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28

海蓝: 嫁给陌生人

楔子

我的未来注定是一场悲剧。

这是我二十四岁时的想法。

或许从小看惯爱情小说的缘故,我对爱情所抱持的惟一信念便是:捉一匹风度翩翩的白马,成为生活中真实的幸福的灰姑娘。若非如此,爱情与婚姻,我宁愿永不接触。

可,现实终究不是童话中的仙境,生活本就是这样:我不是无忧无虑的美丽公主,更不是有着神仙教母的灰姑娘。我,充其量不过是一只不起眼的麻雀,一只小小的、飞不高的灰麻雀。

我有着一流的爱情幻想。

我有着二流的写作文笔。

我有着第三流的红颜容貌。

所以,我成了一名第三流的爱情小说作者,居住在第四流的水泥阁楼里,用我第二流的文笔去描绘我心目中第一流的爱情故事。

在我用心纺织的爱情故事里,每一对恋人都过着神仙眷侣般的幸福生活。无一例外,都是英俊的翩翩白马深情地驮走他们挚爱的公主。

典型的爱情喜剧是不是?

可偏偏啊,爱痴了爱情喜剧的我,或许永远也得不到我的爱情喜剧。

明知那翩翩白马只能是我梦中的幻影而已,平凡的人只能寻得属于平凡人的爱情,我却仍不可自拔地深陷了进去,将梦幻与现实混淆了在一起。

可笑,是不是?



第1章

秋日的暖阳,宁静悠闲的下午时光,轻扬流畅的音乐,手捧一杯醇香的咖啡,再加上放松的心情——人间极乐,是不是?

至少,在我看来,此时,便真的是人间极乐的享受了。

拿起银匙,闲闲地搅动微热的咖啡,闭目细闻那浓浓的香气,我几乎要昏昏欲睡——如果,没有人来打扰的话。

“我可以坐这里吗?”嫩嫩柔柔的雏莺娇啼温柔地撵走了我的瞌睡虫。

我点点头,咖啡厅的桌椅本就是用来待客的,身为顾客,你无法拒绝同样身为顾客的要求,何况,是一位美人儿的小小要求。

没办法,顶着平凡普通的容颜,只得去从其他美女身上去幻想一下,自己下辈子或许可得到的倾城之色。简言之,我爱看美色。

“啊,这里视线真好!”红艳的菱唇一启一合,清脆的惊喜取代了美人们惯有的娇柔。美人儿慵懒地斜倚在我对面的木椅上,精心描绘过的丽容中含有不能忽略的傲慢与做作。美人儿不太经心地瞄我一眼,轻扭柳腰,有意无意地向我展示浑身上下的名品服饰;又轻抬玉手,在让我瞧清楚指上那闪亮亮的钻戒之后,吩咐站在一侧许久的侍者:“给我来一杯最地道的纯研磨式意大利咖啡。”

我无趣地低下头,懒得再抬头欣赏来者的倾国倾城。有时候,总看同一种类型的做作美女,也是会让人厌的。

“从这里望出去,正好能瞧见鸣远的大厦正门出口耶!”美人儿不太满意我的沉默是金,又开启了艳艳红唇。

“是啊,好巧。”咖啡厅的对面就是鸣远大厦,看不到,才奇怪哩!我暗地里扮一个鬼脸,准备打起精神,陪这美人儿消磨几刻时光。

“我男朋友就在鸣远上班呢!”似乎很是高人一等。

“真的吗?好羡慕你哟!”假装很有兴趣倾听对方的话题。

“你不用这么羡慕嘛!”美人儿轻抬纤纤玉手,似有似无地用纸巾轻拭艳丽的红唇,遮掩那隐不住的笑——得意成分居多,“他呀,才不过在鸣远大厦二十五楼上班而已,离三十层还远着哩!”摆摆青葱玉指,谦虚的笑语里含着大大的炫耀。

既便是不常看财经新闻的人也知道:能挤进鸣远上班已属不易,而在鸣远总公司大厦上班更是难中之难,况是在二十层以上的权力枢纽工作,已算是社会中的精英人物了!

我暗叹一口气,彻底失去对美人儿容貌的欣赏。喜爱“美”色,是吾等貌凡者的通病,而故意与吾等共挤一锥之地,则是某些天赐娇颜的美人们的最大乐趣了。

不然,别处不坐,何苦与我共挤一桌?

“你知道鸣远吗?”孔雀由此开始显屏。

“不太了解。”我环一眼空旷大厅内诸多的闲桌空椅,努力压抑换桌的欲望。

“啊?”吊高的语调显示出美人儿的不敢置信,“鸣远可是国内五大广告公司之首耶!它不仅拥有国内六成的广告订单,在全亚洲来讲,它也是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广告集团耶!”气不喘一口,“何况,它还拥有国内最大的演艺公司,每年捧红不少的影视红星耶!”

“这么——大?”我确实对商界不感兴趣,看报从不看财经版。

“这么大?这不叫大,叫有名气,OK?”美人儿稍顿一口气,继续显示丰富的学识,对我渐不热衷的态度视而不见,只要有个听众就好,“鸣远大厦便是鸣远广告集团的总部。大厦共三十层,一至二十楼为鸣远各地区分部办理处,你知道吗?鸣远分部遍布全亚洲哟!”

“哇!”我略打起精神,准备听一次商界经济报道,“不赖哟!”若要增强讲者信心,适时的插话是很重要的。

“啊,咱们接着讲鸣远大厦。”美人儿挥挥玉手,对我的反应很是受用,“至于大厦二十一至三十楼,便是鸣远总部所在了。楼层愈高,权利相对愈高。我男友便在二十五楼上班,还不太好啦!”那洋洋得意说的可不是“不太好”。

“真好——”真的从心底羡慕她男友在二十五楼上班,那意味着他工作不算太忙,有足够的时间陪她。

“好什么呀?”美人儿一撇艳艳娇唇,“我告诉他了,除非他能爬上三十楼办公,否则,我是不会答应嫁他的啦!”

“三十楼职位高吗?”好像不是这样吧?至少,在鸣远——绝非如此。

“没常识呀你!”美人儿一脸鄙夷,好似我问得多么愚蠢,“你想,哪间公司不是楼层愈高,职权愈大?你见过哪间公司的决策者是在底层办公的?”言下之意,不喻自明。

“喔。”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立刻闭嘴,不准备告知她一项有违“常识”的事实。

事实是:鸣远决策者所在办公地点正是鸣远大厦廿一楼,它楼层愈高,职权偏偏就越低了。只是外人并不知晓而已,我也是透过特殊渠道才知晓的。

“还有哩!”美人儿忽然显得无限神往,“我对这一任男友不算很满意啦!我比较中意的是他公司的三大黄金单身汉啦!”

“三大黄金单身汉?”这倒真是从无听闻。

“哎呀,”美人儿痴痴地注视窗外设计十分个性化的高耸华厦,目露渴望,“鸣远的三大帅哥嘛!个个英俊多金,又都还是单身耶!”

“哪三个呀?”身为一个作者——罗曼史爱情小说作者,收集读者喜欢的素材是我职责所在;另外还是打断正在神游的美人儿大梦比较好,免得那欲滴的口水损坏了美女形象。

“你不知道?!”美人儿口气有些忿然,一是气我打断了她的美梦,二是震惊于我的孤陋寡闻,她白我一眼,倒也合作地讲下去,“排名第三位的是鸣远企划部经理黄之见,第二位的是鸣远总经理周可鹏,而排名第一位的是——”美人儿不自觉地睁圆精心描绘过的彤凤大眼,口气里含着人人可闻的爱慕,“第一位的是鸣远总裁特助——狄云涛。”叹一口长气,遂又振奋精神,“他从不闹绯闻,私生活很严谨的,今年才三十四岁耶!”

“狄、狄云涛?”这下轮到我流口水了,狄云涛竟贵为三大黄金“单”身汉之首?哈,有没有搞错!

“是呀,你不看财经杂志呀?鸣远总裁传闻是香港人士,从不来这里主事的,这鸣远决策大权大约从十一二年前便实际上是由总裁特助狄云涛掌握的!”

“老总裁没有子女吗?”

“这就是奇怪之处了。从来没有消息报道过鸣远老总裁的任何新闻耶!所以关于狄云涛的传闻也没听说过。”

“哈,真是神秘。”

“是——啊,我朋友下班了,我们要去约会了。这个周末我安排了许多节目呢!”美人儿傲慢地招手示意侍者前来结账,无意中再次向我展示浑身的名牌服饰,走前更冲我得意一笑,似在说:长得这么平常,穿着这么普通,这高消费的贵族式咖啡厅是你来的地方吗?

扭扭柳腰,翩翩远去了。

我咂咂舌,满脸羞愧,我确实是付不出我手中这杯咖啡的价钱。

招手请侍者再送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将微凉的这杯推到一边,望着杯中一滴不少的浓液我扮个鬼脸,只为了闻咖啡的香气,是不是太浪费了些?

暗自忏悔一秒钟,我依旧端起新送来的咖啡,闭目细闻那浓浓的醇香。





秋日的暖阳,宁静悠闲的下午时光,轻扬流畅的音乐,手捧一杯醇香的咖啡,再加上放松的心情,我昏昏欲——

“出关啦?”清朗的男中音再次轰走我的瞌睡虫,伴随而来的是抚上我头顶开始作怪的大掌。

“先生,大庭广众之下请注意礼节。”我泄气地抓下玩我头发的大手,斜睨大掌的主人一眼,让我打一下瞌睡不行吗?天晓得我多久没有好好休眠过了!

“嗯?什么时候这么见外啦,海兰?”男子低低一笑,随意地坐入我对面的位子,慵懒的架式,却丝毫掩不住浑身的帅气。我叹气地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打量眼前的帅男子——

高大英挺的身材,深邃俊逸的五官,豪迈潇洒的气势,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威力。老实说,此名正坐在我对面的老兄,实在是一个相当亮眼的人物。

我再暗叹一口气,不去瞧咖啡厅内所有各色人等对他老兄的频频扫射,幸亏不是营业高峰呐,幸亏不是那段时间。

“海兰?”我的不言不语引起他的疑惑。

“若是不想见外,可否借一步讲话?”咖啡香已闻得过瘾,付账的金主又已显身,此时不走,还待何时?等厅内诸娘子军过来搭讪?

哼,免!

“乐意之极,娘子有令,为夫岂敢不从?”自称我夫之人冲我眨眨那有个性的大眼,大手捞过我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随即招来侍者结账。

“狄先生,不多喝一杯?”侍者躬身问着熟客,一对势力的眼也偶尔扫一下伟仪男子身旁的平凡女子。

一只灰麻雀竟霸住了一匹风度翩翩的大白马?

哈,姑娘我便是霸住了,又怎样?

我起身先行,好心情被破坏了一半,才没什么心情去理会身后的闲杂人等哩!每次同他一起,总会遇到一些这样的眼光,总会碰到一些这样的暗暗嘲讽。姑娘我头脑不清,才会兴致一起,在此等他下班!

“生气啦?”一同坐进他那辆银黑色BMW,他不急着发动车子,反而凑过头来逗我。

“我生什么气呀?”用手将那张在眼前不断晃动的帅脸用力挤到一边,忽略他不满的嘀咕,“我何德何能,竟能嫁给国内知名企业鸣远广告集团总裁特助,三大黄金‘单身汉’之首的狄云涛先生为妻,三生有幸还幸不过来哩,又怎会生什么生不着的鬼鸟气?”

“哈,肺容量又渐增强,绕口令竟讲得如此之顺,佩服、实在是佩服!”他扯扯我脸颊,妄想四两拔千金。

“行了,走啦,超市快关门了!”若不是想去超市大采购,偏自己又懒得挑选令人眼花缭乱的食品,才不在咖啡厅等他呢!

“这次真的出关了?不会又锁在书房两星期?”他不依不绕,话回前题。

“真的真的,刚将稿子送到编辑部,不然你会在咖啡厅见到我?”顺路才去的。

“唉,你怎么就不能说些甜言蜜语,骗骗我,说是因为想我才会去的?”他笑着摇摇头,唱念俱佳,不愧能领导下属的演艺公司,“就说因为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特意去接我下班的嘛!”

“啊,本来就是特意去接你下班的呀!人家是快想死你了。”我随口应付,在他扑过来之前又加上一句,“可我更想死晚餐了!”

“泼我冷水。”他狠狠扯扯我耳朵,开始转动了方向盘。

我是一个第三流的爱情小说作者,默无声息地在这个大都市里混饭吃;他是一名第一流的商人,有着一流的才华,一流的品貌,在商界呼着风唤着雨,一举一动便牵扯了拥有数千名员工的大集团的兴衰。

两个人一个天一个地的差距,偏有了瓜葛:他成了我的夫;而我,则是他的妻。

云和泥混成了一体。





其实,认识他、嫁给他,纯属偶然。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年春末,我去出版社编辑部交稿。因为是周末,办公室里就那么小编两三位,个个忙着接读者打来的电话,忙着整理众多作者投来的小说稿件,可谓忙得不可开交。

我呢,交完稿,闲来无事,便坐在一旁猛啃我所崇拜的作家们的最新大作了。

直到正在某广告公司商讨小说发行事宜的美术小编打回电话来,说要即将上市的三十二册小说的样本,找人给她送过去,她和广告公司的人员正等着用呢!

接到电话的刘小编便将算计的眼光投到了可怜的我身上。“海兰,帮帮忙啦!”一脸谄媚的笑。

“可我不知广告公司在哪里呀!”反正闲来无事,助人为乐也好。

“啊,很好找的。”刘小编纤纤玉指一指窗外,“喏,三分钟的路程,顺南京路一直往东,瞧见一座设计十分个性化、很显气派的三十层大厦便是。”

快手捧来一捆书,往我怀里一丢,“乘电梯直达廿七楼便可。快去快去,就当顺便减减肥好了。”双手将我推出门外,便笑着向我拜拜了。

好吧,既然广告公司离此不远,就当散散步,顺便减减肥好了。我身高一米六零,体重也达五十五公斤,是稍显丰满了那么一点点。

于是,我搂着打包好的书册,举步便行。

一路无话,到达目的地。

原以为到了广告公司,乘电梯直达廿七楼,将书交与美术小编即可,哪知人家广告公司的所有电梯都在进行每周维修,无一可乘。

“不能先启动一架吗?”我可怜兮兮地恳求电梯维修人员,希望他们看在我怀抱一捆书的可怜样子上,善心大发地网开一面。

“很抱歉,小姐。电梯中央控制系统已关闭,下午四点以前是无法开启的。”说得头头是道。

“那上班的人员怎么上去的?”三十层耶,不会是飞的吧?

“哦,他们上午九点钟前上去的。九点以后电梯便无法启用了。”

我看一下表,时针正大咧咧地停在“11”上方,冲我咧开恶意的嘲笑。

天哪——

我望望手中已稍显沉重的书,有些想哭,但只得咬咬牙——好啦,不就是二十几层楼嘛!减减肥好了!于是,鼓起勇气,摆好雄纠纠气昂昂的架势,我开始顺着楼梯勇敢地攀楼山!

一梯,二梯,三梯……

一楼,二楼,三楼……

边爬边暗中咒骂这座高厦的设计师,将楼设计的这么高干什么?吃饱了撑着呀,每一层楼的上下楼梯足足有二十几梯!甚至愈往上爬,楼梯有渐增的趋势耶!人家不都是楼层越高,楼间高度会越低吗?

真真真是活见鬼了!

等我气喘吁吁地连爬带滚地挨到十七层时,我几乎要挥舞白旗投降。腿抖得厉害,几乎要站不住;气喘得吓人,粗粗的呼吸应接不暇地在我嘴里进进出出;怀中那并不沉重的书捆此时却犹如千斤巨石般压得我直不起腰来。

四周静悄悄的,甭说人,连苍蝇也休假周末去了。

我决定休息一下。

瘫在台阶上,我几乎要破口大骂美术小编。好好的周末不去缠男朋友,拼命工作干什么?还有这个广告公司,没事做呀?住在二十七楼!

难道我就这么时运不济?!

啊——

抱怨完毕,我重新搂起书,开始英雄地再攀高峰。反正楼中维持着寂静的高贵品质,四周不见半丝人影,我便开始边爬楼梯边摇头晃脑地大声嚷嚷,给自己打打气。

“我爬,我上,我大步上——”无奈气喘得厉害,听起来声音很惨。

“一步,一步,再一步啊——”抖抖的腿却实在显不出大步前进的英姿。

“哇——又一层了耶!”大声欢唱,庆祝离二十七层天堂又进了一步。

“我上,我上,我大步地上——我爬,我爬,我使劲地爬——加油、加油、再加油——”我愈嚷愈兴奋,虽说脚步依旧迈不开,气依旧粗得吓人,但心里却舒服多了,不就是二十几层楼嘛,能挡得住我海兰?

“哇哈哈,海兰天下第一!”我给自己竖起大手拇指,“东方不败?一边凉快去吧!”就算东方不败再厉害,轻功再独步天下——来爬楼试试,一样会哇哇吐血!

“我上呀,上——我使劲地上!”搂着书,我大声喊,一面是替自己打气加油,一面也是想让二十七楼的小编能神奇地听到,进而好奇地下楼一探究竟,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注意到,二十楼往上,楼梯旁不再是狭小的走道,而是开放式的办公厅,透过敞开的玻璃窗,里面办公桌椅摆放整齐,照旧也不见一个人影。

“当然了,都去度周末了嘛!谁像我海兰一样呆,做个义务投递员爬楼?上帝,我这么有爱心,不会这么快上天堂吧?”我咬牙切齿个不停。平日很是沉默寡言的我,今日为电梯所逼,甘愿成为多舌公。

“我上,我上,我使劲上呀——”

“我爬,我爬,我用力爬哟——”却是想趴地不起。

“天哪,可恶的美术小编!平日里耳朵那么那么长,今日怎变聋哑人了?可恶可恨可恼!”

“上帝,让我爬快一些吧!啊?!才到二十四楼吗?!还有三层要爬?天要亡我哟——”我几乎要痛哭流涕,我真的真的——

“海兰!给我闭嘴!”美术小编气极败坏的尖细嗓音悠悠地传来,“从你一上二十楼我就听你大声嚷嚷,烦不烦人?”一面数落我,美术小编一面跑下楼来接过我怀里的书,“有劲儿大声叫,没劲上楼?”

“小编,天地良心,我海兰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既然听到我的鬼叫了,干吗不早点下楼接我?天哪,我上了二十六楼你才现身!”控诉呀!

“好了好了,海兰!我狠心不接你,也是想让你多锻炼一下嘛!减减肥啦!”美术小编开始冲我谄笑,“你不想同我一般,穿上美美的裙子去逛街钓钓白马吗?”

“免!姑娘我一人过得好好的,没那个心情。”其实心里是想做做春梦啊。不过,用笔写下来便是美梦,亲身去体验?还是算了吧!一来自己懒,懒得浪费自己的感情;二来,我灰姑娘的美梦早已飞走了!

“哈,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心里敢说没小鹿乱撞?嗯?好啦,上楼休息一下,等下午电梯启动,咱们再一起走。”

“有没有点吃的?”我抚抚开始咕咕叫的肚子。时间早已是过正午,我从今日早上滴水未进耶!

“哪来吃的?这里是公司,不是餐厅,饿一下吧!”

“饿一下?”我逼她看表,“十二点多了耶!等到四点钟我会去见如来佛祖的!”我忍不住哀号。

“那怎么办?”小编被我逗得直乐。不想也知道嘛,平日少言寡语、信奉“沉默是金”的海兰,能有今天话多的时候,难得哩!

“小编,难道你就不饿?”不会吧?

“我正节食呢!”顺便扭一扭纤细的腰肢。

“啊——”瘦成林妹妹的小编还要节食,我等丰满之人该如何?绝食吗?我无语问苍天,“可我好饿!”早知如此,早上就不该图懒,为什么不勤快一些?自作自受。

“可不然怎样?喝杯水充充饥?”小编好心地提供建议。

“会更饿——”我打住话头,因为楼上的广告公司人员已开始唤小编上去继续探讨公事了。

“你歇一歇,待一下再说。”美术小编转身款款上楼去也!

我咧——怎么办?饿着?不要!好,咬咬牙,跺跺脚,不就是二十几层楼嘛!既然我上得来,自然也下得去!

深吸一口气,转身举步,开始另一项伟大行动——下楼!

“我下,我下,我又开始下——”下楼比上楼轻松多了,转眼已是一层楼,只是心跳得厉害。

“我下,我——”不行了,头开始昏,眼前也开始长出数朵金花。我扶着楼梯扶栏,试着闭目而下,等到实在忍不住头晕眼花,便一屁股蹲坐在台阶上喘息休养,顺便睁眼一撇,才二十一楼而已!

“天要亡我——”我哀号不断,实在无力站起身来。

算了!我泄气地顺势一躺,如死尸般瘫在楼梯口。反正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怕什么?

不管了,休息休息再说。我复又合上双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啊——我最爱吃的米饭,我最爱吃的鱼香肉,我最爱吃的……梦中,我面前摆满了美味佳肴,我不停地大块朵颐,总算吃了个过瘾!

拍拍胀鼓鼓的肚肚,我意犹未尽,若是此时再来一杯清茶该是多好!

啊——才一想起,天上竟有一股清泉直直没入我嘴中!甜甜的,有味道,好喝!我笑眯了眼,不客气地张大嘴巴欢迎它的到来!

啊——我不禁赞叹连连,怪不得古人常说什么“醉生梦死”,若在此时死去,绝对无憾了!啊——

“不要傻笑太长时间,睡够了便醒来,除非你真准备饿死!”忽然间,略带冷意的声音如风般吹进我耳洞,一丝一丝卷走了我的睡意,“听见了吗?睡够了就睁开眼睛,醒过来!海兰——”

是谁?我掏掏耳朵,竟敢打断我大吃大喝的幸福时光!

“海兰?醒醒——”

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清清朗朗的,是男声,谁呀?

我艰难地眨眨犹如千斤重的眼皮,眯开一条细细的缝,首先进入视野的是灰灰的长裤,高高的身型,再望上看,可刺目的白光让我看不清逆光中的面孔。

“呃——”我自觉地舔舔唇角,舌尖上,却有着梦中的香甜滋味,啊——

“别发呆了。难道你又不饿了?”不带多少笑意的话语里却浮着确确实实的揶揄。

我忙手一撑地,坐起身来,眼睛却恰巧迎上了男子手中的绿色包装盒,由上面印刷清楚的图案,插在其中的吸管可知:我梦中的清泉,从天而降的清泉,好像,似乎,恰巧,绝对!

“还想喝?”这次声音里含着明显的笑意。

“啊,这个——”我艰难地调开视线,轰!脸上顿时燃起千丈熊火,天哪,这次丢人可丢大了!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了!

“那好,跟我来吧!”我的沉默被当作承认,他转身便行,也不管我跟不跟上去,“我办公室奶茶多着呢!”那高大瘦劲的身形沉稳地离我远去。

哇噻!我眼前乍然一亮,顾不得刚才的丢脸行径,忙忙爬起来,撒开脚丫子紧追上去。

我正为下部小说的构思发愁呢!刚才的事可是一个好题材哟!

美丽娇弱的女主角因困于杳无人烟的茫茫荒漠,又饥又渴;正当求救无门绝望之际,我们英武神俊——呃?英俊威武的男主角身跨骏马,一手持缰策马,一手高托灌满清泉的水囊飞驰而来。英雄救美,一段美丽的故事于焉展开——

而刚才的男子不恰巧符合我小说中条件?只是没看清相貌如何。若是相貌堂堂,我小说中男主角的形貌蓝本不也有了?此时人家既大方地开口邀我登堂入室,不去,岂非错失良机?

哈,我倒要仔细瞧上一瞧,搞不好,下部小说的男主角就以他为原型了!

追——

相信我,一旦海兰对某件事物起了兴致、着了迷,绝对会一探究竟至底的!

兴冲冲地尾随男子踏入一间办公室,眼前又是一亮:乖乖,超现代化,超豪华耶!无论是阔大的室内面积、良好的采光、完美的装潢,还是豪华的家具组合与简洁流畅的超大办公木桌,都显示出拥有这间屋子的人身价品味绝非尔尔!就算电视剧中那些大企业家、大总裁董事长们的办公室,与此一比,恐怕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赚到了,真是赚到了!这一场景我绝对会照实扔进我以后的小说里。

“坐。顺便将口水擦一擦。”这次声音非但含有笑意,甚至已是笑谑了!

“呃——”我慌忙用手背一擦唇角,果然手背湿湿的一片,不肯进唇的口水羞煞我也,“真是、真、真是让您见笑了!”我的头再也不敢抬起,双眼紧盯着脚旁的地面,希望上天可怜,用雷轰一个洞出来好让海兰爬进去,一辈子不出来了!几时,海兰这么失仪过?

噢,老天,杀死我吧!

“该是三生有幸才对。”男子引我至沙发坐下,转手放在我面前茶几上一个超大饭盒,“虽然凉些,但总比饿肚子好是不是?吃吧!”淡淡的语气不兴波澜,却渐渐驱走了我的愧色,我的不安。

“吃呀,低头看手掌会看饱肚皮吗?”大概看出我的不好意思,男子转身离开,“我还有一些公事需办,你自己随意。”

“谢谢!”除了道谢,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微抬头溜男子一眼,他的上半身已被电脑遮住,只有些微的浓浓黑发露出,随他低抬头的动作微微颤动。他不再与我言语,只有噼啪作响的击键声不断传来。

我重重吁口气,耸耸肩,抬手腕看看表,才一点多一点儿,电梯启动还早呢!我转动脑袋又开始打量办公室片刻,便将视线牢牢停在了面前的饭盒上,虽没有什么热气冒出,但淡淡的菜香却时时钻进我的口鼻,引得我肚中又是一阵偷偷乱响。咽一咽口水,再瞄瞄埋进电脑里的男子——好,吃!反正刚才的丑模样都被瞧尽了,脸早丢到太平洋去了,就算再吃一次,再被他看一次笑话又能怎样?我即刻埋头大吃——

风卷残云、狂风过境,眨眼之间我便干尽了眼前满满一盒饭菜。意犹未尽地舔舔竹筷,打一个小小的饱嗝,我心满意足地缩进真皮沙发中,等待救我于水火中的大善人做完公事,好让我诚心道谢一番。

咱们总不能打断人家办公,只为道一声谢吧?

于是乎,在等待的时辰里,我开始思索这半天来所发生的一切,一思索,便浮出一个很有疑点的问题来:睡梦中,他好似唤我名字来着——他是如何知晓我名字的?他又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这般——好?

等我终于将这两个问题问出口时,时间已是当晚十点多,因为丢人不止一次的我在吃饱喝足后又昏昏睡了过去,而且一觉直到晚上九点才醒来!若非是好人做到底的恩公耐心地等我睡醒,恐怕我就会一个人被丢在那空旷大楼里了。

此时此刻,我和我好心的恩公正坐在路边的大排档里,边吃消夜边解疑释惑。

“很简单,你一边爬楼一边大声喊着给自己打气,‘海兰’两字不知被你重复了多少次,要记不住才怪哩!”狄云涛——我现在知道他名叫狄、云、涛——边给我布菜边笑着回答我第一个疑问。

“呵呵——”我干笑,想起上午时的模样,脸又是一片花红柳绿。

紧接着我又问出第二个问题。

“对陌生人好?”他笑睨我一眼,摇摇头,“通常我很少去注意与我无关的人或事。这次对你伸伸手,只因为我欣赏你而已。”

“欣、欣赏?”今日,结巴与我形影不离。

“是啊,一位年轻的女孩子,明知会累坏自己,却还是去帮别人义务送东西,更别提是徒步爬近三十层楼了!是不是让我敬佩?”

我低下头拼命吃菜,脸像块红布。

“上楼时,一丝也不抱怨苦累,还能乐观地大声给自己打气加油,丝毫不退缩,是不是值得让我欣赏?”他直直盯着我,说得很是认真。

“哪、哪里……”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让他夸得脸红心跳,忙转移话题,“我不是年轻的‘女孩子’啦!我已经二十五岁喽!”

“哦?有这么‘老’吗?”语气里逗弄成分居多。

“当、当然!”我点头保证,反正年岁就摆在哪儿,我从不费力遮掩什么。

“这年头,像你这么坦白的女孩子不多!”

“像狄先生这么乐于助人的先生也不多啦!”

两人相视一笑,初次见面的陌生疏离由此渐渐消失。

第二天,我嫁给了他——





第2章

“晚上想吃什么?”从超市购物回来,狄云涛一边开车,一边询问他的太太——我的意见。

“随便啦!”其实心里早已挤满了一大堆的山珍海味。

“随便?”他笑睨我一眼,识破我的心口不一,“那就吃冷面喽!”

“才不要!”我厌恶地皱皱眉,“明知道我最讨厌吃冷面了,故意的是不是?”狠狠地替他“捶”几下腰,惹他低笑连连。

“那吃米饭?菜呢,让我想想,最好是酸甜俱全,再稍稍辣上一点的?”他腾出右手,拧拧我耳朵,忍住笑逗我。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那晚上就吃鱼香肉、糖醋里脊、红烧排骨……”我宽宏大量地决定放他一马,其实内心雀跃不已,赶忙报出一个个百吃不厌、爱死了的菜名。

“啧,吃了多少次了,就不能换点儿别的新鲜菜色吃吃?”他摇头,对我无能为力。

“好啊,换就换——换你做,好不好,老公?”我忍不住凑过头去,抓起他大掌狠狠咬上一口,也不想想,他老婆我海兰姑娘只会做这几道大众菜,给他吃就不错了,还挑剔?哼!再狠狠啃上一口。

“行啦,老婆,算我失言好不好?”他任我拿他右手出气,算是赔罪,讨好地一笑,“今晚我来下厨OK?”

“你说的哟!”我顿时眉开眼笑。不是吹,他做菜的手艺实在是顶呱呱。结婚两年多来我只亲口尝过三次他煮的菜!

三次,已够我回味一辈子了!平日任凭我怎样好话说尽,他却总是摇头,大男人一个,总说什么“君子远厨庖”,硬是不肯移驾,顶多被我逼烦了,他大爷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外手捧报纸,不经意间给我一些指点就算不错了!

今天,哇哈哈——有口福!只想着便禁不住口水垂千尺。

“啧,好吃鬼!”赏我一个爆粟子,狄老兄只得摇头苦笑任我去了。

虽然至今弄不明白他为何会娶我,以一个在上流社会呼风唤雨的优秀男子身份,一个黄金单身汉的钻石身价,会要一个毫无名气可言、毫无姿色可讲的平凡小女子——我。

可我俩结婚两年多来生活得和和美美,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宠我,怜我,我很清楚很明白;我依赖他、处处粘着他,他从无一丝不耐,我更是清楚明白。

可是,在某一个角落里,我的心总是不踏实,总以为我生活在梦中,生活在一个我自编自演的爱情幻影里。毕竟,我们婚姻的基石无关“爱情”。

没有谈情说爱,没有“我爱你”的宣告,我们平静地、幸福地畅游在婚姻的海洋里。

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幸福是否会长存下去。

只要抓住现在,便已满足了。

但,心里总会在幸福的时刻里偷偷感到一丝丝的不确定……

因为,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的“自卑”摇摆着我的心……

“怎么了?”发现我不再笑闹,他关切地问我。

“没什么,只是想起下一本小说的构思而已。”我摇摇头,将那一点点的见鬼“自卑”感、将那一丝丝的不确定抛到脑后,重新打起精神。

“行了,才完成一本出关,好好玩一阵再说。”他拨拨我半长的发,“那么拼命做什么?怕我养不起你?”

“啊,对呀!若是有一天你对我相看两相厌了,我该怎么办?”我扮一个鬼脸。

“下辈子你再去烦这件事去吧!”他宠溺地拍拍我脑袋,“我还怕你嫌弃我呢!”

“哈,若要本姑娘不嫌弃你,便给我乖乖做牛做马——”我开始戏耍他。

“还姑娘姑娘的,你已为人妇喽!”他叹笑着摇摇头,“多大了,还跟孩子一样!”

“我跟孩子一样?”我睁大眼气鼓鼓瞪他。

“是啊,满身奶味,睡觉会流口水,翻身会翻下床,衣服不爱洗,头发乱糟糟,随手乱扔东西,做事毛毛冲冲,不会用脑子。不是孩子是什么?”

“好——啊——从今天起,睡觉少搂着我,免得我唾弃你!”哼,敢翻我的老底?

“哦?为什么唾弃我?”将车开进住宅大厦地下停车场,他笑着同我斗嘴。

“恋‘童’狂啦!”我皱皱鼻子,一待他停稳车子,打开车门抬脚便下。

“嘿,罪名不小哟!”他不以为意,拎起大大小小的袋子紧跟我身后步入电梯,“可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不小心栽倒在你的娃娃裙下?”他是瞅准了电梯内没有旁人,口气愈来愈肆无忌惮,“唉,被你这小狐狸迷住了,从来没有吃够吃饱的感觉。我说呢,原来你是小小孩童嘛!怎么能够满足我大男人的胃口呢?!”

“满足你个头啦!”我羞、不,是气红了眼珠子,才不管他满抱的袋子,冲上去拳打脚踢,惹他哈哈大笑,顺手一挟,顿时我也成了他手中物件,“那就满足我个头吧,太太!”电梯门一开,拎着我步出电梯,打开房门——此老兄实在太厉害,双手俱无法腾出、加上我用力扭打的情况下,依然轻轻松松地打开了房门,走进去,用脚将门踢合,将大小袋子一扔,双手紧搂住已快没力气的我,威胁地一咧嘴,露出亮晃晃的白牙,“既然我是‘恋童狂’,若不好好表现一下,岂不是有负盛名?”

我一下子僵住不动,努力扯起僵僵的甜笑,“老公,我、我饿了耶——”开玩笑!若是真让他好好“表现”一下,我的晚饭岂不是报销了?!啊——说错话了!

“真的?我也饿了,很‘饿’很‘饿’。”意有所指的话里语意不容错辨,“您姑娘不会忘记我已经饿了两个多星期了吧?”说得很慢很慢,一张帅脸不怀好意地向我逼进。

“啊,嘿嘿——”我干笑连连,想起两个多星期以来为了赶稿六亲不认,“那个、那个狄老兄、狄老大,今天晚饭还是让小的来做好不好?”能不能逃掉?能不能逃掉?!

“好啊,求之不得哩!”他点点头,在我松口气的同时,又阴阴加上一句,“很久没见你主动过了,这次你肯效劳,我当然乐意至极。”手劲一吐,将我甩上肩头,大跨步迈向卧室。

“啊——你会错意啦——”我紧紧把住房门,死也不肯松手。

“哦,原来你是想在客厅‘喂’我,看来我是会错——”

“不,不是——”我赶紧松手,不敢再多反抗,只乖乖地任他扛进卧室去——





我平日绝非善谈之人,认识我的人都说我不善交际、不喜欢说话;他在外界外人面前也是一副沉默寡言样,奉行“沉默是金”的至理名言,除了公事,鲜少与他人在私下笑谈,更别提把酒言欢了,两年多来,我仅见他参加过的社交应酬不过三次!

而家中的电话更是形同摆设,除了我的亲人、偶尔向我要要稿件的小编、多日联系一下的朋友,鲜少有别的人打电话进来。

但如今,当我们私下相处时,当我们共拥一个天地时,似乎我们的性子都变了,爱开玩笑,爱打打闹闹,爱互相斗嘴……

在我们共有的天地啊——





依照惯例,用罢晚饭,我们夫妻均会移驾大书房,各据书桌一侧,他办他那永远办不完的公事,我写我心目中那一个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我总在写不下去时偷偷看忙于公事的他。眉展得平平的,宽宽的额头上写满了自信,浓浓的黑发温驯地伏在头顶,随他的动作起伏不定——

若是只欣赏狄老兄眉毛以上部位,可谓赏心悦目,犹如一幅半遮面的“帅男图”,看久了,心里很是愉快。可若不小心瞄到了狄老兄眉毛以下的部位,赏心悦目便顿成往事。他的眼光直视文件诸物,神色冷峻、双唇紧闭如蚌,唇角略往下垂,方正的下巴犹如石雕。脸颊上明明刻画着一个讯息:别惹我,否则后果自负!

于是,每当不小心瞄到这一部分后,我便乖乖垂下头去,快速地用笔画符也好,就是不敢再欣赏下去。

后果自负耶!我曾那么不怕死地负过一次后果,那滋味,嘿,非我等常人所能受——他会用冷冷的、狠狠的目光定定地直视你的双眼,那笔直射来的目光中明显地带有一种凶残的野兽气息,此时,生人勿近!

——我也只敢试到这一程度而已,再往下,呃,小命要紧,其他的都不重要。

于是,有时候我宁愿躲在卧室的床上写写画画,也不想去瞄他老兄办公时的丑嘴脸,以免破坏了心情。可他老兄倒好,我不去书房,他便也卧在床上,同我一样趴着办公,要是我不小心惊扰他了,那凶凶的眼神同样会如箭般扫射过来!

我咧——抗议!严重抗议!

抗议无效之下,只得摸摸鼻子,夹起纸张乖乖地跟在他老兄身后,移师书房。什么嘛,夫妻或许会是同林鸟,但绝不应该是连体婴嘛!

于是,每到此时,我都如坐针毯,无心写作。

幸亏他老兄手脚还算利索,心思转得也快,每次办公绝不会超过两小时。工作完成了,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一切,便会闲闲踱到我这一边来,挤在我身旁看我写稿。

而我,写稿时也从不喜人打扰,更遑论是让别人看我的稿件了!

这时,便轮到我凶巴巴地将他赶开了,我会拳打,脚踏,牙咬……用尽一切暴力手段去驱逐他,将他赶出我的势力范围——只是成效不彰而已,他老兄依旧高举我的手稿朗声大念,边念边耻笑我什么用词不当啦,句子不合文法啦,字写得像小蝌蚪啦……

气极,我会爬上书桌去抢我的手稿,没办法,人家至少比我要多长了二十公分,个小的我能怎么办?

于是,世界大战莅临书房,狂风过境后,书房内的狼藉一片总会让我有大哭一场的渴望:明日,他老兄高高兴兴上班走,我呢,得爬到书房辛辛苦苦做功忙!

更别提我写作是习惯在无人打扰的深夜了!有了狄家仁兄的帮忙,我一本小说写上两月是常有的事!在编辑部,甚至成了有名的拖稿大王。

我咧——欲哭无泪之下,只得渐渐改变了写作习惯,在天蓝蓝的晴天白日下努力爬格子……

辛酸呐,一本书恐怕也写不完!

而若是狄老兄幸运地没带工作回来,我呢,又没有执笔画符的心情——在他骚扰之下,很少有写作心情的。两个便会挤在沙发上看碟,直到累了为止。这时候,两人才算稍稍握手言和。

我喜欢看幽默风趣的偶像片、爱情片,他喜欢看惊险刺激的侦探片、恐怖片。

两相争执,在他否决掉我提议再购一部影碟机之后,由协商,一三五做主是他,二四六我选片,周日猜拳!

他否决的依据是:既然是夫妻,自然兴趣应该一致才对嘛!

就如今日一般。

“呵——”我忍不住又是一个长长的呵欠,全身都瘫在了狄云涛先生身上,眼,早已睁不开。

“不准睡,听到没有?”他不满地拍拍我的脸。

“听到——呵——了。”我眼一闭,才不理会他呢,今天闹得还不够呀?什么不满我两个星期不理他——他也负有大半责任耶——已饿得奄奄一息,什么一定要吃个够本,已慰多日“独守空闺”……乱七八糟一大堆抱怨!

好啦!他终于吃得尽兴,却把许诺给我的大餐残忍地挪到了明天!

可怜的我直到晚上十点才啃完一盘蛋炒饭,水还没喝一口,便又被他老兄兴冲冲地扯至电视前,陪他看他想了好久的《古井贞子》!

鬼怪加恐怖,休怪我不赏脸!身子一瘫,眼一闭,不给他面子地哈欠连连。

“海兰,不准睡——”他咬牙切齿,一脸的兴致被我气得涓滴不剩。

“好啦!”不耐烦地拍掉拧我鼻子的怪手,“我不睡,我只闭闭眼,OK?”才不上当哩,若睁着眼,不小心瞄到电视中恐怖的镜头,今夜就别想睡了!

“海兰,你故意的是不是?”他几乎要跳如雷,怪我不给他面子。

“是——我故意的又怎样?明知我最怕最讨厌这种恶心加恐怖的东西了,偏要我瞪大眼睛仔细地看!到底谁才是故意的?”我猛地坐起身,拒绝再给他当免费抱枕。

“你想吵架是不是?”他老大冷冷一笑,双手环胸,一脸狰狞。

“到底是谁想挑起战火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幻想床头吵架床尾合?嗤,做梦!

“海——兰——”紧闭的唇中硬生生地挤出我的名字,配合影碟中令人恐怖的音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颤抖的——

“不理你了!”我猛地立起,拖鞋也不穿,猛跑回卧室,将门砰地一甩,抱头钻入被中,不再理会身外事物。啧,我怎会一时冲动嫁给他呢?一个可恶可恨可恼的暴徒!

脑中不停地咒骂,却也很快地睡着了。

梦中,似乎又回到了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那天,绝对是我的出糗日……





“别吃得太急。”

“习惯了。”我继续埋头狼吞虎咽,将饭菜一筷筷地扫进嘴巴,几乎不用咀嚼便咽下了肚子。

“怪不得你不像时下的女孩子那么苗条。”他笑着看我毫无斯文可言的吃相,不觉摇头。

“有什么办法?”我咕嘟嘟地牛饮一口温温的茶水,“也不知为什么,我的肚子总是叫饿,总不能委屈它吧?”

“那也不能用吃得那么快。”说快还客气了点儿,应该是“抢”饭吃才对——望着他一闪而过的笑,我敢发誓他是这样想的!

“你抢我的怎么办?”我打趣他。

“啊,被你瞧出来啦?看你吃得那么香,我真的想抢你的饭吃吃看!”夸张的语调,帅气的国字型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那么那么的……

我甩甩头,继续埋头大吃。

“怎么想起走创作小说这条路的?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整日忙着谈恋爱才对。”见我不语,狄云涛笑逗我开口。

“整日忙着谈恋爱?”我噗哧一乐,“前提是要有男子肯追我才成啊,老兄!”

“会没人追你?”他瞪着我,好似在看《一千零一夜》,太天方夜谭了嘛!

“会有人追我?”我反问,“你也见识到我吃饭的粗鲁样子了,”我同他数手指头,“我讲话总是直来直去,嘴又很利,从不吃亏;我不喜欢穿衣打扮,自认舒服就好,却因此总是一副邋遢的模样;我不爱逛街,总是整天闷在屋里;我行事很冲动,说话总是不肯欠考虑,特别容易得罪人;我一点儿也不温柔,比男孩子还男孩子,力气又很大……”

我曲完了十根手指,一一数落自己的特“长”,惹得狄云涛摇头叹笑。

“就因为这样,会没男孩子追你?”他轻笑,“你很直爽,很乐观向上,很有热心肠,很开朗,讲话很风趣,行事很利索,更重要的是,你很独立,很坚强,很——”

“老兄,你是在说我吗?我怎么一点也不知我竟有这么多优点?”我瞪大眼珠望向他,“平日我很少讲话的,除非遇到投缘的朋友才会聊上一刻。还有就是,我讲话很直接,很有刺的,常常压得与我交谈的男孩子接不上话,这不叫风趣,OK?”被他那么一夸,我脸红到颈子上了。

“哦?基于以上诸理由,会没有男孩子追你?”他哈哈一笑。

“错,还有两条更重要的理由,阻止了我的被追。”我秀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愿闻其详。”他单手支颌,一脸温和的笑。

“其一,我相貌太平常嘛!绝非什么能变成白天鹅的丑小鸭——充其量,顶多算是一只胖胖的小家雀而已。”

“如果有人喜欢你,那你要明白,人有比外貌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心灵。爱情并非只依靠靓丽的外表。真正喜欢你的人喜欢的是你的心。”他说得很慢,很郑重,“其二呢?”

“其二?”我苦笑着叹息,“偏偏我爱情小说瞧得多了,心里向往的是那种王子与公主的浪漫幸福。明知那只是虚构的爱情幻影,心却依旧陷了下去。我曾发过誓,若非能遇到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既英俊,又多金,那么我宁缺勿滥,一辈子也不踏入爱情的国度。”我也严肃郑重地回视他,将他的笑逼回肚去,“你可以笑我笨、讽刺我拜金,但绝对不可以嘲笑我的梦想。”我点点头,“也许我是幼稚得让人发笑。”

我仰望黑夜里闪烁不定的星星,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久而久之,我拒绝、不,应该是杜绝了所有男孩子的目光,将自己紧紧地围困在了自己的虚拟空间里,心静如水,不再去幻想自己的未来是否真的有爱情的存在,也不想去试着说一场普通的恋爱,只想自己一个人平平淡淡地生活。”我瞅一眼正望着我静静沉思的狄云涛,说出自己对现实生活的满足,“将我对爱情的憧憬、对婚姻的幻想,细细地编织成一本本美丽的书,一个个美丽的爱情故事,既能满足自己的向往,又能赚满荷包,多好。”

“这样的生活你快乐吗?”他紧紧盯住我的视线,目光熠熠。

“当然快乐!”我一下子大声喊了出来,再瞧一眼周围的呆愣神情,赶忙吐吐舌,压低声音:“我这工作多自由,想写便写,不想写了,便到处走走逛逛游玩几天,或干脆回老家窝一阵子,多自在!再说,我平生的最大愿望便是:大学毕业后尽快赚一笔钱,好让家里建一幢好一些的房子。如今,愿望实现了,我自然快乐极了!”没说出来的是:让日渐老迈的爹娘能喘上几口气,不必再为我们姐弟四人辛苦奔波。

为了爹娘,什么苦我也能吃得下!爹娘能高兴地一笑,我便再也无所求了。

“你真容易满足。”他哼我几声。

“我不该知足吗?”我歪歪头,“明知我的白马王子是梦中水影,我自然不去费心追寻。其实我很现实的:只要我的家人过得快乐,自己过得快乐。其他,我一无所求。”我平静地陈述我内心的想法,爱情,早已不在考虑之中。

“啧,真看不出海兰是个这么容易满足的小女人。”他低低一笑,似有无限感叹。

“哈,我也不知道我今天会同你讲这么多耶!”轻易地撤掉心防,是因为我明了我以后与他不会有任何瓜葛。毕竟他是万众仰目的企业大亨(从他豪华的办公室及浑身的尊贵气势可轻易得知——只要你不是白痴),我则是在这个泱泱大都会中默默无闻的小小一条虫。明日便是陌生人,一吐内心真言也没什么。

“来,讲讲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沉默了一刻,他笑着又开始给我布菜。

“不同时刻有不同的样子。”我皮皮一笑,“比如现下,我觉得你的形象,就很适合用来塑造我下一本书的帅帅男主角耶!”今日没有白做苦工,平白又赚得了一个好故事和一个好主角。想起我的荷包又将大一些,我眉也开眼也笑。

“我?”他也笑,却笑得神秘莫测,似乎带着某种算计,令我心生警意。

“对呀!”我咽咽口水,头皮微微发麻,却又不得不往下讲,“你长得这么帅,又像是很有才华、能力又很强的样子,多金是一定的!”我愈讲愈兴奋,忘了刚才一闪而过的警报,“你人又很随和,待女孩子一定很温柔,不是白马王子是什么?”

我冲他招招手,两个人隔着不大的桌子,脑袋凑到了一块儿,神秘地问他:“老实招来,追你的女孩子一定不少吧?”

“错,一个也没有。”他笑,回答得却很是斩钉截铁。

“呃?已结婚了?”不无可能。

“哪,自己看。”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证件让我审查。

——狄云涛,男,生于一九六六年六月十七日,未婚。

“没结婚?”不可置信,“哈,那就是已有了要好的女朋友,对吧?”我说嘛!这么好条件的男子,没有女人追会遭天谴的。

“也错。”他学我的样子晃晃手指头,“到目前为止,我独身一人,既没有女朋友,也没有什么女人追,更没有结婚。我从不滥情。同你一样,我也认为爱情是虚幻的水中花、镜中月,是高不可攀的。”他性感的方唇一张一合,说出让我张大嘴巴的话语。

“有没有搞错!”我直直瞪着他,“就算再怎样,也该有女人喜欢你呀!若是我呀,就算死,也得将你这等稀有白马牵回家!”

“好啊,既然如此,嫁给我吧,海兰。”

一石击起千层浪。

我呆住,脑中是一片空白。他在开玩笑!两个不过相识了十来个小时,有谈及婚嫁的可能性吗?!

“呵呵,老兄,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努力地撑起干笑,拒绝真真地心动了一下下,“我是一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灰麻雀耶!哪能入得了您大开的佛眼呢?”

“我不符合你白马王子的标准?”他挑眉,对我的呆样视而不见。

“当然符合。”而且该死的符合极了!

“我不够资格成为你小说中的男主角?”

“怎么会!”可,可什么来着?啊——我头大了,“可现实与梦幻毕竟是存在差距的!”

还是云泥的差距啊!你能对漫画中的英俊王子表露爱意吗?你能与幻想中的白马王子结婚度日吗?

不——可——能——嘛!

“你还想寻找爱情的存在?”他咄咄逼人。

“早讲过了,我早对我的爱情不抱任何希望了嘛!”我渐渐退缩,那可笑的童话故事梦梦就好。寻找?能寻找得到吗?嗤!

“你想一个人过完一辈子?”他步步紧逼。

“有,有什么不可以?”真的可以吗?其实我也想有人陪,有人可以依靠,有人可以宠我……

“难道你不想孤独的时候有人可以陪着你?难道你不希望伤心无助的时候有人可以给你一个温暖的胸膛,让你可以依靠?难道你不想体会一下被一个人宠的幸福?”

他怎么知道我的内心?!

“你爱你的家、你的亲人,可他们不能陪你一辈子!”他直盯着我的眼,“人生路漫漫,你不可能独自一人走下去!”

是啊,每次回老家,爹娘总殷殷叮嘱我,让我早日完成人生大事,不要总是单身一个人在外辛苦打拼,他们不舍啊!

“所以,嫁给我。”狄云涛握住我的手,稳稳的心跳由他暖暖的大掌中缓缓传过来,似是给我无语的承诺,让我再也讲不出一字反驳。

心,悄悄掉了。

第二天,我嫁给了他——

两个互不了解的人,两个一辈子或许也不会产生瓜葛的人,经过了短短十个小时,竟然结了婚,成为了一个整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天下有比这更疯狂的事吗?

有吗?

有比这更疯狂的事吗?

有吗?

有吗?!

……

“海兰?海兰?醒一醒。”耳边,似有人在温柔地低喊,惊回了我的神志。

我呢喃两声,用手揉揉发涩的眼,“干什么?”

“做噩梦了?”头上,是狄老兄关切的俯视。

“没有,正做春梦哩!”我瞄一眼床头闹钟,才早上五点。今天是周末,可以拖着他陪我一起赖赖床。

“你呀!”他低笑连连,复又躺下,将我稳稳地揽在胸前。大掌,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抚着我的背。

“狄老大?”我试探地唤他。

“嗯?”他吻吻的额头,热热地气息扑在我脸上,让我不由地轻颤,惹他轻笑。

“我又梦到咱们相识的那一天了。”我伏在他胸前,有意无意地瞄着他的表情。

“哦。”平平淡淡的回答,我寻不出丝毫波动。

“你到底为什么娶我?”不死心地再问,却早知得不到答案。

“可怜你没人要,顺便满足你女孩子的青春幻梦呀!”他低头咬咬我不算挺的鼻,惹我皱眉抗议,惹他又是低笑连连。

看吧,又是这个敷衍的回答。

“不理你!”我扭转身子,气他的逃避,更气自己的——陷落。

我——爱上他了——爱上了一个并不爱我的男子。





其实,当初答应嫁给他,嫁给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嫁给一个与我是云泥之别的人,并不只是一时的冲动。

在他站在我面前,高高地俯视着我的那一刻,心,早已微微悸动。

一见倾情。

晚上敞开心扉地对他一坦从无人知的内心世界,不由自主地以真面目对他,是我的不自禁。

再见倾心。

既使知道他是我童话中才有的影子,是我编织的浪漫小说里才存在的幻影,是我梦中的一丝微风啊……

还是答应嫁给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想试试有没有梦想实现的奇迹出现。

就算是放松自己,让自己暂时生活在想象中的仙境吧!

就算总有梦想破灭的那一刻。

就算会陷进去,再拼命地用笔发泄内心的渴望也换不回原先的快乐,换回一个人的自由日子。就算——失了灵魂——

我也要不顾一切地跳进他的生命里——

爱他——

初时的爱,或许是对幻想的迷恋,毕竟,从我看爱情故事的那一刻起,我便渐渐生活在了自己修建的爱情城堡里。

而两年多以后,现今的爱,是一个女子捧着真心——以生命起誓:爱他!

尽管,他不爱我。

他做到了那晚他所承诺的一切:将他工作之余的时光全给了我,陪着我,让我可以随时靠入他敞开的胸膛,用尽一切方式宠着我,怜着我——

除了爱,他将一切全给了我。

……

谁相信,他的身世背景、他过去的一切、他工作的性质,我一概不知?

毕竟,我们结婚两年多了。

可,除了我的家人,谁又知道我结婚了?

我的朋友只知我有一个同居男友,常调侃我从不现宝。

编辑部的小编们都笑我是不是因为对爱情幻想的太过执着,所以假想了一位亲密爱人。

而他,处于鸣远三大黄金单身汉之首,还用说些什么呢……

两年多来的共同生活,我认识了他现在的一切,我深深地为他着迷,他了解我的一切喜好,完美地扮演了一位称职“丈夫”的角色。

七八百个时日,我们有了深深的默契,知道哪些可以随意说,哪些却不能讲;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却是不能碰触的话题。

我一直深深地、明了地知道……

但却总不觉得伤心、悲哀。

因为,路是我自己挑选的,无论对或错,坎坷、泥泞,我都要勇敢地走下去。我要好好地度过现在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好地享受现在的幸福。

直到——

梦幻破灭的那一天……

或许,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是不是?

从好的一面想,我编织了那么多的爱情故事,那么多的问题都能被我解决掉,牵了那么多的红线线——我是爱情大专家耶!

天下,有我爱情专家解决不了的爱情问题吗?

或许狄老兄今天不爱我,可或许明天他便会发现爱上了我。

也许狄老兄心里有许许多多困扰了他很久的情感难题,但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畅言,会一一告诉我。

但,就算他不告诉我又怎样?我爱的是现在的他,而不是从前的他。

一切,由相识的那一天起,是我们新生命的开始。

我是专家我怕谁?

嘿嘿,狄老大狄仁兄,不信我海兰医治不了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乖乖对我说一声:我爱你——海兰!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等着瞧吧!

嘿嘿……





“笑得这么恐怖,是又想起整我的招术了吗?”温温的鼻息尽撒在我的耳后,痒痒的,我无意识地挥挥手,转身埋进软枕里继续做美梦——狄老大跪地向我求婚耶——尽管我们早已公证结婚了。

不过,还是挺爽的。

嘿嘿——

“赖床的小胖猪,别笑得这么贼了,快起来吃饭!”

讨人厌的蚊子老围着我耳朵打转,我不耐地伸手去打,不知道美梦难做吗?不要老是烦我!

“你要的醋鱼排骨、芙蓉汤丸,又不想吃了?”我的手被握住,“再不醒,我可开动喽!吃不吃?”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听“吃”字,我立刻同周公道再见,猛地翻身坐起。“吃!在哪里?”挥掌推开阻碍视线的大脸,双眼骨碌碌地到处乱窜。

“啧,一提到吃,比谁都精神。”床畔的大人物不满地双手抱胸,右脚在地板上不耐地打着拍子,帅帅的脸上挂着笑,“十二点准时开饭,过时不候!”点点头,“快去梳洗。”大人物光荣退场。

我抬头看看表,啊,还有三分钟?

立刻跳下床,三两步闯进浴室,两三把洗好脸,四五下顺乱成一团的发,六七下用沾水的牙刷擦擦牙,OK,一切完毕!

时间——我扭头瞅瞅卧室的挂钟,正午时间十二点整!

再三跳两蹿,进得饭厅。桌上,正是我朝思慕想的、等了好久的菜!

我马上打住,持起竹筷,如一只小狗般,睁大眼,讨好地冲桌前的大人物媚媚一笑,“早呀,狄老大。”

“还早?”大人物哼也不哼,“猪呀,贪睡又贪吃,睡衣又不换掉。”对我的模样不置可否。

“呵呵,反正也没外人。”我紧盯着餐桌上香气四溢的各色菜肴,咽咽口水,竖耳细听狄老大下达“开动”的命令。

“啧,我怎会一时昏头,娶了一个贪吃鬼呢?”他叹息地摇摇大头,对我可怜的馋猫相视而不见,再一次进行千篇一律的说教:“记住了,出去可别说是我的老婆,免得人家笑我娶了一个好吃鬼!好啦,开动!”

呵呵,只要能吃,管他狄老兄说了些什么让我受伤的话哩!

我立刻埋头大吃,将听到的那几句调侃的玩笑话抛诸脑后。心,是伤了那么一点点,本来就不为人知的婚姻,又怕谁知晓呢?可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听多了,早已麻木的心,还挺得住!他也似乎顿了一下,随即也入座,不再说什么,只含笑看着我狼吞虎咽,静静地给我布菜。

一时间,满室菜香。

“啾啾,啾啾……”

门铃响了。

我塞了满嘴的菜,抬头惊愕地望向同样惊愕着的狄老大。是谁呀?两年多来我家门铃从未响过哩!

“你吃,我去看看。”他放下竹筷,快步拐出饭厅,穿过客厅去玄关开门。

隔着两间屋子,我看不到也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动静,只是继续吃我的菜……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却总不见狄老大重新拐回来,我渐渐坐不住,满桌的珍肴虽依旧诱人,却再无吃的欲望,想了半响,丢下筷子,委屈自己暂别饭桌,去瞅瞅外面。

会是谁呢?

——来收管理费的?

随即摇头否决。这所黄金物业住宅大厦,采取的是全权物业管理,只要每年上交一笔可观的费用,其他,别无款项需要入住者平日支付。

——敲错了门?

这一层住户只有我们一家,再者,也不需耗掉狄老兄五六分钟时间呀!

——朋友来访?

不对,我们的住址并没知会过任何人。

短短的二十来步路,我想了又想,猜了又猜,也寻不出是谁最有敲门的可能。直到我转出饭厅,步过大客厅,走到了用一幅木雕屏风同客厅隔开的玄关入口,我才猛地止住脚步,心顿时紧紧揪成一团,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狄老大,正静静地拥着一个人,从圈在狄老大脖颈上的纤细玉手看,他正拥着一位女子。

女子被狄老大的高大身材完全遮住,我只能从玄关一侧的穿衣镜里,窥得女子的半遮容颜。

柔顺的青丝倾泻在腰背,合体的雪白长裙裹住婀娜的娇躯,柔柔的蛮腰不盈一握,清丽的完美脸庞上,翦翦的水瞳闪着秋桐颜色,螓首微偏,轻倚在我熟悉的宽广胸膛上。

——狄老大,就站在洞开的门旁,静静地拥着美丽的女子。

时间,一下子停在了这一刻。

游动,悸动,许久不见的深情。

他们紧拥着一动不动。

我站在一旁,想说些什么,却又恐惊扰了紧拥的两人。

终究,我清清嗓子,试着用平时的轻快语调,“老大,请客人进来呀!”

狄云涛回头望了我一眼,平静地点点头,拥着女子从我身边绕过,转进客厅。

我又呆立了一刻,耸耸肩,上前两步轻轻地合拢了大门,手握着门柄又呆立了一刻,再耸耸肩,慢慢地踱回客厅。

沙发上,俊朗的男子,清丽的女子,交握的十指,紧贴的身躯,静静地拥抱——两个人的空间,似乎没有一锥之地可让我容身。

我复又耸耸肩,又慢慢地踱回饭厅,照旧坐回原处,照旧执起竹筷,依旧吃得狼吞虎咽。只是,菜肴似乎稍稍难咽了那么一点点,让我不再有食指大动的渴望。

心里,隐隐约约明了一件事:许是我梦该醒的时候了。

只是,有些想笑——

幸福,我幸福过;只是,有些想哭。幸福,可曾真的来临过?

我依旧吃得狼吞虎咽。

拒绝去体会心受伤的感觉。

拒绝去安抚躲在暗暗一角偷偷哭泣的——我。

心,在偷偷妄想——

或许,他会给我一个解释;

或许,一切都是我的疑……





第3章

你到底为什么娶我?

其实,我何尝不想真真切切地大声告诉你:因为你平平凡凡的快快乐乐;因为渴望也能够如你一般真实地生活,不用戴着令人窒息的面具;因为你是那么一个真真实实、平平凡凡,却快快乐乐、容易知足的小女人——一个平凡的小女人——却是我或许一辈子也渴望不到的平凡女人。

我欣赏你,我羡慕你,我喜欢你,却不能明明白白地大声告诉你。因为,我早在认识你之前,便发过誓:这辈子,除了“她”,我绝不对任何一个女人说一句“我爱你”,哪怕是“我喜欢你”。

因为,这是我欠“她”的,且注定一生一世都欠“她”的债。情债。

三十多年前,陪我来到这浑浑世间的,不是期盼已久的喜欢,而是刻骨的怨恨、咒骂。因为我的孕育,使已经疯了的年轻女子更是疯癫;我的出生,更是夺走了孕育了我的“母亲”的性命!

怨恨、咒骂,一切只因——我是一个不知父亲为何人的杂种,我是一位年轻的、美丽的、受尽宠爱的豪门骄女被轮奸后的产物!

上苍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若是赐给我血肉的女子身子不是那么娇弱,我是不会存在于这世间的。

可,偏偏不受欢迎的我终究降临在了这人世,恨不得生喝我血的男人却不得不抚育我长大,因为我身上毕竟流有他女儿的一半血脉,毕竟是他现存的惟一的——“亲人”。

哈,亲人!

一面对我不停地咒骂、怨恨,恨我的出现夺走了他女儿的性命;一面对我精心地照料,严厉地教导,因为我是他惟一的“亲人”!

一个恨不得一把掐死的“亲人”!

自我懵懂懂事时,我便知我生存在夹隙里。

身前的咒骂、怨恨,背后的严厉教育,我,没有一丝的自由,却偏偏无时无刻不在渴望自由,渴望总会冷冰冰待我的人能给我一点点稍显温暖的、友好的目光。

哪怕是在梦中也好!

可,冷冷的视线从无消失过,恨恨的咒骂从未削减过,我,一直生活在冰海之中,铺天盖地的寒意使我一动也不能,尽管我用尽全力地游啊游,努力地游,却一直游不出这窒息的冰冻海洋。

我消沉了,我再也无力反抗。

直到,“她”的出现。

“嗨,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当我坐在空旷无人的花园中努力背书的某一天上午,如天使一般,“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一直记得她给我的那朵微笑,那朵甜甜的笑,好似在漠漠荒漠中,给予濒死之人的一滴救命之水。

一滴,已足够。

那种感动,不是言语所能表达。

我当时发誓:这辈子,如果我会对一位女子说“我喜欢你”,那一定是“她”,如果我会对一位女子讲一句“我爱你”,那一定也是“她”。

因为,“她”给了我生命中第一朵“微笑”。

“她”教会了我生命中的美好……

可是,我还是失去了“她”。

我就站在瓢泼大雨中,看着鲜花礼车载走了美丽的“她”,载走了我的新娘……

于是,我不再相信爱情,不再去奋力拼搏,不再去积极地寻求我的幸福。

幸福?于我并不存在。

再后来,我被放逐在这个都市里。我消极地生活着,将一切全发泄在永无止境的繁重工作中……

直到,我遇到了你,海兰。

你知道吗,我认识你,第一次见到你,并不是那一次在鸣远二十一楼,不是你认为的那一日,你说会记一辈子的“出糗日”。

早在那之前的一年前,我便偷偷注意到你了。

她是一个渴望爱情——渴望不平凡的爱情——渴望王子与公主那种浪漫爱情——的小女人。

可她聪明地知道,那种爱情只存在于罗曼史的书里。

于是,她聪明地以写书,写爱情故事为职业。

于是,她满足地快乐地生活,或许便生活在她自己编织的那些美丽的爱情浪漫里。

一个不切实际、满脑浪漫的女人。

一个快乐的平凡小女人。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一个中午,我抽空去拜会一位资深学者,向他请教经济问题时,作为一个忘年之交的朋友,在我对他的又一次劝告——劝我用真心去接触别人,不要再无聊地虚度光阴,要面对现实,不要再消极地避世——在我对他的语重心长再次几乎要嗤之一鼻时,他突然要我从他办公室的百叶窗缝隙里向外看,看外面的大办公室,看坐在一个堆满书的角落,看一个正埋头读书、正埋头哈哈笑的不起眼女人。

老学者告诉我关于那个小女人的不切实际的浪漫向往及为此所做出的行动。

“不要放弃,换一种方式,去寻你想要的。”老学者切切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可从那时起,我悄悄注意起了那个满头热汗,却依旧读书读得入迷、笑得快乐、又傻乎乎的小女人——海兰——你。

怎样开始偷偷注意你,不值一提。

但,愈是偷偷看你,心里愈是渴望。愈是渴望,愈是更加注意你。

在老学者——身兼某出版社主编的无意帮助下,我几乎掌握了你所有的作息行程。

平日你总埋在租来的小套房里,埋头苦写你心中一个个爱情幻想,足不出户。只有到了周末,你才会在下午出来晃一下,去超市买买日常用品,去租书店看看书;在音响店瞧瞧新歌。或塞着耳机,到处乱走一气。

每到了你出门的时刻,便也是我抛开一切面具偷偷跟随你的那一刻快乐时光。

你会望着专卖店的窗发呆,呆呆盯着橱窗内的漂亮衣服流流口水;你会钉在商场的电视区内,歪头欣赏大半天的无聊节目;你会对街头小吃目不转睛,跺跺脚掏出荷包买上一点点,然后边吃边叹气,可怜荷包又瘦了一点点;你会毫不犹豫地将钱放进街头那些乞讨者手里,然后快乐地走开;你会同小贩七手八脚地乱侃一气,用最便宜的价格买下小玩意,沾沾自喜;你也会价也不问地买一堆用不着的东西,只因卖者是体弱的老者或孩童;你会为省下几块钱,辛苦地抱着杂物步行老半天;你会……

你自己也不敢置信,一个平凡的、一无是处的小女人,竟渐渐会让我着迷!让我偷偷地渴望!

是因为你平凡的、普通的生活、快乐地过日子——却是我所不能求得的?

我不知道。

可你知道吗?我每日都会从你房下驾车驶过,只为能偶尔看你一眼。

每到周末,我会早早地隐在你楼下,静静地候你出门,远远地尾随在你身后,偷偷地同你一起去分享高兴、快乐。

似乎上了瘾。

但,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去将自己介绍给你。

因为,怕自己的满身诅咒,怕惊扰了你,怕你也会如“她”一般,飞出我的生命,直到那一天——

你累得呼呼大睡在楼梯口。在我办公室外的楼梯口。

也许是上苍终于起了怜悯之心。让我有了认识你的理由。

把握每一个机会——我商人的本质立即高声告诉了我。

于是,我费尽心思、找尽借口请你到我的办公室,请你去吃消夜,请你畅所欲言。我绞尽脑汁,绕到了向你请求——嫁给我吧,海兰!

话吐出口的那一刻,我几乎不敢呼吸,几乎感觉不到我的心跳。

几乎等了一世纪那么那么久,我终于等到了那让我狂喜得几欲发狂的那一刻!

你答应了!

我几乎要跳起来,我想向全世界大声宣告:我终于得到了海兰,得到了我渴望的平凡!

狂喜,却淹没不了我的理智。

我冷静地却飞快地帮你打包行李,将你的所有物品运到我的住所,帮你连夜退租,带你连夜去选戒指,甚至动用一切手段,第二日一大早,便同你公证结了婚。也甚至,在你对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顾一切地占有了你,让你真的成了我的人。我的女人。

我提心吊胆啊,深怕你会反悔,深怕这是我的一场黄梁美梦啊。

可,如今,两年多了。

你,依旧在我身边。

感谢上苍。

感谢他给了我一个渴望了一世的平凡。

感谢他给了我想要的女子!

你到底为什么娶我?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十年前,我便发下誓言,这一生,永不言爱。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我因为爱你。

十年前,我起誓,这一生,再不让除“她”之外的第二名女子唤我“云涛”。因此,我从未允许过你唤我“云涛”。

而你,却从不问我原因,只善解人意地喊我“狄老大”,称我“狄老兄”。

十年前……我的爱情,全封印在了十年前。

于是,我注定负你了——海兰。





知道“她”终有一天会来找我,只是从没料到“她”会来得如此之快。

快得让我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理清自己几年来的感情归依,措手不及让海兰明白——我会和你过一辈子。

十年前的情爱,早已封印。

十年后同你的幸福平凡,是我这一辈子的惟一渴求。

除了讲一句“我爱你”,除了允你唤我一声“云涛”,除了不能告诉你为什么娶你的缘由,除了因为顾忌‘他’的感受而不能正大光明地同世人宣告——我,狄云涛娶了海兰!其他的,我会给你我的一切,从我娶你时便注定要给你的一切。

我和你这辈子决不会分开。

只要,你能一直信任我!

海兰,不要放弃我!

除了一句“我爱你”,除了名字,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海兰——我的妻!

给我时间,我会理清我的感情。

可,当她慢慢地耸耸肩,慢慢地踱回饭厅继续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菜时,我便隐约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她!

不——不会!

她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倒!

她绝不会轻易地说放弃!

她一定会挺起肩膀,昂首跨过前面的一切艰难险阻!

因为——她爱我!

爱我!

海兰,求求你,努力地撑过这一切吧!

海兰,不要轻言放弃!

爱我,便信任我!

这一路上,我只有你可以依靠啊——

海兰……





第4章

“海兰?”

回答他的,是一室的静谧。狄云涛瞅一眼整齐的床铺,叹一口气,转身步向书房。

每遇烦心事,她总会埋头大写她的爱情故事,躲在被窝中或书房里。

轻轻推开门,果然,他的平凡小女人正在猛爬格子,头垂压在左臂上,全身瘫倚着书桌,如往日一般,慵慵懒懒地动着笔,在纸上画着鬼符。

他慢慢走过去,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望着埋头写书的她。

静静地——

如同平常一般,他端坐一侧埋头公事,她斜瘫一边懒洋洋地画符。

一切一切,如同往日一般模样。

只是,那壁上的挂钟如同一往般嘀嘀嗒嗒,却在此刻听来让人心烦,嫌它扰了一室的静。

嘶——不留情面地再扯烂一页上好的白纸,海兰将头枕在手上,将笔甩到一旁,发呆。

明明没什么嘛!

一个大美女而已,许是狄老大的什么妹妹呀,值得怀疑东又怀疑西吗?没用的笨猪!

嘴一抿,嘶——再丢掉一张纸,头复又枕在臂上,发呆。

真的没什么嘛!

男女朋友久不见面,抱抱又有什么?平平常常一小事嘛!该死的猪脑袋!

嘴一抿,抬起头,手扯住一页纸——

“别再撕了好不好?”熟悉的气息笼住她全身,暖暖的大掌覆住她扯纸的手。

“呃,老大,谈完啦?”一回头,依旧是一脸灿烂的笑,如同往日一般。“老大,办完公啦?”

“嗯,我安排她在客房休息。”小心而仔细地审视她,“介意吗?”

“什么话,老大?!”她一掌猛地拍在他左胸口,引他咬牙一抽气,这小女人,报复的成分一定是有的!

“海兰,不早了,回卧室睡去了。”他揽腰一搂,稳稳地将她抱起,动作,如同往日。

“可我今天还没玩过你的电脑耶!老大?”她扬起一脸谄媚的笑,一如往日般同他好商量。

“不准!又想偷溜进成人网站是不是?”他俯首轻咬她的鼻,引她不满地皱眉抗议。他低低一笑,抱着她往卧室步去。

“喂,老兄,本姑娘已年过二十有七,为什么不准进成人网站?”抡拳敲敲他的胸,不满他眼高看人低。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才芳龄七岁哩!看看你哪里像二十有七的‘大人’了?”他将她压在床上,狠狠地将全身重量全压在她身上,恶意地嘲笑她的“一马平川”。

“狄——狄——”她如同往日般红了眼珠子,双手抱住他颈项往下拉,牙,狠狠地亲向他的鼻。

“呵呵,海兰不是小孩子吗?”他大掌制止她乱动的丰躯,“那就证明给我看,证明给我看吧,海兰?”

一时间,满室的旖旎。

春罗帐,拦挡住了外界的一切风雨。





“我是私生子。”

静静拥着一生珍惜的小女人,狄云涛第一次同海兰提到了他的背后——

“我母亲——狄宝珠,三十几年前香港有名的豪门闺秀,出身高贵,艳绝天下,一举一动莫不是世家弟子注目的焦点,身为香港房地产大王的独生爱女,身后有庞大的家业——骄傲,傲慢,她有资本如此。”

海兰轻倚在她所爱的男子怀里,静静倾听他低诉他母亲的一切:眼高于顶,出口伤人,惹恼了一些追求她的纨绔子弟,在一次豪宴中,有人设计轮奸了她!

他微颤,她紧紧反拥着他,给他所有温暖。

“狄宝珠体弱多病,本是温室中娇柔的花朵,可任凭再怎样娇艳的刺,也不堪风雨侵袭。她被轮奸后,精神便失常。疯疯地在家中喧闹了数月后,才意外地发现竟怀了孕!”

体弱,怀胎已数月,做不得引产手术,只得含恨生下备受诅咒的他!

她想哭,却只依旧紧紧拥着他,听他低诉。原本他一生下来便注定要被抛弃的,但意外的事发生了——

“狄宝珠承受不住一切,在生产后的下一刻便扯断呼吸罩——自杀加上难产,一条二十来岁的生命便这么消失了……”

几番争议,他幸运地留了下来,因为,他身上至少还流有一半的狄家血脉!

“知道了?我姓狄,香港房地产大亨狄进九的……但是我——”他没说下去,因为那个老人一直恨他,是他,让他失去了惟一的女儿!

“可我一点儿也不了解香港商界啊。”她吐吐舌,“你明知我志不在商嘛!”

“是,你志在做梦!”狠狠啃一口她柔柔的脸颊,感激她的体贴。

“我虽活了下来,但依旧背负了无数的嘲讽,一个没爹的杂种,一个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贱种!”

“不要再讲了。”她捂住他的唇,不愿再一次让他受到伤害。

他吻吻她暖暖的手,笑。

“我咬着牙,努力撑过来了。在年少的岁月里,惟一给我温暖的,是狄家一个远方亲戚的女儿,小我三岁的朱丽娅。”

“然后,你们就——”拒绝去想他和那位性感大美女的恋爱史。

“哪有你想的那么顺利。”敲敲她乱摇的脑袋,狄云涛笑得苦涩。

不错,在朱丽娅十六岁借住狄家后,他们确是相恋了。在他为学业所逼,超负荷地努力吸收一切知识时,朱丽娅的出现,带给了他一丝自由呼吸的机会。

但,当他终于在二十一岁超前地拿到经济系硕士学位之后,他向朱丽娅求婚了。可面对他的,却是朱氏父母的反对,因为他的身世。狄进九更是大发雷霆,指着他的鼻头咒骂他,不知是谁的贱种,竟然想染指朱丽娅纯洁的心灵!

他不配!

一番翻天地覆之后,朱丽娅含泪听从父母安排,嫁入香港另一豪门,成为上流社会中为数不多的幸运少奶奶。他,则被一脚踢到了这座大都市,给他的,是刚被狄氏集团收购的一间已临破产边缘的小广告公司。狄进九告诉他,除非他有本事将公司搞好,否则,狄家,绝不会为他敞开大门!

“哇,你的奋斗史——”

“蛮艰辛的,是不是?”狄云涛涩涩一笑。

“不是啦,你把鸣远搞大花了几年?”

“搞大?”佩服她的说词,“今年是第十三年。”

“佩服!商业天才!”爬到他身上,同他眼对眼,“假如,我给你十万块,帮我搞一间公司好不好!”眼里,星光在闪烁,她,抓住了一棵摇钱树!

“不好!”扭一扭她耳垂,低低一笑,“你从我这里A走的钱还少呀!”认识她愈久,才愈发现她对钱有不同一般的嗜好。

“喂,讲话客气一点好不好?”她不满地抗议,“钱是你自愿给的,又不是我伸手向你讨。”

“是,你没伸手向我讨,你是直接从我口袋里掏!”玩文字游戏吗?

“呵呵,你真不可爱!”泄气地想翻下他的胸膛,他却紧拥着不放。“说吧,这次她来干吗?”回心转意,要重拾旧爱?或旧情难忘,放弃一切前来寻他?

十年多不见的老“恋”人耶!更何况是被棒子打散的苦命鸳鸯。

“劝我回香港。”本就不想瞒她。

“回香港?”才知他原是香港人,突然泄气。

“嗯,狄——他老了,病痛缠身,主持狄氏营远已稍显力不从心,所以——”

“希望你回去?”

“是。”

“哦。”

“海兰,我——”

“没事啦,你什么时间走?”好似问他几点钟上班的模样。

“海兰!”他狠狠地抱紧她,不满她的不挽留,“你——”

“我?我什么?”猛地推开他,坐起身来,“要不然怎样!你会不走?你会留下来?”

“可你——”

“我?我什么?”忍不住抬腿狠狠踢他一脚,“别说你这么多年来这样努力拼命是为了什么!为了赚钱?嗤,也就骗骗我。”心痛,泪光在眼里闪烁欲滴,却扭头不让他看见,“我能做什么?能让你留下来?呵,我才不会自不量力!”

“谁说你不能让我留下来?”猛捶一下床柜,狠劲,让床一阵乱颤。

“谁说?谁会这么说?”两年多了,她早已掏出一切、掏出她所有的骄傲捧在他面前,而他,总是视而不见,“我是你的什么人?我有多少分量?你的公司里有人认识我吗?我的朋友知道我嫁人了吗?嗤,笑话!我是天上神吗?”

“你——我是我的妻子!”想狠狠地摇晃她,他什么都给她了啊,只除了——

“是,妻子,我是你妻子,OK?”不想吵,心,早已累了,“我想跟你去香港。帮我办齐证件。”一头栽进床里,不再理他。也再也没有力气理他。

“海兰——给我时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俯下身,密密吻着她,他的心也好乱啊。“她”亲自来寻他,狄——扯下脸找他回去,他十几年的拼命,为的,就是让狄——承认他啊,承认把他留下来不是什么错误!

“海兰,给我时间,给我时间——”

只要给他时间,他会向她证明:这辈子,他要定她了,只要她——

……“她”和他之间的一切,早已封印进十年前的记忆里。

他,现在只要她——信任他,要她信任他……





第5章

香港,世人眼中璀灿的东方明珠,削尖脑袋也要拼命钻入的弹丸之地。

它,小,大,多。地小,世界大,各色人物多。

淡淡瞥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瞅着为生计奔忙来,去匆匆的各色人等,坐在前座,海兰不发一言。繁华、喧闹,一如她待惯了的混饭吃的大都市,却又有些不同。

香港,是独一无二的。

“海兰,等我有空再领你到处逛逛。”狄云涛说。话虽如此,却无一丝确定。狄——怎样了?十几年前将他一脚踢出狄家大门,此后一切的来往,仅止于烦人的公务。狄家,他再也没踏入过一步,也再也没见过狄——本人,偶尔的电话,一板一言,生疏的语调,只有公务。

“不用领我逛啦!”回过头,挤挤眼,“只要好心地放一些港币在我口袋,我会自得其乐啦!”哈,想开一些,只当平白赚一次免费旅游罢了。

“若是不介意,让我陪海小姐一游吧!行吗,云涛?”娇娇柔柔,朱丽娅侧头望向一旁思念了十三年的情人。

若是狄爷爷早些悔悟该多好!她和云涛也不会蹉跎了这十数年的时光。青春不等人,她尽管再注意保养,女人一过三十,老态已渐渐逼上了额头。

“丽娅,别海小姐海小姐地称呼了,海兰比你小上几岁,你直呼她名字便好。”狄云涛朝前座的妻子歉意一笑,因为怕狄——反对,他一直没告诉朱丽娅他已婚的事实。

“可以吗,海小姐?”扬起超凡脱俗的柔笑,朱丽娅也望向前座沉默不语的女人。啧,要容貌没容貌,要身材没身材,云涛怎会找她做女友,还是同居女友!难道因为十三年前自己嫁给他人,云涛心灰意冷之下自暴自弃了?嗯,她要好好同狄爷爷沟通一下,让他点头允许她与云涛再续旧情。

“随你高兴便好。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称呼无所谓啦!”海兰淡淡地一笑。这是她同朱丽娅的第一次谈话。几日来,一直忙着赶办签证,忙着补齐拖欠出版社的稿件,忙着同家人朋友打招呼——她要去香港一游,期间别打电话到家里。怕有急事,她将狄云涛的行动电话告诉了家人。

忙来忙去,一直找不到机会与这位美丽娇柔的女子交谈。事实上,也没有时间,因为朱丽娅一直粘着狄云涛,而狄云涛为公司工作也忙得焦头烂额,整日忙于调整工作档期、安排他暂离时的接替人选!

两人各忙各的,那晚未完的谈话便一直耽搁了下来。不再努力沟通,海兰的心却也平静下来,一切,她不想再去思考,顺其自然吧!反正已做了两年多的美梦,梦醒,可惜是自然的,但也不必太伤心。

呀,狄老大若也爱她,两人说不定真能过完这一辈子呢!两年的相处,她岂会愚钝到看不出狄老大对她的“爱”,只是那家伙嘴硬,不想说出口来而已。一切,只当作天老爷对两人的考验吧!

“啊,那好,海兰,等咱们回去向狄爷爷请过安,咱们便去逛购物中心好不好?香港我住了十五六年了,熟得不得了。”朱丽娅俏脸转向心上人,笑得好甜,“云涛,还记得你刚学开车那阵吗?每天非载着我到处乱窜,常迷路呢!现在恐怕再也没时间陪我喽!”年少轻狂的日子,陪伴云涛的是她,朱丽娅。

“呵,十几年没逛过香港了,恐怕真的不识路了。”虽也常至香港,但却是出差或中途转机。香港,在他心里,已快成一个遥远的梦。

“啊,我不是说了吗,我熟着哩!喏,你瞧这一条路……”将身子偎依过去,轻倚着心上人的胸膛,玉指轻点着窗外,一一细诉香港的变迁。

相依相偎,多美多动人的一幅“情人图”!

望着后视镜,海兰低头苦涩一笑,不是她的,终究是挽不回来的。收回目光,闭目养神。





“海兰,海兰?醒醒,到了。”弯着高昂的身躯,将头探入车内,轻唤着一路无语昏睡过去了的妻,狄云涛满怀的涩然。几日来,海兰安静得像个布娃娃,好似失了灵魂一般。

他知道,几日来忙着处理返港事宜,忙着调整心情,忙得忘了平日粗枝大叶的妻子其实有着一颗纤细的心。

她会不会怨他?

低叹一声,轻轻将妻子抱出车来,同等候在一旁的朱丽娅一起迈向面前雄伟的主屋。

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辛酸、苦涩、压抑全来自它。它,曾是他的全部。

而今,他,又回来了。

“云涛——”

他摇摇头,示意朱丽娅噤声,恐惊醒了熟睡的妻子。几日来的忙乱,海兰一直没好好休息过。一切,等她睡醒再谈吧!

“小少爷——”大厅玻璃门旁肃立的仆人恭敬地推开大门,低头施礼,请他入内。

富丽堂皇的大厅,豪华的摆设,壁上的名画,壁炉中燃起的熊熊火焰,一切,如他走之前一样,毫无变更。

甚至,厅内中心的皮沙发上,坐的那个人——直直的坐姿,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容,整齐的装束,浑身的权贵气势,也如同他走时的模样。只除了那人头上新添的点点银光,如同刀刻的国字型脸上已显得深刻的岁月痕迹。

他站定,静静迎上老者的视线,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还知道回来?”老者冷冷一笑,不带一丝乍见亲人的热切,反而带着明显可见的深深怨恨,“你已经有资格站在我面前了?”冷冷的语调,带着深深的嘲讽。

多像!

眼前的人多像年轻时的自己!

尽管身上只流淌着一半狄家人的血液,他,依旧像极了自己!努力压抑内心的潮涨潮落,故作漫不经心地瞥过眼前男子的全身上下、左左右右。他一直偷偷关心着他呀,无论怎样怨他的出生夺走了心爱女儿的生命。他,身上总归流有他狄进九的血!目光扫到男子怀中拥着的女人,内心一动,“怎么,舍不得放下她?”

“您——”一开口,才知嗓子早已哑,狄云涛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双臂,眼一热,忙忙闭上眼,努力平息内心的游动。

“我什么?”哼一声,“阿义,去将他抱的那个女人送到客房去。嗤,没有一点教养,有睡着来拜访别人的吗?”转向一旁的老仆,他冷声吩咐。

迷惑。

他喜欢的不是朱丽娅吗?何时有了这么一个亲密女人?

一旁的阿义忙走过去欲接过狄云涛怀中的女子。

“不用了。我先送她回我房间,您——不会介意吧?”

“只要你还认识回房的路便好。”老人头一扭,拒绝去看男子眼中的渴望。他从小便在被怨恨中长大,还渴望亲情!嗤,长不大的孩子!

微一点头,不去想心中的伤感,狄云涛抱着他的女人,脚步毫不迟疑地迈向楼梯。他的房间在三楼,不管狄进九再怎样怨恨他,他依旧是狄家的小少爷,生活上没受过一丝苛待,甚至是说养尊处优也不为过。

轻轻推开沉厚的桃雕大门,眼前,依旧是他离开狄家时的卧房,一切依旧,没有半点的改变,甚至,连床上罩的黑丝绒床单,也是他所喜欢的样式,而床单的一角,永远是半掀在枕旁,枕下压的书微露出封面——正是他当年离开狄家时未读完的那本书!

怎么可能!狄——会让人精心维护他的屋子?!

惊愕,却也不再迟疑,举步进去,将小女人轻轻平放在床上,仔细地给她盖好丝被,轻柔地抚去她脸上的发丝,倾身,俯首,印下轻轻一吻。

“好好睡一下。”再凝视沉睡中的海兰半响,将她的睡姿深深地刻在脑海里,给自己空虚的心灌注勇气。半响,他才悄悄地离去。下楼,去见他恨了三十几年也爱了三十几年的人。

“总算肯下来了?”嘲讽地一笑。

“您——过得好吗?”简短的字语里包含着压抑许久的激动。

“好,当然好。没有人在我眼前碍着,不会让我想起我女儿是怎样死的,我当然好。”七十多岁的老人,笑得冷意十足。

暗暗握紧拳,狄云涛咬紧牙关,刻意忽略内心不可用言语表达的受伤,他还是恨他啊,一如继往,一如十几年前!

“怎么?我讲的不对?”狄进九站起身来,将小几上的公文袋抓起复又一把甩进站在身前的男人怀里,略显清瘦的身板挺得笔直;脸上,还是冷冷的笑,“你既然姓狄,狄家的一切我会给你。不过,我怀疑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将狄氏集团扛起来。”手一摆,“你不必说什么,若你真有那个能耐,就做给我看。那个袋中是有关狄氏集团的所有资料,你最好看完它。从明天起,狄氏便由你代理总裁一职。等你把狄氏完全玩转了,再回狄家来吧!”手一背,转身上楼,冷冷地抛下两句:“至于楼上的女人,我会替你照看的。嗤,长得入不得人眼,还敢带到狄家丢人。”声音,慢慢消失在二楼的转廊。

狄云涛立在原处,一动不动,狄——他是什么意思?

“云涛,走啦!狄爷爷在集团总部顶层给您整理好了住所,咱们过去吧!明天开始,就有你忙的啦!”坐在一旁半天没开口的朱丽娅见状起身,拉住他手臂便要向外走。

“等一下,我去抱海兰下来。”自己的女人还是自己照看比较好。将海兰留在狐狸窝里?哈,他不是傻子!

“呃——你没听狄爷爷说吗?海小姐他会照顾的。”将他俩分开,才有利于她啊。几日来,她早已默默察觉到,云涛对她的痴恋狂爱已是过往云烟。他的心,恐早给了那个叫海兰的女人!

她,不会就这么认输的!十几年来,既便她过得很好,心里,始终忘不掉云涛。如今,已是自由身的她,没理由不去重拾旧爱。况且,前夫只给了她几百万的赡养费,她已习惯了的奢侈生活,岂能就此打住?而云涛,是她最好的选择。

“我的女人不需要别人的照顾。”扯开手臂上的玉手,他举步要上楼。

“站住!”朱丽娅大喊一声,“云涛,狄爷爷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让你回来?你要争口气让他看一看,让他相信他的选择没有错误!”

他站住,暗暗握紧了拳。

“再者,她不过是你的同居女友,你将她带到集团,别人怎样看她?外面的媒介怎样评论她?”

狄家在香港是一大名门啊!且不论狄进九猛然让位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毛头,媒体会怎样炒作这一天大新闻,若是狄云涛的身世……

尽管三十多年前狄进九动用一切手段,压下了她女儿狄宝珠遭人轮奸、生子难产而死的消息,假造户口使狄云涛在狄家名正言顺地生活,但,若有心人刻意去查……此事不得不防啊!

若此刻,再扯进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只怕一切是非均会绕住狄氏这棵大树啊。

“那我至少要再见见她。”静思了半晌,知道海兰不能这样曝光在新闻媒体的闪光灯下。但既使不能带她走,至少也要再见她一面,告诉她一些关于狄进九——老狐狸的事情!

“哎呀,等一下回来再见也一样嘛!先过去集团整理一下啦!”纤腰扭动,知他心意已动摇,忙扯了他臂膀便往外走。

也——好,等集团运作他熟悉了,等狄——承认他了,等一切安定了,他会给海兰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这次,他要在世人面前,重新娶海兰一次,让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娶了海兰;海兰,是她的妻子!

就趁海兰休息这段时间,先去集团整理一下也好。权衡利弊,海兰留在狄家大宅,总好过在外面承受各色眼光。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是他现在惟一能做到的。

只是,他没想到,当他到达狄氏集团总部大厦时,等待他的是寻风而至的各路媒体记者,扑面而来的各种提问让久经商场的他也几乎招架不住;而当他力竭地应付完媒介时,集团内各高阶主管又将他拥进了会议室,马上商讨起公事。等他终于应付完一切,他已登上了飞往英国的客机,去处理英国分部的突发事件。

狄家虽以房地产起家,但近几十年来,在建材、航运及高新科技方面,也已是个中翘楚——多元化综合型跨国集团早已形成。而今,所缺的,正是一位新生代的领导者。

狄云涛,被推上了这一宝座。

幸或不幸,谁也不知。





“呵——”伸一个懒腰,海兰舒服地呼口气,好几日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加上心情郁闷,才会一时把持不住在车上睡——咦?她睁大眼,这是哪里?空旷的屋子里,一切的摆设都很熟悉,因为同她与狄老兄的卧房一模一样嘛!她回家了?马上摇摇头,尽管屋内的摆设、格局一模一样,但这间屋内异样的气息却在显示:这屋子已有好长时间没人住过了。

“怎么,没看见我这个老头子吗?”不满的冷哼清楚地传入她耳朵。

她手一撑床,坐了起来,寻声望向床的东侧,木制躺椅上,坐着一位面色阴沉的男人——狄老兄?

她一愣,眼前的这男人若没有苍苍的白发,若将满脸的风霜皱痕摆平,那么,活脱脱便是与她生活两年的狄老大了!

蓦地,海兰一笑,点点头,“您一定是狄老先生了。真抱歉,我太失礼了。”忙跳下床来,穿好鞋子,整整衣服,规规矩矩地站在老者面前略躬身一礼,“您好,我是海兰。”

“海兰?”老者并不理会她的礼仪,只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她几回,右手食指轻扣扶手,“啧,他眼光怎这样差!像这样的女人,能带得出去吗?狄家脸面不被丢光了?”说不出的失望。

海兰皱一皱眉,决定不再同他多说其他,既然他已这样当面讲她,她也不用再多讲什么。“狄老先生,很抱歉让您失望了。但感情的事是不能以外貌来取舍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对不对?”

“哈,天大的笑话!出西施?那也得有情才对吧?他对你说过什么爱?”狄进九嘲弄地一笑,那个孩子恐早已将情爱给朱丽娅了。

“是没有。”她的坦荡倒叫他吃了一惊。

“那你还紧抓着他不放?”难道自己看走了眼,她,也是为了钱财而来?“这样好了,我给你一千万,够你花一辈子了,你趁早走,如何?”

“因为我爱他。爱是付出,不是索求。”海兰淡淡一笑,“一千万?一千万能做些什么?”能帮她赢得狄老兄亲口对她说一句“我爱你”?

“啧,胃口不小嘛!一千万能做什么?”狄进九也笑,“你说,若他亲耳听了这句话,会作何感想呢?”狐狸眼一闪。

“他?他只会一笑,然后说:‘又抢钱啊?’”她哧地一乐,想起她每次去掏狄老兄口袋中的皮夹——闹着玩儿,他总会纵容地拧她耳垂。

“呃?”狄进九显然大感意外,“看不出,你挺有手段的嘛!”略含嘲讽,但若真是如此,一个平凡的女人,竟能抓住一个人间之龙——不可轻视啊!

“您老过誉了。”微一颔首,不理会老者不断的浅讽暗嘲。心中,早已暗暗作好了决定:从现在一刻起,关于她和狄老兄之间的牵绊,她不会再去花力气纠缠,一切,看狄老兄的心了。她早已无力,也无心去费心经营她梦中的爱情。

一切,顺其自然吧!

“两个选择:一是一千万,离开他;二是做他地下情妇——狄家不会接纳一个出身无名的平凡女子。”为了狄家,别无他法。

“两个回答:一是不离开他;二是不会做他情妇——我也从不曾想嫁入豪门。”虽然爱极了灰姑娘传奇,但也不会头脑发晕。世家豪门,不是她幸福的安乐窝。倘若当初得知狄老大家世背景如此显赫惊人,也不会不加思索地嫁给他。耸耸肩,暗中扮个鬼脸,她嫁的是狄老兄,不是狄家。所以,不算说谎吧?

“你很直接。”狄进九不由对她稍稍改观了一点——也只是一点而已,但这已很是不易,熟悉狄进九的人都知:此老看人总是看一眼,一眼定乾坤,若对某一人下了定论,很少改动的。但此刻当他面对一个不“怕”她的小女人时,他竟有了仔细审视她的念头。她的话很犀利、很直接,应答反应很是快捷,若加雕琢,成器绝非难事。只可惜容貌实在是……这是不能进入上流社会的最大败笔。香车美人,古今一同。

“您老客气了。”再点一下头,“若老先生不介意的话,请容我暂时失陪,去梳洗一下。”也不待老者回答,海兰已转身行往卧室东侧——既然这里同家中摆设相同,没道理其他附属房间格局方位不一致。

狄进九在她推开浴室门板之前叫住她,“你怎知那边是浴室?”他一直坐在椅上等她醒来,没有见到她睡眠中曾醒来摸清过此处方位格局。

“喔,因为在——狄老大那间公寓里,摆设格局一如这里嘛!”深深瞥老者一眼,“他似乎从没忘记过这里。”

老者微震了一下,随即又问:“你唤他什么?”

“嗯,狄老大、狄老兄。”她知道这位老先生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不喊他名字?”

“为什么非喊他名字?再者,”她耸耸肩,“他的名字不是我能称呼的吧?”即使早已认清事实,心,还是一黯。

“他告诉过你?”“云涛”两字早在十多年前已专属朱丽娅一个女人。若此事那小子真的曾告诉过她——那这女子对狄云涛影响绝对不小,他得改变策略。

“没有,他从未告知我任何我们相识之前他的一点——小事。”她似乎同“耸肩”这个动作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在见到朱小姐之前,根本不知他原是香港人。”

“你不好奇他的过去?”爱一个人,都会想要知道所爱之人的所有事迹与过往,不是吗?除非她不爱他。

“好奇?好奇做什么?我认识他、爱他,只要知道同我一起时的他便好,其他身前事,知道了又如何?”刨根问底不是她海兰的性格。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女人不能唤他名字这个忌讳的?”

“感觉啊。每次一唤他‘云涛’,他总会皱眉、沉脸,阴阳怪气的不理人——我干吗老是自讨没趣呢!”自嘲地一笑,“再者,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今日好似已讲过一遍,“称呼并不重要。”没说出口的是:她,恐怕也没有称他名字的资格吧!

心,顿时沉到谷底。

将她神情一丝不落地全摄入眼底,心思一转,狄进九冷冷一笑,“你很明白自身轻重。”这女子,内在并不象外表那么不起眼。心里,隐隐明白狄云涛会舍朱丽娅而重新选择于她的原因了。

“我该说声谢谢吗?”挑眉也是一笑。

“若是你认为必要的话。”狄进九认真地点头,若是无关的人,绝不会得到他一字的结论,哪怕是批评。

“那么,多谢狄老先生谬赞。”老者真不是普通的骄傲啊!“我现在可以失陪,去梳洗一下了吗?”

“自然可以。”狄进九也立起身,瞅一眼壁上的挂钟,“七点到餐厅用餐,希望你懂得用餐礼仪。”

“是,谨遵所言。”静静瞅着老者行至门前,在他打开门走出去的那一刻,忽又开口道:“他跟您很像。”

“相貌上的?”老者手握门柄,站住。

“也有性格上的。”一样的眼高,一样的气势逼人,一样的——骄傲。甚至,连看人的样子,都是那么轻飘飘、漫不经心地一瞥。

门一开一合,她关进浴室,不给老者再次发问的机会。

狄进九默默伫立了一刻,门一开一合,也走了出去。这女子,他略略点头,初次见面时的轻视已减了八分。

若他正值壮年,也会去追她。看人,容貌其实不是那么很重要的。

一个聪慧的女人,其价值远远大于一个空具美貌的花瓶。





暗暗扯扯身上的长裙,海兰感觉上不是那么好受。行不起风,坐不曲身——她好似在哪里听人说过这些豪门礼节,真是听着很容易,但身体力行起来,真真是——该死的!

她暗咒一句,平日里无论是在老家还是和狄老兄在一起用饭,总是坐无坐相、吃无吃相,只要舒服就好嘛——爬在床上边看书边吃饭是她的最爱耶。

“不习惯?”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狄进九又是嘲弄地一笑,“若是名门闺秀,在餐桌上是最显得出来的。”虽说这小女人一脸的难受,但总体说来,她的用餐礼节尚可接受。

“是啊,如我这等没见过世面的下层小女子,自然是东施效颦。”吃饭,不就是图个高兴吗?干什么非弄得这么公式化?菜,只能一点一点夹面前盘中的,伸长筷子去挟别处的菜不是淑女的行为——可她面前只有一碟凉菜、一碟不知什么做的豆卷,她爱吃的糖醋排骨离她三尺远——除非欠身,否则只能望“菜”兴叹。

偏偏,她为了“淑女”形象,只有望“菜”兴叹的分。明明就两个人吃饭嘛,为什么非弄得如宴会一般?啊,让她干流口水!

回去要好好反省一下,顺便将以前写的爱情故事重新翻一翻,查一查她的可怜女主角们是否也有望“菜”兴叹的小女人——一定有的,因为小说中的所有女主角都被她一脚踢进豪门做贵妇了——啊——改!她要改写结局!免得众女主角来她梦中造反,因为为了“淑女”的形象,整日挨饿啊。

“海——兰,海兰?”试着唤了她几次名字,狄进九感觉还可以,只是刚刚才对她有了一点点的好感又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发呆!神游!这决不应该是淑女应有的!

“海兰!”

“呃?您——狄老先生,对不起,有事?”只顾发呆、反省,忘了身处何地了!暗暗吐吐舌,脸红地耸耸肩。

“没事。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淑女是不能盯着一道菜流口水的。”见她心虚脸红地低头猛灌果汁,又是不由自主地一笑,示意佣人将她盯了好久的那盘菜移到她伸手可及之处。

“谢谢!”扬起灿烂的笑,伸筷夹起一块红嫩多汁的排骨迫不急待地放进嘴里,唔——人间美味也不过如此!

看着她不加修饰的吃相,狄进九厌恶地一撇硬唇,这女人!再望一眼,嘴角动了动,举手示意佣人用盘给他夹过一块排骨来,试尝了一口,味道和从前一样嘛!他还以为王厨子换了做法哩!嗤!没吃过东西的难民女!

撇见老者的举动,海兰嗤地笑出声来,见老者狠狠瞪她,忙连连摆手,“老先生,对不住、对不住啦!”忍了又忍,却总是管不住唇边的笑痕,这老先生真——可爱!可也知道在餐桌上发笑是失礼的。

“没规矩的女人!”啪!将筷子一甩,狄进九挂不住老脸,气恼地推开坐椅凶着脸走了。

可即使大步跨进了书房,耳边,还是那可恶女人嚣张的嗤笑!

一顿饭,从没吃得这么尽兴——不,生气过!不懂礼貌的女人!若是不好好调教调教,怎能担得起狄家主母的挑子?

狠狠地哼了几哼,终又转出书房,踱回餐厅,坐回原位,严厉地瞪着那仍低着头全力忍住笑、猛吃猛喝的小女人,“记住,以后用餐时决不允许无故发笑;咱们狄家丢不起这张脸!”忿忿地捡起筷子,夹向咬了一口的排骨。

“呃?”海兰愣了一下,咱们?狄家——这老先生气糊涂了吗?两小时前,他还赶她离开香港哩!摇摇头,吃饭皇帝大!

再夹一块排骨,犹疑了一下,送往不远处的主位,“老先生?再尝尝,大厨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哟!”

“你不知老人家不能多吃肉吗?”气狠狠地瞪她一眼,想让老人家得高血脂吗?

筷子,却不由自主地又夹起那女人送来的排骨,一口咬了下去。

哈哈——

这次,海兰很礼貌地忍住笑,只一筷筷地将饭菜飞快地扫进嘴里。这老先生,太可爱了!

——奇异地,海兰溶进了狄家大宅里。

这次旅行,或许不赖哟!




第6章

日升月落,地球依旧依着轨道慢慢地围着太阳绕圈子,月落日升,海兰依旧依着平日习惯漫不经心地过日子。

一切,没什么不同。

只除了身处之地现为座落于香港某一区的豪门大宅,只除了身后的三三两两的生疏面孔。

其他的,一切照旧嘛!

顺手掐下一朵盛开的墨菊,海兰在偌大的狄家花园里兜着圈子。虽已是初冬,花,依然红盛火。

今日上午能碰到他,不易哩!

见他皱眉不甚赞同地望着她怀里的花,便不好意思地笑笑,“这花好漂亮,是不是?”

“嗤!”老者不给面子地凉凉笑上几声,“若有时间,多学些豪门规矩。狄家虽谈不上什么世家豪门,但若摆出门去的女人该会的不会、该懂的不懂,人家是会笑话咱们狄家的。”

“喔。”点点头,忙将花背到身后。来港已近一月,平日除了四处探险游玩,便是闷在狄家大宅东瞅瞅西望望,吃饱混天黑。狄老先生是曾轻描淡写地提过几次,让她多学些贵妇礼仪,但——玩儿疯了的她,即使狄老大也被抛到九天云外去了,哪里还会忆起什么学些礼仪?不过,这是否意味着,狄进九稍稍接受了她?

“别只喔来喔去的。你难道一点儿也不着急?”扬一扬手中的报纸,头刊上大幅的彩色巨照,正是月余从未回过狄家的狄云涛。

“着急?急什么呀?”撇一眼报上笑得春光灿烂小鸟依人般偎在狄老大身畔的大美女朱丽娅,耸耸肩,“一切顺其自然喽!”一个月来,除了接到过狄老大寥寥无几的几个电话;人,只能在电视、报刊上见到。

他现在可旺得很,大众知名率直逼演艺圈当红炸子鸡,什么商界金童啊、狄氏接班人啦、未来能镇霸香港商界的年轻精英呀——等等等等,一大堆的高帽铺天盖地地盖到了他老兄头上。

而一直陪在他身旁的绝世美女,自然是“相恋了十几年”的“最爱女友”兼“未来狄家少奶奶”的朱大小姐丽娅女士了!令人瞩目的金童玉女——摘自某著名报刊的名记者专访。

“你甘心退让?”狄进九讽刺地一笑,“再怎样大方,也不能如此轻易地拱手出让爱了二年多的‘男友’吧?”派人调查了一番,才知这看似貌不惊人的小女人已入驻狄云涛公寓两年!

“男友?”再耸耸肩,“狄老大从不是我男友。”而是“丈夫”,尽管没有人知道。忽地忆起前两日深夜狄老大打来的电话:“海兰,忍一忍,等过了这段时日,等一切上了轨道,该给你的,我会一样不少地全给你。”

没理由地,她的心一空。该给的?什么是该给她的?爱?名正言顺的婚姻?

手一紧,她握攥住背后阿义送的那束花——狄老大甚至不曾送过她一朵花!

“不是男友?那是什么?”将她举止不动声色地摄入眼底,狄进九凉凉地嘲讽一笑,将她本已下沉的心更轻而易举地推入深深冷沟。

“是——同居人啊!”勉强地展颜一笑,“狄老先生或许该高兴才是。说不定不出几日,我便回老家去了。狄老大身旁是该有一位名门淑媛才撑得住狄家接班人的颜面啊。”不想再去努力什么。前几时曾发下的豪言壮语:我是爱情专家,我怕谁?早已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掉了。

是累了,两年的源源付出该够了吧?剩下的,也该狄老大——

“你甘心?”难道他狄进九看走了眼?这女人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坚韧?

“不甘心又怎样?”强颜欢笑,“反正狄老大也不爱——”心痛得如刀割火燎,“所以,我只好乖乖地退居角落,只看新人笑喽!”

“没用的女人!”一甩袖,老者怒冲冲地拾步上楼。失望,太失望了!本以为这笨女人会有几分斗志,会力战到底,她不是说什么“爱只求付出”吗?但如今看来,狄家女主人的位子,决不能由这么一个怯弱的丑女人来坐!

上到二楼,不甘心这女人不战而逃,忽又甩下一句:“好好妆扮一下,今晚去陪我参加一个晚宴。”晚宴,是狄氏集团所办,为的是正式向商界宣布:狄氏总裁正由狄云涛接任。

气恼地再次怒瞪楼下犹自发呆的女人,狄进九转回房去。笨女人!不想想你住的是谁的房子,不想想为什么让你学些贵妇礼仪!

冷哼一声,故意忘记告诉这女人,今晚这众商云集的豪宴有何目的,以及——

就再看一看这女人的临场表现吧!老者犹不放弃,不信看尽人生七十载风雨的利眼,这一次会看走了眼!

这女子,不会如她容貌般平凡。





呆呆瞅着老者忿忿地转回房去,海兰一时无法醒过神来。在老者的眼中,她可错看了一点失望?

失望,对她吗?

随即摇头否决,她很有自知之明的。小小的一只灰麻雀,岂会入了佛祖的法眼?

但宴会,要她参加。

为什么?

让她真真切切体会一番,何谓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活、何谓位高权贵之人,让她彻彻底底地对高高在上的狄云涛——死心?

她也确实有些死心了。

一月来耳闻目睹的现实、报道,她已深深感觉到了她与狄云涛之间有多大的差距存在。云与泥,岂可同日可语?

现实,是她必须面对的。

童话,只是她单纯的想象而已。

现实与童话,岂仅仅是云泥之别?

而她与生俱来的傲骨或曰“自卑”,早在两年多的时日里被悄悄打磨成了一柄利刃,一柄对准了自己胸口的利刃,只待时机成熟——有人狠推她一把,以便助她将利刃推入胸口。

不会死,只会很痛而已。

痛,会将她从梦中唤醒。

会让她重返人间。

会让她记住一个事实:在她以后长长的未来,不再会有爱情神话,更不会有狄云涛的存在。

有的,只是美丽的回忆。

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

也许真是一场梦。

而今,也许梦真的该醒了。





第7章

《新闻快报》特讯——

本报资深记者由现场发回报道:今晚八时,狄氏集团在希尔顿饭店举办盛大晚宴,庆祝狄氏集团新任总裁狄云涛正式接掌帅位。应邀参与盛宴人士估计逾千,其中以各大企业执行董事及狄氏有生意往来的商界人士居多。

众所周知,作为香港名企的狄氏集团,以房地产起家,在港房产业一直居于三甲高位。近二十年来又开拓了海外航运,建筑材料及商新科技等多种经营领域,已转变为跨国型综合集团。狄氏一贯坚持以仁洽企的方针,现拥有相关企业数十间,旗下员工逾万。其一直以来均以良好的健康形象示众,是亚洲著名企业之一。

此次,狄氏集团高层变动,震动全港。月前曾传闻狄氏第三代总裁狄进九先生因病卸任,接任者为其独生金孙狄云涛。此说版本不一,因狄氏从未发布正式消息,一直为大众所疑。本次盛宴即为正式宣告总裁易位所办。狄云涛被正式宣布为狄氏集团第四代总裁,帅印由此正式接掌。

狄云涛现年三十四岁,毕业于香港大学财经系,十三年前即远赴内地,自创自闯江山,全亚洲排位前五的广告集团中,呜远即为其十年成绩所现。据相关人士称,狄云涛生性稳重,经营手法以稳著称,极重信誉,作风很是保守,从无绯闻传出,私生活甚是严谨自律。
11
今晚,是狄云涛先生首次正式同广大媒体碰面。陪同狄先生接掌帅印的除狄氏集团各高层主管外,所携女伴相信是广大读者最感兴趣的。

女伴为朱丽娅女士。朱女士毕业于香港某贵族女校,据传闻其已与狄先生相识相恋十数年。朱女士十三年前曾入嫁香港某世家豪门,其夫曾是香港年轻精英,一度风云全港。但两人相传不合已久,更于一年前离异。此次,朱丽娅女士以单身相陪昔日男友狄云涛先生入主狄氏,两人旧情重燃机率很大。

而大众多数认为,这一对金童玉女好事将近。

果不其然,晚九时许,狄氏老总裁狄进九先生登台正式宣布:狄氏帅印,现正式由狄云涛接掌!

诸人纷纷抚掌祝贺,晚宴气氛即近高潮。

兴奋之下,狄老总裁趁势推舟,为庆祝金孙入主狄氏,特将传家钻戒取出置于主席台上,并许下承诺,在场未婚子女,若有胆量上台拿取钻戒,并能令狄云涛亲自为其佩戴,则可成为狄家未来少奶奶!

此言一出,举座则惊,许多名门淑媛纷跃跃欲试,毕竟狄云涛才貌皆为上品,若有此等金龟婿,此一生也不白度了!但,有道理是:君子不夺人之所爱。众望所归,此钻戒恐非朱丽娅女士者莫取。

众人喧哄之下,果见朱女士勇登主台,从狄老总裁手中取走狄家传承钻戒!

而一直侧立一旁的狄氏新任总裁狄云涛先生对此不置一词,但在朱女士递上钻戒并伸出纤纤玉指时,欣然为其套上钻戒!

掌声四起,众人纷纷起立,并向这一对金童玉女致上最深的祝福。

此正谓:狄氏集团,双喜临门!

……





《娱乐快讯》特讯——

在今晚所举办的狄氏集团盛宴上,可谓高潮迭起,在此庆贺狄氏集团双喜临门!

另,现有一花絮将呈给各位:

今晚十时,本报曾接到一通参于此盛宴的某人士电话,据这一与会人士称:在宴会高潮时分,他曾亲眼见一素妆女子在宴会厅某一角落,举掌挥向狄氏新任总裁,随后,此女怒冲冲离去。

此事很是引人深思,这一女子是何人也?

是狄氏新总裁旧日情人?

还是妄想借机成名一女子?

最令人跌破眼镜的是:狄云涛挨了巴掌,竟毫无任何举动,不发一言地任女子离去!

此事看来深有玄机。

本报将特别关注这一事件的发展。

一有消息,将向您最快传递。





“砰——”

巨响,在清晨乍然响起,惊动了在楼下大厅打扫的狄家诸佣人。众人互望了一眼,均有默契地移师厨房躲藏起来,原因无他——

自四天前晚宴归来后,狄老爷子的火气便一直没消弱的势头。逢人便骂,遇物则摔,三天三夜下来,众人已被骂了三个来回,而被摔坏砸碎的厅内物品,早已无数。由今日的巨响,众人不由心中一疼,该是二楼长廊的那件景德玉瓷马魂归离恨天。天哪!几十年的老东西了!

闪哟!

一时间,厅内寂静一片,再无一人。

“该死的!没用的女人!”怒骂,由二楼一路传至楼下大厅,紧随其后的,自是火气冲天烧的狄家大老进九老爷子。

怒冲冲至大厅,环顾一周,不意外地瞧不到一丝人影,火气不由又是上冲,“该死的!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怒吼一声,“阿义!周嫂!统统给我滚出来!”声震主楼。

躲在厨房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吁口气,不甚同情地瞅着被点名的两位“难士”,真好!幸亏不是自己耶!

“听到没有!”又是狮子一声吼。

赶忙地,众人没啥同胞义、手足情地将被点名的两人挤出避难所,“老天会保佑你们的。”

可怜的两人只得嘀咕着慢慢移到老者面前三米处,“老爷,早饭快备好了。”

“早饭?”冷冷一哼,“那个女人呢?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昨晚特意传话给她,从今日起,他会好好地仔细地教教她,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狄家未来女主人。

而今早,怕她记不牢,他还特意亲自去敲她的房门。结果,才知,她竟该死地躲了个不见人影!干什么?伤感了三天也该知足了吧?有自怜自哀的工夫,多听他老人家传授一些社交技巧也不为过吧!

“呃,哪、哪个女人?”糟了哟——

“哪个?还有哪一个!”火一下熊熊烧起,“还有哪一个女人会胆大包天地从宴会中途偷溜?还有哪一个女人敢当众挥掌打向狄氏集团新总裁的脸呀?还有哪一个?!”

一提起此事,气便不打一处来。胆大妄为的女人!竟敢当面不给他狄进九面子!放眼全港,有谁这么胆大包天过?!

呃——

当然,他也承认,那天故意没告诉她宴会的目的,将她一个人恶劣地丢在生疏的面孔里,错,是在自己。可,那也是想考考她的临场发挥能力啊,也是想看看她随机应变的本领嘛!致于她半途开差偷溜吗?

虽然,在宴会高潮时,他随口宣布了狄云涛与朱丽娅的文定之喜,没有顾及她的感受。

但,他本意是想帮这丑女人一把啊。他给她施了那么多的眼色,让她趁机上台,她不敢,鼓不起勇气,怨得了他吗?

再者,他也是想逼狄云涛说出真心话呀!

他有错吗?

没有嘛!

可糟就糟在,在他宣布完以后,狄云涛竟没有反对!

而她竟说——订婚娘子不是我——

……如今,两人将气全堆到他狄进九头上,算什么?一个是整日如游魂般在房内荡来荡去,少吃少喝;一个是加班加点,电话没有一个。

气,都朝他喷过来。

其实,他也是好心呀!

气恼地再重哼一声,“那女人呢?”自怨自哀自怜了三天,也该够了吧?

“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海小姐不到六点钟便跑去九龙游玩了。”还是逼刀疤老李开车载她去的。

“什么?去玩了!”青筋不由暴起,这女人!没脑子呀!当初给她三天时间是为了让她好好思考一下,看看该怎样挽回劣势,不是让她想去哪里玩!

不过,好吧,他承认,去散散心也好,总比闷在屋子里发呆好。

唉,或许他的手段是激烈了一点点。

但,那女人不是整日嚷着爱狄云涛吗?

既然爱,就大大方方上台,大大方方从他手里取走狄家传家戒指啊!干什么不好意思,以致朱丽娅捷足先登?

没用的女人。

哼了又哼。

也怪狄云涛,为什么不阻止他宣布?若他不同意,谁又干涉得了?

唉!傻小子!一直努力着,努力着想让他承认他有能力、有本事姓狄,有流着狄家血脉的资本!

一直努力,只为了他的认同。

可,为了他的认同,难道就连一生的幸福,也会毫不留恋地丢掉吗?其实,忘了,也一直抹不开面子告诉他——

他,狄进九,早就承认了他,承认他狄云涛是狄家的血脉、是他的孙儿啊!

当年,当他抱着冰冷的宝贝女儿时,他确实恨极了那一团小小的生命!他总是在咬牙切齿,倘若没有这一团小生命的出现,宝珠或许不会死!倘若没有这一团小血肉的孕育,他的女儿说不定会能慢慢忘记伤痛,甚至好起来!

他的独生爱女啊!二十年的精心抚育,岂是说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这一团蠕动的证据,让他恨不能——吃掉他!

可,女儿终究如烟雾一般,不顾他的哀恸,悄悄熄灭了花一般的灵魂火焰。

而那一团小小的血肉,却奇迹似的衍续了他的生命,一日日地成长。

当他用尽一切手段,将惨害他女儿的恶徒活生生血祭了死不瞑目的女儿后,他的复仇之火,便一滴一滴消失了。从心中一点一点萌发的,只是一个迫切地想盼着孙儿快快长大的老人的信念而已。

可,他却一直不懂该如何处理这陌生的情感,似乎一直萦绕在屋内的女儿气息时时刻刻在说:爸爸,你忘记我了吗?

于是,他慌了,恨不得将那害死女儿的罪犯剁成肉酱!

但,再看那愈来愈神似自己容貌的小罪恶,他的心更搅成一团乱,再怎样,他也是女儿生命的衍续,是他狄进九最后一条根哪!

爱恨交织,各种复杂的情绪纷纷占据他的内心深处……

于是,他恨那一团血肉,他不停地咒他、冷讽热嘲他,容不得他幸福……

只等到那孩子伤心地被流放后,在漫长的十几年的岁月里,才慢慢地明白,他弄砸了一切!

弄得无辜的孙儿流放于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

弄得孙儿为求得他的认可而日夜拼搏,并渐渐闭合了对情感不信任的心。

弄得孙儿满心的伤痕。

而今,当他好不容易扯下面子,召回亲人时,当他的孙儿好不容易地能理直气壮地握着漂亮的成绩单,来寻求他认可的时候——

他,又一次弄砸了孙儿的幸福……

长叹一声,狄进九,这位手拥权势一辈子的霸主,佝偻地垂下了硬挺的腰身。

他——真的做错了!

他——还有弥补的机会吗?





天,是晴朗朗的,少见的纯蓝笼住了天际,让人恨不得飞到它的深处翻滚一番;海,平平静静,一波连着一波的白浪细细逐着沙滩;人,是快快乐乐的,成双成对的情侣偎依着呢呢喃喃……

只有她,心,是灰色的。

她并没有自怜自艾,人生嘛,难免会有挫折,难免会有头破血流的时刻。

自然,梦会醒,痛苦是在所难免。

瞧,天依旧蓝,蓝得让人嫉妒;海依旧阔,阔得让人想扑进她的怀抱,恣意畅游一番;就连太阳,也是依旧高高地挂在天上。

没有什么因为她海兰梦醒了而改变呀?

一切,照旧嘛!只是除了——

不自觉地吸吸鼻,拒绝去理会满眼的酸涩。

狄老大从没给过她关于“爱”的承诺啊!而今选择了别人——那个存于他心中十几年的昔日恋人,有什么不对?

谁叫她平凡得上不了豪门台阶?谁叫她没有勇气、没有胆量上台接受那些所谓“上流人士”的挑剔眼神去接那枚戒指?谁叫她一心做梦!

梦,终会醒。她早就知道。

谁叫她一心沉迷于灰姑娘的故事?谁叫她是势利的拜金女?

一切,活该。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而今,吃苦了吧?

不该伤心失望的,她早已预知结局了,不是吗?可偏偏,无论事前再怎样做好了万全的防护,那剖心之痛,岂是可以用语言表达的?

毕竟,即便是梦,也是她倾注了爱与生命的梦啊!

摇摇头,摇掉一头的涩涩。

甩甩手,甩掉满手的苦意。

笑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该死的!为什么?为什么直到今日,她还在痴痴傻等那个梦中人的回音!

她还在望穿秋水地盼,盼他来电,盼他回音,盼他开口说几个字。只要几个字就好,只要告诉她几个字就好!

海兰,我不会负你。

对了,只要,五个字便好啊!

呵呵——

海兰,傻,傻——你还要傻下去吗?

用力摇摇头,别再傻下去了!别再痴心妄想!你整整守了三天的电话,你不合眼地守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电话!

那几个字,你可曾盼到了?

再用力甩甩头,一阵眩晕,数朵金花盛开的绚烂的情景,是那么的熟悉,熟到一辈子也忘不掉啊——

那年春末的某个周末,她,昏睡在了某座大厦的某一层……

睡吧,或许醒来后,迎接你的又是那一个高高的身影,嗨,海兰,醒一醒——

她不信!两年的朝夕相处,两年的互相依偎,真是一个梦!

她不信!





“陈医师,怎样?”

“不碍事,只是这位小姐太累了,体力透支而已,好好休息一番便会好起来。”

“真的不碍事?用不用送医院急救?”

“狄老先生,您放宽心,这么多年了,您还不信任我的医术?”中年男子摇头一笑,从没见过狄进九这么为别人担忧过,“让她好好睡上一天,醒来便会生龙活虎。”只要心结打开即可。

狄进九烦躁地点点头,示意佣人送家庭医生下楼回去。

围在床边满屋的人,鸦雀无声。

海小姐一向健康得蹦蹦跳跳,何时这么脆弱得犹如玻璃娃娃?

狄进九紧皱着眉,背着手围着床踱来踱去,望着床上依旧昏睡的女人,眉锁得更深,转到一侧,目光扫到低着头的周嫂,厉声喝道:“干什么吃的?小姐三天没吃过东西,你竟粗心大意得不晓得?”虽恼,声音却依旧压得低低的,深恐不小心惊醒了昏睡中的女子。

再转到另一侧,厉眼紧盯住躲在角落的刀疤老李,又骂:“你神志不清呀?明知小姐心情不好,还敢载她四处跑?到处散散心也就罢了,干什么非要载她去海边?海风那么猛,你不知道小姐的身子受不住吗?”

闻得此言,众人的怨恨目光一下子全停在了老李身上。

“也、也不全怨我呀!”木讷少言的刀疤老李也自责,可又忍不住叫屈:“是、是海小姐逼我载她去的,她说、说,若我不载她去,就、就是——”

“就是什么?还屈了你是不是?你讲呀!”

“就是、就是不拿她当客人待!”海小姐是小少爷的贵客、女朋友,他哪里敢抗命?

“谁说她是客人?”从鼻腔哼一声,“小姐是咱们狄家未过门的准少奶奶,狄家的下一代说不定正在她体内孕育着呢,你们怎么越来越呆,连这也不懂!”当着佣人的面,狄进九,第一次正式承认了海兰。

只是,若当初早一些挑明,可在晚宴上当众承认,或许,如今她也不会可怜地昏躺在床,而云涛,也许不会至今还不露面。

当初,见到老李慌慌张张抱回晕倒的海兰,他几乎吓得心脏病发,若这小女人有一点闪失,他还用什么老脸去面对云涛?忽地,忆起一事,“通知小少爷了没?”自从那日晚宴随口宣布云涛的文定之喜后,就再也没见过那孩子的面。

这么多天了,这孩子还不回家?

“小少爷手机没开。”阿义满脸羞愧地站出来,“总公司的人说他去美国洽公,具体地点不知。”

“打电话到美国分部问一下会死呀?”

“问了,说少爷昨日就签完合同,然后自由活动去了。”去了哪里,无人可知。

“问问朱丽娅呀!”一群没脑子的笨蛋。即使见不到那小子本人,报上消息不会看吗?哼,难道云涛真的不顾海兰,与朱丽娅死灰复燃了?

他,不允许!

“问题是丽娅小姐也不见人影,手机不开呀!”真急死人,两个人会跑去哪里?

“再去打听呀!”莫非他若不给句话,那小子真会不进狄家大门?呵,又臭又硬、死石头,那小子,十足是他狄进九的翻版。

“是——”阿义转身要走。

“不必了。”

“呃?”阿义吃惊地望向老爷子,不必了?

“谁说不必了?”狄进九气冲冲地扫一遍屋内众人,看是谁的胆子包天?

“我说,不必了。”哑哑的,有气无力。

“啊——”众人互望一眼,目光,倏地转向床的方向。

床上,女子,杏眸微睁。

“海兰,你醒啦?”狄进九猛跃至床前,动作迅捷得丝毫不显七十多岁的老态,双眼紧盯着床上女子的苍白容颜,一迭声地问出藏不住的担忧,“哪里不舒服?好一些了吗?”

“小姐,你可吓死我了!”刀疤老李抹一抹额上的冷汗。

“小姐,你为什么不吃东西?是不是嫌我胖厨子做的不合胃口?”

“小姐,身子要紧哟!”

“小姐,别伤心啦!”

“小姐……”

寂静的卧房顿成热热闹闹的菜市场。

“别吵!都给我滚出去!小姐饿了两三天了,还不快去弄些鸡汤来给小姐补补身子?”

狄进九一声狂吼,顿时众人抹着鼻子,讪讪退出,关门走人。

房内,只剩床上躺卧的女子和床侧木椅上落座的老先生。

一片寂静复又笼住了全屋。

“好了,海兰,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谈谈。”沉吟半晌,狄进九递给已靠坐床背的女子一杯水,示意她专心听他讲。

讲一段已埋藏了三十几年的伤痛往事。

诉一段爱恨了三十几年的心路历程。





第8章

“关于……”咳了几声,狄进九微涩地开口:“关于云涛的身世——”瞅一眼静静握着水杯的海兰,“你,知道吧!”不是问,是肯定。

“嗯。”海兰点头,“在来港之前他同我说过。”她知老人其实并不想再忆起那段伤心往事,遂加上几句,“您不必再讲,该知道的我都知晓了。”她侧头细细回想,“他的出生由来,他的努力求学,他的成长岁月,他的少年苦涩,他的一切压力,他的初恋,以及——”她回望听得发呆的老者一眼,轻轻附上一句,“以及他的希冀,他的渴望。”

“哦,”不自觉地喉咙发紧,老人清清嗓,“倒不知他会告诉你这么详细。”老者自嘲地一笑,笑得酸涩,“我一直以为,他解不开那个血脉的包袱,不会告诉别人呢!”深深瞅海兰一眼,“这些,你绝对是第一人。”满含深意,“知道吗?他从没亲口告诉过朱丽娅这些哟!”冲她眨眨睿智的眸,“你,在他心中,该自知意义绝非一般了吧?”

“呃?”狄老大没告诉过朱丽娅?她吃惊地瞠大眼珠子,呆呆望向老者寻求解释——余下的话,自动关机,没有听入耳中。

“怎么?他没告诉过朱丽娅他的身世,有什么不妥吗?”啧,笨女人,该听的偏没接收到。

“那、那——”两个曾许下海誓山盟的人、恋人耶!会不去探听对方的过往?

“嗤,他一定也告诉过你,朱丽娅与他几乎要生死相许——偏被我生生拆散。”哼声显出不屑,“一定也讲过我指他鼻子骂‘你配不上朱丽娅’之类的话。”不过当时他骂得确实有够难听。

“嗯。”海兰颠来倒去盯着手中的水杯,不知该如何化解老少两辈间的恩怨纠葛。

“嗯什么呀?是就是,你替他隐瞒做什么?”狄进九脖子一梗,“我和他之间的仇怨咱家中哪一个人不知,你不用操心啦!”还没正式嫁入狄家呢,心,却早已是狄家的了。凭这一点,他认同她是孙媳妇。

“算了,”挥一挥手,“全告诉你罢。”狄进九瞧她为难的样子,不再逼她,“我也不想总做白脸呢!”瞅她不解的模样,耸耸肩,一副老顽童的模样首次亮相,“当时,我确实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一来我总想起我那命薄的女儿,她若活着,也该有怎样的幸福等着她呢?”目光远眺,似是回到了和女儿在一起的幸福日子,“她或许被我宠得骄纵了一些,可她还是我的心爱的女儿呐,她也会享受甜蜜蜜的恋情,也会灿笑着嫁给她的爱人,也会……可这一切,全被……”叹一口气,逝者已矣,“也罢,他到底是我狄进九的孙儿,他若高兴便随他去好了。”

深吸一口气,轻描淡写,丝毫不提当初他是多么矛盾。原本美好的一切,应是他的爱女也该享有的啊!

“可在我将对他们互许终身默许之际,朱丽娅的父母私下找上了我,”忆起那一对高傲的小辈,他冷哼,“朱家定居英国,在伦敦也算名门,最重视的便是血统。云涛身上终究有一半的血脉来自于——”他厌恶地撇撇唇,“朱家父母岂会赞同两个的婚约?还好,他们知道找上我,而不是直接找上那两个快爱昏头的笨鸟,我能怎样?”凉凉讥笑,“让他们真将云涛身世曝光在传媒之下?”就算他狄进九不在乎,可他也不能不考虑那个小毛头能否承受得了别人的异样眼神,不得不考虑他狄家经营了几辈子的狄氏基业。

于是,一双苦命鸳鸯被他大棍一抡,挥泪各自东南飞。

“就这样?”她才不信会这么简单,这老人家,奸诈着哩!

“哈,你不笨喔。”狄进九无奈一笑,讲出内幕之二,“我棒打他们,也确有私心。若当真允了他们,二十来岁便成家,还会有什么雄心壮志?又怎能掌起狄氏大权?朱丽娅或许会成为好情人,但绝成不了好妻子,好当家。”有妻若此,难成大业矣!“云涛那时只是个毛头小子,欠磨炼呢!”

反正,天将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行弗乱其所为嘛!

“老先生,您——真好。”吁出一口长气,海兰有些震憾,谁说狄进九不近人情,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而已。虽然,方式还是欠妥。

“哈,多谢谬赞!”狄进九哈哈一笑,顿觉三十几年来也并非仅做了白脸曹操。

海兰也是一笑,忽又忆起那日盛宴,如今,朱氏父母同意女儿婚事了?不觉又发起呆来。

“又想什么呢?本来长得就入不了眼,再皱眉皱脸的,成什么样子?”见她一幅自怜自艾的无聊样,狄进九忍不住斥骂:“那日宴会,作不得真的。”若是海兰当时上台拿取了戒指,假戏真做倒也无妨?若非如此,那么就只能算是宴会中的一个小噱头而已,其意在于杜绝一些小报对狄云涛身世的挖掘。转移注意力而已。

“喔。”朱丽娅脸上明明的幸福,可不是这样说的,但心里还是暗暗有些窃喜,可,转而又想起狄老大几日来的不见踪影,又是心一沉。

“你总得给他些时间想一些事吧?”翻翻白眼,笨女人,脑筋怎这么转不过弯?

“喔。”想什么?舍不得放弃朱丽娅,还是根本——就没想过放弃?

“笨!”忍不住敲敲那颗榆木疙瘩,“他的爱全封印在十几年前了,不努力去找,他怎能正大光明地对你说爱呀?你也不想他背着包袱过日子吧?”拉长鼻音,隐着捉弄,“你难道不想听他说爱吗?”

“谁、谁稀罕呀?”脸红地反驳,心,也渐渐活起来。

“不稀罕?啧,骗谁呀?”真搞不懂现在的这些爱情笨鸟,整日爱呀情呀谈不完。其实,看一个人平日如何待你,便知他是否在意你、爱你了。说出口的爱,有什么用?想当年,他可从没对妻子讲过一个“爱”字,两人不一样快乐幸福了十几年,妻子过世,他终生不再另娶,也从无碰过其他女人,用行动,给妻子一分持久的挚爱。

唉,世风日下喽!

“不跟你讲了!”海兰嘟嘟嘴,在老者面前显出女儿娇态,“若狄老大放不下朱小姐呢?”毕竟,他从没表示过他已忘了旧情啊。

“放不下?等他看穿朱丽娅的真面目,放不下也放得下啦!”时间,是恋人的死敌;况,而今的朱丽娅,早已不是当初纯纯的小女生,一个只会享受奢侈的豪门骄女,没有了金钱的滋润,又能“爱”到哪里去?

“什么?”老者脸上的一抹了然,是何意?

“意思是过不了多久,那小子会重回你的怀抱啦!”伸指点点那不可置信的脑袋瓜子,狄进九,笑得无奈,一大堆烦心事正冲他奔来,他若想避风头,让这个笨女去顶一顶也许是个好主意。

“梦吧?”

“梦?什么梦?你已飞上枝头成风凰,不是梦啦,醒醒吧!”不要再自怜自哀下去了!

“啊,”突然又忆起一事,“老先生,好像前不久您并不赞同我和狄老大的事哦。”

“是啊,谁叫你长得入不了人眼?”老者故意讥讥一笑,“我重孙不要像你才好。”活了近八十载,而今他才明白,人生在世,图什么?

只图一个快乐的生命了无遗憾。

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他们幸福便好。

“说到哪里去了?”海兰一下子脸红了。重孙?同狄老大结婚二年多来,虽未刻意避孕,可两人也心照不宣,不想过早有了孩子。孩子,是牵绊啊!她在幸福的时刻,总会感到一丝不确定,狄老大为什么娶她?她在他心里倒底是什么?而如今来港一个月的乱七八糟,让她隐隐的自卑又冒出来,她有什么优点值得狄老大舍弃初恋情人?

一切,妾身未明。

而孩子,又怎会在此时降临?

若她真的被丢弃了怎么办?孩子来了,只是徒惹伤心而已。

虽然,她也想做个单身妈妈,在遇到狄老大之前。

“我被你打败了!”狄进九拍拍额,深感无力地瘫进木椅中,怪不得能成为什么爱情小说作家,全是浪漫思想在作祟!摆摆手,“好啦,一切都已告之你,剩下的,自己去想。”

“喔。”脑中一些结似被打开了,可一些新结又在结集。

好几日了,狄老大,他在哪里?





日子又回到初来香港的样子,她到处乱逛一气啊,在狄宅东飘飘西荡荡啊……

可心情,早已不复从前的平静,从容。

她开始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于望着大门发呆,想象着狄老大回来见到她时的模样。

他会说什么?

“海兰,对不起,我——”

同她说Bye—Bye?

“海兰,回家了。”

拥她回千里之外的家?继续依旧平凡、却幸福的日子?还是……

呵呵,有时候,她会痴痴发笑,因为脑中浮现的美景。她开始盼,望穿秋水的盼。两年多来的心情,从未如现在一般,是如此渴盼。

盼哪!

狄老大,归来哟!

盼,望穿秋水盼哪盼,盼来的却是不请自来的朱丽娅。

依旧的翦水秋瞳,依旧的优美雅秀。却又带着一丝丝的失落。失落,是为了谁?

“你,还在这里。”一同坐在狄家花园的凉亭中,两个不同的女人却是同样的沉默。

这好似是她们见面认识之后的第一次交谈。焦点,是她们爱着同一个男人。

似乎很是惊讶,经历了那么多事,海兰依旧能安闲地住在狄宅。毕竟,如今外界所知的狄家未来少夫人,是她——朱丽娅。

“狄老大呢?他怎没回来?”不理会她的不屑,海兰直接问出心中渴望的,“他没同你在一起吗?”

“昨日才分手。”淡淡的哀愁与不甘隐得极好,轻快的笑与得意浮在妆点完美的脸庞上。分手,真的分手,十几年前的痴恋狂爱,而今断得明明白白一丝不留。她,终于明白,云涛,再也不会属于她了!可她心不甘哪!

“……喔。”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极度的期待,犹如注满了风的船帆,却不知该驶向何方。

“你又什么时候走呢?”抬起右手,细细欣赏那璀灿的钻戒,似在说,瞧,狄氏传家之戒,在我手上!在脱下它之前,她要了解她所有的不甘!

“走?”船帆飘摇了一下,酸涩,倏地游走于四肢百骸。

“回你该待的地方!”不甘心啊,这里,本应是她朱丽娅的!她怎会甘心?

“狄老大待在哪里,哪里便是我该待的地方。”

桌下的手,却紧纠在一起,要有信心啊,狄老大,不会同你讲再见的!不要相信她的话!

“哈哈,狄老大!”朱丽娅扬声而笑,似乎在笑她的愚,“一个从没讲过爱你的男人,你还敢如此信任他?”狂笑。却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才是被弃的那个人。

“因为我爱他!”海兰也喊了出来,“只要我爱他便好,爱他,自然会信任他!”她,也从没对狄老大说过一个“爱”字啊。一时,两人又沉默下来,亭外的花海,却在风中翩飞起舞,起起伏伏,一如两人的心。

“从前,他最爱做菜给我吃。”声音哑哑的,朱丽娅目光飘向花海,忆起那段快乐的日子,“他说,这辈子只煮菜给我一个吃。你,吃过他煮的菜吗?”

“只吃过三两次。”酸酸涩涩的心,有些沉重,却又有一丝不确实的窃喜。

“是吗。”次数不在多少,重要的是里面包含的情,“他工作时喜欢有我陪。”因为怕孤单。

“嗯。”习惯,至今未变。只是变成由她陪罢了。

“他喜欢看恐怖片,最讨厌那些文艺片,说全都是假的。”也从没陪她看过一场这类的影片。

“嗯,我知道。”忆起两人争影碟机的笑闹时光,鲜明的景象似乎就发生在昨日。

“他喜欢穿暗色的衣服,最讨厌白色。”因为他总说他的心情是灰色的,白,只会让人刺目、烦。

“现在也是。”只是不那么明显。刚结婚时,她差点被他满橱的灰黑衣衫吓掉大牙,只是,并不知他讨厌白,因为她喜爱白色啊,纯纯净净的,一如她的心。但,兴趣来时,她帮他买的白色休闲服,他也会笑着收下啊,只是很少穿而已。

“他最爱吃冷面,最讨厌酸酸甜甜的东西。”总说那是女人家的嗜好,害她也只得改变口味随他。

“喔。”有些心虚,因为她从不知狄老大最爱的竟是她最讨厌的,每次他提议吃冷面,她总以为是为了逗她玩!

“他——”仔细想来,记忆中的云涛,她了解的也就这么多而已。奇怪,她是在气这个女人,却同她讲这么多狄云涛的喜好做什么?

“他是个大恶霸啦!”海兰加上一句。奇怪的女人,她讲这些做什么?她,不是来赶自己走的吗?

“恶霸?”朱丽娅困惑地重复。

“是啊,他只会自己加班,却不准别人熬夜;他不准人家在洗澡的时候唱歌,自己却会在浴室里大吼大叫还不准别人关门不听;他会边看电视边吃饭,却不准人家吃零食,说那是垃圾食品;他出门最讨厌人多的地方,却又硬要跟人家去逛商场,然后不等到达就转车回驶;他只会讲自己的道理,坚持自己的观点,却总是对人家所坚持的想方设法给扭转到他一边!”

海兰稍顿一口气,望望听得瞠大眼的朱丽娅,才惊觉自己是在报怨,天!她对狄老大竟憋了一大袋子的抱怨耶!

“总之,他不是一个什么完美的人啦!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许多的缺点,最让人生气的是,他不记得我的生日,却狡辩说我的生日还不到日子!”然后应付差事地煮了二十六个鸡蛋给她吃!

“他,是狄云涛?”朱丽娅双唇抖动,云涛一直冷冷淡淡的,是理智的最佳代言人,而今,那个恶霸似的男人,会是他吗?

“是啊,我也不敢想象哎!你不知道,他在外面是有名的冷面人,很不爱说话,很奉行‘沉默是金’的!可一回到家,总是又说又喊,不让人家闲一刻耳朵,非要把你气得脑袋冒烟才满意!”

“可他——”朱丽娅涩哑地开口一笑,“那才是他的真性情,不是吗?”头转向亭外,不愿去看那张正抱怨不停的烦恼面孔,心,是真的平静了,再也没有什么不安。

总以为陪云涛成长的是她朱丽娅,最了解云涛内心的是她朱丽娅,可,而今看,最能让云涛心情轻松的女人不是她朱丽娅,最能释放云涛性情的也不是她朱丽娅。所见过拥有过的云涛,只是图具云涛外形的空壳子而已;而这个抱怨个不休的不起眼女人,却已拥有了云涛,一个真真切切的狄云涛!

复抬起右手,再细细观那闪亮亮的戒指一刻,叹息一笑,轻脱了下来,轻轻在掌心拈了拈,便又轻轻地放到两人围坐的石桌中央。

海兰不由停住抱怨,悄悄盯住那张哀怨的美丽脸庞。

“曾经,我以为爱情大于一切,却为了财富而舍弃了它;曾经,我以为财富是世间最可信赖的,所以我努力追逐财富,将爱情又一次抛到了脑后,而今,我确是拥有了财富,却再也寻不回爱情了。”见海兰疑惑的样子,轻轻一笑,“我的爱情被我卖掉了。”这只钻戒,为她赢得了一间公司,一间很大很大的广告公司——鸣远广告集团,“我无法留住他,可我留住了他十几年奋斗过的一页历史。”

“什么?”海兰不解这位哀愁美人所讲的,她的话像一首诗,可自己,却不解诗意。

“没什么?哦,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只想告诉你一句,他,是你的了。”诉不尽的哀愁,随着轻风淡淡散去。

“它?”瞄一眼桌上的硕大钻戒,海兰皱皱头,“我才不要咧!”那么大一颗钻石若戴在指头,被宵小们盯住了不就坏了?点点头,望望远去的女人,她决定,她也该走了,因为她想回家了,回那千里之外的都市,回她那可爱的——家。

起身,伸伸腰,也走下凉亭慢慢踱了出去。至于桌上的钻戒,嘻,谁想要谁要好了,她才不屑要哩!




第9章

时间,地点,人物,不停转换;心情有时也会时喜时悲。

但,大体讲来,一切又没什么不同。回到熟悉大都市的海兰,犹如得水的鱼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开始了悠闲的爬格子生涯。依旧是梦中的浪漫,依旧是心中的风花雪月,依旧是灰姑娘的美丽恋情。

爬爬格子,听听音乐,读读书,逛逛街,没什么不一样啊。虽然身后少了一只唠叨虫,偶尔会觉得有些寂寞,但享受寂寞,也不错啊。

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还未遇到狄老大时的平凡生活。

一切,没什么不同嘛!

直到那夜,她被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激情惊醒。

急促的喘息,如电般袭上心头的颤栗,火烫的身,以及紧紧贴俯在身上的沉重压力——

犹在梦中。

她睁开眼。昏黄的夜灯下,那张刻烙在心头的熟悉面孔,正寸隙不留地埋贴在她胸上,一双乌亮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望着她,眼中蕴藏的激情与渴望,就那么赤裸裸地显在她面前。

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启口。

三个多月的分离,相思,早已成灾。

缓缓抬起右手,毫不意外与他的五指交缠。

“你握得我好痛。”依旧如过去两年多的每一次激情时刻,她抿唇低低抱怨。

“相信我,我比你更痛。”狄云涛一脸的柔笑,握着温温的暖手慢慢贴上硬唇,轻轻地舔吻,而后张嘴狠狠咬上软软的手指,惹来低喊。

“哇!好痛!”不依地扁唇叫屈,扯过某人的铁掌,尖尖的犬牙狠狠回咬过去,心,急擂如鼓,她不是在梦中啊!身上熟悉的重压,胸前熟悉的热气,阵阵涌袭过来的颤栗。她猛地瞪大眼珠子,“小人!又偷袭!”

闷笑声从胸口持续传来,“小狐狸!谁叫你这么睡相诱人!谁叫我总戒不掉‘恋童癖’?”又重又狠的热情,引得身下的小女人禁不住地低喘,渐被扯入了激情的漩涡,与他一起沉入热情的舞动里……

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悸动与炙热,好似离开大海太久的游鱼,一心扎进深海里,再也不想离开哪怕一分一秒。

激情的最后,是倦极的交缠,紧紧相拥。

“松、松一点啦!”细细喘着气,海兰用力推挤紧覆着的身躯,“我没法子呼吸啦。”身上半褪的睡衣也弄得她浑身不舒服,“让我整整衣服。”

“不要。”哑哑的低语在她耳畔喷出炙热的气息,大掌,三两下褪尽了两人身上半隔的障碍,复又叠伏在丰润的娇躯上,低低叹笑,闭目细细享受那似已隔了千年的温暖。

啊,回家,真好。

“不要用力压我啦!”伸手拍拍那酸硬的身躯.海兰挤着皱脸,“压得我好难受。”三月未见的相思之苦,她也晓得啊,可没必要一见面便这么激动吧?

“可我很享受哟!”吮上柔软的肩,狄云涛闭目轻叹,真想就这么一辈子天荒地老下去,他实在爱极了伏在这丰润娇躯上的感觉。

“享受个头啦,下来!”伸手扯一扯颈旁的黑发,下了最后通碟,“不要让我生气喔。”她的生气意味着某人夜卧客厅的惨剧。

“分开了这么久,还是一点也不温柔。”低低抱怨两句,只得咬牙退开,翻身,一扯,将爱极了的身子紧拥到自己躯上,“行了吧?”

“凑合凑合吧。”轻轻蠕动几下,寻个舒服的位子趴卧着,又引来某人的低喘。

“海大姑娘,你当我是木头不是?”三个月没吃过一口,他大爷饿得很哩!

“你狄老大是不是木头人我不知,可我却做了三个月的石头人,没人管没人关心,高兴着哩!”竟敢不闻不问地丢开她,不说句歉意,一回来先吃个干净。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呵呵,要翻旧账啦?”自知理亏,先摆出最迷人的笑,准备“牺牲”色相,“我忙啊。”

“对哟,您狄大总裁自然忙啊!”伸手拍掉在身上造反的毛手,在龙心大悦之前拒绝提供任何“福利”,她也笑,“整日忙着与‘初恋情人’拉拉手,贴贴面,叙叙难忘旧情,再忙着举办一个轰动的选妻宴,最后顺便忙着与‘亲密爱人’去游玩一趟,度度蜜月。对不对啊,狄先生?”扭过头,拒绝自己心中隐含酸气。

“你生气啦?”像小猫似的,挺挺的鼻尖在那圆润的肩上摩啊摩,“我的海兰原来也有女人的一面,也会吃醋啊。”宠溺的话语,满含着怜惜。

“喂,蜜语甜言你以为哄得了我吗?”将那颗讨厌的大头狠狠推开几分,恼他不着边际地闲谈。

“好,我不哄你,咱们从头来过。”抱着海兰靠坐起身,狄云涛不再逗她,脸上瞬间显出了成熟的一面,“想问什么尽管问,一切如实奉告。”

“呃?”对他的快速转变倒有些不适应了。

“傻啦?”俯首碰碰那有些呆愣的小脑袋,狄云涛轻笑,“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出来啊,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明明憋着一肚子问题,却不知把握机会,他可爱的小妻子哪!

眨眨眼,明白过来,她马上开炮:“你还爱朱丽娅吗?”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不爱,自从遇到你我就再没喜欢过任何其他一个女人,朱丽娅只是我一段过去,我没有留恋过去的习惯。”啾!送一个响吻以作证明。

“不要打扰我!”推开那颗蛊乱心跳的大头,心中有些窃喜,“为什么在香港对我不闻不问?”害她以为成了弃妇,也让阿义伯他们同情了好久。

“我也想闻想问更想吻你啊!”委屈地扁扁嘴,“可你也见到了,狄——”艰难地改口——在海兰的怒瞪之下,“爷爷,爷爷一见我便将那么多那么多的资料扔到我头上,我忙得昏天黑地,深夜给你打电话也是抽我短暂的休眠时间耶!”说得十分抱屈,“你呢?也对我不闻不问,从不主动给我打个电话,害人家也以为成了‘弃夫’!”

“呃——嘿嘿,嘿嘿。”不自然地干笑几声,不敢说是因为自己准备放弃他、一切由他的缘故。

“小没良心!一点也不努力为我打拼!想放弃我,对不对?”亮晃晃的牙,猛咬住那俏鼻,一泄心中火气。

“唔——”挣扎着救出鼻子,喘几口气,也有些火大,“喂!你还敢这样说!”双拳先捶过几拳去解解恨,“当时能怪我吗?在香港那些天,报纸、电视、刊物……哪一种没提到你?你是谁?你是高高在上的狄氏新一代掌门人,是上流社会趋之若鹜的高贵宠儿耶!可我呢?我又是谁?我只是一个大都市中混饭吃的小人物而已!”

吸吸鼻,正要再讲,却被大手捂住红唇。“不许这么贬自己!你是我的宝贝,我不准任何人说你,你自己也不准。”就因为珍惜他的小女人,才不愿让她曝光在世俗眼前。

“喂,让我讲完好不好?”拉下他的大掌,与他紧紧相缠,“不然我曾想过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眼中有些发烫,他的宝贝!

“好,你说,我听。”紧紧拥着小女人,静静倾听。

“其实从我一嫁你我就明白知道,我们两个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上的泥,云泥之别,怎能无差?”两个人的差距,显而易见哪!“偏偏我嫁给了你,就好像我小说中的情节一样!可那只是爱情童话啊,而我们呢,却是现实中的人物!”现实与童话,岂仅仅是云泥之别?

“不光是这些,对不对?”狄云涛一阵心酸,他总以为只要尽心地宠她、怜她便好,却忘了他的小女人也是心思敏感得很!

“是啊!我也有我的骄傲,有我的傲骨啊!还有——自卑。”低头沉思,“我不想只靠你,我也能闯我的一片天地。可是,我也明白,像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平凡人物,打死也追不上你的成就啊!于是,我就会胡思乱想,你为什么会娶我?我有吸引你的地方吗?你会不会有一天厌倦我?”将那紧握自己的大掌覆到心口,“于是,我摇摆,我不确定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怜惜地轻吻那惹人怜的小脸,狄云涛心中五味杂陈,“我一心只想拥有你,却忽略了你的感受。”他已知他的小女人会想些什么。

“后来到了香港,我就更加不确定,也更觉自卑,心烦意乱,索性什么也不想努力,一切随老天安排算了!”典型的鸵鸟心态。

“是啊,你就索性埋起头,在香港玩个痛快!”狠狠握紧那小手,咬咬牙,切切齿,“将我一个人丢在门外打拼,不闻不问,还痛痛快快打我一个耳光!”委屈地扁嘴又扁嘴,忆起晚宴那场混乱。

“哇!你还有脸说!”不可置信地怪叫一声,那次错在谁呀?“从你一踏入香港地界,名字就和朱丽娅朱大小姐挂在一起耶,对那些报刊的内容一点也没反驳,你要我怎样呀?”即使心知那是狄老先生和你故意为之,是想护我躲开风头,这也是后来才知晓的,不过在此时并不重要,“可那次晚宴被宣布‘文定之喜’的准新郎是我的‘老公’耶!你要我怎么做?上前吻你?祝福你?”抱歉,小女子心胸狭窄,没那么大肚量!“哼——”重重一声,作为本次话题的结论。

“好,我不对,成不成?还有什么要说的呀?我继续洗耳恭听。”安慰地吻吻气乎乎的小女人,狄云涛柔声轻劝。

“我对你的不满犹如滔滔长江水,绵绵不绝啦!哪里能一时讲得完。”白他一眼,忽地明白过来,“喂,是我在‘审’你呀,怎么不太对劲?”被“审”的好像成了自己耶。

“啊?你想起来啦?”坏坏地笑得欠人扁,“好,请大人继续审案,小的一定如实。”

“我一直好奇哟!”笑眯眯地不动声色,悄悄撒网捞大鱼,“晚宴过后至今这么多天,你同朱大美人到哪里欢庆‘文定之喜’去啦?”敢再敷衍她试试!

“没去哪里,”淡然一笑,“不过来咱们这里办办手续。”产权股份移交手续。他十几年的奋斗,就这么划了一个句号,说不心疼、不留恋是假,可,他不悔。因为他得到了那句承诺的解封,得到了一样他朝思暮想,最想送给海兰的东西。

“你将鸣远给了她?”这些日子最大新闻莫过于此,第一次听到时,她以为是梦。

“你舍不得?”却知她是为他不舍,却不点破,怕再惹她伤感,“你也想要吗?那小的我再创立一间送你好不好?让你也威风一下。”

“呸!又开始鬼话连篇了!”忍不住笑开来,连带丢掉刚刚才为他的心疼,“你正经一点啦!谁想要那烦人的东西?我只是舍不得那间咖啡馆啦!”以后恐怕再也喝——哦,是闻不到那么香的咖啡了,“害我不能正大光明地再敲某人竹杠!”扼腕哪!

“嗨,我看你皮在痒才是!”空出一手,狠拧一下,“问完了没有?我饿了耶!”

“不要动手动脚!”死命地丢开在身上乱游的大掌,“我还没问完呢!”

“好,那可不可以请您问快一点?”他可是很不经“饿”的。

“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无条件把鸣远给她?”好奇心重得确实可以压死一只猫。

“谁说无条件?”忍不住翻翻白眼,“我又不是白痴兼傻瓜。”

“什么条件?”难道是那枚狄家传家钻戒?

“一句承诺。”轻描淡写,却知他的小女人绝对会好奇到底。

“啊?快讲快讲!”其实心里早明了了八九分。

“不讲。”讲可以,可也要有条件的。

“为什么?”

“我‘饿’,没力气。”无赖地笑,笑得无赖。

“讨扁呀?”差点听得吐血,关键时刻,竟敢给她及左言右?

“我是‘饿’啊,没力气。”索性瘫躺下去,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好,你休息吧!”也掉转头,将自己从无赖怀中脱身出来远远撤离,三个月的委屈涌上心头,见了面什么也不解释反而戏她?哼,天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生气啦?”凑过来,小心察言观色。

“我生气?哈哈,我高兴着呢!”扬头长笑,用被单紧裹住丰躯,不理他!

“我讲给你听,好不好?”哦喔,坏事了。

“不用讲啦,我又不是不知道。”

“哦?那你姑娘说来听听。”忙摆出虚心求教的样子。

“告诉你的朱大美人,让她乖乖等你几日,好让你回来同我一刀两断啊。”故意弄拧他意思。

“咦?你怎样掐指算的?好准喔。”凉凉地小心煽风,静待火起。

“你去死啦!”再也忍不住,一把抽出头下枕头丢过去,“好,咱们一刀两断!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这就走,行了吧?”泪,再也忍不住地潸潸落下,“呜,我嫁给你算什么?嫁了,我没了自由身,可你呢?依旧是什么黄金‘单’身汉,是什么‘至今单身’的大总裁,是时刻有美人陪伴的深情男!呜,我算什么……少搂我啦!我走成了吧?我不碍你眼成了吧?”拳打脚踢,拼命捍卫自己的领地。

“海兰,对不起,我不好!乖,不哭了。”知道事情搞糟了。再怎样坚强的小女人,也会有心思脆弱易碎的那一刻。

“你、嗝!你管我!”哭得打嗝起来。

“我怎能不管你?”硬将扭动不停的小女人搂进怀中,在她耳边低语,“谁叫我爱你!”两年来,第一次向海兰明白表明真情。

“我不要你管啦!呜,放开!谁叫你爱我——爱?”吸吸鼻子,扬起汪汪泪眼,求证。

“是,我爱你!爱你一生一世!这辈子只爱你海兰一个人!”他俯在她耳边大吼。

“呃——”揉揉几乎被震聋的耳朵,海兰没有气地也大声吼回去:“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耳聋!”伸手将丢在一旁的枕头拉回来,重新塞回头下,“睡啦!”嘻——他说了耶!

就这样?狄云涛一阵无语。亏他想了那么多的美丽感性画面!海兰既没有感动而泣,更没有扑到他早已大张的怀里狂吻他!天哦,怎会这样?扁扁嘴,也吸吸鼻,“海兰,你真听清楚了吗?”

回答他的,是海兰甜甜的睡颜。

“海兰——”不死心地再轻唤一声,怎能这样子?他心里早准备了一大堆的话要向她倾诉哎,要告诉她他是怎样对她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三见非君不娶耶!

可是,他的倾诉对象竟在他吐完爱意后一心去会周公,煽了半天的风,被点着火的,却是自己!

“海兰——不准睡!”用力扯起小女人,逼也要逼她听完他的感性告白!

“你好烦!不要闹啦!”玉掌,隔开他的亲近。

“醒来!听见没有?”气得几要将她拆吞人腹。

“不要闹!”玉脚丫子,踢上他的脸。

“海——”用力拨开玉脚,眼,却不期然地扫到面前的诱人风情,不觉用力咽咽口水,再多的感性告白也被丢到撒哈拉去!不管了,他的感性告白永远有效,明天,不,后天再抓他的小女人倾听也是可以的!现在,他“用餐”的时间到了!

狠狠扑压着眷恋不已的温润,存心要烦醒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咧开了笑唇,“海兰,我要开始‘喂饱肚子’啦!”

燃起的激情中,迷失的男人错过了身下小女人慧黠的笑容……





等狄云涛终于觉得可以开始他的感性告白时,时间,早已过去了三天。他自认不是什么圣人,戒“色”或许在十几年前可以勉强为之,但自从有了那个小女人后,他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沉稳……统统消失。

上天见不得他事业爱情两得意,小女人绝对是故意搅乱他一切的小恶魔。但是——

呵呵,有妻若此,心足矣?

他不愿意点头,可也只得点头。

因为,只有这个小女人,给了他困惑许久、也寻了许久的——家的感觉,给了他渴望的温暖。

因为,只有拥住了这个小女人,他才在茫茫的黑夜里不会感觉到什么是孤单,什么是寒冷。

因为,只有这个小女人,给了他渴望的平凡,使他拥有了渴望一生的平凡生活。

因为,只有这个小女人,能让他轻松、快乐,能让他找到生命的意义。

啊,这个小女人,是他一生一世的渴望。

“哪,这是狄家所有人要对你讲的话,仔细听听吧!”拥着他的小女人斜卧在沙发上,他拿出一盘磁带,放进小几上的录放机中,按下按钮。

第一个传出的,是老阿义。

“海小姐,啊——”惨叫一声,似是被某物狠K了一下,“少奶奶!少奶奶,你什么时候回来啦?我在花市又抱回了许多花哟,有你那次提到的绿芙蓉耶!快回来啦,我每天送你一束花。”

啪,关掉录放机,狄云涛挑眉,“阿义伯送你花?他怎不告诉我一声?我才是最有资格送花给你的人吧?”决定了,回港第一件事,先将老阿义发配到太空中,看他到哪里去送花!

“哈哈,本人却从没接收到任何一枝狄大少送的花耶?”双手环胸,旧仇旧恨岂可一日算清?“我惟一收到你老大送的,好像是二十六个煮鸡蛋!”

“呃,是嘛?”呵呵干笑,手指又按下录放机的开关,“来听下一个,听听是谁。”心里也愧恼,他只想拥有她,却从没想过她想拥有些什么。

录放机继续忠实工作。

“少奶奶,是我胖厨老王啦!”蹦豆似的倒出一大堆来,“你上次不是说那道‘竹笋鸭舌’总做不好?我总算找到原因啦!快回来,我再教你重做,绝对让你扬名海内外!还有,我又研究了许多新糕点,快回来尝尝啦!”

啪,录放机再次被停掉。这次轮到狄云涛抱胸寻仇了,“听老王讲你学了不少煮菜绝招的!那这是怎么回事?”食指点向一旁的蛋炒饭,他吃了三天!

“呵呵,家中没材料啦!”也干笑几声,忽地又忆起旧事,“喂,我还听别人讲,你每天温柔地煮菜给一个人吃,说要供养人家一生一世,一辈子只做菜给她吃哩!”哼哼,她肯让他吃蛋炒饭,已是皇恩浩荡了!再说了,这几日他除了色性大发,只会埋头大睡,每日拖着疲劳下床煮饭的是她!

“哈哈,你酸掉牙了吗?”好笑地亲亲那张直冒酸水的红唇,“我也煮菜给你吃了啊,虽说不过几次而已,那也说明——嗯,是不是?我们先接着听,等一下再讨论好不好?”手指一按开关。

“少奶奶,我是刀疤老李,”讷讷的憨语从磁带中传出,“您不是一直想坐船出海玩吗?老爷子新买了一艘游艇,单等你来首航呢!快回来啦!”

啪,这次伸指按关闭键的是海兰。

“狄老先生什么时候买的游艇?”她一点也不知。

“嗯哼,据说他是为了留住某一个‘他好不容易看顺眼又看顺心’的小女人,在某个人偷溜的那一天打电话订购的。”瞧他的小女人一脸扼腕的表情,顿觉心中一爽,继续吐他爷爷指他鼻子骂的话,“他讲了,找那个白痴女不容易,他不会平白无故放人走掉的。”海兰偷溜,他被传回狄宅,被狠狠骂了一顿,将所有过错全往他身上推,并放他“追妻假”,限他勿必追回小女人。

“哇,他还是那么嘴利。”竟也说她“白痴女”!

啪,又按下录放机开关。

“少奶奶,我是周嫂啦!我们大家好想你的!快回家啦!”

“我是王姨啦,少奶奶,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啦!我们真的好想你!回家啦,不要同小少爷斗气啦,他其实很关心很爱你的!回来啦!”

啪,录放机再次被关掉。

“对啦!我很关心很爱你的!不要生我气啦?”狄云涛学着王姨语气,对海兰讨好地一笑。三天来他不厌其烦地整日整夜在她耳旁呢喃“爱她”,让海兰直呼消受不了。

“我生你气了吗?”白他一眼,伸指又打开录放机开关,继续倾听。

“咳咳,”大人物终于粉墨登场亮相了,“海兰,你搞什么鬼?不声不响地偷溜可不是淑女会做的!算啦,快快回来,我便不与你计较,否则,我就将云涛一脚踢出狄家大门!听到没有?我告诉你,这狄家少夫人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坐的!若不早些回来,到时候再去参加宴会丢脸,可别哭鼻子!好啦,不多说,是好孩子就快快回家!”放音完毕。

海兰瞠大眼,不敢置信,“他威胁我耶!”

“是啊,被一脚踢出大门的是我喔!”狄云涛苦笑,从来没敢奢望过爷爷会真心接纳他,可如今,爷爷不但敞开心怀接纳了他,还当面向他道歉——为过去三十几年的糊涂以及心结。

而这一切,都几乎是他的小女人替他们打开的。

“可以也听我讲几句吗,老婆?”他虔诚地吻上那明澄的眼眸,“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一头栽了下去,这辈子恐怕也翻不了身了。”

“哈,谁叫你大周末的还加班?”忆起那次的糗事,她还是有点脸红。

“不,不是那次,早在那之前的一年,我就已经偷偷喜欢上了你。”

“我们见过?”不可能!她绝对绝对不会对一位大帅哥视若无睹!

“你没见过我,可我看到了你。”目光宠着怀中的小女人,思绪却飞回了那年的夏天,“你在一间出版社的大办公室里,埋头坐在一个角落里傻傻地笑啊笑个不停,吵得我好烦,”其实是心乱了,“让我不能安心向社长请教经济问题。”却被老学者敦敦教导了一番。也是那天,让他的生活、思想都发生了很大的转折。

“啊?我一点也不知道耶!”呵呵傻笑,她一看到有趣的书,总会情不自禁地笑个不停。常常让其他人莫名其妙地瞅她。

“是啊,您怎会有心知道?上街从不看人,只会去瞧瞧什么好玩的小玩具啊,酸酸辣辣的小吃啊,哪怕商场电视区无聊的垃圾节目能吸引你待上半日。”少根筋的性子,让他好笑又担心。

“我高兴就好——啊!你怎会知道?”他雇人跟踪她了?

“因为我就走在你身后大约五米处啊。”也不知他那时发什么狂,一到周末就在她住的楼下痴痴傻等,候她出门,偷偷在她身后陪她到处乱逛一气,“可你从不回头瞅人家一眼。”挺失败的,她爱看美色,却从没发现到身后就有个大美男等她随时回头欣赏。

“喔——你跟踪我!”天哪,那她的一切不都被探了一个清二楚?!

“对,你什么小毛病我都知道啦!明明想吃烧腊串,却不想花钱,只会评尝一番;从不吃无花果的人却随手买那么一大包;最让人笑的是,为了省下两块钱,居然抱着一大堆东西走回家!”惜财如命的小气鬼!“恕我冒昧一下,姑娘你怎么那么视钱如命啊?”结婚了也是如此,能省的从不乱花一分。

“习惯了嘛!”不觉有什么不对,“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的,我又有三个弟弟妹妹,不省一点怎么行?那时我已能自己赚钱了,上大学的时候我每月生活费只有我同学的一半耶!不视钱如命,我会饿肚子的。”饿肚的感觉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为什么以前从不告诉我?”心疼地搂紧他的小女人,眼中一阵酸涩。

“已经过去啦!反正现在家中生活好了,再提它做什么?”淡淡一笑,只要家人幸福,她别无所求。

“对不起,我没有早日找到你。”若他早一些能认识海兰,或许她也不会生活得那般辛苦。

“喂,不必太感动,现在补偿我好了,”星光在眼中闪烁,“小女子那么可怜,给点儿钱吧?”伸出手,讨好地笑。

“又抢钱啊!”她这爱钱的模样确实让他伤感不下去,“我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你的所有物了,你还不满足呀?”

“如果你给我一些钞票,我会更满足。”标准的小人得志。

“天哪,我现在后悔来不来得及?”他仰头望天——花板,颇有无语问苍天之势。

“抱歉,货物已售,概不退还。”做什么?后悔娶她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又强迫他。

“即知如此,也不悔当初。”不再逗她,轻轻在小女人的耳边,轻轻细述当初他的矛盾,他的愤世、他的伤心,他对生命的嗤之以鼻;轻诉他何其幸运遇到她,是如何地为她着迷,是怎样地渴望她!

那时的他,因为她,才重又有了鲜活的记忆!

“所以你去故意叫醒我?”愣了半天,才轻吐一口气,原来狄老大的心里是这么的——摇摇头,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汇。“原来,那个首次见面不是无意为之啊!”

“不,也许就如一句歌词所讲的: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早已注定。那时我虽发疯般地渴望着你,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去将自己介绍给你。因为我怕惊吓到你。”细细啄吻那充满活力的脸庞,轻笑,“直到那一天,你在我办公室外的楼梯口呼呼大睡,让我终于有了认识你的理由。”

“然后你就立刻抓住这个机会,用一包奶茶外加一盒冷便当拐了年幼无知的我。”将手绕上他颈子,不满地抱怨:“没有鲜花,没有白纱,我好笨!”

“可当时我紧张得要死!我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甚至感觉不到我的心跳,我以为会等到我白发骤生,我以为我已经等了一世纪那么久。可你终于点头说好,那时候我高兴得发狂!”忆起他求婚时的那一刻,不由长吁一口气,倘若海兰没答应,自己将过一个怎样的人生?

“咦?那时候我记得你很冷静呀。”静静拉她回她寓所打包东西、退租、选戒指、公证……害她以为自己得了妄想症——天下哪有那么冷静的新郎?

“我冷静?我紧张得要死!”自嘲地一笑,“你知我为什么不给你时间适应我,却急急占有了你,让你成了我的人,我的女人?”细吮那温润的红唇,柔声坦白:“因为我提心吊胆,因为我怕你会后悔,因为我怕这一切只是我的黄梁一梦啊。”

海兰不由自主地深埋进那眷恋的胸怀,哑声道:“傻瓜!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嘲笑你?”

“不,不怕。是你给了我渴望了一世的幸福,你是我最想拥有的女子,我怎会怕你嘲笑?”她是他的灵魂,没了灵魂,他又是谁?

“傻瓜!”哑哑低语,酸甜涌满了心田。

“现在还要问我为什么要娶你吗?”因为爱。

“不问了、再也不问了!”是她傻,才感觉不出那深深的柔情,才看不到他无限宠溺的背后。“是我太愚,只以为说出口的才是有保证的。”还一昧地钻牛角尖,自怜自艾。

“不,是我的错。”轻轻吻去那眼中的懊悔,他摇首,“我应该什么都告诉你,不该让你心里一直解不开结,不该认为一切都到最后再说。”

“是喔,害我提心吊胆,早生华发。”扁扁委屈的唇,可怜兮兮地讨同情。

“那我现在说还来不来得及?”该让他的小女人放下心中大石了。

“试试看啦!”忙悄悄竖起耳朵,准备听千古难得一见的“狄氏感性告白”。嘻嘻,她盼了又盼,盼得心都疼了。

轻轻敲敲小女人不安分的小脑袋,他清清嗓子,“我爱你,我会同你过一辈子,同你一起的幸福平凡,是我这一辈子惟一的渴望。我会记得送花给你,会煮菜给你一个人吃,会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会记得每年帮你庆祝生日,会买礼物给你,会——把我的人我的心全交你保管。”

一屋的安静。

“海兰?”皱眉盯着埋在怀中的小女人,有些愠然,不会又睡过去了吧?他平生第一次讲得这么感性,不应该捧捧场吗?“海兰……”

“啊,讲完啦!”草草抬头瞥一眼,以示收到,又将头埋进他的衣衫里。

“喂!你到底听到没有?”太不给面子了吧?

“你会爱我一生一世?”在他发火之前,她问得细声细气。

“会。”他一下子安静下来,柔声问答。

“你会煮菜给我吃?”此时不追加条件,还待何时?慧黠的眼眸开始溜溜转,“只准煮菜给我吃。”

“好。”

“要每天送我一束花。”她要把以前的补回来。

“好。”

“不准再恶霸地不准我这不准我那?”

“好。”

“不准再逼我看恐怖片。”

“……好。”

“不准打扰我爬格子。

“……好!”

“不准再二话不讲地将我丢下。”

“好。”

“要记得陪我回家看望爹娘。”

“好,我们一起去看望爸妈。”

“要每天讲一句爱我。”

“好。”

“要爱我一辈子。”

“好。”

“要陪我逛街。”

“好。”

“星期一至星期日,我要看文艺偶像片。”要多重申几次,以免某人记性不佳。

“……好。”

“不准办公时强行拉我陪。”看他怎么回答。

“……好吧!”

“我爬格子时不准偷袭我。”老害她进度受阻。

“……好、好!”

“要穿我给你买的白色衣服。”

“……好。”

“要……”

“你有完没完?”忍住想掐死人的冲动,狄云涛低吼。

“啊,快了,你别吵,让我再想想。”看吧,看吧,本性一下子就要露出来了!

“还想?你一大堆的这个要那个不准,还想怎样?!”

“喂——”

“喂什么喂!你这个小妖女!”实在忍不住,猛俯下头去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天杀的,这女人实在不能宠!

……轻风拂上丝帘,遮掩那屋内隐不住的春意缠绵、笑闹纠缠。

远处,笑语喧哗,在这大都市的水泥丛林里,正有人在低低吟唱——

莫笑花开早,只愿春来晓,

乱红清香随风至,

袖底暗藏盈盈浅笑——

只道逍遥……




第10章

一切,又回到了原先的生活。

又是一个暖暖的秋日。

秋日的暖阳,宁静悠闲的下午时光,轻扬流畅的音乐,手捧一杯醇香的咖啡,再加上放松的心情——人间极乐,是不是?

至少,在我看来,此时,便真的是人间极乐的享受了。

拿起银匙,闲闲搅动微温的咖啡,闭目细闻那浓浓的醇香,我几要昏昏欲睡。

如果,没有人来打扰的话。

“我可以坐这里同你聊聊天吗?”依旧的问语,依旧的娇柔,依旧撵走了我的瞌睡虫。

“好呀,请坐。”无论你身处哪一个咖啡厅,你都无法拒绝其他同样身为顾客的要求。

何况,是一位美人儿的要求——爱看美色,恐是我一辈子戒不掉的嗜好了。

“这座咖啡厅我是第一次来呢!这里视线真好,刚好能将狄氏总部大楼一览无余耶!”清清脆脆的莺啼,带着浓浓的惊喜。美人儿,坐在我对面的木椅上,兴奋地对着落地窗外的雄伟建筑探头探脑。

“是啊,真好。”我淡淡一笑,仿若时光倒流,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咖啡厅,那座落地窗也正对鸣远大厦出口的咖啡厅。

“你知道狄氏集团吗?”美人儿歪头眨着翦水双瞳,眸中有着一吐为快的渴望。

“知道一点点。”我用手比出黄豆大的一点。

“哦,我也只晓得一些些啦!”美人儿也用纤纤玉指比出花生米大的“一些些”,笑眯了漂亮的灿灿双瞳,“因为我男朋友刚调到这里上班呀!”

“真的吗?”我也睁大眼珠子,准备一起交换一下关于狄氏的小道消息,以便打发快乐的时光。

“嗯,不过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职员而已。”举举侍者送来的清水一杯,“所以,为了我俩的将来,我们要节省一切不必要的开支。”

“没什么啊,有时候,水的滋味是最美的哦。”我招手请侍者也送来一杯清水,“平平淡淡的味道,我喜欢。”

于是,我俩相识一笑,话匣子也便快快打开。

“……所以,我就只好答应要嫁给他喽。”素面朝天的美人儿整整快皱的上衣,轻快地讲着她与男朋友的恋爱史。讲到热闹开心处,她格格直乐,我也哈笑连连。

于是,咖啡厅内的众人们便莫名其妙地呆呆瞅着临窗的一处,两个笑瘫了趴在桌上的女人。

“哇,你男朋友好有趣!”羡慕得要死,只因本人嫁的那尾叨唠虫越来越无趣,管得本姑娘愈来愈紧。

“是呀,每次同他在一起,我都会笑酸了脸皮哟。”美人儿甩甩食指,笑得好不灿烂,“说了半天我的爱情史,你呢?你老公一定很爱你对不对?”笑眯的眼,瞄瞄我渐鼓的肚皮,“宝宝都有了喔。”

“别提啦!”我也笑着瞄自己的圆肚,“被他管得快烦死掉了!”

“哈,其实心里很高兴对不对?对不对?!”美人儿才不理会我的抱怨呢,径直地追问:“他是怎样追到你的?”

“追?”回想当初的糗事,我也格格笑,“他根本没追,只用了一包奶茶外加一大盒冷掉的便当,就轻轻松松把我骗到手啦!”

“啊,真的吗?”美人儿一脸的兴趣盎然,“真的这样子,那你老公一定是个出色的商人!”

“对呀,一包奶茶换一个老婆,很划算哩。”

“得啦,其实也是你心甘情愿,愿者上钩喔。”美人儿才不理会我的抱怨,直戳我老底儿。

“是啊,表面上我不乐意,其实心里正乐翻天呢,因为我上钩,也是因为垂涎他的美色耶!”我笑着加上一句,“我老公很帅的哟。”

“哈,我男朋友也很帅的!”玉指点向窗外,“比狄氏总裁狄云涛还帅哩!”

“啊?真的吗?”轮到我有兴致了,好想见一见哪!因为我小说的男主角库存不多了,得快点补充能量才行。

“假的啦!”美人儿噗哧——乐,“天下没有帅过狄云涛的男人啦!”

“什么?他最帅?!”脑中开始红灯闪烁。

“嗯,相貌堂堂啦,英俊啦,也只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他的男性魅力嘛!”拉着长长的鼻音,美人儿双手托腮,陷入少女的纯纯梦幻,“他的眼睛好迷人,因为眸里注满了深情;他的笑容好霹雳无敌,因为太温柔如水了……”皱一皱俏鼻,一脸的惋惜,“可惜他已名草有主,没戏了啦!”

“你,喜欢他吗?”问得小心翼翼。

“喜欢啊——”扬扬眉,吐吐粉舌,“是那种对偶像的喜欢罢了。不过,羡慕他的妻子倒是真的哟!”

“为、为什么?”好紧张。

“因为他的深情都一股脑全给了他妻子啊。想想看,一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长得帅,又是那种钻石身份,却能一心一意地倾情在一个女人身上,甩都不甩其他的女人,只用尽全力地宠着他的妻子,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掩在闪光灯之后,不让任何媒介扫瞄到——那这种女子是不是幸福得让人羡慕死?能这样顾及妻子所想的男人不多啦!”冲我招招手,一脸的神秘,“他们的婚礼我亲眼目睹了喔。”扬扬头,“我也比那些挤破头却采访不到一点内幕消息的记者们幸运吧?”似乎参与了那场严禁记者采访的婚宴是多么值得骄傲。

“真的呀?”在狄氏大宅重新举行婚礼时,只宴请了几位朋友,并没有这个俏女生啊。

“哈,应该说我是在打工时,在婚宴上帮忙偷瞧见的。”一脸的得意,“狄太太好漂亮哟!”

“漂亮?”我不自觉地摸摸脸蛋,有些烫,第一次有人当面说我漂亮——咦?不对,她并没认出我就是话题女主角耶,“可是,我听人说,狄云涛的妻子相貌很普通的。还说就是怕丢狄家的脸面,婚宴才低调举行、严禁拍照的。”嗯,这都是那时新闻的热点耶!

“呀,笨!”她又甩甩手指,一脸的不苟同,“一个女人被爱滋润着,女人味最浓啦,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美啦!”翻几个白眼,“那些媒体记者太可恶了,不管什么都乱写一通!如果我是狄云涛,也坚决不准他们采访!不让他的妻子抛头露面,曝光在大众底下,那也是一种深情之爱啦!那是在保护他的妻子耶!”晃晃俏脸,“一样的,”话回前题,“男人也只有在被爱围绕时才最具男性魅力,最帅了!所以说,我认为狄云涛先生是最帅的男人,因为他爱妻子,他妻子也爱他嘛!”

“喔,那我不帅?”天外飞来一语,惊乍两个趴在桌上讲悄悄话的小女子。

“啊,你下班了吗?”美人儿一下跳站起来,快快乐乐地投入不知何时站在我们桌旁、一脸偷听兴致的男子怀里。

的确很帅。

“是喔,看来我来得太不是时候,打断了你的少女梦幻。”年轻男子轻拥着小美女,宠溺地捏捏她的俏鼻,“这么大赞别的男人,小心我吃醋喔。”

“嘻,凉菜里一点点的酸味就让你哇哇大叫了,还梦想吃醋?小心酸倒你的大白牙!”美人儿笑眯眯地朝我摆摆手,“我先走啦!有时间再聊喔。”

一对卿卿我我的爱情鸟快快乐乐地飞远了。

我止不住叹笑,幸福,原来是这样简单。





秋日的暖阳,宁静悠闲的下午时光,轻扬流畅的音乐,手捧一杯醇香的咖啡,加上美丽的心情,我昏昏欲——

“我就知你在这里等我!”清朗的男中音再次撵走了我的瞌睡虫,伴随而来的,依旧是俯上我头顶开始作怪的大掌。

“是喔,您最伟大嘛!”抓下大掌,狠狠咬上一口,“今日怎下班这般早?”懒懒地靠入他怀里,任他笑拥着我。

早已不在意他人射来的眼神,有爱滋润、被爱包围的女人最美,不是吗?

“因为熬不住相思苦呀。”他恶意地紧拥我一下,让我痛得呲牙咧嘴,“怎样?宝宝今日乖不乖?”一副好爸爸的急样子。

“乖,比你乖多了!”再咬一口大掌,“走啦,爷爷等我们回家吃饭哩!”

家的感觉,早已藏在心中。

“好。”他点点头,扶我慢慢起身,拥我缓缓踱向咖啡厅入口。

“先生夫人走好。”门旁的侍者微笑着相送。

几年来,这加啡厅的人们早已对我们见怪不怪。伉俪情深,是他们惟一的评论。

走出门外,习惯性地回头望一下造型独特的招牌——

兰云。

是的,这是我们的咖啡厅。

他说,要送我一处永远的驿站,能让我在里面安心品赏咖啡的香气,能让他随时找到等他下班的妻子,以及——爱。





“惜惜呢?”坐上车,他笑问。

“在家陪爷爷呢。”三岁的小女儿,最黏的不是我们这对生她的父母,而是疼她入骨的曾祖父。

“因为爸爸妈妈眼里只容得下他们两个,没有我的位置呀!”小精灵眨着翦翦乌瞳,总是奶声奶气地取笑我们。

“呵,懂事的宝贝女儿,是不是?”亲亲我额头,狄老兄笑得得意万分,“没有小电灯泡,我爱怎样就怎样。”

因为没有人同他抢我的怀抱嘛!

“又在胡说了!”我捶他一拳,笑,溢满了心。

幸福,真真切切地漫撒在我们的周围。

以及,未来。

你,也在寻找梦中的爱情吗?

那么,努力吧,只要你不放弃地努力寻找。爱情,会给你一个喜剧的结局的。

梦中的爱情,也会成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