟我离开吧。」
「飖哥哥,黎儿,黎儿已经……配不上你了……」女子突然啜泣了起来,「飖哥哥,我知道你对黎儿好,可是黎儿已经嫁作他人妇……」
「我不在乎,只要你愿意和我走。」
「可是……」
阳黎还想说什么,可是不远处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想是换班的守卫发现了被岳秋寒杀死的人的尸首,开誓处捉拿刺客。
令狐飖一把抓住阳黎的手不由分说的要带她离开,却不想被她脱开,「飖哥哥,你住在什么地方?沈家父子与我有恩,待我与他们说明白就去那里找你!」
「我住在洛阳书院对面的客栈。」
「我知道了,你快走!」阳黎将令狐飖推往隐蔽处,连忙转身朝月牙小门外走去,没走两步回头看了令狐飖一眼,「你一定要等我啊,飖哥哥。」
「我等你。」令狐飖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黑夜里,闷闷地朝树上一拳砸去。人声渐行渐远直到再次恢复寂静,令狐飖的眸子始终没有离开过阳黎消失的那扇月牙小门……
「舍不得?」岳秋寒淡淡开口。
令狐飖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冰冷依旧。岳秋寒胸口再次一阵窒痛,眼前微微一黑,靠在树上轻喘了一口气,才跟了上去。
***
令狐飖一路走得很快,没有开过口,俊美的面容隐没在黑暗里,丝毫看不出他的表情。
回到客栈已经天近黎明,依稀可以听见城郊传来的鸡鸣声。小二依旧趴在柜台睡得正香,吸入了些凉气岳秋寒抚胸轻轻咳了两声,他一下惊醒抬起头来,定睛看了半天才换上笑脸,「两位客官,这么一大早就出门吗?」
「小二哥,麻烦一会送上些早点到客房,我要去休息,不要叫人来打扰了。」
「感情您是一宿没回来啊。好的好的,小的这就去叫厨子给您准备早点。」
岳秋寒微微一笑,掏出些碎银放到小二面前,「麻烦小二哥了。」
「呦,您太客气了。」
岳秋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步上楼,顿了一下转过脸对沉默不语望着自己的令狐飖淡淡开口,「有什么事情,去我房中找我就是。」
借着黎明的薄光,令狐飖这才注意到岳秋寒有些苍白的容颜,突然想起自己昨日气急对他出手,他却丝毫没有躲闪。咳嗽时,好象见了红?虽然没有看得很清,树影下他唇角似乎染着血色……
抬眼看去,那颀长纤瘦的身影似乎没有初见时那样风姿俊朗,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愁倦,心没由得一痛,疾步追上楼去握住他的手搭上脉搏却被他一把挥开。回首望向自己的眼睛却是清冷淡定依旧,「有事吗?」
「你……」
「既然无心,何必多情?」转过头,那水色的带子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披散在一头青丝上,「你也快些去休息吧。」
***
阴晦的天气,淅淅历历的初秋细雨。
岳秋寒站在窗边看着街道上来往人群,雨雾扑散在柔和的脸颊上,细细润润的,带着些许寒气。他素来不喜欢秋天,秋天,让人感到自己也在慢慢的走向生命的终点。是谁妄言「秋日胜春朝」?
自从那日以来,令狐飖就甚少说话,只是偶尔在吃饭的时候静静的,不着痕迹的凝视着岳秋寒的一举一动,然后转过脸去。
门被轻轻的推了开来,岳秋寒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开口,「出去。」
却不想来人飞也似得扑将上来,错愕之下将他抱了个满怀,「小寒,你居然对我这么冷漠,被你伤了心了。」
「岳,岳公子,这位客官不顾我的劝阻,硬要上来,小的拦也拦不住。」小二有些气急败坏,颤巍巍的指着那个依旧赖在岳秋寒身边的男子。
岳秋寒用萧敲开将自己抱的死紧的手,对小二淡淡一笑,「谢谢小二哥,他是我的朋友,无妨的。」
「哦,那我给您冲壶茶来。眼看入秋了,下雨天怪冷的。」小二殷勤的笑着,看了温敛优雅的岳秋寒一眼,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下楼去。
「小寒,你这个负心人,居然连店小二也不放过吗?」那人笑着坐到桌边,抓起桌上的茶点就往口中送,「看他被你的桃花眼迷得颠三倒四,估计你要他去死他也愿意。」岳秋寒白了他一眼,继续转过头看着窗外,半晌才开口,「那桂花酥上抹了五毒散,水晶糕里放了灭红花。」
「啊!」男子把手中咬了一半的水晶糕飞速扔出门外,一脸土灰地看着岳秋寒,「小寒,是你干的?」
「假的。」
「什么?」男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岳秋寒,却见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将那掉在地上的桂花糕捡起,连同盘内的一起包好,这是令狐飖昨夜送来的桂花糕,被这人糟蹋了,不由得心中微恼。
「太过分了。」男子沉下脸来,一副泫然泣的表情,「小寒,这么耍我你就这么开心?」
「你怎么也到了洛阳?苍和无殇呢?」
「回去了,昨日接到指示,让你去杀一个人。」
「谁?」岳秋寒扫了他一眼回到窗边站定。
「沈力方。」
「知道了。」
午膳时分,小二跑上楼来叫岳秋寒下去用膳,推开门就见那男子依旧坐在桌边,俊朗的眉眼满是温柔地看着站在窗前沉思的岳秋寒。
秋风伴着碎雨飘入室内,满是凄清。
「岳公子,那位爷在楼下等您用膳。」
「知道了。」岳秋寒微微侧过脸应了一声,转脸对桌边的男子说道,「你还不走?!」
「赶我走?」
听到楼梯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令狐飖侧了头望过去。
岳秋寒一身朴素的青衣,极简单素浮。但那质地做工却绝对上乘,一头乌发如往常般随意披散着,额间用银丝带系了,说不出的优雅。
「她还没有来?」
令狐飖微微蹙了眉,瞥了一眼坐在岳秋寒身边的蓝衣男子,「他是谁?」
「朋友。」岳秋寒没有动筷子只是招手让小二换了些清粥,才缓缓地吃了起来。
男子坐在岳秋寒身边,却也没有动,只是眯着眼上下将令狐飖打量了一下,冷哼一声,「我道是怎样的人,却原来不过如此。早知道我就不放弃你。」
岳秋寒皱了皱眉冷冷的看了男子一眼,「你是来寻我开心吗?任垣小王爷。」
一声小王爷,虽然很轻却依旧让店内本就安静的气氛变得更加清冷。小二张大了嘴看着刚才死皮赖脸蹭进店里的男子,半天没合上。
小王爷?
如果他真的是个王爷,刚才自己对他的无理举动,怕是几个脑袋也不够用。
心里想着,倒茶的手不禁哆嗦了一下,滚烫的茶水尽数撒到岳秋寒的手上。
「呃。」缩了手,用帕子把手背上的水渍擦尽,看着脸色比自己还要苍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的店小二一眼,岳秋寒挥了挥手,「无妨,小二哥你退下吧。」
见那小二喏喏退去,任垣一把将他的手抓过来,从怀中掏出一粒通体透明的小丸,捏碎了洒在已经开始泛红的皮肤上,那粉末沾上皮肤竟然转瞬化成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香。
「水无香?」岳秋寒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手中小瓶抢了过来,「你为何也有水无香?」
任垣敛眉低低一笑,将被他握住的手翻转扣住岳秋寒,顺势拉入自己怀里。收拢起方才放荡不羁的神情,变得倨傲起来,「怎么,你只有见到水无香的时候,才会这样吗?」
「你明明知道雩需要……」
「那是他和哥哥之间的事情,与我何干?」
岳秋寒冷笑一下,「这么贵重的东西,小王爷还是不要浪费在在下身上的了。」
「浪费?」任垣笑着抬起岳秋寒的脸,「对你,我什么都舍得。」
令狐飖看着眼前暧昧不明的画面,心中狂嚣而至的怒气让他恨不得将面前抱住岳秋寒的男人碎尸万段!但是岳秋寒却只是淡淡地笑,挑起的眉眼朝令狐飖一扫而过,清冷的眸光丝毫没有涟漪。
当啷!
谁的酒杯掉在地上,岳秋寒回过头,想是如此天理不容的画面乍然出现在这个小酒馆中,污了观者的眼。
「这种话,你还是说给随雨听的好。」岳秋寒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淡淡一笑,起身坐正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你什么时候离开?」
「我?」任垣笑嘻嘻的拿起筷子夹了块牛肉扔入口中,瞟了一眼脸色寒冷到几乎把人冻死的令狐飖一眼,「我打算陪在你身边,照顾你。」
「我陪他去找吹愁你也要去吗?」
「找吹愁?」任垣脸色一沉,漆黑的眸子瞬间划过残忍的颜色,「做什么?」
「报仇。」岳秋寒云淡风轻的开口,「我陪他报仇。」
「不必!」令狐飖终于冷冷的开口,「我只是随你来找吹愁,我们并非伙伴。」
任垣身形微微一晃,右手伸向腰间却被岳秋寒不着痕迹的挡下,「小王爷你也要随我一起找?」
「早说过叫我垣,叫任垣也可以,不要叫我小王爷。」任垣嘻嘻笑着伸手撩过遮挡在岳秋寒腮前的长发,眯了眼单手托腮看着面前冷丽的面孔,「认识了这么久,你怎么总也记不住?!」
啪!
令狐飖黑眸森然,隐隐带着骇人的戾气凝视着依旧平淡安静的岳秋寒,五指一紧握断了手中竹筷,起身抓了放在身侧的长刀一语不发地迈出门外。在酒馆里吃饭的客人本就有些战战兢兢,这下子更是埋头苦吃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岳秋寒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取过茶碗倒了茶,递到嘴边轻唑一口,「你是故意的。」
「也仰仗你的配合。」任垣笑着终于把身体摆正低声开口,「他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
「……」
「哪怕他是敌人?」
「……」
「他不介意你是男人?」
「介意,那又如何。」岳秋寒终于放下茶碗抬头看向任垣,「他有深爱的女人。」
「然后呢?」
「没有然后。」清俊的眉一扬,优美的唇角倏忽弯起一丝清浅笑意,却分明带着几分无奈,「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温婉聪慧。」
「你这是何苦?为了一个根本不记得你的人,牵牵挂挂数载。他可知道?」
「我离开那年,他才是个未满十五的孩子。」
「未满十五?!这么说,你比他年长?!」任垣下巴差点脱臼。
「很奇怪吗?」岳秋寒侧了头看向窗外,「我寻了他这么些年,却原来他根本不记得我。」
「啊?」
「可笑吧。」淡淡一笑阖上眼,「我竟然信了一个孩子的话,赔上我的一生。」
「后悔还来得及。」
「从再次见到他的那刻起,就已经来不及。」淡然的话语,却似包含了多少沧桑,微微的有些寒人心魄的冷。
自从认识岳秋寒以来,他都是淡漠倨傲的,甚至表露自己的感情。身边的朋友只知道,在岳秋寒的生命里,有一个重逾他自己性命的人,他把对那个人的感情深深埋在心里,只有他偶尔垂首微笑的时候,才能看见那双澄澈眸中的浅浅情意。
而自己,就沉醉在他那偶尔露出醉人柔情的眸子里,无法自拔。
三年前,他与小勍一起出去执行任务,带伤回来后,整个人突然变了。素来恬淡漠然的他,不惜违抗冷酷无常的楼主,甚至宁可费去全身武功也要离开截云岭,浪迹天下。后来问了小勍才知道,就在那场任务中,他邂逅了他牵挂数年的人。
然后,他就这样一人离开了,一晃三年再也没有回去过,只是执行任务完后偶尔托人捎来只言词组的问候。
如果说多年的牵挂只是恩情,那么如今的岳秋寒,却已将自己卷入了一个永远难以逃脱的陷阱,画地为牢。
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眸光如雾的男子,沉静的眸子正瞬也不瞬的凝望着窗外细雨,带着浅浅的轻愁。风扑散了飘进窗内的雨雾染上眉角发梢,沾湿了飘散的长发贴在颊边。
吹愁,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逍遥楼五大杀手之一,在他如同鬼魅般的传说后,又谁会相信面前这个和煦如风,恬然淡定的男子,就是那个冰冷无情的雪衣剑客。
***
岳秋寒独自一人站在窗前,外面秋意正浓,微微的有些冷。回头看了看房内,任垣四仰八叉的倒在自己的卧榻上睡得正香。
这样的睡相,真浪费了他那张俊美的皮相。
轻轻笑了一下,继续转过头去。方才在百般无奈,无法说服他离开的情况下,只得应允让他待在身边,直到一切结束。却不想客栈的房间全部客满,这人便更是喜上眉梢的大剌刺进入自己的房间。
想想这一生,真如同一场繁华直至荒芜的幻觉,让人来不及感伤。蒙蒙雨雾,落在面颊冷在心里。
这样没有终点的路,多久才可以走到尽头?
时间和心没有任何关系,有些人注定要相爱,有些说着就分离。
爱,只是一个人的故事。那个人的心,对于自己来说是无边际的森林,看到沼泽,湖泊和月光,却知道自己带不去也无法占有,于是,只好用力等待和感伤。
砰砰。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店小二推开门探头进来,「岳公子,和你一起来的那位爷醉得厉害,您给想想办法吧。」
岳秋寒皱了皱眉,随小二走下楼去。
令狐飖也不若小二说的醉得那般厉害,只是一人独坐靠门一桌低头喝闷酒,修长的腿蹬在长凳上,玄铁长刀靠着腿揽在怀中。倒是吓坏了准备进来的客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岳秋寒取过他手中的酒杯,「真那么挂念她的话,就再去找她好了。」
「她马上就要走了!」
「什么?」
「什么时候带我去找吹愁!」
「等我心情好的时候。」
「你!」
「我们有过约定吗?还是我几时应允了带你去找他?」
令狐飖站起身一把揪起岳秋寒的衣襟,漆黑的眸子散发着森冷的怒气,「你想怎样?」
「我能怎样?」岳秋寒挑了眉凝望着他一笑,笑容很美却很忧郁。
令狐飖松了手闷声不响的朝楼梯走去,大雨沾湿的衣袖拂过岳秋寒垂在身侧的手,沾了冰冷的水痕,很冷。
「小二哥,那龙门镖局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信手拿过令狐飖用过的酒杯,将杯中残液一饮而尽,「好烈的酒。」
小二呆了一下,心里思忖着:这酒杯不是被方纔那位爷用过了吗?但想归想,他还是笑着再添一杯,「噢,您说那龙门镖局啊,说来也奇怪。二公子半月前才娶了新娇娘,这才没过多久说是为了壮大镖局声威,过不久就要将总坛迁去蜀中……」
「蜀中?」
「是啊,小的也是听在龙门镖局当下人的表亲来咱店里买酒的时候说的,说那新二少奶奶不习惯咱这儿的水土,日日吵着要离开……」
「阳黎提出要离开?」
「可不就是二少奶奶嘛!也不知道沉镖头一家中了什么邪,竟然这么听这个新媳妇的话。」
「……」岳秋寒微微挑了眉,坐回桌边望着晦暗的天色。
外面的雨依旧不大,却淅淅沥沥的落个不停。店外的青石板路被接连几天的落雨天气洗刷的干干净净,泛着青灰的色泽。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天边浓云的一隅微微透出点光亮。
街角雨雾里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一身沾了水渍的蓝色衣裙,压低的伞缘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走的很急,似乎被人追赶似的。
阳黎?
岳秋寒挑了挑眉,她来找令狐飖的吗?
果不其然,女子在店外踌躇了会,抬脚迈入店来,收了伞,果然是阳黎。
不过她姣好的脸上覆了白纱,一双剪水双瞳明显写满焦躁不安,却依旧美得让人心动。「掌柜的,这里有位姓令狐的公子吗?」
「有的,有的。」小二迎上前去殷勤招呼,「客官您稍等一下,小的去通报一下。」
「不用。」女子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他住在哪个房间?我去找他。」
见了银子,小二更是喜上眉梢,「令狐公子住在天字二号房,姑娘您请。」
「唔。」女子低哼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直打量自己的岳秋寒一眼转身走上楼。
岳秋寒低低一笑,将饭钱放在桌上走出店外。
返回房内的时候,正是掌灯时分。任垣一个人蹙着眉在桌边喝酒,见他进来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拖住他的手,「你去了哪里?!」
「四处逛逛。」
「下雨天?」
「下雨天才有气氛。」岳秋寒微微一笑,看着任垣明显在生气的表情,「怎么了?」
「那个女人今天来了。」
「噢,他已经走了?」
「你居然知道?为什么不去阻拦?!」
「我以什么资格去拦他?」岳秋寒依旧淡漠,风撩起他单薄的白衣,和着长发在空中微微飘动着。
任垣凝视了他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令狐飖没有和那女人走。」
岳秋寒怔了一下,秋水般澄澈的眸子划过一丝错愕,瞬间转成淡淡的欣喜。
「他在房间里喝的烂醉。」
修长的白色身影没有说什么的,转身朝门外走去,刚没走两步就再次被任垣扯住衣袍,「他不爱你!」
「我知道。」
「他爱那个女人,你在他心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空间!」
「我从不奢求。」
任垣忍无可忍的一把将那单薄的身体揽入怀里,在他耳边低吼出声,「你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为什么不看向他人!我喜欢你啊,寒!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我!」
岳秋寒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垂着手让他抱着,清冷的眸子带着淡淡的疑惑和清浅的落寞。
见怀中的人不挣扎也丝毫没有响应,任垣终是放弃了一般的松开手,抬手覆上岳秋寒细致淡定的容颜,突然自嘲般苦笑了一下,「我真是一个不自量的人。」
岳秋寒没有开口,转身没有迟疑地朝令狐飖的房间走去。迈出门时,微微一顿,「垣,我不爱你,正如他不爱我一般。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好生对待随雨吧。」
「你这个笨蛋!」
令狐飖身后传来任垣无声的叹息。
***
推开门,就见到那个熟悉的,魁伟而落拓不羁的身影坐在桌前。
走上前去取过他手中的酒杯仰头喝下,「陈年竹叶青,好酒!」
令狐飖抬起头注视着岳秋寒清澈的眸子,突然一把扯住他的披散的长发迫使他垂下头来,「你喜欢我,是不是!」
「是。」头发被扯得很疼,岳秋寒却依然淡淡的笑着,白玉般的手轻轻覆上令狐飖俊美冰冷的容颜,清冷却骄傲的眸子静静凝望着那双冰冷狷狂的眼,低低一笑合上眼帘。
「那就永远不要离开我!」一把扯下如丝长发,仰首覆上自己的唇。
岳秋寒倏然睁大了眼,感受着这个不甚温柔的吻。微凉却柔软的唇,隐隐带着悲怆的感觉。挑唇淡然一笑,「只要,你不再拋弃我。」
【第五章】
只要,你不再拋弃我。
他居然这样回答?令狐飖怔了一下,方才没有看错岳秋寒眼中的那份落寂,胸口却憋闷得有些厉害。
我的黎儿,这样哭着跪倒在我面前,那张我见惯的娇俏容颜竟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哭着求我放弃,求我离去。她说她的心连同身子给了别人,遗失了无法回来。我温柔的小师妹,那个整日爱赖在我旁边,细声软语说爱我的黎儿去了哪里?
恍然间似乎有双温暖的手将自己轻轻抱住,鼻尖缭绕着淡淡的冷香。多年前,依稀记得也有这样一双温暖的手守护着自己,那人的模样却记得不甚清晰。眸中只映照狂嚣肆虐的大火,烧毁自己的家园。
那人拥着自己,替不会流泪的自己落了泪,似乎贴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流年飞逝,这些儿时的回忆都已经淡去了,不留一丝痕迹,现在想来又能做甚?令狐飖阖了眼,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岳秋寒清冷的眉眼和狂傲无比却依稀带着愁倦笑容。
这个人,不会背弃自己吧。
不会如同那个在自己面前殷殷哭泣的女子一般冷心绝情。想着,心中又是一痛,喃喃开口,「黎儿。」
岳秋寒身形微微一颤,侧眼看了拥着自己的男人,苦笑着问,「你把我放在哪里?」
令狐飖没有回答,只是将头抵在岳秋寒肩侧阖了眼沉沉睡去……
城外的钟声划破如水的静默,山水满载梦的负荷,远去……
悄然闻到夜的呼吸间,夹来一丝泥土的芳醇。
耳边是一阕流韵有致的乐曲。雨,不知几时打落一盏灯花,手一挥,摊洒一桌酒香。混沌般的竟调浓那淡薄已去的记忆。
***
岳秋寒坐在桌边笑着看着醉倒在床上的男人。刚毅冷峻的线条下,那双素来冷漠无情的容颜在烛光下竟然温柔的有些不可思议。
这份没有终点的旅程,我可以选择离开,选择放弃,选择结束,选择重新开始。但是那些永远也实现不了的誓言,那些守驻内心的深情,虽有一些孤寂,但依然充满着希望。所以,我舍不得……
「小寒。」站在身后望了他许久的任垣低低叹了口气,「他既睡了,有空陪我出去走走吗?」
「好。」岳秋寒站起身看了令狐飖一眼,转身掩了半扇窗档去些凉意。小心翼翼的动作看在任垣眼中却疼在心里,挑眉调侃道,「这般的岳秋寒,可还是名震江湖的那个雪……」
「任垣!」岳秋寒皱了眉头,清冷的眸子漾着薄怒,「莫要多说话,不然休怪我无情。」
「你也忍心。」笑嘻嘻地揽住岳秋寒的肩却被他闪开径自朝门外走去,任垣转过头来冷冷得看勒令狐飖一眼,漆黑的眸中有着残忍的杀气,「令狐飖,倘若有一天你伤了他,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不放过你。」
床上的人只是动了动,转过身面朝墙壁继续沉沉睡去。
***
接连几天的细雨,到了傍晚时分依稀有了放晴的味道。岳秋寒随着任垣的脚步缓缓走在暮色里。出了城门朝南走不多远竟有一片清幽的竹林,林中溪边有一座毛竹搭建的小亭,虽朴素了些,却别有一番清雅韵味。
「你倒会找地方。」
「不喜欢?」
岳秋寒轻轻一笑阖上眼感受着空气中的冰冷清爽的竹香。所有花木中,竹是他的最爱,尤唐竹为甚,「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雕零。」
听他吟着,任垣几是痴了。笼罩在雾色中的颀长白影,清定俊雅的容颜,依稀可以看见多年前的岳秋寒。
放下手中的酒倒满一杯,「小寒,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岳秋寒侧头望了他一下,似乎在回想,「不甚清楚了。」
「你是被上官雩带来截云岭的吧?」
「是。」
「后悔吗?」
岳秋寒靠在柱上没有回头,半晌才开口,「求生是本能,我无意抗拒。」
任垣知道,岳秋寒比自己更明白心心念念的感情终难有回报的一天,但他却痴痴不愿放弃,究竟是怎样的纠葛,让这样一个清冷傲然至极的人收敛所有的自我去追逐那飞花般空杳的身影?!
我真的不懂你,岳秋寒。
一阵阒寂后,幽然传来一声萧声,震颤着催下细雨如丝。那是岳秋寒最喜欢吹奏的「天涯」,在逍遥楼时从来只听得少许。每次见来了人,他便停下。少有人听全这曲寂寞的天涯。
那是透过山水阻遏而临至的声音,纯粹而含蓄,坦率而温存,婉转低回,萦肠绕魂。陡然间,血液凝滞了,情到碧霄了吗,小塞?要不为何深黛的夜空也在抖落天泪?
你这般执着的心,可曾传达给他知道?那不悔的无怨的深情。无语的苍凉,孤独的寂寞,天有泪,烛有泪;天泪有声,烛泪有形,惟有你心中滑落的,是点点无声无形的红泪……
「你这又是何苦?」
岳秋寒放下手中玉萧回过头来,安静的眸子看了任垣好一会才开口,清冷的声音在夜色里更是虚渺如烟。「想听故事吗?」
「洗耳恭听。」
「我师承天山剑派,师傅莫奇峰。」
莫奇峰?!!
任垣神色一变,素闻那天山孤老莫奇峰性格怪异孤僻,行事乖张亦邪亦正,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据江湖上传闻,此人一生未曾收过任何一个徒弟,但小寒既然这么说,想是那天山孤老为刻意隐瞒秋寒生事而混淆视听。
自莫奇峰死后,后江湖众人四处寻访那千古神兵「寒玉怒龙萧」,多次未果。
直到七年前,上官雩将一身是伤的寒带回,他们才真正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兵器。
见他吃惊的表情岳秋寒微微一笑,转过头,「我本是京城官宦人家子弟,自幼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七岁那年,师傅访友来到我家,见我根骨奇佳便执意要收我为徒。母亲舍不得我受那等辛苦,所以无论父亲与师傅如何劝说,始终不愿我随师傅离去。无奈之下,师傅将这管玉萧赠我,临走前嘱咐我在未成年前,除非生命中重要之人,决不将此萧示与他人。十岁那年,父亲遭朝中人所害连带九族,岳家所有年满十五岁的男丁全部诛杀,老幼妇孺卖与他人为奴为婢。我被京城巨贾张家二公子买去做了书僮。」
「张禄?」
任垣楞了一下,自幼在京城长大的他当然熟知京城各大商家巨贾,那张禄相貌猥琐不说,更是仗着国舅身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传闻他喜好男色,尤其是未及弱冠的俊俏少年……
岳秋寒微微一笑,「不愧是小王爷,对京城的事情如此熟悉。我在张禄手下当他伴读整整四年。」
任垣心中一震,满是怒火的眸子望向神态清幽的岳秋寒,「他,可曾欺负你?」
岳秋寒没有正面回答,依旧落寞一笑,「在张家我名唤「小七」,是张禄第七个宠人。我曾向许多人求救,他们只是静静观望,我看出他们眸中的同情,但最终没有一人向我伸手。我忘记是第多少次剌杀张禄失败,伤了他的右手,被他恼怒挑断手筋绑在门口。那天下着大雪,有人骑着马从远方奔来,我想也不想的扑倒在马蹄下。以为很快就可以解脱时却披人拉住了手,同我一起摔倒在雪地里。」
「令狐飖?」
「是。他那年只有十一岁,想是在张家受尽凌辱的关系,十四岁的我竟比他还要矮小很多。那日他恰好随父亲游玩路过此地,随性下将我救起。洛阳令狐家本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当他开口问张禄要我时,张禄也乐得将我处理,当是顺水人情。
「由于我的关系,他半路与他父亲分手带我回洛阳,他小心翼翼的握了我已然残废的手为我疗伤,亲自抱我去医馆医病。由于感染风寒,未到洛阳我便发起了高热,人事不省,他不顾仆人劝阻,脱了衣物将我揽在怀中,通宵未眠。依稀间醒来,看到的就是他焦急的眉眼,似乎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脸上。我知是他哭了,虽然神志依旧模糊,但我却真的很开心。
「他说他要保护我,不再让任何人伤我分毫。
「转眼过了两年,他虽顽劣但却格外聪明,每每出去总要我陪在身边。夫人索性收了我当义子,要我陪他读书习武,他自然很开心,每日影子般跟在我身边。
「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来了一群穿了夜行衣的人。夫人将我与他唤醒藏在后院的树丛中,他不从,非要随夫人去,不得已夫人点了他的穴道并嘱咐我好生照顾他。我们听见四处传来凄厉的哭喊声,他只是怔怔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夜空,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我急了,连忙轻程唤他的名,也不见响应,刚伸出手却不想被他狠狠的咬住,皮破肉绽。」
说到这里,岳秋寒微微顿了顿,回头看了一脸怒愤心痛的任垣,「那次,我哭了。」他低低一笑阖了眼,「我在张府受尽欺凌却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却不想却是为他落了泪。不是痛,是为他心疼,年幼如他竟也要如我一般尝到与至亲分离的痛苦,他却连哭泣的权利也没有,是不是真的很可怜?那些来袭击令狐家的人似乎发现了少了一人,便开誓处搜索。眼见着到了后院……」
任垣一见他不再说话,缓缓的开口,「你出去引开那些人,对不对?」
「是。」微微仰高了脸,细长冰冷的眸子似乎泛着淡淡的伤悲,「我看着他眸中纯净不再,除了愤恨根本再也无法容下任何东西。我本就为他所救,权当还他这条命吧。」
「临走的时候,我贴在他耳边对他说要他替我活下去。他呆了,如同再次被人拋弃的孩子惊惶的看着我,那样无助的表情,看得我好心疼。我吻了他的唇,要他永远莫要忘记我,好好活下去。我没有再回头的走出,恰巧撞上为首的蒙面人……。天上依旧下着雪,我被他一剑穿胸扑倒在地上,侧过头刚好对上他绝望的眸子,火光映红了夜空,也映红了他的眉眼。我以为我就这样死了,却也不觉得后悔或遗憾,这样的我,真的很傻吗?」
「后来……」
「后来师傅寻我到了这里,见我虽全身冰冷却依旧有些气息,遂将我带回天山,为我接驳筋脉将他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三年后,师傅仙逝时,将他全部功力全数渡我,更教我索魂魔音成为他唯一弟子行走天下。埋葬师父后第一件事情,我便去了洛阳寻他,却是音信全无。而后又过了两年,我查到灭令狐满门的罪魁祸首,只身前去天堂寨,却由于太过心高遭小人暗算,多亏雩和小勍路过,将我带回了逍遥岭。
「那张禄离奇毙……」
「哼。」岳秋寒冷冷挑眉,邪魅狂傲恍如过去人人畏惧的吹愁,「我本就是牙龇必报的小人,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
任垣终于舒缓过眉眼笑了起来,「小寒,我喜欢这样的你。如同染血的梅,带着孤芳自赏的冷丽。」
岳秋寒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摇了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帮我一个忙。」
任垣挑了挑眉,「难得你会开口求我。」
「半月前,苍和无殇来找我,有人前往逍遥楼下了帖杀令狐飖,是吗?」
「是。」
「那人是谁?」
任垣微微眯了眼,凝视着岳秋寒好一会才开口,「破坏逍遥楼规矩的下场,你不明白?」
「明白。」
「既然这样你还想知道?」
「……」岳秋寒沉默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深沉的天色低低叹了口气,「回去吧。」
***
第二天一早,令狐飖睁眼望见的就是站在窗口沉思的岳秋寒。清清冷冷的眉眼微蹙着窗外,扑面的秋风夹杂着清晨的雾气,吹进室内,染上柔顺的发丝。听见身后的响动,回过头来,「醒了?」
依旧是淡淡的笑,有些寂寥。
「唔。」令狐飖起身做起抓过一件外衣走到岳秋寒身边,「站在窗口做什么,不觉凉吗?」
「还好。」岳秋寒笑着接过随手放在一边,「方才小二送来早膳,我见你睡着就吩咐他端下去,我现在下去让他热了送上来,顺便唤他送些热水给你沐浴吧。」
刚转身,倏然被人扯住了衣袖踉跄一下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身后传来淡淡的属于令狐飖的气息,「不要走。」
「怎么,酒还没醒吗?」岳秋寒自嘲一笑,「我不是女人,更不是你的黎……唔……」,突然被大手托住了下巴被迫仰高了头,继而冰冷的唇不由分说的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第一次主动的吻,却是如此的蛮横。岳秋寒笑着阖上眼,罢了,就算这样点滴的情缘,自己也满足了吧。
梆!
门被推开,任垣笑嘻嘻地端了一碟东西大大咧咧地晃进门内,乍然见到这样的场面,脸色变了一下,却又用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掩好门,「麻烦两位注意时间场合,务必关严门窗。」
岳秋寒脸色只是微微红了一下,旋即如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侧过头看着身后的男子,「对不起。」
「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令狐飖皱着眉看着背对着自己抬手束发的背影。自从与他认识的这几个月以来,他都是这样谦恭地站在自己身侧,顺着他的意从来不多说什么。
初见时的岳秋寒,何等自负的男子,有着俾睨天下的傲然。
而如今,他却用这样无奈的笑容对自己说着抱歉。
究竟哪里错了?
因为我吗?我真的不懂。
令狐飖伸手握住他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抽去,柔顺的发瀑布披散开来,「你弄乱了我的头发。」岳秋寒笑着回首。
看着柔和的笑容,心中一震,取过岳秋寒手中的水色丝带,拂过垂落颊边的发丝为他松松系在脑后,握着长发的手半天也没有放开。
清淡的冷香萦绕鼻间,握着细冷的长发心中突然一阵茫然。
黎儿现在还好吗?那个总是爱在自己身边讨喜哭闹的小师妹,那个唯一对自己温暖的小师妹,终还是离开了。
他也会离开自己吗?
他只是一个才遇见没多久的男人。为什么就不喜欢看他皱眉,不愿见到他忧郁的眉眼。每每看见他落寞的笑意,心就微微的疼。
真的喜欢上他了吗?
好象是,好象也不是。深深埋藏在心里的,是一个谁也不知道的人,属于尘封多年的记忆。那个瘦小的温柔的倔强的,如同空气一般安静的少年……
忘记了他的音容笑貌,却依稀残留在脑海中的是临别前最后的吻,迷离面温柔。
他,也离去了。
即便自己拚命想抓住他的手,他终究还是走了。倒在那片冰冷银白的雪地上,红艳的血色印着火光,我看见了他的泪,他的眼,他痛苦却安心的笑容。那样温柔而依恋的眼神,好象岳秋寒。
心疼了一下,微微低了头皱眉,「为什么喜欢我?」
「不知道。」岳秋寒看出他眼中的迷惑,却只当什么也没有瞧见。嘻嘻一笑开口道,「有没有爱上我?」
「我只是不想见你那样忧郁的眼神,如果你真想,那就留在我身边吧。我会试着好好对你。」
岳秋寒怔了一下,好看的唇较挑起一抹笑容,轻蔑而冰冷。缓步走到门便打开门,顿了一下冷冷转过脸,「我从不屑别人的施舍,你也亦然。如若下次再让我看见你那施舍的表情……」
衣袖一甩,划出一道劲风袭向几案——
啪!
桌上的茶杯突地碎成几瓣掉落地上,碎瓷片飞溅的一地都是。转过头,绝色容颜上带着几分邪魅的冷丽,「岳秋寒不希罕虚情假意的爱情!」
依旧俾睨天下的骄傲!
令狐飖呆了一下,心中微怒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重重一拳擂在窗台上,「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你还要如何!」
岳秋寒嗤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