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30

寒烈: 金钱·谋杀·爱情

自白

我叫金钱。
不要怀疑,没错,我真的就叫金钱。
我的父亲姓金,大名生财,我的叔叔则叫金富贵,我的堂弟叫金银。
我的名字还不算金家最夸张最俗不可奈的,家谱上还有金砖、金条、金钗……不一而足,一看就知道是财迷世家。
说来也真奇怪,我们家的人,都有将有限的资金,投资赢利积累成巨大财富的先天本能。要指着我们说是暴发户也不为过。好在,金家的祖训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大抵是生怕金氏子孙不学无术,恃“财”傲物。
我现在身处的十层大楼,是我考上大学的那一日,父亲送我的礼物,位处黄金地段。我读大学四年的学费全靠收租而来。
毕业后,我没回自家公司当大小姐,反而跑出来将十层楼收了回来,将这幢时间大厦重新装修,成立了一间俱乐部,就叫谋杀时间。
为什么会叫时间大厦,而不叫金钱大厦,父亲当时也问过我。我笑眯眯告诉他,我讨厌金钱这么市侩的名字,但名字是父母给起的,不好擅自更改。所以,我要求大家叫我的英文名字——Time。
Time?父亲一时反应不过来。
时间就是金钱嘛。我向父亲解释。
父亲恍然大悟,再不追问,尊重我的决定,多年来在人前他一直都叫我Time。而有胆当面直呼我金钱本名的人,大抵只有堂弟金银了。虽然每次都被我打得抱头逃窜,可他一贯死性不改。



第1章

“Time,这个月的帐全在这里了。”
我收起手里的遥控器,要笑不笑地斜睨一本正经的经理。
“一玛,你毕恭毕敬的态度让我受宠若惊。看来你是不准备原谅我小小的错误了?”
一玛沉默,采取消极抵抗不合作态度。她已经十天不肯和我说话了,除了公事上必要的接触,她对我不理不睬,当我空气,视我为无物。
“一玛,这里毕竟是娱乐场所,客人难免良莠不齐。”我叹息。“吴良幸摸你的屁股是很让人恶心,但与客人翻脸起正面冲突是不明智的。”
“是,你只会多加收他百分之百的服务费!”一玛一脸忿忿地瞪视我。“你应该一脚把他踹出去!而不是笑眯眯替我道歉,我又不是出来卖的小姐。”
“是是,下次我定当挺身而出,代你大打出手好不好?”我扯动唇角。“再说,听闻吴良幸当晚被一群黑衣大汉揍得半死,至今还未痊愈,你可以消气了罢?”
“哼,你还想有下一次?下次我直接剁了那只猪!”一玛太妹本色毕露。“不必那群来路不名的黑衣人动手,我自己就料理了他!”
“一玛!”我啼笑皆非地白了她一眼。
“要我原谅你也不难。”一玛媚眼一飞,笑得可恶,分明老早有了算计。
“唉,说罢。你想怎么样?”也真有我这样的老板,要看员工的脸色,巴在下属的身后请她高抬贵手不要继续冷战。少了一玛柔媚嗓音里吐出来的辛辣话语,人生顿时黯淡不少。无趣呀!
“这可是Time姐你自己许了的,不要事后向其他人说我敲诈你。”真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敢不敢。”我站起身,搂住一玛的肩。“说罢。”
“尼娜·里奇的全套彩妆,雅诗蓝黛的香氛,SK——II的面膜,拉尔夫·劳伦的晚装。”一玛狮子大开口,全无敲竹杠的愧色。
“好。”我爽快答应。“还有,记得提醒我下次切莫出头为你解决和客人之间的纠纷,你自己顶。”
“别忘了把帐看完,下班后别想一个人溜!”一玛一扭屁股,离开顶楼。
我摇头失笑。五年前捡到一玛,彼时她还只是个落魄的街头小太妹。一转眼,五年时间也已经过去,她已经褪去一身恶习,变得成熟美丽妩媚,成为我的得力助手。但,有时候仍不免流露江湖味。我不希望她因为身处这一行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然而,终归还是有会碰上象吴良幸这样下流客人的时候。好在,他只是底楼酒吧的普通客人,还不是会员,没资格上到楼上的俱乐部消遣,碰面的机会已经大大减少。
也不晓得是一玛倒霉还是吴良幸不走运,偏偏选在我和一玛一同巡视业务的当口,不长狗眼的吴良幸摸了美艳的一玛一把。
本来吴良幸还申请俱乐部会员资格,这一摸,他是彻底丧失升到二楼亚洲时间的机会了,还被泼辣的一玛狠狠扇了一个耳刮子,当众给他难堪,叫他下不来台。
吴良幸那一晚的霉运还没有走到尽头,我这个老板毕竟要考虑场合,是以不得不代替一玛向脸上印着五爪印的色鬼道歉,但暗地交代帐台将吴良幸的消费额加收百分之百的服务费。之后,在出了谋杀时间之后,他又被一群黑衣大汉一顿毒打,至今仍躺在医院里,不能动弹。
我怀疑是不是因为他在谋杀时间里闹事所致。
谋杀时间在开业初期,也有不开眼的小混混上门惹是生非,一玛是时以一敌五,气势如虹,让我长了见识。后来金银闻讯,召集一群背景颇神秘的人物来撑场面,一周之后,大小混混绝迹江湖,再没人敢到谋杀时间搅惹是非。客人们多数知道谋杀时间是正当娱乐场所,也很自觉地不把是非带进来。但我一直认为金银派了人在店里当眼线,一有风吹草动便派人来解决,完全不用我出面干涉。
唉,不想了。我是这么的劳碌,还要看帐,真想甩手不理俗务,可是,闲下来会被父亲叫回家去训话,要我接掌家业。想到那一大堆家业就头疼万分,宁可躲在谋杀时间里当个小老板。哎,难为有钱人啊。
一边自怨自怜,我一边埋头看帐,脑子里天马行空地乱想,也许该把帐务全权交给一玛,我只要负责顶着老板的头衔,在谋杀时间里混日子就行了。可惜,一玛越来越目无我这个当上司的尊长,她再也不是我的小可爱了。
“Time,欧洲时间罗马厅的客人指名要见你。”耳机里传来俱乐部四楼领班的声音。
“什么事?”我皱眉。什么客人这样大牌,要我亲自出马?
“客人不肯说,他要与你面谈。”领班李欧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通知金少?”
通知金银?我笑,通知他等于召告天下,我Time又要他来撑腰。
“不用,你告诉我,他的会员号码。”摸出遥控器,我把监控器的画面调出放大。
“VIP007。”李欧报上号码。
007?我狐疑地盯着屏幕上背向镜头的男子。
我记得VIP007号会员的资料,因为007这个号码实在是够特殊。VIP会员是最高级别的会员,可以进出各个时间,这个007号是JT集团老总裁的长孙,一向是个温文有礼型的人物,怎么今日执意要我现身?我和他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也罢,去见识一下罢。
“告诉客人,我马上到。”我通知领班李欧,反正在自家地盘上,不怕他耍狠使蛮。
走进专用电梯,我抵达底楼,再换乘客用电梯。倚在电梯里,我打量镜中的自己,五英尺九英寸身高,平板修长的身材,实在称不上是个美丽的女子,幸好,还有一副堪称精明的头脑,不然,除开有钱外,真的也就没什么优点了。
一玛总是笑我说:“Time,你除了有时间外,就只有钱了。一肚子坏水,既不贤淑,又不善良,真不晓得将来哪个倒霉鬼会娶到你。”
我不否认,贤良淑德这些温柔女性的优秀品性,我是一样也没有的。不然怎么在这三教九流充斥之地当老板?好人让给有资格的人去当就好。我不介意自己身上贴着“恶人”的标签。电影小说里我最欣赏坏得有格调的奸角。
电梯停在了四楼,我走了出去,踏进欧洲时间。环视一下欧式装潢的空间,嗯,一样的赏心悦目。经过我身边的侍者笑着朝我点头,看上去全都是青春耀眼,使我心情大好。
李欧迎上来。“Time。”
“没事,你告诉一玛,要她五分钟后来罗马厅找我。”我吩咐李欧,免得一玛去顶楼没看到我,以为我临阵脱逃,又发脾气和我冷战,我可吃不消,怕了那姑奶奶。
李欧衔命而去,我则步至罗马厅的门口,举手敲门。
“请进。”门内传来低沉浑厚的声音,十分具有威慑感。
推开门,我走进去。一室幽光,所有的服务小姐和侍者都被遣走了,气氛颇森冷。男人背光而立,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他很高,以我的身高,仍必须仰头看他,这给我的心理造成小小的压力。这个男人至少有六英尺三英寸高,一百多磅两百磅的体重,这意味着,在体力上,我绝对不是他对手。
暗暗吸了一口气,老板难为啊,再不耐烦应付这些令人动辄得咎的贵客,也要堆起一脸诚恳的笑容迎人,真正不是人干的。才想要开口,007先生已经抢先发言。
“Time姐好大的架子。”口气不愠不火,但语意却极其讽刺。
“呵呵。”我笑两声。“虽然只是小小一间俱乐部,不过仍有一堆烂帐要看。不好意思,怠慢了贵客。不知先生找我,有何贵干?”
面对来意不明的人,要客气,是以即便对方来意不善,也不好当场立即撕破脸皮。斗狠斗勇不是我的风格,更没有瑜亮情结。如果对手强过我,我今次便乖乖服输,自认学艺不精,败下阵来好好再练。一玛说我这样的人,一旦打起仗来,容易叛国投敌,因为捱不得饿,经不起打,兼且见钱眼开,见色心喜,动不动就伏低做小,典型的墙头草。
我承认,除开有钱,我真的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
007先生不讲话,沉默中。
怎么,想营造压抑氛围打心理战?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要莫测高深?我不反对,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VIP007号会员的身高是五英尺十英寸,体重到上个月时仍是一百四十七磅。”我有过耳不忘的本事,听过一遍就记得了。
“你倒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那,先生是不否认自己并非是不俱乐部的VIP007号会员喽?”我求证。
“没错,而且,他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光临贵俱乐部了。恐怕没法再给贵俱乐部增加业绩了。”
“啊,是这样。”我点头,不理会他话里的含义。“要办退会何必劳先生大驾,打个电话来就行了,俱乐部自然会将应退付的会员费转帐。”
装傻还不简单。我才不会呆到去问为什么的地步。
我听到捏拳的声音。哦哦,有人发火了。
“我来,是想请Time姐管教好自己手下的小姐,不要让她们影响客人的生活。”
这个男人话里话外都把谋杀时间贬成不值一提的娱乐场所,只差没直说是淫窟了。
“呃,原来先生是不满意小姐的服务质量啊,我会关照她们加以改进。”继续装傻,我话题一转。“既然VIP007号会员准备退会了,那么麻烦先生将他的会员卡交给我,我将会亲自替他办理退会手续。”
呵呵,你不肯开门见山,我便不动如山,不怕气不死你。
“不必。”冷飕飕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不用这样麻烦,这张会员卡从现在开始由我来使用。”
我在幽暗中翻白眼,自以为是、自大狂妄的沙文主义分子。没骂他是猪是怕辱没了猪格。
“先生,能否麻烦你先告知我你的贵姓高名?”
“冷天炀。”
冷—天—炀?我不以为我的听力出了问题。那么,真的是他了?JT公司现任的首席执行官,VIP007号会员的叔叔——一个同龄的叔叔。此君花名在外,手腕极其强硬,这也是为什么JT公司在数年间便执电子行业之牛耳的原因:有一个精明强悍的船长。
“冷先生,不怕你见笑,这间俱乐部,是我的兴趣所在。我希望可以为客人提供他们心灵上的享受空间。所以,这是一间选择会员的俱乐部,所有会员都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审核,才得以被批准加入俱乐部的。挣钱固然重要,然我对客人的质素一样不会降低要求,所有客人无一例外必须通过审核。是故,我恐怕不能为你一人而破例。”我修正自己的态度。对冷天炀这样的人,装疯卖傻太过看不起他的智慧了;比强硬狠辣,我更不是他的对手。那么,就让我理智从容罢。
“是吗?”他沉吟,半晌,他冷笑。“送上门来的生意你也往外推吗?”
我正考虑要怎样回答,罗马厅的门被人推开,灯随之亮了起来。
“Time,你玩什么把戏?灯也不开!”一玛口气不善地走过来,完全无视于脸色阴沉的冷天炀。
我眨眨眼,适应突然而来的光亮,然后,我看清了冷天炀的长相。
我是个见惯风浪的人,也算是“阅”人无数,是以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女子,但,他,的确是有游戏人间的本钱。除了钻石身价之外,他实在是英俊。面对他,女性很难不动心。除了,一玛与我。
“Time,你的帐看完了吗?”一玛问。
“还没。”我老实承认。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愕然和讶异。
“那你还磨蹭什么?想在这里躲懒?你也太小看我了。走,你今天不把帐看完,休想混过去,别忘了你欠我的!”她搬出泼女造型,一根青葱玉指几乎点上了我的鼻尖。
“是是是,小的这就回去看帐。”我将一玛赶离罗马厅,转回身看向冷天炀,自嘲地笑。“让你看笑话了。我的员工比我更积极工作,显然我不算称职。必须回去看帐了,抱歉,失陪。”
我起步走开,走了几步,又停下提醒他。“VIP007号会员卡自即日起将会自动作废,下次冷先生光临,请到底楼谋杀时间消费。”
撂下话,也不理他的反应,径自离开。
☆    ☆    ☆
回到顶楼,一玛已经等在那里并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放大的监控器屏幕里,一脸阴骛的冷天炀形成一个定格。
“Time,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当时的眼神?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大名鼎鼎的Time会被一个员工吆喝,他不相信你真的对他无动于衷。天!这么英俊的男人,可惜,气势太过逼人,看看倒也养眼,只是放在身边就略显不够真实。”
是吗?我不以为然地耸肩,管他的呢。
“哦,对了,VIP007号会员退会了,你下去的时候叫财务部把他剩余的会员费退付给他的银行。”
“为什么?”一玛问,吃惊不已。
我看向她突然沉下来的脸色,不解。我这个老板都无所谓了,她做什么这么在意?
“谁知道?他的叔叔,就是刚才那个冷天炀来,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来了。”
“是吗?”一玛低声问,一扫先前笑意盎然的模样。
慢着。是不是有什么事,在我眼皮底下,不知不觉中发生,而我还被蒙在鼓里?那样寥落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一玛的脸上,至少不应该出现在如今的一玛脸上。
“一玛,你没事瞒我?”我不想拿出当大姐的架子,可是必要的时候,用身份压人还是很有效的。“不要想骗我,你知道如果让我自己去查出来,结果会怎样。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
“Time,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结婚?”
啊?怎么突然间天外飞仙似地问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毫不掩饰自己的错愕。
“你有学历,有家世,身材样貌也不输人,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理应很容易呀。可是,五年来,我从没见你和男人有私人性质的约会,更遑论恋爱了。”一玛幽幽地问。“Time,是不是做我们这样职业的女性,都很难找到真爱良人?”
我抓住了问题症结之所在,小一玛思春了。
“你恋爱了?”虽然嘴上这么问,但心里已经有七、八分肯定了,只等当事人向我承认。
“唉……”一声倩女幽魂似的叹息,仿佛神魂不属了。
“对方是俱乐部里有钱有势的公子哥?”我小心推测,拜托千万不是有妇之夫!
“……”沉默,等同于默认。
“JT的长孙,VIP007号会员?”我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Time姐!”一玛顿时垂下两行清泪给我看,似演苦情戏,只差一声哀啼。
天!怪不得冷天炀让我管好自己手下的小姐,让她们不要影响客人的生活,原来真的是意有所指,不是我小心眼敏感过度。只是我联想得还不够远,根本就是自己手下的一员大将才对。
“你们来往有多久了?”我从不是封建大家长,一玛也二十有二了,谈情说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我也从来不以为门户差距是无法逾越的藩篱。但,一玛会受伤,或者说,她已经受伤。“你们交往到什么程度?”
可别告诉我山盟海誓、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于君绝那一套。最没保障就是这一种。
“我们在一起有半年了。他本想在下周他家举行的宴会上,将我介绍给他的家人。”
“所以你敲我的竹杠,让我给你买拉尔夫·劳伦的晚装,恩?”我恍然大悟,坏小孩,嘴巴那么紧。就因为嘴巴太严了,现在,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几乎帮不上忙。
“Time,怎么办?”一玛哀哀地问。“他突然退会……”
“办?”我真想冷笑,只是——“你知不知道冷天炀是什么人物?他可是冷公子的亲叔叔,掌握着他生杀大权的人物。由他亲自出面来通知我们冷大公子不会再出现,真是天大的面子!你也用不着想打电话和冷公子联系了,想必是东窗事发,被冷家给关起来了。”
“那我该怎么办?”一玛用手捂住腹部,神色凄迷。
我暗暗一惊,一玛不会这么糊涂罢?女孩子在生理上本已经吃亏,若果——
“你怀孕了?”我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凭什么要女人来承受最痛苦无助不堪的结局?我本以为自暗夜里救回了一玛,没想到,却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给欺负了。只是,眼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我镇定地问:“几个月了?”
“三周。”一玛泪眼婆娑地望向我,美艳成熟的气息自她身上敛去,只有女孩子的荏弱,楚楚可怜,一副雨打梨花的情状。
“你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就算冷家不承认。”只有往最坏处打算了。我不以为该留下这个孩子,但,如果一玛执意要生,我也养得起。
“不承认?”她神色迷惘。
我太息,她毕竟只得二十二岁,太年轻了。不知道爱情一旦涉及了现实,便残酷无比。冷家不缺男丁,没有传宗接代的烦恼。看目前的情形,他们完全没有接纳一玛的意思。以冷大公子那种温和温吞的个性,大抵也就抗争个一、二日便作罢。哼,手脚倒是很快,一点也不客气。
“不,就算他不认,我要他亲口告诉我。”一玛突然收敛柔弱表情,恢复太妹腔调。“只要他亲口说我们结束了,我绝不纠缠他。肚子里的肉,是我自己的,和他们冷家毫无瓜葛。”
“好,就等你这一句。走。”我拉起一玛的手,替她抹去泪痕。
“干什么?”她哭红的眼望着我,象一只可怜的小白兔。
“去买东西。”我柔声说。输人不输阵,我要叫冷天炀好看。
“你的帐还没看完。”事到如今,一玛犹不忘提醒我分内工作还没完成。
“你的事比较重要。”不乘机溜才奇怪,有这么好的籍口可以不用工作,不走的人是白痴。从此小一玛成了金身菩萨,要供起来养的,抓紧机会能逃则逃,免得日后我更不敢违背孕妇的旨意。
☆    ☆    ☆
买齐了许诺给一玛的东西,我驱车回家。
巨大的宅邸在暮色中看起来象是一尊蹲伏着的怪兽,小时候,我已经这么觉得。将车驶进车道,泊在正门口,管家已经恭迎在旁。看见我们下车,立刻召唤佣人替我们将车上的购物袋拎进屋去。
“大小姐、唐小姐。”管家笑呵呵问,“今天要不要留下来用晚饭?”
“要。对了,大少爷在不在?”金银是超级滑头,不到情非得以是不会自动现身在大宅子里的。
“在、在。”管家不可思议地说,“大少爷好象知道大小姐今天会回来似的,刚才还吩咐要是小姐你回来了,直接到书房找他。”
“好,我知道了。嘱咐厨房,多做几道一人吃两人补的菜色来。”
说完,我也不理管家由不解而恍然,由恍然而目瞪口呆的精彩变脸绝技,拉着一玛直奔书房而去。
一拉开书房的门,就看见金银吊儿郎当地坐在书桌前,两只脚高高翘在桌面上,一副败类的样子,欠揍得很。
“哼,回到家里还要摆出一副黑社会老大的造型,受不了你。”我走过去,一把将他的脚推开,自己跳上桌面坐定。
“金钱,你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笑着揽一揽我的腰。
“你怎么有空回家?”我可不相信他是想家了,他躲还来不及。
“你为什么回家,我就为什么回家。”他嬉皮笑脸。
眯起眼,我忍下一掌打掉他笑脸的冲动,一直怀疑这死小孩派了眼线在我的店里,可是一直抓不到他的把柄。今天可算是让我逮到他的尾巴了。连我都刚刚知道的事情,他竟然也知道,他就不要承认,不然我剥下他一层皮做地毯,天天踩、人人踏。
“Time。”一玛拉我的衣袖。她了解我的每一个小动作,知道我处在爆发边缘。
“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我和金银过去叫你吃饭,你要知道,现在你可是有责任在身。乖,去休息。”我赶她回房去,孕妇不宜涉及血腥的话题和场面。
“你们不要吵。”她请求,生怕我们一言不和上演全武行。
“好,我们不吵。”我和金银异口同声。现在孕妇最大,顺着她一点总是好的。
等一玛的脚步声消失,我才恶狠狠揪住金银的衣领。“死小孩,你不要等我发脾气了才肯说真话。”
“你已经在发脾气了。”他照笑不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没错。我泄气。他从来脸皮都厚比城墙,打骂对他而言,真是不痛不痒。
“算了,我和一玛要参加下周在冷家举办的宴会,你替我想办法。”我干脆说明要求。
他挑眉贼笑。“求我。”
“什么?”我几乎想掐死他,但转念一想,无妨,善于低头的女人才是最厉害的女人。他就不要有来求我的一天。“好,求你。”
“呵呵,金钱,你脱离社交圈太久了。”他伸手自书桌上的一堆信函里抽出两张请柬,在我眼前摇了摇。“喏,请金大先生和金二先生携伴参加冷老爷七十大寿生日宴会的请柬。这个所谓的‘伴’,可以是夫人,可以是儿女,更可以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人物。”
“咦?原来如此。早知道就不求你了,叫爸爸和二叔带我们去不就好了。”
“没有用哦,我老头决定不理世事,威胁我要么回家当种马,要么替他出席所有应酬,让他去逍遥自在。”
我幸灾乐祸,二叔终于想通了,象金银这样的人,给他太多自由只会适得其反。就应该挟势要挟,顶好连我这一份家业也由他来接掌。
“别做白日梦了。”他看穿我的美梦,捏我的脸孔,没大没小。
“做梦也不行?知道了。”我与他香面孔。“走了,叫一玛吃饭去。她现在成了大肚婆,我要当个现成的干妈。”
“我也要!我要当干爹。”金银也来凑热闹,分明是跟我抢。
“金银,你已经二十八岁了,不要发出那样恶心的声音。”我笑着跳下书桌。“我们赛跑,谁先到一玛的房间谁就是宝宝的干亲。”
“不怕跑输你!”金银跟在偷跑的我身后,追了上来。
叫醒小憩的一玛,我们进餐厅吃晚饭。
爸爸和二叔,妈妈和婶婶,在得知怀孕的人不是我而是一玛后,全都用很关切的眼神注意一玛,看得小辣椒脸都红了,完全收敛素日里的母老虎本色。
“产前检查有记得定期去做,千万不能马虎。”爸爸视一玛如己出,自然关心。
“一玛不用去上班了,Time的那间俱乐部的经营已经上了轨道,你也不用拼死拼活替她忙里忙外打点生意。假如倒了也好,那她才肯乖乖回家当大小姐。”妈妈成功地籍机打击了我。
“你看人家一玛,二十二岁已经有孩子了,Time和小银,你们也都二十八了,别说让我们抱孙了,就是个恋人也没让我们盼到啊。”叔叔连我都不放过。
金银冲我使眼色,示意,看我没说错罢?你自己好自为之,他的矛头已经转向你了。
我识趣地保持沉默,此时不宜直撞枪口。
我瞪了一眼安静吃饭的一玛。你给我记住,为了你,我冒着风险回家来聆训,以后你要胆敢对不起我,我掐死你。
一玛低下头,但我还是看见她眼底闪烁的泪光。



第2章

爸爸挽住一玛,我则和金银并肩,走进冷家古色古香的大厅。
我穿一套麦克斯玛拉灰色西装,望着金银穿费雷黑色西装的侧面,感叹。男同女,终究有大不同。素日混迹黑道的他,换一身行头,便一扫浑身邪气,俨然是贵公子模样。可惜,是个坏小孩,满肚子坏水,一脑袋奸计。
“你不要在心里骂我。”他斜我一眼。“是你自己求我的,莫忘记了。”
“一刻不敢或忘,上了你的贼当。”我恨恨地白他。临行前,他竟然拿了一袭露肩露背的火红色晚装要我穿,说不想没面子,连一玛都在一旁劝我换上。我坚决不肯的下场是,欠他一个情,今后要答应他一件事。简直似签了卖身契,不知何时会被他利用。我比张无忌还不甘心。
“哪里。你看一玛多漂亮,水色礼服将她衬托得亭亭玉立,一点也看不出‘孕味’。在场不知多少男士满脸惊艳。你若也肯稍做打扮,顶着金大先生女公子身份,在这里转一圈,要想嫁掉,简直易如反掌。”
“你不如说顶着金二先生公子的身份,更容易找个花痴和你结婚。”所以我才最不耐烦到这种场合促进感情,统统只看得见表面的风光。
“彼此彼此。”金银技巧地掩去银黑色眼眸里的厌烦。
“如果不是为了一玛,我也不会来。反正你的人情我欠也欠了,不要时时刻刻提醒我好不好。”我和金银躲在一边小声讲话,顺便观摩一下豪门夜宴的场面派头。
五十桌中式酒席,夸张;唱堂会的艺人,老套;各色花篮礼品,奢侈。还有男男女女籍机认识寒暄,无聊。我们十分有共识地对望一眼。
“快开席了,怎么还没见冷大公子现身?”我要了一杯水,捧在手里,环视整个宴会厅,人头攒动,却似乎没有一玛心上人的影子。这么重要的场合,冷老爷子的长孙却没有到场,只意味着两件事。第一,他失宠了;第二,冷家下决心要隔离他和一玛。
我们想得到来寿宴上找冷枫琉,冷家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冷枫琉现在很可能被关在某一间华屋之内。这还是最好的预测。而最坏的是,他已经被送往国外。那么,今天便是白来了。而我,也白白欠了个人情。
“放心,我查过了,没有他的出境记录。”
我偷偷掐他的腰侧,“死小孩,你还藏了什么消息没告诉我?”
“反正有我在,你只要放心地吃与喝就好,”金银侧脸贴一贴我的颊,“我的公主。”
我笑眯眯把他的头推到一臂之外,受不了。金银从小到大都不太亲近人,只喜欢缠住我。婶婶说他一直希望有个妹妹,让他一逞保护欲,偏偏我比他早出生十天,心有不甘之余,便时时弄些个恶作剧出来调适心理。在家人无法纠正其恶行的情形下,长大了他成了一个恶劣的男人。哎呀,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走罢,入席了。”他也没反应,早习惯了我的态度。
“真不想来。好在一玛还没有害喜的反应,不然看见那一桌子菜,早不知呕到哪里去了。”我咋舌。“金银,爸爸和二叔没有办生日派对的意思罢?”
“他们比较聪明,一贯西式自助餐,大家随意。只是你自大学时代起,已经很少再出入家里的宴会了。”金银耸肩。“太过低调,毫无长女自觉。啧啧,伯伯的压力好重。”
“五十步笑百步。”我神色自若,不孝的罪名套不到我头上,俯仰无愧。
“说到五十步吗,Time姐,五十步以外有个大帅哥朝我们,不正确的说,是朝你走来了。”他在我耳边小声说。“九点钟方向。”
我无意转头去看,社交圈里认识我的人虽然不多,但总还有几个。有人来找我不意外,但我希望是那个人,省得我在满屋子一片黑压压里头找人。
不出所料,一张性感英挺冷峻的脸出现在眼前。
“你们怎么混进来的?”他的声音低而有力,但语气颇有一点暴风雨前的宁静感。
我挑眉,不期然地看见金银也挑起眉毛。呵呵,好玩。冷天炀完全不认识金家的金钱、金银,他可能将一玛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了,却偏偏没有查我们的背景。刚愎的人的一大缺点,太过自以为是的自负。
见我不答,他的黑眸里燃起冷冷的火焰,十分有震撼性,可惜,他觅错了对象。这件事里,我们才是苦主呢,尚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我何必混进来?”我扬声反问,已经有眼光向我们这里聚集了。
还没等冷天炀驳斥,另一个身形在我们边上立定。
“天炀,爸爸找你呢。”此人正是冷大公子的父亲——冷天烨。
“我要先将这里的不速之客处理了。”冷天炀低声同他兄长交谈。
“不速之客?”冷天烨有点不解地望住我和金银。
我坦然地回视,无畏无惧,金银则笑得向个小狐狸,等着看好戏上演。
“你——”冷大先生由迟疑而肯定。“你是金钱,他是金银。”
我们分别同他握手。
“我刚才还看到令尊和一位小姐在一起。”
“是,家父今日和一位故人之女前来,我和小弟则代表二叔一家。只是因为冷二先生不认识我们,所以——”
“哦,怪不得。天炀三年前才回国,那时候你们这两个鬼灵精,似乎早已经人间蒸发。今天怎么这样赏脸啊,双双联袂出席?”他转向冷天炀,“你不认识他们罢?为你介绍一下,金钱,金大先生的女公子;金银,金二先生的公子。你们年纪相仿,以后要多往来才是。”
“一定。”我和金银从善如流,口气谦和,应付老人家嘛。
“好了,先别站在这里了,赶快入席,散席后你们年轻人再聊。天炀,走罢。”冷天烨示意冷天炀随他走。
“那么,二位,稍后见了。”冷天炀倒也干脆,留下一个待会和你算帐的眼神,走了。
我和金银入席,坐在一玛左右,替她布菜挡酒,照顾有加。
“金老,另千金同侄儿,很友爱朋友,真正体贴。”席间有人和爸爸交谈,“不象我女儿,唉——哪肯陪我这老人家出来应酬。”
爸爸睨我一眼,笑道:“她也一样,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她正好想见个朋友,所以才拨冗前来给冷老贺寿。”
那边厢,冷老爷子出来致谢,并宣布正式将公司交给两个儿子,自己退休颐养天年去了。
然后冷天烨上台去致辞,整个过程,都没人提起冷枫琉,实在很奇怪,就算他失宠遭禁,也不用这样噤口不提罢?
我和金银交换一个眼神,借口上洗手间,溜出来到花园里透气兼且聊天。
“如何?”我征求意见。
“冷大先生如果不是太会作戏,就是真的并不知道一玛的身份。一玛和他面对面数分钟,他似乎没有认出她来。按理,他们调查了一玛,不应该不晓得她的长相。”
“所以?”
“所以,冷大先生可能都不知道儿子的近况,事情由冷二一手导演。”
“理由呢?”我怀疑。“他和冷枫琉同龄,不会古板到无法接受一玛的出身罢?”
“据我了解,他少时留学英国,读的是最古老严谨的公学,阶级观念森严。”
我失笑,简直荒谬,但转而一想,却也可以理解冷天炀的疑虑。
算了,一玛也不执着于要和冷枫琉纠缠,她只是要一个公平,一个亲耳听见“结束了”这句话的结局。也是一个痴女。
“我可以安排你们见枫琉。”冷天炀突然从暗处走了出来。
我压下淡淡惊诧,以我的警觉性,没有觉察他的靠近,情有可原;但是以金银的身手,他绝不应该也没有察觉。这个人,不是简单对手,我升起了这样的戒备。
“你的条件。”我不笨,没有白吃的午餐不是吗?
“从此以后,唐一玛不可以出现在枫琉的视线里。”
“我只能保证,如果一玛证实了分手的意愿出自令侄本人,她便不会再同他有任何瓜葛。然,不过就这样大小的世界,除非死亡,否则很难有不碰面的一天,是以,这样的要求,十分不理智,太过强人所难。”我轻声说,不想惊扰了花园里可能有的其他人。
“好,只要她肯分手,不再与枫琉往来。”他痛快地答应,巴不得快点摆脱一玛,似视她为一颗毒瘤,越快割除越好。
“最后一个问题。”我不想一玛不明不白就出局,一定要替她问个明白。“为什么不能接受她?”
“太多人认识谋杀时间的唐一玛,连我都耳闻她的事迹。冷家不能让这样一个人进门,更不要提她之前的经历了。”
我叹息。“冷天炀,我想你永远也不知道你们错过了什么。一个完美主义者,永远也不会明白有缺憾才是生活。倘使时间倒流,我希望我从来没有批准过冷枫琉的会员资格。他糟蹋了一玛。或者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但袖手旁观的默许,等同于助纣为虐。”
我看着冷天炀不豫的脸色,淡淡达成同他的交易。
“请安排一玛见他。”
“宴会结束后,请在花厅等我。”他看我们一眼,颌首离去。
金银望住他的背影一会儿,缓缓说出评语。
“金钱,他很危险,您未必是他对手,今日以后,最好不要同他有交集。”
我挽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往回走。
“我一向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等一玛的事解决了,我自然不会再同冷家的人有什么干系。”
“别太自信,我有个不很好的预感,你要同他纠缠不清了。”
“我?”我停下脚步,别开玩笑了,那么刚愎自负的一个男人,躲他都来不及了,哪里会傻到自找麻烦的与他纠夹缠不清。“金银,你不要乌鸦嘴。”
“希望我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他笑着亲吻我的额。“金钱,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我以我的生命许诺。”
我拥抱他,“小银,谢谢。”
“你是我的家人,不是吗?所以,不用客气。”他拍我的背。“走罢,我们进去了,免得一玛担心。”
回到宴会厅,整个寿宴已经接近尾声,年轻人多半已经结伴寻欢去了,上了年纪的客人聚在一起,不是讲经济政治,就是儿女孙子,连爸爸都在那儿向冷老爷子抱怨女儿不肯回家继承事业,和侄儿一样,是个不婚主义者。一旁的冷大先生连连点头称是,而冷老爷子的矛头则直指冷天炀。
“天炀,你要多和同龄人相处,工作和生活要并重。”
“是。”他敛眉收声,一副孝子模样。
“冷伯伯。”我和金银齐齐向他拜寿。
“这不是老金的女公子和侄儿嘛,呵呵,金钱、金银。我一直记得你们小时候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冷伯伯叫你们,你们都不理。”冷老爷眉慈眉善目地笑说。
“那时年幼不更事嘛。”我心里颇佩服老人家,那么久远的事了,他竟然都还记得。“冷伯伯,我和小银想向冷二哥请教些问题,你把他借给我们好不好?”
这就是年轻的优势,当我童言无忌好了。
“Time。”爸爸用眼神警告我,不要太放肆。
“呵呵,金钱一点也没有变呢。老金,她小时候就喜欢直来直去的,不开心就板面孔给人看。这就是她的优点了,够坦白,我喜欢。”冷老爷拍爸爸的手,然后转向我。“既然金钱开了口了,我当然要满足你了。没问题,冷伯伯把天炀借给你,假如你不想把他还给我了,只要说一声就行了。”
众人闻言,无不为话里的含义而笑了起来。
“谢谢冷伯伯。”我故意露出一副小儿女的羞色,拉着冷天炀走向一玛。我能感觉到他研审探究的眼光。但是,一个人若不想被另一个人所了解,是易如反掌的。而,一个人的保护色染在身上久了,便真的很难再洗去了。
☆    ☆    ☆
冷天炀驱车在前面带路,我们跟在他后面,被他引至一处高级住宅区,在其中的一幢华宅前停车。
我们被他让进门,立刻有彪形大汉迎上我们的视线。
我和金银忍不住眯起了眼,而一玛则神色黯然。
“曼都,请你带这位小姐去见孙少爷。”冷天炀语带警告地说。“三十分钟,你们有三十分钟可以将事情说清楚。”
目送一玛被保镖带上楼,我心里突然觉得悲哀。一个生在富豪之家的成年男子,竟然没有恋爱的自由。而,这其实,并不是不他的错,毕竟曾经有太多的人,受过欺骗遭到伤害。他们害怕真相——所爱的人,究竟是为了自己的钱?亦或是为了自己的人呢?
心底涌上的无奈与无助,被金银看见了罢,他伸手拥抱我,轻声安慰。
“放心,一玛她很坚强的,你看着她从街头太妹一路走至今日,成熟懂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何曾见她低头认输?她不会轻易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倒的。”
感觉他掌心传来的温暖热度,象是有一股力量籍由他的体温,源源不断输入了我的身体,我微笑着靠在他肩上。“小银,你如果不姓金多好。”
“喂,为什么要我不姓金?”他笑着用手指扣我的头。
“小银你这么体贴的男孩子,为什么至今还是单身呢?”我有我的理由,可他呢?他为什么坐拥庞大势力与财富,却不见一个红颜知己在身边?
“没看到你得到幸福,我怎么会自己先拥有幸福?”他淡淡说,听不出他是玩笑亦或真有这样的执着。
冷天炀冷冷地看着我们,眼光疑惑,语气不屑。
“你们是兄妹吗?”他皱眉,“不觉得有碍观瞻吗?”
“冷先生,难道你和家人间没有亲昵的动作?”金银笑问,完全不理会他严苛的眼光。“你不会拥抱自己的家人和爱人?”
冷天炀耸肩,颇不以为然。“很少会在公众场合看到二位,不知金先生何处高就?”
“无业游民。”金银用一贯面对讨厌的人才会有的疏离口气说。我能感觉得出来,他真的极其反感冷天炀。我不怀疑若果冷天炀今日在言语上得罪我,他日金银一定会加倍替我讨还回来,而且,鉴于一玛和我的关系,冷天炀可能会有一阵很不好过的日子要过。
“是吗?金家的小姐少爷倒真是与众不同,一个做了俱乐部老板,一个是无业游民,难怪从不参加社交活动。”
我面不改色地拍拍金银的脸,要他别生气。是事实,不是吗?不值得为了一个完全无关的人的冷言冷语而动怒。冷天炀恐怕因为一玛的干系,看我们金氏都不顺眼。更何况,我与金银摆明了支持一玛。呵呵,这个梁子,难免是要结下了。有点好玩,本来全无干系的人,最后成了相看两相厌的情形。冷天炀呼风唤雨惯了,多少人唯他马首是瞻,今次,一下踢到两块,不,是三块铁板,怕也真咽不下这口恶气。如果我或者金银再出口反唇相讥,那真的会应了金银的预感,变成纠缠不清的结果了。
捻虎须是要看人的。此人,还是不要碰的为妙。
室内一时陷入大眼瞪小眼的莫名境况。金银虽然收起了一身邪佞,但是他看向冷天炀的眼神是算计的。我好歹也同他做了二十八年姐弟,太知道他恶劣的性格,心中不免暗暗替不了解他的冷天炀祈祷,千万不要说出超越禁忌的话,千万、千万不要。
正当我不耐烦这种气氛,想站起来走动一下时,保镖领着一玛回来客厅里。
一玛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在看见我之后,她向我扑了过来,倒在我怀里,将头埋在我的肩头。由她颤抖的身躯,我能感受到她强抑的伤恸。
金银伸手环抱住我和一玛,象一堵坚实的围墙,要保护我们不受伤害。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我轻拍一玛的背,问。
“没什么。”一玛抬起头,脸上泪痕犹存,却有坚强笑容。然后她退出我的怀抱,转身面向冷天炀,非常仔细地将他打量一遍。
我想平日里一定没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用这种眼光审视他,所以他的眉梢情不自禁地蹙了起来,一脸的老大不爽。
一玛就在此时开口。
“过去半年,我做了一个非常甜美的白日梦。虽然,这场梦,在稍早的时候正式醒了,破灭为飞烟,但,它会是我人生里一段甜美的记忆。因为我在这段梦里,得到了无价的珍宝,所以,冷先生,我没半点不甘心,我是空着手来的,走的时候也没带走冷家一分一毫财帛,我可以走得清清白白。不过,我可怜枫琉,可怜他三十年的人生,无怪他要到俱乐部里寻取快乐。而我更可怜的人,是你。你完全不知道你的人生错过了什么。并且,我一点也不意外你会永远错过。真可怜,一个人生残缺的完美主义者。”
说完,一玛昂首挺胸向外走,我和金银马上追上去。其实我们更想留下来看冷天炀脸上是什么颜色。呵呵,一玛讲得好,不愧是我和金银调教的。
离开冷家的别墅,车子开出好远,一玛的眼泪才流了下来。
我和金银都没有劝她的意思,由她发泄。她需要哭一场来哀悼自己逝去的恋情,更哀悼自己逝去的青涩年华。就在刚刚,一玛已经褪去青涩的过去,真的长大成熟了,不再只是外表的美艳,她,已经拥有有个会发光的美丽内在。虽然这样的成长很痛很疼,可是,今后的小一玛,会无惧无畏罢。
待她哭得差不多了,金银才缓缓开后。
“接下去有什么打算?肚皮很快就会凸起来,冷家想不怀疑也很难。”
“不,这是我的宝宝,冷家和他没一点关系。”一玛反应激烈。
“那么——”我笑,寻人我或者不拿手,可是藏人却是最在行的。“既然小一玛决定要当单身未婚妈妈,我这个未来干妈也没什么好送的,不如就招待未来的母亲环球旅行如何?看到喜欢的国家,就停留一年罢。比如说,荷兰,又或者,比利时?只要你喜欢就好。”
金银立刻会意,“我要做干爹啦,我就送你一个旅伴,好不好?”
一玛收住眼泪,破涕而笑。“Time姐,金少,我看起来需要生一对双胞胎,这样你们才不会为了争宝宝的宠而打起来。”
我们都笑了,几乎可以想见那种场面会有多滑稽。
“一玛你走了,我会很寂寞。”我不舍得,她陪了我五年,已经情同姐妹。只是,就好象小鸟长大了,总有一日会离巢,飞向外面更广阔的天空一样,一玛,也不会永远在我左右。她,有她的人生要过,再不舍,也要放手。
“怎么会?我会打电话,写信回来。而且,我也不是一去不复返,生完宝宝,我说不定会找个异国的英俊男子做老公,带回来让你鉴定。”
“一玛。”我含泪与她在后座拥抱成一团。从捡到她那一日始,一玛就没有离开过我,我与她,似姐妹多过似老板属下。看着她由满口脏话江湖切口,变成今日可以独挡一面的利落女子,我有着似母似姐似师的喜悦。只是,时间不停地流逝,小小的一玛,已经要为人母了。
金银将我们送回谋杀时间。
“明天,一玛的旅伴会来报到。我会办理你们的离埠手续,让你们走得潇洒无忧。”
“好。”我与他道晚安,吻别。
回到顶楼,换下身上束手缚脚的正式礼服,换回素日里穿的便服后,一玛坐在我的床上看着我。
“Time姐,今天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她仰着脸,小声问,象个不知何去何从的小孩,一如多年前,我初次见到她的那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那一夜,她在谋杀时间门外,被一群小太妹围殴。她以一敌众,虽然赢了,却也伤痕累累狼狈不堪,正巧我因故走进大雨中,适时发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一玛,将她救回顶楼。那时她的脸上,就是这种表情,混合着迷惘、不安、倔强。
叹息一声,我坐在她的身侧,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一玛。”
“为什么这样说?”
“我曾经夸口,要好好保护你。可是,这几年,我以为你长大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照顾自己了,所以疏忽了你。”我将她染成深蓝色的头发往后拨,露出她精致的小脸。“以后不会了。我早在五年前,已经开始替你存钱,时至今日,你已经是个小富婆了。本来,这笔钱是我给你的嫁妆。现在,就当是我这个干妈送给小宝宝的红包罢。你这次出门,一去不知几时才肯回来看我,也要有钱傍身。别和我争,乖乖收下!”
“Time姐。”一玛的声音已经转为浓浓的鼻音。
我知道她是难过的,在冷家别墅里,她强忍着不肯示弱露怯,然而,毕竟,她还只得二十二岁而已。
“好啦,别难过了。你这一走,没人似你一样,耳提面命,我懒于管理俱乐部大小事宜,没几日俱乐部便关门大吉也未可知。到了那时,我就飞去同你会合。”
“你哄我。”一玛脱出我的怀抱,娇嗔地捶我一拳。
“知道就好。天下有几个老板似我这样命苦?要陪自己的下属睡觉,还要哄她开心,又替她准备嫁妆、育儿基金?丈夫对妻子也不见得这样落心落力。”我故意长吁短叹,忽尔真的伤心郁结。少了一玛的相伴,我,便不是现在的我了罢?
“Time姐,你若是男人多好?”
“呵呵,是呀,我若是男人,只怕老早被你的爱慕者大卸八块了,小姐。”
一玛突然不说话,然后又扑过来,搂住我的脖颈,一径地喊:“我不想离开。”
“是,我知道。你生下宝宝便可以回来,我们可以想办法替你瞒天过海。但你留下来生产,很难杜绝悠悠众口。我也不想你这个得力助手去国远游呀。”
“Time姐,希望他日我回来的时候,谋杀时间仍在。”
“放心,大不了我再找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助理,替我打理一切大小事务。”
“当心识人不明,上当受骗。”
“一玛,我从来没看错过人,你就是最好的例证。”我存心要逗她一展欢颜,恢复开心。
“哼,我是例外。是Time姐你走运,遇到我这块石中璞玉、沙里明珠,否则还不是人财两空?”她马上精神了起来。
“是是是,一玛说的是。现在,可以让我去洗漱更衣,熄灯就寝了罢?”
“好罢。”她终于恢复了元气。“不过,你欠我一顿意式大餐。”
哇!临走仍不忘敲去我一顿丰盛美餐,够狠。
☆    ☆    ☆
清晨,一玛将我唤醒,催我洗漱更衣。我没有赖床,乖乖依她的话起床洗脸刷牙。
当我神清气爽地走进客厅时,客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白粥,切成丁和小豆腐拌在一起的皮蛋,煎成金黄色的吐司,还有几碟酱菜。我知道,一玛一定一早已经起来准备这些看似平常的早点。
“Time姐,快趁热吃,这些都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一玛盛了一碗粥放在我的面前,又替自己盛了一碗,慢慢吃了起来。
“唔——”我闭上眼吃了一口粥佐皮蛋,“一玛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不知将来哪个臭男人走狗运娶到你,那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我不甘地叹息,有一玛在,简直有个全能玛利亚。
“Time姐,胎教,不要说脏话。”一玛瞪我一眼,但口气温柔,已经开始懂得顾及宝宝了。
“是是是。”我点头如捣蒜。准妈妈的脸神圣不可侵犯至极,我哪里敢反驳。
“我走了以后,你要按时吃饭,不要时饱时饥,也不要速食面芝士蛋糕胡乱充数。我会叫人提醒你。”她似不放心我,切切叮咛。
“知道啦,管家婆。”我失笑。“你自己要多注意才真,怀孕初期比较不稳定,不要劳累,亦不要情绪激动精神紧张。总之你给我修身养性就是了。”
“是。”她巧笑嫣然,散发美丽风韵。
吃完饭,我陪一玛收拾行李,一玛将所有裸露紧身繁花似锦的衣服全留了下来,并无留恋神色,看得出来,她决定抛却这一段往事,当称职的准妈妈。
中午时分,金银打电话上来说一玛的旅伴已经来了,嘱我们下楼。
我拎起轻简的行李,揽住一玛的肩,下楼和金银会合。
见到等在楼下的金银个一玛未来的旅伴,我有些惊讶。
“龙少,怎么会是你?”一玛也诧异地问。“金少,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以劳动龙少大驾陪我去国远游?”
我突然了悟地看住他们。本埠最大地下势力之一的少主,轻易决不抛头露面,虽然他和金银是八拜之交,但我和一玛也只在年节才见过他一两次。可是,今日这样的场合却见到他,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他坠入情网,爱上一玛。
真正奇怪,喜欢一玛的人,简直族繁不及备载,连这冷面煞神也逃不脱一玛的魅力。想到这里,我释然。想必金银一早已经知道他挚友的心事。只是,他从未籍着这一层关系来接近一玛。今次,是下定了决心要俘获一玛的芳心,才站出来的罢?
“去去去,一玛和龙庭坐后边。一起结伴而游,起码十月一年,先培养同伴默契去。我就和小银充当司机。”我故意先一步坐进副驾驶席去。
金银笑,和龙庭绅士地服务一玛上车坐定,系好安全带,然后才飞车赶往机场。
☆    ☆    ☆
机场里,永远充斥着离别的伤怀与重逢的喜悦。如果有一中探测感情指数的仪器,那在这里,探测值一定会是最Hight的罢?
我和一玛在一起,做最后的话别,所以手续都交给男士去办。未几,金银和龙庭回来了。
“还有二十分钟就入闸了。”金银搂一搂一玛,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
一玛似乎极不习惯同寡言少语的龙庭面面相觑,找了个上洗手间的借口溜开了。
“金银,你跟上去照顾一玛。”我支开他。
“遵旨。”他知道我与龙庭有话要说,识相地追一玛去了。
“龙庭。”我也不客气,收起微笑的假面具。“一玛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绝不逊色于金银之于你。以你龙少的身份,我想,金银是指使不动你的。故此,必是龙少自己有意同行的了。”
他默认,眼里闪过锐利光芒。
“我既无权利亦无资格,要你使一玛开心快活幸福,毕竟别人给的怎样也不同自己寻的。是以,请求你,照顾她,保护一玛的平安周全。希望再见时,她健康活泼依旧。”我伸出手。“你可答应?”
龙庭眼底泛起温和笑意,握住我的手。“我应承。Time,谢谢你这些年对一玛无微不至的照拂,现在,照顾她,使她开心快活幸福健康,便是我的责任权利和义务。今后,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她。”
我很难忽略他周身瞬间流露的凛冽杀气。
“你知道。”我肯定。
“是,我知道。”他承认。“因为一玛爱冷枫琉,我才由始至终没有插手。所以,其实是我使一玛陷入这个伤心地。一开始我就应该阻止他们往来的。是故,错的人上。否则,姓冷的不会这么轻易可以解决此事,就此脱身。”
我脑海里灵光一闪。“把吴良幸那头蠢猪痛打一顿的黑衣大汉,是你的手下?”
他点头,老实大方承认。
我好笑地看住他。心爱的人被人轻薄,他可以差使手下修理无眼蠢货,他却眼睁睁看心上人投向他人怀抱。真是奇怪的思维方式。
“我想,一玛一定很想知道这些事。”
“不要告诉她。”龙庭的脸上竟泛开羞色,似一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很难相信他原来是叱咤风云的老大。
“可以,交换条件是你告诉我,金银究竟在我的俱乐部里安插了多少眼线,是谁?”我笑眯眯说,同一玛相处久了,深谙敲竹杠之道,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龙庭敛去羞涩表情,换回原来的冷然,语气是深思的。
“很难想象,你是拉斐尔·麦克格雷喜欢的人,你完全不是他的风格。但,现在,我有一点明白了。如果不是早已经知道你是他喜欢的人,而我又先爱上了一玛,我或者也会迷上你。”
啊?怎么会扯上我?然后,我无奈地太息。
“你是想说,你和他有往来,知道他在找我。而你却一直没有告诉他,谋杀时间的Time,就是他要找的人?”
“一个女孩子,执意躲开似他那样的人物,且又能一躲经年,便不是简单角色。可是,以他的能力,会至今没有找上你,只有两种可能:有雄厚的势力在保护你,又或者,他已经找到你了,只是,他在等最适当的时机出现在你面前。”
狐狸!我心里给这个男人下定义,难怪会和金银做了拜把兄弟。反将我一军,成功回避了我的问题。
“在聊什么这样投入?”金银护着一玛返来了。
“共同的朋友。”我们异口同声,相互警告地看了一眼。
“好了,该登机了。到了目的地,打个电话回来报平安,嗯?一玛,要好好相处。”我转向一玛。
她点头,和我吻别。
突然,一种极强烈的存在感涌了上来,似乎,有人在注视我。这种感觉强烈到连金银和龙庭都注意了,我们不约而同、不动声色地分别环视四周。然而,那种被注视感立刻消失。然后,我催促他们登机。
“再见,要好好替我照顾一玛。”我再次叮嘱。
“好啦,又不是生离死别。”金银揽住我的肩头,和我共同目送他们入闸登机。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我们才返身走出候机大厅。
“金银,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拉斐尔的事?”
“是。”他停下脚步。
我深呼吸,镇定心神。“有多久了?”
“从你独自由意大利返来之日便已经知道。”他轻描淡写,“以他的能力,要找到你的去处,并不难。”
“龙庭同你,都与他有联系?”
“我不否认。”他坦然承认。
“为什么?”我轻声问。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同理,只有知道他的动向,才能更好的保护你。”他侧首在我发顶落下一吻。“金钱,小时候我发誓长大之后,再也不要跟在你身后要你保护。现在我长大了,换我保护你。”
我笑。“小银,我不是单纯的良家妇女,你们过虑了。”
“就知道你不会领情。”他低声埋怨。
“好了,我晓得了。你先回家,乖。”我似拍小狗般安抚他。
“你呢?”
“我想单独走一走,就当是出来逛街好了。”我淡淡笑。“也许会遇见朋友。”
他与我对视,脸上闪过了然神情。“那我先走了,替我问你的朋友好。”
“再见。”我站在原地目送金银取了车之后驶离,才慢慢走出机场,沿着路旁的绿化带缓缓信步。



第3章

跟在我身后的车,一直随行了十分钟,终于加速超过我,在我身前停下,车门随即打开。
“上车。”冷冷的,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下命令。
我上车,坐在主人对面,顺手带上车门。
敲了敲隔在后座与司机之间的玻璃,司机衔命,快速驶离。
“你看到我,倒一点也不意外。”冷天炀眯起眼。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世界,说大也不大。”我直视他的眼睛。
“你认识龙庭?”他蓦地问。
“只是认识。”我淡淡说。否则怎么会信了他的说辞?他会放过冷枫琉,只怕是尚有旁的理由,比如说,同冷家颇有渊缘。
冷天炀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扯动唇角。“龙庭、枫琉和我,同学至中学毕业。我很意外你们不但认识他,还和他交好。他并不是易相与的人。”
“还好。”我耸肩。“只是,我希望冷家今后无论如何不要再与一玛有任何牵扯。否则,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什么意思?”他阴鸷地盯着我。
“我不理冷家同龙庭之间有什么渊缘,只不过提醒你,龙少今次不干涉,不代表往后他不杀人。他今日轻易便饶了令侄,恐怕是碍于某种我不知道的因由。但如若冷家今后因变故而去纠缠一玛,他就不会袖手旁观、善罢甘休了。”
“你威胁我?”他倾身向前,迫近我,又突然后撤。“变故,我们——等等,你们隐瞒了什么?该死!她怀孕了!”
他能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本就极其聪明,只转瞬间他已经得出结论。
“所以你们急忙送她出国,是不是?”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轻浅地笑出声。
“拜令侄所赐。”
“你为什么早不同我说?”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
“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我不觉得有必要。他们不外是要一玛生下孩子,扔一笔钱到一玛脸上,叫她从此以往别再想着她的骨肉。这种滥到不能再滥的手段,我根本不屑一顾。
“我们只是不希望枫琉同一个舞女大班往来。但,她怀了冷家的孩子,自然又是不同。”
“冷伯伯恐怕连一玛的长相都不知道罢?看起来冷大先生也不十分清楚,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呢。”我瞥了他一眼,不以为他会否认。
“但,孩子无辜。”果然,他算是变相承认了。
“一玛又何辜?”我冷嗤。“冷二先生,我有足够的钱养活一玛母子至终老。一玛自己也有足够的财富,她完全用不着母凭子贵攀龙附凤,又或者嫁入豪门当少奶奶受有钱人的闲气。你完全不了解她。现下,无论谁为了什么缘由再要她入冷家的门,都已经绝无可能。她不会肯的。”
“然而孩子需要父亲。”冷天炀仍然想要试图说服我。
“你以为龙庭为什么会出现在一玛左右?想当一玛丈夫的人,并不独冷枫琉一个。”我云淡风轻,不怕气不死他,只怕还不够力道。
“你讨厌我?”他并不迟钝,看得出我不假辞色。
“其实,并不十分。我不瞒你,是因为冷家有权利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且我们也无意在十月一年后上演寻亲记。只不过,冷枫琉既然放弃了一玛,我便视同他放弃了孩子。终有一日他会结婚生子,如果这个孩子留在冷家,将来也很难不受错待。所以,还是由她去罢。”
“Time,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将这样的事说得这么平淡?”
“我是个公平的人。两情相悦的事,再正常不过,成年男女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我不会指责冷枫琉始乱终弃。但,一个成熟男人如他,不能争取自己的权利和所爱的女人在一起,我不认为他可以替他的私生子争取更多。这样一个人,我不相信。”
“那么,你可是因为相信我才告诉我?”他的口气里有淡淡的期待。
“是。”我小小地拍他一下马屁。“我希望你应承我一件事。”
“请讲。”
“不同一玛有牵扯。”我要求他的承诺。自负如他,若果答应了我,便不会反悔。
“这……”他略微迟疑。
“还是,你要先和令尊商量才行?”适时地使用激将法,很有用处。
“好,我应承。”嘻嘻,他果然中计。
“那就谢谢你了。”我笑,目的达到,没必要和他再罗嗦。“麻烦请叫司机停车。”
“这里?”他皱眉。“你要到哪里?我可以送你。”
“我?我没有目的地,适才只是闲逛。”
他恍然大悟地看住我。“你一早已经发现我?”
“只是知道有人在注意我,没料到是你。”
“戏弄我使你觉得很有趣,恩?”他没有生气、面沉似水,但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迅速在车内弥漫开来。
“呵呵,冷二哥,你大人有大量,我自知智计体力财势皆不如你,你是叔侄情深,我又何尝不是姐妹情浓。为了一玛的利益我才出此下策,希望你不会见怪。”我立刻伏低做小,不同他正面冲突。
“是吗?”他魅惑地沉声笑了起来,蓦然攫住我的手腕,将我用力带向他的胸膛。“Time,我从来就不是个挨了打却不还手的人,即便只是轻轻一掌我也会百倍奉还。所以,你打错算盘了,在你几次三番地戏弄了我之后,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吗?”
“我对冷二哥有信心,相信有风度如你,不会同我计较。”我并不惊慌。
“你真是个特殊的女人,难怪那么多事业有成又富甲一方的名流都加入你的俱乐部。你实在是个很强劲的对手。”他的脸逼近我的眼前。“他们以加入谋杀时间为一种身份的象征,而你却拒绝我成为会员的要求,是否,因为我不够资格呢?”
“冷二哥还需要会员身份来彰显自己的地位与实力吗?”我有点好笑地盯住他狭长的深眸。想不到他耿耿于怀至今日,实出乎我的意料。
“你有一张让人又爱又恨的利嘴。”他低喃,然后俯首吻住我的唇。
我静静在他怀里任他辗转亲吻,不反抗亦不回应。半晌,他放开我,将我推开,冷淡地说。“你很聪明,我期待与你正式交锋的一天。”
我暗暗祈祷,最好不要。同他交手,真正吃力,搞不好尸骨无存。
突地,有轻微但极其特殊的“哚哚”声连续响起。
我的反射神经本能地让我伸手将坐在我对面的冷天炀推倒在车厢地板上。
“叫你的司机把车往闹市开。”若不想死,就只能自救了。
冷天炀合作地降下隔离玻璃吩咐司机照办。
我苦笑,碰上他总没有好事。“你的仇家看样子下定决心要当街狙杀你。”
“我也很意外。”他挑眉自嘲。
“你的司机能在狙击手将你我打成马蜂窝之前驶进闹市区吗?”我看了一眼被打穿数个孔的车窗玻璃,忍不住怀疑。好在,后面的狙击手似乎也是个半调子。
“我信任他。”
翻一个白眼,我撩起左腿裤脚,自系在脚腕上的枪套里抽出一直只是预备用来防身的HK马克USP米你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在冷天炀错愕眼神的注视下,摇下车窗,探身出去反击。等着被人宰杀一向不是我的风格,求人不如求己、求助不如自助。
狙击手开了一辆黑色沃尔沃,车牌上沾满了泥污,根本辩识不清,显然对方早有预谋,刻意要狙杀冷天炀。连车上有第三者也无所谓。只可惜,漏算了似飞车党的亡命司机同还有还手能力的我。
趁司机陡地超车时,我冷静地扣动扳机。
身后传来巨大的碰撞声与刹车声,我收枪回套,笑言:
“真遗憾,这里不能调头,不然可以回去看看现场有多混乱。”
冷天炀却危险地眯起了眼。“你还想调头回去?!”
我耸肩,不以为然地拍他。“冷二公子,可以从地板上起来了。”
他气愤地挥开我的手,从车座底下坐直身,然后恨恨地瞪着我。
“先生,已经进入闹市区了。”司机适时地替我解围。
“司机兄,麻烦你载我至时间大厦。”我整理衣服,整肃容仪。
“没问题。”
“我的车可不是出租车。”冷天炀怒目而视,仿佛想扑上来咬我一口。
“那在这里停车让我下去就好。”我无所谓。阴晴不定的男人,一会儿说送,一会儿又说不是出租车,怎样都是他在说。
“金钱,不要以为家父同令尊是老朋友而你又救了我,就可以指使我。”他警告我。
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不敢笑出声,只好偷偷抿嘴,他恼羞成怒,真的要翻脸了。
司机将车停在谋杀时间门前,我同司机先生说再见,然后面向冷天炀。
“冷二先生,希望自今日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最好是两两相忘,我在心里加了附注。然后下车,不想再同他纠缠,惹得是非不断。
☆    ☆    ☆
谋杀时间里,日间班的领班见我进门,连忙迎上来。
“Time姐,金少在未来时间里等你。”
“今天客人多吗?”我随口问,总要关心一下生意,免得员工觉得我不负责任。
“和平常差不多,不过申请加入会员的人似乎有增加。”领班笑呵呵的说。“Time姐,甚至有其他娱乐行业的人来挖角呢。”
“怎么,我们的生意已经好到让同行眼红地步了吗?”
“是啊,树大招风,象我们谋杀时间这样做正经生意却有那么多美丽漂亮气质高雅的男女服务生,兼且又有各色雅俗共赏的娱乐节目,他们眼红很正常。”
“可有影响员工的工作情绪?”
“一时之间还不会,毕竟有金少在。只不过,现在的孩子太功利,说不定便被眼前利益所诱,跳槽去了。”领班感慨良多。“花花世界中,义理算什么?”
“鲁卡斯,若有人真动了心要另择高枝,不必拦他,有他去罢。我们做事,讲求将心比心。在我这里,不用出卖肉体已经可以赚得相当丰厚的薪资,并没有比那些个风月场所的收入少。我也从不强迫他们从事自己不爱的工作。要走,我们大大方方打开门送他出去,肯留下,自然竭诚欢迎。”我拍拍领班的肩。“一玛出门旅行去了,你们这几个领班要辛苦一些,把她的工作分担掉,我会尽快找人负责她的工作的。这个月加多百分之百奖金。”
“是,Time姐。”
“我去未来时间见金少,有什么大小事宜,你看着办。”交代完,我乘了电梯上九楼。
在走廊上,碰见了两个VIP会员。
“啊,是Time,很久没见到你出现了。最近去了哪里?”天海电工的总经理韩青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十分热络的样子。
“Time,听说在冷老爷的寿宴上,他老人家有意撮合你与冷天炀。”天海的执行总裁谭一北也是一脸打探消息的神情,八卦得一塌糊涂,哪里象大公司的高层?
“呃,二位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不要说冷老他没有此意,就算有,一贯流连花丛的冷二公子,只怕也看不上平凡如我的貌寝女子罢?冷天炀的女友,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艳冠群芳的?”我啼笑皆非。“这个传闻,也太过离谱了些。我共冷二,真是天大的误会!”
我不替自己澄清,只怕转眼就被他们传说成了冷天炀的裤下拜臣。真是有损我的格调。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情了。寿宴那一天,你把冷天炀从冷老跟前借走了,可有此事?”韩青问,一副升堂问案的架势。
我点头,的确有,冷老爷还说了一句颇教人误会的话。
“你们走后,冷老爷子向在场的人说,看来看去,那些跟冷天炀一起上了花边新闻的女孩子,全都轻佻虚荣,一个也无金钱身上的干净气息。找儿媳妇,还是金钱这一型的好,身家背景都单纯不说,也绝不见钱心喜,又能力一流。”
“夸奖了。”我有点汗颜,自知掩饰得太好,连老人家也给骗了过去。
“此言一出,不用隔天,你的身价马上大涨。能被冷老看成儿媳妇,等同于冷天炀可以娶的人里,你是不二人选。现在,社交圈里,哪个男人不想与金钱结交,进而登堂入室,以彰显自己比冷二的手段高明能力卓绝?又有哪个女人不想认识你,通过你而认识青年才俊,让他们看到自己比你更年轻貌美温柔可人?”
“你的谋杀时间,现如今是是本埠名流贵胄首选的娱乐场所,既可以结交身份相当的朋友,又可以寻欢作乐,简直似人间天堂。”谭一北和韩青相视而笑。“连我们这样有家有室的老男人都心动得很啊。”
“当心我向二位嫂夫人打小报告!”
“算我们多嘴,Time,你现在是冷二红粉知己的最大敌人,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以免日后她们上门来向你叫嚣。”
我笑,谢过这两个资深会员的好意。他们自谋杀时间开张就光顾,对我有兄长一般的情义。然后我同他们告别,暗暗头疼冷天炀带给我的麻烦。
见到金银,他皱眉,围着我转了一圈。
“开过枪?”
“瞒不过你。”我转进洗手间洗手。
他跟进来,“洗也没用,渗进皮肤里去了。你不要告诉我你逛街逛到最后拔枪打劫珠宝行。”
“小银,我问你,什么样的过节,会导致有人指使杀手当街狙击?”我不答反问。
他摸过一块毛巾替我拭手,动作轻柔,声音却冷冽。
“有人当街狙杀你?哪个不要命的,胆敢碰我的人?”
“什么你的人?死小孩!”我掐他的腰。“不是我,我怀疑是冲着冷天炀的。那时我在他的车上,遇袭时的位置在远离机场同市区的路段,似是预谋好了的,并且对方知道他的行程。”
“你想说冷二身边有内鬼,将他给卖了,所以狙击手才可以在那里动手?”他狐疑地握住我的手。“怎么会同他在一起?”
我耸肩,转出洗手间。“冷二在机场已经盯住我们。现在我替他解决了一次死亡危机,可是,明显的他并不高兴。”
“那是一定的。你伤了他的男性自尊。”金银好整以暇地扣一下我的额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缠住他问。
“不外乎权、钱、情。冷天炀在JT里的权力十分稳固,理应不该有人在此时因权势动杀机。至于钱与情,他得罪的人可多了,防不胜防,很难找到头绪。你不会是想管这桩闲事罢?我警告你,最好不要。”
“小银。”我勒住他的脖子,眯眼沉声。“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冷家寿宴之后流传在社交圈的谣言。”
“也不完全是谣言。”他承认。“所以我才更不会由着你去管闲事。”
“小银,你今天来也来了,不如请我吃饭罢?”我赶快换话题。
“怕了你。不要忘记你理闲事惹的麻烦。”他从我的钳制中脱身。“说,想吃什么?英法美德意日奥俄?”
“就日式的好了。”我举手,有人请客吃饭,就不用太过挑剔。
“也不见你吃得胖一点。一玛走了,看来我得找个人来盯住你按时吃饭。”
我识趣地住口,一开口,说不定他就毛遂自荐,搬过来同住。当初是我抵死也不肯让他来照顾我,借口我和一玛两个女孩子,他住进来不方便,打发了他。现在,一玛走了,他少不得要唠叨数日。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我若说错一句,让他抓住漏洞,只怕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金钱,申请一支移动电话罢。”金银边开车边对我说。
“不要,等于时时刻刻处在你的监控范围,丧失自由。”我想也不想就回绝。科技太过进步,人类已经似显微镜下放大的微生物般透明,无处可逃,真正纤毫毕露。
“那,替你安排一个司机,出门也方便,还多个人照顾。”
“金银,我郑重警告你,你在谋杀时间里安插了眼线这件事我还没同你追究,你不要又在我生活里安排一个变相保镖!”
“我担心你。”他忙里偷闲空出一只手捏我的脸。
唉,我叹息。他若嬉皮笑脸我还可以籍口发脾气使小性子,但体贴如他,我又能怎样?只能继续扮锯嘴葫芦。
☆    ☆    ☆
金银倒也并没有真的搬过来或者为我找个司机,只是每到午饭晚餐时间,只要有空他都会过来接我去吃饭,如果他自己没有时间来,也会打电话来提醒我。
一玛已经离开十多天了,当她抵埠罗马的那一天,曾经打大海回来报平安,然后,每隔二日,龙庭都会发电子邮件详细告诉我一玛的情形。有龙庭陪着她,在异国的美丽风景里,相信她逐渐可以将冷枫琉带给她的伤害遗忘在风里罢。我这样祈祷着。
“在想什么?”金银开车接我去吃饭的路上对我脸上的悠远表情多了几分注意。
“一玛。”我想念她得理不饶人的泼辣。
“实在想她,干脆放下手中的工作,飞过去看她。”金银从来不主张我自己在外工作,如果可以,他会当我奶娃般照顾。
“俱乐部可以说是一玛共我的心血结晶,她不会乐于见到我抛开一切工作去见她只是为了想念。”我微笑。“真奇怪,我和一玛,都不是浪漫的女孩子。”
“一玛是被你教坏了的。”他朗声笑了起来。“以前她顶多也不过是根小辣椒,跟在你身边久了,更是只晓得和男人比能力,完全没有女性自觉。也不知道那些公子哥到底被什么蒙了心,一个个对一玛痴迷得不得了。”
“这你就不明白了,男性所喜欢的女性,由本质上来讲,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听话温柔、百依百顺的类型,另一种是成熟妩媚、独立自主型的。而象贵公子之流的人物,对于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女孩子,都比较好奇罢。”所以介于坏女人和好女人间的一玛对于他们更有致命吸引力,飞蛾赴火也要追随过去。可惜,一玛选错了良人。
“所以,提醒你,冷天炀和麦克格雷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同一种人,你最好不要令得他对你产生兴趣。。”
“知道了。”只怕也已经迟了。我暗暗叹息,我很有一点招惹人的本事。
突然,金银车上的电话响,他将车靠停,接听,边听边皱眉。
“发生什么事?”我很少见他为了什么事露出这种审慎表情。
他不语,但面色凝重,似乎是发生了重大事件。
“不如我自己去吃饭,你去处理你的事情。”我建议,不想他因为我耽搁了正经事。
“也好。”他今次倒也干脆,倾过身为我推开车门,并在我脸上轻吻一下。“吃完饭就直接回谋杀时间,我会查勤。”
“恩,你自己也要小心。”我下车和他道别。
他的车似箭一样驶远,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继续迈步朝自己的目标而去。反正也不远了,当成饭前开胃运动也好。
走进硬石餐厅,马上有领班走过来。
“小姐几位?”
“一位,金先生预订。”
“小姐请随我来。”领班将我引至一个视线开阔临近落地玻璃窗的桌前,替我拉开椅子,等我落座后送上菜单。
我翻看菜单,随口问:“你有什么特别推荐?”
“煎小牛排浇西班牙汁,龙虾沙拉,这是今日厨师特别推荐。”
“听起来不错,那就来一杯餐前酒,鸡尾杯,牛尾清汤,再来一份特别推荐,还有巧克力布丁。把金先生存的玫瑰红葡萄酒取出来。”
“好的,请稍等。”领班接过菜单退下。
未几,餐前酒送了上来。
我浅浅地轻啜,我不是酒客,只是入乡随俗,摆摆样子罢了。
“Time,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又遇到你了。”低沉的声音似隐约带着调侃意味。
我呻吟一声迎视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真是,最近他似如影随形,到哪里都碰到,简直是孽缘。
“冷先生,也来吃饭?”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生疏了?好象几日前你还唤我一声‘冷二哥’呢。”他笑着坐在我对面,向过来询问的侍者迅速点菜,打发了侍者。
“冷二哥。”我恨恨地重又唤了他一声,免得落了他的口舌。
“乖。”他不理我的瞪视,径自取过我面前的餐酒,一饮而尽。“胃不好就不要空腹喝酒。”
我眯眼,忍下一杯水泼向他英俊自负的脸的冲动。他调查我,这我一点也不意外,但对于他明目张胆地介入我生活的举动,毫不掩饰窥探了我隐私的行为使我觉得愤怒。
“冷二哥这么有闲情逸致,独自出来用餐?”我立马决定要请他离开这一桌,以免对住他吃饭,食不知味,难以下咽,很伤胃口。我可没有自虐的习惯。
“在车上看见你走进这里,所以我推了朋友的约会,跟进来陪你吃饭。”他倒不隐瞒,只是眼里笑意盎然。
头盘送上来了,正当我要埋头吃东西的时候,一个性感的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真正影响了我的食欲。
“天炀,你给我解释清楚,你把我扔在去俱乐部用餐的路上,中途突然调头,难道就是为了跟这个其貌不扬、身材平板的老女人吃饭?她哪一点比我强,比我更吸引你?”红衣艳女似一团燃烧的怒火,美丽的脸上充满愤怒。
冷天炀脸色平静,不过坐在他对面的我可以肯定他眼眸里闪过厌恶与轻视,我只能假装很努力在吃东西,无意介入男女战争。
“老女人,我告诉你,冷家不会承认你们的交往的,他父亲钦点了金家大小姐当儿媳妇,你别妄想麻雀变凤凰。”红衣女郎同冷二一样作风,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不理天炀今后可能会同金小姐结婚,但不能想象他为了你这种货色扔下我。”
期间,侍者将我们点的菜陆续送上。
我静静吃东西,不去看他们两人,亦不解释。
“喂,你说话呀!天炀不是你要的起的。”女郎恼怒。
“玫瑰,你闹够了罢?”冷天炀见我平静似水,八风吹不动般,终于出声制止了女郎的诘问,以免她越闹越不象话,说出更加不堪的言辞。
女郎这才噤声,但仍然对我怒目而视。
我喝一口汤,润润喉,这才缓缓开口。
“不要这样,女孩子不要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丧失了最基本的风度与礼貌。”
“啊?”女郎愣住,而冷天炀则紧紧盯住我,仿佛看见稀有动物。
我不理他,看住女郎,颇有几分无奈。
“且不说冷老先生有没有钦点金小姐这件事,即便真有此事,金小姐肯不肯,也值得怀疑。又或者金小姐首肯了,这位先生舍不舍得为了一株草放弃一整座花园也未可知,你何必为了一件或恐只是谣传的事而烦恼呢?另外,如果美丽如你都绑不住他,平凡如我,又怎么会是他的目标?相信我,我这样的女人,亦绝对不会找一个象他这样的男人回去,日夜使自己提心吊胆。简直跟自虐没有分别。信我,觅一个年纪略长,心地善良且深爱你的平凡男人成家立室,好过同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纠缠。人生苦短,没必要为了不爱你的人浪费时间。”
听了我的长篇大论,女郎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深深凝视我一会儿,展开美丽笑靥。
“这位姐姐,你说的对,我太失风度了,且我现在明白天炀为什么要抛下我来同你吃饭了。我不打扰你们了。这是我的名片,有空欢迎姐姐你来找我聊天,希望可以交你这个朋友。”
“你误会了。”我连太息的力气也无,这么美丽这么聪明,偏偏看不破情关。
“没关系。”她也笑。“这已经不重要,他由始至终只注意你是事实。姐姐,不要给他得逞,他才会珍视你。再见。”说完,他潇洒起身离去,再没看冷天炀一眼。
看着她窈窕婀娜的背影,我忍不住想要佩服。这么刚烈直爽的女子,我想我同她,会成为朋友的。如果中间不夹着冷天炀,就更加完美,这人简直是女性公敌。
拿起她留在桌上的名片,我仔细看了一会。洪玫瑰,魏玛的公关经理。
“对不起,让她打扰了你进餐。”冷天炀向我举杯示意。
我摇头,“正相反,是你打扰了我。并且,我觉得可惜,你同冷枫琉一样,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怎样的女孩。”
“是吗?愿闻其详。”他不以为然地挑眉而笑。
“有话直说,决不转弯抹角,拎得起又放得下。或者因为喜欢你而致使她一度被妒忌蒙住了心眼,但她聪明得一点即通,是个女中豪杰。你,配不上她。”
“你——对我很不屑,嗯?”他喝一口酒,沉声问。
“称不上,事实上,你对金融、管理、投资的手段十分高明;对付对手的方式虽嫌狠辣但行之有效,这两点,我极其佩服。至于你的为人,同我没关系,无论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在我眼里,亦不过是个外人。”不得不承认他有一颗精明的商业头脑,可惜,却有副我顶反感的自大性格,真是败笔。
“家父十分欣赏你。”
“啊?你也相信?冷伯伯不过说些场面上的应酬话来的,他总不见得当着众人的面说我顽劣不堪不理长辈,是超级败家子罢?”我连忙自我贬低。
“你暗示我家父说谎?”他立意要逮住我话里的把柄。
我吃光最后一口布丁,拿起餐巾抹净嘴角,向他颌首。
“我吃完了,先行一步。这顿饭我请客,冷先生请慢用。”
“Time。”他慢条斯理地捉住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象是宣誓。“家父不是一个喜欢说应酬话的人,没人会把自他口中讲出来的话当成是无心快语,我这个当儿子的尤其不会。”
“所以?”我大力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这个当儿子的,又怎能不博他老人家开心一笑?”
“那么容我告诉你实情。我绝对不会是冷家喜欢的类型。而你,更是我避之不及的人物。信我,征服我并不能令你的猎艳名单增添异彩。正相反,那意味着你必须放弃你的花园。”
“我很期待。”他面不改色地起身,揽住我的腰。“送女士回家是我的责任,而你,最好不要挣扎,我想你也不希望我们半推半拒似的照片出现在明日的报纸上罢?”
卑鄙。我在心里暗暗骂他,又不便发作,只能施展对付金银的手段,掐他的腰侧,他却眉也不皱一下,向领班招手,要过帐单结帐。
在门口,泊车小弟将他的车开过来。
我看着他那辆宝马Z8,几乎忍不住要吹口哨。不谙此道如我,也看得明白这是一辆限产的顶极跑车,专为有钱人而设计,一切以舒适为主,无论是驾驶还是乘坐,都将会是顶极享受。
“好车,女孩子为了上这部车,大抵也肯跟了你。”我赞美他的车。
“你可肯?”他待我坐定,发动引擎。
“我倒宁愿自己拥有一辆R1200c的摩托车,在无人的夜街享受风驰电掣的快感。”打太极拳最简单,要我回答他的问题,没可能。
“阿拉伯的劳伦斯说,速度是人性中第二种古老的兽欲。”他自如地操控方向盘,滑入午后的车阵里。
“那么显然你的兽性强过我。”我耸肩。心里颇意外似他这样的人,会看阿拉伯的劳伦斯,我还以为他不是看财富时代福布斯,就是看情色阁楼艾曼纽。
“我们不能和平相处吗?”他的语气有些挫折。
我看了后视镜一眼,有些想笑。“现在似乎不是谈论这个话题的好时机,因为——五十码外有一辆棕色雪佛兰,自我们从硬石出来已经跟在我们后面了。”
“哦?”冷天炀挑眉,看向后视镜。
“不用看了,与机场路上的应该不是同一伙人。”我几乎可以肯定。
“有什么建议?”他很轻佻地侧脸倾身在我耳边呵气。
我大力推开他的脸。“如果你有F1里舒马赫似的本事,我建议你甩开他们。若没有,那么请你不动声色地继续在这交通高峰拥挤的车流里保持与对方的距离。”
“就这样?”他稳稳地操纵方向盘,看不出受惊吓的样子。
“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我摊手,他倒气定神闲,每次遇见他都状况频仍,也不知道我们谁是谁的灾星。可是,明显地,我是那个无辜的受害者。
“Time,你有没有想过家父为什么会在那样公开的场合说那样一番话?”他天外飞来一句。
“迫你成家立室的一种手段而已。”我不假思索,既暗示了花心不羁的次子可以收起游戏人间的心态考虑终身大事,又警告他外面的国际纵队似的女友团,不要妄想飞上枝头成凤凰,上演现代版辛黛瑞拉。啧啧,够狠。
“家父的意愿亦是我的意愿。他老人家不是信口开河的说笑。”他边说话,边将车子似游鱼般地在车阵里穿梭。“他的确中意你。”
“而你也准备达成他的心愿?”我十分怀疑地睨了他一眼,不以为他是认真的。如果他事父至孝,只怕老早娶妻生子,儿女成群了,哪里还轮得到我?
“原本,我是想打一阵子太极拳混过去了事,不过——我改变主意了。”他回我一个无赖的笑容。虽然他笑起来性感诱惑,然看在我的眼里,却是恶魔的正字标记。那笑容意味着,他有阴谋。
我不理他的胡言乱语,当他的话马耳东风。金银提醒我不要令得冷天炀对我产生兴趣,只是这警告来得略迟了一点。一时间,他的兴趣只怕不会自我身上转移。男人的劣根性,若我转身扑上去,大抵不出半月,他便要掉头走开。可是,媚惑的事,我并不拿手,一贯无力为之,只有想办法摆脱他了。
不过目前,先要甩脱后面的跟踪者。
“冷天炀,打个赌如何?”我亦给他天外飞来一句。
“怎么赌?赌注是什么?”他倒颇有一赌的兴致,跃跃欲试。
“等一下我设法下车,我们就赌对方是继续追踪你,还是转而盯上我。怎样?”我镇定自若地说。
“什么?!”他反对,“太危险了。”
“你还没有听到我的赌注。如果我的选择是正确的,那么你必须放弃你那荒谬的主意,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若反之,我就配合你,替你阻挡冷伯伯的逼婚。”我胸有成竹,确信他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听起来我占了便宜。”他笑着伸出一只手,用手背轻轻熨过我的脸颊。“成交。”
“你先选。”这是机会各半的赌博,但我有奇怪的预感,我会赢。
“恭敬不如从命,我就选他们会继续跟踪我。”他也不客气,完全展露商人本色。
我的手放在车门的把手上。“我很好奇,结果会是怎样。”
说完,我在缓缓行进的车流稍有停顿的间隙,推开车门,下车,然后坐进一辆无客的出租车里,并向冷天炀挥挥手。
“小姐,被前男友纠缠是罢?”司机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见怪不怪地将车驶进分流车道。
冷天炀的车,渐行渐远。而棕色雪佛兰,却渐渐接近。
“司机大哥,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有所行动,如果我被带走或者受到伤害,请你打这个电话。”我将皮夹里所有的钱取了出来,递给司机,并附上一张金银的名片。
“需要我甩脱那辆车吗?”司机十分机敏,已经发现,但仍保持镇定,可见是见惯了风浪的。
“不,你找个地方停车就好。”
“好的,小姐。”司机识相地答应了,并不逞英雄。
当我从出租车上下来后,雪佛兰也随之停在了我的眼前,车上走下两个外国人,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混血男子,向我展开爽朗笑容。
“Money。”
真是意外中的意外,我笑起来。“曼托萨,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是呀,Money,你还是象多年前一样,既年轻又漂亮。”他橄榄色的皮肤在午后的阳光里闪烁健康光泽。
“你的目标是我,还是冷天炀?”我开门见山地问。
“冷。”他也不瞒我。“看到你上了他的车,我真的很意外。”
“所以你跟上来确认。”我可以肯定是这样的。接下来他要做的,是通知拉斐尔·麦克格雷我的行踪。“宁可先放过你们的标的物。”
“我们一个派在亚洲的小头目私自接了一单生意,就是他,但没有得手。雇主对他的死志在必得,只要有人在他婚前杀死他,多少钱都付。我们虽然不准备接下来,可是,总要知道自己的人栽在什么人手里罢?”曼托萨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象一头印度豹。
“你不怕我去同他说?”我们倚在车边交谈起来。
“拉斐尔曾经说过,你可以知道一切。如果他必须死在一个人手里,他情愿那人是你。”曼托萨重复拉斐尔的“名言”。
“机场路上开枪的人就是你们的那个小头目吗?”
“什么?那天莫非你也在?”他是震惊的,然后伸手捏我的脸。“怪不得那个笨蛋车毁人伤。算他活该!”
“这算不算是对你们的侮辱?需不需要找我决斗?”
“不会,如果是你,拉斐尔高兴还来不及。”他笑,转而整肃脸色。“别告诉我你是他的未来新娘,你知道拉斐尔不会允许。”
“我还不想见他,曼托萨,不要告诉他你见过我。”我央求,管他有用没用,先求了他。
曼托萨面有难色。“这——我不能不告诉他。他一直在找你。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执着于一个人。这些年他没有女人,没有夜生活,除了你的照片,他的身边再没有任何异性。”
“我不信。他是拉斐尔·麦克格雷,女性的梦中情人,淑女杀手,贵妇终结者。”我小声嘀咕,自我欺骗。我知道,如果拉斐尔执意要做一件事,便不会允许自己失败。
“Money,你知道,他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以你的身手,可以从意大利安然脱身,是因为他下了命令不可以伤你毫发,而知道这么多秘密的你,至今还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他找不到你,而是他害怕动用大批人力物力找寻你的举动,会给他的敌人以可乘之机,拿你当威胁他的筹码。”他正色。“全美全意大利黑帮都知道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父,为了一个女人痴守了快十年了。Money,我不能当自己没见过你。”
“你不用告诉他,因为他已经来了。”金银突然带着三个手下出现。他与曼托萨握手,然后狠狠抱住我。“金钱,那司机打电话给我说你被几个凶神恶刹似的壮汉给挟持了,害我三魂没了七魄。”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叹息,逃不掉了啊。“拉斐尔来了?”
“走吧,让我们略尽地主之宜,招待远来的客人,恩?”
“我还有事,Money,暂时先走一步。不过,你最好不要同冷先生走在一起,买凶杀他的人,似是下定决心要致他于死地,就算是伤及无辜也在所不惜。机场路上的狙杀是最好的证明,有第三者在场也不能阻止除去他的决心。我担心下一波狙击会更猛烈。有很多杀手根本没有职业道德,波及第三者的情况下他们也会动手。”曼托萨轻吻一下我的脸颊,上车驶离。
“要有心理准备,被找到了,便不会象八年前似的,那么容易脱身了。”金银拥着我上了他的车。“你躲得开一个八年,却未必躲得开另一个八年。八年的寻找与等待,使得他将你美化了。他这一次绝对不会让你自他的生命里逃开。”
我幽幽地叹息,被一个英俊性感又重权在握,且心狠手辣的男人深爱,并不是幸运的事,正相反,不知道多少麻烦随后而至。如果有去外太空逃生的宇宙飞船,我第一个买票逃生去。



第4章

一九九五年,四月,意大利,维罗纳。
维罗纳,美丽而凄婉的爱情故事发生的地方,是我自助旅行的终点站,在我凭吊完长眠在女修道院墓地里的茱丽叶之后,我的这一段旅程将告一段落。
金银没有陪我同行,他加入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组织,每天都神秘兮兮地出入,而不再跟随我左右。失落,是一定的,但,正象康乾说的那样,男孩子长大了,自然不肯再躲在姐姐身后。所以,我轻轻放开了系住他的感情,让他去他的世界,我这个姐姐,渐渐退出他的生活重心。
原本,康乾是要和我一起的,可是他要写论文,最后,只有我一人成行。
我没有固定的行程,兴致所至,让人留恋的风光使我原本只有一个月的假期,被我一路停停走走,延长了一倍。打电话回去报平安时,金银告诉我,如果我再不回去,学校里的先生真的要把我给当掉了。我只好结束这一次美妙的旅程,准备返家。
所以,维罗纳,我的终点站,我来了。
信步走在傍晚的维罗纳街头,夕阳的玫红色光线,映照在古老的石头墙壁上,漾开浅浅的奇特反光。黑发碧眼的意国男孩自我身旁经过,抛给我单纯而友好的微笑。他不知道我是谁,是否拥有巨亿身家,他笑,是因为我是一个陌生的外国女子,独自徘徊在异国晚烟渐起时分。我也回他一个微笑,没有丝毫压力。我同他,是在异国他乡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参观完当地的天主教堂,我乘车前往旧城区,循着观光地图的指引,我找的了S.FrancescoalCorso女修道院。这里十分偏僻,所以,很安静。绿树掩映,穿过院内的湿壁画博物馆,步下一段感觉甚为阴暗的阶梯,我看到了安息在这里的茱丽叶。
静静站在她的墓前,我能感觉到八个世纪前,未能长大成人的少女的哀伤。她与罗密欧,生不能同衾,死亦未能同穴,她在这里,而他,却在史卡利杰家族的家庙里。他们,甚至没能葬在同一处墓地之中!
默默凭吊完,我慢慢退出墓园,刚想拾级而上,就听到隐约的讲话声,虽然我不太听得懂意大利语,但从交谈者的语气、语音和语速听来,他们是在争吵,而且很激烈,我数次听见他们提及“Giotto”这个名字。
驻足等了一会儿,我才走上阶梯,重新走在穿堂上,向湿壁画博物馆的展示室走去。蓦然,一具倒在地上,身上伤口仍往外汩汩流血的人体震撼了我所有感官。愣了大约数秒钟,我省过神来,奔到他身边,蹲下探他的鼻息,他已经很少再有吸气的迹象,瞳孔也已经放大。他身上的致命伤口来自左胸,看起来似乎是被锐且薄的利器所刺。
我只得往外跑,高声用英文叫“Help”。
修道院里的人被我惊动,出来观望,然后用蹩脚的英文指手画脚地与我沟通,终于有人听懂了“有人受伤,快死了”的句意,朝我指的方向跑去。同时,修女报了警。随后,我被请往警察局。
“Money小姐,伤者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不治死亡。”接待我的是当地警察局的局长。
“我很遗憾。”这是真的,如果我在听到争执声时就走出去的话,他也许就不会死了。
“你——认识死者?”局长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问。
“不,我不过是个游客,正巧路过。”
“那是什么?”他指了指挂在我胸口的口袋。
“啊,我的V8。”我惊呼。我开着它,原本是想拍一些沿途风景回去给金银看的,刚才经过一番扰攘,早把它给忘了。“等一下,也许它录下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我将V8取下,果然,它一直处在摄录状态。将声像还原,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画面,但却将争吵的声音全数清晰地录了下来。感谢高科技,感谢高灵敏麦克风。
局长一边听一边变换表情,显然内容够冲击。
“这是很重要的物证。”他肯定。“小姐,我们警方会尽早破案,鉴于你是本案的关键证人,我想请你多停留几日,方便我们在找到疑犯后请你辨认声音。你停留在维罗纳期间,我会派人保护你。”
“我没有异议。”除了同意,我找不到理由反对,难道说学校里的先生要把我死当?让我先飞回去,等你破了案我再飞过来?“可以和家人联络吗?”
“那当然。”略显臃肿的警察局长点头。
我打电话回家,只说行程要延宕几日,叫金银替我先办一下延假。
“你什么时候回来?”金银在电话里追问。
“说不定找个英俊异常的外国男友才回来。”我开玩笑。
“……不担心康乾?”他继续问。
“如果我们对彼此没有信心的话,不会让对方离开自己那么久。”
“那么,有个愉快的长假,祝你。”金银爽快地挂上电话。
☆    ☆    ☆
维罗纳警方派了一位中年女警保护我。我对此颇不以为然,由始至终我既没有看到凶手,也没听懂凶手同被害人之间的对话,更重要的事,凶手应该没可能知道我。
“Money小姐,请不要将自己暴露在窗口,不要和陌生人接触,亦不要独自去拥挤的地方。”女警对我耳提面命。“不要随意和家人联络,更不要试图单独外出。”
“为什么?除非有人泄漏了我证人的身份,才会威胁到我和我家人的安全,不是吗?”我十分怀疑,难不成,警方里确实有人可能会泄密?
女警没说什么,算是默认。
“那,可以请你陪我去参观茱丽叶故居吗?”
“这——好吧。”她迟疑了一下,点头应允。陪我离开酒店,取了车向维罗纳最著名的一处旅游景点——卡培篓街23号——驶去。
茱丽叶的家位于不起眼的小巷里,一栋同样不起眼的石头砌成的小楼,二楼有一个突出的阳台,想必,数百年前,罗密欧就是自此处爬上去同茱丽叶月下私会的罢?我举起了V8,想要拍下这个莎翁笔下最著名的爱情故事发生的所在。
突然有人纵身扑向我,将我扑倒在地,于此同时,极其细微的破风声“嗤嗤”响起,打在刚才我立身在前的墙壁上,溅起石屑,而负责保护我的女警已经中枪倒在地上,前胸慢慢渗出血来。
游客们见状,惊声尖叫起来,纷纷走避,窄窄的小巷里顿时乱成一片。
扑倒我的人趁乱抓住我的手猫着腰逃出小巷,上了一辆等在不远处的黑色AlfaRomeo,冷冷吩咐一声“开车”。
直到这时,我才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又死了一个人!我的假期,竟已经变成了一场血腥的杀戮,若我不执意出行,那名女警也不会死。
“即便你今日没有跨出下榻酒店大门一步,你也很难保证此时此刻你的保护人是否还活着。”救命恩人似看出了我的心思,冷淡地说。“只不过,你愚蠢到选择那种极易被狙杀的环境拍你那幼稚的风光片,而那警察也没有反对,真是出人意料啊。”
早先一团混乱且性命交关,我无暇打量他,现在,听见他这么讽刺的口吻之后,我实在忍不住,转头看他,却不料,迎上一双灰色深眸,象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阴霾,挟着不怒而威的气势。不见得顶英俊,不见得顶性感,却是我一生之中从未接触过的,平生仅见的致命却迷幻般地诱人。不谙世故如我,也立刻明白,他是一个危险的人。那样深刻的轮廓,那样深远的眼眸,那样挺直的鼻梁,那样优美的薄唇,他——是一个典型的意大利男子。
“为什么?”被动地等待实在不符合我目前的心境,我想知道究竟为什么?
“我想,罗萨里奥那只老鬼一定没有告诉你死者是谁,更没告诉你疑凶是谁罢。”他推测,语气笃定。
“你知道?”我怀疑,不是应该只有警方才知道吗?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留下来不过是死路一条。”他淡定自若地扯开一个微笑,仿佛如果我死了,他会在胸前划个十字祝我上天堂。“警方大概也希望你死掉。这样一来,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会出庭指证,曾经有一卷凶杀现场的实况录音带了。没有重要的人证物证,案件也就不成立,省却了许多麻烦,不是吗?”
“你是谁,究竟想做什么?”我反射性地坐离他远一点,靠在了车门上。
“很高兴你终于想到要问这个问题。Money小姐,容我介绍自己,拉斐尔·麦克格雷。我想我是目前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帮助你的人。”他似乎觉得有趣,倾身向我靠近了些。“你发现的死者是意大利黑帮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很有可能是下一任教父。但是他死了,接替他的人,将会是我。”
我肯定自己的脸色怪异无比。黑手党?这就不算太奇怪了。我,能活着走出警察局且直至今日,已然是个奇迹。毕竟我还处在人家的势力范围之内,强龙难抵地头蛇不是?
“凶手与他熟识。”我说出自己的看法,否则以一个黑帮老大的身份,不可能那样容易就被人近身,进而起争执,最后死于非命。“他们争吵的话题,似乎围绕一个叫‘Giotto’的人。”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他的声音轻柔温和,却透露着危险诡异。“只是,有时候,太聪明的人是会短命的。”
我眯眼,他是威胁我吗?叫我闭上嘴巴?
“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还想活下去,最好是与我合作。”他完全看穿我的心思起伏。
我坐正身体。与他合作?他的口气真的很大。有胆杀死一个黑手党老大的人,对于杀死我,可能觉得更是小菜一碟,不过是另一条人命罢了。但对于不相干的人而言,绝对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时时刻刻要提心吊胆,害怕不知何时会被枪杀,就象稍早保护我的那个女警。
“我想,我没有告诉你,死的人是我的兄长罢?我接到他的死讯后,今日才赶来。还好。还来得及救你。”
“你一来,就有人要杀我,不是很巧吗?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已经横尸街头了。我很肯定你不那种下了狙杀令后又半路冲出来充英雄救美人的男性。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是一箭双雕的阴谋,既除掉了我这个人证,又陷害嫁祸了你。”我不笨,电影教父也反复看过数遍,很有些心得。
“和你讲话真是愉快。”他大笑。“我期待凶手落网的一日。这以前,就由我来保护你罢!只有在我的身边,你才是安全的,相信我,再没有比待在我身边更好的办法了。”
“我有权利拒绝么?”我直视他充满秘密的灰色深眸。
他轻轻地摇头。
“我明白了。”我向他伸出手。“那么今后就请多关照了。”
他灰色的眼瞳里闪过淡淡笑意,握住我的手,数秒后,放开。
☆    ☆    ☆
意大利,卡布里岛。
随拉斐尔·麦克格雷抵达岛上已经数日。之前,他带我游览了罗马,参观教廷,算了略尽了地主之宜。虽然只有我们和司机同行,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暗中一直有一批人随行,一路保护我们的周全。
后来上了岛,我被海天一色的美丽景象吸引,暂时将烦恼扔在脑后,第一件事就是欢呼一声跳进麦克格雷豪宅的巨大游泳池里,看得那些保镖目瞪口呆。拉斐尔却只是笑了笑,然后进屋去了。
我自己游了一个畅快淋漓,才湿淋淋地爬上岸。
“麦克格雷在哪里?”我问随侍在侧的白衣佣人。
“先生在健身房。”一块大浴巾由佣人的手中落到我的肩上,真是服务周到。
“请带我去。”我对豪宅不感兴趣,自己家的房子除开地理位置不一样,各色设施不会比这里少。
“请。”佣人将我领到豪华别墅的另一端,一间独立高耸的平顶建筑。“先生和曼托萨在运动,小姐可以先到更衣间换下湿衣,再去道场找他们。”
道场?我动心,换了一套为客人准备的运动衣,我拉开道场的门。
门内,两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子正打得不可开交,拳脚齐飞的结果是,很难认出谁是谁。只是其中一人有一身健康的深色皮肤,汗水闪烁其上,展现出男性的力与美,让人目眩神迷。定力稍差一点,口水都会流下来。
正在我遗憾没有用V8将这一场精彩的格斗拍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束了,互相敬礼,终结比试。
见到他们停了下来,我向正在拭汗,原本白净的皮肤微微发红的拉斐尔提出要求。
“教我。”
“你想学?”他挑起一边浓眉,似乎很诧异我大胆的要求。
“是。岛上风景再美,看多几日便也不过如此,日子久了难免觉得无聊,不如找一些事情做。杀人放火我肯定做不来,还是学一技以傍身的好。万一敌人来袭,我也不至于拖了你的后腿。”
他身边一身油亮棕肤的男子闻言,忍不住笑,露出一口白牙,大抵觉得我天真又心直口快罢。
可拉斐尔却相反,他沉声问:
“你不相信我有能力保护你不受伤害?”
“怎么会?”我惊觉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我觉得运动是极其良好的生活方式,看到你们之间的格斗,令我发现了原来被我视为野蛮的行经也可以是一种优美的技巧。所以好奇,想学。”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朗声笑。“Money,你果然不同凡响,我错估了你。好,今天起,曼托萨会教授你所有格斗技巧,如果你想学,还有枪械使用技术,希望你学得开心。”
说完,他扬长而去,留下看上去是混血儿且有点诧异事情发展得出人意料的男子。良久,他摊手。“嘿,拉斐尔看上去很高兴。”
我耸肩,显然是的。谁知道那个未来黑手党党魁有什么好开心的?怪人。
☆    ☆    ☆
岛上的日子平淡而快乐,每日起床,推开落地窗,迎面而来的是清新的带有海洋味的晨风。洗漱过后,拉斐尔和曼托萨通常都会在前庭的草地上吃早点,偶尔会有分明也是意大利人的美丽女子作陪。吃完早餐,男人多半会去书房讨论公事,包括追查凶手报仇雪恨之类血腥内容;女人们会去美容室维护自己的全身。
我不谙意大利语,对在脸上涂脂抹粉不感兴趣,闲极无聊就跑到书房借书。拉斐尔大概也看出来了,偶尔他会留我在书房,给我一本英文版本的时尚杂志,然后他转过头继续和手下讨论。
午餐一向简单,下午我会随他们进健身房锻炼。
晚上有时还会举行宴会,笙歌艳舞一番,很是奢靡。
如果不是念着父母金银和康乾,这样轻松惬意的日子,我大概肯无止境地过下去罢,可是,还是不行。我找了个平静的午后,向拉斐尔提出了回家的要求。
“怎么,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他的脸色平静,看不出他是否不够愉快,语气也很温和,听上去似乎有商量的余地。
“并不。事实上,任何一个女孩子对这种悠闲自在、动辄华服美饰的生活,都不太会感到厌倦。我差不多要乐不思蜀了。”
“但是——”他挑起好看的眉,微微卷曲的黑发被海风撩动,似一团燃烧着的青色火焰,带着一种冷冷的热烈,很矛盾,却十分魅惑。
“梁园虽好,终非吾土。”我淡淡吐出一句中文,然后迎视他已然充满暴风的眼,“拉斐尔,月余时间已经过去,我开始想家,想回到学校去了,且,我也不可能永远为了躲避一个凶手而一直待在你的庇护下。”
“或者,你还想念其他的人罢。”他沉声笑。“不,目前我还不能放你回去。如果你觉得无聊,想找些事做,那么——来罢,欢迎你来参观我的世界。”
望着他伸向我的修长坚定的手,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跟了上去,我的人生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旧日的金钱,将会彻底消失。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可以了解一个黑手党党魁的世界呢?好奇心令得我将自己的手交付到了他的掌中,从此揭开了全新的人生。
拉斐尔说到做到,加紧训练我身手的同时,在他的许可下,我参加了所有会议。他与远在美国的手下交谈时,会用英语,让我了解他们在经营各式赌场、电玩店、酒吧、舞厅等生意上的运营盈利情况。如果他们是用意大利语交谈,事后他也会向我解释谈话内容。
曼托萨在陪我练枪时,也常常会讲一些逸闻给我听。
“你是个例外,不是我道中人,却了解我们家族很多核心问题。只要你的一份证词,我们家族里的大多数人都逃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但之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终生躲躲藏藏,有一群黑手党杀手发誓要取我项上人头以泄恨?我现在的处境已经不怎么好受了,我可不想惹更大的麻烦上身。”我嘀咕。“那个杀人犯搞不好会找上我。”
曼托萨笑,伸手拍我的头,似对待一个小孩。
“放心,拉斐尔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相信我。”
“我希望一切快一点结束,然后我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他以一种你在做梦的表情看住我。“Money傻瓜,你以为在你知道了家族这么多的内幕之后,你能轻易地说回家就回家?你接触的是家族的核心人物核心问题。你知悉许多国家安全局、调查局还有警方亟欲知道的东西,这样的你,你以为拉斐尔会让你离开吗?”
我愣了一下,有如醍醐灌顶。然后捏紧了拳,拉斐尔,他骗了我!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我回家,所以他痛快大方地让我走进权力中心,当个彻底的旁观。而我还象个白痴一样,以为这一段非常时期过后,我就可以返家,重新过回自己平静的生活,一切都将会船过水无痕,湮没在时间深处。
我错了,彻头彻尾错了!是我太天真,相信一个老于世故的黑手党党魁的承诺。我应该在交出录象带当日就搭乘第一班由维罗纳起飞的航班,远远离开意大利的。我真蠢,傻呵呵留在了是非圈的中心。
“Money,你怎么了?”曼托萨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那么有线索了吗?知道是谁杀了罗根又想嫁祸给拉斐尔吗?”
“我们有目标,但没有证据也不行。不过你放心,拉斐尔不会让这件事拖太久,迟早会得到解决。不用着急,他会告诉你的。”他捏捏我的脸颊,先行离开了地下靶场。
我执起枪冲着远处的靶子连开数枪,将无处发泄的怒气出在枪靶上,当它是那奸诈的拉斐尔。
打完六发子弹,将枪还套,摘下护耳罩和护目镜,我长出一口气。
“啪、啪、啪”的掌声在身后响起。我回头,看见拉斐尔一身灰衣站在我身后。“枪法有长足的长进。”
我扯扯嘴角,不言语,不想和这狡猾的骗子说话。
他笑,趋近我,伸手解开我绑成一束的麻花辫,任长及腰腹的黑发飘散开来。
“以后,别再随便让男人触摸你。”他轻声在我耳边说,温热的气息拂动我的神经,然后,在我有所反应前,退开了数步。
他是认真的,我知道,因为他的灰眸里闪动着的,是不容错辩的怒焰。
☆    ☆    ☆
“金钱,我们到了。”金银唤我,也将我自回忆里召回。
叹息自胸中逸出,失踪了五个月之后返家的我,失去了,又何止是一个学期?还有我单纯的初恋与对人性最基本的信任。不过短短五个月,康乾移情别恋,又或者,从头至尾由始至终他都脚踩两只船?我永远也不得而知。只是,当我想给他一个惊喜而突然出现在他租住的小套房时,他正与人被翻红浪,共赴云雨之欢,根本无暇察觉我的到来。
我不动声色地退出他们淫浪的空间,刹时,那个声称爱我矢志不渝,无论贫穷富贵的男人,连同我不谙人情险恶的无忧旧日,一起死去了。自那日之后,我再没见过康乾。
而这一切,全都拜拉斐尔所赐。拉斐尔,这个生命中改变了我太多的男子,终于还是再次出现了。
望在车窗外金银名下的Silver大厦,我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面对将来的重逢。今天一天我所受的刺激,还真是不少。
下了车,立刻有金银的手下恭迎。
“Time姐,金少。”
我斜斜看了金银一眼,不意外自己的大名在此间如此响亮,以至于这些人不唤自己的老板倒先来叫我,简直把我当太皇太后一样供奉着。个中滋味,呃——还不错。
“你们下去罢。今日来访的客人一概不见。”他只是皮皮地笑,挽住我走进电梯,上楼到他的大会客间。
电梯的门一开,我第一眼就看见负手而立的男子,另有两个黑衣保镖伴在他的左右。听见电梯声响,他转过身来,在我反应不及的时候,大步走过来,伸出双臂拥住我,把我带出电梯。
“Money。”一声带着浓浓意大利口音的悠悠轻喟,竟似一句定身咒。
不可谓不错愕,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重逢的震撼仍不免让我觉得手足无措。这种类似少年情怀的心境,已经久未在我身上出现过了。毕竟,初遇时,我还是个对人生充满瑰丽幻想的十九岁少女,再相见,我已然年近三十,而拉斐尔,亦已经三十六岁了罢?
“你们聊。”第一次,金银没有阻止男性对我的触碰,他没有走出电梯,只是以微笑鼓励我面对故人。而拉斐尔的保镖则无声地退入电梯里,同金银一起下楼去了。只剩我们两人。
拉斐尔拥着我,静静的,不动不语,仿佛是要就这样伫立成长石一块。良久,他才轻轻放开我。
“Money,你长高长大了,不再是昔日的小女孩了。”他握住我的肩头,细细打量我,眼神悠远迢遥,似要找回那一段旧时光景。
我微笑。“看在你的眼里,只怕是未见丰满,却更形修长罢了。还不只是个小女孩吗?”
并不是刻意回避问题,然而,当年幼稚、一心以为自己深爱着康乾、完全不理解——又或者明明理解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拉斐尔看我时眼内流露的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感情,之后千方百计逃离他身边,哪里有心思去体会他话语里的占有欲。后来,经历了康乾的背叛——说背叛太夸张,男未婚女未嫁,我的确没一点资格指责他——我才恍然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是不能忍受与之长久的分离的,更无法忍受对方的音讯杳然。也才使我明白,拉斐尔,只怕不是单纯地扣留我,防止我泄露秘密那么简单。
“你真的变了。”他感叹。“以前,你不会用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同我讲话,你会很认真地告诉我,我的记忆出了错,彼时你就已经不是小孩了。”
“这次来,因公还是因私?”转移话题,我亦是高手。
“两者兼而有之。”他老实地回答。
“能停留多久?”好方便我制造一个蓄意避开他的机会。我可以去看一玛,直到他离去,返回意大利。
“没有一个很固定的日期。公事之外,我想在家族强行塞一个女人给我,利用联姻来巩固我的地位之前,来此寻找我心爱的妻。”
“是吗?那等待的人有福了。”我笑,不着痕迹地脱离他的掌握。“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今天晚上,由我做东,请你吃饭,权充是为你接风洗尘。”
“好。”他顺我的心意,不再提起寻妻的话题。
我没有问他是如何找到我的,因为,无论问与不问,也已经改变不了我被找到的事实。将近十年的时间,他比之从前,更加成熟性感,还多了一些淡淡却惑人的神秘沧桑气息。尤记得那时在岛上,总有美丽女郎清晨从他的卧室里出来。而现在,曼托萨说他的身边没有女人,一个奇特的想法在我脑海形成。
“不要动歪脑筋,不要想方设法推销我。Money,不要测试我的仁慈的底限。”他淡淡地提醒我,他不是良善之辈。
“咦?被你看穿了。”我并不否认,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我懂,这还是他教我的。只是,在心底里,我知道,这样的小动作是绝对不能做的了。
“我想我方才少说一项,你变顽皮了。”他笑着摇头。
“拉斐尔,真奇怪,我在你眼里,似乎一贯是美好的。只得你说我是顽皮,近年来不知多少人指住我的鼻尖嫌我恶劣、满腹坏水。”我很好奇,究竟是他的记忆美化了我,还曾经我真的那样天真纯良。
“Money,你这张市侩老练的面具戴太久了,以至于你忘记了自己的真面目。我知道,你从不忍心别人受伤,不起眼至花鸟鱼虫,平凡至贩夫走卒,罪恶至流氓杀手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其中任一。善良如你,我永远也不会嫌弃。”
我哈哈大笑。“拉斐尔,我被你形容得简直似个天使。算了,不谈这个了,你先休息一下,我们等一下一起去吃饭。”
“陪多我一会儿。”他在我转身时拉住我的手,拥我入怀,紧紧搂住,再不放手。
“你的保镖等太久会以为我把你干掉了。”我任他抱着。“既然已经被你找到了,我便不会再逃,我们叙旧也不急在一时,恩?”逃还是要逃的,不过会逃得更有技巧,让他不再追上来,我在心里补充。我承认自己是真小人。
“那么,换个说法罢。让我陪多你一会儿,Money。”他低沉的声音透出的是不容置疑的宠溺与放纵,温柔得似要将我化成一泓春水。
我的心一紧,缓缓起手环上他的腰。我的理智提醒我,他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拉斐尔了,他现在是全意大利乃至全美最大黑帮的魁首,被这样一个人爱着宠着,不是一种单纯的幸福,而是让人无力的沉重。接受或者拒绝,都必须有最好的心理建设与最强的毅力。而我——被他看得太透彻。不忍伤人,是我的致命伤罢。



第5章

拉斐尔在金银的招待下,住进了金银名下的一间酒店。我不太了解他的公事处理的怎样了,但是我的午餐晚餐,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陪我吃完,他便又消失。
我头疼地坐在顶楼办公室里,实在怕了他这种没有任何要求的温柔对待。
“Time,能和你谈一下吗?”九层楼面十八个领班同时聚集在我的眼前,不可不谓是大场面。
“当然可以。”我抛开拉斐尔的问题,如果无解,那就暂时放到一边,鸵鸟就鸵鸟罢。
“我们要向你提抗议。一玛走了这么久,我们都没有休息日。还我们俱乐部经理来!”李欧做发言人,向我提要求。“不能再拖了。”
“明白了。”我大力点头,丝毫不敢得罪手下这一班猛将。
“什么时候到位?”李欧咄咄逼人,不放松地追问。
啊?这么赶?我连一个合适的人选都还没有,且慢——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海里形成。
“Time,你脸上的诡异笑容是什么意思?”李欧真是了解我啊。
“李欧,你看我和魏玛的老板相比,哪一个更能吸引美女?”
领班听了我的问题,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我一贯认为我招徕的手下,个个是女的美男的俊,无一不是美人儿。你们互相打量一下,谁个不是美艳出众玉树临风?所以,我是不会随便找个人来充数的。”我撑住下巴,笑得好不悠游自在。“我看中了魏玛的公关经理,打算把她挖过来,就不知道我的个人魅力够不够强大。”
“什么,你准备把魏玛的洪玫瑰给挖过来?”李欧第一个发出一声惊喘,然后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太好了,Time,我支持你,有洪玫瑰这样的美人与我共事,我的工作动力会更大,生活会更精彩。”
“看起来,是没有人反对喽?那么——还不替我把电话接进魏玛去?”
“是是是,小的这就替您接。”山度狗腿地拨通电话,接着十八个人里的半数虎视耽耽地看着我,仿佛我一不如他们的意,就要诛杀我九族似的。
我摇头。看来一玛不在,他们真的忙坏了,否则不会这样急吼吼催我找人打理一玛那部分工作。
“请转公关部洪玫瑰。”
“您是哪位?”接线生问。
“谋杀时间俱乐部的Time。”我立刻自报山门。
“请稍等。”
总机让我听了数秒钟的世界名曲,然后电话被接通。
“魏玛公关部洪玫瑰。”她风情万种却又爽朗的声音透过电波传到我耳中。
“洪小姐,我的名字对于你而言一定十分陌生,但是,你应该对硬石餐厅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平凡老女人还有一点印象罢?”
我看见自己的员工全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听见我在讲外星语,这让我心头大乐。
“啊,是你!竟然是你!”彼端的洪玫瑰也讶然。“我早就应该把你们联系在一起。不然冷天炀哪里会允许女人在他面前说那样一番话?坊间现在谁不知道,甚少在公众场合露面的金大小姐其实就是谋杀时间里神秘的Time。”
我啼笑皆非。“洪小姐。”跑题跑哪里去了?这扯得也太远了罢?
“叫我玫瑰。”她悍然纠正。
“玫瑰。”我叹息。“先听我说。你,有没有兴趣来为我工作?年薪是你在魏玛的一倍。怎么样?”
那边沉默,我则耐心等待。一倍的年薪,不可谓不诱惑。
“我在魏玛的合约尚未到期。”她有少许犹豫。
“无妨,只要你点头,其他就交给我来处理,你只需要辞来职过来上班既可。”
“那——好的。”她考虑了数秒,竟也爽快答应了。
我搁上电话,摊手。“她同意了,但是她尚有合同在身,我还得向魏玛的老总讨人。”
“弗郎索是三级会员。”三楼非洲时间的领班赛门提醒我。“他有意申请四级会员。”
“知道了。”我继而又摸起电话,拨通弗郎索的专线电话,同时暗暗叹息,我这究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我的钱已经多到不用赚也可以养活眼前这一大班人,根本不必再辛苦地坐在这里当老板。只是一班员工比我更紧张这间俱乐部,如果哪一日我说将俱乐部收起来不做了,他们大抵会进行政变罢?
找到魏玛的总裁弗郎索·阿尔方斯,我向他提出挖角的要求,他大方答应放人,不过他十分好奇。
“Time,你手下那个精灵的一玛呢,何至于要到我的手里讨人?”
“啊,一玛,小女孩长大了,终于要飞出妈妈的怀抱,寻找自己的生活去了。我当然不会阻止她去觅自己的幸福。”
“可不是,我的女儿现在根本不同我讲心里话,嫌我罗嗦。”他在电话里大吐苦水。
“无妨,有空带她来玩,让她看看他老爸玩的多么In多么Cool。”
放下电话,我看见领班们一个个都用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看着我。
“去去去,有空在这里嘲笑我,不如去盯紧下面的服务生。当心我一个不高兴将整个摊子扔给你们,自己跑出去风流快活。”心声啊,恨不能立刻做闲云野鹤,小舟从此逝,江海度余生去。
“你敢!”众人齐齐向我瞪眼睛,凶神恶煞也似,真不晓得谁才是老板。
“是是是,小的不敢,各位爷们姐们,还不去工作?”我笑。早知道他们比我紧张工作,看,为了保住饭碗,他们连老板也照凶不误。
☆    ☆    ☆
洪玫瑰果然如约辞去在魏玛的工作,转投我的麾下,来谋杀时间上班。她也的确是公关工作的一流人选。一玛的工作之于她,做起来不但得心应手,而且游刃有余胜任愉快,完全不见她生活中的泼辣与冲动。
在一玛去国远游二个月后,俱乐部的生意,不降反升,营业额提高了七个百分点。我放心地将一切事务扔给玫瑰处理,自己窝在顶楼当太上皇,完全不理朝政。金银上来探我,笑我似一只冬眠的熊,只晓得吃喝同睡。
不理他。一玛不在,没人肯陪我舌战,真正无聊。
“一玛的信,我上来的时候替你带过来了。”他扬了扬手中的信封。
“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我嗔怪地跳起来,跑过去抢下他手里的信。
展开信,是浅紫色带有淡淡薰衣草香味的信纸,浪漫到晕。上面是一玛潦草的字迹。
“Time姐:
你收到信的时候,我们——我和龙少大约已经离开了罗马,取道瑞士并往丹麦了。龙少说先要带我去卢思森,亲眼看一看‘世界上最令人感动的石头’——垂死的狮子石雕,再去看看那块长石上的小美人鱼。我也很好奇,那会是怎样的一块石头呢?可以让马克·吐温感慨地说出这样的评语。
因为怀孕的关系,我胖了,龙少很紧张,常常不许我有太大的动作,他说怀孕初期是最危险的,所以他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不过,他虽然很霸道,却也是个很害羞的人呢!(这一段话不敢让他看到,怕他会发脾气,掐死我。)
Time姐,你好吗?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找人代替我的工作?我想打电话给你,可是龙少说有辐射,会伤到宝宝,我只好用这么难看的字给你写信了。
呵呵,不写了。龙少在叫我吃饭呢。
想你,代问金少好。一玛。”
我轻轻将信折好,仔细看随信寄回的照片。
照片里,一玛笑得十分灿烂,丝毫不见伤心难过,龙庭总是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护住她,象是在保护他生命里最重要的珍宝。
我微笑,一玛,一定会幸福的,我坚信。
“一玛写了什么,让你笑得这么温馨?”金银靠近我,下巴搁在我的肩上,好奇地问。
我将信递给他,自己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慢慢饮下,感受水的纯净与甘冽。绝少接触可以令人上瘾的事物是我这些年来的坚持,一个人要养成恶习,进而堕落,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可是想要戒除,那真是顶痛苦难奈的。算我择善固执罢,自己开了一间集休闲娱乐之大乘的俱乐部,看惯了奢华绚丽热闹的场景,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心动,除了亲情,也只得友情了。知道一玛过得快活,令到我十分开心。
“现在,一玛已经有龙庭照顾,你也可以卸下亦母亦姐,亦师亦友的身份,是否,可以考虑你自己的事了?”金银看完一玛的信,将之交还给我。
“什么事?”我装傻,打太极拳,能拖一时是一时。
“自己的幸福,你不考虑吗?自从康乾的事发生过后,再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走进你的生活。金钱,你不要用忙碌的借口来搪塞我,你知道那不是事实。你可以和所有认识的异性称兄道弟,却永远也不会爱上他们,你——不会是想就这样过一生罢?”
“小银。”我走回他身边,将头倚在他肩上。他早已经长高长大,不再是儿时记忆里幼肥矮小的男童,含着手指跟在我后面团团转,现在,他已经是叱咤一方的伟男儿。我不再是他的保护者,早就不是了。而今,换他执意要守护我,保全我了。“对不起,教你担心了。”
他太息,伸手环包住我的肩。“一玛随龙庭去国远游了,你的精神似乎也随她远游去了。我该怎么办,才能使你高兴起来呢?”
“我烦恼都来不及。拉斐尔似乎有长期同我周旋的决心。还有冷二,有人要杀他,我还未同他说。”
他笑,气息吹动我的头发,拂过我的脸,痒痒的。
“传闻中的Time姐,手腕何等高明,精明能干,八面玲珑,可是真相是,你永远也学不会冷血绝情。你太善良了。冷天炀这种人,死了我亦绝不会可怜他,你却做不到置之不理。”
是啊,怎么不是?连拉斐尔都看出来了,不是吗?我没有恨过包括康乾在内的任何一个人。是懒罢?要恨一个人,实在是太累的一件事,倘使对方完全不知不觉,又或不痛不痒,根本不在乎,那么,关乎于恨的执着实在是多余,活好自己已经是最大的报复。但,是善良吗?倒也未必。只是没人真正触碰到禁忌罢了。
“小银,在你眼里,我一贯是善良柔弱的女孩子。可是,我并不。”这话,我也同拉斐尔说过。泥人尚有三分土脾气,我又怎么会任人欺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旁人打了一巴掌,不过是想看我痛不可抑的表情,毫无反应不理他,没了趣,他自然便歇了手。
“罢了,这件事让你知道了,你要理这桩闲事,我若反对,只怕也无效。”金银妥协。“有点事让你做,你也可以打发无聊。只是,安全第一,不要伤了自己就好。”
“我保证。”我立刻向他行个童军礼,免他又反悔。
“那就好。来,跟我去运动,不然你很快就要胖得似只小猪了。一玛回来会认不得你。”
“不要,我这种平板身材,再练也不过如此,胖便由它胖好了。”我死赖在原地,宁可象个胖冬瓜,也不要运动。
金银也不罗嗦,只邪邪一笑,突然一把扛起我,往室内游泳池去。
“来罢,做一条快乐的美人鱼。”
“金银,你敢!放我下来,不然我叫叔叔立刻把家业移交到你手里,连我的一份也扔给你!死小孩,放我下来!”
他不理我的威胁,将我连人和衣抛进水中。
“让你五十米,我们游半公里,你赢过我,我乖乖回家当二世祖,不然,你就又欠我一次。”他慢条斯理,一边去掉外套,一边淡淡笑说。
五十米?我沉吟,思量胜算。
“怎么,怕了?”他挤眉。
“激将法太老套了。一百米,让一百米。”平时除了适当的软体操,我几乎是不运动的,体力上自认是逊了一大筹。
“好,一百就一百。”金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    ☆    ☆
比赛的结果是,我没有赢,金银也没有输,我们同时游完半公里。
我是暗自庆幸的。若输了,不知又要欠他到何时,加上前一次,哗,想还也难。
坐在办公桌后,我一面翻看俱乐部本季度财务报告,一边回想。
“Time,谋杀时间有一群女客指名道姓要见金大小姐。”耳机里传来底楼领班Rita强压笑意的声音。“人数甚巨,简直是美女军团,壮观啊。”
“难道你挡不住她们?”我皱眉,冷二带来的麻烦,还没结束。
“底楼对外开放不是么?你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Rita笑不可抑。
我呻吟一声,扔开手里的笔。这句话听起来,恁地耳熟。
“好罢,你把她们请到热舞时间,请里面的客人到微醺时间,他们今天的消费,全数记在我的帐上。”至少舞厅的隔音设施比较好,真的吵起来,也不会影响其他客人。
“是。”Rita的声音里是笑到不能再笑的颤抖。
我起身,恨恨地伸个懒腰。过去多年,完全没有这种烦恼,不过是参加一场寿宴。立刻风云变色,真正无奈啊。伸手理了一下及肩的头发,展一个职业性的微笑,我下楼面对美女军团,实则是母老虎军团才对。
走进热舞时间,里面使人忍不住舞动身体的快节奏舞曲已经换成了保尔·莫利亚悠扬的轻音乐,所有的舞客都被请去酒吧了,只有一群争妍比美的各色女子,或坐或站地等待。她们真是各具特色,绝无重复,肤色有棕褐黄白,发色亦五彩缤纷,衣着时髦典雅前卫现代,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点是,她们全都美丽至极。
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一人来面对一群心有不甘的女子,实非明智之举。应该叫上玫瑰来助阵的,万一有人撒起泼来,玫瑰也能替我抵挡一二。
见我进来,大队人马里一名看起来颇有气势的女子站出来。
“请问金小姐什么时候能见我们?”
天!她们连金小姐长得怎样都不晓得,便跑来闹场?我暗暗翻白眼,冷天炀的魅力为未免太大了罢?他的确英俊,但,尚不至于引得女性为了他而上演众女争夫的戏码罢?想起谭一北曾说我是冷二红粉知己的最大敌人,要我做好心理准备,免得日后她们上门来叫嚣。看今日的阵仗,谭氏可谓一语成谶了。
好罢,既来之,则安之。吸了一口气,我找了一张椅子落座。
“不知诸位要求见我,有何贵干?”最好给我说出个明确的理由来,不然我今日的营业损失,统统叫你们替我填补。
静默,一片死寂。脂粉团的反应,比之当日的玫瑰,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就是金钱!?天炀怎么可以为了你这个又丑又老的女人而放弃我,走入婚姻?”
半晌,有一黑衣艳丽女郎发出刺耳的尖叫。
又是一个想不开的美女。我连叹息的力气也没有。玫瑰虽然刁蛮火暴,可是却也聪明剔透,一点既通。然眼前这一群,可就未必。
静静等第一波惊诧过去,清了一下喉咙,我先试图讲理。
“我是否就是金钱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金大小姐实在无意于冷先生。各位找错人了。我可以向各位保证,金钱现下不是冷天炀的恋人,恐怕今后也很难会是。”
“什么意思?”有人发问,其他人因此静了下来。
肯冷静地听我说,那便好,还有救。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可是?金小姐自己已经拥有足够的财富,金家也无须靠联姻来巩固势力,所以,金小姐是不会屈从于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况且,在各位眼里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冷二先生,在她眼里,只怕比不上一个相貌平平老实木讷的人讨喜。简单如她,是不会找一颗漂泊不定的心去拴的。聪明如各位,应该也不会不懂罢?”
我喘口气,嘴巴好干,很少做这样的长篇大论,体力不济了。
“你是说,你并不喜欢天炀?”第一个开口的女郎狐疑地问。
早该问这样的关键问题了,何必兜圈子?
“正是。你若喜欢,大可奋起直追。我没有同人抢东西的习惯。茫茫人海,总得一个,是真正适合我的,无谓因一个浪子争破脑袋。好了,我言尽于此,各位若想留下来花钱买个开心快活,我欢迎之至,若要寻衅滋事找不痛快——”我冷眼环视一干美女,不想见她们为了一个臭男人失了风度。“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也不打听打听,Time是何许人也!
站起身,不理一干女郎的反应,我反身走出舞厅,瞥见站在门边不知听了多久壁角的冷天炀,我首度有想狂笑的冲动。此人拈花惹草的手段也真正一流,国际美女团为了他不惜放下身段团结起来跑到这里向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处女叫阵,简直让我受宠若惊。若我不是当事人,这场戏大抵会看得更加津津有味罢?可惜并不,真是遗憾。
恼羞成怒的男人是惹不得的,是以我只是轻轻颌首,自他身边走过。
他突然伸手拽住我的手臂,因为速度太快,以至于我竟然没能闪过。
望着他怒火燃烧的双眼,我老老实实地任他拖着往外走。面对狂性大发的公兽,顺从绝对比反抗要明智。向意欲阻拦他发飙的侍应生微微摇了摇头,我一任他将我带出谋杀时间,塞进他的宝马跑车,然后由他铁青着脸将车开得飞快,驶向人迹渐疏的郊区。
当冷天炀把车停在一幢独立的别墅前时,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跟我来。”
我瞥他一眼,还是下车跟他走进空关着的别墅。他近期遭人狙杀,侥幸逃脱,竟然没有加强自身的保全措施,在愤怒的情况下,还敢开车来这样僻静的地方,简直是替杀手制造最完美的机会。我不放心,只好跟上去。
“你倒十分冷静,不担心我将你怎样了?”他把我带上露台,也不管一身昂贵古奇西装,就这样席地而坐。
“我相信冷二哥。”这倒是真心话。
“现在你又叫我冷二哥了,恩?稍早不晓得是谁口口声声叫‘冷二’。”他语气讽刺。“我倒希望你说我不敢,那我就可以证明给你知道,我究竟敢还是不敢。”
我耸肩,气定神闲。“若冷二哥要靠用强来征服心仪的女性,只怕今日也就不会有那许多人上门来向我示威了。用暴力使人屈服的事,冷二哥你不屑为之。”
他听了,用他那好听得让人想独占的声音沉沉笑了起来。
“Time,你太过聪明,我想我很难再遇到似你这样的女子。”
“别忘记我们之间的那个赌约。”我提醒他,“何况,这世间原也没有重复的人,各人有各人的出色,你再遇见的,原也不会是我。”
“你当日对玫瑰,今日对众人所说的话,不是为了装饰门面打发她们,而是发自肺腑?”他淡淡地问。
“是。”我答得干脆爽快,毫不拖泥带水。我不想也不愿同他纠缠,除非两个人真心相爱,否则,难免有人会受伤,趁着伤害力度不大的时候,快刀斩乱麻,顶多只痛在一时,却不会痛苦一世。
“我明白了,今日之后,我决不主动干扰你的生活。”
我听出了他话里藏着的玄机,但我没有拆穿他。
“走罢,你冒冒然把我从谋杀时间带出来,我担心我的员工已经向金银报告了。他不会等我回去,他会展开行动。如果我出了什么差池,他会大闹JT,信我。”说完,我径直走下露台,走出别墅。
然后,我失笑,天哪!这些人,真是一刻也不让我自由。
“嗨,Money。”曼托萨遥遥地向我挥手。
拉斐尔则冲过来紧紧抱住我,力道大得使我感到疼痛。
金银却是毫不留情地在随后走出来的冷天炀腹上狠狠揍了一拳。
“因为金钱平安无恙,所以你可以活着捱上一拳。否则,我会教你死无全尸。冷二,我警告你,不要再接近我堂姐。一玛的帐我还没同你清算!”他浑身上下散发凌厉杀气。“处在死亡威胁下的你,更是没资格同她走在一起。”
我叹息,稍微自拉斐尔怀里挣开一些空间,转向沉冷着脸捂住腹部的冷天炀,有些歉然地摇首。
“有人花重金聘请职业杀手意欲置你于死地。冷二哥,你好自为之。”
拉斐尔一等我说完,便拥着我向曼托萨的车走去。金银旋即跟上来。我没有回头看冷天炀,是不忍罢。本埠顶意气风发的男人,在拉斐尔和金银眼里,却只是不堪一击的人物。
“你不忍心?”拉斐尔似看穿我的心思。
仰起头,望进他灰色深邃的眼瞳,良久,我垂下眼睫。
“拉斐尔,你和小银了解我多过了解你们自己。时时刻刻揣测我的喜怒哀乐,为此,我更要使自己平静无波。因为只要我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你或他就会采取行动,不择手段要令我开心,要教伤害我的人后悔不已。你知道吗?这样的我,很累。当初我夤夜逃离,就不不想左右的人因着我而动辄得咎。我不想因为我拉肚子就害得厨房里所有的人被开除,不想。拉斐尔,那真的很痛苦。心理上的罪恶感多过肉体上的痛苦。”
拉斐尔和稍稍堕后一步的金银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我没有夸大其辞,为了我,他们杀人放火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皮。
“小银,我累了,已经逃得太久了,我想回家。送我回金宅罢。”我向金银伸出手。今日说了太多话,可是,精神上的疲惫却更深,渗入骨髓。仿佛,所有的委屈在这刻,全数涌了上来。我苦笑,我,终究也只是个平凡女子。
金银接住我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我回望一眼拉斐尔,暴风雨般的男人,终究不是我这样胸无大志女子消受得起的,若可以,情愿今生永不再见。可是,对上他一双充满深幽刻骨情感的炽热眼眸,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整整八年啊,我怎忍心在这一刻,说出一字一句决绝的言语?只他这一双沧桑深沉却热烈不改的眼,我已无法叫他放下我就这样回去。
我,这是慈悲,亦或是残忍?
“曼托萨,拜托你了。”轻轻这样请求,然后,再不去看身后的人与事。
做人,与其回顾,不如前瞻。
☆    ☆    ☆
回到家里,老管家笑呵呵地迎我们进门。
“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啊?大小姐大少爷齐齐回家,真是难得,似乎还未到十五呢。”他调侃我们,“可留下来吃饭?”
“王管家,今次回来,我便不走了,留下来陪爸爸妈妈和叔叔婶婶。过几日你不要被我烦得叫救命才好。”我给老人家一个眼神,不怕他见了我不躲。
“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么大的屋子里,来来去去不过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大小姐回来住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那大少爷呢?”王管家犹不忘关心一下金银。
金银看了我半晌,突然笑,在我耳边小声说:
“你知道我不爱爹爹妈妈唠叨,宁可独居在外也不要回家,更怕他们日日催我结婚生子接掌家业,恩?所以你才回来。”
我捏一下他的脸皮。“小银,你把我想得太狡猾了。我只是不想再回避问题罢了。回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应该承欢父母膝下,承担属于自己的那分责任。”
“真的?你能忍受伯母和我妈为你安排的一系列相亲宴?你舍得下谋杀时间?”
“有何不可?”我淡淡反问,坏心地喜欢看见他拿我没办法时的莫可奈何状。
“大小姐,晚上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给你做。”王管家可不理我和金银之间分不分出胜负,插口问。
“我呢?王管家厚此薄彼,你怎么不问我想吃什么?”金银不服气地控诉。“重女轻男!”
老管家朗声笑了起来。“大少爷小时候顶顽皮,问你喜欢吃什么,总是答一些希奇古怪的名字,最有趣是有一次说要吃清蒸唐僧肉。自那以后,谁还问你要吃什么?”
经老管家这样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忍不住也笑。亏他说得出口,清蒸唐僧肉?怎么不点红烧白骨精?
金银难得红了脸,辩驳:
“吃了可以长生不老,我想大家都长命百岁,永远在一起嘛。”
“知道你最乖了。走,先去给爹爹妈妈请安去。”我告诉管家,家常小菜就好,然后拖了金银去见双亲。
父亲一听我要回家当大小姐,并不很以外,只淡淡问我:“你可有心理准备接手金氏?你可放心得下谋杀时间?”
我微笑。父亲这一生之中从未催逼我做任何事,纵使他极度希望我搬回家住,希望我将他手中的事业发扬光大,希望我结婚生子,让他含饴弄孙,他也不曾催我逼我。他放手给我自由,是以,今日我是心甘情愿地回了家的。
“是的,爸爸,明日起,我便会进公司上班。而谋杀时间,是一所经营管理都上了轨道的俱乐部,交给玫瑰和李欧他们,我很放心。偶尔,我也可以去看看。”
“你自己知道要什么就好。”父亲意味深长地拍我的肩膀,然后微笑。



第6章

回到金氏上班,已经月余时间了。除了少数年纪较长的员工隐约知道我可能是金大小姐外,并没人真的知道我的身份。人人唤我“小钱”,在众人眼里,我是个游走在各个部门间的救火队,哪里人手不足,出现状况需要帮助,哪里就有我。我的办公室在在董事长室左近,衔头是特别行政助理。
我实在无意当空降部队,一上任就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然后弄得内部人心惶惶。是以,我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多做。观察与协助就是我最好的工作了。
“小钱,创意总监在会议室等你。”董事长秘书——父亲的得力助手敲我的门。
“有事?”我自一堆繁杂的文件里抬首。公司与俱乐部毕竟不同,部门繁多,即便已经精简了,仍让我头疼。我本就不是学企业管理的,更对企业内部等级森严的制度感冒得很。如果不用心向长辈前辈讨教,那真正是要变成扶不起的阿斗了。所以,正在花工夫从头开始。
“是,石先生要你认识一下公司重要的合作伙伴,他们今日会来就下一季产品设计宣传销售进行商讨。”
“好的,我知道了。”我颌首。石朗哲是十分优秀的人才,有他替金氏工作,我十分放心,不打算插手他那一部分的事务。去旁听,但无意干涉。
站起身,我顺手整理一下身上的希腊蓝套装,是自家公司的产品,优雅利落,深得我心。穿在身上,似专门为我这样的女性而设,精明干练之余又不掩婉约。金银一早送我来上班的时候,说我看起来似变了一个人。
我不觉得意外。谋杀时间里随性的金钱,与金氏企业里认真的金钱,的确不是同一个人。
下楼到会议室门口,我轻轻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偌大的会议室里,坐了四五位男士,除了石朗哲和他的秘书,其他三人我都不熟识。本城工商金融新贵,除非是谋杀时间的会员,否则,我多半都不认得。
“小钱,你来得正好。”石朗哲站起来,向我招手。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我向众人致歉。
“没关系,我们可以开会了。”他笑着将我介绍给到场的人。“各位,这位是特别行政助理Money。”
我耸耸肩。“叫我小钱就好了。如果日日被人迎面就叫一声‘Money’,我会产生被人追债的错觉。”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笑声,气氛一下子由生疏客气,变得活跃起来。
石朗哲一手主持会议,讨论应该推出哪种风格的产品,怎样才能符合消费者心理。
一场会开下来,简直似进行了一场战斗,即要降低成本,又要保持产品质量,真正要命。
“小钱,你有什么意见?”最后石朗哲开口问我。
“我个人不擅长开源节流,亦不懂得。不过,我不喜欢你们策划的创意。比如,市场上所有的洗发水广告,统统都是一头黑发的美人,身姿飘逸,顶多加多一个男子对她的头发着迷不已。若是我,会讲一个成长的故事。一个小小少女,青春无敌时,第一次约会前,她使用这一款洗发水;考进了大学,做了新鲜人,她仍然还在使用这一牌子;入了社会,参加工作,要给新上司一个良好的印象,她也选用这个厂牌;婚后,她给全家人,包括她心爱的丈夫洗头,依旧在用它,直至她已耄耋,一头青丝已成雪,可是她依然还是在用这陪伴了她一生的洗发水。你的品牌,见证了她人生的幸福时光。毕竟黑发迟早成暮雪,我们,留不住最美丽一刻,可我们留得住最美丽回忆的见证。何不往这个方向思考呢?所有的产品,都希望被永久地喜爱吧?在现在这样速食的社会里,一个温馨而永恒的概念,会很感人罢?”
会议室里一片静谧,良久,田塍化工的代表之一说:“看不出来,小钱有这样的见解。很独到呢。”
“真是完美。小钱你是完美主义者吗?竟然会有如此美妙的创意!”
“我,只是实用主义者。适用、舒服,就是好的。”我笑。他们是商人,所以不会想太浪漫的东西,我则不然,我曾经是一个为无数都市精神寂寞灵魂饥渴的人创造如梦似幻般罗曼蒂克氛围的人,所以,我太知道汲汲营营的忙碌生活里,什么,才是可以感动人的。
“那么各位还有什么问题?”石朗哲准备结束会议。
“小钱的想法很不错,可以推出类似的系列。”田塍的发言人说。
“没问题,下次会议可以由小钱来主持。”锤落,音定。
会议到此结束,一行人一边走出会议室,一边交谈。
“今晚谋杀时间里有一个阿拉伯之夜派对,有没有兴趣去见识一下?”田塍的李慎源问石朗哲。
“真的?听闻魏玛的公关之花去了谋杀时间当经理,可有此事?”石朗哲的秘书好奇。
“千真万确。贵公司那神秘的女继承人确实手腕一流,竟能让弗郎索放人。”
“小钱,晚上可有空一起去?”田塍的王坚转而问我。
我有点错愕,我若去了,身份立刻曝光。正寻思怎样托词拒绝,父亲的秘书迎面走来。
“小钱,董事长找。”
我连忙向几人告罪。
“实在抱歉,我还有事,希望各位晚上玩得开心点。”说罢,快步离开,隐约听见有人向石朗哲打听。
“是什么人物?从未听说过,怎么一夕间就成了特别行政助理?”
我叹息,终不免是商人本色,市侩有余。
☆    ☆    ☆
走进董事长办公室,随手关上门,我看见了父亲和叔叔。
“董事长、金二先生。”我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这里是公司,此时我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员工。
“Time,晚上在JT有一个宴会,你同小银都必须出席。现在,你先回家准备一下,稍晚叫司机送你们去。”
“什么名目?”我不爱参加那些炫耀同尔虞我诈的场合,他们懂得很。
“冷氏兄弟正式接替其父掌管公司后的第一次社交宴会,菁英权贵统统在受邀之列。你和小银,与冷二也认识,出于礼貌,去捧个场罢。”
“知道了。”我答应,回到金氏,便代表了要尽应尽的职责。即便再不喜欢,也还是要应酬一下的。冷二,也已经许久未见了。自上次与他在别墅一别至今,超过一个月了,知道他还活着,安全无恙。可是,仍不免担心,买凶杀他的幕后主使,仍未落网,一定会有后续动作。
“那好。下午放你半天假,去置件象样一点的晚礼服,上次冷老的寿宴你已经穿得象个男人婆,今次可不要再马马乎乎。”
“是,得令。”我向父亲、二叔告别,退出董事长办公室,一回身,看见石朗哲略带探索的眼神。“石先生,有事吗?”
“晚上的谋杀时间之约——”他仍不放弃地问。
“对不起,我晚上有应酬,没办法赴约。”我笑。“谋杀时间是本埠顶尖的消遣去处,一定会令你们有个最High的夜晚。”
“小钱——”他欲言又止地唤我。
“恩?”我停下往电梯方向行进的脚步,等待他的下文。日后总还要做他的上司,现在搞好关系总是好的,所以不吝于同他多耽搁些时间。
“周末有没有时间?”他微笑着问。
啊?他这是准备提出私人性质的邀约吗?我挑眉。
“新产品进棚拍摄广告,有没有兴趣去参观?”
哦?是我误会了。
“好啊,几点?什么地方?”
“方便的话,我去接你怎么样?”他终于似鼓足勇气般说。
接我?是去金家大宅还是时间大厦?似乎都不妥当,只是他终归是一番好意。无奈,我给了他Silver大厦的地址。希望金银的一班手下不会吓到他。
“那我九点去接你。”
“好,我还有事,先走了。”我挥挥手,继续往前走。
☆    ☆    ☆
出了公司,一眼就看见金银那辆极尽张扬的红色法拉利360莫代那,忍不住摇头。他越来越象老妈子,也越来越把我当成弱不禁风的良家妇女。在路人或羡或妒的注视中,我坐进他身边的座位,系好安全带。
“想去哪里?”他征求我的意见。
“小银,你既然会来,想必是爸爸和叔叔通知了你罢?那你还要问我要去哪里?”
“我尊重女士啊。”他耸耸肩,发动引擎,驶入车流。“伯伯有交代,要你打扮得艳冠群芳,亮丽动人。”
“那可颇有一些难度。”我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我有智计学识,却没有美色。单眼皮、大嘴,因长期不运动不日晒而略嫌苍白的皮肤,再怎样打扮也只不过尚称清秀。不是我自卑,走出去会有人回头看我,是因为我这样平凡的女子身边竟会走了一个俊美英挺非常的男人如金银。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免要怀疑,我究竟有什么魅力呢?走在我左右的都是绝世俊男,连那个脚踩两只船的康乾都不例外。实在是讽刺。还是,我其实从来都以貌取人呢?
“去纪梵希吧。”我做决定,买一件黑色修女袍般的衣服来穿好了,不妨当是做实验,看到底这只是一个巧合,或者,我真有莫大的吸引力,能令到英俊的男人环绕我左右。呵呵,好主意。
“你的笑容实在很诡异。”金银瞥了我一眼,他太了解我。
“有吗?”我的笑容扩大。“小银,你把揣测我的心思分出十分之一去追女人,今日你只怕已经有妻有子了。”
“我也老早说过,没见到你幸福,我不会独自开心快活。”
“可是,就算我结婚生子,也不能保证会跟那人白头偕老,幸福过一生。”我不以为这个世界有永恒,这不是悲观,而是一种客观体会。“所以,小银,何不把握时间,去追寻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你不可能一辈子顾到我的感受。那对你不公平。”
“如果是这样,我宁可一辈子守着你。”他淡然却郑重地道。
我叹息,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很难达成共识了。罢了,由他去罢。
☆    ☆    ☆
晚上,当我挽住金银,步进JT的大宴会厅时,立刻被两双锐利鹰眼给盯上了。哈!大档头齐聚。我浮起得体的微笑,暗暗却拿手捏金银的手臂内侧。
“怎么?”他低头看我,一副无辜不解模样。
“拉斐尔为什么也在?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晓得。”
“他们家族有正经生意涉足电子行业。”他倒是言简意赅,云淡风轻。
他一边说,一边引我到今夜的主人,冷大先生、冷二先生跟前。
“冷大哥,冷二哥,恭喜。”金银把岁数老得足以做我们的爹爹的冷大先生叫“冷大哥”的样子,实在十分有趣。可论辈分,这么叫也无可厚非,我们不算叫错。
“呵呵,欢迎欢迎。金小姐,家父一直都在说怎么总不见你露面呢。”冷天烨的眼中闪过特殊光芒。
“近日回家替老父分担公司事务,所以疏于出来走动,倒教他老人家惦记了。冷老爷子身体可好?”我堆起笑脸。同老人应酬,最要紧是看上去诚恳。
“好,好。呵呵,我有熟人要去招呼,你们年轻人聊。”
等冷家两兄弟走开了,金银才深思地低声同我耳语。
“理论上,冷天烨与冷天炀两兄弟的年纪,相差得也太悬殊了,几乎可以做父子了。冷枫琉与冷天炀同岁不是吗?然而冷枫琉是不扶不起的阿斗,性子太懦弱,冷家的大权实际上几乎全掌握在冷二的手里。冷大父子都是有名无实的角色。我很好奇,他们竟然还可以相处愉快。”
“未必所有豪门都会上演争权夺利互相倾轧的戏码。”我不爱他把人性想得太过不堪。
“小天真。”果然,金银吻一吻我的额头,笑我天真。
我正想施展五爪功拧他腰侧时,不经意间瞥见冷天炀与拉斐尔双双向我走过来邀舞,然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不肯礼让一步,先行收回自己的手。我能感觉到现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看住我们,恨不能两个风格迥异的帅得一塌糊涂的男人为了金大小姐我争风吃醋,然后一语不和,二话不说上演全武行。
想到那样混乱的场面便觉得头疼。这两个人都是绝顶狂妄自负的性格。
“Money。”
“Time。”
两人齐齐开口,又同时互瞪,似两只做好准备的斗鸡。
“什么事这么热闹啊?为什么都站在这个角落?”冷老爷子适时出现,化解僵局。
“冷伯伯,陪我跳舞去。”我微笑,越过两个对峙中的男人,搀住老人家。让那两人去争好了,最好打起来,死一个少一个祸害。我不但额手称庆,还三牲五礼地祭拜。
“呵呵,好,金钱请我跳舞,我这把老骨头是一定要奉陪的。”冷老爷子笑弯了一双寿眉。
我与老人家下舞池跳舞。
“金钱,你知道伯伯很欣赏你。”老人一双睿智的眼似笑非笑地打量我,让我脸上的表情无所遁形。
“是冷伯伯看得起我,不嫌我顽劣。”我小心翼翼地应对。冷家能壮大至今时今日的地步,冷老爷识人用人眼光之精准功不可没,在他跟前动脑筋耍小聪明无异于班门弄斧。我,尚不至于笨到在他老人家跟前露拙。
“那日在寿宴上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与天炀是旗鼓相当的一对。只是,天炀太刚强自负,他的聪明太形于外了,让人一见到他就会起了防备之心。而你则恰恰与他相反,你把你的聪明慧黠都藏在了一双笑不及眼底的深眸里。这样的你,绝不会被天炀的气势压倒,反而会四两拨千钧地化解天炀凌厉的攻势。所以,我放出口风,说我属意你做我的儿媳妇,这样,天炀就算本来无意于你,也会因此格外地留心你的一举一动,进而被你所吸引。”
“冷伯伯,您说笑了。您这样夸奖我,真是令我汗颜。”我是真的被吓到了。原来冷老爷子真的想撮合我与冷二,只是他的手段老辣迂回得多了,让我措不及防,活生生掉进预设好的陷阱里,不及抽身,就这么同冷二纠缠上了。
“虽然我十分中意你,可是,爱情来与不来,全凭上天。”他向头顶方向看了一眼。“何况,天炀早已经花名在外,又有一个这样出色的竞争对手,最后花落谁家,全不在我的掌握中。”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狐疑,照理冷老爷不会这么早掀牌揭底才对。
“因为,天炀输在了起跑线上,你与麦克格雷毕竟老早就认识了。”老人笑。“我要替自己的儿子偷跑几步,这才公平。”
我望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老者,愕然无语。他什么都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发生的一切。那么,他自己的儿子三番两次遭人狙杀,他更不可能不知情了。但他竟然没有强迫冷天炀加强自身的安全措施,这太不合理了。
“那么,您应该知道有人欲置冷二哥于死地而后快这件事喽?”
“哎,我老了,有些事,还是知之为不知的好。”他笑着放开我的手,将我交给上前来要求接替的冷天炀。“呵呵,你们年轻人跳舞,我老头子腰腿不行,跳不动了。”
老狐狸!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看上去慈眉善目,一派和气,可是,手段真正犀利。且,他分明是知道冷天炀被人狙杀的事,而他竟然做得到置之不理。这便奇怪了,是为什么呢?是他笃定不会真的出事,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家父与你说什么,让你想得这样出神?”头顶传来低沉调侃。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曜曜生辉的深邃眼眸,里面,映印着我的影子。
“今夜,你是最美丽女士。”他向我微笑,目不转睛凝视我。
“经过你和拉斐尔争舞的一幕之后,我只怕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今晚最受瞩目的女士,然而,最美丽,却未必。”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从来都不是美女。皮肤苍白的大嘴单眼皮女子,身材又平板,前同后没大区别,真不晓得他被什么糊了眼。“你振臂高呼,今夜最美丽女士请向前一步,估计没有十人也有八人会站出来。”
他搂着我旋转了一圈。“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个道理,聪明如你,不会不懂。”
咦?这可算是告白?我又该怎样反应?装傻亦或是打太极拳?颇头疼呢。我赶快四处环视,想找小银来替我解围。
“不用找了,另堂弟被大群单身女郎纠缠,分身乏术。”他低低地笑,胸膛震动。
“他看起来倒如鱼得水。”我会承认才怪。但,小银有机会多接触异性也是好的,以免他真的陪我一直独身下去,白白浪费大好光阴。
一曲结束,我推开他,退出舞池,金银立刻突出重围,陪在我身侧。
“渴不渴,要不要喝饮料?”他当我是千金之躯。
“我好想回家去看老友记。”我斜斜倚在他的肩上。老友记已经临近尾声,终于要结束六人行的生活。詹妮佛·安妮斯顿都已经由小鸭变天鹅,做了布拉德·批特的老婆。人生如戏啊。
“知道你要看,我已经叫人替你录起来来。”金银替我取过一杯果汁,交到我手里。
“可我还是想回家。”因为我瞥见有财经记者混迹在来宾当中,难保明日早晨我的照片不会大咧咧刊在报上,让人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从此名声大噪。
“我送你。”拉斐尔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们身后。
我回头看了看他深魅的眼,点头同意。也好,籍机与他叙旧,顺便把过去做个了结。欠他一个八年,今生,很难偿还。
“小银,我先回家,拉斐尔会送我。你好好地玩,别担心我。”我抬手拍了拍金银英俊的脸,然后改挽拉斐尔的手臂,在宾客们嗡嗡的议论声中,遥遥向被众人包围的冷天炀挥手,便从容走向门口。
“他喜欢你。”拉斐尔十分肯定地说,我听得出来,他已经尽量压抑嫉妒的情绪。
我坐进他的车里,伸手摘下固定发髻的金质发簪,摇散形状太过优美高雅的髻,任头发披散在肩头。潜意识里,我不喜欢束缚。
拉斐尔也不急于发动引擎,反倒伸出手轻轻撩起我的发梢,拉近他的唇边,吻了一吻。
“以前,你留着一头美丽长发,几乎及腰。乌黑亮泽,披散开来,似飞瀑一样。每当你运动的时候,长长的发辫似有生命。为什么剪了?”他的眼神充满对那一段旧日时光的缅怀。连他一贯威严的声音都不觉温柔了起来。
“为了断情。”我笑,却不掩语意里的寥落苦涩。有人,在情路上,跌倒无数次,仍然可以爬起来,抖擞精神再觅下一段恋情。我,却没有那样的勇气。
“断情?”他不解地望着我,喃喃重复了一遍。
“那年我从意大利回来,带着满心欢喜去见自己的恋人,却看到了一场肮脏的床第纠缠,那就是他的欢迎方式。我只能离开。然后就剪了发,断绝对他的爱恋。女人,总要失恋一次才真正懂得爱情。”却也不再相信爱情。八年过去,情爱之于我,迢遥且陌生。而情欲之于我,更象一种可笑的梦魇。只觉恶心,不觉神圣。
“谁?他是谁?我要杀了他!”拉斐尔眼光倏忽一暗,阴鸷冷冽的寒光泛在他灰色的眼瞳里,是不折不扣的杀意。
“都过去了,拉斐尔,一切都过去了。”我按住他的手,不喜欢他明显迸射的凛冽杀气。
“可是,你再也不爱人了。”他的大掌包覆我的,紧紧的,再不放开。
“开车好吗?”我央他,不想在冷家门前多逗留。
“好。”他揽过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开车。“你若累了,就先睡,到家我叫你。”
我失笑。“拉斐尔,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开你,而是留在你身边直至今日,你说不定早就不耐烦我了。可是,隔着八年的时间之海,你却只记得我的好,看不见我身上的一点坏呢。你看,你现在待我多温柔体贴?若我没离开,而今就是被你丢在一边的黄脸婆。且,你们意大利男人顶不懂得节育,一生就一大窝。八年下来,没生八个也有七个。”
拉斐尔啼笑皆非地吻我的头顶,声音宠溺而莫可奈何。
“你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应该就此回去,再与你时空相隔八年后才同你见面?”
“唔,我不反对。”我皮皮地回答,笃定他对住我就是只纸老虎。
“Money,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的叹息如一阵轻烟弥漫开来。
“让我自由,拉斐尔,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我靠在他的肩头,鼻端闻得到他惯用的淡淡古龙水味与雪茄烟味。当他灰眸里的风暴转成浅浅的笑意时,他看起来是全意大利最温柔的男子,我甚至可以把最难以回首的往事告诉他。可是,这不是真正的他。“我想我永远也不能习惯适应无辜的人因我而受到伤害。拉斐尔,你的保护欲最终会伤害我们之间的情谊。”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结。
拉斐尔不语,车中一时沉默一片。良久,他才开口。
“我的保护欲吓走了你,是吗?Money,我只是想给我爱的女人最好的东西,衣食住行,我只是想给你营造一个最优越的环境。原来,竟错了吗?”
“对不起,拉斐尔,我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是我不识抬举辜负了你的一番情意。错不在你。”我柔声,竟不忍听他语气中的寥落。他该意气风发才对。换成任何一个女子,被他这样疼着宠着,大抵都会受宠若惊罢?只得我,不识好歹,左推右搪,最后还干脆一走了之。
拉斐尔空出一只开车的手,环上我的肩,温柔地笑。
“我不喜欢你这么低落,你还是适合阳光与开朗。如果我的方法错了,我不介意改。”他抚摸我的头发,极轻柔深情。“让我等你,等你自由够了,想停下来歇一歇的时候,我就会陪着你,直到你厌了烦了,想再飞出去。”
“可,这对你何其不公平?”我叹息,无由地心疼他的退让求全。这个号令一方的男人,浑然天成的霸气桀傲,本不应该有这样的姿态。我又有何德何能,要他为我做这样巨大的改变,迁就我的喜好?
“以前你还小,我以为应该由我来决定一切,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我也老了。原先我认为爱是占有,现在我认为爱是包容。”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象顶好的干邑白兰地,未饮已先令人陶醉。“无所谓公不公平。好不好,Money?不要拒绝我,不要把我屏除在你的生命之外。我已经三十六岁了,再捱不过另一个八年的苦苦相思了。伤心也伤身的很。”
轻轻的闭上眼,我淡淡吁出一口气来。如果拉斐尔一如当年的霸道强硬,我或者会心生厌烦使尽百宝避开他,可是,这个用无比温柔声音催眠我的男人,熟悉中又带着全新感觉的拉斐尔,我竟怎样也不忍心拂逆他。哎,如果八年前我不逃,等他厌倦了而放开我,我便不会背负这长长八年的情债了罢?啧,失策。
“拉斐尔,最近我的生活不可谓不混乱。我最好的朋友遭人抛弃、怀孕远走天涯;我回到自己家的公司,一切从头学起,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喜欢商场生涯;有人买凶杀人而我却不能知情不报;暌违多年的故人重逢,一时间百味杂陈。所以,给我时间,拉斐尔。”我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我很自私对不对?你都三十六了,远远从意大利赶过来,我还要你等。且,只是等一个未知的结局。”
他闻言,竟只是轻声地笑。
“亲爱的,你没有一脚把我踢开踹我回意大利,叫我娶一个肥婆生一窝小孩,已经让我开心得很了。不,你一点也不自私,你是我八年零五个月前在维罗纳街头捡到的天使,一个独一无二的天使。”
我在他温热气息的包围下,已经在半梦半醒间,仍不忘喃喃自语。
“别再作奸犯科,我不想哪一日当年发生的事又在我面前重演。我希望你长命百岁。我希望所有人都幸福快乐。”
朦胧中,我听见他向我保证。“我答应你。”



第7章

周末一早,金银敲我的房门。
“进来。”我仆在床上,垂死挣扎。前晚在拉斐尔车上靠住他睡着,拉斐尔不忍叫醒我,等我睡到月上中天自然醒,他半个膀子几乎麻到废掉。下车时,我被夜风一吹,着了凉,次日立刻感冒。
我没敢回家,怕老父同母亲担心,向他的秘书请了假,只说是女孩子的小毛小病,然后躲在金银的住处,赖在床上不肯起身。金银一见我百年难得的生病,立即扔下手边一切杂务,留下来照顾我。他的手下因此全数知道Time姐身体微恙,要劳动他们的金大少爷随侍卧榻床前,端茶送水。
“好一点没有?”金银放下手中的托盘,伸手用手背触我的额头,测量体温。这招原始得很,毫无依据,但他信。
“鼻塞,仿佛鸟语花香统统离我而去。”我耍赖,不想起来。
“真不晓得如果没有我在你怎么办!”他用食指捅我的脑门,十分认命地充当老妈子扶我起来梳头洗脸刷牙。“您的女性自觉哪里去了?一点也不晓得照顾自己。难怪一玛千叮咛万嘱咐象交代遗言一样的要我盯住你。”
“我的女性自觉冬眠去了。”我把水含在口里,漱口,然后吐出带泡沫的水来。他们一个个都把我当无行为能力的人一样在呵护,我哪里还需要自己的女性自觉?
“一睡八年?”他自衣橱里找齐全套衣服,当我死猪一样剥下身上的睡衣裤和贴身衣物,又当我是橱窗里没知觉的人体模特一样换上干净衣服。我要自己扣纽扣被他“啪”一声打掉手。手背一定红了,我可以发誓。
“你们统统替我包办代替了,我还要我的女性自觉做什么?”我嘀咕。也不清楚谁才是早生十天的人。只是——我真的很没有女性自觉罢?穿着一身礼服跟拉斐尔孤男寡女呆在窄小空间里,我竟然还可以睡得昏天暗地不知日月,嘿,那个烂熟!也亏拉斐尔够绅士,不屑当场把我拆吃入腹。真是不屑吗?尚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当心哪一天怎么失身给拉斐尔的也不知道,你真当他是清教徒柳下惠无欲无求不成?”我才在想,金银已经在耳提面命。“他现在是给你缓冲,以他阅女无数的手段,一个不小心你就等着象一玛一样大肚皮好了。而那时,拉斐尔绝对会把你拴在裤腰上不离左右。”
我识相地收声。这些年我在男女情事上已经练就了一身不动明王工夫,迟钝得有人当面示爱我也可以充耳不闻。可是,始终还是有人能突破我的心防罢?
“哪,今天的早点是白鳝粥配皮蛋拌豆腐,吃完饭吃药。”
我又在床上磨蹭了几分钟才慢慢拖着脚步跟进餐厅里去吃早饭。
“你没有告诉拉斐尔我生病了罢?”昨天病得最重,忘记交代了,不晓得马后炮还来不来得及。
“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知道吗?天真。”金银把我的碗盛了七分满。“只是冷天炀借口为了你不肯同情敌合作,他不得不去处理,但是他说了今天会过来探望你。”
“冷二这么小气?”我不信。他虽然刚愎,但还不至于用这么滥的借口推开一桩合作计划。
“表面上如此,实际上是如果外资投入市场,竞争就会日趋激烈,JT就不会有太大赚头。他打着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幌子,实则是想维持目前的市场份额。”
“哦。”我对企业管理、投资策略、市场营销之类的事一窍不通,很没天分。听明白了,却仍旧不懂。我感冒了,感冒菌影响了我向来还算灵光的头脑。
“Time姐,楼下一位石朗哲先生说约了你九点见。”一身黑衣又帅又酷的男生上来禀报。
啊,我和他石君约好了去参观摄影棚的,我几乎完全忘记了。
“别急。”金银向他的手下使个眼色,叫他下去请客人少等,然后盯住我喝完最后几口粥,才淡淡说。“我陪你下去回绝他。”
“不要啦。”我哀哀叫,爽约不是我的习惯。“反正只是进摄影棚看他们拍广告,不会累到我的。我会记得吃药。”
金银喟叹,陪我下楼。
楼下客厅里,除了意料中的石朗哲,还有拉斐尔。
“石先生,请等我一会儿。”我与石君打过招呼,转向拉斐尔。“有事?”
金银在一边看了,暗暗翻白眼,大抵觉得我不解风情罢。
“身体好些了吗?”拉斐尔只是淡淡笑问。
“嗯,今天已经好很多。”我立刻比一个“健康”的姿势给他看。
他的灰眸里浮现笑意,仿佛知道我逞强。瞥了一眼石朗哲,他起身。“要外出?”
我点头。“要去参观摄影棚。”想到俊男美女,我的病就已经好了大半。
“介不介意我同行?”他征求我的意见,我则转头去看石君,毕竟我也只是一个受邀的客人。
石朗哲犹豫了一下,倒也大方点头应允。大抵是看出我对他的态度礼貌有余热情不足罢。
出于礼貌,我坐上了石君的车,而拉斐尔则坐在他那辆由曼托萨充当司机的宝马530i上,跟在我们后面。
石君自后视镜里看了拉斐尔的车数眼,终于还是开口。
“那两位看起来极其特殊的洋番,是你的朋友?”
闻言我差点将早上才刚喝下去的粥喷出来。洋番?这是什么名词?石君有种族歧视乎?要是叫拉斐尔或者是曼托萨听见了,他们不要求拳脚之下见真章才怪。
“拉斐尔和曼托萨是我早前在意大利认识的朋友,既有救命之恩,亦有使徒之谊。对陌生人他们的确比较冷淡疏离,但他们不是坏人。”我不想自家公司里的人敌视拉斐尔这个潜在的大客户,更不希望拉斐尔被误解。这种感觉并不好。
“他很喜欢你。”石朗哲直言不讳他的观察结论。
呃,这算不算交浅言深?然我不想给他莫须有的错觉,觉得我给过他希望。趁他还没有在我身上放下感情,说清楚的好。就算我自作多情好了。
“石朗哲,我认识你,时间不长,一月有余。可是,我认识拉斐尔近九年了。只以时间而论,拉斐尔就远远超过了你。然而,认识了我这么久的拉斐尔,也绝不会对我的朋友品头论足,你懂吗?”意思是你逾矩了,管了你不该管的。
“对不起。”石君俊朗自信的脸黯淡了一下,马上又恢复。“我只是觉得他不适合你。你看起来很阳光。”他没有说出来的是拉斐尔看上去颇沉冷。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他批评拉斐尔。我把头转开望向窗外。
摄影棚建在人迹相对稀少的郊外,越开过去,越有浓厚的乡村味道。
蓦地,我的视线被一闪而过的路人所吸引。从一间农舍里走出来的人,似是冷大先生,走在他左近的是一个戴着纽约扬基队黑色棒球帽的男子,在盛夏季节穿白色长袖衬衫配天蓝色长裤背一只网球运动员惯用的背包,我看不清他的脸。车子已经一驶而过地飞快掠过那间农舍。奇怪。冷大先生周末不在家里跑来荒郊野外做什么?莫非,他在郊区藏了一个村姑情妇?还是我感冒头昏一时看花了眼?
我自嘲地笑了笑。无聊,胡乱想什么?下次碰到冷大先生试他一试不就晓得了?
☆    ☆    ☆
到了摄影棚,推门而入,我“喝”的一声,这么大阵仗!美女如云帅哥成群,全数穿得轻、薄、短、少、贴、透,露出健美结实的躯干。我几乎流下口水来。如果能统统招揽到我的麾下,进谋杀时间,天,不晓得营业额能激增多少个百分点呢。
石朗哲还来不及领我四处参观,已经被叫开去谈公事了。
拉斐尔静静负手而立,陪在我身侧,我看模特,他看我。
我被他深情而灼热的视线看得不自在。以前小,近乎不知不觉,且还自以为惦念着康乾,近年来更是有木知木觉的倾向。然不知恁地,他的注视仿佛能点燃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一样令我无所适从。
转头迎上拉斐尔的视线,我低低地唤他。“拉斐尔。”
“怎么了?不舒服?”他立刻低下头来捧起我的脸,以他的额触我的额,全然不顾摄影棚里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
我想我的脸一定“腾”一下就红了,讷讷地,小声要他放手。
“脸怎么这么烫?”他非但没有放手,还变本加厉地抱住了我。
咦?老虎不发威你当姑奶奶我是病猫了不成?我暗自苦笑,他们当我是风吹即化了吗?伸出两只手抚上拉斐尔环在我腰间的宽大手掌,慢慢移近他的大拇指,然后一手一只拇指狠狠揪住往后扳,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成功地将他的手掰开。
“你离我远一点,我就不会这么热了!”我压低声音恶狠狠说。
拉斐尔看了我一眼,接着了然地笑了起来,在我羞窘地欲以眼光凌迟他时,他慢慢站远了一步,可是他嘴角那可恶的笑纹仿佛在告诉我,他知道我为什么会脸红。
正当我准备踹他一脚以泄心头的羞愤时,忽听一声大喝。
“你!就是你!”
谁?就是谁?我好奇地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浓发张扬,胡子也一样张扬的邋遢鬼,握着一卷报纸指向我这里。
噫?我吗?我环视一下四周,人人都拿眼睛看我,似乎是没有错了。
“叫我?”我问一身落拓气质的大胡子。
“无错,就是你。你刚刚掰开狼爪的小擒拿手又快又狠有准,气势十足,有功夫底子。我要把你加进这支广告。都市新贵,绝不做弱质女流。你非常适合这款手表的理念,可以温柔也可以坚强,太棒了!”大胡子侃侃而谈,一样张扬的浓眉上下舞动,十分好玩。
我瞟了一眼表情似笑非笑的拉斐尔,再看了看情绪明显亢奋的大胡子,心里暗忖,要不要告诉大胡子,他刚才脱口而出的“狼爪”的主人,是现任意大利黑手党的教父。不晓得他听了之后,大胡子之下的脸皮会不会发抖。假如他又知道这一式女子擒拿根本就是在拉斐尔的同意下学的,是否会有吃惊的表情呢?或者有,但多半看不到,因为他长了一脸草原般的胡子。啧,可惜。
“老张,她是我带来的客人,不是模特,甚至不是圈中人。”石君现身,阻止大胡子。“给你这么多人了,你还嫌不理想?”
“我就要她!”大胡子有偏执倾向。“如果不是她,我就不拍了,收工!”说完,大胡子竟真的一挥手里报纸,一副“大爷不爽,大爷打道回府”的样子。
“什么嘛!我推了好几个广告和约来拍这个的!”
“就是,摄影棚这么远,价钱又没比别人高。”
“什么新锐导演?”
模特们群情激昂,一时之间,人声鼎沸。我算见识到什么叫“大牌”了。
“小钱——”石朗哲看住我,似有松动的意思。
然我却没兴趣抛头露面做大众偶像,我神秘了这许多年,还想将良好的记录保持下去呢。只是——我亦不想石君难做人,毕竟这是自家公司里的广告业务,开天窗总是不妙。正在权衡之际,拉斐尔又贴近了我。
“我可以替你摆平。”他小声用意大利语说。
“条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多么令人无奈而有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答应我一件事。”他优雅地挑眉,这样细小的动作由他做来,无端地诱惑。
我翻白眼,毁坏形象亦无所谓。怎么人人同我玩这一手?一玛如此,金银如此,连拉斐尔也趁机要挟。
“好。”我无奈地应承下来。其实大可以不理他,可是被他眼里的促狭笑容的幽光给吸引。为了留住这一刹那的感动,我又做了一回张无忌。
只见拉斐尔踩着优雅的步伐接近袖手抱胸的大胡子,在他耳边小声嘀咕。
你可以找她拍这条广告。可是,只要你拍出来,我有无数种方法要你的作品永不见天日。什么?威胁?这不是威胁。不然,以我的能力,可以叫你今后所有的作品无人问津,没有人投资也没有人购买。但,如果你用原有的模特拍出优秀的广告,我可以免费提供自己在意大利的葡萄园给你拍外景。
没办法,常常躲在谋杀时间顶楼看监控录象,渐渐学会看唇语,无师自通啊。我笑,不想告诉拉斐尔我有这种本事。
果然,大胡子权衡利弊,点头妥协,吆喝着开工。
我大为叹服。威胁加利诱果然有用。且有时为了利益,艺术真的会被牺牲掉。先前狂呼乱吼的大胡子也不例外。一座葡萄园已经教他放弃前念。
拉斐尔酷着一张脸回到我身边,然后向我眨了眨眼。
“我的魅力原来竟还比不过一座葡萄园。”哀怨啊,我笑。
拉斐尔灰眸里深光一闪,显然很意外我在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嘈杂的环境竟也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揽住我的肩,让我靠在他胸前。
“在意大利乡间,除了葡萄园,还有酿酒厂,农庄,教堂,都是属于我们家族的。如果你喜欢,我会带你去玩。”他在我耳边低声说。
“拉斐尔,你的这个饵,真是太有诱惑力了。”我已经想飞去参观了。
他笑,引领我向摄影棚外走,石朗哲看见了,连忙过来招呼。
“小钱,要走了吗?”
“Money感冒未愈,我盯着她吃药去。这里通风不是顶好,不适合她。”拉斐尔淡淡说。我不做声,由他去和石君交手。鼻子的确还有点塞,想不到他注意到了。啧,真不晓得说他心细如发好还是敏锐过人好。
“是这样。”石君看了看拉斐尔,笑。“那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小钱,我们公司见。”
“再见。”我同他道别。他不是没有优点,单单不死缠烂打,已经难得。
☆    ☆    ☆
拉斐尔带我去市区一间意式餐厅吃午饭。
“意式三文鱼,香葱干椒面,蔬菜汤,香草冰淇淋。”我痛快地点了自己最喜欢的菜色。拉斐尔只是笑。
“你在卡布里岛上养成的习惯至今未改。”
“啊,你还记得啊?”我也笑了起来。“我想家,总嫌西餐不合胃,但这几样我却不嫌弃。厨房里的人几乎感激涕零,可惜——”
因为一场食物中毒,我上吐下泻几乎虚脱而死,拉斐尔一怒之下,开除了厨房里所有的人。其中很多人已经在他家服务了一辈子,靠这一份不薄的收入养家。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来不及挽回他的决定。那时,我只觉心寒。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凉薄地对待在自家工作了这么多年的人?是时我首次觉察拉斐尔对我异乎寻常的执着。只能趁他返回西西里岛去缉拿杀害他兄长的凶手时,漏夜逃回了家。
这一别,便是八年。只是,八年时间,我和他,都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如果,你再随我上岛,就会再见到他们。”他把自己的那一份甜品也推到我的眼前。“只是,老尼诺已经去世三年了。”
我诧异地睁大眼。“你——”
“我把他们又都请回来了。”他承认。“可是,你却已经不在岛上。”
“拉斐尔。”不是不感动的。发了一顿脾气离开之后,我何曾想过那些因我而失去工作的人?可他却将他们全数请了回去。引发事端的我,其实却并不知情。“对不起,当年不告而别。”
“小傻瓜,我当时全力追拿杀害罗根的真凶,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考虑得到照拂你?你回家是明智决定。远离暴风中心,远离危险。你不知道我多么庆幸,没让你碰上之后那些血腥残酷的事件。”他拉过我的手,放至唇边,轻吻我的手背。“你说得对,好在当年你没留在我身边。否则,你现在就是一个生了七、八个孩子的黄脸肥婆。”
我被他正经的口气逗笑。“哦,拉斐尔!”
他笑,很有耐心地等我吃完两份甜品,招手叫来侍者准备结帐。
“Time,这么有闲,出来约会?”低沉的声音来自我的头顶。
我抬头,看见冷天炀挽住一位衣着干练的年轻女子,站在我们桌后,看起来,似乎比我们更早一步用完餐。
拉斐尔仍执住我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只是微笑应对。“冷先生,也出来约会么?”
我暗暗笑。拉斐尔比我狠,绵里藏针,只这一问,冷天炀已经没有立场来找麻烦。且,拉斐尔多大方,买卖不成仁义在,合作不成还一脸淡然。反观冷二公子,倒显得小气了。奇怪,在商场上他一贯是霸气天成的枭雄,可是在私底下,我却一直都不欣赏他。或者,他下意识用最坏的一面待我。若我爱上他,自然也就不介意他的这些缺点。然,我同他只差相看两相厌了。
第一印象之于我,真的很重要。
而拉斐尔,时空相隔八年才再相见,他的改变在我看来,极其明显。可是冷天炀,我对他的先决印象已经坏了,他只怕没有八年之久可以让我改变对他的印象。
一样是天生霸气,手段狠辣的男子,我的天平,却倾向了拉斐尔。毕竟,他若不狠辣,当年我已经命丧维罗纳;他若不狠辣,不会活到今时今日。
拉斐尔似感觉到了我心思的辗转,捏捏我的手心,向走近的领班交代。
“冷先生同他的女伴所有的消费都记在我的帐上。”
“是,麦克格雷先生。”领班必恭必敬。
我恍然大悟地看向他。“此间——”
“你一定没有注意门前的招牌,Money,这间餐厅,叫‘爱钱’。”拉斐尔挽我起身,并望着冷天炀这一对。“Money身染小恙,我要先送她回家吃药,不打扰两位约会了。”
我微笑,“爱钱”,好名字。
冷天炀不睬他,只是紧紧盯住我。
“Time,这是你的选择?家父这样喜爱你,希望你成为冷家的媳妇,你却宁可跑来同洋人纠缠。”
我几乎要失笑。这唱的是哪一出啊?难不成他也有种族歧视?冷二不见得多喜欢我,只是因为他父亲中意我,且江湖上人人晓得冷老爷认准了我当他家的媳妇,他就当自己有权利过问我了不成?不想在人前失礼,我同拉斐尔往外走,冷天炀和他的女伴亦向外走。
走到门口,门童拉开门,我们鱼贯而出。
蓦地,我被一道一晃而逝的闪光刺痛了眼。这——是——
我猛地脱出拉斐尔的怀抱,侧身偏离自己的行进方向,撞向冷二。
“Money!”
“拉斐尔!”
两声低吼同时响起。然后,我只觉得眼前的阳光一瞬间隐没在了夏日午后的冷光里。一个巨大的阴影似电影慢镜头一样倒了下来。整个世界刹那定格成一片灰色。
我缓缓、缓缓地抬起头。八年又五个月前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又在我的眼前重演。只是,这一次倒下的人,不是陌生的女警,而是拉斐尔。他就这么倒在了我的身边。
候在门外准备接我们的曼托萨因晚了一步推开拉斐尔,只来得及险险托住拉斐尔差点撞击地面的头部。
冷天炀被突发状况给震在了原地,他那看似干练的女伴则发出刺耳的尖叫,路人纷纷走避,现场一片混乱。
曼托萨立刻起身去开车,此时此刻,惟有他还保持了因在危险中游走而练就清醒冷静。
我跪坐在拉斐尔身边,脱下身上的针织薄外套,堵住他胸前汩汩向外涌冒血水的伤口。很多年以前,我太年轻,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助的生命自我眼前逝去,却什么也不能做。然而再不能够了!我不能让拉斐尔死在我的眼前,绝不能!托住他的头,我小声和他讲话,让他保持清醒,不会很快因失血而丧失意识。
“拉斐尔,记得吗?以前我留着一头长发,总绑成一条辫子,可是,你总喜欢把我绑好的辫子拆散开来。你说你喜欢我散发是样子,似一个精灵。你不喜欢旁的人碰我的头发,连待我如兄长的曼托萨摸我的头发也不可以。你说,你是不是很霸道?还有,好多次,我都看见有美艳女郎清晨从你的房间里出来,都不是同一个人哦。那时我很唾弃你呢,心里暗暗骂你是花花公子。可是,后来,曼托萨告诉我,你已经做了八年和尚了。我不信,你别睡过去,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做了八年和尚?如果不是,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向我细数你这些年的风流韵事;如果是,你更要坚强健康起来,那样你才可以结束你的和尚生涯。”一边说,我一边淡淡勾起唇角。不可以放弃啊,拉斐尔!我们有八年时间未见,重逢至今我甚至未尽过地主之谊,躲你躲得紧。“你才说要带我去参观你乡间的农庄、葡萄园、酿酒厂,你不可以爽约丢下我。”
“我……不会的……”拉斐尔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唇翕动着,勉力地保持清醒,甚至还扯开一个微笑。“……别哭……”
原来,我竟哭了么?滴在他脸上透明的液体,原来竟是我的泪?
“Money!”曼托萨将车开过来,下车抱起拉斐尔。“开车去最近的医院。”
“好。”我站起来,我不可以惊慌失措。
☆    ☆    ☆
飞车到仁爱医院,拉斐尔立刻被送进手术室。
稍后,闻讯赶来的金银陪在了我的左右。而曼托萨已经打电话调集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追查凶手,即便狙击手原本的目标并不是拉斐尔,但他的受伤是不争的事实。
冷天炀也跟来了医院,他的神色十分凝重,一直没有讲话,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边。他大抵也是第一次遭遇到这样血腥的事,人看起来一下子颓唐了许多。
未几,警方派来的人赶到了,毕竟是外籍人士在本埠遭枪击,生死未卜中。此事可大可小,端看事主的意愿。但,绝对不是什么轻易可以解决的芝麻小事。
“你们中谁是目击者?”一名穿范思哲极佻目白色小斜肩连衣裙,身材高挑,拥有一张极其中性俊秀面孔的女子问,一头染成酒红色的凌乱短发在白衣的映衬下竟似一团飞扬的火焰。她一转眸,看见搂着我的金银,狭长的凤目斜挑了一下。“是你?当时你也在场?”
“流浪,这次你却估错了。”金银揽紧我。“金钱,这位是本埠警界传奇般的风云人物,国际刑警任流浪。流浪,我的堂姐金钱。”
中性美人犀利的目光转而投向我,微不可觉的讶异闪过她的脸。然后,她走近我,向我伸出手。“我是任流浪,能请问你几个问题吗?”
这样近乎特立独行的女子,原是我最喜欢结交的人物,若不是在此情此境中,我会很高兴认识她,可惜,时机不对。
“可以。”我与她握手。镇定如恒。拉斐尔说过,如果他必须死在一个人手里,他情愿那人是我。所以,他不会死!
然后,她与我的视线同时落在了对方的手上。都是握枪的手啊。只是,她比我更常拔枪射击罢?我淡淡想。
“能否请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任流浪干脆直接问,没有半点多余言语。
“我们从仁爱路一间叫‘爱钱’的意式餐厅出来,拉斐尔、我、冷天炀和他的女伴先后出门,拉斐尔和我靠左,冷先生与他的女伴靠右。狙击手在对面大厦使用小口径狙击步枪,我看见瞄准器镜面的反光,所以想推开狙击手的目标,拉斐尔则是为了保护我。听声音,似是HK马克PSG1Marksman步枪。”
“狙击手的目标是谁?”任流浪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没有证据,但应该是冷天炀先生。”
“冷天炀吗?”任流浪沉吟,继而拍我的手。“金小姐,你很冷静,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我们警方一定全力缉凶。”
“流浪,不妨去网上查一查,最近有数笔委托,目标皆是冷二公子。他逃得过今次,却未必还有好运逃得过下次。我倒不在乎他的死活,可他若真的死了,就枉费金钱舍身救他,枉费了拉斐尔身受的这一枪,白白让金钱伤了心。”金银冷冷补充。他对冷天炀的不满已经到了极至,碍于目前拉斐尔正在抢救,他才抑下一腔怒火罢?
冷天炀听见了,却没有似以往一样出言讥讽反驳,只是沉默。
我向任流浪笑了笑,但,并不成功。
“我只记得这么多了,余下的,应该是警方的工作。我现在想等拉斐尔平安出来,若还有什么疑问,也请以后再问罢。”
“没问题。”任流浪倒也爽快,只是我见她向金银霎了霎眼。“保持联系。”
虽然是焦急时刻,我仍分心望向金银。他是我的亲人,这些年心如止水,面对异性不动如山。我不是不担心的。现在,与他似是旧识的女警官话里有话,仿佛有所针对。只是——金银依然紧紧揽着我,并没有向任流浪看多一眼。我暗暗叹息,小银他究竟在我不经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呢?
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缓缓地流逝。蓦地,手术室的门,由内而外地推开来。
“医生。”我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虚软,竟连一丝力气也无,要金银同曼托萨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才能站直身体。“他怎样了?”
“他很幸运,子弹从肩胛骨处打进去斜斜卡在肺叶上,完全没有伤及心脏。除了大量失血,他的伤并不算很严重。而且,救治及时,他已经脱离危险,等麻醉剂一过,他就会醒过来了。”医生摘下口罩笑着解释。
我长出一口气,这才迟钝地发觉,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



第8章

拉斐尔的情况日趋稳定,已经可以自己动手吃饭喝水,我悬吊着的一颗心才真正地归复原位。他受伤的消息经由意大利领事馆与警方的双重施压给压了下来,他自嘲地说,什么大风浪未曾经历过?竟然在做了半个正当生意人时受了伤,传了出去,要笑掉意大利黑帮所有人的大牙。
“英雄救美这样伟大的举动传了出去,怎么会有人笑你?”我陪他,说笑话给他听。“天下女子莫羡慕我妒忌我才真。”
“是吗?”拉斐尔深深望我,灰眼带笑,温柔似水。
我也笑,替他拉好被子。“你该午睡了。睡醒了,我推你出去散步。”
他象个不甘心的孩子,侧脸向我。“给我一个午安吻,我才睡。”
“这可算是我答应了你一件事?从此不再欠你摆平大胡子的人情?”
“如果我说不算呢?”他线条优美的薄唇微微翘起。
“那我岂非白白赚到?”我俯身在他微有胡髭的脸颊上印了一吻。“美女吻了野兽之后,你可要变回英俊的王子哦。”
“野兽?我哪里象野兽了?有我这样英俊的野兽?”拉斐尔大是不服气,可是,在我眯起眼的时候,仍老实地闭上眼,未几,沉入梦乡。
我轻手轻脚地退出他的病房,带上门,对守在外间附设的家属室里的曼托萨点了点头。
“他睡了,我去一去就来。”
“Money,你——快去快回,他醒来见不到你,会焦躁不安的。”他轻轻说。“他失去你八年,一直都没什么欢颜,只有在看你的照片时,才会有真正的笑意。这一次,他不能再没有你。”
“恩,我很快回来。”我保证。为了照顾拉斐尔,让他安心养伤,我甚至向老父请了无限期长假,留在医院陪伴他。
快步走出豪华病房区,向医院前小广场的花园里去。在那里等着我的,是穿着一身黑色猎装风格便服的任流浪,见我如约而至,她酷酷点了一下头,坐在了花坛边上。
我亦坐在了花坛边,望着花坛里缤纷盛开的红黄色小花。
“金小姐——”任流浪似在斟酌用词。
“叫我Time罢,很久没人叫我‘金小姐’,已不习惯,听起来似在叫不相干的人。”我微笑。
她侧首注视我,仿佛在观察珍稀动物,良久,她才说:
“今天,发现了一具尸体,男性,身高五英尺八英寸,体重一百四十磅。根据指纹确定死者身份是中国籍男子沈国亮。此人表面上是一间健身俱乐部的老板,但他还有另一重身份——职业杀手。我们在他的尸体附近找到了你所说的HK马克PSG1Marksman点三零八口径德国制步枪,同我们在爱钱餐厅对面商业大厦顶楼找到的弹壳以及麦克格雷身上取出的弹头送进实验室进行了弹道分析和比对,证实了麦克格雷所中的子弹的确是发自沈国亮尸体旁找到的这只Marksman步枪。”
我静静聆听,并不急于接口,心知她一定还有下文,绝不只是来告诉我找到了凶枪和尸体这样简单,重头戏还在后面。而我一向是个好听众,有一双好耳朵。
“假使不是麦克格雷指使手下杀了他,那就是买凶杀人的主使者自己灭口了。”任流浪漂亮飞扬的凤目里闪过深思。“你以为呢?”
“我?我不过是一个商人之女,俱乐部的小老板,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警方办案,哪里有我置喙的余地?”我笑笑地说,将太极功夫发挥到极至。
任流浪率性地抚掌而笑,笑声清越。
“了得。金银的姐姐,果然也不是简单角色。倘使你不这样答,倒真要教我失望了。不愧是两姐弟,骨子里一样的狡猾。”
我看了中性美人一眼,她的语气里不知为何,竟带了一点恨一点怨和一点怅然,以及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一时竟让我无言。我不知道他同金银之间,曾有怎样的纠葛,但,一边是自己的弟弟,一边是我一贯不忍伤害的女性,他们之间的问题,我实在是一无所知,亦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在公事上助她一臂之力了。
“拉斐尔是恩怨分明的人,如果他要杀射伤他的人,也会是在找到背后的主使者之后,而不只是杀了受人指使的小卒。且,他由始至终都知道杀手的目标并不是他。我认为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只是,狙击者已死,此案的线索大抵就此断了,警方是有意就此结案了罢?”我淡淡分析给她听我的看法。
任流浪其实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听取别人的意见罢?
“只凭声音已经能辩出PSG1Marksman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呢?”任流浪一脸省思地问。
“我同任小姐你,是一样的人呢。只是,表现出来的方式不同罢了。你是坚强直率,我却是坚强婉约。你大抵是拧折勿弯的人,我却是墙头草,风往哪里吹,我向哪里倒。不亏待自己是我对自己的善待。有时直接了当达到不了目的时候,不妨转弯绕道。”我是多么体贴啊,不忍见她吃苦,给她指点一条光明大道。
“疾风劲草么?”任流浪是聪明人,哪里有不懂的道理?
“我们可以合作,你也不甘心罢?明明有那么多疑点同漏洞,可是为了平息舆论,沈国亮做了替罪羊,真凶却仍潜在水下,没有浮上来。”我眯起眼,不能教拉斐尔白白替冷二这灾星捱了一枪。我自动把帐算在冷天炀头上。
“合作?”任流浪俊秀的眉一扬,颇有兴趣地看住我。
“流浪,你约金钱出来做什么?”金银突然远远走了过来,以一种防备的姿态坐在我身侧并揽住我,语气里有微不可觉的紧张。
紧张?这倒奇了。我仰首看见金银的下巴,果然绷着。只是,金银的不动明王功夫比之我,不晓得高明了多少,今日怎么会这样失常?他紧张的人,究竟是我,亦或其实是中性美女任流浪?这——实在是有趣。
呵呵,我这做姐姐的,岂是不识好歹的人物?
“小银,我向流浪了解一下案情的进展,才刚聊完,你就来了。”我笑。“刚好,拉斐尔午睡也要醒了,我该回去陪他了。小银,你替我送送流浪。”
说完,我从金银怀了脱出,摆摆手,往医院方向去。偷偷回身,果然,金银没有立刻走人,反倒同任流浪在交谈。
你同她说了什么?金银的口型这样问。
令堂姐,实不凡也。与她交谈,受益蜚浅。我很好奇她知不知道你为她所做的一切。
我蹙眉,任流浪知道什么我所不知道的,金银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展露的事吗?不知恁地,我心里竟浮起了多年前与小银不再跟在我身后进进出出时相同的怅惘。小银,早已经不再是同我一起玩耍的幼肥小童了。
啊,继续偷看。
她不糊涂,迟早会晓得。任流浪嘴边有微笑,仿佛笃定什么。
你不说,我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金银竟执意要向我隐瞒。
你太爱她了,她始终有自己的生活,你没可能保护她一生一世。
只要她不嫌我多余……
我没有再看下去。那些是小银的心事与心声,是他的隐私,如果他不想我知道,那么我就不知道罢。是我自私,享受小银的温柔体贴包容,却从未想过,他这样的亲切温和,原应是对住他心爱的女子,而不是我。这些年,我的确依赖他太多太久了。而,他的世界,我却几乎一无所知。我,并不是称职的姐姐罢?安心地被小银保护宠爱,却从没问过,他要的是什么。等这一切纷扰全都尘埃落定之后,我该真正地放小银自由了,不只是他的肉体,还包括他的心魂。我,束缚了他太久太久了。
☆    ☆    ☆
返回病房,拉斐尔仍在睡,我拿起一只苹果,慢慢削起皮来。我第一次削苹果给拉斐尔吃时,一只苹果削得断断续续,根本就坑坑洼洼。拉斐尔没笑话我,将一只去了皮只剩三分之一的苹果吃了下去,曼托萨在一旁看了捧腹,笑我拿枪那么稳,削水果却似得了帕金森氏综合症。我不服气,定要将苹果削的有模有样,是以卧床的拉斐尔最近一日三餐都有水果吃。
待我将一只水果从头到尾一次未断地削了皮,抬眼,发现拉斐尔已经醒了,正用一双无限温柔无限深情的眼凝视我,一眨不眨。见我望向他,他微笑。“又有水果吃,嗯?”
我将之一剖为二,他一半我一半。咬了一口,唔,果然自己劳动而来的果实分外香甜。
“Money。”他轻声唤我。
“恩?”我细细咀嚼,口中一片水果的芬芳。
“过来。”他向我招招手,拍了拍床侧,示意我坐过去。
我依言坐了过去,然后小心不去触到他包裹着大片绷带的肩。子弹由左肩胛穿至右肺,所以无论坐在哪一侧,总须小心翼翼。“什么事?”
他向我勾勾手指,要我靠近。我微微弯下腰去,他似不满意,又勾了勾手指。修长而干净的手指似有魔力般带着诱引,我忍不住又低了低头,就在此时,拉斐尔突然抬起头,轻轻吻住了我的唇。
一口苹果还哽在我的喉间,我极没情调地瞪大双眼。拉、拉斐尔吻、吻我!这个认知如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了我,将我震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吻我的唇。在卡布里岛上他从来都没吻过我的嘴唇,这是我的初吻!不是玩笑,活了二十八年多,没有男人吻过我的唇,连当时和康乾恋爱时我也没有交付我的唇给他。
“Money。”拉斐尔带着轻浅笑意的声音淡淡道,“闭上眼睛。”
我似斗鸡眼一样望着他一双蕴藏幽深秘密的眼,那里,有我的影子。情不自禁地,我合上眼,感受他的唇,柔软的,温热的,深情的。
如同他吻我时般的突然,他的唇蓦然离开了我的。我睁开眼,发现他已经倒回枕头上了,额上全是汗水。
“以我目前的状况,只能做这些而已。”他若有所憾地轻喟,小声低喃。“面对心爱的女人而她又全无反抗之意,我却什么也不能做,若传了出去,人家还当我寡人有疾。”
我要愣了一愣,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好想一巴掌挥过去,可是一见他身上的绷带,已然心软,只能暗暗啐一声“色狼”。
“谁会无聊得传这些事?以你的本事,一夜摆平三五七人不成问题。等你康复,还不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我伸手替他抹去额上冷汗。“受了伤还要干些偷香窃玉的勾当,疼死你也是活该。”
拉斐尔笑着捉住我的手,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
“你关心我,是不是?”
“换成随便一个人扑过来替我挡了一枪,我都会关心。”我狠狠瞪他,其时已经魂飞魄散,只求他不要有事。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你答应过我会长命百岁健康到老的。你答应过的!”
“是,我答应过你。可是,你是我最重要的宝贝,失去你,我的人生又怎会有欢乐?”
“花言巧语。”我抽出手拨弄他的额发,蓦然惊觉他竟已经有了白发,那一头似燃烧着的青色火焰般的黑发里,竟也有了白发。岁月毕竟不饶人,他,已经三十六岁了,真的再没有几个八年可以挥霍浪费了。
“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凝重?”他拉下我的手,捏捏我的手心,将我的手压在胸前。
感受手心下“怦咚怦咚”的心跳,我垂下眼。“你已经有白头发了。”
“是啊,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他悠悠吟了一句诗,虽然是带着浓重意大利口音的中文,可是——
我听了,几乎要落下泪来。拉斐尔啊,拉斐尔,我逃了八年,你非但不责怪我一句半句,竟还将我的坏脾气悉数包容。差一点,我就要扑到他怀里去了。
只是这时,有人敲门。
最杀风景就是此人,在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时来搅和。推门进来的,正是一切灾难混乱的祸首——冷天炀。
看见我斜斜坐在拉斐尔床侧,一手搁在拉斐尔胸前,还来不及收起脸上淡淡的红晕,冷天炀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幽光。
“Time,麦克格雷先生。”他客气地打招呼,并递上手中的方木盒。
我伸手接过,掂掂手感,放在床头几上。
“乌艺布朗葡萄酿的干邑白兰地,藏酿四十年之久的蓝带马爹利,不愧是冷二先生,出手这样大方。果酒予后生,红酒惠成人,惟有白兰地,留赠我英雄。这瓶酒,拉斐尔倒的确是当之无愧。”我徐徐道。稍早时的羞色,已经完全退去。
“你明明不喝酒,可是竟然懂得。”冷天炀眼中幽光更盛。
“Money喜欢研究她不能触及的事物。她在卡布里岛上,把我珍藏的酒全数倒出来闻过一遍。她虽不喝,可是以她现在的学识,只闻酒香已知酒味。”拉斐尔微笑着捉回我的手。“何况,有顶级品酒师教她,关于酒,女性里她是个中翘楚。”
我亦微笑。如果我当时迷上了钻石切割技术,拉斐尔大抵也会请世界上最好的钻石切割师傅然后买回一堆原钻让我学个开心痛快罢?卡布里岛上的五个月,是令我人生中受益无穷的五个月。从拉斐尔身上我学得了谈笑间致敌人于灰飞烟灭的手腕;从曼托萨身上我学到了近身格斗枪械射击技巧;从大厨老尼诺那里我认识了世界美食……现在想来,那五个月在我生命里留下的深刻烙印,又何止是一个深爱我的男子?
“我今日前来,一是为探病,二则么,是想请麦克格雷先生的手下不要再插手我遭狙击的事。”
我瞟了冷天炀一眼,此人的不识好歹也达登峰造极的地步了,自大自负自以为是兼且自我中心,万事要顺遂他的意愿。可见此人的苦头还未吃足。
笑着坐直身体,我没有试图抽回自己摆在拉斐尔胸前的手,只是瞥了一眼微笑着按紧我手背的人。
你不阻止我?我以眼光问。
我何曾试过阻止你要做的任何一件事?拉斐尔幽深的眼这样回答我。
很好!我收回自己的眼光,直视冷天炀。
“拉斐尔平白无故捱了一枪,皮肉吃苦,他为自己报仇,总是理所应当的。至于冷二哥你么,拉斐尔的手还不至于伸得那么长,你既然都开口了,拉斐尔更是不会管你的闲事了。只苦了跟在你身边的小姐女士,时时要提防着挨冷枪,还未坐上冷夫人的宝座,已经香消玉殒了。”我轻轻道,“冷二哥,第一次,我替你摆平了杀手;今次,拉斐尔为你挡了子弹。只是,事不过三,下一次,你只怕没有这么幸运了。我等着看,你执意不报警不请保镖的下场是什么。”
“Time。”冷天炀眼里迅速闪过冷光。“我一直很努力尝试让你相信我是真的想认真同你往来,可惜,你从未试过了解我。”
“那么你可了解我?”我淡淡反问。“又或者,你真的了解过某一个你生活中的女性?”
冷天炀有刹那的张口结舌,但很快,他摇了摇头。
“她们又何尝了解我呢?”他竟变相承认了。
换我有数秒的错愕。以我对他的认知,我以为他根本不会回答我。
“拉斐尔累了,该休息了,我们去外边聊。”既然拉斐尔不准备插手,放任我玩,我又怎么会亏待自己呢?
“那,麦克格雷先生你好好修养。”冷天炀总算还有点良心。
同他一起走出病房,一边由长长的走廊向外去,我一边与他交谈。
“冷二哥,我最近诸事缠身,心情也不是顶好,这种状态下同你遇见,难免会口气恶劣。我们对彼此,第一印象已经坏了,这种先入为主的观感,要扭转,很难。但,等拉斐尔伤愈以后,我想约冷二哥你出来喝茶。让我们重新认识彼此,不带任何的偏见与歧视,从单纯的朋友开始,冷二哥说可好?”
冷天炀挑起一边眉毛,似不相信我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哎呀,我大抵真的是素行不良,所以放低了身段人家也不相信呢。
“冷二哥不给我机会改变对彼此的看法吗?我是真的想和冷二哥交朋友,毕竟,撇开我们之前的误会不谈,我真的很想向冷二哥你请教经营之道。”这话我说得心虚,我家爹爹的事业,我是真的没兴趣。
冷天炀在电梯前停下了脚步,然后用他低沉好听的声音轻轻笑了开来。
“真奇怪,你以这样温文有礼的态度待我,竟让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Time,我竟然更喜欢早前那个讲话柔中带刚,句句暗藏机锋的你。”他直言不讳自己的感觉。“然而,无论如何,我愿意重新认识你。我等你约我出来喝茶。”
顿了顿,在他步入电梯前,他伸出手撩起我垂在肩膀上的头发,瞬既放开。
“谢谢你那日扑过来救我。”说完,他踏入电梯下楼。
呃,我在原地呆了数秒,竟如他不能适应我的转变一样不能适应他。温文有礼的冷二,刹那间将他英俊性感的花花公子魅力发挥到了极至。可怕!
☆    ☆    ☆
拉斐尔用专注的眼神凝视返回来的我,却并不开口。
“怎么了?”我坐回他的床侧,笑眯眯问。
“当初,没有执意禁锢你在我的身边,毕竟没有做错。虽然你戴上了一副成熟世故的面具,可是看你应付进退时神采飞扬的样子,真的很美丽。”
“但不可爱。”我接口。一个说话总绵里藏针的女人,能可爱到哪里去?我自知很难还原成那个水晶般清澈无暇的女子,亦,无意为之。
“谁说的?这样的Money有别样风情,可是依旧可爱得不得了,很想咬上一口。”他毫不吝于说出溢美之辞。
我笑,主动握住他的手。“拉斐尔,你受了伤,家族生意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他的灰眸里浮现狡黠光亮。“你说怎么办?我伤得这么重,肯定瞒不了他们,他们冲动之下,要来报仇我也没办法。”
“你就放心让他们陷入群龙无首、一团混乱的情况吗?”我也笑嘻嘻地继续我的问题。游戏,就是要两个人都参与才玩得起来,一个人唱独角戏有什么意思?
“不放心又有什么办法?此次出门,我又怎么料得到会挨子弹?医生嘱咐我要静养,避免过度劳累,以免留下后遗症。”
“不如,找个人全权代理你一段时间如何?”我挑眉问。
“你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他反手包住我的手,将我轻轻拉至他胸前,也不管自己胸口的伤,脸上表情严肃,语气认真,浑看不出半点玩笑。
“我,你认为如何?反正你那些手下没几个不认识我。当年我在你书房里听你开会听到边打瞌睡边流口水的样子他们想必一定记忆犹新。”小心地伏在他的胸前,避免压到他的伤口。
拉斐尔蹙眉考虑了几秒,仿佛认真在衡量我行不行,然后,他叹息一声。“把全意大利最庞大家族的掌控权交到一位女士手里,这大抵是有史以来最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决定了。请你小心使用,等我痊愈时候希望不会有人揭竿而起要推翻我。”
他说的似模似样,我听的津津有味。
拉斐尔环住我,然后摘下左手小指上的尾戒。
“给我你的手,殿下。”
我乖乖伸手给他。他拿着尾戒,从我的大拇指试起,食指、中指,跳过了无名指后套进了小指,全部都不合适。最终,他将银质指环套在了我左手的无名指上,不大不小,尺寸刚刚好,简直似为了我定制的一般。
他见了,薄唇泛开一个微笑,执着我的左手在戴了银戒的无名指上烙下一吻。
“这是麦克格雷家族数世纪以来由族长保有的印玺,是权力的象征,上面刻有家族的徽章。戴上了它,你就正式代表了我,可以号令整个意大利黑帮,甚至可以动用海外力量。全欧、美的黑帮势力都要卖你几分颜面。”
我凝视他的眼。他怎可以这样信任我,什么也不问地信任了我?他吻我手指的举动,不知为何竟隐隐有种交付了生命与忠诚的决绝。他怎么可以?
“为什么?”而我,竟问了。
“因为你是Money,因为八年来你从未向任何人提过关于你在意大利的只言片语,因为你坚强聪明美丽,因为——我爱你。”他,竟也回答了。
我微笑。此时此刻,我终于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逃。因为下意识里我知道如果再不逃走,我终究将会落入他编织的情网。可惜,逃开了八年,却仍逃不开他的爱。只是这一回,心甘情愿落入他的情网的我,经过了死神逼视后,终于决定面对自己的心,决定不再逃了而已。
“答应我,别玩得太疯,我老了,心脏承受不了太强烈的刺激。”他十分郑重地叮咛、嘱托。
我轻轻笑了起来,“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拉斐尔,你现在才来烦恼这些个问题,已然迟了。”
闻言,他也浅笑,笑声和着我的,在这间豪华的病房里,荡漾开去。



第9章

等拉斐尔出院了,我回公司向父亲销假,父亲围住我转了三圈。
“没有清减,反倒似又胖了。”
“真的?”我摸摸脸颊,真的呢。想一想,也是理所当然。放下手边一切工作、娱乐,全身心投入对病人的照顾,却也只不过是削个水果倒杯水喂个饭这样的事,其余工作一概有专人负责,我比之少奶奶差不了多少。三餐定时,睡眠充足,除开最初需要观察的三天,我都睡得极塌实。是因着放心了的缘故罢。
“你那位朋友——”父亲斟字酌句。“伤势可有起色?”
“已经稳定,伤口已经愈合,正在遵从医嘱进行理疗,做复健。不过短时期内左臂肯定不能象受伤前一样灵活自如。医生建议他游泳。”
“按理,我应该去探望,并且谢谢他舍身替你捱了一枪。”父亲拥住我坐进沙发里。“可是,一想到他就是那个任意扣留你在异国他乡几近半年之久的人,我便很难心平气和地面对他。”
我此时此刻的惊讶绝不比知道查尔斯竟然深爱卡米拉那个结过婚有好几个孩子丑得一塌糊涂的老女人时候少。父亲,竟然始终都是知情的,他从来没有问过我八年前我失踪的五个月里发生过什么,我亦从来不曾向人提及过。可是,他知道。
父亲看出我的愕然,拉起我的手。“小银知道,是因为他有特殊的消息渠道;我知道,是因为我放心不下,找人调查了。可是那人回我,有庞大的势力阻止他继续追查你在意大利失踪期间发生的事。你爸爸我是生意人,别的没有,精明的头脑敏锐的洞察力,还是有一点的。将前因后果融会贯通,便不难将事实真相猜出个七、八分。何况,以他那样的人,不会出手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并非良善之辈,不是吗?”
“对不起,爸爸,当年的事让你担心了。”这是迟了八年的道歉,向一个操心子女的老父。
“往事已矣,我更关心的是现在。他来,只怕不仅仅是为了生意罢?”
我点头。拉斐尔的决心那么明显,我不能说不是。
“你可下定了决心么?”父亲指指我手上的银戒。“这个位置,是天主教徒的婚戒才对。”
我动了动嘴唇,恍然忆起曼托萨看见我戴着这枚戒指时目瞪口呆的震惊表情。
“你、你……他、他……我、我……”他指着我的手,复又指向躺在病榻上好整以暇看着他的拉斐尔,张口结舌了起来。最后,他做了几个深呼吸,问拉斐尔。“你决定了?你知道规矩的。”
“是,我决定了。我知道规矩。”拉斐尔这样答他。
然后,一贯豪迈的曼托萨在拉斐尔杀人的眼光注视下狠狠拥抱了我,象要把我挤成肉饼,迭声说“我亲爱的这真是太好了!”、“圣母玛利亚保佑你好运!”云云。
这时,经由父亲的提醒,我才蓦然省悟,这枚戒指,不只是权力的象征,戴在这个位置,亦代表了婚姻的许诺。我的脸“轰”一下烫热了起来。天哪!枉我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竟然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没看出来。传将出去,要笑倒多少平日被我噎得哑口无言的人?为什么,对住拉斐尔,我总会犯些个平常绝不会犯的错呢?无解。
父亲见我一副深思表情,花白眉毛下的眼里闪过笑意,拍了拍我的手背。
“叫他伤好了来登门道歉罢。”
“哦,好。”我还能说什么?只是,要叫黑手党教父上门道歉,似乎不容易啊。
“公司的业务,我也不真的指望你。但将来待我退休了,总还是要交给你的,适当关心一下,装装样子还是要的,这样你的员工才会认真替你卖命。”
啧啧,听,这才是奸商的最高境界。不必有大智慧,然手腕一定要一流。
“是,女儿受教了。”我毕恭毕敬,老父亲口传授,今后定能受用无穷。
“还有,你的身份瞒了太久才揭穿,会给人你太有机心的错觉。找一天,你自己去承认了金大小姐的真实身份罢。”
我点头。只一个石朗哲已经很让我头疼了,我可不想因次而让公司损失一员大将。
☆    ☆    ☆
从父亲的办公室出来,下楼,不意竟碰见了天海电工的谭一北。
“Time,原来你回家帮令尊打理生意了啊?难怪最近你绝迹谋杀时间,我差点以为你嫁人去了。呵呵,原来是回家当孝女了。不过,你也真有本事,请得到洪玫瑰来替你执掌门面,了得!”谭一北这大嗓门,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熟稔模样。
我几乎要掩面扮演路人甲,弃他于不顾,可惜,我不能。在周边金氏企业员工或疑惑或惊讶或恍然的表情里,我揽住了他的臂弯。
“谭大,怎么会来金氏?”此兄是“气管炎”,唯一被允许出入的娱乐场所就是我的谋杀时间。我听他吐苦水听到双耳流油,与他有兄妹之谊。
“当然是谈生意。你们的石朗哲很一点手段和头脑,真想把他给挖过去。”
“别想!他是金氏的。”我施展五爪指功,掐他的手臂内侧。
老谭吃痛,哀号一声,形象全无。这一次,我真的掩面不顾。待我放下手,一眼看见的是满脸愕然的石朗哲。
老谭何等精明,鹰眼一瞟,已经别出苗头。拍拍我的手背。“去同他谈谈罢,你就是太精灵,所以男人总抓不住你。但,他是老实人,莫给他吃太多苦头。”
我笑,谢过他。“晚上你去谋杀时间,我叫人开一瓶十二年的黑方尊尼给你。”
“那就谢啦。”老谭说完,扬长而去,留下我面对石君。
“谈一谈,好吗?”我轻声问。
他虽然不至于板起面孔不理不睬,可是眼底那抹受到欺骗的颜色,却很明显。
我引他至会议室,开门见山。
“对不起,我向你和大家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无论我是金钱也好,小钱也好,Time也好,我都只是我。我并不擅长金氏企业的经营管理,亦不打算插手,毕竟金氏在你们的管理之下,运营得十分出色。我无意因自己金小姐的身份而对你们这个优秀的团队指手画脚,假使你可以同身为‘小钱’的我共事且相处融洽,那么你应该也可以接纳名为‘金钱’或‘Time’的我。只是换了个名字,内容并没有改变。如果我的隐瞒身份带给你某种联想伤及你的自尊,我向你道歉。”
石君只是默默听完我的长篇大论,良久之后,才露出一个姑且称之为“释怀”的笑容。
“我早应该料到,不是吗?什么人才可以有你这样的权利,可以到任何一个部门担任支援工作?除了金钱,舍你其谁?”话题一转,“你请了好久的病假,身体好一点了吗?”
“呵,这个——”我笑,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利用了特权。“我的朋友受伤,我去照顾他了,并不是我自己生病。”
“这样啊。”他点头。“既然你已经销假回来上班,有空关心一下田塍化工的企化罢,他们很欣赏你上次的创意。”
说完,他先行走出会议室,我愣在原地数秒,然后勾起了笑纹。老谭说此人是老实人,诚然不错,可,我看他是聪明人才真。
☆    ☆    ☆
坐在近郊别墅的花园里,我伸出自己的左手,在太阳底下左右端详。我有一双典型的没吃过苦的手,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夸张,白白嫩嫩,细细瘦瘦的。惟有食指处的薄茧出卖了我,左右对称的薄薄老茧,显示这是一双握枪的手。我的双手都是惯用手,随时可以有左手换成右手。据说这样的人极聪明,我自己,倒不觉得。
远远,传来引擎声,没过多久,一辆宝马Z8驶进了别墅。只看这辆车,我已经知道是冷天炀来了。懒懒地,我向自车中走出来的男人招了招手。
“对不起,我来迟了。”冷二公子第一次在我眼前展示了他优雅的绅士风度。
如果忘记之前林林总总的摩擦,单纯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真的极之英俊出众风度翩翩,我不能昧着良心说他没半点魅力。恰恰相反,他优雅从容时,掩去了身上森冷暗沉的那些气质,很是吸引人。
“没关系。”第一次,我给他以相应的礼貌。
他听了,竟在原地顿了一秒,才继续走近我,本性难改地调侃。
“这可是Time?亦或,是一个披着Time外衣的天外来客?有礼得让我受宠若惊啊。”他坐在我的对面,挑眉笑语,表情十分趣致。
“披着Time人皮的外星人,也还是Time。”我现时总算可以同他开玩笑了。
“会不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伸出异形的触手,当场绞杀我?”
“你还怕没有要你的命么?”我有些没好气地白他。此人完全没有危机意识,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毫无遮拦地一个人跑来赴约了。
“Time,你这可是在关心我?”冷天炀捂住胸口,一副消受不起的神情,令人绝倒。
“我有意冰释前嫌,你倒有意见了么?”你敢说个“有”字,我立刻代替杀手当即结果了你!我眼露凶光。
“不敢。只是——”他敛去玩笑的表情,恢复惯有的冷肃。“你会约我来,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的罢?”
我眯起眼,从来,他都没摸准过我的心思,怎么今日突然醍醐灌顶开了窍了?
“一直以来,你都太晓得该怎么应对我这样的人,因为你对似我这样的男人太有经验了。可是,我对你却束手无策,直到——那日在麦克格雷先生的病房里,看见你们的相处与互动,我才明白,我始终都没有用心去看你。眼睛看到的,往往也未必真。不能用心灵去看你的人,永远也接近不了你罢?是故,我已经开始试着用心来看你,所以,心告诉我,你有阴谋。”
我笑了开来,轻轻抚掌。很好,他终于找到了要领。一个人,总拿世故市侩势利世俗的眼去看旁人,难免会看不见真相。
“没错。”我承认。“你或者为了不知名的原因死也不肯找出狙杀你的幕后真凶,也准备把一条命送到对方的手里,这同我没一点关系。原本,告知你有人欲对你不利,已经算仁至义尽,没道理再搅和进来,管这样一件吃力不讨好的闲事。可是,拉斐尔不能白白捱这一枪。”
冷天炀脸色变了一变。“他不答应了——”
“拉斐尔是答应了。”我悠然一笑,左右支腮,淡定地看着他,“我——却没有答应。不妨告诉你,除非你不死,只要你死,你苦苦保全的那人,我一定揪他出来。”
“Time!”冷天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
就在他低吼的同时,一声沉闷却清晰的枪响,仿佛夏末最后一声惊雷一样,在我的耳边炸了开来,然后,这样闷闷的枪又响了一声。与此同时。冷天炀胸前慢慢渗出血来,将他浅蓝色的西服染成了绛红色,直似用泼墨蕴染成的一幅血色玫瑰,惊心动魄的妖异。
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血,又抬起头看看我,眼里闪过诧异、惊疑兼具的光芒,然后他举起右手,摸向自己的前心,在手指才刚沾到衣襟的时候,他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我足足呆了数秒,才跑过去探他的脉搏,我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办法适应这样血腥而突然的事,即使经历过了两次,仍然令我心魂俱裂。我攫住他的肩,摇撼他。
“冷二!坚持住!不要死!”接着我艰难地拖着体重一百七八十磅近两百磅的冷天炀在石子路上前行,辛苦地把他搬上车。“冷二,我从没有希望你死!我从没希望任何人死!你如果想保全你最在意的人,就给我撑下去!别叫我看不起你!”
上了车,我发动引擎,一路狂飙飞车将冷天炀送进医院去,我的驾驶技术只比醉鬼略好一点,能安全到达医院,是我和冷天炀的运气。冷天炀不是小人物,其父更是举足轻重的工商巨擘,我也知道他中弹的事不宜张扬。且,以冷老爷子的身体状况,未必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打击,我必须亲自去通知他老人家了。
开车始进冷宅,我狂奔进冷宅,佣人门皆被我双手和前襟上沾染的血迹给惊呆了。
“冷伯伯呢?冷伯伯在不在?”我抓住一个女佣劈头问,在医院通知他以前,我必须见到他。
“老爷、老爷在、在、在……”女佣见我披头散发睚眦欲裂的鬼样子,吓得连讲话都结巴了。
“我在这里。”这时,冷天烨扶着冷老爷出来了。“金钱,怎么了?”
“冷伯伯,我——他——”我举起了染血的手,怎样也说不出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
“是不是天炀出事了?他还好罢?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冷天烨紧张地问。“他在哪里,快带我们去见他!”
“金钱,有什么事慢慢说。你这身血是怎么回事?”冷老爷子也问。
“金钱你快说呀,真急死人!”冷大先生急出一头汗来。
“老爷,医院来的电话。”管家选在这时候来凑热闹。
冷老爷示意冷大先生先别急,接过电话接听。他只是在听,一语未发地听,脸色凝肃。此时,他与冷天炀平日的脸,看上去是那么相似。
“天炀他——”他只说了这三个字,手里的电话就掉在了地上。
“父亲——您别难过,天炀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吉人自有天相……”冷大先生的声音哽咽了。
“冷大哥,我几时说过冷天炀他出事了?我又几时说过他受伤了?”举着两只血红的似开膛破肚过的手,我冷静地望向一脸焦急的冷天烨。
“这——你一身的血,医院又来电话说天炀……这,想也知道。”他伸手擦拭额头的汗水。
“是么?连冷伯伯这做父亲的都晓得问一问我这一身的血是哪里来的。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这么笃定我这一身的血是因为冷天炀呢?”我继续淡然地问,语气不急不徐,反正我不赶时间,慢慢来好了。
“这——你和天炀约好的,不是吗?你们在一起,却只有你一个人满身是血地回来报信,不是吗?”冷大先生的汗是越擦越多。
“冷大哥,你的消息真灵通,连冷二哥的私人约会也晓得。”我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始终,都不想将事情想得太过丑恶,毕竟,我曾经看见过太美好的假象。然而,事不过三。缘何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袭击冷二哥,我一直都不明白。直到——冷大哥,你知道么?冷天炀不笨,他不可能连连被人狙杀却还是置自己的安全于不顾,连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都会要替他过滤可疑人物,他自己,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第一次狙击,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后他立刻了然于胸。所以他不揭穿,只是苦苦隐忍,就是想给凶手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所以,那个人罢手了,故此冷二哥过了好一阵太平日子,直到社交圈里盛传冷伯伯说,希望我可以嫁给冷二哥。一场还未成型的婚姻,为什么会带来致命杀机呢?所以,我第一次约会了冷二哥。”
“你想说明什么?”冷大先生一贯和善的眼里闪过慌乱。
“我一直都很好奇,按理说冷氏的长孙,应该是极其受宠才对,可是,因为一玛的缘故,冷天炀把他远远送到了澳大利亚,等于是放逐他一样。这很不合理,不是么?冷枫琉甘心么?他同冷二一样年纪,可是,冷二手里掌握着JT的实权,而他却只是一个领着干薪的经理,换成我,即便不会心有不甘,偶尔也会不平衡。况且,他连交女友这样私人的事,都被和他同龄的叔叔干涉,想必,滋味并不好罢?我想他是真的很爱一玛,甚至有安定下来的决心,想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可是,这一切被冷二哥破坏了,所以,他策划了第一次狙击,就在他被送出国的那一天。这事,冷大哥你应该是事后才知道的。”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还不明白么?”我摇头叹息,终于将两只血淋淋的手放在一起拍了拍。
门外,金银推了一辆轮椅进来,曼托萨则推着另一两轮椅。金银推的,是浑身浴血的冷天炀,曼托萨推的,是基本痊愈的拉斐尔。
冷大先生见到一身是血的冷天炀,脸色倏然一白。
“冷大哥你看到冷二哥活着回来,怎么脸上毫无喜色呢?”我轻喟。兄弟阋墙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古已有之,成王败寇更是理所当然,可惜,他漏算了我这个程咬金。
我指指自己,然后接过金银递上的手绢,将手上沾染的血迹擦去。
“你知道儿子所做的事之后,非但没有觉悟到他的错误,甚至还更详尽地计划了第二次狙杀。原本会成功的,然,我管了这件闲事。假使杀手一击未中全身而退,消失在人海,我怎么也不会联想到冷大哥你。你实可以当成什么都不晓得,但,你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事后知道自己射中了拉斐尔的狙击手找你要尾款,因为他知道他得罪的是什么人。而你,却索性杀了他灭口。如果他不死,我想我永远都不会联想到温厚敦实的冷大先生。警方给我看了死者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冷天炀遭袭那日上午十时许在乡间农舍与你走在一起的人。”我复又指向口不能言的冷二。“你还是不死心,又策划了第三次狙杀。这一次,你终于得逞了,收到了目标已被清除的回复。所以在我似疯子一样冲进来的时候,你已经知道我身上的血,一定是冷二的。也之所以,我还什么也未说,你已经笃定了冷二的凶多吉少。只是,这不过是我们联合起来演给你看的一出戏。”
没错,冷天炀中了枪,不过第一枪是特殊的漆弹,营造出血效果,第二枪则是强效麻醉弹。药效是狠了些,以至于冷二到现在还一动不能动。
所有的这一切,亦都是出自我的授意,冷天炀这倒霉鬼事前并不知情,颇吃了些苦头。冷天烨更不知道,他第三度聘请的杀手,根本就是曼托萨。事先,我已经以意大利黑手党教父拉斐尔·麦克格雷的名义发出了警告,谁接手这单生意,就是和麦克格雷家族过不去,那些杀手也不笨,怎么会为了一票生意而得罪整个意大利黑帮?
冷天烨微微谢顶的脑门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你不能任意诬蔑我,血口喷人。”
唉,我悠悠叹息。垂死挣扎,大抵就是这样的了。
“我手上有你和杀手接洽的谈话录音,有你在杀手沈国亮遇害当日仓皇逃离案发地点超速行驶的照片,还有你……”
“不!不!你不能诬陷我!”冷大先生猛地挥手,几近歇斯底里。
我冷下眼,死不悔改的人,机会之于他,是多余的罢?转身面对冷天炀,我轻声问:
“他这样对你,你还要维护他?你籍故阻止冷枫琉回国,就是不想让他更加内疚罢?你已经原谅了他一次,想不到他父亲却变本加厉,以冷枫琉的性格,或者会崩溃罢?”
麻醉弹药效未过,他只能盯住我。
“你虽然讨厌,自负又狂妄,可是,你的确深爱你的家人,宁可一肩承担,也不肯报警。然,他并不领情罢?一心一意要置你于死地。”
“为、什、么……要、在、家、父……面、前……拆、穿……”他艰难苦涩地问。
我瞥向始终一语不发未置一词的冷老爷子,淡淡摇头。
“你以为令尊不晓得么?天真!他只是在等在看,看你们两兄弟,究竟要怎样收场罢了。”
“呵呵,呵呵。”冷天烨突然掩面笑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既然收养了我十八年,天炀为什么还要出生?我的枫琉哪一点比不上天炀?他一回国,枫琉就必须让出自己的位子,就因为他是亲儿而我是养子吗?我的儿子,谈个恋爱都要经他同意,他自己花天酒地夜夜笙歌却仿佛是应当的……”
我,不想再听下去。我一早已经知道冷家兄弟年龄相差悬殊,却不料,个中还有这样一番曲折。只是,豪门恩怨,我没兴趣留下来当观众。
走到拉斐尔身后,我推他走出冷家,曼托萨同金银一起跟了上来。而冷家的事,就交由他们自己去处理罢。反正,任流浪已经带着伙计等在门外了。
拉斐尔的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温暖的体温,振奋了我低落的情绪。
“累了吗?”他低低说。
“有一点,但,没关系。你呢?会不会觉得辛苦?”我问。他们放任我将计划付诸实施,却又一直不放心我一个人演完一整出戏,所以执意全数跟了来。
“不会。”他微笑。
☆    ☆    ☆
一切纷扰,总算过去了。拉斐尔要处理中断搁置了两个月的商务计划,而我,还要在公司里装装样子。
“小银。”我放下手边的商务公文,双手交叠撑住下巴,看向捧着一本厚厚原版小说做陪太子读书状的金银,有无法解释的疑问。
“什么事?”他从书页中抬头,用一双深邃的眼遥遥看住我。
“如果,我对你说,我想要自由,你会怎么回答我?”
“自由?”他漂亮的浓眉淡淡扬了起来。“你觉得不自由?”
我笑一笑。“不是,只是——”
他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只是,因为那一场失踪,在伯伯和大妈的心理上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你知道他们的担忧,所以,你压抑自己,在这座都市里做一个游走的吉普塞人。他们的爱束缚了你希望满世界翱翔的灵魂。所以始终,你都再不肯让任何人爱上你,为你萦系挂怀,你不要再有人为你受伤。”
我翕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他,一直是知道的。
金银叹息一声,伸手环住我的颈项,将我带进他怀里。
“我们对你的爱,缚住了你的翅膀,可是?”他的眼里有无法掩饰的苦笑。“善良如你,宁可掩去一身的洒脱不羁,掩去坚强聪颖与卓绝能力,化身成一个平凡女子,只是不想让我们会有随时可能失去你的忧虑罢了。”
我直直望进金银的眼底里去,然后,笑着同他拥抱。
小银啊,你是我最亲爱的堂弟,你知道吗?从小睡在一个襁褓里,穿一样的衣服,喝同一种牌子的奶粉,读同一间学校……一直一直,我们都在一起。直到八年又九个月前,我去旅行,他没有跟上来。五个月后我回家时,我们已经再回不去从前了。我知道小银有很多事瞒着我,可是,如果他不说,那么,我便不问。
良久,金银放开我,吻一吻我的眉心。
“如果你要自由,我会在你的身后,微笑祝福。”他微笑,眼睛明亮清澈。
“小银,如果你不姓金就好了。”我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多残酷。不会爱上自己的堂弟,却依恋他全无要求的温柔。可是,人生有时候必须割舍,再怎样依依,也要放开手。
他只是叹息,将我复又揽回他怀里,压在胸口。
“去追求自己的快乐罢。”他的声音,悠悠传进我耳中。
我无语,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腰,感受这一刻的宁静。
☆    ☆    ☆
晚上,金银陪我一起下班,公司里许多单身女性为了看多他一眼,宁可晚些下班也要等到他同我一起出来。可惜,对住不相干的人,金银那张俊美的脸,绝不会有淡然之外的第二种颜色,即便是如此,也勾引得一班女生脸红心跳气喘。
笑眯眯坐上他的车,我忍不住调侃。“中国人历来称美人为红颜祸水,我看你也算得上了。只不过,你是男祸。公司里不晓得内情的女生已经有人为你抱不平了,说我年纪一把姿色平平,仗恃自己是老板千金,钓到金龟一头。”
金银瞥了我一眼,笑,“这么幼稚的传言,可见金氏里的女性员工也都还天真。”
“不晓得如果我把你满月的时候同我一起拍的裸照拿出来去向她们炫耀,不知道会不会引起公愤呢?”我十分期待地说。
“金钱!”金银低声吼,脸上飞过可疑的红晕。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对于这个和自己洗澡一起洗到六岁的堂弟,他浑身上下有几颗痣我都晓得,区区一张满月裸照算什么?
“金钱!”他又低吼了一声,脸色又红了些。“那也是你的裸照好不好?!”
“好啦,我不会的啦。”我拼命忍住笑意,不再闹他。我深知,我欺负他,他顶多只会嘴巴上回我几句,却绝不会真正还击。
回到家进得门,我的下巴几乎掉下来,父亲母亲叔叔婶婶都在,我不意外,竟然连远在法国乡间养老的祖父祖母也在,就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而,最让我吃惊的,是端坐在他们对面的拉斐尔。我不记得有叫他登门。
“Time和小银回来了。”父亲笑着说。“快来向爷爷奶奶请安。”
我和小银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弯腰行礼问好。这些长辈长年不见一次,如无重要事情,根本不会回来。
“乖,小钱小银乖。”祖父祖母笑着嘉许。
“Time,过来坐。”父亲拍拍身边的沙发。
当我要依言走过去时,金银突然紧紧抓住了我的手,紧紧的,仿佛要捏碎我的手骨般大力。我忍住疼痛,抬头望住他。“小银?”
他低下头来看我,只看了一眼,却给我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似乎,他的灵魂中的两方,正在进行激烈而残酷的厮杀,没有平局,只有非死既生的惨烈。
终于,他缓缓、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象是要放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珍宝,亦象是割舍了身体的一部分、灵魂的一部分,那么徐缓又那么沉重。
我有种错觉,这一次,就要永远失去什么了。下意识地,我想再拉起他的手,可是,他轻轻将自己的手握成了拳。
“去罢。”他微笑着对我说,然后,他站到叔叔婶婶身后去了。
我的心,微微痛了痛。从小到大,除了去意大利那一次他放开了牵住我的手,他再没有放开过。这,却是第二次了。
然,我还是走过去坐在父亲身侧,注视对面的拉斐尔。他似是知道我此时心绪纷乱如麻一样,向我展了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接着,他站起身,向父亲母亲叔叔婶婶还有祖父祖母鞠躬。
“金先生,金夫人,我此次前来,是向你们致上我最真诚的歉意,抱歉在八年多前,将Money强行留在我身边,让你们失去联系长达五个月之久,给你们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对不起。”
“生财、富贵,这个洋小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啊?”祖父祖母并不知道当年我失踪的事,所以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妈,他以前欺负过咱们家小钱,所以今天是来登门道歉来的。”婶婶小声在祖母耳边当解说员。
父亲上下打量拉斐尔。良久,才微微笑了一笑。
“已经是陈年旧事了,难得你还记得上门来致歉。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听了抛开稍早心间的微痛,险险失笑。以拉斐尔的中文造诣,后面这一句,只怕有听没有懂。
父亲斜睨了我一眼,嘀咕。“女生外向。”
我立刻低眉敛目,眼观鼻、鼻观心,效法不动明王。
父亲咳了一声。“念在你舍身救了Time,我就既往不究了。”
“我这次来,还有一事相求。”拉斐尔说完,突然单膝跪在我面前。“Money,我爱你,请嫁给我吧。”
我错愕得微微张口结舌,他竟然当住爹爹妈妈的面向我下跪求婚?这完全不似拉斐尔的风格。这样私人的事,他应该会拣个无人浪漫的月夜,在烛光晚餐间隙时做的。
“Money,请嫁给我罢。从此以后,你将是我生命里的唯一,我会把我全部的爱忠诚奉献给你。”
我眨眼,生平第一次被人求婚,没有经验,只能不知所措地瞪住跪在我眼前的拉斐尔。
拉斐尔似乎看出了我的无措,轻轻地执起我的手,包覆在他的掌中。
“Money,你可记得,你承诺过会答应我一件事。”他性感的唇边有狡黠的笑纹。“现在,亲爱的,我要求你兑现你所做的承诺。”
我几乎瞠目结舌,狡猾的拉斐尔,心狠手辣的拉斐尔,竟然把我给他的承诺用在了这里!天啊!我绝没有想到他会使出这样出其不意的一招。蓦地,我哈哈笑了起来。很好,他懂得把握对自己有利的态势,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更晓得如果没人催我,我一生也不会动念结婚生子,他也知道,如果错过这一次,他或者再找不到说服我的机会。非常好!
我在众人愕然的眼光注视下郑重地问依然单膝跪地的拉斐尔。
“你决定了么?我绝不是传统女性,家务事我全数不会,一身懒骨,又爱贪看俊男美女,一不开心就会使坏,贤良德淑我更是一样也无,这样你也决定娶我?”我一定要问,我是个太晓得自己究竟藏了什么在淡然面具下的女子。我不想将来彼此后悔。
拉斐尔吻一吻我的手,“是的,很多年以前我已经认识了你,不是吗?我知道你是怎样一个女子。且,无论是何种面貌的你,都是我所爱的。”
“好,我答应你。”信守承诺,是我少得可怜的优点中的一项,可懂得利用这一点来逼婚的人,除了拉斐尔,却再无第二人了。我笑,嫁给他之后,生活会是怎样一种截然不同的面貌呢?未必是我所向往的,但,我十分期待。



第10章

我同拉斐尔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他同父亲母亲商量过了,先在本埠举行一个中式的公开仪式,再回意大利在乡间的农庄里举行传统意大利式的婚礼。总之绝不委屈我就是了。
父亲曾找拉斐尔闭门长谈了数小时,我没有问他们究竟都谈了些什么,反正一定是男人之间的对话。事后,父亲亦只是笑着说吾家有女终长成,他终于把女儿销出去了。
一家人为了婚礼忙了起来,拉斐尔更是全程参与。我的典型的甩手不理派掌门,一切都交给旁的人操心,自己倒象是无事闲人,根本不象待嫁新娘。一直也想找金银谈一谈,可始终,找不到机会。他身上似装了雷达,每每我们总是错身而过,凑不到一起。
不是不苦闷的,下了班干脆跑到谋杀时间,躲在顶楼接受一班伙计的轮番轰炸。
“要结婚了也不把人带来给我们看一看。怎么,未来老公见不得人么?”赛门故意翘起兰花指,扮演三姑六婆。
“可不是?听说还替某个没良心的人挡了子弹呢?”李欧也笑的可恶。
“了得,美人膝是英雄冢啊。遇见了Time,不化成春水才奇怪。”
“可怜的冷二先生,当初多轰动啊,现在人人晓得他被Time给甩了,多凄惨啊。”
他们你一句我一嘴,简直似说相声,只有玫瑰还算说了句人话。
“能让你点头允婚,此人的手段端地不凡,实在让人佩服。”
我笑。可不是,一个承诺换回一个老婆,不晓得多么划算。
“怎么这样时刻不见金少?”有人忙里偷闲问。
我泛起淡淡愁绪,金银,是刻意避开我,而我,竟然不晓得怎样才能找到他。一直他都可以随时找到我,所以,我从来不晓得当我想要找他的时候,该怎么办?
“Time姐,底楼有一位任流浪小姐来访。”耳机里传来Rita的声音。
“请她上来罢。”我拍拍手,对住一群意犹未尽的伙计。“各位女士们、先生们,请还我一个清净。记得,包个大红包来参加我的婚礼。”
“是的,老佛爷,小的们不敢或忘。”他们嘻嘻哈哈下楼去了。
没多久,任流浪着一身明亮的宝蓝走进来。我发现,任何一种极致的颜色由她穿来,都有一种天经地义似的自在,往往人衣两相衬,谁也不抢风头,和谐得让人诧异,过目难忘。这样一个亮眼得似模特儿样的女子,很难相信她从事一种极其严谨,要求绝对服从、纪律严明的工作。我甚至被她脚上赫尔穆特朗宝蓝色漆面高跟拖鞋给分了数秒的心,简直没法想象她穿这样一双鞋追逐歹徒会是什么样子。
就在我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顶楼的环境布置,那是一种职业性的,极其客观的审视视角。
“这里一定是金银找人来替你装修的。”她十分肯定地说。
我耸肩,没有否认,只是等她的后话。任流浪同我,本质相同,可是表现方式各异。不过也是有迹可循的,她不是那种喜欢转弯抹角的女子,她也不屑为之。
她环视了一圈的眼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她的眼神,甚至可以说是犀利的,带着已经压抑过了的谴责。
“你知道在你失踪的那五个月里,金银都做了什么吗?”她开门见山地问。
我缓缓摇头。不,我不知道。但,她显然是知道的,否则,她不会有此一问。
“那么,你又知道金银何以会有今时今日无远弗界的势力吗?”
我仍然摇头。金银有自己的世界,我这个作姐姐的,触不到,只是隐约知道在我去意大利的那一个寒假里,他参加了一个神秘的组织。会否,与此有关呢?始终,小银都绝口不提我失踪前后在他身上发生的事。
“……你可知道,我同他——曾经——是夫妻?”她扔出最后一颗炸弹。
而我,亦的确被这个消息炸得怔忡在原地。这最后一个问题带给我的冲击与震撼绝不亚于9.11事件。小银与任流浪,曾经是夫妻?!足足十数秒后,我才缓缓开口问:
“你们——曾经是夫妻?就是说,这段婚姻已经结束?”我近乎是喃喃自语。这么劲爆的消息,一时之间让人难以消化。“小银——从来没同家人说过这件事。”
如果他结婚,不会不告诉家人。除非——我脑海里闪过一个令我惊骇的念头。不,不可能!
我站起身,走到小冰箱边上,拉开门,问任流浪。“想喝什么?”
“水,谢谢。”她的口味同我,果然相同。
抛给她一瓶依云水,我自己也执了一瓶,然后站在了她的对面。
“任小姐,请将你所知道而我却完全不了解的金银告诉我。”
任流浪沉默了数秒,细细看住我,脸上的颜色微妙,似诧异我的直接,又似愤怒我的无知。最后,她竟叹息。
“我是在青年菁英训练营里认识了他的。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整个训练营里,全数是智商高过150的未来的经营之神,我们被召集去进行培训,训练我们接掌庞大的企业,为未来的经济领军者。是时十九岁的他,温良俊美得似一个天使。教官问我们为什么要参加训练营,答案全都是冠冕堂皇的,惟有他,笑着说,他的姐姐不喜欢商场应酬,想要过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平凡生活,所以,他要早早独立强大起来,可以独挡一面。这样,他的姐姐就可以不用继承她不喜欢的家业,而去过她自己的生活。也之所以,他可以承受训练营里几近残酷严苛的学习。我们都笑他胸无大志,竟然是为了自己的姐姐才来将自己培训成可以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枭雄。但,我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有一个这样爱护你的兄弟。所以,当他得知你在意大利与家人失去联系,最后证实了你的失踪后,我第一次看到他失去冷静同自制。他极端自责,反复说他不应该为了早日可以肩负起你的那一份重担,保护你那平凡的美梦而放你一人独自去国远游。我看他那么自责,所以提出了帮助。”那样精干的任流浪,此时此刻的神情竟如此迷离迢遥。
我静静聆听,手不自觉地捏紧矿泉水瓶。这许多年过去了,小银究竟还向我隐瞒了些什么?
“现在的我是国际刑警,可,你一定没办法联想到,我的外祖父是亚洲最大地下情报网的首领,他拥有当时全球最完备的信息库,而先考,是白风帮的帮主。”她为我解惑。
白风帮?我的眼光一闪,我晓得的白风帮是本埠一个顶尖杀手组织,前任帮主因为一个女子而客死他乡,他的女儿——
“没错,我是白贤的女儿,白心悔。家父去世后,由本埠的任家收养,行六。”任流浪并不讳言自己的身世。“我的外祖父一见金银,就分外的欣赏他,彼时他正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继承他的事业。他老人家一眼看出了他的潜力,答应替他透过管道找寻你的下落,条件是他必须入赘做婿,继承他的情报网。他为了尽早找到你,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娶了并不爱的我,继承了一个庞大繁杂的情报组织。五个月后,你平安归来。你不会想到,他一人在浴室里哭了好久。他痛恨自己的束手无策,让你经历了那一切,然而他更庆幸,你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我就是在那一夜发现自己爱上了他,一个完全不爱我的男人。可惜,他太爱你,太执着于要让你幸福了,他的眼里始终并没有我。我不想就这样拖着他,困在一个没有感情的婚姻里,且,我爱他,所以,我主动提出离婚,放他自由。外祖父没有阻拦我,但他还是把他的势力全数交给了他。”
我垂下眼睫,小银躲进浴室里哭?我不知道啊,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是他姐姐啊,我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地过了八年?
“他那么爱你,为了你不惜放弃跻身全球富豪百强的机会,放弃成为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神般男子,只因为可以守在你的左右,就近照顾你。你怎么可以——”
“流浪,住口!”金银突然踏进了顶楼的空间,冷冷斥阻任流浪将出口的话,然后走到我身边揽住我,轻轻搂了搂又放开。接着他转向任流浪。“跟我来,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小银。”我叫住他。
“怎么了?”他停下脚步回头温柔地看着我,脸上挂着他惯有的带着一点点坏、一点点邪又有一点点冷的笑容,可是,这是我的小银么?我不知道。
“今晚回家吃饭吗?”我问,无论如何也希望在结婚之前和他谈一谈,这件事,我们一直没有沟通过。
“我有空的话会回去吃饭的。”他微笑,眼波那样清澈,然后偕同任流浪离去。
我望着他修长伟岸背影,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涌了上来。感情叫嚣着喊住他!然而理智却提醒着不能霸住他!他的人生不应该以我为中心运转,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最终,我只是悄悄捏紧了拳又慢慢放开。
☆    ☆    ☆
晚上,金银没有回家吃饭。拉斐尔似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晚饭后拖着我出门到附近的广场花园散步消食。日与夜交替之时,让我的心境也无由地沉潜了下来。
“不开心?”拉斐尔牵着我的手,轻轻问。“一整晚你都没有真笑容,魂不守舍似的。”
“我有些担心。”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十分宽厚,是让我依赖的安全港湾。
“担心金银?”拉斐尔何等聪明?完全猜到问题的关键。
“是。”我凝视远方。“我与金银,从小生活在一起,虽然只是堂姐弟,可是我们却更象是一对双胞胎。在我十九岁去意大利遇到你以前,我们从没有分开过,甚至于有时候会挤在一张床上彻夜聊天,我们熟悉对方的每一个动作、眼神。直到十九岁那一年,他开始有了自己的秘密而不告诉我。我了解男孩子长大了便不会事事向姐姐报告,所以我没有追问过他什么。可是现在想来,我很后悔。他不再跟在我身后了,可以换我去跟在他的身后。可惜,我失踪了五个月,给家人造成了很深的影响,小银犹甚。这些年来他一直自责没有保护到我,他觉得我的失踪他要承担责任。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执意要守护我,看到我幸福。可是,他自己的幸福呢?我从未看见他经营自己的幸福!”
拉斐尔侧首在我头顶吻了一吻。“我很抱歉给你的家人造成了影响,可是这一生我从无一日后悔自己带走了你,一日也无。”
然后他伸手抚过我的头发,声音喑哑。“我找他谈谈可好?男人对男人,有时你这个姐姐不能说不能做的,就让我来罢。”
“谢谢你,拉斐尔。”
“吾爱,不用谢我。能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
☆    ☆    ☆
我的婚礼订在了农历九月初八,当日宜嫁娶、破土、垒灶等等,总之据说是黄道吉日。消息发了出去,已有大量的礼物送进了大宅,连我俱乐部里那几百名会员也纷纷嚷着要参加我这个老板的婚礼。一时间,家里热闹过市场,相干不相干的人都跑来轧闹猛。
最让我高兴的是,离预产期尚有十二周的一玛亦风尘仆仆地由待产的法国小镇埃维昂赶了回来,身后跟着的自然是一副准爸爸情状的龙庭,小心翼翼生怕一玛有什么差池。我看了几乎笑到绝倒,个性火辣的一玛在龙庭面前,分明就是温婉小女人一个,挺着一个大如皮球的肚皮,行止间多了许多旧日所缺少的体贴包容。小女孩真的长大了,这是我唯一的感慨。
一玛甚至很大方很理智地去见了已经结束“流放”生活的冷枫琉,告诉他她有了孩子,她允许冷大公子在孩子出生后可以去探望孩子,可是,他必须振作起来。据说一起跟了去的龙庭狠狠揍了颓唐落拓味道十足的冷大公子,要他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
我听了,抚掌叫好,冷家的这几个男人,全都欠教训。
转眼婚期已近,拉斐尔被曼托萨和龙庭他们拖去谋杀时间做单身男人最后的狂欢,而玫瑰、一玛和Rita则来金宅陪我度过单身女子的最后一夜。我们几个女孩子躲在卧室里,说了一些个女孩子之间的体己话。
第二天,如果顺利的话,按古礼等到吉时,上了礼车出发去拉斐尔事先预订好的酒店总统套房,算是过了门,然后在酒店的宴会厅里举办婚宴,席开八十桌,多数是女方的亲朋好友。
然而,当我看着自己的礼车被三辆黑色法拉利逼驶进一条僻静小街时,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是否,我早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这一场面,我不得而知。但是,我丝毫也不觉得意外就是了。只是庆幸大肚婆一玛一早已经被紧张她的龙庭先一步接走了,不用身受这么刺激的追车场面。轻轻安抚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玫瑰和司机,然后笑睇一眼紧张戒备的Rita,有些调侃地淡问:
“Rita,你在谋杀时间里做了我七年的伙计,也真辛苦你了。要隐忍自己的真性情,还要同那些客人周旋,又要注意我的一举一动,完全不能施展你的长才,难为你了。此时此刻,难不成你还要挺身而出充当我的保镖?”
“Time姐。”Rita几乎是惊诧地望着我。“我——”
拍拍她的手背,我并不是真的责怪她,只是想叫她不要担心。“光天化日,又在自家底盘,不会有事的。且,看起来,我这个新娘亲自出面会比较有震撼性和戏剧性。你只管看戏就好。今日仍用不到你大展拳脚。”
我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好奇、紧张兼而有之罢?推开了车门,小心地撩起一小角旗袍,以免自己粗心踩到了大红旗袍的下摆,下了车。迈着优雅轻松的步伐,我走到了停在三辆法拉利前的黑色菲亚特边,淡淡一笑,来人,倒是有国货情结,坐的车,全数是意大利牌子。伸出左手食指,敲敲贴着深色防爆膜的车窗,果然,车门随即打开,内中人用苍老而带有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客气而冷淡地请我上车。
我依言上车,坐在了宽敞后座的一侧,好整以暇地向头发雪白的老者微笑。
“你——很有胆量。”耄耋老人一双精光内敛的绿眼中看不出他此时的喜怒,更多的是阴沉的审视,仿佛要看进人灵魂的深幽,带着不怒而威的精悍。
我保持微笑,用意大利语回他的话。
“我的胆量,恐怕还不足以让我应付如此场面。只是,我笃定今日一定是有来有回,所以才斗胆来了。”如果欲对我不利,他们只需要一记冷枪就可以解决所有事,万万无须使用这样兴师动众的把戏,可见只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罢了。面对这样老辣精明的长者,实话实说比较讨喜,他的阅历令他可以很轻易地分辨出我话里的真伪,我亦没必要扯谎。
“何以见得?”他挑眉,拄着一跟拐杖,戴着银质尾戒的左手交叠在右手上,冷冷地注视我,似一只鹰隼注视着猎物。
“我既然答应了嫁给一个黑帮教父,自然便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会面对各式各样的状况。今日的这一切在我看来,还只是一个开始。”我看自己的左手,那上的戒指,已经不是拉斐尔的那枚银戒。解决了冷二的事以后,我已经还给了他。现在戴的,是他买给我的白金线戒,细细巧巧的一枚,若不仔细看,甚至会被忽略。这才是我的风格,不属于我的权力物质,我绝不觊觎恋栈。
“我可以令你消失得尸骨无存。”老人低沉地说。
我笑。这样古老的威胁,真的千百年不变啊。
“拉斐尔,我的先生,不是护短的人。然他也有意大利人典型的有仇必报的性格。当年罗根与他的好友皮萨诺家的桑德罗一起爱是了Giotto家的女儿,老Giotto籍机挑拨麦克格雷家族与皮萨诺家的关系,许诺谁做了西西里地下之王,谁就可以娶他的女儿。罗根自然最有希望,因为他已经准备接掌教父之位。桑德罗一怒之下错手杀死了罗根,为此,拉斐尔不但杀了与麦克格雷家交好的皮萨诺家的儿子,更是花了八年之久的时间铲平了Giotto家的势力,不是么?”我早年虽然不谙意大利语,但因为有过耳不忘的本事,将那一段被我无意中录下来的对话背了下来。后来学会了意大利文,便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串了起来,得出结论。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老人皱眉。
“深爱我如拉斐尔,一旦知道我遇害,以他现在的势力,翻天覆地也做得到罢?”我浅笑。“想必您也是了解他的,所以您始终没有以暴力待我,且,您也没有机会这样待我了。我的援军已到。”
真的,数十辆重型机车将我们——三辆法拉利、一辆菲亚特和一辆宝马礼车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一身黑衣的金银。这许多年来,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如此明显的肃杀气息,仿佛是一尊无情而冷洌的战神。
“我该下车了,否则,不管你是什么来路,今日你只怕也很难全身而退。”无意危言耸听,这样的金银,于我是全然陌生的,我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步。推门准备下车。
“我是米凯尔·罗根·麦克格雷十一世,拉斐尔的祖父。按理,你应该叫我一声‘爷爷’。”老者灰色眉毛下的绿眼里终于露出一丝微不可觉的笑意。
“是么?”我笑着下了车。“那么,欢迎爷爷来参加我的婚礼。”
走向等在前头的金银,他从摩托车下下来,揽过我,上下检视,脸上的肃杀瞬间消弭于无形。“没有事罢?”
“没事。”我幽幽地叹息,温柔的小银回来了。“小银,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
他低头瞥我一眼,眸中淡笑如水。“傻瓜,怎么会?”然后搂着我走向礼车,并对车上的人命令道:“瑞昙,你同洪小姐去坐后面的礼车,我亲自送金钱过去。”
他那幽魅的眼神,竟连见惯了风浪的玫瑰看了,都忍不住呆呆地微张红唇。
“是。”Rita向我挤眉吐舌,拖着陷入男色无法自拔的玫瑰坐到后面的礼车去了,仿佛怕我当场找她算帐剥她的皮似的。
我同金银随后坐上了礼车,三辆法拉利让出道来让我们通过,大群骑着重型机车精干彪悍的男子浩浩荡荡跟在后面护送,很是壮观。
“说罢,除了Rita,你还在我的谋杀时间里安插了多少眼线?”我靠在他肩头,这个肩膀,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这样坚定地提供给我依靠,坚如磐石,不动如山。
“谋杀时间的监控系统连接在Silver的系统上,二十四小时有人掌握俱乐部里的情况。”他低沉地笑,终于承认。
“死小孩,你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说,你不会连我不修边幅的邋遢象都叫人监看着罢?”
“那些只有我能看到。”他挑眉贼笑。
“找死!”我捶他,引来他轻微的瑟缩。我狐疑地抬头看他,我的手劲不强,何至于引起这样的反应?不期然地,看见他下颚上隐约可见的瘀青,恍然大悟。“拉斐尔找过你了?”
金银垂眼看我,扯动唇角,没有否认,甚至还带了些悻悻然。这令他看起来又似儿时那个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小孩童。
“他伤到你了?”我可以想象场面的火暴刺激,可惜啊,没能到场观战。
“他也没有讨到便宜,即使他撑得过整个婚礼,也撑不过洞房花烛夜。”小银邪邪地痞痞地说,嘴角还噙着一丝好看的笑纹。
天哪!我几乎想掩面哀号。这个死小孩,真是不懂得含蓄,下手也够狠辣。可怜的拉斐尔,枪伤痊愈未久,想必没占到什么便宜。
“你会怪我吗?”他淡淡问,却没有任何后悔的意思。
“爸爸没要他过五关斩六将上刀山下火海已经算便宜他了,由你这个小舅子出面给他点苦头吃吃,教他知道婚后不可以欺负我,否则一定有人替我出头。也是好的。”我笑,并不怎么可怜拉斐尔。因为他的身份,我稍早还被黑手党前任教父找去“谈话”,几乎要赶不上婚礼。这笔帐,已经记在了他的头上。
“不心疼?”金银挑眉问,诧异之余,还有些幸灾乐祸。
“你是我弟弟,他是我丈夫。你是我永远的亲人,他么,若惹得我不开心,休了他也未可知。”我淡笑。
金银叹息,捧起我的脸,细细凝视。良久,他轻声问我。
“记得吗?你欠我一次,要答应我一件事。”
呃——记得。我点头,很诧异金银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提及此事。他不会是真的想效仿赵敏,叫我充当张无忌,委屈拉斐尔做一回周芷若,要求我临时悔婚罢?
我睁大眼睛看着一脸淡雅笑容的小银,唔,这个表情的小银,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但,真的很高兴小银肯平和地面对我,不再回避。早晓得这样,干脆找人来追杀我。
金银只是挑眉而笑,轻轻降下他的唇,我望着他的那越贴越近的性感薄唇,缓缓闭上了眼。等了好久,几乎象一生一世那么漫长,一双柔软的唇贴在了我的唇角,轻轻吻了数秒,却又有如无尽的永恒,然后倏然移开。“金钱。”
我睁开眼睛,望进金银一双清澈无波的眼里去。
“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他捧着我化了淡妆的脸,象捧住易碎的珍宝,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虔诚无悔。“看到你幸福,我才会幸福。”
我的眼,一下子被泪水朦胧了视线,小银怎么可以用这样温柔深情的表情要求我?怎可以?
“不哭,新娘哭了就不好看了。”他用拇指抹去我眼角的泪,微笑着凝视我。“答应我。”
金银的声音落入心海,投下永难磨灭的恒久印记。
“嗯,我一定会幸福的。小银也一样。”我噙着泪说。“看到小银幸福,我的幸福才会完整。我们都要幸福。”
隔着泪眼,我同小银相视而笑,让我们彼此都幸福啊。
车,就在此时驶进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候在车门的,是仿佛等了一生一世的拉斐尔,正静静伫守在那里,带着焦急与喜悦。
金银放开我,牵我下车,然后,将我的手放到拉斐尔守侯的掌中。
“去罢,姐姐,祝你幸福。”金银的手在我身后,很轻很轻地推了一下。
含笑,将手交至拉斐尔修长坚定的掌里,我微笑,知道全新的人生将要就此展开。而,眼前这个男子,会代替我的父母兄弟亲友,好好爱我,宠我,疼惜我,直至生命终结的一日罢!
淡定地迈出脚步,迎向我的人生……



后来

我坐在游泳池边的躺椅上,发誓要把自己苍白的肤色晒成耀眼的金棕色。可惜,卡布里岛上明媚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数个夏天,仍然效果平平。
而,在一边光着膀子玩耍的我和拉斐尔的长子,四岁的罗根·金·麦克格雷十四世却晒出一身漂亮的橄榄色皮肤,现在他正缠着曼托萨教他潜泳。
与此同时,我三岁的女儿露娜·金·麦克格雷则十分固执地第一百次宣布:
“爹爹,我长大了要嫁给舅舅。”女儿承袭了我平凡的姿色,惟有一双碧绿的眼眸,隔代遗传了她曾祖父的特征,璀璨明亮如宝石,狡黠灵动,出卖了她的精灵。
“不行!金银是我预定的老公!”同时有两个女声响起,是拉斐尔的表妹和定期来探望我的任流浪。
穿着白色复古泳装的流浪更是象八爪章鱼一样巴上陪在露娜身边教她游泳的金银,一副维护主权的模样。
金银至今仍未婚,身边虽有异性来去,可,总不见他恋爱,惟有流浪和拉斐尔的表妹珍娜,锲而不舍矢志不渝。然,每当我看见他时,他总是笑得很幸福。
拉斐尔叹息一声,抱过与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的露娜,放在膝上。
“女儿,你的Silver舅舅比你大三十岁呢,等你可以嫁人的时候,他已经是个老伯伯了。”为了纠正女儿的错误观念,他不惜拿年纪来抹黑金银。拉斐尔为了自己的父权不彰而烦恼了不知多久,两个孩子都不缠他,当然,也不缠我。
我在一旁看了,忍不住笑出声。每年夏天,我们都会上岛度假,金银和流浪也会来与我们小聚,并没有因时空相隔而疏远了亲情友情。爸爸妈妈和叔叔婶婶相偕旅游去了,公司交给了金银。他手下很有一班能人,完全不用操心。一玛已经嫁给了龙庭,而,最令人跌破眼镜的是玫瑰竟然嫁给了冷二。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烂泥里!这是李欧的恨恨之语。
“Money,你看我多可怜。儿子崇拜他的曼托萨大叔,女儿依恋她的Silver舅舅,我这个正牌的老爸反而失宠了,连老婆也不理我。”拉斐尔放开露娜,任她继续去和妒妇流浪以及她的阿姨珍娜用眼神厮杀。这孩子,小小年纪已经懂得捍卫自己的决心,我想我不用替她担心了,她比我狠心得多,很晓得该如何自处。
拉斐尔踱至我的身边,蹲下身来拿开我的太阳镜,探身吻我的唇。
“Money,我在家里威信全无。”他哀怨地用一双带着温和笑意的灰眼凝视我。
“有整个麦克格雷家族让你展现你的威信还不够?”我笑眯眯地揽住他的颈背问。嫁给他之初,蜜月期之后,我们是经过一些波折才可以有今日这样一番景象。同每一对夫妻一样,总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步调才会一致。
且,虽然有前任教父麦克格雷十一世的首肯,但家族内部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我这样一个普通商人之女做了麦克格雷家的主母,颇给我出了些难题。好在,有拉斐尔的明确支持,曼托萨的强力护航,爷爷的默许,还有金银遥遥的援应,我极痛快淋漓地玩了几手。化解了因为罗根和桑德罗争风吃醋以至于两人先后毙命而与麦克格雷家产生了嫌隙的皮萨诺家的怨结、成立了谋杀时间连锁俱乐部,吸引了大批意大利政商文化名流成了谋杀时间的会员和座上宾;促成了家族与另一个黑帮在边缘生意上的友好合作。
只这三项,已经使得家族生意年利润提高了二十个百分点。
现在,家族里的人已经全数接纳了我。而我,又恢复成了那个初始时的懒女人,特别是怀孕生子之后,除了外出游玩时我会相对勤快些,其他时间里,我都只是坐在一边看来来去去的俊男美女罢了。静看红尘流动的风景,成了我毕生最大的要务。
“希望你今天也觉得幸福。”拉斐尔轻吻我的眉梢。这是我们之间的魔咒,他执意要我幸福,生怕我因觉得不幸福而离开他。
我笑眯了眼,在卡布里岛夏日灿烂明亮的阳光里……



番外 在最近也最遥远的距离

轻轻的,我走近你,将手揽上你纤细瘦弱的肩膀,你抬起头来给我一个略带俏皮的笑靥,然后继续将你的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英俊男子身上。我浅浅微笑,站在你的背后,在你无法看见的角度,以凌厉的眼光狠狠将心仪你的男人给吓退。
“小银,如果能把那边那个九头身漫画似的美男子挖给来做我欧洲时间的领班,我死而无憾。”你捅捅我的腰侧,几乎滴下口水来,形象全无。
我失笑,此时的你,哪里似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女子?分明就象一个看了香甜糖果的五岁小童,垂涎不已。
“想要他吗?金钱?”我低头问你。
“恩!”你仰头望着我。“小银,他有一身沙俄贵族的淡淡忧郁的高雅,很适合欧洲时间的风格,没落贵族极尽自尊的奢靡。”
“好,让我们去结识他。”我搂着你,向那个脸上表情冷淡且不耐烦的侍者走去。只要是你的心愿,我一定都会替你达成。
你立刻眉花眼笑。“小银,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可不是你身上的寄生虫。”我用食指弹弹你的额角,不轻不重,只是一种无处发泄的宠溺。
“你好,我叫金钱,大家都习惯叫我Time,这是我堂弟金银。”你向颀长男子展开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象一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天使,纯净得映出了你的原形。
我看见颀长优雅男子狭长的眸里闪过诧异与惊艳。是的,惊艳。不是因为你有一张美丽无匹的面孔,而是因为你身上毫无一丝盛气凌人的压力,似一盏水,温凉平和清澈,没有异香异气,却最能解渴,心灵的饥渴。
“先生、小姐有什么事?”俊美男子挑眉,语气里虽无敷衍,却也不是顶认真。
“我是谋杀时间俱乐部的老板,想问问你这里工作的薪水是多少。”你睁大眼睛问,却不会予人不知米价的联想,只是很单纯的好奇。
“时薪三十。”男子爽快地告知。面对你,谁也不会拒绝罢?
“很可观啊。”你笑了起来。“看起来我挖不到你了。我的俱乐部才开张,只能出得起月薪五千。”
我拍抚你的背脊,在你身后用口型对俊美男子说:我可以给你按时薪三十支付薪水。
果不其然,年轻颀长的男子眼里的幽光大炽,他优雅地向我扬了一下眉,然后,一抹漂亮的笑容展在了他的脸上,符合了他与我们相似的年龄。
“如果,有年终花红,法定假期,所有应享受的福利,我可以考虑。”
“没问题。”你大力点头,生怕他反悔。
“那好,我叫李欧,什么时候需要我去上班?”
“现在!现在好不好?!”你不理稍远处脸色愈来愈狰狞的餐厅领班。
“等我把今日的工作完成可好?”李欧又笑了,似希腊雕塑里的太阳神阿波罗。
你小声欢呼。“我饿了,去吃东西。”说完,你端起碟子,跑到自助餐区觅食去了。
“你爱她。”李欧早先如阳光乍现般的笑容,收敛了起来,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明了。
我不意外他会这么说。是啊,我爱你,从你还只是一个小小娃娃时起我就已经开始爱你。彼时你比早产的我健壮高大活泼,时时刻刻充当我的守护天使,不许小朋友欺负我,将你最喜欢的玩意让给我,哄我午睡……你可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希望自己可以快点长高长大,由我来照顾你、守护你?
后来,我渐渐长高,突然一日醒来,我发觉自己已经高过了你,强壮过了你,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开心。可你还是当我小弟弟一样在呵护,所以我学会了恶作剧,叫你的注意力没办法放到其他男孩子身上。惹你头疼,想办法解决我带来的各种影响,成了我生命中的头等大事。我一直跟在你的左右,掌握你的一举一动,不许任何人有伤害你的机会。你是我生命里最最重要的珍宝,如果没有你,这世界之于我,也如同死寂一片。
然后,有一晚,你靠在我的肩头,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向往地说,你要做吉普塞女郎,过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平凡生活,四处游走,累了,就回家歇息一阵,然后继续去飞。所以我暗暗下了决心,你不喜欢继承家业,那么我来继承;你不喜欢商海浮沉,那么我来经营……所有你肩上沉重的负担,都由我来为你挑起,你只要展开你美丽的翅膀去飞,记得回家的路就好。
所以,在那个冬日,我独自留了下来,没有跟上你。
也就在那个冬日,一切都改变了。
失踪数月后归来的你,沉潜下你灵动活跃的心魂,开始静静做一个乖巧的女儿。而我,却无法使时间倒流,不多,哪怕只得半年。可是,无法回头了啊。
在得知你平安回来的那一刻,我将自己关了起来,狠狠痛哭。彼时彼刻,我蓦然发觉,我是以一个男人的心来爱你的啊!爱得如此之深,如此刻骨铭心、融入骨血,爱得恨不能替你赴死。然,我却不能说。我怕我说了,我们便连姐弟也做不成。
你或者察觉了我的转变,又或者没有,我不知道。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五个月,让你学会了谈笑间轻易转移话题,可我依然爱你。当你笑着叫我“小银”的时候,我便会飞蛾扑火一样,毫不犹豫地赶赴过去,万水千山也不能阻隔。
然,也就是这一声“小银”,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你,只当我是弟弟。
如果,你能要的,你能接受的,只是我兄弟般的爱,那么,我就只给你看到我温柔的兄弟爱罢,这是我可以爱你的惟一方式。是我懦弱罢,只能以这样的身份,渗透你生命的一角一落。
今生今世,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伫守在离你最近亦最遥远的距离,默默爱你,直至生命终结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