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13

司徒妖妖: 堕入畜生道之蛇女 31-55

Chapter 31

小吉心知,不论后事如何,自己多点本事却是大大有利的,所以,虽然心里抱怨了不少,到底还是下了那个决心:他教她便学。
  小吉在水中再怎么比人类有优势也不是鱼,那箭鱼梭却极其灵敏,刚才还看着在悠哉悠哉的摇着尾巴慢吞吞的来来去去,只要小吉一靠近,那鱼立刻啪嗒一摆尾转瞬射出一丈来远,速度才会慢了下来。
  那甩尾一瞬带出的水流砸在小吉脸上,甚至会有隐隐的痛感。可想而知那力道。
  “这显然是瞬间速度极快的鱼!”
  试了几次没有成果的小吉憋不住气冒出水面,抹着满脸的水,如此想到。
  这样的鱼,若不在速度上胜过,是极难抓得到的吧?
  飞花鵁摇了摇头道:“你功利心太强,杀气太重,偏又心性不坚。哪怕是我,隔了你这么远,也能感觉到你的心思转向,何况是它?往常捕猎,你想是已经习惯了仗着自己的本事横行无忌。眼下再叫你偷偷摸摸来,想不到竟弱到这个地步。”
  飞花鵁啧啧几声似乎颇为惋惜,眼波一转,桃花眼微微垂下,目光落在莹莹的水面上。
  太阳早出来了,照得一池碧波在小吉的搅和下粼粼璀璨。
  飞花鵁教训人的时候与他一贯的姿态有着明显的区别。
  仿佛谁都不看,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声音细细小小,平平淡淡,没有一丝起伏,却能叫人听出他话中的傲气,天然应当一般,也叫人缩着脖子,冷到心里去。
  他随意的抛着手中的石子,上上下下:“想想你最弱的时候,那才是你技巧最好的时候。人这种东西,一旦强大了,或者说,即使明明是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就已经喜欢装得自己厉害无比了,就像那公鸡,打斗的时候总爱蓬起脖子上的毛把自己装得大上一圈儿,只是,它再大,那还是一只公鸡。人就还要可怜一些了,一旦伪装久了,连自己都会相信,连自己都能骗过。所以,才有一句话叫扮猪吃老虎。只有完美的力量与完美的技巧的完美结合,才是一个人能够达到的最强境界。所以,你要锻炼你的身,却要记得遗留你的心啊。”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嘴角微微抿起来,有种浅浅的讥讽的感觉在里面。
  他狭长的眼睛一挑,立刻盛满一种赤裸裸的风情,斜斜的朝小吉瞄过来:“秋菊堂堂主唐宝儿手下多为女子,要说身手确实不是四堂之中最最顶尖的。嘻,可是啊,却是四堂之中完成任务最好的。得手轻巧,死伤轻微。你可知为什么?”
  有风吹着湖边柳树哗啦啦响,一树的叶片儿相互撞击像是在拍手而歌,嚣张而吵闹。
  飞花鵁却不待小吉回答,敛眉低首自言自语道:“因为男人天生比女人强,得天独厚所以自大,却不想,那女人的柔软之下是最不易折的凶狠。莫说唐宝儿手下那些除了一张表皮根本就算不得女子的女子,就是普通女子啊……也常常有让人惊诧的表现呢。譬如爱的时候……”
  他侧身,单手撑头,衣衫滑落在身侧,露出流畅的身线。
  有零落的树叶儿打着旋儿从他身边落下,漂在湖面上,荡起小小的涟漪。
  他指尖轻轻的拨弄着那几粒石子,声音轻柔温暖:“所以,小吉啊,你要永远记得告诉自己你是多么的弱小,这样,才不会……死在不该杀死你的人手上。”
  手下一用力,噗嗤一声轻响,一粒石子立刻在他青葱一样漂亮而带着好看的光泽的手指之间化作粉末。
  小吉抱着胳膊,半个人还在水中,没有风,身子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明明是那么平淡的声音,明明带着阳光的温暖气息,却叫她从心底里泛出恐惧来。这个男人,比她还像野兽,比她还残忍血腥,仿佛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一样。人人都害怕陷入绝境,那种张惶,那种绝望,那种惊恐,是噬骨的蛆啊,能把人生生的逼疯了。可是,他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害怕自己遗忘那种绝地的本能和敏感。
  心里头依旧有对他的怜惜,只是,竟也生出害怕来了。如他所说,这样的感情,从她成年独霸一方以来,还不曾出现过。
  无关乎力量。
  有句话,初听时觉得好笑,不过仔细想来却是十分有理的。
  级别,一旦上去了就不容易下来。
  也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出这样的玩笑话中辛酸来。
  小吉抱紧双臂喃喃:“狗儿他……便是要过这样的日子么?”
  她声音虽小,但飞花鵁何等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他只觉一怔,神色复杂的看向小吉:“你这人终究成不了大器。”末了,叹息一声:“也不知是福是祸,也不知……对他是福是祸。”
  手指一屈一弹,又是一粒石子破空而来打在小吉额头上,然后掉入水中,咕咚一声,仿佛喉咙之间的吞咽。
  “那么,接下来……红色。”
  飞花鵁短短几句话其实已经道出了人心底最容易被遗忘的修炼法门,小吉恐惧过后,拳头捏紧放松,再捏紧再放松……
  也许,只要那个男子不故意露出那样的神情语气来,她永远不会去提防他的。这便是他多年来的修为了,谁都看不透,却谁都愿意去相信他,靠近他。
  于是,当他再回复那个玉兰一样素净雅致的男子时,她也慢慢的静下了心来。细思过后,再看那些鱼那些花那些水,竟是完全不一样的观感了。
  她不再性急,隔了那红色的箭鱼梭几臂远便不再近前。
  身体、心神仿佛与周围融为一体,那些极细微的水流波动仿佛从她指尖滑过一样纤毫毕现。
  她闭上眼,那些水流,那些细微的波动都在一片黑暗中慢慢的清晰成了一副细致的工笔画。所有的游动,都变成画面上画笔的微微调整。
  她静立于湖中,身体舒展,发丝摇曳,恍惚之间,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是一掬水还是一枝花。
  动物天生是好奇的。
  那些鱼类开始见了小吉过来还边晃悠着边悄悄的拉开一点距离,待看到小吉一动不动,甚至连气息都渐渐消失时,心底的那点畏惧便渐渐消散了。
  他们开始缓缓的靠拢来,好奇的看着这个随着水波摇曳的东西。
  在他们的观感中,眼前的这个已经失去了生息,渐渐融合在了一波碧潭中。
  于是,有胆大的鱼儿开始拿厚厚的鱼唇去拉扯小吉的长发,轻轻的拉一下然后哗啦一声跑开。回头看看,小吉依旧是那副闭目的模样,恬静化水。于是,又游了回来。
  鱼儿嬉戏,穿梭于小吉漂浮的衣衫之间,隐现于她丝丝波散的秀发丛中。
  仿佛谁也不曾注意,那闭目的女子轻轻的托起双掌,合拢之间,一尾红鱼兀自摇曳。
  金刚怒目,所以降妖伏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那么,夜叉呢?那个父贵母贱,生下来就具有双面性格,既吃人也护法的佛教之神……
  小吉轻摇蛇尾,水流细汇。腰肢柔软,蛇一样朝水面浮动而去。
  身后鱼儿成群,追随而上。
  水波轻展,仿佛一曲悠远的歌。
  她跃出水面,弓腰弯尾,仿佛圆月浮空。一些漂亮的小鱼甚至随着她的动作跳出水面,霎时之间,水面之上,鱼鳞闪闪。
  她游到飞花鵁身边,神情温和。手掌浸在水里,荷花一样绽开,托掌之间,那尾红色小鱼来回游动,啃噬着她的掌心。
  飞花鵁点头赞了一句:“好。”
  小吉这才松开手心,那尾小鱼便自顾自的游开了。
  飞花鵁拍着手道:“看来你也很有天赋啊,短短时间,便能体会到其中真意。多少杀手一生都办不到呢。”
  小吉以手撑地,跃上竹排,随手拿起旁边备好的衣服披在身上,侧着头,拧着自己的头发,长长的蛇尾还浸在水中,不时的有好奇的家伙游过来咬上两口,痒痒的。
  “很多人喜欢在杀人之后存下杀气,杀气愈是重,愈是让后来的人对他心惊胆战。但是,真正的杀手身上是不会有多少杀气的,那种东西,岂不是早早叫人提防?而像你刚才那样,将杀气掩饰得一丝一毫都没有了的上乘之境,一直是无数杀手毕生的追求。甚至……你刚才还有慈悲之心吧?”
  “那种东西,不知道啊。”小吉檫着头发答道。
  “所以,有些人被称为天才,而那种东西,则被称为天赋。小吉,你拥有这些。”
  “所谓招式武功,与这样的领悟比起来,才是小孩儿的玩意儿!只要勤恳,愚人也能学会。”
  飞花鵁在小吉肩上轻拍两下,手下的人却一下子僵硬了,檫着头发的手也顿在那里,只有那清润的水珠仍然顺着发丝滴滴下滑,然后汇成一块儿……
  飞花鵁莞尔一笑,低下头凑在小吉耳边,轻声细语,如同情人喁喁:“即使你不承认,它也在那里存在着。小吉,你是天赋的杀人之人:有慈悲心,所以不堕阿鼻地狱。有慈悲心,所以不受孽障所困。有慈悲心,所以……有杀人之心而不惧杀人之实。”
  小吉想要将头埋在膝盖之中,却唯有一绳长尾能够将她蜷曲起来。她摇着头,不肯听飞花鵁那清润沁心的话,可是,那话却使劲的钻进她的耳朵,清晰异常。
  不是的,她没有那什么慈悲之心,她不是那杀人之人。
  可是,真的不是么……
  那么,为什么要让她明白,她早已不是那个可以打滚撒娇,然后一头栽进父母怀里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她明白,她如今已经可以笑着对生命如此漠视?为什么要让她明白,她竟已是如此伪善之人,明明早已沾上血腥,却还固执着那些可笑的坚持……
  飞花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飞花鵁看着小吉将自己蜷成一团,叹息一声,将她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道:“真是的,为什么一定要自己骗自己呢?像你那般,犹豫温吞,在这世上,能够活上多久呢?这世,已叫那鲜血染尽,净土不再,人心已失,独善其身不过落得仓皇收场。何苦?是你还认不清这世道啊,小吉……”
  如今,天兽出,地兽成,怨鬼哀,怎么看都是乱之前兆。这样犹豫不决的你,该如何自处?
  所以,唯有让你忍着疼痛长大才好。你如此,他亦是。
  飞花一脉训练之法,从来都是将你捂得暖暖的,再生生的扔进冰天雪地之中。极致之间,再无软弱破绽。虽然残酷,却不得不赞一声好。
  飞花鵁抚着手下一头濡湿的长发,轻声叹惋,直到那僵硬的身体逐渐软化,无力一般靠在他怀里,他这才弯腰抱起她。
  回身。
  轻轻的放在床上。
  好梦,小吉。

Chapter 32

所谓水泽节,是由葚西的特殊地理位置决定的。
  葚西是水乡泽国,是南方水上交通的枢纽和集散地,有“舟入百川,富甲天下”的美称。货物、粮食、盐、铁,乃至一切流通商品都是靠一艘小船破江而得。而葚西的得名,则是由那条养育了这个南方重镇的母亲河而来。
  葚溪东绕葚西城而过,一面靠山,一面靠城,流出两百里以后,汇入东海。而葚西城则因为位于葚溪之西而得名。
  葚溪江面宽广,水清可渔,支流庞大,穿入葚西城中,给葚西城带来了方便的交通和水泽之乡的美誉。同时给葚西的居民带来了独特的民俗文化。其中,影响最深远的便是水泽节。
  传说千万年之前,龙姬的丈夫爱上了人类的女子,不惜抛妻弃子舍去神子身份但求与他的爱人共度一生,人间百年。美丽的龙姬挟着幼子千里追赶,一直追赶到亲眼看着她的丈夫拥抱着那个人类的女子,一脸幸福的样子。
  龙,有血统纯正的,也有后天修行而成的,但是,无论如何,龙都是一种骄傲的生物。
  《说文》中说“龍,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与麟、凤、龟并称四灵。
  饶炯说“龙之为物,变化无端,说解因着其灵异如此,以能升天,神其物,而命之曰灵。”
  那龙姬再是不舍,此时竟也放手。
  她退回东海,只是,心头到底不甘。于是西进两百里,要亲眼看着这一对夫妻。要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舍弃了万年的长久生命,能否就能幸福这人世的百年。
  他的丈夫与那凡女的故事,古老得已不可知,但龙姬西行而来,带来的东海之水奔腾两百里,竟化作了葚溪。龙姬自己,百年守望,亦化作了葚溪边的龙女山。虽恨丈夫背叛,但是,龙姬却一直秉承了自己的职责,守护着这千里沃土,保葚西风调雨顺。
  这便是葚溪的由来。
  后人感叹龙姬的恩情,于是,每年秋分龙姬潜渊之日,便举行水泽节,祭拜龙姬,迎其归来。
  虽不知是不是真有龙姬保佑,但是,葚西的繁荣却是有目共睹的。飞花家能够在葚西站稳脚跟,并且几乎成为了葚西事实上的城主,由此一来,即使皇帝也不敢不把飞花家放在眼里了。
  国政家事,一切都靠钱撑底。葚西之富天下首,而飞花楼则显然的控制着这一切。
  
  乌栖站在小吉背后替小吉装饰着她的头发。
  明明是个男子,十根手指却灵活非常,在小吉的发间穿梭翻飞,几挑几撩,便是精致小巧的造型。
  顶上小小的挽起来,从中心却垂下几缕,合着下面的长发一起披在肩上。
  额前的细发被细心的梳过,隐隐约约的看得到额心那殷红的花朵形状,仿佛灿烂的火石榴,热情而浓烈。
  一串光滑润泽的珍珠,间或缀上金银的细花,镂空的雕琢,华美而精巧。那样巧妙绝伦的头饰从顶上的发髻边沿蜿蜒下来,一直隐入耳后发间。
  或天然打磨的洁白贝壳,或金银雕琢的小巧花饰缀满发间,华美而高贵。
  耳上,一边一粒圆润的粉色珍珠,淡淡的光华称着樱花一样浅粉的耳垂,相得益彰。
  飞花鵁撑着头,坐在一边,狭长的桃花眼微阖,似睡非睡的给小吉讲着那些掩埋在尘土历史中的故事。
  小吉晃着脑袋,颇有点不适脖子以上的重量,拿两只手扶住了脖子唠叨道:“原来,就连传说也不够美好啊。”
  飞花撑开眼睛,嘲笑道:“故事不也来自于人?人世就已经不够美好了,故事要上哪里去美好?背叛本就时时都在。”
  小吉不满:“虽然我敬那龙夫对凡夫女子的爱情,可是,抛妻弃子,这样的人真的值得相信么?或许是因为凡间百年,时间太短,还来不及让他变心罢了。我倒觉得,这样的男子远远配不上龙姬那样聪慧精明的女子呢。”
  飞花走过去,站到小吉身后看着小吉,弯着唇道:“哦?聪慧精明到何处?”
  “人得到的时候不觉得,失去了才会后悔。那男人先是以为爱情比面包重要,所以舍弃了长久的生命和无上的法力。但是,真是如此么?失去了那些,他便不过是普通一人。生活的柴米油盐,人间的繁重税收,哪样不需要他去担忧?过惯了龙宫的奢华生活,他当真能在这样的日子下坚持百年么?恐怕不过是百年的争吵吧!所以才需要门当户对啊!爱情才经不起这样的腐蚀,总有一天,便像那沙土风化一样干干净净找不到痕迹了。百年过去,人老体衰,他杵一根老拐,见到当年的爱妻仍旧是那般美貌高贵,不知会是多么后悔。龙姬如此,既保存了自己的尊严,又让那个男人悔到心里去,不是聪慧精明么?”
  小吉偏过头去看飞花鵁,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对吧?对吧?夸奖我吧!”的意思。
  飞花屈指弹在她脑门之上,扳正她的脑袋,看着镜中赞道:“乌栖弄得果然不错。”
  小吉对着铜镜狠狠一斜眼:“你就不会夸夸我说什么天生丽质啦!人比花娇啦!真不会讨人喜欢!”
  飞花捂着嘴笑得肩膀抖动,佯斥道:“这么大个姑娘,真不知道害羞!”
  扬手接过乌栖手里的眉笔,俯下身子,细细的给小吉画出柳梢一样的弯眉。
  他忽然一下靠得过近,小吉几乎都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数清他轻轻颤动的睫毛,拿目光描清他线条优美的下颚。他的素白衫子一角轻轻的一晃,覆在小吉紧张交握的手上,似乎还传递着主人的体温。
  小吉立时全身僵硬,仿佛一动就能听到咔嚓咔嚓的骨骼声响。僵着身子,让飞花慢慢的细细的描好收笔。
  飞花这才抬眼,满眼都是笑意,浓浓稠稠,仿佛轻轻一眨眼就要流淌出来。
  “原来你还知道害羞的啊!”
  他的话音尾稍已经抑制不住的带上了点点颤动,让小吉一听就能听出他话中调笑。那一份旖旎,也在这样的嘲笑中消失无踪。
  小吉瞪着眼恶狠狠的看他:“我告诉你,你这叫调息良家妇女!”
  飞花的目光悄悄的下滑落到她的尾巴上,小吉唰的一下把尾巴收回盘好,然后对上飞花抬起来的目光。
  “良家妇女?嗯?”话中带上一点鼻音,仿佛诱惑。
  旁边的乌栖看着两人或笑或嗔,分不清情绪。
  飞花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复到平日里淡淡的表情。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小吉,今日就靠你好好表现了。表现得好,以后便能光明正大的在葚西出入了。”
  他抱小吉起来,几步走到竹楼外面,将她放入临楼湖中,轻声吩咐到:“早已告诉过你这葚西的水流分布。你从这临楼湖出去,游到外面葚溪边儿上呆着,小心些别让人看到了你这副水妖的样子。到时候,抓好时机出来。”他顿了一顿,才又接着道:“这几日,西眉的安静得诡异,我恐怕今日有变,你到时候伶俐点,见机行事。如果我没猜错……。算了,还好你这几日还算用功,她七毒岛又是以用毒见长,对你没有什么危险,你自个儿注意便是。”
  小吉见他这般细致的嘱咐,心里暖暖的,对他一点头,便迅速的甩尾游走了。
  飞花这才站起来,看着那水面上留下的一圈圈的波纹默然无语。
  乌栖在他身后轻唤一声:“公子?”,他这才回神,对乌栖回首一笑:“乌栖,走吧。”
  乌栖俯首道:“是,公子。”
  
  水泽节是葚西的大节日,小吉才游出飞花楼,便听到到处都是喧哗热闹的人声。葚西本就是水乡,人们为了今日,更是完全的舍了步行,一家一户头戴银饰,身着颇有风情的民族服饰,摇上一只小舟热热闹闹的朝着葚溪主干行去。
  小吉游在水中,头顶上全是一片儿一片儿的小船的影子,还能听到少女悠远而清亮的歌声,那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水面之上,小山之间,别有一番风味。让小吉也期待起这水泽节来。
  只是,如此她也不敢游得太浅,甚至上去换气也是偷偷摸摸的躲在那些大一点儿的船边儿上,然后又狠狠的下潜。
  而她那一身衣服,看起来零零落落,丝丝缕缕,水藻一样,这下入了水,端的是好看。一头长发上,珍珠、贝类更是相得益彰。水下深处,光线昏暗,偶有一束投在她身上发间,光影错落,水波摇曳,倒真有几分水妖的味道。
  葚溪的边上有一大片天然的青石板,斜斜的从水面升上来,沿入岸上十多米,那石板之上早已搭了高台,葚西有身份有地位的几家都穿了华服坐在上面。
  葚西的知府穿了黑红的官袍坐在首位,飞花鵁竟也穿了有奇异的绣纹的暗色服饰坐在次坐,乌栖负手站在他身后,十六天罗童子站在青石下面不远之处。
  首座旁边还有几个矍铄的老人,恐怕也是这葚西颇有威望之人,非富即贵。只是,看那知府的样子也知道,恐怕飞花鵁才是这里最说得上话的人。
  小吉隐在一边,看着飞花鵁难得的浓烈色彩,啧啧有声。
  这个人,当真是穿什么都好看的。只是那脸色,在这样浓厚的色彩映衬下,显得愈发的苍白透明了。
  不一会儿,有一个老态龙钟之人,一手托了一个洁白的瓷碗出来,托在头顶之上,仰面跪在那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龙姬哟——”
  一声长喝,悠长的响起在这山水之间。
  “龙姬哟——”
  老人身后,整个葚西的人都一声跪下,匍匐在自家船上。那一声呼喝,发自肺腑,气势磅礴,久久不歇的回荡、撞击……

Chapter 33

老人高举着瓷碗虔诚的跪伏在地上,大声的吟唱。
  “东海千尺有神女,去不留名曰龙姬,浅眉低首花想衣,凝步潜行作水嬉,佑我丰凶水旱与疾疫。葚溪西,西百里,雷声震涛碧,今以心血请龙姬,天为证,敢负江水为竭——”
  葚溪边,沿着水路绵延而去,怕是有上里路的人,黑压压的一片,在那声音庄严响起之后,竟齐齐爆发出一句:“天为证!敢负江水为竭——江水为竭——竭——”
  那声音太响,震耳欲聋一般轰隆隆的穿透过来,竟让小吉不得不捂上了耳朵。
  信仰更甚于崇拜,羲和曾说,人心、欲望便是强大的力量,那么,这样的从身到心的匍匐与膜拜又该是多强的守望?
  西藏,最接近神的地方,皑皑白雪之上,不知埋葬了多少向往天穹,向往山顶佛钟声的纯净灵魂,却从来没有埋葬掉那一路一步三叩首的膝行。信仰,是超越肉体,超越灵魂的存在!这样的力量的直面,让人动容,让人臣服,让人静谧,让人生死宣誓!
  小吉被这样的场面,或者说这样的虔诚深深的震撼了!
  回音尚未荡完,发须皆白的老人抖抖索索的用手中的瓷碗在葚溪江中舀上半碗水,置于身前,首面临江,三呼而拜。
  或是刚才的吟唱过于费心,那三呼“龙姬”已有些沙哑,可是,还是能听出老人心中的激动。
  老人捋起袖子,露出树皮一样干枯松弛的手腕,旁边过来两个小伙子,扶住老人,递上一柄银质的小刀。
  刀锋划过老人的手腕,殷红的两滴鲜血坠入碗中,混沌开去。
  老人握住流血的手腕,声音颤抖,仰面而呼:“天为证!敢负江水为竭——,愿请龙姬归葚溪,佑我丰凶水旱与疾疫——”
  老人接过旁边一个小伙子递上的平口白瓷碗,合着那江水、血水,一口饮尽。
  啪的一声,白瓷碗化作碎片碎裂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如钟声鼓礼。
  “愿请龙姬归葚溪,佑我丰凶水旱与疾疫——”
  老人的身后,葚西的男男女女,数千数万之众,皆挽袖祭血于江中。
  一时间,那碧绿清透的葚溪水中,一缕一缕的血丝尽皆化开,染红了半江秋水。这样的景色,因为这些人这些事,竟莫名的添上了几分神圣而肃穆的味道。让小吉久久的敛眉低首,不敢妄动,直到飞花鵁微微皱了眉,向她这边看来的神色带上了几分凌厉才回过味儿来。
  想上自己的目的,小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头钻进了葚溪之中。
  声声祷告起誓之中,本来还风平浪静,偶泛微波的葚溪江面上,忽然冒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漩涡越旋越快,越旋越大,渐渐的从江心一直朝岸边蔓延过来。周围的人一阵惊呼,纷纷摇船退后,只是,那葚溪边上,水泽节间,小舟过多,哪里是一下子便能退开的?于是,惊呼之声四起,有人弃了小船,径自脱去外衣跃入水中。
  四下里,四处都是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也多亏了这葚溪水乡泽国,人人的水性都是顶好的,所以,那边的高台之上,知府、官兵一吼,这边立刻就井井有条起来,倒没有人出事。
  一波一波的浪涛卷起葚溪最底下的淤泥,那清澈的葚溪江面不再,换成一片的黄汤浊浪,接二连三的涌上岸来,撞上岸边的青石板、泥土、支流,然后又哗啦一声退开。一江的小船都在这样巨大的浪涛之上摇摇荡荡,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在震惊过后开始出现一种惊诧和隐隐的期待。
  那须发皆白的老人双手颤抖,要两边的两个年轻小伙子死死拉住才没能扑到葚溪边去,只用一双浑浊的眼紧紧的盯着那沸腾一样的江面,嘴里大声念叨着:“龙姬啊——龙姬——”
  而那边的高台之上,除了飞花鵁依旧是一贯的淡然笑容,其他几人也皆行色有异。
  那知府自是脸色发白,嘴唇哆嗦,手指紧紧的扣在身下的椅子扶手上,惊疑不定的猛摇着头大声念叨着:“不可能!怎么可能!这……这……”
  飞花鵁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手上略用了几分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那颤抖的身子压在了座椅之上,这才徐徐的道:“谢大人不必紧张,飞花在此,切不会让大人有事就是了。”
  那声音在他耳边一震,明明是低缓若轻叹,却仿佛雷鸣撞进他耳朵。谢知府全身一抖,这才定了神,挪了挪身子端正的坐好在椅子上,捧了茶碗在手中掩饰道:“哈……让飞花公子见笑了。本府……本府尚未得窥龙姬真貌,难免失态,失态……”
  飞花看了看他手中不停的晃出一圈一圈的涟漪的茶碗,略颔了首转回头来,却由那句“尚未得窥龙姬真貌”想到,小吉这一出一演,难得不说是天降异象,到时候,恐怕也是麻烦多多,不由得揉了揉额角,暗叹了一口气。
  至于另几位老人,都是些有名有望的,哪个不是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像那知府一样,一个文人,经不得这般场合,都略抬了头朝那江面之上看去。
  只是,本来就是心思多的人精,这下子自然都转了几转。
  那漩涡仿佛是有生命一样,一直扩大、蔓延,但是,那恍然能够吞噬一切的漩涡一接触到岸就不再步步紧逼了,仿佛特意为谁留下的生存空间。那漩涡的中心愈来愈急,形成漏斗的形状,随着旋转速度的加快,那漏斗的底部被无限的拉长,似乎都要触到那深深的葚溪江底的淤泥了一样。
  然后,一切仿佛在刹那间静止。
  一个女子,海藻一样的长发披肩,发上仿佛星辰一样缀满珍珠和贝类,清澈的眼神,额间却有妖异的红色花朵印记。长长的发梢被激荡的水流拉扯,带出上扬的飘荡的弧度。或许是那急速旋转的水流的拉扯让女子略微不适,她撇了撇嘴皱了皱眉,小小的一个动作,却让她带上了俏皮的味道,仿佛不染尘埃的仙子堕入凡世。
  妖邪?仙邪?精怪邪?
  所有的人都惊疑不定的看着那个仿佛从莲花心中生出来的女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涕泪淋漓的看着小吉,小吉偏头对他一笑。
  老人哆哆嗦嗦的指着小吉,终于发出了声音:“龙姬!是龙姬啊!”
  水泽节的祭祀一直是由最年老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所以,当这位老者一说出这句话,并且跪拜在地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哗然了,然后纷纷跪拜在地上,大声的欢呼着:“龙姬!是龙姬娘娘啊——”
  “最初的迷惑并不能坚定你的身份,所以,当有人承认你的时候,记得要加深这种承认哦!”飞花鵁曾经这样似笑非笑的提醒过她。
  “加深?怎么加深?”小吉迷惑。
  “什么是神?就是没有办法理解,没有办法超越的存在吧,所以,出现的时候让他们感觉到你的力量,并且做出他们无法理解的行为。唔,大概就是这样就好了。”
  无法理解的行为么?
  小吉摇着尾巴缓缓推动着水流向岸边游去,那些由她的蛇尾制造出来的漩涡已经渐渐散去,只留下浅浅的水痕。
  无法理解……
  小吉游到岸边,然后在所有人惊诧,或者还有一点点恐惧的目光中慢慢的来到那个老人的面前。
  她将手掌覆在跪伏的老人的头顶上,手下的颤动一点点的传过来,传来这个老人内心的虔诚和激动。
  小吉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还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抚摸于头顶,是教徒中常用的安定人心的方法,本身就代表虔诚,在授戒时也是常用的。
  小吉慢慢的将自己的心静下来,渐渐的感觉到自己又进入了当初在水底的那种氛围。身心灵澈,上善若水。
  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
  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仿佛是那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与自然,那些沉淀在久远记忆里的声音自然而然的跳动在舌尖上,然后涓涓如流水一样流淌而出。
  是那些流淌在《圣经》里的话,用已经不甚熟练的英文说出来,却依旧满是慈悲、关怀与劝诫,让人的心也变得柔和。
  “Though I speak with the tongues of men and of angels, but have not love, I have become sounding ass or a clangin cymbal.
  And though I have the gift of prophecy, and the understanding all my misteries and all knowledge, and though I have all faith, so that I could I remove mountains, but have not love, I am nothing.
  ……
  Love never fails.”
  尽管已是相隔多年的语言,相隔多年的经典,可是,到后来,竟然越说越顺,仿佛回到了曾经那段不能跑不能跳,只能捧着那厚厚的陈旧的书安静的看的日子。那些字符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个接一个的从舌尖上蹦出来,安静而祥和的抚平这些人对于异类的惊恐、慌张——神是一种只需要站在高处人人膜拜的存在,一旦诞生,带来的更多是人类的恐慌,对于未知力量的恐慌。所以,出现与人世的神恐怕得到的将不是崇拜而是屠戮。屠戮过后,再制造他们期待的高高在上的神就好了。人需要的,仅仅是精神上的解脱罢了。
  但《圣经》是一本具有魔力的圣典,不论你是否信上帝,那些文字都能带来灵魂的平静和沉淀。
  小吉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些闭着眼安静的听的人们。或许他们并不懂,但是,就好比笑容是无国界的语言一样,这些话中的祥和却必然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Love never fails!
  小吉朝飞花鵁看过去,看到那个闲若春花的男子眼中一片安宁。
  那老人又拜了几次,直到头上都磕出红印子了小吉才回过神来,赶紧的拉他起来,微笑着看他在旁边几个小伙子的搀扶下隐没在人群里。
  本来好好的水泽节叫小吉这么一闹,后面的程序都进行不下去了。那被一罩白纱笼住的雕像高高的立在岸边,本来是要到“请龙姬”的时候才揭下来的,这下子也被众人遗忘了。不过,显然,众人的兴致却更高了。
  四处的人都在努力的朝这边挤过来,小吉甚至可以听到周围小小声的说话。
  “呀,那就是龙姬娘娘啊,好漂亮呀……”
  “喂喂喂,怎么这么说,小心被龙姬听到。”
  “可是,龙姬娘娘一直都笑着,看起来脾气好好的样子。”
  “果然不愧是龙姬娘娘么?比那雕像好看多了呀!”
  ……
  飞花鵁从台上走下来,他脚下的楼台是竹子搭成,他这么一走那楼台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可是,他却一直看着湿漉漉的小吉微微笑着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
  他一路走来,一路的吵杂的人声便次第消逝。仿佛他本人就是这些人目光的追随一样,任何人到了他面前就自然而然的只能见着他一个。
  那龙姬像就在竹台的旁边,高十多尺,是由整块的巨石雕成。年代久远,那些刀雕斧凿的痕迹已经很淡了,只留下属于时间的圆润。
  飞花鵁扬手一挥,掌中劲气带起那白纱轻飘飘的从龙姬像的头顶上落下来,缠绵悱恻得仿佛揭开待嫁女子的盖头。
  那白纱恰好从他身边飘过,暗色的衣服,玉一样温润的男子,洁白的纱,一瞬间交织而过,让人移不开目光。
  小吉有些呆滞的看着他。明明她这会儿正神棍一样的扮演着神的角色,可是,那个人却仿佛浑身都发出光明来一样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睛。
  真是让人挫败呢!
  “原来如此!竟花这么多的心思让我来看这么好一场戏么?”眼看着飞花鵁就要牵到小吉的手,一个女子的声音却插了进来。
  是西眉。
  小吉皱眉回过头去。
  西眉站在一艘高大的画舫上,迎风而立,身后有许多俏丽的年轻男女,想必就是七毒岛的人了。
  她趴在船舷上看着小吉眨了眨眼:“乖孩子,可莫给他骗了。你还真以为他舍得为你花这么多的心思?他啊,不过是想从你那里拿点东西罢了。可惜,可惜,那东西已被我截了。”
  她抬起头来,猫儿一样的眼眸在背光的角度闪出暗金的光芒,一瞬不瞬的看向飞花鵁:“如何?我们做个交易吧,好侄儿。我拿他与你换那祭台之下的黑木鬼鼎,换下……你的命……”
  她后面的几个女子闻声散开,推出一个男子来。
  小吉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仿若尖刺:金色微卷的长发,水波一样盈盈的青色眼瞳,让周围忽然一阵抽气的绝色容颜。即使她认错了所有人也不会认错他,那是……羲和啊!
  “小吉,好久不见。我很……想你……”羲和的眼波一转,便锁在了小吉身上。他略略低头,看过来,仿佛没有感受到架在他脖子上的短刀,径自向她绽开了笑容。
  他的笑容轻如暖风,有化开冬雪的力量,水墨一样浸了过来。最后两个字,“想你”浅的不可闻,却清晰的撞进她的耳朵,撞得她的心打雷一样响起来。一如那时谷中她的无法自已。
  西眉笑出声来:“金发青瞳,绝色容颜。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这便是羲和了吧?呵呵,原以为是祖奶奶故事里的人,想不到还真有这般让女人也抬不起头来的男人,啧啧,真是嫉妒啊……”
  西眉倚靠在羲和的身上,指甲深深的扣进羲和的手臂里,殷红的血立刻透了出来,小吉心急的往前一步,肩上却被人按住,不由回头。
  飞花鵁此时已换成了那个飞花楼的楼主,神色冷厉,嘴角噙着一抹腥气的笑容。
  他按住小吉的肩膀,没有回头的对乌栖吩咐到:“送谢大人和几位老爷子回去。”
  乌栖略一拱手,便扶着几乎瘫软的谢知府从那台上下来。那谢知府想必已经腿软了,站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乌栖弯腰道:“谢大人,乌栖失礼了。”
  已经将那谢知府夹在腋下,从那高台上一跃而下。
  只是,不知何事,从那葚溪水中,竟然游出来许许多多的小蛇,密密麻麻的爬上来。地面之上竟已花花绿绿成一片。
  乌栖在空中的身影不由一顿,眉一皱,摇身一扭,竟然生生的在半空之中翻了个身,再落下时已换了方向。
  乌栖见着那些毒蛇还在不断的往岸上爬来,四处都是嘶嘶的声音,不由向飞花鵁看去。却只见到飞花鵁笔挺消瘦的背影,立刻二话不说,趁着那些毒物还未爬满岸上运了轻功一路飞奔而去。
  西眉搅动着卷翘的短发发梢看向乌栖离去的方向:“这个,算是给你的见面礼。我放那命官一条生路。”
  飞花鵁淡淡的不曾说话。
  本就是水泽节,葚西的所有人都团在这水面之上,而这毒蛇恰好又是从水面游来,一时之间,四处都是一片惊叫。
  飞花鵁大喝一声:“弃船!”
  这声音含了内劲,在江面之上传得甚广,被对面的龙女山一档,又回荡了过来,久久不歇。一时之间,只觉得耳膜生疼。
  被这声音一震,那葚西的人立刻不再挤来挤去的摇船,而把那密密麻麻挤成一堆的船当作了踏板,开始有序的朝岸边逃去。
  有爬上船的毒蛇,便被这自小生长在阴湿南方也未少见过这等畜生的人挑下了水。有身上带了刀的男人,甚至守在船边护着往回逃的众人。
  刚才还混乱不堪的场面立刻有序了起来。
  西眉拍掌道:“不愧是飞花楼的地方,连普通人也有如此定力。可惜……我西眉的耐心不好,飞花鵁!”她声音一尖,泛着莹蓝色光芒的指甲之下,羲和的脖子立刻泛出血色来。
  “你换是不换!”
  飞花鵁却直直的看过去,略拧了眉:“西眉,我早告诉过你,这是我飞花楼的地盘,轮不到你撒野。你到底凭什么认为你能要挟得了我呢?”
  西眉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飞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旁边一直淡然微笑的看着小吉的羲和身上,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何况,你是女子,自然是不曾仔细看过祖奶奶的遗迹,你真以为那个叫羲和的男人这么容易就能被你制住么?”

Chapter 34

西眉一僵,转而看向被自己制在手中却毫不反抗的男人。
  这个男人,什么倾国绝色也不足以形容。想当初,幼时见过他的画像,听过他的描述,只觉得世上怎么可能存在这般的人,岂非仙人一样?哪知,真见着的时候连她也为之迷惑。
  这样的人,当真是夺人心魄的。可是,早就听兄长,也就是飞花鵁的父亲说过这个男人的一些事,尽管因为这个男人的事是飞花家的机密所以断断续续并不十分清楚,但是,至少有一条她是记得的:羲和不会武艺,不得杀生。
  “飞花鵁!休想胡说!你收留那孩子,收留那妖孽女子,不也是为了这个男人?若非如此,你何必派出八邪?除开十恶,这八邪可是飞花楼中最见不得光的人!”
  飞花鵁拍了拍听到这话有一瞬间僵直的小吉的肩,偏了偏首恬然道:“既然你也知道,那么,你用了多少人从他八人手中抢走了这个呢?”他遥遥一指,指尖点向淡然微笑的羲和。
  西眉的脸色陡变,咬牙道:“飞花鵁!好!好好好!算你狠!”
  她手指一扣,指尖陡然划开羲和的脖子。
  浅浅的血痕在那人优雅精致的脖颈上尤其醒目。
  “我不论你是否想借我七毒岛的名头引开别人的眼光,但是,今日你若不将那鬼鼎交给我,你别想得到这个人!到时,你也是死路一条!飞花一脉都是死路一条!”
  飞花鵁却依旧淡淡,懒懒的对她不理不睬,只按住小吉的肩膀在她耳边道:“这些蛇类就交给你了!”
  小吉惊,这才收回目不转睛落在羲和身上的目光,回首指向自己鼻尖:“交给我?”
  这般一人回头,一人前倾,两人相靠,居然不过寸许,几乎是脸颊相贴的暧昧。
  只是,这样的关头,小吉这傻姑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尚未脸红罢了。可是,她没有反应过来,不等于别人也没注意到。
  飞花鵁略略抬起头,笑着对小吉应了,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遥遥的扫了一眼那金发青瞳的美人,果然看到羲和轻皱的眉头。
  不禁略带挑衅的勾起了唇角。
  西眉的注意力大半落在飞花鵁身上,待她反应过来,羲和已经猛然蹲下。
  她尖锐的指甲顺着他下蹲的动作划过他的脖子,然后顺着他的面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只是,被他微微后仰的动作避开,那道血痕便斜了上去落在了他的耳后。
  仿佛慢动作一般,西眉惊然回头,只觉一道劲风袭来,仿若实质一样形成强大的风压,未至,已扫得她脸颊生疼。
  常年的警觉,让西眉果断的放开羲和,足下用力,人已经从那画舫之上飞掠起来,若一只猫一样灵巧的在沿上一点,人已掠向水面。这时,她才堪堪回头看清: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脚横扫过来,她一让开,那少年的腿已经从羲和头上扫过,扬起金色的发丝,狠狠的踢中他旁边的一个女子的胸口,那女子甚至来不及惨叫已经远远的跌落了出去。
  只有一道血箭清晰的从那女子口中喷出,伴着人落入葚溪之中的巨大水声……
  那江面上的毒蛇受了这翻撞击,又被那鲜血吸引,竟也纷纷随着那女子潜入水下。
  西眉在半空之中一个扭身,足尖在江面上那密密麻麻的蛇群身上一点已经落到一艘废弃的小船上。
  耳中只听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待回过头去看,那方才落入江中的女子已经浮了上来,手脚还在乱抓,那面容却已经毁了,血淋淋的伤口四处翻灼,伴着她渐渐弱下去的惨烈呼喊,让人心惊。
  葚西富甲天下,又有飞花楼这样的杀手坐镇,生死鲜血见惯,这边儿的葚西人早趁着飞花鵁和西眉废话的当头从葚溪撤走。这么一小会儿,江面之上,剩下的人已不多,那密密麻麻的毒蛇所起的作用自然小了。
  西眉气急,再红了眼看那画舫之上。
  只见那从未见过的少年不知道使了什么身法,速度竟是快得只剩一个残影,这般的迅捷,就是飞花鵁也不一定比得上。
  那少年一踢即中,借着那一踢之力硬生生的将身体倒了个个儿,翻转之下,单手在船面上一撑,那船面立刻破了个大洞,而那少年也稳住了身体,另一只手居然马上就伸向向他靠近的一个男子的脖子。
  咔嚓一声,那男子还保持着向那少年斩来的动作已经被少年扭断了脖子,脑袋歪歪斜斜的搭在颈子上,那少年却没有放手,而是就势提住他的脖子狠狠一扔——
  待那少年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那男子的尸体已经撞上了两个惊讶之后回过神来的少女。
  两个少女被染了一身的血,反射性的抱住那尸体踉踉跄跄的退了两步,那男人的头已经咕噜一声,从那脖子上断了,然后顺着两人的腿滚了下来。让那两个少女呆滞的抱着去了头的尸身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之上。
  那少年俯身一低,像一只兽一样双手撑地,借力一刻不停的向前一扑,两臂一伸,还未让人看清他的动作,那抱住尸体的两个女子已经被他从腹部开始,哗啦一声撕裂成了两半。
  漫天的血和肉沫当头淋下来,那少年却站在其中,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周围后退的众人。
  短短一瞬,不过眨眼之间,竟然便连杀三人!而且,是如此血腥暴力的死法!怎能让人不心惊胆战?怎能不让人萌生退意?何况,七毒岛的人本就不擅近斗,从来都是仰仗那一身使毒功夫的。
  眼下,被这少年抢了先,近了身,已是劣势,又被这一番血腥惨状吓破了胆,竟让他们只顾捂嘴干呕,连看家本领也用不出来了。
  而那个少年,一身的血肉碎末,也只这么愣愣的看着他们,别人不上前,他便也不出手,只退上两步,将羲和护在身后作罢,任由那些粘稠的液体顺着他青涩的脸颊轮廓极其缓慢的下滑,妖冶,却也更加的骇人……
  而羲和,那个金发青瞳的美人,那个不杀生的仁兽,也只是这么站在那个鲜血淋漓的少年身后,微侧了头,错开目光,并不做声,然后远远的看了咬牙的西眉一眼。
  悉悉索索的声音四下而起,那少年依旧面无表情的看过去,然后凝了面容。
  原来,终于有人回过神来,虽早知道羲和百毒不侵,但是,这少年却不能不防。于是,取出一只短笛,长不过掌心,放在口中低声呜咽。
  那声音人听不清,可是,受了七毒岛训练的各种毒物听来却是号角嘹亮。
  而七毒岛这画舫,其实本来也不是来载人的,而是运送她的毒物。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毒物纷纷从各处爬了出来。
  有半米来长的蜈蚣,有拳头大小的花斑蜘蛛,还有大小不一的蝎子,以及一些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来的各种东西,有大有小,有青皮褐肤的,也有红黑相间极其艳丽的。
  这些东西从船头、木板缝隙里、桶里、箱子底下,乃至顺着船沿从船底摇头摆尾的爬出来,密密麻麻的铺满甲板。
  有些毒物的速度极快,有些毒物的速度慢些,有些甚至还在互相吞噬,纷纷攘攘的朝羲和这边儿汇集过来。
  莫说咬上一口,光是这么一眼看去,那花花绿绿的一大片就叫人头皮发麻。
  少年眉头一皱,回身在船沿上一抓,一大块木头狠狠的朝那吹短笛的少女扔去。
  势头之劲,让那少女反射的后退一步,口中的笛声也乱了一瞬,却又陡然拔尖——几只靠得近的毒虫立刻跃了起来,朝那木渣跳去,将那木渣撞得一偏,落入虫堆之中,转眼便被埋了。
  而那三具尸体,早被爬过的毒虫吞噬一空,这会儿,也要偶尔才能从那花花绿绿的虫堆缝隙间见到一星两星的骨架了。就连那些血肉碎末,也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所以说,七毒岛虽不擅武功,却让武林众人闻之色变,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几个人能从这杀都杀不光的毒阵之中逃生?武功再好,此时也是无用武之地的,莫说咬,就是累也能将人累死的。而那虫阵一过,活物吞净的惨烈便是那些什么英雄也不敢说一声不怕。也就碰上小吉这种本身就剧毒的体质,或是羲和这种完全不侵毒的体质才不会吃亏。
  这边,羲和和少年被众多的毒虫围堵住,那边,小吉也与一干毒蛇对上。
  小吉的种类是绿蚺蛇王,没有哪样蛇能够生来便叫蛇王的,只有她绿蚺蛇王有这个本事。
  绿蚺蛇王小时极其脆弱,所以,雌蛇极其有母性,一般都会守着幼蛇直到其一两岁左右。但是,这种蛇一旦长大到小吉这样一两百岁,便是名副其实的称霸一方,在自然界中鲜有敌手——人是除外的,人这种生物,不管何时,都叫人摸不透。
  这种鲜有敌手的高高在上,造成的是她上位者一般的尊荣。这,从那些毒蛇虽纷纷上岸,但是,小吉所在这一方却要稀疏得多就可见一斑。只是,小吉开始猛然见着羲和,神智一时被扰,才乱了阵脚没想起这出。
  小吉长尾一甩,地面立刻震了三震,那些刚才还井然有序的蛇群立刻乱了,不少毒蛇不受控制的抬起头四处观望。于是,慢慢的,一地、一江四处都是高昂着的嘶嘶的吐着信子的毒蛇在左右扭头。
  这样的情景,竟比刚才万蛇潜行还要叫人头皮发麻。
  小吉仰天一吼,那吼声一出,所有的毒蛇都抖了一抖,然后不安的骚动起来。
  这是一种上位者的威压,作用于精神,或者说灵魂上的一种刻印。就好比掠食者一样,天敌所造成的积威。是没有办法抑制的。
  西眉显然没有想到这出,已经顾不上观望画舫那边。她回手从脑后发间一扯,便是三根银丝在手。
  只嗖的一声,三根银丝便被她缠在指间,另一头一抖,咚的一声射入脚下的小船船身之上。
  蹭蹭后退两步,三根银丝便在她指间崩得笔直,在水面之上,阳光之下发出锃亮的光芒,隐带寒意。
  西眉挑衅的朝小吉一挑眉,落指之间,翻飞如电,指甲上蓝光隐现,叮叮咚咚的声音立刻如流水一般被仅仅三根银丝演绎得淋漓尽致。而那蓝色的毒气也随着她指下越来越快的动作雾气一样铺散出来。
  那声音一会儿如鹏鸟展翅,一会儿如虎啸丛林,一会儿又如黄莺婉啼,一波一波,一浪一浪朝小吉涌过来。
  只觉耳膜噌噌,不一会儿,便只能听到一片嗡嗡的声音了。
  小吉骇然,捂住耳朵却也毫无作用。回头看向飞花鵁,只见他也拧了眉,衣衫翻飞,显然也在运功抵抗。
  忽觉背上一暖,原来飞花鵁已经抵了一掌在她背心。暖暖的感觉立刻从背心接触之处顺着四经八络游走全身。
  那耳中的轰鸣立刻好了许多。
  小吉谢了一声,回头一看,那些蛇类已经不受她控制一般,虽然仍旧混乱,可是,到底是朝着这边来了。
  果然么?这受了控制的动物,仿佛患上了精神病的人一样,什么威吓都是起不了作用的。
  那十六天罗童子忽的靠了过来,在小吉和飞花鵁身边围成一圈,看着那蛇阵渐渐的朝这边靠拢,却沉着冷静得仿佛木偶。
  待到那蛇群靠近不到一丈了,那十六天罗童子才纷纷亮出指间银针。
  双手之间,八枚银针,每根都有一尺来长。
  待有些毒蛇弹身射来,那八枚银针才眼花缭乱的挥舞起来。
  动作之快,舞动之娴熟——十六童子所围圈阵之外,不过少许之间,已经堆了埋过脚踝的残断死蛇——纷纷被一针切开头下七寸,竟没有一条蛇在一针之后还能蠕动少时的!

Chapter 35

画舫之上,仅仅一小会儿,那些毒物所成的包围圈已经缩小成了不足一步大小,有些毒物也开始使出千般花样攻击羲和和那个少年。
  拳头大的花斑蜘蛛爬到桅杆上,撅起屁股朝少年射出小指粗细的银丝,那银丝射击的力量竟然不下于箭矢,少年一个侧身、低头、回旋,那银丝便檫着他的袖口射入船舷上。
  咚的一声,那船舷立刻透了光,还发出嗞嗞的腐蚀声。而少年,只来得及唰的一声,撕下沾到的袖口。
  一时之间,脚下的甲板上,不停的有细小的蜈蚣或者别的虫子冒出来,远处又有蜘蛛丝配合着攻击。那数也数不清的数量和百变的攻击方式,让少年的脸越来越绿,神色也焦躁起来。
  羲和站在他身后,那些虫子自然的避开他,可是,不论他靠少年多近,都无法庇护到他。
  避无可避,那些虫子终于在少年的身上撕开一道道的口子,有些细小如针孔,有些仿佛被野兽的利爪撕裂一样,血淋淋的翻着,肉眼可见的黑色沿着那些伤口极其缓慢的蔓延。
  被压制住的毒气堆积起来,少年受伤最重的胸口不一会儿便泛出死气的灰褐色。
  少年终于被惹得仰起脖子嘶吼起来,不过,怪异的是,只能看到他仰起的脖子,跳动的青筋,和憋红的脸,却没有办法听到任何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刻,少年蹬脚一跳,高高跃起数丈。
  那吹短笛的少女惊诧的抬头看去:刺眼的阳光被硬生生截断,光影错落间,那少年竟在半空之中双臂一展,化作一只猛兽——有尖锐的倒钩状鸟喙,蓬松的狮子一样的鬃毛,全身是在刺目的阳光中闪闪发亮的铁甲一样的羽毛。
  是狮鹰!空中的帝王!
  狮鹰双翅一敛,仿佛炮弹一样陡然下降,那巨大的收在腹下的一对利爪猛然向前探出,硬生生的穿过拿短笛的少女的胸口,然后振翅而起,将还瞪大着眼睛难以置信的女子高高的带上空中,狠狠的抛向葚溪边上那高耸入云的龙女山山体,只一声惨叫,便撞得血肉模糊。
  高亢尖锐的鸟鸣带着深藏的愤怒,尖利的传入葚西所有人的耳中,激得皮肤上冒出一串一串细小的疙瘩……
  小吉骇然望去:“狮鹰——!怎么……”
  那狮鹰一爪抓在龙女山山体的岩石上,整个身体倒掉着看向战场,巨大的脑袋偏转而动,居高临下的蔑视这些伤他的蝼蚁。
  他喉咙中发出咕咕几声闷响,一展翅,遮天蔽日的朝这边飞来。
  超过三米的巨大翅膀哗啦一声遮蔽了画舫上空,然后拔地而起,再看去,便只见到那巨大的猛禽背上,那金发青瞳的美人更是像临江的仙人一样发丝飘飘……
  画舫之上,短笛已损,那些毒物悉悉索索一阵,便开始在西眉三根银丝的指挥下朝飞花鵁这边行来。
  那些毒蛇大多已爬上了岸,如今,就换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毒物浩浩荡荡的从船上朝岸边行进。
  那些蜘蛛,仗着纤细的多足枝节直接点开水面交错而来;还有什么毒蛙呱呱的叫着,扑通扑通跳水跳得欢畅……
  不一会儿江面上便又铺上了厚厚的一层,于是,那些不会水的这才踩着那些毒物的背快速的爬过来。
  而那画舫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整个船面上都包裹了这么一层让人心惊胆战密密麻麻花花绿绿的外衣——即使,这些东西还在不停的朝水中跳去,却仍然数目不菲。
  “飞花鵁,这样不成!数量太多了,十六童子不可能杀得光的!而且,那妖女指甲里也有毒,要是混在了这江水之中……”
  小吉再顾不得恶心,站出十六童子的保护圈,甩着尾巴,仿佛绞肉机一样将她身边的毒蛇啪啪啪拍成了一堆一堆的肉沫,十根指甲更是短刀一样清缴着那些漏网之鱼。
  她本身就是天下至毒,自然不惧这些一般的毒物,于是,忍着偶尔被咬的疼痛开始慢慢的朝西眉那边靠过去。
  她一边极其困难的前进,一边大声对飞花鵁道:“你身体不好,不能久战,先让十六童子护着你,实在有你出手的地方你再来!”
  飞花鵁负手立在十六童子的包围圈中,淡然的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只是,目光却一直一直落在她身上,片刻也不曾转开。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中,偶尔闪过一星半点的困惑。
  但凡有漏网之鱼向他扑来,他也只是看着小吉的背影,淡淡的一挥袖。
  那袖风顷刻之间,便把那些毒物扫得粉碎,带出的劲风甚至能清扫出两三步远的空隙。
  西眉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极其凄厉,仿佛有无尽的辛酸包含其中。
  她恨恨的看向飞花鵁,指间不停,甚至愈发的急促起来。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也站了两个年轻女子。
  “飞花鵁!你可知我想要你飞花一脉的命有多久了?啊!若不是……若不是你飞花一家,我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会有七毒岛!你可知,一个女子生来带毒,谁都……谁都不能接近的那种痛苦!不,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飞花鵁看了一眼小吉,终于将目光转向西眉:“飞花家的女子生来便是如此,我还当你已经习惯了。”
  “习惯?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习惯!”西眉的脸因为愤怒已经近于扭曲。
  “哦。但是,我以为,你生来带毒,总比男子生来体弱要好的。”
  “哈哈——,真是好笑!生来体弱!那也是你们自找的!若不是……若不是当初祖母贪婪,怎会有这世世代代受到诅咒的体质!飞花鵁!你今天若不将那鬼鼎交给我,我便要你飞花楼尸骨无存!”
  飞花鵁一指揽起胸前一缕长发,桃花眼一挑:“你也知道,你今天面对的是我整个飞花楼啊……”
  他话音未落,几个人影忽然破水而出,溅起的水花如利箭一样朝西眉射去,西眉指下一顿,几个人影已经近到身前。
  西眉厉声喊到:“金环!银簪!”
  “是。岛主。”西眉身后两个女子立刻上前。
  一女袖子一抖,一根蚕丝锁便从袖中射出。那蚕丝锁韧性无比,顶端扣在一枚晶石上,那枚晶石在空中急转,灵活得仿佛那金环的手臂。
  两个人影被那晶石檫面掠过,半空一滞,只来得及点在那蚕丝上,堪堪后退,已经忍不住惨呼了声。
  原来,金环的蚕丝本就是一种毒蚕所产,平日里又用各种毒物、人血喂养,自然是剧毒非常。那晶石更是锋利无比,一旦划破一点儿对方的皮肤,跟上的蚕丝便叫人见血封喉!
  偏偏这蚕丝还透明晶亮,若非细心查看,根本发觉不了,当真叫人防不胜防!
  那两人不察,立下中了金环的蚕毒!立时全身麻痹,动弹不得,只能咚的一声干柴一样坠入湖中。
  另一个名叫银簪的女子娇笑一声,张口一喷,一口鲜血立刻朝与他打斗的一人的射去,那人哪里察到她平白无故做出此等举动,虽然闪躲,但到底让鲜血沾上了身。虽觉身上奇痒无比,但是,倒不至致命,于是,也不躲开,仍旧拔剑与银簪斗在一起。
  哪知,还未片刻,那杀手忽的喷出一口血跪坐在了地上。也来不及说什么,只惨叫着扔下手中长剑,生生的将自己抓得个血肉模糊。
  旁边另外一个杀手立刻回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不再与他触碰,挽起个剑花便朝西眉甩去。
  银簪咯咯一笑,拦了过去:“还没取得我的项上人头,怎可伤我岛主呢?”
  她檫着红寇的指甲一下子抓入自己胸口,又噗的一声拔出来,血淋淋的右手一挥,那鲜血便朝那几人飞射而去。
  有了前面那人的失手,几人再不敢大意,手中长剑一挽,甩了个密不透风,几滴鲜血噌噌的撞在了银亮的宝剑之上。
  几人脚一踏船面,避开这等拥挤的小船,起身跃开。
  银簪娇声一喝:“哪里走!”飞身追了上去,留下金环、西眉与其他几个杀手在此船之上。
  而开始被银簪鲜血喷到的那个男子,这会儿已经由里及外的被吞噬成了一堆血肉。无数的肉虫从他的衣物下爬出来,然后一拱一拱,密密麻麻的朝四周散开……
  原来,银簪以自身为鼎饲养血蛊,她的血中,都是肉眼不可察的蛊卵。一旦脱离她的身体便会迅速孵化、吞噬,并且自发的寻找那些沾上了她的血的“孵化巢”。
  那几个拿剑挡住她血的人,见到这惨状,心下诧异,原以为自身无事,哪想,片刻便纷纷丢下宝剑惨呼起来。
  原来,那血中的蛊卵直接在他们的剑上孵化,然后,顺着剑身爬到了人身上。待那些杀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意识清晰的被那数不清的血蛊一口一口蚕食。
  当然,这也不过片刻罢了。
  那边的画舫之上,也与四处冒出的飞花楼杀手打斗了起来。
  有七毒岛的仆役见了西眉这边的情况,踩了水波跃来相助。
  于是,葚溪之上,便杀成了两团。
  只是,飞花楼的人,学的多为刺杀之道,要说武功,当真是胜上七毒岛一大截的,只是,那七毒岛诡计多端,使毒的方法更是层出不穷,世人不可知。周围又是密密麻麻的毒物,倒反而让飞花楼的人缚手缚脚。
  西眉手执三弦,琴声铮铮,指挥着一众毒物配合七毒岛众人。那些毒物上能短飞,下能潜水。往往谁刚点上水面借力,便被水下射出的蛛丝或别的东西缚住手脚,拖入了毒虫阵中。
  这场打斗,银簪与西眉倒成了飞花楼最大的危险。
  银簪看着那些被她的蛊虫吞噬得只剩下衣物的“尸体”咯咯一笑,丝毫不顾她自己血淋淋的手与胸口,略喘着气道:“以后可别小看了女人啊,惹谁也别惹小心眼的女人哦!”
  西眉更是挑衅的看向飞花鵁:“你飞花楼中,此月所接活计总共为三百六十七项,遍布南北四十六城。可曾想到,是我七毒岛所使?可曾想到,今日便是为你飞花鵁收尸的人都找不到!”
  飞花鵁淡淡的不语,竟毫不焦躁。
  小吉好不容易靠近,见到那些惨状也禁不住一阵干呕,厉声道:“西眉!你这妖女!竟然如此狠毒!”
  西眉笑:“妖女?我俩到底谁更像妖女一些?”
  银簪到底流血过多,这会儿又来了几个七毒岛的仆役,她趁机退回到西眉身边抚着胸口休息。听了小吉的话,回头打量了:“哟,这便是那绿蚺蛇王化的妖精了吧?啧啧,岛主,此等毒物,真是好想要啊……”
  小吉脸绿,长尾一甩,巨力带得那小船随波颠簸,水面上的毒物更是被那怒涛卷得零零落落,七荤八素。
  她凝力朝小船一卷,长长的尾部从水中横扫而上,西眉几人被她这等蛮力骇了一跳,纷纷后跃到另一船上。还未退开,那翠色的蛇尾已经将小船横斩成了两段。那巨大的波涛甚至让西眉几人也觉胸中一滞,内劲一阵翻滚。
  小船一断,那三弦银丝失了端,琴声立刻停了。
  银簪本就失血过多,被那波涛撞得飞了出去,噗的吐出一口血。
  她恨然回头,檫了檫嘴角:“贱人!老娘的血可是很值钱的!绿蚺蛇王!老娘果然很想要!”
  反手在身下一拍,整个人朝小吉飞扑过去。
  西眉厉声:“银簪回来!这女人正好克你,让金环去!”
  声未落,那银簪已经与小吉斗上。

Chapter 36

银簪的毒蛊是极其霸道的品种,自然不会那么简单。
  那蛊唤做心血蛊,是用年幼处女心血养成,除了能像刚才那样吞噬寄体以外,若能预先施药,还能控制蛊卵不轻易孵化,达到控制寄体的目的。而且,这蛊因为以母体的血为媒介,一沾即死,在当下这样的大范围打斗中是最能发挥作用的。
  但是,万物有得必有失,没有什么是绝对不败的。
  这心血蛊便极为消耗母体血气,长久使用负担是极大的。但是,还好,这蛊还有一个作用,便是强身健体,犹如为武学者培育修为的鼎,更甚者,还能……以血养血……
  银簪本就是傲慢的人,哪里受得了小吉的气?于是也不理西眉的高喝,顺手抓过旁边一个七毒岛的仆役,一口咬在那人脖子上。
  那人一声凄厉的惨叫,温热的血便被银簪大力的吸入口中,喉头只上下几阵翻动,便咕咚咕咚的吞咽下肚。
  待到银簪近到小吉身前,那人已经被银簪吸了大量的血毫不犹豫的扔进了葚溪之中,转眼便被吞噬干净。
  银簪一抹嘴,鲜红的血檫在袖子上,赫然惊人。
  一股热流登时从胸腹之中升腾起来,迅速的流转全身,那疲劳之感转瞬消逝,身体之内,更是内径充沛,绵延不绝。
  银簪不顾小吉的惊讶、愤恨,飞身而上,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了一柄短刀。她口中喊到:“来来来!我俩来斗一斗!你若输了,便归了我如何?”
  小吉呸了一声,扭腰避过:“生食人血!你与妖魔何异?我今日若不杀你,便愧对了我自己!”当下眼神一变,狠厉了起来,犹如一头蠢蠢欲动的兽,那掩藏在她人的表皮之下的兽性终于被赤裸裸的激发了出来。
  银簪见了,却是喜得眼神发亮,口中喃喃道:“好棒!果然不愧是天下至毒!”借力一跃,当头朝小吉扑去。
  小吉仗着体软,竟顺着她的动作朝后深深一仰,那银簪手中短刀便紧檫着她刺了下来。错身而过之间,她狡黠一笑,右手指甲划破左臂,一扬手,斑斑血迹便朝小吉射来。
  小吉急速旋身,带起的水浪啪啪啪的四射,将那些血雾撞得四零八落,然后身体一沉,咚的一声坠入水中。
  水面哗啦一声碎开,又哗啦一声合拢,小吉转瞬消失,唯留下不断摇晃的江面。
  银簪踩了一块碎木,凝神而立,虽看似随意,却是摆开了起式,随时都可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凝神四看,口中打起呼哨,指挥了那些水下的毒物搜寻起小吉来。
  小吉被飞花鵁在水中训练了好几日,一入水,便鱼儿一样自得。
  她默默收敛气息,将自己与葚溪化为一体,那水中刚刚还汹涌过来的毒物便立刻视她如无物,径自在她身边游来游去,却偏偏不与她相冲。
  而且,这些毒物越多,越让水面上的视线受阻。那银簪在水面上看不到小吉的影子,渐渐的,也焦躁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惊叫一声,脚下已被小吉卷住,手中的短刀还没来得及挥下,已经被小吉拖入了水中。
  她一阵挣扎,那葚溪水便咕噜咕噜的灌进她口中。偏偏愈是如此,于是让她惊慌,于是失了先机。
  她周围全是七毒岛的毒物,密密麻麻的,少了她的指挥当下便乱做了一团,相互之间,撕咬的也不少。她这么一挣扎,立刻惊扰了不少。
  平日里,她因为体内有心血蛊,这些毒物自然不会主动的攻击她,于是,她也从不曾在身上带什么驱避的药材。
  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这些本就噬人的毒物呢?
  银簪一胡乱挣扎,再加上小吉的刻意撩拨,那些毒物竟然不分好歹胡乱攻击起来,可笑七毒岛的第二侍女,本就是用毒的高手,又是海岛上的人,竟然被毒物活活咬死在葚溪之中。待再回想起来,不论是被咬死还是淹死,都让人笑掉大牙。
  小吉紧紧的缚住银簪,也不管自己随着她的挣扎慢慢的向葚溪底沉去,直听到蛇尾之下的骨骼咔嚓嚓响也不放开。
  待看到银簪已经被咬得面目全非,更被她勒得脸色惨白,双目外凸,仿佛女鬼,这才松开。仿佛不放心,还张开嘴,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猛然又想到这女人刚才生吸人血,吸血鬼一样的动作,小吉心头一寒,堪堪的松了口。
  那尸体便晃晃悠悠的浮上了水面……
  其实,被绿蚺蛇王那般巨力缠上的,不论是人还是动物,也从未有生还的。
  金环睚眦欲裂,死死的瞪着银簪的尸体,手中蚕丝锁一挥,将银簪尸体裹了回来,直紧紧抱在怀中大哭起来。
  西眉见了,神色也有不定,眼中愈发的恨意汹涌,直把一口牙齿咬得咔嚓咔嚓响。她将三根银丝一端咬在牙上,一端缠在指间,单手拨动。
  待到小吉一露头,便被四周的毒物围住。
  她看着小吉在众多的毒物包围中左躲右闪,不时被咬,口中含糊不清的道:“说什么百毒不侵,不过是因为绿蚺蛇王乃天下至毒,其他毒物的毒液一与他接触,便被吞噬了罢了。但是,若你身上所中之毒过于庞大复杂,让你的蛇毒也吞噬不尽呢?我七毒岛的毒物没有万万,也有百万,还斗不过你区区一条绿蚺蛇王不成?”
  小吉一听此话,当下心急。她虽未中过毒,但也知道,西眉本身就是用毒的高手,她说的话,至少也有七层的道理。
  于是,心急之间,又受了几处伤。
  头顶之上,一道黑影笼来。
  狮鹰顶着伤不停的扑下来又飞上去,与小吉一起撕扯着那些数都数不清的毒物。
  只是,这毒物何其之多?即便是如此举动,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不多时,小吉果然觉得头晕眼花,全身无力了起来。当下不敢恋战,朝飞花鵁那边靠了过去。
  而飞花鵁那边,也早堆了高高的一摞蛇虫鼠蚁的尸体。
  至于葚溪之上,那些人尸却早被各种毒物吞噬殆尽了,除了那染红的江水,看不出一点死亡的痕迹。
  现下,还与七毒岛众人战在一起的,竟也不过数十人了。
  飞花鵁忽的拔身跃起,身形翩翩,若惊鸿掠水,将渐有不支的小吉一提,又跃回了十六童子身后。飞花鵁检查了小吉一番,见她并无大碍,这才揽住小吉让她借力休息。
  那十六天罗童子也奇怪,不管被咬得如何,也不见他们有任何的怨言,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手下的招式更是毫不凌乱。
  飞花鵁护了小吉,对西眉道:“西眉莫急。你今日可曾见了我四堂堂主?我竟然敢让四堂堂主全都离了我飞花楼,便是用不着他们也能让你活着来……死了去!”
  西眉脸色转瞬之间变了几变,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飞花鵁这样的身体,即使十六童子有多厉害,也断不可能一个堂主都不留在身边。可是,西眉看着眼下七毒岛虽有死伤,相对来说却是形势一片大好,于是咬了牙,断不肯为了飞花鵁一句话撤退。
  飞花鵁摇摇头,貌似遗憾:“西眉,念在你我同宗,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却偏偏不要。你也不想想,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斗赢了我的?你啊,戾气太重……”
  他摆了个手势,十六童子立刻换了脚步,掌心一推,内劲竟将地面之上的蛇虫鼠蚁尸体扫了个干干净净。
  十六个人,却整齐得像一个人,左支右转,片刻便在地上画好一个巨大的阵法。
  飞花鵁略一抬眼,看了西眉,然后低下头去,咬破三根指头,飞速的在那阵法中心描画起来。
  只见他衣袖翻飞,翩翩然,煞是好看。短短小会儿,指中鲜血便在阵中绘成一个诡异的符号。细看去,仿佛形若一只振翅欲飞却又被缚住双翼的蝴蝶。
  这,竟是那祭坛之下,飞花鵁画在通道门上的开启阵法!
  待到最后一笔画完,一股庞大的灵力从阵法之中冲天而起,那股力量之大,直刮起一阵不小的旋风,将周围又靠拢过来的毒物吹得四散开去。就连葚溪之上,也泛起了波涛。
  狮鹰像也感觉到了这阵法的力量,猛然扇翅,带得羲和往后面退开了些。
  只有羲和皱了眉头,看向那阵法。
  所谓阵法,便是凝结自然五行之力,化为己用的助力。这是何等的阵法?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何竟能让凡人使来?
  飞花鵁画好阵法,显然也已力竭,不由跌坐在地上。
  小吉浑身发软,也来不及扶住他,只得看了这个儒雅公子模样的人无赖一样仰躺在地上。
  小吉拿尾巴甩了甩他,嘲笑道:“喂,你怎么比我还不济?你这东西以后还是莫用才好,免得用过之后,别人趁你无力,直接收割了你的人头。”她话一停口,目光猛然落在突然出现的男子身上,于是,怔怔的,再说不出话来。
  那个男子一身青衣长长的拖到脚踝,长发披散在身后,清俊秀美。赤裸的双足踩在葚溪湿润的岸边,别有一番风情。
  或是血脉天性,她却不论何时,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是她的大哥,珑。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得单手捂了嘴,默默的流下泪来。
  原以为……原以为今生再无缘得见的,大哥……
  珑仿佛有感应一般,转过头来,朝小吉略微一点,嘴角轻扬,眼神暖暖的。
  然后,他慢慢的朝西眉走过去,那些毒物不知为何,纷纷绕其道而行,像是极其害怕他。
  西眉弃了三根银弦,凝眉看向他。
  忽然有风吹过来,撩起珑一身单薄的青衫,吹散他额前的发丝。
  西眉啊了一声,定定的看向珑的额头。
  那里,有极细的黑色纹路沿着珑的右眼眼角没入耳后发丝之中,诡异的镂空花纹。
  西眉惊到:“墨玺印!你是那鬼鼎的护鼎兽!怎么可能!鬼鼎的护鼎兽不是被烙印在鬼鼎之上,永不得离开鬼鼎么?”
  飞花鵁闲闲的躺在地上,明明是痞子一样的动作,在他做来,却也多了几分适意风流。
  他略略一偏头看向西眉:“是啊,本是一辈子不得离开鬼鼎,可是,我用飞花一脉的鲜血献祭,又用了这般大的阵法,才换来他这短暂的相助。”
  小吉听了这话,原是不解,再细细一想上次祭台之下的经过,终于啊的一声弹跳了起来,指着飞花鵁说不出话来。
  原来,狗儿竟真是飞花家的血脉!原来,飞花鵁早在第一次见狗儿时就起了怀疑!原来,飞花鵁上次带狗儿前去祭台之下,一是为了证实狗儿的身份,二便是以狗儿的血献祭了!
  那鬼鼎与飞花一脉的渊源甚深,若要证实狗儿的飞花血脉,这是再好不过的方法。只是,小吉没有想到,飞花鵁竟早在那么早之前便为今日布下了后路。
  飞花鵁却只偏头看着珑一步一步踏着水朝西眉走过去,淡淡的道:“啊,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我这样的人,何日是死都不知道,自然时时都要留条退路的……”


【儿女情】

Chapter 37

西眉心里有点发怵。
  畜生对于危险是最直接的,但是,她七毒岛的那些毒物都是经过了特别训练的,好比人,被生生的扣上了链子,你往哪边儿扯他就往哪边儿跑。所以,这些畜生的反应已经算不得自然了,然而,当下,却依旧对那个青衫的男子如此忌讳。便单单是这点,也够让西眉生畏的了。更何况,他,是那个鬼鼎的护鼎兽!
  鬼鼎是飞花一脉祖上传下的东西,西眉因为是女子,算不得飞花家的人,因此,了解并不详细,但是,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的。比如,那个鬼鼎便是镇厉鬼的东西。
  曾经,西眉对这些是不信的,可是,后来,发生了些事却让她不得不信了。
  飞花家的女子生来便是带毒的体质,生来便能操纵各种毒物,就像男子天生体弱却天赋非凡一样。
  西眉一直以为,这是一种病,即使他的哥哥,飞花鵁的父亲告诉她,这是一种诅咒。
  那个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手撑在竹楼的窗边,看着外面,眼里有西眉难以想象的认真。
  那个时候,西眉还是个孩子,所以很多东西都不懂,只觉得她的哥哥的眼神那么复杂,有哀伤,还有忏悔。
  他的哥哥回头看她,摸着她的头说:“西眉,你以后可不要太贪心啊,不是自己的东西,一辈子都别想强求。”
  那个时候,他的哥哥其实也不大,才十多岁,那时,也还没有飞花鵁的存在。
  其实,西眉如今也已近四十了,虽说面上看不出来。这大概也托了那个诅咒的福,飞花家的女子天生的成长得很慢很慢,怎么都不显老,总是还没注意着便已死去了。
  这在旁人看来是一种幸福,但是,对飞花家的女子来说却是一种入骨的疼痛。
  因为生来带毒,便是碰一碰自己喜欢的花,那花也能立马枯了。碰一碰那飞翔的鸟,那鸟也能拍拍翅膀死了。
  于是,渐渐的,便学会什么都不去触碰,离谁都远远的。
  不去爱,只去恨。
  一般的花鸟虫鱼太禁不得了,便只与那些毒虫毒兽为伍。
  绝不要有喜欢的人,因为太脆弱了。
  可是,如果恨谁,便可以肆无忌惮,因为,只要碰碰便好。
  于是,恨,便愈发的在心里膨胀起来,在完全不能爱的境地里,对谁都是。
  那时,只要有一点点恨的苗头,便能像秋天原野上的大火一样,轰轰的燃烧起来,转眼燎原。
  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这不对,可是,到后来,便成了习惯一样自然。
  因为飞花家的男子天生体弱,所以,女子便不与男子常年住到一起,生怕一不小心害死了他们。
  于是,早在祖奶奶生下一对带毒的龙凤胎以后,那男子便创办了飞花楼,女子,便创办了七毒岛。
  这便是飞花鵁的爷爷和奶奶飞花情和飞花怜了,而飞花怜则是具有飞花血脉的女子中唯一一个灌上了飞花姓氏的。
  飞花家男子都不长寿,可是,女子却恰恰相反,即使百岁也与三十来岁无异,当然,前提是若能活到那个时候。
  飞花怜是个性子极其温婉的人,飞花家的小辈,譬如西眉,譬如飞花鵁,都是她看着长大的。那个时候的西眉单看着是与飞花鵁并不差多少的,因此两人的关系当时仍是极好的。
  飞花鵁常常去七毒岛做客,虽不是去玩儿的,但是,飞花怜温婉的性子却还是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可以说,如果不是有飞花怜,七毒岛与飞花楼的关系,早八百年便破裂了。
  至于西眉,因为是女子,所以飞花情生下他不久,便交给了飞花怜抚养。可以说,飞花怜算是西眉母亲一般的存在,也是那时的西眉眼中唯一的眷恋——既不会因为触碰而死亡,更会对她温柔相待。
  她会拿香香的手帕檫她的脸,小声的责怪她的顽皮。
  她会告诫她要好好的待飞花鵁,别什么都跟自己侄儿争。
  她还会摸着她的头说:“西眉还小,很多东西以后再学就好,小孩子就应该有任性和撒娇的权利。”其实,那个时候,既然已经有飞花鵁了,那么西眉自然也已二十出头了。
  于是,西眉想,天生带毒也没什么大不了,怜姑姑不也一样?可是,她不还是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只要,一辈子跟怜姑姑在一起,那么,什么都无所谓的吧?她会护她,会疼她爱她,永远的照顾她。
  可是,后来,连这样的愿望竟也可怜的成了空。
  她与她都是女子,她会仰慕她,会亲近她,会想要一辈子占着她,可她忘了,飞花怜那么多年没有喜欢的人,只是因为她还没碰到罢了。而没有碰到,并不等于一辈子都碰不到。
  爱情,对于飞花家的女子是种奢侈而易朽的东西,因为,他们家的女子都太致命,谁也不会愿意为了爱情搭上性命的。但是,偏偏就有这样的傻子。而飞花怜却恰好碰上了。
  其实,那个时候的飞花怜,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身形样貌却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时间带给她的,除了沉静的心还有灵慧的眼,所以,一个照面便分出了真情与假意。
  那个男人,用他的生命换来了与她的相知相许。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后来,飞花怜死了。
  她怀孕之后,对着自己用了数不清的解毒药剂,她把自己所有的功力都拿去护着她的孩子。然后,她发现,她竟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始衰老,虽然,只是那短短的怀胎十月。
  那些解毒的药对于旁人是极好的补品,可是,对于飞花怜这种本身就是一个大毒物的便是不折不扣的慢性虐杀,一点点,一步步将她自己用最凄惨最痛苦的方式逼到绝境里。
  西眉痛过,吵过,闹过。甚至,求了飞花怜疼爱的飞花鵁一并前去劝说。她心里隐隐明白,只怕那孩子一生下来,怜便只能一死了。
  女子,当真是遇上了爱情便成了傻子。
  那种衰老,不是正常的证明,而是,极大的消耗的证明。
  她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生育后代的权利?那个孩子,不是上天的赐福,而是性命的收割。
  可是,那个时候已经接掌了飞花楼的飞花鵁只瞥了她一眼,拨弄了身前披散的青丝道:“怜那样的性子,平日看起来是极好说话的,但是,若真认定了什么,西眉当真以为劝得回来么?就好比她往日执意不肯多造杀戮一样,她如此宠爱的西眉你可曾为此少受过责罚?”
  于是,西眉开始无所不用其极。
  下毒、偷袭、刺杀、意外……
  各种各样她能够想到的方法,今日、明日、后日,层出不穷。
  飞花怜气过、怒过、责骂过,没有一样顶用,最后便离了西眉远远的,不见她,不理她,甚至连话也不跟她说一句,却愈发的让西眉情绪波动焦躁,愈发的下手不知轻重。一直到后来,飞花怜竟将七毒岛扔下,一个人逃了出去。
  那个时候,西眉守在飞花楼,派出了人一路追踪。
  那个时候,七毒岛的岛主便不再是飞花怜,而是她西眉了。
  那个时候,飞花鵁推开窗,指着那桫椤林方向说,你既然下得了这般的狠心,那么便等着吧,在这里,你怎么着都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那个时候,飞花鵁的笑容里凄凉一片。
  她知道,飞花鵁所指的方向便是那祭台的方向,而那下面埋着黑木鬼鼎,镇压厉鬼的地方。
  那里,据说便是飞花一脉诅咒的最初源地。
  那里,据说是每个有着飞花血脉的人最终的归处。
  除了那里,负罪累累的飞花一脉再无处可归,无处安息。
  于是,她当真见到了。
  尽管飞花怜的面容扭曲,毫无曾经的温柔平静,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或者说,是她的怨魂——她披头散发,满脸的狰狞,仿佛被什么牵引一样,从远远的地方被嗖的一声牵扯过来,咚的一声直直的坠下,然后消失不见。可是,西眉却觉得,她消散的那一瞬间,确实朝她看了过来。
  只一眼,遥远的一眼,却满是怨恨。
  只一眼,便叫她凉到了心底去。
  她紧紧的扣着窗棂,指甲都断了都不自觉,一直到飞花鵁走过来关上了窗。
  逼她至此她后不后悔?其实是后悔的。可是,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如此。
  她的心底早就埋伏了一头兽,蠢蠢欲动。只是,飞花怜那样纯洁善良的女子安抚了那头丑陋的兽而已。可是,有朝一日,那女子想要离她远去,那么,那头噬人的兽便会破壳而出,吞噬了怜,也吞噬了她自己。
  她后悔,可是,她执意如此。
  诅咒么?那便诅咒吧。她这样的人,天生就该下地狱,下那十八层地狱,抽筋扒皮也不为过。
  可是,即使死了,她也想要那个女人,即使只有那憎恶她的怨魂也罢。
  飞花鵁像是知晓一般,对她微微一笑:“你拿不走的。那黑木鬼鼎在祭台之下,阴气太重,瘴气太盛,便是飞花家的男子也并不能久呆,何况是你一个女子?你也知道,飞花的男女生来体质便不一样,男属阳女属阴,天地造化,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我,则不可能为你拿出那鬼鼎来。别忘了,那鼎上可还有护鼎的怨兽。更何况,离了那祭台之下,你也镇不住那鬼鼎。”
  西眉拂袖而去,声音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佯装的小女孩模样:“我要的,总有一天要得到。”
  我要的,总有一天要得到!
  西眉看着珑一步步走近,赤裸双足在水面上点出一圈一圈的波纹,心里忽然一片平静。
  她猛然垂臂放入葚溪之中,那溪水立刻以她的双手为圆心泛出诡异的色彩来——绿蚺蛇王是天下至毒,她又何曾不是?
  珑皱了皱眉,忽然双指交叉,几下翻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迅速打出几个手诀来,然后双掌向下一压,在水波之上撞出一圈涟漪,口中清喝一声:“起!”
  他似乎久未说话,声音有一丝丝哑,却相当的好听。随着他的喝斥声毕,葚溪忽然搅动起来,哗啦一声巨响,珑身前陡然凝出两股腰粗的水柱,蛇一样张口朝西眉咬去。
  葚溪江面,竟被这冲天而起的水柱弄得生生的矮了一大截!
  羲和在半空看得眉头拧成一团,注意力却死死的钉在了珑的脸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外力入魔之人,竟能有这般的灵力?这个男人到底……”
  西眉一惊,还来不及后退,那江面已经急剧的摇晃起来。
  那两条水蛇扭曲着、纠缠着朝西眉咆哮而来,一时之间,竟隐隐有天地变色之兆!
  那两条水蛇当头一口吵西眉咬去,轰隆一声,将西眉狠狠推出数丈之远,然后哗啦一下将她压入水底。
  只听一声巨响,那两条水蛇的摔压硬生生破开葚溪水面,仿佛山塌入江一样,巨大的冲击力竟让地面都颤动了起来!
  那葚溪江面,更是久久都归服不了平静……
  羲和猛然从这种气势中回过神来,驱着狮鹰快速向下降在珑的身边。
  狮鹰在即将落到地面时,一个翻身化作开始所见的那个少年,默默的立于一旁。而羲和则猛然上前,一把抓住珑的手腕,手指一点,然后直直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珑的眼睛。
  珑对他笑笑,点点头,缓慢却极其坚定的拂开他的手,然后背过身悄悄的抹去嘴角的血迹,却不忘对羲和眨眨眼,示意的扫了一眼小吉,要他不要让小吉知道。
  羲和却只拧了眉望着他不说话。
  珑叹了一声,也不勉强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小吉走去。
  小吉看着他,喃喃的来来回回的念着两个字:“大哥……”
  羲和看着珑蹲在小吉身边,有些苦笑。
  这个男人,竟只为了能够抓紧时间与小吉一叙,便硬撑着用了这等耗费灵力的大招。可惜小吉那傻姑娘,他还没来得及教她灵力的运用,那傻姑娘虽在他的帮助下正统修行了一百年,却空有一身的灵力不知运用,仿佛一个守着巨大宝藏却在愁生计的孩子。
  如今,竟然还手舞足蹈的夸奖着珑的厉害。殊不知,天下怎么可能有如此逆天之力?万物有得必有失,任何东西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才成。而,愈是强大的招式,给自身带来的负担便愈重啊,珑……

Chapter 38

珑蹲在小吉身边,长长的青衫被他皱巴巴的拢在怀里。
  他认真的看着小吉呜呜的捂着嘴的样子,然后慢慢的曲起手指咚的一声敲在小吉头上,撇了撇嘴道:“真丑!”
  那根讨厌的手指头还狠狠的戳在小吉的额头上,戳出个红色的印子来。
  小吉立马忍了哭,瞪了红彤彤的挂着泪水的兔子眼睛瞪过去,手还搭在头顶上,捂着被敲的地方佯装恶狠狠的样子:“你欺负人!你仗着你厉害就欺负人!”
  珑挑挑眉:“欺负的就是你!怎样?”又敲了小吉一下,不过,手落下去以后,却颇为感叹的顺着小吉的后脑勺儿抚摸起来。
  他给狗儿顺毛一样的动作却意外的让小吉的鼻子一酸,抽了抽,一下扑到他的怀里,顶着无数的珍珠贝类高贵饰品的脑袋狠狠的在他胸口上蹭了两蹭,咯得他胸口发痛,带着点鼻音的声音闷闷的:“哥?哥,哥……”
  她埋在珑的怀里,一遍一遍的唤这个字,手指紧紧的拽着珑胸口的衣服,那力道几乎将他的衫子从他身上剥了下去。
  因为清楚相见的不易,所以如此珍惜,也……如此舍不得放手。
  飞花鵁的力气已经缓了过来,不过却不急着起身,反而将手臂垫在脑后,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身边的这两人的相见,目光之中隐晦一片。
  或许是羡慕,或许是嘲讽,或许是别的许许多多的东西。
  因为没有人经历过他的生活,所以,没有人懂他。
  珑用手指拢了拢小吉耳边的长发,将它们规规矩矩的别在小吉耳后,然后轻轻的将小吉的头压在自己怀中,装作没有感觉到那浸透自己青衫,灼热自己胸口的湿湿液体。
  他低下头在小吉耳边细声的道:“好了好了,小吉,大哥……要走了。”
  小吉使劲的摇头,手指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放手。
  在谷中的时候,面对着狗儿,她是母亲,所以要细心的扮演一个引导者的角色,不可以软弱流泪。
  面对羲和,她与他是朋友,所以肆无忌惮的撒泼打诨。
  可是,只有珑不一样!
  他是哥哥啊,是她可以欺负,可以依赖,可以对着流泪的人。是,可以为她遮雨的伞,可以为她打架的拳头,可以容她撒娇的怀抱,是……亲人啊!
  他吃了许多苦,可是,他不说,她便不问。
  她有许多话,可是,他不问,她便不说。
  她只是想好好的珍惜可以趴在他怀里的时间,可是,却连这也不行。明明……才这么几句话而已呀!
  珑在小吉耳边低声安抚:“也并不是以后就见不到面了,小吉,你要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出来的,然后,谁都不能欺负你。”他手抚在小吉的头顶上,目光却突然越过小吉看向她背后的飞花鵁,然后勾起了嘴唇。
  他对于她依旧只有那么一个念头:“小吉,要记得,要活下去。像当初答应我的那样,活得像现在这么好。我的事情,现在没有时间给你说清楚,不过,我相信,飞花公子大概不会再瞒你了。”
  他的身影开始变淡,小吉赶紧展开双臂紧紧的将他抱住。
  飞花鵁点点头,看向走过来的羲和:“是啊,瞒不住了嘛。”
  “那么,”珑的身影仿佛水雾一样散开,只有声音淡淡的余下一句:“西眉的仇算是报过了,你们飞花一脉欠我的,总有一天也该还回来了。”
  羲和弯下腰,将呆坐在地上的小吉扶起来,打开她仍旧抬着的空荡荡的手,捧起她垂着的头,拿一双青色的瞳孔直直的看着她:“好了,小吉,他不会有事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小吉这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狮鹰变成的少年偏了偏头,看了她,然后站到她身边,拿脸碰了碰她的。
  小吉这才想起他来,一看,却见他一身的血,仿佛从血池里捞起来的一样。甚至,好多都已经凝成了坚硬的茄,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小吉拧了眉看他,却见他的眼神一片清澈,干净清透得仿佛水晶,不由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终究与她和狗儿不一样,他是正宗的野兽,狂傲嗜血,杀人如麻也不为过,自己有什么理由去抑制他的本性呢?
  于是,笑着拍拍他的头。
  狮鹰自长大之后就不再像小时那样粘人,从骨子里面继承了狮鹰这个种族的傲慢而独行。小吉一拍他的头,他立刻微微的动了下耳朵,显是有点不太适应。于是退了一步,站到小吉身侧去。
  羲和一直看着两人,这才转向飞花鵁,精致绝美的脸上一瞬间由淡淡的笑容平静疏离了起来:“飞花鵁?”
  飞花鵁站起来,略对他点了点头,上上下下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是的。”
  “飞花呀……,这个姓氏……”羲和的脸上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么,你也该告诉我你们飞花一脉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飞花鵁揽了揽自己的袍子,点头示意后走在前面:“那是自然。你既然来了,我便没有想过要瞒你。不过,今日先休息一下吧,也急不来的。”
  羲和看样子对他极其没有好感,平时那样温和带笑的一个人此刻冷漠得有点让小吉不能适应,甚至还在飞花鵁说话的时候轻轻的哼了一声算是应答。待小吉惊诧的看去,他才不太好意思的撇过了头,耳根透出浅浅的红晕来。
  小吉这才找回了记忆中,当初圣兽谷中那个的人的模样来——温和的性子中埋藏着一点点的坏脾气。
  
  飞花鵁这次没有将小吉带回那临楼湖心的竹楼,只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将小吉、羲和、狮鹰三人一并安置了下来。
  待到飞花鵁一走,小吉立刻拉下了脸:“羲和!你这个笨蛋!这么危险的地方跑来做什么?”
  羲和看她一眼,不答话,坐到一边儿石亭的栏杆上。
  金色略卷的长发垂下来,他拿手指细细的梳了。
  那手指修长有致,骨节清晰分明,穿插在金色的长发中。
  他略微低下头,神情认真。
  并不刺眼的阳光从身侧斜着照过来,打在他光洁的下巴上,留下略微的光影交错。
  小吉虎着脸,叉着腰,提着气势。然后,一点点的焉了下去。然后,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
  羲和仿佛有所感觉一样,偏过头来,眼睛里是盈盈脉脉的笑意,盛满那双碧色的双瞳。
  小吉嗖的红了脸,脑海里满满的全是两个闪着红光拉着警报的大字在飘来飘去——色诱!
  可是,那不争气的眼睛却老不受控制的在不敬意间就瞄了过去,又总是恰恰好的被羲和逮到,后者则朝她露出一个让她头晕眼花的笑容。
  她终于受不了的气呼呼的冲过去,破罐子破摔一般直愣愣的肆意打量他。
  羲和噗嗤一声笑起来,拿手指戳她的额头:“你看呀看呀,我不介意,反正,还光裸得多的都被你看光了。”
  她这么一说,小吉立刻想起那片水雾朦胧中浑身赤裸的金发美人来,啊的捂住脸,觉得自己留下了一生的污点。
  被羲和这么一打岔,小吉立刻忘记了自己的问话,羲和却在看了她好久以后,低声喃喃道:“我担心你啊,小吉。”
  “啊?”小吉从自己的手掌心里抬起红彤彤的脸来。
  羲和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然后略微用力的握住。小吉轻轻挣了挣,然后不动。
  羲和便握住她的双手,看着她的双眼,轻轻的,一字一字的道:“我担心你啊,小吉。”
  他这般正经的说话,反而让小吉脸上的红潮退了下来。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迎着他的目光也一字一字的道:“我知道啊,羲和。可是,你这么跑来,我也担心你啊。即使有狮鹰跟着,我还是会担心啊,他还只是个孩子,而你……”
  她伸手理了理羲和璀璨的金发,有几丝金发上沾到了狮鹰打斗时溅起的血。小吉拿两根手指细心的给捋去,然后抬头看着羲和道:“你啊,一直都是这样,明明是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却老是爱逞强。当初,为了狗儿沾上那么些血你便难受,今天,见了那么多的血,你又怎么会好过?”
  她顿了顿,然后重重的气呼呼的说:“你是个傻子!”
  羲和却不恼,眼中反而溢满越来越多的笑,渗透着浓浓的幸福与甜蜜。
  他也不反驳小吉的话,依着点了点头,应了:“嗯。”
  小吉气急,又道:“羲和,你是个傻子!”
  羲和反而大笑起来,大声应了:“是是是,我就是个傻子,小吉,你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
  他忽然低下头,凑近,这么看着她,执拗的等她的回答。
  他的呼吸靠得那么近,眼睛也靠得那么近,近到她使劲的低着头还是陷在一片碧色之中。于是,立刻,连脸红都无法掩饰她的害臊。她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要烧起来,混身上下都别扭得难受,头也越低越矮,眼睛也只敢盯着地上,连他的一个影子也不敢瞄。
  可惜了,她只有一条尾巴,没有脚尖来给她盯。
  羲和那一贯的耐心仿佛告尽,居然摇了摇她的肩膀,催促着她对他那暧昧得很的话的回答。
  她立刻不满的嚷嚷起来:“是啦!是啦!我是知道啦!我知道你这个混蛋老是趁我不注意就色诱我!”
  她说话的时候,看似厉害的嚷嚷着,眼睛却仍然盯着地上,甚至还偏过头去,盯着远远的一边儿的地面。那一张最爱爬上红色的脸,也已经红成了一片,甚至有向脖子以下发展的趋势。
  羲和的脸上立刻流出笑容来,是那种满满的溢出来的笑容,亮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他抓住小吉的手,笑了会儿,才低声道:“那是因为……因为……我除了这副皮囊,便没有别的比得过旁的人的地方了吧。”
  小吉猛然转头,差点撞上羲和的脑袋,恶狠狠犹如狼外婆一样:“谁说的!羲和你绝对是入得厨房,进得厅堂的大好男人!”
  羲和笑,一下子将小吉拉入自己怀中,把头放在她肩窝上。
  小吉挣扎推据了两下,以服从曾经母亲所说的“女孩子不能随便被男孩子抱”的信条,便安静的伏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似乎与大哥有什么不一样呢。”
  小吉皱了皱眉,这样想着。
  羲和嘴唇嚅动了几下,终于小小声的说了出来:“小吉,我……我喜欢你。”
  声音小得如同蚊呐,可是,因为话的内容,因为就在她的耳边,竟然如同惊雷一样炸入她的耳朵。
  猜想和明确的听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小吉这才明白。然后,猛然推开羲和,结结巴巴的摇着手:“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羲和的眼中划过一丝黯然,然后再次,却提高了音量看着手足无措的少女说:“小吉,我喜欢你。”
  前世今生,第一次有人向她表白了!
  小吉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啪嗒一声,有烟花炸开,炸得她眼睛前面有小星星在冒。
  “喜……喜欢……呀?呵呵,喜欢呀……”

Chapter 39

小吉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从这边儿扫到那边儿,再从那边儿扫回来,就是不敢看羲和。
  这个……别人告白的时候,应该说什么呢?
  小吉觉得自己胸口仿佛揣了个闹表,又恰好碰上定时到点,这会儿正啪啦啦的蹦跶得厉害,按都按不住。
  她前世便因为身体的原因鲜少与人接触,莫说告白了,就是说过话的男孩子也没多少,唯一熟悉的一个便是自己那要强又别扭的弟弟东方霄了。
  只是,那孩子从小到大便是问题不断:早恋、逃课、打架、请家长……,这些坏孩子能干的事儿他从幼儿园开始便硬是一样没落下。也亏了那孩子聪明,就算这么着,他成绩也不会极差,一直都在中游还稍稍偏上的水平上游荡着,让老师又爱又恨,常常感叹着他要是肯把那聪明劲儿放一半到学习上,那便绝对是第一名的料。
  家里人也教育过他,打过,骂过,晓之以理,一遍一遍轮着轮着的来,可他依旧不理不睬。而小吉身体忽略不得,父母便不得不忽略了他,让他便这么着长大了。
  偏偏两姐弟样貌都是极好的,只是小吉缺少锻炼,自然又瘦又小,脸色也不好,所以才不觉得。而那东方霄篮球足球样样都能玩得滴溜溜转,自然是高高大大,加上模样又好,于是,那些小姑娘们跟烈士一样,前赴后继的硬是没断过。
  有一回,一个小姑娘的家长还找上门儿来了,小吉也借机见了下那些小女朋友们中的一个。只觉得,那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比她还成熟:脸上化了妆,指甲涂得红红黑黑的,一双高跟鞋细得小吉看了都生怕她摔着,衣服更是穿得只遮了上面和下面,肚子、大腿、后背白花花的一大片露在外面晃人眼,看得小吉咂舌不已。
  而东方霄则眼一抬,一句话气死了对方老爸:“怎么呀?不就是玩玩儿么?玩不起别来呀!”
  那先生气得当场就要抽死东方霄,吓得小吉赶紧冲出去,使了吃奶的劲儿扒住那先生的手臂,忙不迭的说好话。
  那家女儿更绝,甩开她爸的手就说:“我说你别这么多事成么?我是自己乐意的,关小宵什么事?”
  小吉顿时让早恋给吓出心理阴影来了:这都什么孩子呀!
  可是,现在,小吉已经不是孩子了吧?老奶奶都成了!但是……但是,这事儿,没试过呀!
  羲和见她神色,虽然略有失望,却多少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只说:“小吉,你我生命漫长,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倦了,累了,想找个人陪了,那么,我希望你第一个就能想起我,我便满足了。”
  他声音极轻,却有着听得分明的认真。
  他以前太软弱,不像自己父亲那样,便是死也大大方方,何况是份表露?
  可是,当他看到飞花鵁那似笑非笑的挑衅眼神,心里竟然生起自己都没想到的恼怒,真想把那病弱的男子当场就扔到葚溪底下淹死了才好,最好还让那些蛇呀虫呀的咬两口,咬得看不到他那不错的脸更让他舒心。
  待他猛然惊醒自己的这般想法,才察觉,原来,对她的喜欢已经进到占有的地步了。
  她不再是那个世外桃源中傻乎乎的小蛇,自然不会再只看得到他。
  她美丽、善良,清澈的眼睛里又有着别人不懂的她自己的为人智慧。她自己或许不察觉,可是,却的的确确的吸引着周围的人:像狗儿和狮鹰的依恋,像飞花鵁这样一手杀戮的人那份心底最深处对于平静安逸生活的追求。便是那绿蚺蛇王珑,对她也是那般的不同——畜生之中,的确有极度看重亲情的,比如狼,但是,却不包括蛇,尤其是绿蚺蛇王这般强大的种族。
  好比一山不能容二虎一样,愈是强大的种族愈是习惯于独来独往。小吉不在此列,是因为她难以割舍的人类感情,可是,那珑呢?仅仅是百年前的一面,仅仅是一母同胞,便能让他为她做到此份上来么?
  他承认他在胡乱的猜忌,可是,却无法不这样猜忌。
  他想,他怕是中毒了,不然怎会有这般恶毒的想法?
  小吉有些呆呆的看着他。
  他那番话无法不叫她感动,就像每个女子少女时做的梦一样,总盼望着有一天会有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对自己一往情深,会走过玫瑰铺就的红地毯,会接受所有人艳羡的目光。而羲和,虽未骑着白马,却绝对是女孩子心目中不二的王子人选。
  他甚至说,你倦了,累了,想找个人陪了,第一个想起我就好。
  她感动,但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即使她会为他脸红心跳,但是,她依旧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
  说她迂腐也好,说她笨也好,她的的确确把爱情看得很重很重,绝对不会随随便便的因为一时的感动便答应下来。
  她没有经历过爱情,所以愈发的把爱情想的很美很纯洁。给出去了,便再不会收回来。给出去了,便会拿她的一辈子去培育。
  她觉得,爱情绝不能像弟弟那样,以玩儿的心态去对待。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感觉,但是,同时,还有着誓言一样的承诺。永远,不可违背。
  而她和羲和,身份特殊,生命偏偏又太长,有太多的变数,有太多的无法确信,至少,她现在仍旧是这半人半蛇的样子,叫她怎么去回应他那么真心的爱?
  也许,很多人追求火焰一样的爱情,热烈的燃烧,激情四射,但是,她一直都是一个平淡的人,学不来那样的奋不顾身,所以,她更倾向于星光一样的爱:火焰热烈,可是,燃烧过后便是一片灰烬。那星光清冷,却可以一直微弱的闪烁上千年万年。
  所以,她看着羲和,真诚的说:“羲和,对不起,我……我现在,还没有办法答复你。但是……但是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话一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好傻,禁不住抓了抓头。
  羲和却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傻乎乎的。”
  既知道她会如此慎重,那么,别人也不会那么轻易的便把这傻姑娘拐走了。
  然后,羲和极其慎重的看着她的眼睛说:“小吉你啊,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的。就像你可以随意的要求你的哥哥珑一样,对我,你也可以的。”
  小吉再无法拒绝,点了点头。
  狗儿看到两人说完话,这才靠了过来,看着小吉张了张嘴。
  小吉这才察觉出不对来,拉过狗儿仔细打量了,问羲和到:“为什么我都没能完全化形,狮鹰反而成了呢?”
  羲和知她在转移话题,还是看了狗儿,颇为感叹和无奈的道:“你以为化形真这么容易?我还是那么一句话,一切有得必有失。就像你那大哥珑,他那么厉害,却是外力化魔而成。你想必也见到了,他魔化失控之时,莫说化形了,连神智都不清楚,这便是他要付出的代价,当然,是否还有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小吉心里啪嗒一声,狠狠的抓了狗儿的手,侧头问到:“你的意思是,狮鹰强行化形,以后,便不能说话了?”
  羲和抬头看向一边,太阳渐渐落山了,葚西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红晕之中,水光摇曳,透着几分旖旎的水乡风情,哪里看得出来,这里,才经历了一场那样惨淡骇人的杀戮争斗。
  “不止是声音啊,这样强行突破六道的行为,怎么会仅仅是声音呢?他付出的,是声音、疼痛和恐惧啊……,以后,他若化成人形,便不能说话,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害怕了。”
  小吉踉跄了下,看向眼神清澈的狮鹰,心中哀伤一片。
  若是人,还好,可是,他是兽啊!没有声音,他便失去了交流和发泄;没有疼痛,他便失去了对于为危险的敬畏;没有恐惧,便是那最基本的危机感只怕也没剩多少了!
  这对于天生敏锐的兽,是会危及到生命的啊!
  小吉一巴掌打在狮鹰脸上,少年脸上立刻显出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来。可是,他却只是被带得微微偏过头去,待到他转回来,却连眼神都没有变,只是带上了微微的疑惑。
  小吉明知道他感觉不到疼痛,还是忍不住这口气。
  这个孩子,她原以为不用为他操心的,因为他本就是天生天养。所以,从小她便把更多的关心放到了不怎么适应那谷中生活的人类狗儿身上。可是,他现在居然给她做出这样莽撞的事!
  她不打孩子,从来不打,因为她尊重他们。可是,这个孩子怎么……怎么……这般的糊涂啊!
  羲和却一把抓住小吉的手,郑重道:“这是他的选择,你没有权利干涉的。就像你要为了那个孩子出谷,我即使不愿意,也不曾阻止过你一样。他愿意为了能够接近你和那个孩子做出这样的牺牲,那便是值得的。”
  小吉低着头,她的肩微微抖动着,显然仍旧极度气愤,却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她摸了摸狮鹰的脸,然后低声到:“我们呀,都是傻子。”然后转而一笑:“你既然成人,那么,就像狗儿一样,你也得有自己的名字吧,我给你取一个可好?”
  少年顶着脸上的巴掌印点了点头。
  小吉想了片刻:“就叫式萦吧,取了你的谐音。《书•微子之命》中说‘世世享德,百邦作式’,而‘萦’,自然是缠绕的意思。你这孩子以后要有福气才好。”
  她又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少年的耳朵又不自觉的动了动,看起来,倒有几分可爱。
  很多时候,温情并不只是存在于人与人之间。她在付出的同时,原来也收获了如此之多。
  
  而另外一边的葚溪之上。
  太阳慢慢的沉入龙女山之后,只余一丝余辉撒在江面之上,一只巴掌大的猴子忽然吱吱的叫着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
  金首,白毛。
  竟是西眉那只金首疣猴!
  那疣猴昂着脑袋在江边吱吱的叫了一歇,忽然低下头咔嚓咔嚓的咀嚼起那些各种各样的毒物来。
  那些毒物早已被珑的水龙术砸死了,这会儿四处漂浮在江面之上,密密麻麻的一层,那猴儿身轻,竟可以踩在上面四处跑动。
  它在那些毒物的尸体里翻找,专找那些吞噬过其他毒物的毒物尸体来吃,不一会儿便把肚子涨得凸了出来,可它仍不停口。
  诡异的事忽然发生了。
  只听嚓嚓几声细响,那猴儿的身体竟然慢慢膨胀起来,背上一根骨骼刺破表皮凸了起来,仿佛翅膀一样在它身后展开,四肢也开始膨胀变长,爪子箭一样弹射出来,将无数的毒物尸体串在尖上,然后慢慢啃噬。
  它身上的皮毛颜色也不再纯白,仿佛被血染红了一般透出一股子血腥来,更变得针尖一样锋利,仙人掌一样刺在身上。
  它的尾巴嗖的拔长,骨骼一样凸在身后左右摇摆。
  它仍在继续长大,不一会儿便有十岁孩子大小了。
  它忽然看到一具尸体,偏着头想了想,然后欢快的扑了上去,锋利的牙齿上淌着黏液,大口大口的啃噬起来。
  那尸体在渐渐暗下去的余辉中还能仿佛分辨,竟,是西眉的尸首!
  一人忽然拨开那密密麻麻的虫尸趴在岸边,朝这猴儿看了过来。
  她显然受了极重的伤,已无法行走,头上的血流下来,粘着头发,连脸都模糊了。她看到那疯吃的猴儿,有一瞬间的惊愕,然后舒开脸笑了起来。
  她一脸的血,再配上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天色,平生生的添了几分恐怖与狰狞。
  她,竟是金环!
  原来,金环的水性一直都是七毒岛最好的,便是在水底呆上三天三夜也没问题。她见了珑的水龙术,马上察出危险,于是,在那水柱扑来的一瞬间,自己潜进了葚溪底下。虽然,仍旧叫那水龙之术震得撞在了河床之上,但是,河床并不硬,她仅仅是晕了过去,并没有死。
  待到她缓过神来,知道这葚溪如今处处是毒,不会这么快来人清理,便只等到飞花鵁他们走了就偷偷的爬上了岸,躲了起来,直到见到那金首疣猴。
  她笑得气喘,然后抹了泪:“蛊王!竟然这样炼成了蛊王!岛主费劲心机都没能炼成的蛊王竟然这样炼成了!”

Chapter 40

本来还有许多事想要问羲和的,譬如他是怎么落在了西眉的手上,譬如大哥那样的力量和那样的受制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被式萦化人一搅和,小吉便没了兴趣。
  不论如何,小吉始终觉得,式萦受到这样的伤害,多多少少都有她的错。
  她既然承担了式萦的抚养工作,就不该仍旧当他是野外独自挣扎求存的天空霸主。
  他既然也是她的孩子,她就不该独独那样偏袒狗儿。
  那个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的孩子,后来却渐渐疏远了她和狗儿,她一直都下意识的以为是因为狮鹰骄傲的天性,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敛翼立于洞外大树上的孩子,即使炭黑色的身影笼罩在夜色中,那双眼睛却总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和狗儿,看着狗儿撒娇一样的在她身上蹭,看着她对狗儿无可奈何的宠溺。
  他,或许一直都在期待着她对他的疼爱,只是,她不知道,她理所当然的忽略了。
  小吉想起自己的弟弟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式萦的头,看了看不早的天色进了房间。
  羲和则摇了摇头。
  强烈的愧疚感以及回想起来的式萦的乖巧懂事,让小吉难得的想给式萦铺铺床什么的,结果发现飞花楼的服务十分好,那床铺得整整齐齐,小吉的关爱完全派不上用场,不禁让她有点气馁。倒是式萦,偏着头站在床边看了小吉围着床咬牙切齿的转圈儿的样子笑了笑。
  本来就清秀的少年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眼睛略微弯起来,缀满明亮的光华,那一瞬间,竟然透出一种让人呼吸一滞的惊艳来。
  小吉摸了摸他的头,发现他依旧会不自然的动动耳朵,微微眯缝上的眼睛里透出的却是一种慵懒的依恋。
  小吉为自己一直没有察觉到而小小的埋怨了一下,然后拍拍床让式萦躺上去。
  式萦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四肢着地爬到床上,偷偷的看了小吉一眼,然后果断的把手放到身侧,蹲在了床脚,从小吉那儿看去,仿佛就是一只敛翼的大鸟。
  小吉只觉又好笑又心酸,这个孩子为了她放弃了自己习惯的生活步入了他完全不了解的地域,这样的陌生、害怕、排斥,不知道在他心里堆积了多少,他却完全没有办法说出来,完全没有办法找人分担,连……他想要靠近的那个人都不可以,那……该是怎样的感受啊……
  小吉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爬上床,将尾巴蜷起来,拉过被子给自己盖好,然后朝小狗狗一样缩在床脚的式萦招招手:“小萦过来,要像这样睡觉哦。”
  式萦偏过头来看了看她,终于就着蹲下的姿势慢慢的挪动了过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尝试一样与小吉并排躺在床上,只是,身体依旧保持着一个蜷曲的姿态,双手相互抓着放在胸口,指头不停的搅动,仿若不安的孩子。
  小吉心疼的给他盖好被子,然后把手从被子下伸过去,分开那两只扣在一起的小手,紧紧的握了在手心里。
  冰冷的感觉瞬间从手心里浸透过来,小吉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式萦立刻抽了抽自己的手,被小吉狠狠一瞪。
  她低下头,长长的黑发搭落在洁白的瓷枕上,她小心的捧着式萦的手哈了哈气,然后来回的搓动了起来,直到那双手不复僵硬,直到那双手被搓得通红而温暖,才开心的轻轻的包裹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小吉抬起头,朝式萦微微一笑,式萦蜷着身子,眼睛里有明亮的光彩,他挪了挪,朝小吉靠近一些,抬头看到小吉依旧温暖的笑容,终于咧开嘴又靠近了些,然后将头放到小吉的肩膀上,蹭了蹭,这才略微舒展了身子闭上了眼。
  大概是心情愉快,式萦靠过来的时候劲道并不小,微微撞疼了小吉的肩膀,小吉不适的动了动,却看到那个孩子那双颤动的鸦羽一样的睫毛下微微翘起的嘴角,自己也情不自禁的扬起了笑容,然后将头略微偏过去了点,靠在式萦柔软蓬松的短发上闭上了眼睛。
  窗子的撑杆被人轻轻的取走,羲和透过窗缝默默的看了一眼床上两个相拥而眠的人,禁不住再次摇了摇头,然后轻手轻脚的放下窗子,将夜间的凉风挡在了外面。
  还只是两个孩子么?
  羲和靠在窗外的墙壁上,静静的聆听着那浅浅的呼吸声,一长一短,细碎而有小小的节奏感,让他的心也在这略显寒冷的夜晚暖和了起来。
  
  第二日,是旁人三扣一顿的敲门声把小吉吵醒的,小吉揉着眼睛发现式萦早已经起来一会儿了,伸手过去,旁边是已经微温的床褥。
  想想这个孩子一贯都是早起又勤奋,小吉不禁很有成就感。倒是外面压抑的怒气和越来越急促的叩门声让她猛然发现,站在自己,哦,不,是式萦门外的是那个一贯对她不感冒的乌栖!
  小吉的脑袋立刻清醒了,骨碌爬起来,打开门。
  乌栖黑着脸瞅了瞅小吉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略微仰起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显然很是不屑她。
  “自个儿的宠物自个儿看好,别以为公子护着你,就可以在我们飞花楼胡来。”乌栖对着小吉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小吉迷惑的看了看他,然后啊的一声叫起来就往外面冲。
  果不其然,小吉看到式萦正两指成刀扣在一个丫头脖子上。
  那丫头的脖子被式萦狠狠的往后掰起来,露出白皙修长的颈项。
  那丫头显然是懂武功的,不过在狮鹰手里却不够看,急得一圈儿的泪花在眼睛里面转。
  式萦眼神一暗,明显的兴奋起来,嘴一张,露出两颗小虎牙就要往那丫头脖子上咬。
  小吉心急,低头看到脚边打倒在地上狼藉成一片的杯盘食物,乱抓了就朝式萦扔过去,待到东西脱手,小吉才发现那随手一扔的竟然是破掉的盘子,上面,有锋利的角!
  小吉大骇,叫道:“小心!”
  式萦皱眉回头,那一瞬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的暴戾竟让乌栖屏息一滞。
  那碎掉的盘子嗖嗖嗖盘旋着,然后咔嚓一声被式萦咬在口中,啪嗒一声粉碎,随着式萦呸的一声,悉悉索索的掉落。
  小吉甩了乌栖一尾巴:“愣着干什么!快去给他拿食物啊!要肉!全部要肉!”
  她快速的朝式萦游过去,一把拉开那个被吓傻了的侍女,拍拍式萦的脸,温声道:“小萦,是我,是我啊。”
  式萦眼中的暴戾这才慢慢的平复了下去,然后若无其事的舔舔指尖上的血迹又蹭了蹭小吉的脑袋。
  小吉拉起那个被她摔开,受了一点伤的侍女冷声问道:“这个院子不是不准人随便进入吗?你来做什么?”
  飞花楼的人基本都会武功,但是,这些侍奉人的男男女女也不过是些三流角色,对付那些小混混还成,对上狮鹰这种,基本算是秒杀。
  那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眼睛里含了泪,怯生生的对小吉行了礼:“奴婢……奴婢是……是来请龙姬娘娘前去议事厅的,顺便……顺便送来早点。”
  小吉点点头:“你先走吧,以后,不是乌栖那个级别的人,别随随便便进这个院子。”
  小姑娘赶紧的退开,一出院子便加快了脚步,转眼消失在转角处。
  乌栖端了大盘的牛肉,切成巴掌大的肉块,上面撒了调料,芳香扑鼻。
  小吉递给式萦,式萦高兴的抓起来扔到嘴里,吧嗒吧嗒的嚼起来。
  小吉看着式萦吃东西时那幸福欢快的样也露出了笑容:“在谷中的时候,式萦便习惯早起,每天一早就出去捕猎。我养他的最初,便想着他长大了是个好帮手,没想到后来他倒真的完全的养起我和狗儿来了。而且,狮鹰这种生物,天生的,领地意识便很强,若是有别的生物进入他的地盘,唯有一个下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小时候便开始清理我那洞口外面的生物,扑扇着翅膀,呀呀叫着一路将那些动物撵走。大一点了便清理得更远,到后来,方圆几里,都绝没有大型动物能够存活了。”
  她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乌栖:“式萦是个好孩子吧?”
  乌栖没有理她,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式萦用两根手指一撕,那巴掌大的肉块便被他分成了细条扔进嘴里,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浪费。
  “你明明可以救刚才那个小姑娘,你也明明可以不用她,直接来通知我,你却硬要一试。在你们眼中的人命啊,竟还不及我一条蛇看得重。”小吉的话里颇有些无奈。
  乌栖却一转身:“公子已在议事厅等着,你们梳洗好了,早些来吧,外面自有人前来引路。以后……这个院子里不会进来人了。”他朝着刚披了一件外套走出来的羲和看了一眼,然后猛的怔住,逃也似的走了出去,惹得小吉哈哈大笑起来,直骂羲和祸水。
  羲和怕也是被吵醒的,他长长的金发披在身后,拖到腰侧,如鱼尾一样摇曳,青瞳里光芒点点,显是被小吉嘲笑的无奈。
  他身上只松松的披了一件素花的白袍,那偶尔光线错落下透明的颜色还能若隐若现的看到那身光洁白皙的皮肤和胸前的两点殷红。
  羲和眼睛略略一扫,便已明白了大概,他笑笑,摸了摸小吉的头:“对不起,我不该把狮鹰带来的。”
  这种近距离的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般的美感让小吉觉得鼻子里痒痒的,赶紧偷偷捂住偏了头看向一边,嘴里小声道:“没,我没……没怪你。就像你说的,这是小萦自己的选择啊,而且……你又不能见血,若不把他带在身边,你又要怎么办?”
  她说到后面,轻轻的将头靠在了他的胸前。
  羲和欣喜的扬起嘴角,手放到她腰间,试了试,终于还是轻轻的搂住。
  这边,是晨起雾气中相拥的一对男女。
  那边,是吧唧吧唧啃着牛肉的小孩儿式萦。
  这一幅图,竟怎么看着,都像是一家三口。


Chapter 41

令小吉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羲和竟然也是梳头的好手,一点儿也不比乌栖差。
  小吉感叹的看着镜中自己那头乱糟糟的杂草被羲和细长的手指挽来挽去变成一个样式简洁的小单髻斜顶在脑上偏后的左侧,一缕长发串了几粒细小的珠子在顶端从发髻中心垂下来,恰好搭在耳后,微微一动几粒珠子便发出清脆细小的声音,一晃一晃的尤其可爱。
  小吉颇有些新奇的把脑袋甩来甩去的感觉着那一缕发丝拂过耳郭的痒痒感,咯咯的笑起来,回头对着羲和眨着眼道:“羲和果然是居家旅行必备用品呢!一定得藏在包包里才好!”
  羲和故意瞪了眼,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看着小吉捂着鼻子瞪他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到:“就知道贫!”
  回身又招了式萦进来,也精心的为他打理了。只是,式萦似乎对那铜镜十分好奇,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最后气呼呼的摔在了地上。
  羲和一手牵了小吉,一手牵了式萦就往外走。小吉虽觉得不妥,但是贸然抽手又徒增尴尬,也就不再多想。
  小吉所住小院唤作一眼院,名字十分的有特色,让小吉想起李敖那首著名的情诗《只爱一点点》。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海深
  我的爱情浅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天长
  我的爱情短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眉来又眼去
  我只偷看你一眼
  
  其实,世间万物都是如此,莫强求,莫奢求,恰到好处才是缘,过犹不及。
  
  一眼院虽然相隔飞花鵁的主楼不远,但是,飞花鵁那般有心的人自然知道他们几人不愿受人打扰,于是,这院落外面还有长长的走廊,蜿蜒过去蜿蜒过来才通向主道,若非刻意绝不会有人进来。
  那陈旧的红色木纹走廊两边的水中有巨大的红树一般的根须植物,庞大的树冠向四周肆意延伸,仿佛托起了半面天空,将一眼院隐隐的隔绝成了世外桃源。那一缕一缕扎入水面下的数不清的根须更是逗得各种各样的小鱼纷纷绕树嬉戏。
  这样贴近自然的一处住所,多少中了式萦和羲和的意。
  飞花鵁这样的人,当真对谁上心,便是一丝一毫也考虑得清清楚楚的。
  “这样的人,还真是棘手啊!”
  羲和看了看周围,默默想到。
  院外果然有小厮已经等着了,见了小吉他们几人出来,正式的行了礼便在前面引路。
  羲和握了小吉的手讲了他与西眉的相遇。而那领路的小厮却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听到身后两人的低语。
  原来羲和自小吉出去以后便一直不放心,尤其是收到小吉大哥入魔后的消息。于是,便带上式萦一起出谷。哪知,才刚出谷便遇到了八个戴了狰狞的恶魔面具的人,仿佛是刻意守候一般。
  狮鹰天生好斗,立刻冲了上去与那八人斗了一番,却发现那八人功夫不浅,尤其是暗杀的本事,哪怕仅仅是一转身,只要两眼没直接见着人,便连狮鹰也无法察觉出那人的存在。而八人之间的相互配合之巧妙更是羲和前所未见。
  式萦若当真与八人斗下去,多半是耗上以天数算的时间,而且,不一定稳赢——这还是因为在打斗之中,羲和发现八人并无杀意。
  于是便叫了式萦住手。
  八人这才道来,说他们是飞花楼八邪,直属于楼主飞花鵁。此次前来,是奉楼主之命相迎于羲和。
  羲和自然知道小吉身在飞花楼,于是,当下同意了随着八人前行。
  八人立刻分成四组,每组两人,轮流护送羲和和式萦前往葚溪,哪知,刚行了半日便被金环银簪拦了下来。
  金环银簪两人的本事小吉也是知道的。
  立刻,除了驾车的两人,其余隐在暗处的六人也现了身,两方一语未发已打斗了一歇。
  毕竟金环银簪使毒,算来是作弊的本事,八邪终于不敌,羲和便被两女劫走了。
  羲和见她俩从飞花楼手上劫人,多半是与飞花楼作对,目的地多半就是殊途同归了,而飞花楼的人都如此赶急,想来,那七毒岛也应该不会压迟。
  于是,也不反抗,顺了两人前来见小吉。
  小吉啊了一声,想起飞花鵁当日所言。
  照他说来,该是他故意放羲和被劫的。只是,这其中的许多花花肠子,断不是小吉这种在那与世隔绝的谷中住了百年头脑都快退化了的傻姑娘能够明白的。
  羲和倒是了然的笑笑:“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分别?他们有他们的目的,而我的目的……唯有来见你,所以,落在他们谁的手上都没什么分别,各取所需罢了。”
  不多时,四人已来到那议事厅,却见四堂堂主都在其中,小吉目光一扫,竟见到了狗儿的身影,心头立刻一喜。狗儿仿佛也有感应一般,朝这边转过头来,眼中的光华在看到小吉时一瞬间璀璨,又在看到羲和时略微滞了滞。然后迅速的回过头去,端正的站好。
  那一番动作,让小吉不知道该是悲是喜。
  带路的小厮上前通报了,又给厅中各人行了礼便恭谨的退下。
  春琼堂堂主萧半山和冬雪堂堂主独孤澜都在略微扫了小吉一眼后便将目光落在了羲和身上片刻,虽说仅仅片刻,可是,小吉特意的留心自然捕捉到了那淡定不惊的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艳。那样的眼神突兀的出现在脸上一条长疤的独孤澜脸上,竟是十分吓人。
  而秋菊堂堂主唐宝儿是个生性开朗豪爽的女子,见了羲和竟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对小吉满是兴趣,眼中盛满打量:“哟,这就是葚西传得沸沸扬扬的龙姬娘娘了吧?”
  而夏荷堂堂主叶小三则望着羲和嘁了一声:“靠!一个男人长成这样,害不害臊啊!”
  他一个孩子,羲和自然是不理他的。
  飞花鵁对羲和和小吉点了点头,旁边乌栖立刻搬了两只雕花圈椅放到飞花鵁的下手,两人也不客气就坐,式萦立在他们身后。倒是底下众人,对两人的位置感了兴趣,叶小三甚至还痞子一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小吉扫到他背后站着的人除了狗儿还有一个,竟是那当日酒楼之中见过的叶不二,不由咦了一声,又看了叶小三的脸。
  飞花鵁明明没有看她,却像长了好多眼睛随时眼观六路一样,侧头对她道:“叶不二是叶小三同父异母的哥哥。”
  小吉暼他一眼,立刻闭了嘴,再不发一点儿声音。
  那边,狗儿在背后捏了捏拳头,轻轻的咔嚓声让叶小三嘲讽一样回头一笑。
  “七毒岛如何?”飞花鵁捧了一杯茶,并不避讳小吉与羲和,淡淡的发问。
  萧半山虽说只掌春琼堂,但是,显然负责了四堂的调动和分配:“有八邪在前探路,又是四堂合力,虽然碍着各方面原因,出动的人不多,但是,都是四堂派出的好手,已经没有大碍了,折损的话……叶堂主座下死了两人,我和唐堂主座下分别有一人中毒,已被独孤堂主封了穴带回葚西,眼下生死还不知。”
  飞花鵁无意识的敲着杯盖,点了点头,目光看似轻飘实则让人胆寒,幽幽的落在叶小三的身上,叶小三的笑容立刻一僵:“叶堂主到底年幼,折损两三个人也是无话可说的。”
  叶小三立刻撇开眼拿指尖挠了挠脸腮。
  萧半山却是个实在性子,显然不想放过他:“那两人都是堂中排名前十的,此番损失实在不划算。何况,若不是叶堂主贪功冒进,也不至于此。”
  飞花鵁似乎有想事时划杯盖的坏习惯,那一声声刺耳的瓷器摩擦声在这样严肃的环境中让几堂堂主都不好受,尤其是叶小三。
  飞花鵁偏头看向叶小三:“贪功冒进?叶小三何时也是这般的俗人了?只怕某人是遇到七毒岛那样放不开手脚的地方便心里烦躁,没了分寸吧?”末了,还鼻音上扬,嗯了一声。
  叶小三喉咙一梗,老实了不少。
  飞花鵁却仍在继续:“本来,此次后攻七毒岛用不到四堂堂主全上,可惜,萧堂主负责统驭,唐堂主负责查探,独孤堂主医术了得,而这七毒岛实在不一般,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叶堂主我能够留下来,可惜,你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留在身边,那样的情况下,也是个祸害,还不如跟了几位堂主前去见识一下。叶小三,你当真以为光是武功天下第一就了不得了吗?”
  飞花鵁说话的时候不急不缓,徐徐道来,就连音调也没变上一变,可是那话里的压迫感却越来越浓,竟让叶小三有抬不起头来的趋势。
  叶小三在身侧紧握了拳头,死死的咬了牙撑着,待到飞花鵁极慢的说完了,他才觉得身上的压力陡然一轻,那握起的拳头心里,却已经是密密的汗。
  叶小三心头不禁恨恨,原来,自己生死不惧努力挣扎了这么久,从那血淋淋的死人堆里爬起来,一直混到夏荷堂的第一杀手的名头然后当上了这个堂主,原以为与那人就算有差,也不会多远了,却……仍是孩子一样不够看,仅仅是话里的威压便能叫自己抬不起头来。
  不够看啊……
  叶小三猛的又捏起了拳头,直到感觉身边的人一动。
  他略微侧头,却见是自家哥哥叶不二。
  原来,叶不二察觉到叶小三那强烈的不甘,立刻进了半步几乎贴着他的后背。
  那种血脉相连的温情登时让叶小三清醒了过来,嘴角一样,又是那副痞痞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般。叶不二这才退了回去。
  飞花鵁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却只说了句:“叶小三,你还有得学呢。今日傍晚,你便去萧堂主那里领罚吧,你知道我飞花鵁一向赏罚分明的。”
  叶小三撅了嘴,闷闷的拖长答道:“是——”心中却叹息:若非飞花鵁的刻意栽培,便是今日的叶小三也是看不到的吧?
  心中立刻又涌上不甘来。

Chapter 42

飞花鵁将手中茶杯略略撇开,旁边的乌栖立刻接了过去放到一边儿。
  飞花鵁略一扬手道:“若无他事,各位堂主就先回吧,好生检点一下,有得有失都汇给萧堂主,再一并报给我。”
  四位堂主立刻站了起来,抱拳应声,然后离开。
  狗儿跟在叶小三身后,略一回头看了眼小吉便也随之出去。
  飞花鵁指尖点着雕花椅的扶手,仰头靠在椅背上,揉着额角温声细语:“此次行动,我特意关照了叶小三带上了鶄。叶小三这人,性子跳脱,不会照顾人,鶄跟着他最不会受谁安排,最容易养成自己的性格,不论是行事,还是用刀。但是,也最容易出事。不过,所谓江湖,又怎会没有生死危机?这也是一样财富。他朝一日,他若能出头担任这堂主之名,这叶小三便是他第一个要除去的,也是……四堂堂主之中,最容易被他除去的。若真说要注意的,其实,倒该是那叶不二才对。叶不二性格沉稳,心思细腻,面上看来又最有规矩,让人挑不出错来。若有他对叶小三旁加提点,鶄便没有那么容易行事了。这样对他,倒是一个考验。”
  小吉低着头听他一言一语的安抚,没有接话。
  飞花鵁话刚说完,乌栖便从旁递上一副卷轴,飞花鵁斜瞟一眼,点了点头,乌栖便弯腰低头将那卷轴递到了一直静默于一旁的羲和面前。
  羲和略带疑惑的接过,然后轻轻一抖。
  那上等丝绸制成的卷轴立刻噗的一声展开,绢面还在抖动,羲和已瞪大了眼。
  那卷轴之上,赫然画着一个男子,线条细腻清晰,用色分明却分外柔和,那多重的颜色却是复杂的一点一点用各种汁液染浸而成。
  这么一副臂长的卷轴,上面不论是服饰的光彩还是衣角的褶皱,哪怕是光线的明暗对比,都一点一点小心的染出色彩的差别来。
  不得不说,所花心思,所下功夫,所费心情,当真是一副价值连城的佳作。
  但是,这些都不是让羲和震惊的,让他震惊的是那画中之人!
  金发青瞳,绝色倾城,身披月色薄纱倚窗而立,笼罩于一片朦胧月色之下,似真似幻,仿佛要羽化而仙一般。
  那是他啊!那是他羲和啊!
  羲和手一抖,手中卷轴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小吉侧头过来还没来的及看清,目光只得随了那卷轴往下追去。
  只见那卷轴在地上滚了两下便露出画中之人的一个侧面来。
  小吉心中一跳,神色严肃的看向飞花鵁。
  飞花鵁显然也有点神色异常,手上又捧了一小杯茶,正轻轻的刮着杯盖儿。
  他的头向后仰起,略有些疲倦的模样。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叹道:“的确如羲和所想,我飞花一脉,便是那黎裳的后裔,那黎裳……就是我的祖奶奶。只因奇门八卦所示,我们飞花一脉乃逆天之人,罪过之大,已不能继承祖姓,才没能继承我的祖爷爷的宇文一姓。羲和认不出来,也是自然的。”
  羲和猛的站起来,动作之剧烈,让坐在他旁边的小吉也吓了一跳。
  他一把抓住小吉的手腕,声音之中难得的透出急切来:“小吉,我们走!离开这个地方!”
  小吉被他反常的举动吓得思维慢了一拍,只呆呆的看着他不言语,连脚步也忘了迈开。
  飞花鵁却伸臂拦住他,惹来式萦的错身上前,低身摆好架势。
  飞花鵁却只对他笑笑便放下了手臂,扬手指了指椅子,示意三人都坐下:“今天既然都说开了,这其中缘由,羲和难道都不想了解清楚么?何况,都过去那么久了,羲和也该放下了吧。”
  他声音极轻,近于呢喃,却一瞬间安抚了人心。
  羲和怔怔,神色复杂的看了他几眼,终于坐回位子上。只有式萦,怎么也不肯去坐,站在羲和身边,警惕的注视着飞花鵁。
  他那样直接而赤裸的打量下,飞花鵁竟然仍旧是那般自在的样子,不焦不躁。
  小吉捏了捏羲和的手,沉了声音,低低的唤了一句:“羲和?”
  羲和这才抬头看她,许久,长叹一声:“说吧,早晚……都会知道的,何况,我也的确好奇。”
  不待飞花鵁开说,羲和却定了定神,自己讲起了那些或许连飞花鵁都不清楚的往事。
  原来,自羲和父亲随母亲死后,他在谷中无事,便出了几趟谷前去人世。虽屡遭不测,但是,谷中日久且数十数百年如一日,实在无趣。于是,羲和便像那屡教不改的孩子,一次一次的尝试,一次一次满带伤痕的回去。而第三次,羲和遇到的便是飞花鵁的祖奶奶黎裳和他的祖爷爷宇文晔,那是羲和……第一次交到让他相信人类的朋友,也是过后让他伤得最重的一次。
  那次受伤之重竟使羲和不能保持人形,这也是为什么小吉在谷中看到的羲和只有在温泉池里才能化形——那谷中本就是人杰地灵之地,那温泉池更是谷中五行八卦之眼,灵力汇聚之地。羲和便是在那里吸天地灵气养伤孕气。
  那黎裳刁蛮任性,娇俏可爱,却是邪魔外道出身,可那宇文晔身为武林盟主的小儿子却偏偏喜欢她得紧,竟然与那黎裳一起背家出走,也是在这时遇到了出谷的羲和。
  羲和性子温和,样貌更是让宇文晔两人惊为天人。
  那两人说是逃家出走,不如说是游山玩水更为贴切,当下拐了羲和一路南下。
  羲和自然不会也不懂拒绝,便随了二人上路。
  哪知,那黎裳竟会爱上羲和。
  黎裳此人,当真是随性之至,不然也不会被人称作妖女。
  她要的东西,便是共死也不愿意拱手让人。
  于宇文晔,她并非爱,说是感兴趣倒还贴切一些,感兴趣这样一个身份的人是否真会为了一个女子叛出家门。而最后,她看到了,所以兴趣已降了大半。若不是一路之上,武林盟的人追杀挑事儿,她恐怕早已挥一挥衣袖走了个不知所踪。可是,这半途之上,却让她碰到了羲和。
  光是羲和那不世出的样貌,便让黎裳有了兴致,他那随便黎裳怎么挑逗都淡然有礼的模样更让黎裳心痒难耐,想要看看这样的人若是变了个脸会是怎样的风情。一来二去间,便在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这个一贯耍弄旁人的妖女已丢了心。
  可羲和却仍旧那般不急不躁的样子,反倒是与宇文晔的感情更好,这让黎裳暗地里有了气。
  而宇文晔此人,因为是世家公子,又是武林盟主的小儿子,从小到大受的都是那彬彬有礼的教育,初见那精灵古怪的黎裳便感了兴趣。待黎裳也对他看上了眼,再这么各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花样尽出的一逗,这个养在“深闺”未识人的小公子自然没能逃出黎裳这妖女的掌心。
  宇文晔性情敦厚,可是,这般性情的人若是为某件事情犯了拗,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不经人事的宇文小公子竟然正正经经的带了黎裳回家,跟他那当盟主的爹说,要娶这武林正道人士人人唾弃的淫邪妖女黎裳,当场气得他爹摔了一地的杯碗。
  而那黎裳则媚眼一勾,翘了脚把玩着头发在旁边看好戏。直到被宇文晔压住跪在地上给宇文老爷子磕了两个头,才算是尽了这进门一来的唯一一件正事儿。
  宇文晔不是不知道黎裳的性子,不是不知道黎裳不适合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气自己的父母,可是,他总想着黎裳说过喜欢他,黎裳愿意为他向老爷子磕头,以后便能为他改了性子,到时他再带黎裳回来向老爷子赔罪便是。
  何况,从小,家里就有一个大哥宇文芷武学文学各样修为都是绝顶之人,他这般不孝的小儿子,就是逃家一段时间,父亲也不会把心思放到他身上多久的。
  他却绝想不到,黎裳从就没与他真心过,是玩儿一般耍着这死心眼的敦厚公子。
  待遇到羲和,这两人一个温和一个敦厚,这算是对上了眼,成了一对莫逆之交。
  知羲和身体不好,不能见血,宇文晔便每次都在对敌之时故意支开他,或是让他去打点水,或是让他去买点吃食。
  而为了此,他自己却不得不随时支着耳朵细心打量周围,常常累得眼圈儿泛青。
  这些虽是小事,可是,大事多有作秀之嫌,唯有小事难以坚持。
  这些小事中的真情自然让羲和感动不已。
  三人后来来到了富甲天下的葚溪,那一路之上老爷子扬言的追杀也稀疏了,这让宇文晔略有些难过,仿佛已经被谁放弃了一般,但是,也方便了几人在葚溪的一番好生游玩。
  便是到了这时,黎裳对羲和的感情已经连宇文晔这傻小子都能若有若无的察觉了。
  然而,宇文晔不知的,却是黎裳的出生与她接近宇文晔的目的。
  黎裳此人出身巫蛊世家,家中最强的便是那炼制傀儡和操蛊之术,这等人形兵器的制造,世人莫不骇怕,却忘了这般厉害的术怎么可能轻易成功。
  黎家久居南边海岛之上,不与外人来往,天长日久已是人丁凋零,最后,竟被中原武林一举歼灭,只余下当时不到七岁的黎裳因为在海岛之上抓鱼摸虾逃过一劫。
  当时,率领中原武林前来灭她黎家的便是后来的武林盟主,宇文晔的父亲宇文昌久!
  当日里,黎裳躲在海边她抓鱼时发现的一个小山洞里,死死的捂着嘴,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腰身以下被海水泡了个透涨,眼睛却一直望着那个英雄一般被人簇拥上船的男人,认真的狠狠的记着那个男人的面容。
  那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人全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发现那个仇恨的眼光。
  那时,宇文昌久等人对外宣扬的是,黎家这等巫蛊之术,以人为鼎,以血为种,实在是阴邪之极,铲除之,我等江湖中人人人有责。
  但是,当那些腰间刀器上还淌着血的武林正道人士走后,黎裳却发现,自家书房早被翻得狼藉一片,巫蛊之书丢失大部。
  这,便是那掩盖在花一样华丽的表皮之下的武林正道啊!
  小小的黎裳双拳紧握,掌心血腥一片。
  莫说年老的父母身上那满布的伤口,就是那奶妈家几岁的孩子虎娃竟也首脑分家!
  这便是正道?
  她黎家早几十年也不曾炼过巫蛊了啊!
  她黎家早几十年便只是这南海海岛之上的一户普通渔家了啊!
  小小的黎裳轻轻的抚上父母狰狞的双眼,整理了父母血迹斑斑的外衣,小心的遮住那明显不是一刀致命,明显是折磨的遍布的伤口。
  然后爬到屋角的灶台之下,刨开那经年沉积的灶灰,挪开那被几十年的灶火烧得发黑的石块,拿小刀一刀一刀的刨啊刨,直刨了两三尺深的大坑才摸出两本油皮纸包裹的小包,里面是两本年久的书,赫然印着:操蛊术和傀儡术。
  黎裳甚至还能清晰的记得,在好几年以前,母亲和她一人一把打猎的刀在灶台之下挖啊挖时的情景。
  她偏着头看母亲脸上的汗一滴一滴的流到脖子里,她摇摇晃晃的跑出去拿了帕子给母亲擦时好奇的问:“妈妈,为什么要埋起来呢?”
  妈妈一边挖一边说:“因为啊,这些东西都是害人的啊,既害被操纵之人,也害操纵之人,妈妈啊,不想有人受害呢!何况,近来,中原武林不知为何,开始传出我们黎家有这两种极其恶毒的巫蛊之术,妈妈只怕安静日子不远了呀。”
  那时,她那漂亮温柔的妈妈甚至还故意拿脏乎乎的手来摸她的脸,吓得她一边叫一边躲,最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跳到大浴盆里搓了澡才罢。
  黎裳是黎家父母老来得女,黎家两口子平日里便把她宠上了天,怕她小,兄弟姐妹又都长了好几岁,不肯陪她玩儿,父母两个便常常与她疯到一块儿。
  那是……黎裳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妈妈!妈妈!你可曾想,你不愿害人,却有人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要害我黎家!
  害我黎家者,都去死吧!

Chapter 43

从那以后,黎裳精钻巫蛊之术,竟是将那两本祖传的巫蛊绝学学了个七七八八。
  她心中有恨,便是什么苦也吃得。小小年纪便委身于人,只求偷学武功。她天赋极高,记性更好,常常看上一遍便能耍个像模像样。
  到后来,她炼成了傀儡,便更是方便,操纵那不死不伤的傀儡偷了不少武学秘籍。
  如此一来,她武功虽不精,却十分博杂,便是自己练不得,也能记在心里,待到对敌之时,自然占了上风。
  如此受尽折磨十年之后,黎裳此人便以狠辣善变妖邪魅惑在江湖之上闻了名,江湖正道皆不齿,称其为妖女。
  而当初犯到黎家之人,后来大多都成了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黎裳对自己的实力一贯都评估有价,从不贸然报仇。小一点的时候也曾隐姓埋名去偷过武功,待她抓住机会便将其折磨至死。待她大了,也有直接杀上门的,也有使了各种奸计的。
  那些人当初就是为了黎家的巫蛊之术才去的,后来虽未有所获,只取走了一小部分无用的使毒之书。但是,奈何人心藏私,费了那般大的力气,谁也都是不服气且心存疑惑的。
  黎裳便借助于此,又加以美色更加放话挑拨,称那些书中其实是有那秘籍的。人人互相猜测,都觉得是对方将那书私藏了起来,想要称霸武林。于是,你猜忌过去,我猜忌过来,黎裳又暗中使鬼,又将其除去了大半。
  到后来,便只剩下已经成为武林盟主的宇文昌久了。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宇文晔会真心实意的喜欢上她。
  这,算不算报应?
  黎裳一直觉得,若不是宇文昌久那层关系在其中,她一定会喜欢上宇文晔。
  她那般从小受尽人间冷暖的小女孩,对于一份真情其实最是渴望的。可惜,没有如果。所以,她喜欢上了温柔的羲和。
  羲和于她,好比一阵风,柔柔的拂过她的心,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不堪。
  他温柔善良,他不介意她妖女的身份,他与她说话的时候会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
  他,尊重着她。
  或许羲和这样的人,是尊重着所有人的,但是,她不介意,只要她是其中一个就好。可是,羲和却拒绝了她。
  那一日,他们三人住在葚西最好的酒楼里,晚上,她留了一纸染了花香的信约他后院一叙。
  那一日,天上是半边弯月,夜风送来缕缕花香,数不清的小虫在夜色中吱吱的叫着,寻求着一个爱人。
  她像一个初懂情事的小女孩儿一样不安的在一个偏僻的院角边踱来踱去,一会儿看看月色,一会儿探出脑袋去看来路,一会儿又揪下一朵花不自觉的扯着花瓣。
  她心中更是烦乱,她怕羲和嫌弃她不是清白之身,她更怕自己配不上那仙人一般美丽清高的男子。
  过了好一会儿,那转角处才隐隐约约的显出一个清瘦的人影来,一身浅色青衫更是在这朦胧乳白的月色中称得那人丰神俊朗。
  黎裳心中突突一阵乱跳,故作镇定的从角落里嘻嘻哈哈的跳了出来。
  羲和对她浅浅一笑:“这么晚了,黎儿约我出来何事?若不早点回去,宇文会着急的。”
  几人一路上关系颇好,早已这般亲密的互相称呼了。
  黎裳嘴一噘,背着手摇了两摇:“哼,他就跟个老妈子一样,担心他的好了。我……我有话要跟羲和说。”
  她红着脸低下头去,没有看到羲和眼中的光芒一闪。
  羲和顿了顿,才叹了一口气道:“黎儿有话……直说好了。”
  黎裳这才深吸一口气,噼里啪啦仿佛怕自己后悔一样快速的倒了出来:“既然羲和你这么说了,我也不避讳什么。想来这些日子羲和也应该感觉到了。羲和,我喜欢你,我要做你的女人!”
  她一直到说完,才呼呼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期盼的看着羲和,渐渐的,随着那夜风透凉,她的心仿佛也凉了一半,脸上那跃跃欲试的期待才淡了下去。
  黎裳脸色一暗:“羲和,你可是看不起我妖女的身份?”
  羲和依旧是温和的模样,只是,仔细看去,便能发觉其中已经参杂了几分疏淡有礼:“黎儿多心了,怎么会。”
  “既然如此,那便是因为宇文晔了!”
  黎裳本就是极其自我的人,加上幼年遭遇,性情便更是不定,如今,话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怒气。
  “宇文是真心喜欢你的,对你又那么好,他一个世家公子,能为你叛出家门,实在是不容易。黎儿你……不要伤他一片真心。何况,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黎儿你不要一直背负着,既惩罚了别人,也惩罚了自己。”羲和退了一步,淡然说到。
  此话一出,黎裳立刻黑了脸,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掐住了羲和的脖子,不过,终究没能下得狠心去,只是制住了羲和不让他动罢了,只有眼中的阴狠像是打雷时的云层一样黑压压的一片翻涌了个不停:“你知道什么?还知道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说!”
  羲和却慢慢的将手放到她肩上,轻声说到:“我都知道,你的过去,我都知道。因为,我的这双眼睛,看得到啊。看得到一个人的过去,和一点点的未来。虽从宇文身上看不到你,但是,我却从你身上看到了宇文的父亲,如此,便什么都了解了。我原以为,宇文如此真心待你,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会放下的。”
  黎裳突然大笑起来:“放下?你叫我放下?整整十二年了,我日日夜夜不在想着如何报仇,你竟叫我放下?我全家被宇文昌久杀死的时候,你怎么不叫他放下?我十岁稚龄被男人置于胯下欺侮的时候,你怎么不叫他们放下?我冬日里几乎饿死冻死在街头的时候,有没有人说过放下二字?我现在处心积虑,报仇近在眼前,你却来叫我放下!羲和,你以为你这就是善良?你以为你就是在帮我?恶有恶报,这才叫天理循环,人间正道!我拿我这条命取回这些公道,这才是善!他们为他们做错的事赎罪,这才是善!宇文昌久为他那假仁假义付出代价,这才是善!”
  她说到后面,竟已是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几近于嘶吼,扣在羲和脖子上的手也无力起来,终于滑落下去。
  那个杀了多少人的妖女,那个善变狡诈的妖女,那个从不以真心示人的妖女,如今也只会一下子扑进羲和怀里,嚎啕大哭罢了。
  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孩子啊……
  于是,他们都没注意到,那一片浓重夜色中,宇文晔那悲痛哀伤的脸。
  羲和抚摸着黎裳的头道:“黎儿,没有人说你是坏孩子啊,因为,我看到了,最后,即使宇文老爷子死状如何恐怖,宇文都还活着。你还相信感情的,你还是喜欢他的,小黎。”
  黎裳却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一把推开他,恨声道:“是!我要那宇文昌久死不瞑目!你以为为什么追击我们的人越来越少终于没有了?哈,因为那宇文昌久已经自顾不暇了啊!我花了十年,才终于炼成了三具傀儡,用十岁幼童的身子为鼎,用母血喂养,每每月圆之时,更饲以极阴毒的毒虫。整整八年,才能功成。我找了数百上千个武功世家出身底子良好的幼童,花了七八年,才培植出三具这样的傀儡。十个幼童里面,便是有一个能够挨得过一次那毒虫钻心之苦,也是难得,更莫说整整八年!可是,炼成之后,这些童子便停止生长,无痛无知身带百毒,身影更是快若鬼魅,行事杀人唯听从我一人的吩咐。哈,宇文昌久他不是想要我家的傀儡术么?不是想要这称霸天下的傀儡术么?我便让他死在这傀儡术下!我要他被我的傀儡吃进肚子里,永不超生!”
  她这般恶毒如同诅咒的话,竟让她的脸都微微变形,连羲和都被骇得后退了一步:“不对!这样凶残的术,一定会反噬的,小黎你……”
  他话还未说完,身后树木悉悉索索一响,两人回头看去,皆只看到宇文晔快速起落的背影,两人神色都是一变。
  黎裳叫到:“晔——,你不能回去,我的指令是杀光宇文家所有的人,你只有呆在我身边才能……”
  她没说完,又立刻闭口不提,紧紧的咬住牙齿,死死的看着宇文晔离开的方向。
  羲和情急,回过头来:“快!我们一起追去!”
  黎裳却笑起来,甚至抹了抹泪,昂首道:“凭什么?宇文昌久的债,他自己愿意去还的!”
  那模样,有强装的骄傲,却那么脆弱而易碎。
  
  宇文晔最终还是没能救到他的父母。
  黎裳对他也不算全无感情,她拐他叛家,便是给他的一个机会。她虽不敢爱他,却终究待他与宇文家其他人不同,这是她最大的限度。
  他回到宇文宅的时候,那曾经显赫一时的红墙绿瓦内已是惨淡一片,宇文家从上到下算上家仆总共一百多人,全部,鲜血淋淋的躺在地上,面目狰狞死不瞑目的望着天,一身血肉被咬得稀烂。
  一贯让他自卑的哥哥宇文芷一身白衣被血染得通红,半边身子已经不见了。
  曾经,那是一个让多少待嫁女儿羞红了脸的翩翩公子啊……
  而他那个被世人崇拜的武林盟主更是凄惨,已经只剩下一副骨架子,零星的挂了点肉,唯有那身撕碎的衣服能让他认出身份来。
  宇文晔一下子全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通红,仰天长啸:“父亲——母亲——大哥——晔儿不孝啊——”
  声音一遍一遍的回荡在这个死寂无人的偌大宅子里,一遍遍的听到那句揪心的自责:“不孝啊——啊——啊——”
  他拿头狠狠的撞着地面,直撞出一头的血沿着侧脸流下来,骇人非常。
  他一直发狂一般嘶吼,直吼得声音嘶哑,只能发出呜呜的哭泣一样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冒出来。
  他一步一步毫无知觉犹如尸体一般将家中各人都拖到一起,刨了坑埋起来。
  他买了酒,从那一排的坟头一直淋到坟尾,然后摔坛在地,摔得粉碎,便一头撞向父亲那用鲜血书字的墓碑,却被人一把抓住,旋了一个圈,摔在地上。
  他红着眼,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只得神色恍惚的抬起了头。
  羲和本不会武功,被他这么一撞,立刻趴在地上大声的咳嗽起来,然后死死的按住宇文晔大声吼到:“宇文晔!你怎么可以一死了之!当初,我们是结拜了的啊,你若要死,岂不是硬生生的拉我去死吗?你这个懦夫!”
  羲和从未如此声嘶力竭过,他死命的抓住宇文晔的衣襟,狠狠的摇。可宇文晔依旧面色颓废,眼中朦胧一片,仿佛无知无觉,直到——
  黎裳啪的一巴掌打在宇文晔的脸上,恶狠狠的笑了:“啧,失了大少爷的日子,你便不能活了吗?你可知道当初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被人蹂躏,被人当狗一样养着,被人婊子婆娘这般喝来喝去。你宇文晔原来连我都不如!”
  她凑近宇文晔的耳边,笑着道:“宇文晔,杀你全家的是我,让傀儡吞噬了你爹的是我,拐你去南边儿让你来不及回来的也是我!如今,你这个大仇人好好的活着,你怎么可以去死?宇文晔,我不会要你死,我要你痛苦一辈子!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的仇便不算报了;只要你还痛着一天,我便是报了一天的仇!我要你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一辈子受我折磨,一辈子生不如死,这才算偿了我十多年的苦!”
  宇文晔眼睛眨了两下,这才算有了焦点。
  他慢慢的扫过黎裳,再扫过羲和,轻唤了一声:“黎儿?”然后苦笑:“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们之间,不死不休吧,黎儿。”
  黎裳背过身去:“好啊,我等着你,宇文晔。”
  她声音平静,与他俩侧面相对的羲和却看到她脸上划过的那一丝极深极深的痛苦,然后归于一片平静。
  羲和知道,黎裳,只怕再也回不了头了。她伤了一个最爱她的人,也伤了一个她其实一直爱着却不自知的人。不然,她这般任性不顾他人死活的人,怎么会为了宇文晔花这么大的心思?
  爱,当真是伤人伤己,偏偏世人都甘之如饴。
  他只待一辈子不要爱人才好……

Chapter 44

世上最悲惨的事是什么?相见不相识还是我爱你在心口难开?
  羲和并不清楚,但是,每次看到那曾经相爱的两个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即使仅仅是一个眼神的对视,他的心都会泛起微微的疼痛,那两人眼中的深晦都会一瞬间将他淹没如海。
  黎裳说,我要你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一辈子受我折磨。
  宇文晔说,我们之间不死不休吧。
  可是,黎裳的那句话,救了宇文晔的命,尽管宇文晔已经不稀罕了。
  而宇文晔在说那句残忍眷恋的话时,仍旧轻声的唤她黎儿。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复杂。爱与恨,仇与怨,虽说残忍至极,却纠缠一生,谁都逃脱不得。能够解脱的,唯有死亡。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回复为零。
  黎裳一直没有告诉过宇文晔,她怀孕了,怀着宇文晔的孩子,在那些仇恨滋长之前。她,亦没有告诉过羲和,虽然,她自己也是在杀了宇文昌久之后才发现的。
  如果,在这之前就能发现,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黎裳不知道,而事实是,没有如果,没有后悔。
  黎裳一辈子,短短十九年,不知道怀过多少男人的孩子,这个曾经以身体为武器的女人。
  可是,她却那么狠,对自己狠,对自己的孩子同样狠。她,没有生下过一个,甚至,没有在她自己察觉到以后多让那些孕育在她体内的生命多停留一刻。但是,这次,她犹豫过,尝试过,最终,却默许了肚中孩子的存在与生长。
  这,或许将是她最后的孩子了啊,这一辈子,当她报完仇之后,她还能活着吗?没有目标,没有爱,没有恨,还能活着吗?不能啊!所以,这将是她最后的孩子了,所以,是这样她才愿意留下那个孩子的吧!对,就是这样。
  黎裳坐在江南的水乡边,手轻抚上还看不出隆起的腹部,那一双迷茫无神的眼睛望向浮动的蓝天白云。
  而她的身前,是大汗淋漓却仍旧在不停的练剑的宇文晔。
  不死不休……
  有关于生命的轮回的这样的争斗才是真正的不死不休啊……
  那两人之间沉重而哀伤的气氛让羲和本能的想要逃避,可是,他的感情他的理智却告诉他不能逃。
  那两个人之间,将是怎样惨淡的收场,他便是想也能想到,如果,他一走,他们之间将失去最后的缓冲。
  宇文晔与黎裳每月都有一次对决,在满月无星的天幕之下,葚西的江边。
  平日里,两人仍旧是看似和睦的相处,一起吃饭,一起生活,而那些日子里埋藏下来的怨恨与折磨便全部在这样美好的月色中爆发。
  宇文晔并不是一个武学天才,他的确比不过他的哥哥宇文芷。
  芷,是香草名,光是这一个名字就分明表现出那个男子的瑰丽出色。所以,宇文晔一直活在他的哥哥那个以香草为名的男子的光芒笼罩之下,一直不甘。
  宇文晔此人,从来都是在仰望着别人,观望着别人,从来学不会低下头来看看自己。他的剑毫无霸气,他的剑缺少杀气,他的剑是别人的而不是自己的。
  可惜,他的哥哥宇文芷都死在黎裳的傀儡之下,又何况是一个永远在学着自己的哥哥的宇文晔?
  宇文晔,其实,那个晔字是光辉灿烂才华外露的意思,只是,他一直看不到罢了。
  他将自己的才华一直放到了名为宇文芷的阴影中,如何去光辉灿烂?
  还好,黎裳并不想杀他,所以,面对宇文晔,她一次都没用过那傀儡,那三具形如十八九岁少年的傀儡。
  黎裳武功庞杂,宇文晔,或者说是没有走出自己心中阴影的宇文晔永远不会是黎裳的对手。
  所以,他只能败,一次一次的在那冷湿的江边,在那清冷的月色中败在黎裳的手中。
  于是,他只能恨,只能狠狠的捶地,然后在自己的手上再添上一道伤口,强迫自己不能忘记。
  只是,黎裳是女人啊,一个怀孕的女人啊……
  所以,在最后的那次对战中,黎裳输了,宇文晔的剑终于刺到了她的胸口,轻轻的没入一个冰凉的剑尖,然后静静的停顿下来,血便顺着那柄雪亮的剑流了出来。
  只是,那个酷爱红衣的女子,即使染上了鲜血仍旧那般的妖艳夺目。
  黎裳半跪在地上,抬眼望着宇文晔,眼睛之中竟然少有的呈现出一种清透感来:“我输了呢!看样子,我的仇始终是没有办法报了,但是,你的仇现在就可以报了吧?”
  宇文晔的神色极其复杂,他深呼吸几次才喃喃到:“为什么?为什么不出全力?为什么这样败在我手下?你算是可怜我吗?”
  “笑话!”黎裳一抹嘴边的鲜血,目光灼灼:“我黎裳会可怜人?我杀你全家的时候都没可怜过谁!”
  这一句话显然刺激了宇文晔,他的双目又泛出血丝来,不过,待他回过神来,他却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是啊,这个女子,任性骄傲,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败了?宇文晔上下的打量她,然后看到她无意识的放在肚子上的手,呈现出一种保护姿态的动作。
  宇文晔心中轰隆一声,眼皮也跳了两跳。
  最后那一剑,他似乎是直指她的小腹,她才败的!
  难道……难道……
  “几……几个月了?”宇文晔颤声问到,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黎裳的眼睛。
  黎裳一怔,嘴唇动了几下,终于低不可闻的答:“已经快六个月了啊!”
  六个月?宇文晔心中一抖,那么,那个孩子,是……是他的!
  他忽然觉得疲惫,手一软,那柄带着他的孩子的母亲的心头血的剑铛的一声掉到地上,跳了两下。
  他捂住脸,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这个人,曾是他全心全意去爱的人。
  这个人,曾因为他的父亲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这个人,曾用那般狠毒的手段残忍的杀害了他家一百多口。
  这个人,现在,是他的孩子的母亲。
  这个人,他一直在怨着,却始终没有办法恨。
  他只能仰天长笑,泪水却划过脸庞:“天啊——,你究竟要耍我到什么时候?”
  只是,他的痛苦还没完,便又是最凄惨的一幕。
  羲和曾说过,黎裳的傀儡术那般阴毒,必有反噬。
  羲和没有说错。
  就好比黎裳的母亲也曾说过一样,这傀儡之术如此凶险,既害了被操纵之人,也害了操纵之人。
  傀儡术,一旦操偶人虚弱,傀儡就会立刻反噬,以求获得自由!
  所以女子本身就不适合习这傀儡术,因为女子会怀孕,而那时便是极端虚弱的时候。
  只是,黎裳早年一心想报仇,便是丢了性命也无所谓,因为根本无所顾忌。但是,此时的黎裳竟受了伤……
  黎裳怀孕以来,便一直感觉到了傀儡的反抗,于是,她一直将傀儡囚禁起来,用锁链锁住,囚在葚溪江边的一个山洞里。她现下一受了伤,对于傀儡的操纵便立刻衰弱到了极致,相对的傀儡的力量便极端的强大了起来,瞬间挣脱了黎裳的控制。
  只听几声尖利仿佛鬼魂的啸声在葚溪江面上此起彼伏,葚溪江面上竟起了大波,哗啦啦的拍着岸。
  黎裳脸色一变,捂住肚子,急声到:“宇文晔!你还愣着干什么?想死吗?还不快逃!”
  宇文晔这才反应过来,他却先抱起黎裳运功而起,急忙远离葚溪而去。
  黎裳在他怀里一阵挣扎:“你傻了啊你!你在刚才的打斗之中本就耗尽内劲,如今又捎带上我,怎么可能跑得快?何况……何况,只要有我在身边,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那三具傀儡也会追上来的!”
  宇文晔却是专心逃跑,对她大喝一声:“闭嘴!我现在在救我儿子!”
  他从未如此喝骂过她,让她微微一愣,却又反应过来,挑起了一抹笑容。于是,不再挣扎,只安静的伏在他的胸口,听他那咚咚的急促的心跳。
  这个男人其实也在害怕,但是,却仍旧没有丢下她……
  两人没跑多久,便见着一人急切的喊着两人的名字跑了过来。
  原来,羲和猛然感觉到这边邪气冲天,又听到了那几声鬼嚎,立刻明白出了事,马上就赶了过来。
  宇文晔抱着黎裳几个纵身便跳到了羲和身边,他仍有些不好意思,忙对羲和道:“黎儿她,怀孕了。”
  羲和一惊,看向黎裳,如此,郑重的对两人点了点头,看着两人身后远远的只一瞬间便已近前的三具傀儡道:“那么,你们两个先走,我自有办法牵制住那三具傀儡。”
  “不可能!”宇文晔和黎裳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拒绝,黎裳甚至还从宇文晔怀中伸出手来一把抓住羲和的衣袖。
  羲和的神色从未如此郑重过,尤其是看到三个身影时隐时现一前两后的急速靠近时:“你们可知道圣兽谷?若有机会到那里去!这三具傀儡绝不可能到得了那灵气充裕的谷中!你们与我相处多日,身上自然带上了我的气息,圣兽谷中的野兽必不会害你们!你们就在那里过一辈子吧!”
  羲和一把夺过黎裳腰间小刀,将被黎裳抓住的袖子一刀斩断,便使劲一推两人,朝三具傀儡跑了过去。
  三具傀儡见到羲和果然显出了迷茫,一会儿偏头看看黎裳的方向,一会儿偏头看看羲和,然后露出尖利的牙齿,朝月长啸了一声。
  那啸声尖锐刺耳,仿佛利刃刮过陶瓷一样,直震得人胸中气血翻涌。
  羲和只捂住胸口一动不动。
  三具傀儡终于露出尖锐锋利的指甲朝羲和扑了过来。
  独角兽,世间无上的灵兽,他的肉,对于所有修炼之物都是大补,天然的具有莫名的吸引力。
  只是,所有畜生若是清醒,便会从心底对他有一种本能上的敬畏,绝不会采食,因此,羲和的父亲才以契约的形式奉献出了血肉,令那些畜生进化,同时也忠心于他。
  但是,眼下这三具傀儡,显然已经失去了人的意识,唯一剩下的本能便是吃——对于黎裳,他们是吃。对于羲和,他们仍旧是吃。只是,眼下,这种来自于独角兽的吸引,显然占据了上风。
  当那尖锐带毒的牙齿咬上羲和的肩头时,那种钻心的疼痛差点让羲和脚下一软叫出声来。
  他手中的短刀一刀一刀狠狠的扎进面前三具将他扑倒在地上大口啃噬的傀儡,只是,三具没有痛觉的傀儡显然不当回事,毫不顾忌那不断流出的暗红色血,大口吞噬着难得的美味。
  羲和的手上开始渐渐无力,他觉得仿佛所有的血所有的肉都在顺着那尖锐的牙齿从自己身上剥落,或许,要不了多久,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光秃秃的独角兽骨架了吧?
  羲和在心里这样嘲笑着。然后,身上猛的一轻。
  他抬眼望去,只看到宇文晔狠狠的一剑恰好从一具傀儡的后脑勺刺进去,那带着乳白色液体的剑尖便从那傀儡的脑门上透了出来。
  腥檀的气息几乎让羲和作呕。
  黎裳捂着胸口站在一旁,大声道:“刺他们的头!只有刺他们的头才能杀死他们!”
  那两具活着的傀儡显然被吓到了,他们大声一吼,就着趴在羲和身上的姿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将全身一扭,竟然生生的回转了上半身。
  其中一具双掌一合,将宇文晔再次刺出的剑抓在手心,另一只傀儡十指闪着绿光朝宇文晔一爪挥出。
  羲和疲惫不堪,只看到黎裳红衣一闪挡在了宇文晔身前,被傀儡一口咬在肩上,手中短剑却精确无比的朝那傀儡脑后刺去。
  然后,羲和眼中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待他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圣兽谷的边儿上,他已无法维持人形,以独角兽的姿态倒在地上,一身雪白的长毛被血染得鲜红。
  他眨了眨青瞳,看着眼前的宇文晔和黎裳。
  黎裳已经昏迷了过去,口中仍在低声呼痛,整只右臂都已不见了。而宇文晔,则失去了一只左耳。
  宇文晔对羲和笑笑:“想不到你竟是那谷中的圣物独角兽啊,我第一次遇到你便是在这圣兽谷附近,却从未如此猜想过……”
  他话中纯粹是感叹,仍旧是曾经对羲和说话时的模样,仿佛丝毫不介意一般。
  羲和的目光转向黎裳。
  宇文晔苦笑着摸了摸黎裳的额头:“她还在发烫,不知道能醒过来不,不过,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宇文晔高高的仰起头,仿佛是为了掩饰那从他眼角滑落的泪珠:“经过这一次生死才明白,爱恨纠缠,过去了就过去吧,我还了欠她的,她也还了欠我的。生死过后,还有你我在身边,如此已是奢求了。”
  羲和心中叹息,挣扎着站起来:“你从我身上割一块肉去,熬成汤给黎裳喝下,她的伤必好,孩子也可保住。我虽未试过,但是,独角兽的肉的确大补。”
  宇文晔全身一震,怒声道:“羲和!你说什么!你竟要黎儿食用好友的肉!”
  羲和却笑,他一生莫不是在世人的贪婪追杀中过日,唯有此次,心甘情愿献出肉来,对方却不接受,他忽然觉得,就是为这两人死了都值得。
  “我如今反正已受伤,再多一块肉也没什么大碍。何况,你已经将我送回圣兽谷,我便不会有生命危险。仅仅一块肉,便能救两条性命,我很高兴,我很高兴遇到你和黎儿啊,宇文。”
  宇文晔神色复杂的看着羲和,手中握了短刀,却迟迟下不了手。
  羲和侧头一咬,从自己的前腿之上生生咬下巴掌大块的肉吐到地上,最后看了宇文晔一眼,便拖着一地的血迹跃入圣兽谷中。
  宇文晔看着那金发青瞳的灵兽消失在眼前,脸上表情似哭似笑,终于捡起那块肉,抱着黎裳上了一旁的马车。
  
  羲和经此一事,从此一直在圣兽谷中疗伤,直到遇到小吉。
  而他献肉,本是好意,却没想害了宇文晔和黎裳。
  所以,当他知道飞花鵁是宇文的后人,当他看到飞花鵁一身的病,西眉更是百毒缠身时,他竟不敢面对。
  那两个真心待他的好友,竟被他的独角兽肉害得后世之人,代代受这种折磨。他虽是无心,却已自责非常——那,大概是因为黎裳本身已用血养了傀儡,又被傀儡咬上,再加上他的血肉,最终混合,虽救了黎裳和孩儿的性命,却留下了这样的诅咒吧……
  这样,却比让黎裳死了还更加无法得她原谅吧?

Chapter 45

羲和说完,几人都陷入深深的沉默,那种压抑的气氛在偌大的议事厅里无声的蔓延。
  飞花鵁是感叹,偶尔显出几丝嘲讽来。
  小吉是震惊,原来爱与恨可以如此纠缠。
  羲和……是懊悔,他救她一世,却害了她生生世世,死亦不得解脱。
  羲和伸手去够那茶杯,却一个哆嗦将茶杯碰翻。
  青瓷的被子滚了两下,杯盖儿翻了个底朝天,那滚烫的茶水有碧绿的色泽沿着桌面的木纹细细的蔓延。
  羲和低着头,捂着脸,静静的听那茶水滴在地面上的声音,滴答滴答……
  旁边儿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仿佛蛇一样执拗的钻进羲和的掌心里,然后轻轻的挠了挠。
  羲和撇过头去,看到小吉正压弯了双眼对他笑,浅浅的笑容涟漪一样散开,拨云见日一样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那弯弯的眉眼像两只小勾,牢牢的勾住了他的心神。
  “不是羲和的错啊,他们想要孩子,羲和替他们保住了孩子,羲和没有做错。每个阶段总有那个阶段最珍视的东西,遇到羲和的时候他们选择了活着,选择了孩子,而羲和只是满足了他们的愿望罢了。至于,以后,他们又怨,那也只会是因为前一个愿望已经满足了。不然,连怨都没有资格没有机会的。”
  小吉将头靠在羲和的肩上,几乎是在他耳边呢喃,暖暖的气息喷在他的肩膀上,半边身子都染上了她的味道。
  “不,祖奶奶他们,从来没有怪过羲和你的。”飞花鵁忽然将手中的茶盏一放,以一种咏叹般的语调说出让羲和一抖的话。
  “那幅画卷,是祖奶奶亲手所绘,是祖爷爷一点一点为其上色。光看这样一卷画,便可看出画画之人的爱恨情仇吧。”
  飞花鵁拿过那幅画卷,一点一点的展开。那深藏的感情便顺着那几根手指的拨弄一点一点展现于眼前。
  这般的风华绝代,这般的眉若春风,眼若星辰,怎会有怨?
  羲和的指尖在那幅多年不曾退色的画卷之上一点点的划过,似乎还能想到黎裳用一只左臂艰难的在丝绢之上作画的情景。
  她那般跳脱的性子,只怕每画上几笔都要埋怨一歇的,尤其,她已只剩下一只左臂,这般细致的活儿便更不是她的所长了。
  而宇文晔是个老实人,必然是寻遍天下,每种颜料都要好生对比好久,才会采回来,一点不肯马虎。这样一幅画,虽说看着没有什么,可是,若真细致起来,却是需要上千种色彩的。
  黎裳……
  宇文……
  飞花鵁小心的将那幅画卷卷了,令乌栖收拾好,这才道:“祖爷爷曾留手迹,说我飞花一脉,是因为亵渎了神灵才遭诅咒。如今看来,他们一直对于生食好友血肉耿耿于怀。再加上这副画卷中的浓厚情意,和所能察觉到的只言片语,我们后人一直以为是祖奶奶贪婪,贪恋画中仙人的美貌,辜负了祖爷爷,亵渎了神灵。原来,却是如此啊。”
  飞花鵁长叹一声,颇为感叹,说到后面竟然自嘲的笑起来:“原来,我们自诩聪明,也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人。那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岂是凭借一点点只言片语便能够猜透的?”
  “根据祖爷爷手迹记载,祖奶奶诞下一对龙凤胎,男子便是我飞花楼的创始者飞花情,女子便是那七毒岛的创始者飞花怜。从此之后,飞花一脉,男子生来体弱,女子天生带毒。后经五行八卦推演,说我飞花一脉上食灵兽,叛出六道,不得从祖姓,故改姓飞花。”
  飞花鵁双指一捏,座下木椅扶手碎成几块。
  他胸膛起伏几下,才又用那种平平的语调接着一一道来。
  “祖奶奶诞下龙凤双胞后便遭禁术反噬,神志不清。她一生杀人无数,怨气缠身,全靠那独角兽血肉护住胎儿及心脉,如今,胎儿已诞,灵气全消,那傀儡术的反噬和数千炼造傀儡术而死的幼童怨气一起袭来……那,哪里还是人,分明已化作怨鬼!莫说祖爷爷,便是那刚诞下的一双儿女,她竟也想吞噬下肚。”
  “还好,两人早已猜忌着会有这样一天。祖奶奶年幼之时便听说南海海岛之上,有一只乌木的鬼鼎,镌以符文咒字,镇压厉鬼怨魂。据说,黎家鬼术、傀儡术如此阴毒,这鬼鼎便是镇压那造反的恶鬼的,自然,若那傀儡术反噬,也唯有此鼎能够镇压遭到反噬的操偶师——愈是强大的傀儡术,操偶师遭到的反噬愈大,便会成为愈是强大的恶鬼。这,便是求取力量的代价。”
  “只是,这黑木鬼鼎早已随着黎家傀儡术的没落而不知所踪。祖奶奶二人,自羲和你回到圣兽谷后,便匆忙前往南海,又雇了多人,好不容易才寻到那鬼鼎。祖奶奶遭到反噬之后,祖爷爷虽是不舍,还是将她囚禁在了鬼鼎之中。那已化作厉鬼的祖奶奶死前曾发出诅咒,要我飞花一脉生生世世死无葬身之地,只能为她填食。想来,还真是好笑。”
  只是,当下几人却没有一个能够笑得出来。
  黎裳若有知觉,该是多么悔恨。
  那样一个女子,幼年惨遭巨变,一生颠沛流离,到头来,却爱上了自己的仇人。
  其实,那个女子生性是善良的吧?不然,不会在十多年的仇恨中还能保有一颗能爱人能被人爱的心。
  她的恨,盘踞得太久,她的爱,却来得太晚。
  所以,到死前,到反噬之后,那来的太晚的爱便被无限放大的恨吞噬了,她那唯一的温暖啊……
  如果她知道,她该是多么的伤心,这个本就已经尝尽人世百般痛苦的女子。尤其,最后,她诅咒的,竟是自己与爱人的后人……
  飞花鵁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嘲讽,他青葱一样的指尖拨弄了两下胸前散乱的发辫。
  他低着头,在胸口处印出浅浅的阴影,仿佛一个倔强又倦怠的孩子。
  他的语速依旧是那般不急不缓的样子,仿佛讲着别人的事,仿佛置身事外,只有指尖卷着几根青丝,越卷越块,然后嘣的一声断了。
  “只是,祖奶奶,哦,不,她哪里还是祖奶奶,就称她黎裳好了。黎裳非平常厉鬼,莫说她炼制傀儡时,全取十来岁的幼童,有成百上千那么多,染上的怨气早已冲天,更何况,她还食取了灵兽血肉!”
  “我也是现下才明白的,那灵兽血肉与傀儡术的阴邪恰好相反,正好克制住了那股子阴毒之气,这才让黎裳能够平安的诞下一双儿女。但是,相克这种东西,便是两相对峙,遇强则强。灵兽血肉的充裕灵气在另一方面来说,也正好孕育了那阴邪的反噬。而当这股灵气随着龙凤双子的诞生散去的那一刻,那阴邪之气便立时失去了压制,转瞬吞噬了黎裳的神智。因此,虽有黑木鬼鼎的囚禁,那黎裳的怨鬼仍旧不安分。”
  “这便要说到那五行八卦之术了。祖爷爷万不得已,又采了极阴的玉石制成祭坛,埋于飞花楼后面的极阴之地桫椤林的正中,以吸收和缓冲那黑木鬼鼎的阴邪之气。他遍寻天下灵兽,想要像那独角兽一样克制那鬼鼎的阴邪之气。天下之间,畜生百千,却唯有圣兽谷中才有灵兽!”
  “祖爷爷与祖奶奶生前便一直记挂羲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圣兽谷边张望,只盼能见到羲和平安无事,只是,一直不能得偿所愿。待黎裳被禁于黑木鬼鼎之中,囚于祭台之下后,祖爷爷便只身一人在圣兽谷边苦等三月,最终,得到一条绿蚺蛇王的幼蛇。”
  小吉“啊”了一声,眨巴着眼睛看向冷面的飞花鵁。
  飞花鵁笑笑,却再不是那温和的模样,淡淡的带了一点疏离。
  他不安或情绪波动之时,似乎总有拨弄东西的毛病,不是那茶盏,便是自己的头发。
  他这会儿正单手拨弄着胸前青丝,朝着小吉点了点头:“对,那便是你的大哥珑了,想是幼时贪玩,才出了谷,被祖爷爷抓住的吧。”
  他被小吉打断,便喝了一小口茶。
  没有血色,仿佛透明的嘴唇轻轻的含着洁白的茶盏沿儿抿上一口,优雅得很。
  “绿蚺蛇王,至毒至宝,实在是不可多得之物,也是镇压这鬼鼎怨魂最好的兽。毕竟,那鬼鼎所在之处,瘴气四溢,不是一般的畜生能够承受的。于是,祖爷爷便将绿蚺蛇王的身形以咒文的方式刻在那鬼鼎之上,滴血为盟,从此,这绿蚺蛇王便不能随意离开那鬼鼎,生生世世,看护着鬼鼎怨魂。只是,这鬼鼎怨气极重,没想到,百年过后,那绿蚺蛇王虽然借助这鬼鼎怨气成长迅速,灵力高强,却迷了心智,时常发狂。于是,连我也不常进那祭台之下了。”
  小吉沉默一歇,终于迟疑着问:“大哥他……还有救吗?还能从那鬼鼎之上解脱吗?”
  飞花鵁瞥眼一笑:“解脱?何谓解脱?若黎裳不得解脱,他便无论如何也解脱不了。或者,你若愿意,代你大哥成为那护鼎的圣兽也非不可。”
  飞花鵁话音刚落,羲和便猛然站了起来,喝斥到:“飞花鵁!你别乱说!”
  他一手握了小吉,转头却看小吉正托腮沉思,立刻猛摇小吉的肩,直把小吉摇得晕头转向:“你别乱想!你若去做那护鼎的圣兽,你要式萦和狗儿如何办?你要我……”
  你要我如何办……
  他张了张口,却还是把那句他最想问的话吞了。
  小吉赶忙拍开羲和的手,鼓着眼睛道:“我没想去做那护鼎兽啊,我怕鬼来着!”
  她一说鬼,全身便抖了两抖。
  羲和见她那样,这才哭笑不得的放了手。
  当初,他曾想,这一辈子只待莫爱人才好。
  可是,爱上之后,才发觉,连担忧都变得如此美好,连呼吸都变得甜丝丝的。
  整颗心都在为了一个人跳动,一眼看去,哪怕人山人海也能看清那最不起眼却被他放在心上的一个。
  这便是爱啊,即使有苦有累,却叫人甘之如饴。

Chapter 46

小吉偏着头看飞花鵁那副不干他事的样子,气鼓鼓的道:“飞花鵁你,真别扭!”  飞花鵁一愣,目光微微斜暼,小小的剜了她一眼,这般不优雅的样子立刻让小吉愣了回来。  飞花鵁这才挑起了嘴角,桃花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流星般转瞬即逝。
  小吉明白飞花鵁是被她说中,故意气她,立刻跳起来,手指指了飞花鵁半响,最后却只能无奈的说:“飞花鵁,我和羲和一定会努力的救出黎裳的鬼魂,不会让她世世受苦的。还有你飞花一脉的病痛,也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来的。”
  飞花鵁哼了一声,微掀起眼睑:“你想救的,是珑吧。”
  而那,已经死去的人又关他何事?他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看淡多年了。
  小吉一下子气了,直觉得飞花鵁这人一别扭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咬牙道:“不管为了救大哥还是黎裳,明明是殊途同归的事,你硬要分出个七七八八来,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吗?飞花鵁,有些时候,是你自己让自己得不到解脱的吧?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画外的人物,淡雅清和,没想到你竟将自己束缚得这么深。”
  小吉拉过式萦,摸着式萦的头略带上几分骄傲,昂首挺胸的道:“真的画外之人,该是式萦这样,简单纯粹,唯认准一个方向,其他的便不管不顾。飞花鵁,你身处此位,本就心性太深,何必再自己招惹自己?”
  式萦只觉得头顶上被小吉挠得痒痒的,不爽的偏了偏头,又小狗一样狠狠的甩了甩脑袋,那些半长的发便唰唰唰的扫过小吉的手心。
  小吉立刻嘻嘻的笑起来。
  飞花鵁默然看着两人,闭了闭眼,忽然哑了嗓子:“既然如此,那……为何鶄又摆脱了飞花一脉的宿命?你们……终究是瞒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狭长的桃花眼里盛满忧伤,那满溢的忧伤顺着他哑哑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将小吉笼罩其中。
  小吉一愣,这才想起,狗儿也是飞花血脉,为何,身体壮得跟头小牛似的?
  她疑惑的偏头去看羲和。
  若狗儿真的摆脱了飞花一脉的宿命,那么,飞花鵁也能如此炮制的吧?
  那么,这个风情无限的男子便能放开手脚,展现他独一无二的风采吧?
  飞花鵁,这个男子,就像一只被缚住双翅的金乌,若有一日能展翅高飞,必定会灼伤所有人的眼睛。
  羲和也皱眉不解。
  
  小吉赶紧摇头:“我从未给他吃过任何奇怪的东西。但是,他从小身体就好得很,连点病痛都没有。”
  她比出两根指头,中间有细小的缝隙:“连一点点的感冒发烧都没有。”
  “从小?”
  小吉点头:“从小。”
  羲和恍然大悟的击掌:“狗儿之所以能摆脱飞花一脉的宿命,是因为他早已不是飞花一脉的人了。”
  小吉呆滞。
  飞花冷笑。
  “羲和莫不是诓我?鶄的血脉我早已确认,你若不愿给出解救之法,我也不会强求,何必说这般的话?”
  羲和却摇头看向小吉:“小吉可还记得,你救出那孩子的时候,他本该与他母亲一起死了的,是吧?”
  小吉点头:“当日,那女子已经昏迷,可是,做母亲的总会先想着自己的孩子,是她求我救她儿子的,只是,我又不会接生,何况她到底受伤过重,孩子弄出来以后,已经没有呼吸了,只多少还有点体温。”
  “这就对了,当时,是你求我,我才费尽心力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救了他性命的。所以,这孩子事实上已经死过一次了,这孩子除了那身血肉,已经算不得是飞花一脉的人了。”  
  小吉呆呆的转过头去,看了飞花鵁,终于小心翼翼的探头过去,眨巴眨巴眼睛:“要不,你自杀一次?”
  羲和一个栗子敲在小吉头上,小吉抱着脑袋恨恨。
  似乎自飞花鵁以后,这些人都喜欢敲她脑袋了,连羲和都染上了这怪毛病。  
  “是我强求了。早些年便没再想过能够除去这一身病痛,眼下有了希望,自己竟然如此在意。”
  飞花鵁却坦然笑了,似是对于刚才的语气有歉意,还对羲和小吉略点了下头。  
  他所在乎的,本就不是那脱离宿命的方法,只是,忽然察觉,这两人竟用那般拙劣的方法欺瞒于他,心中不太好受罢了。
  那个女子,该是时而精明,时而迷糊,却善良而坚持,绝不该在这些事上欺骗他的。  而,宿命这种东西,便是偿债,该他飞花鵁的,他绝不会退缩,他也,还得起!  
  飞花鵁淡然一笑,轻声漫语的讲起那些小时的故事来,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的小孩子。
  他的声音极其轻柔,一两句话便能叫人沉浸其中。
  于是,这时,小吉才听到这个男子心底的柔软。
  “小时,父亲总是一人闷闷不乐,只有一次,父亲醉酒,才断断续续明白,父亲是那般的喜欢母亲,喜欢到不愿意娶母亲为妻,可是,母亲却是个极其执着的人,自己披了盖头,也不要八抬大轿,只一匹枣红马便千里奔骑到了飞花楼来。只是,后来,父亲却说,我飞花一脉的男儿一辈子莫要去喜欢人才好,一辈子不要。”
  飞花鵁微侧过头,小吉瞧见他眼角有晶莹一闪,顺着那人晶莹如玉的脸庞隐入领子里,待到看不见踪影了,飞花鵁才转过头来,看了小吉一眼,眼中有一丝被窥见的不满。
  只是,声音里却慢慢的盛满越来越多的暖意。
  “只是,母亲也终究逃不过飞花家妻子的宿命。飞花家的男子,虽不是生来带毒的体质,可是,多多少少都是与常人有异的,不然,我也不可能能够走到那祭台之下去。行房之后,男子体内的毒或者咒便会传给女子,于是,那些女子总在诞下孩儿后便死去,这也是飞花一脉总是人丁单薄的原因。而母亲,自然留下了父亲孤独一人,郁郁一生,再未娶妻。后来不几年,我接手飞花楼后,父亲便也死了,死的时候才二十多岁。”
  飞花鵁浅笑一声,那声音竟是少有的愉悦。
  他咳嗽两声,又抿了一口茶,才弯着嘴角笑到:“姓飞花的男子,是没有那个资格去爱人的。或许,这短暂的生命也是一种恩赐也说不定,不然,会一辈子长长久久的沉溺于那种痛苦啊!”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五蕴盛。
  飞花一脉,竟是生来便注定了一一经历。
  生,生来带毒。
  老,二十多岁算不算?
  病,日日缠身。
  死,活不过二八。
  求不得,倘若真是求不得倒还好,偏偏遇到了也不能爱。
  怨憎会,便是同为飞花一脉的西眉竟也如此的怨恨着他。
  五蕴盛,造起三代,世世流转。
  立于一旁的乌栖靠近一步,嘴唇蠕动两下,却只能吐出两个字:“公子……”
  隐隐约约像叹息一般,惹得小吉心中一紧。
  乌栖却反而向小吉看来,眉头一皱。
  飞花一脉,从黎裳和宇文开始,所受的苦常人便是想也想不到。
  所有的人,看到的都是浮于表面的他们的出色和奢华,他们的武功盖世,他们的狠厉决绝,却,少有人看到那隐藏在这浮华的表皮下名为“飞花”的痛苦和折磨。
  他们的苦,是由祖上积来,后辈只能毫无选择的负累。
  他们的苦,是人性黑暗的放大,是所谓的武林下,所谓的正道中必然的牺牲。只是,许多人牺牲了,便消逝了,而他们,拥有了报复的力量。
  可惜,人的目光往往是短浅的,看不到那遥远的过去,那些爱恨情仇的由来,也看不到将来,那些风华绝代后的忧伤。他们,只会责备,只会害怕,害怕七毒岛的狠毒,害怕飞花楼的绝然。
  杀人者,绝不只飞花楼和七毒岛,但是,因为所谓的武林正道会隐藏,会找出理由,于是,他们被称为“侠”或“义”,而另外的这些则被不齿为“魔”或“妖”。
  这样的说法虽然偏激了,可惜,因为是主流,所以,那些真正的爽落侠士反而会被这样的主流吞噬掉,或者同化。
  只是,还好,因为是侠义,所以,一切都在背光处喁喁独行,才让那武林能够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勃然向上的气息来。
  所以,小吉其实是崇敬飞花鵁的,单凭他飞花楼的人,谁杀了谁从不隐瞒,你若有实力,便来报仇就是这一点,小吉便看到了这个看似微笑清和的人那骨子里隐藏的骄傲——即使这只是一种鞭策。  
  普通的杀手只是杀人者手中的利刃,可是,飞花鵁领导的飞花楼中人,却活出了一种肆意洒脱,反而,比那多少人都自在逍遥。
  飞花鵁的那一句话似乎连羲和也撼动了。
  他本看出飞花鵁对于小吉的不同,因此多少含有敌意,当他知道飞花鵁是宇文的后裔时,那种心情便猛然复杂了。现在,听了飞花鵁这样一句话,心头的翻涌可想而知。
  “我听小吉说,你服用血玲珑可压制体内不适?”
  飞花鵁轻啊了一声。
  “那血玲珑是圣兽谷所生,灵气充裕,我想,会否多食灵气便能有所成效?”  “不可能,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压制是一回事,若是太过,便易生反效。不过,我一直觉得要治好这病,缺少一味药材,从飞花情开始便寻觅多年,一直未得。听你讲了那些往事,对于这最后一味药材,我反而有了些心得。”
  他指尖扣着木椅扶手,仿佛故意一般,在这里停了一下,直到小吉催促,才拿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羲和:“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那最后的一味关键就在于你羲和身上吧。否则,宇文也不会毫不留下任何线索,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的努力或寻找,便让后人世世代代受这苦楚。他,至始至终都在保护着你啊,羲和。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人能够让他自责到舍弃后代也要维护。”

Chapter 47

飞花鵁调笑的看着羲和僵硬呆滞的模样,不由低声笑起来,摆了摆手道:“好了,别这么苦恼了,即使我有这个猜测,也有这个把握,可是,还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啊!所以,羲和呐,先欠着宇文吧,虽然,他也没想要你还就是了。”
  他似乎不无遗憾的摊了摊手。
  羲和神色一赧,微微红了脸,却多少因为“负了个债”而减少了不安。
  这便是飞花鵁隐藏在飞花楼楼主称号下的的细心和温柔。
  小吉一脸沉思,然后悄悄的拐到羲和身边,拿手指戳了戳羲和的背,看他回过头来,才偷偷的说:“羲和,他不会还要挖你一块肉下来吧?”
  她虽自以为说得小声,但是,依飞花鵁的耳力岂有听不清的道理?
  飞花鵁唇一抿,青葱样的指尖在茶中一点,两指一弹,那茶水晶莹,飞射而出,恰恰好错过羲和,从他肩上飞出,直攻小吉眉心那点嫣红。
  小吉低呼一声,仰身向后,仗着蛇类体软,硬是让那点劲力十足宛如利器的茶水擦着额头飞掠而出。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甩着尾巴道:“好险好险!这里特别敏感的,打中会很痛啊!”  她不满的拿手指指了指眉心的哪点殷红。
  飞花鵁随手将茶盏一放,赞到:“这几日倒没白教导你,反应倒是敏捷了不少,只是,不知从何处学来,背后说人长短了,你要真想说飞花什么,当着我的面又有何不可?”  他虽是责备,语气上却分外亲昵,仿佛调笑一般,惹得小吉红了脸,拿指头挠了挠脸颊,爬了起来。
  飞花鵁轻笑出声,看向羲和:“说来,祖上食你一肉,我飞花一脉,便已偿还了三生三世,哪里还敢乱来?如今,鶄已摆脱飞花一脉的宿命,我已甚感欣慰。何况,飞花的身体飞花自己清楚,三五年还是可活的,到时,鶄也已可独当一面,又有小吉羲和相助,飞花……已了无牵挂,这一身苦楚早便可有可无了。倒是带到地府去,也无不可,算是了结了飞花一脉整整三代的痛苦吧。”  
  他或许是真的高兴,语调分外轻松,脸上也带了笑意,和煦若三月春风,轻轻一吹,便吹开了满园蓓蕾。只是,听在小吉羲和耳朵却多少不是滋味。
  小吉心中想,孟婆那么好,不知会不会通融一下。
  却也知道,真若那样做,恐怕只是给孟婆添麻烦。何况,生死之事岂是这么好改的?她若不是擅改生死,又不会在这里了。而且,阴曹地府,若不是死魂,又怎么去得了?莫说求情了。
  想来想去,除了想尽办法替飞花解毒,她却毫无他法了。
  她笑了两声,想调节一下气氛,哪知飞花鵁理也不理她,看了看窗外天色,摆了摆手赶她道:“天色不早了,请回吧。”
  那样子,颇有些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意味。
  小吉只得不满的摸摸鼻子。
  走到门边,小吉忽然回过头来,眼睛闪了几下,终于没忍住,期盼的望着飞花鵁:“那个……飞花啊,狗儿是你的叔叔吧?那个……我是狗儿的妈妈来着,那我是你的谁啊?”
  啪嗒一声,这次是整个的茶盏都朝小吉扔了过来,小吉左躲右闪,好不狼狈,式萦这次早有提防,劈爪去抓,却一把将那茶盏抓得粉碎,一盏的茶水尽数的泼在了小吉的脸上。  
  小吉呸呸两声,吐出几片茶叶,可怜兮兮的看着式萦:“式萦,你为什么要帮倒忙啊?”
  式萦挠着耳朵,坚定的将目光看向那遥远的天际,留给小吉一个瘦弱而无辜的背影。  
  飞花鵁咳了两声,第一次黑着脸对着小吉。
  他忽而又呵呵一笑,那笑声让小吉抖了两抖。
  “小吉啊,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占我便宜吗?”
  小吉吓得连连摇手:“没有!绝对没有!我哪敢啊!啊,我是在拉拢我们的关系呀,怎么说,我们也这么熟了,是吧?”
  旁边也黑着脸的羲和终于忍不住,一把拉过摇头摆尾的小吉,转身就走:“我欠宇文的,一定会还给你。”
  三人的身影,转眼消失,只远远的听到小吉的挣扎:“呀,呀,羲和,我会走!”  
  “公子……”乌栖见飞花鵁脸上的笑容在小吉走后仿佛雾气一样迅速的消散,不由心疼:“为什么不……”
  飞花鵁却摆了摆手止住他的声音,眼神悠远的看向不知何方:“乌栖,你自小照顾我,我何事都未瞒过你。那些话,你也听到了,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飞花鵁,没有那个福气去喜欢谁。三五年,这是飞花剩下的时间,也该了结了黎裳了,不然,怕是后患无穷。”
  乌栖眼眶一红,跪在飞花身边,将头靠在他膝盖上,低声又唤一声:“公子……”  却带上了让人心颤的哭音。
  飞花摇摇头,笑乌栖这么多年,心性竟然依旧不坚,心头却有了暖意。
  他忽然感叹到:“鶄那孩子,果然是个好苗子。仅随着出了一次任务,那眼中的神采便不一样了,不愧是飞花家的孩子,天生的杀人之人。你明日去告诉小吉,从今以后,她若要去看鶄,只要得到叶小三的允许便可。鶄那孩子,竟这么快便放下了,我原以为要更久的。”
  唯有变强,唯有变强才可随心所欲,才可谈情谈爱。当下,一切阻碍变强的因素,哪怕是最珍惜的,都必须要抛弃。
  
  羲和拉了小吉回到一眼院,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看得小吉手足无措。
  “你是不是喜欢飞花鵁?”
  “呀?”小吉檀口半张,看着羲和。
  “你总是在他手下吃亏,总是和他打闹,总是处处照顾着他!”羲和连说三个“总是”,语气越来越急,青瞳里露出孩子一样的执拗,倔强的看着小吉。
  小吉猛然笑了,抓了羲和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蹭得羲和身上一僵:“羲和你在吃醋!”
  羲和僵硬的身体立刻石化了,目光左躲右闪。
  小吉指着自己的额头:“你看你看,你还弹了我,我还不是总在你手下吃亏?呀,我以前的家里啊,墙上曾经挂了一副字,叫‘吃亏是福’,本来是父母挂给弟弟看的,叫他不要老是那么犟脾气,可是,后来反而被我记到心头了。你看,你欺负我,他也欺负我,可是,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是为我好的,那么,我还计较这么一点点做什么?”
  羲和面有赧色,小声抱怨了:“只有我一个人欺负你才好。”
  他这模样,多了几分人气,不再是那一贯清高游离世外的样子,反而可爱了起来。  
  小吉没有听清,凑到他面前:“什么?”
  他立刻答了:“没什么!”
  小吉笑笑又说:“你们都那么厉害,我吃点亏也是正常的。不过,要说打闹照顾,我与羲和你也不少啊?只是,总觉得飞花鵁那人,看起来,白玉兰一样,太冷清了些,总想他高兴点儿。何况,白玉兰这样的花,美则美矣,实在不是什么好花。花开无叶,叶盛无花,其实,是人间的曼珠沙华啊!”
  羲和只得将她搂在怀中,看着她的头顶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自己竟这般的小气计较了?”
  小吉双手抵在羲和胸口,羲和暖暖的气息包裹上来,鼻尖还有他的味道。
  羲和身上不似一般人,没有一点儿汗臭和异味儿,反而有一股子清香,似草木的味道,若雨后的气息,自然怡人。
  小吉贪婪的吸了几口,忘记了妈妈曾经教育她的女孩子的矜持。
  她将头靠在羲和胸前,忽然听到扑通扑通急速的跳动。
  她诧异的偏着脑袋,将耳朵靠在羲和的胸口贴近了,仔细的听了一歇,才抬起头看向羲和。  
  羲和的脸上微微透出红色来,显出几分窘迫。
  小吉嘻嘻一笑,他脸上的红色便更加深了。
  羲和故意一肃面容:“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不知羞?”目光却渐渐的移过来,看着小吉满带笑容的脸。
  漂亮的眼,总是清明透亮,额心一点殷红,更添娇艳妩媚,浅粉色的唇弯起小小的弧度,色泽漂亮得让人想要吻上去。
  羲和的目光中透出一点渴望,那紧盯着小吉嘴唇的目光让小吉的脸也开始有了热度。  她扭捏了一下,推了推羲和,看了看旁边好奇热切的看着他们的式萦,心中更是泛羞:“羲和,放手。”
  羲和觉得自己的嘴唇有点干涩,不禁伸舌舔了舔,他低哑了声音靠近小吉的耳朵小声的询问:“小吉,我,我想吻一下你,好吗?”
  “呀?”小吉的脸立刻轰隆隆的红了,她直觉头顶上有氤氲的蒸汽噗嗤噗嗤的冒,自己就像个冒着泡的烧红了屁股嘟嘟叫着的大水壶被羲和抱在怀里。
  她挣了挣,羲和却像跟她拗上了一样,两只手臂紧紧的将她箍在怀里,随便她怎么动,硬是挣脱不了。
  天,这样的问题要她怎么回答?
  行,你自便?
  不行,这是色狼行为!
  哪样都让她想要吞掉自己的舌头。
  羲和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
  “呐,是小吉自己没有拒绝的。”
  他低下头,金色微卷的长发立刻从肩头上滑落,仿佛质地优良的窗帘一样遮住了式萦在一旁好奇窥探的目光,惹得式萦撅起了嘴巴。
  那透过密密的金发落在小吉脸上的错落的光亮,让她一瞬间仿佛迷失在仙踪之下,只能惊诧的抬起头看着羲和越来越靠近的脸和滑动的喉头。
  仿佛是蜻蜓点水一样,羲和轻轻的擦过小吉的唇,那一瞬间,那种蜜糖一样,柔软甜蜜的感觉让周围一切都成了静止,唯剩下他自己轰隆隆的心跳。
  这是,小吉的唇,像花瓣一样柔软。
  因为惊诧,双唇之间有小小的缝隙,刚好够他在离开的一瞬间伸出舌头轻轻的一舔,那舌尖下的唇瓣立刻猛的一抖,瞬间闭得死紧,像严防死守的战士。
  羲和笑着,慢慢的拉开两人脸之间的距离,看小吉的脸红成了熟透的苹果,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充满了惊奇,却没有厌恶。
  红润水泽的样子,更加的勾引起人亲吻的欲望。
  小吉拿手捂住火烧火燎的脸,偏着头看羲和,然后嘟了嘟嘴不满的说:“别装得厉害得很的样子,其实自己还不是整张脸都红了!”

Chapter 48

羲和注视着她嚅动的红唇,薄薄的两片,仿佛风中的花瓣一样轻轻的颤动。
  他拿额头蹭了蹭小吉的眉心,喃喃的问:“小吉,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哪怕是一点……喜欢我呢?”
  小吉捧着依旧热乎乎的脸坚定的摇头:“对于你的流氓行为,我要给予无情的打击!”
  羲和轻笑出声,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吹动她额前的碎发,拂得她的脸痒痒的,惹得她眨了眨眼睛。
  羲和低头亲了亲小吉小巧的鼻尖,气得小吉啊了一声,赶紧的把脸上的手转移到鼻子上来,死死的捂住,腰一个劲儿的往后仰,只想离羲和远远的。
  “呐,小吉,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吧?”
  羲和青色的瞳孔中泛出迷人的光彩,亮闪闪的看着小吉,晃花了小吉的眼睛。  
  小吉使劲甩了甩头,让自己从羲和的美人计中清醒过来。
  她认真的想了想,点着唇道:“好像……不讨厌。”
  指尖在唇上一摩挲,便让她想起那蜻蜓点水一样的吻,软软的,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瞬,却仿佛触到了对方的心一样,温暖、安心,似乎还有细小的电流从两唇相触的地方爬上背脊。  
  她这样想着,那电流一样的感觉便愈发的明显,仿佛受到羲和的蛊惑一样,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羲和那双轻轻开合形状漂亮的双唇上。
  “好想……再咬一口的样子……”
  猛然惊醒自己想法的小吉羞愧难当,一下子把头扎进羲和怀中,“啊啊啊”轻声的悔恨的叫着,脑袋不停的钻来钻去,钻得头发也乱糟糟的蓬松了起来。
  耳边却忽然响起羲和的笑声,像悠远的风一样暧昧的拂过她本就不听话的跳个不停的小心肝:“呐,如果是小吉的话,我不介意的。”
  小吉气愤的在他怀里不停的扭来扭去,还偷偷的伸出两根手指掐了羲和一把:“叫你勾引我!叫你不老实!叫你老是使美人计!”
  疼得羲和咧着嘴呼哧呼哧的出气。
  “呐,羲和。”她忽然整张脸都埋在羲和怀里不动了,灼热的呼吸喷在羲和的胸口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她说话时那两片嘴唇轻轻的轻轻的擦过他胸口时柔软的触觉,羲和偷偷的抽了一口气,然后,在听到下一句话时猛然僵住。
  “呐,羲和,我……我好像……好像有点……喜欢……喜欢你了。”
  小吉紧张的拿手指揪着羲和胸前的衣襟,把那衣襟皱巴巴的抓在手心里。
  她第一次对人说出“喜欢”二字,即使明知道羲和的感情,那颗心还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害她想好好的颇有气势摆个叉腰指天的造型来说出这样一句革命性的话都不行。  
  她偷偷的转动眼珠,偷偷的从发丝的缝隙里看羲和的表情,却看到他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样子。
  她不满的动了动,然后,一股几乎勒断她的腰的大力猛然将她紧紧扣住,仿佛要把她揉匀了,镶进身体里一样。
  羲和一下子将下巴放到她头顶上,轻轻的摩挲了一阵,小吉正要抬头,却被他大掌放在头顶上压制住。
  小吉只听到羲和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闷闷的,满是压抑的激动,那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沙哑和急促的喘息,好一会儿,那喘息才平静下去。
  “小吉,我好高兴,我好高兴你知道吗?”小吉忽然感觉,头顶之上,有冰凉的液体钻过她的发丝浸到了她的头皮之上。
  她的心一紧。
  原来,她的一句话竟可以带给他如此大的快乐,快乐到无法承受,装满了整个身体,甚至,不得不挤出眼泪来,不然就无法盛放的地步。
  羲和……
  小吉将手从羲和腰上穿过去,然后,在羲和的背后扣在一起。
  “羲和,你抱着我,我也会抱着你的。”
  她抬起头,脸依旧红扑扑的,眼睛里却坚定的说着这样的话。
  羲和的眼中还晶莹一片,如波光粼粼的湖面,闪着动人的光泽,又如深秋的水潭,深不可测。
  他低下头,这次,认真的亲吻了她的嘴唇,感受着她柔软的嘴唇轻轻的抖了一下,却不再退缩。  
  他细心的爱惜的吮吸着,在她的嘴唇上辗转反侧,直把她的嘴唇吸出明显的高温来。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探出舌头,在她的嘴唇上轻轻的一舔,她又条件反射一样紧闭了唇严防死守,然后,仿佛探头探脑的地鼠,一点一点的打开了门。
  他的舌立刻顺着那一点点邀约的门缝钻了进去,轻柔的扫过那柔软静谧的内腔,扫过小玉米一样的牙龈,还有敏感的一触碰就想要退缩的腔顶。
  他想要狠狠的在她口中肆虐,可是,看着她瞪着眼睛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就舍不得,于是愈发的放柔了动作,只有放在她腰上的手在不停的一点一点的收缩。
  他想要更多,想要很多很多。
  因为,亲吻的是这个人,所以,不停的想要向她索取,不顾她能否承受,不顾她能否给予的索取。
  他像一头愈来愈丑陋的兽一样,只想将她扑倒在地,然后冒犯,然后侵略,然后,与她合而为一。
  在她面前,他仿佛只会被本能控制一样,只想沾染上她的美好。
  他猛的抽了口气从她口腔中退出来,带出淫靡的银丝,一瞬间又勾出他心底最隐秘的欲望。
  他看着她双目无神,满脸通红的模样,情不自禁的低下头,为她舔去嘴角溢出的暧昧液体,然后深深的将她的头按进自己的怀中,自己那不停的起伏不停的无规律跳动的胸口。  
  他在害怕,害怕就此侵犯了她。
  他已经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每一寸的肌肤都在渴望着与她的亲近,都在叫嚣着鼓励他做出那样的坏事,所以,他害怕。
  他害怕吓到她,害怕她恐惧的眼神,害怕破坏他在她心目中那完美如神人的形象。
  如果,以前,她没有答应他,那么,他仍能克制自己,可是,那一句话,犹如雌兽回应一样的话,犹如野兽之间邀约一样的话,犹如繁衍后代的邀请舞蹈一样的话一说出口,他便再没有办法忍受了。
  身体的本能不停的驱使着他,野兽的独占欲、丑陋的侵略欲……
  即使他现在保持着人形,即使他兽化之后依旧面上高贵,可是,骨子里仍然是对于配偶极其霸道和独占的兽。
  可是,他明白,小吉不同,与其他无论哪个种族的雌兽都不同,她有人类的矜持,有女性的羞赧,所以,不可以把那句话当作普通的野兽之间的邀约来想,所以,他必须克制。  
  “羲和……”小吉不安的动了动身体,难堪的唤了一声。
  “等……等一下,小吉。”羲和依旧将她死死的按在怀里,气息不匀的样子。
  “可是……可是……你那里……顶得我好难受……”
  小吉顶着一张大红脸,断断续续才能说完。
  她再不经人事也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那顶在她腹上的僵硬的东西。
  她也没有想到啊,她只是和他小小的亲吻了一下而已,好吧好吧,其实是热辣的法式长吻,可是……这也太尴尬了啊……
  害得她动都不敢动,只能安静的趴在他的胸口,甚至连呼吸都放平缓了。  
  “那个……羲和,我现在……现在还是这个样子,你不……不能……”
  她小心的将长长的尾巴从身后举到他的眼睛下面,青色的尾尖儿在他眼前大幅度的晃了晃,赤裸裸的提醒着他。
  羲和笑了,声音也渐渐恢复了平静,那顶在她腹部让她十分不安稳的东西也渐渐的消退了:“我知道啊,我知道……,不过,这个尾巴倒是很好去除的。”
  “咦?是吗?”小吉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痛,抬起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羲和,满是期盼的样子。
  自然,也忘了她说的,因为现在是“这个样子”,所以“不能”的话。
  羲和拿手指细心的理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小吉不满他慢吞吞的动作,直接拿爪子呼噜呼噜的抓了。
  羲和拍了拍她的脑袋:“你之所以这个样子,是因为强行化形,导致体内灵力不稳,四处乱撞。只要你细心依照我说的功法慢慢运气,将那堆积于下身的堵塞灵力疏导开了,自然便能化作人形。到时,还能在人形和兽形之间自由转化。”
  “真的呀?”小吉兴奋,那样变来变去才会有妖精的感觉啊!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所以……”羲和忽然蹭了蹭她的脸,低声道:“所以,小吉也不可以骗我,要更多更多的喜欢我啊!”
  小吉又红了脸,不过,这次,她猛的抬起头,在羲和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低下头,不好意思的小小声道:“我知道的。”
  只是,旁边忽然钻出一颗脑袋。
  式萦忽闪着眼睛的看着小吉,不满的瞪着羲和被亲的地方。
  小吉嘻嘻一笑,捧过式萦的小脑袋,波波两声,左右开弓,在他左右脸上各留下一口大大的口水印。
  式萦立刻笑眯眯的瞪了羲和,昂首挺胸,炫耀一般。
  那边,湖心的竹楼之上,飞花鵁倚在二楼的窗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乌栖有些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做。
  他从小便跟在飞花鵁身边,从未见过自遇到小吉以后的飞花鵁。
  会有恶劣的逗弄的心思,会开怀的笑,会拧着眉。
  他的公子,一直是无所不能的模样,却一直太过无所不能,似乎失去了人类的感情。
  那千般同一的笑,总让他觉得心痛,尽管,他从小都为这个看似瘦弱却生杀予夺的男子心痛。
  可是,那个女子,娇憨自在,单纯善良,却又出人意料的执着于自己的准则。
  那样的女子,与他们这种一直站在黑暗中的人是如此的不同,像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即使是微弱的光芒,却转瞬之间夺去了黑暗中的他们的目光。
  单纯善良的女子,他的公子不是没有遇到过。
  可是,那种单纯,仿佛不经人事一样的单纯,是没有办法在飞花楼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存活的。那样的单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反而是一种负累,反而让人疲惫,反而让他们察觉到自己的不堪,所以,他从不介意公子与那种人接触,因为他知道公子绝不会为那样的人迷惑。
  可是,这个女子不一样,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察出了这个女子的不一样,所以,他一直对她满是戒备。
  这个女子,即使看起来多么的弱,依旧不可否认她的强大,不仅仅是力量的强大,还有心,因为她不仅是单纯,她还有固执的坚持。
  她的善良是因为她有不可触犯的底线,有自己的一套规则,而非盲目的滥情。
  于是,她的善良是没有漏洞的,她的善良是一种对于心的坚持。就好比他们训练的杀手一样,总要有一个坚持,才不会迷失了本性,成为一个只会杀人的机器。她的善良,是同理的。
  所以,他同意公子所说,这个女子是天生的杀人之人,永不会因为血腥而迷失了自己。
  所以,这个女子,就像莲花一样,绝不会糜烂在飞花楼的污垢之中,反而与飞花楼有一种诡异的融洽。
  所以,他的公子,喜欢上了这个女子,就在他的面前,他亲眼看着公子一点一点的喜欢上了那样一个奇特怪异的女子。
  他本该高兴的,当公子有了喜欢的人。
  可是,那个女子,不会属于公子啊!有那么多的人受她的吸引,就连飞花鶄也是一样。  是的,飞花鶄,他的公子永远只有一个,哪怕是飞花鶄,在他眼中也只是一个姓飞花的旁人罢了。
  飞花鵁伸出手去,想要关起那扇窗,乌栖赶紧上前想要代劳,被飞花鵁挥手退下。
  他青葱一样苍白而纤细的十指扣在窗棂上,看着那相拥的两人忽而一笑。  
  “乌栖比我小上几岁,所以不知道,其实,那一眼院是我的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而这竹楼则是我父亲所住之处。那‘一眼’二字啊……”
  “那‘一眼’二字……”飞花鵁极其缓慢的拉动着窗扇,慢慢的关闭着眼前的空间,将那外面的大好风景都一点点的在眼前缩小,夹成了小小的一个方块:“是因为,那个院子全部都被茂盛的树叶笼罩起来,仿佛世外桃源,唯有父亲,能够站在二楼的这扇窗前,能够站在这里,看上一眼,不为人知,只瞧一眼。那个时候,母亲还未嫁给父亲,父亲……还抵死不肯迎娶母亲。啊,似乎,我飞花一脉的人,都是出了名的痴情啊,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诅咒。”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毕,小小的吱嘎一声,那扇窗被他完完全全的关上了,徒留一屋的清冷。

Chapter 49

前一天晚上照羲和所说打坐运气到老晚的小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她在床上一翻,迷迷糊糊的把脚探出床沿,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然后吧唧一下摔在地上,直挺挺的四肢着地。
  小吉揉了揉眼睛,然后俩眼猛的瞪得圆鼓鼓的看着自个儿腰下面那两根条状物,手指颤抖:“啊啊啊啊,这是……这是……腿呀!”
  大概她本身是蛇,这腿又是蛇尾化成,她也没注意那么多,就着摔在地上的姿势,把那腿一掰,径自掰到眼前,认认真真的看清楚了。尤其是五个脚丫子还不相信的动了动。
  终于一声惊呼响彻一眼院的正午:“腿呀!羲和,腿呀——呀——呀——”  
  早听到小吉那“啊啊啊”的叫声就已经急忙跑了进来的羲和,终于在看到小吉仰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的一条腿一歇滚动的不雅观甚至可以用奇特来形容的造型时,忍不住毫不优雅的抽了抽嘴角。  
  小吉无辜的转过头去看他。
  不得不说,做为蛇女,最强大的就是身体的柔软度了,即使,保持着这么艰巨的造型,她也能够毫不费力的把头扭过来,还忽闪忽闪的对着他。
  羲和叹了口气,走过去,把那条腿从小吉手里抽出来,放下,然后拉小吉起来。
  “小吉果然很有天赋啊,因为心无旁骛,所以,仅仅一晚,便能散去堵塞的灵力,自然化形了。”
  小吉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因为一百多年没有拿两条腿走过路,即使知道该怎么走,那两条腿却像面条一样扭来扭去,使不上力,弄得她上半个身子就像没放稳的花瓶一样不停的左右摇摆。
  羲和忍不住露出笑意,又怕伤着小吉的“自尊心”所以扭过头去强忍了,只把手从小吉腋下穿过,稳稳的扶住她,让她扭来扭去的适应着两条腿。
  小吉嘟着嘴,让羲和将她半抱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太伤自尊了!连走路都还要学,又不是小孩子!”
  羲和怀抱佳人,那人又在她怀中扭来扭去,禁不住一阵心猿意马。
  经过昨天的告白之后,他便对她敏感了许多,这样的活儿,当真是甜蜜交织着痛苦。
  他目光落在小吉洁白的皓颈上,轻轻的落下一个吻,这才笑眯了眼睛。
  小吉空闲之间,扔了一个白眼给他,拿手掌使劲的搓了被羲和吻的地方,一点儿不解风情的念叨着:“口水,口水!”
  然后一把推开羲和道:“好了好了,可以放开了。”
  手一放到羲和胸膛上,又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羲和弯着一双眉眼放开她,看她一脸嫌弃却红了脸的模样,向外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道:“对了,乌栖今早叫了人过来传话,说你要是想去看狗儿,只要去找叶小三就行了。”
  然后抬步出门,果然看到小吉“咦”了一声,以一种慢吞吞到几乎踩死蚂蚁的速度“稳稳的”跟了上来:“是么是么?那我们去看看好了。”
  然后依旧以那种慢吞吞的速度一步一步往院门口挪。
  在院外,一个小厮早已侯着,见了小吉过来,仿佛没看到她的异样,行了个礼道:“小吉姑娘,奴才恭候多时了。公子说,小吉姑娘今儿是必定会去夏荷堂的,让奴才给你领路。”
  在飞花楼,奴才与属下的分别,总是恪守不逾的。
  小吉踩着慢吞吞的步子跟在那小厮身后,羲和落后一步,嘴角微微翘起,眼睁睁的看着小吉那颇为好笑的走路姿势。
  先小心翼翼的迈出一步,然后腰一扭,把后面一只脚仿佛搬石头一样往前一挪,待两只脚并排了,腰再一扭,又迈出一只脚。
  她初化人形,双腿之间配合不好,又软软的没有力,难免滑稽了些。
  她若真依着蛇类的习性来还好,可她又惦念着人类的姿势,于是,蛇的记忆与人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就成了这么不伦不类的样子,实在是好笑得紧。
  那两条腿没用上力,反而是那腰扭来扭去的照顾着腿。不过,走过一段时间过后,那姿势渐渐的也没那么可笑了,除了依旧保留着蛇的习惯,总是不经意间扭一扭小腰。
  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羲和将目光缓缓的移到小吉那泛着红的耳根上,发出小小的一声噗嗤声。
  前面已经开始顺畅走路的小吉背影一顿,然后重重的跺了脚不再左右顾忌着怕人嘲笑,只埋着头一个劲儿的往前跑。
  那领路的小厮也懂事的加快了脚步。
  羲和笑着跟上。
  原来,羲和也有很恶劣的时候啊!
  
  到了夏荷堂,那领路的小厮微低着头道:“请问小吉姑娘,回去的时候还需要奴才领路吗?”
  羲和偏过头看小吉气鼓鼓的样子答话到:“不用了,我记得。”
  那小厮便下去了。
  叶小三出来,见了小吉去了蛇尾的样子啧啧了几声,然后暼了一眼羲和:“喂,飞花公子说的是小吉吧?这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就不用进去了。”
  羲和青瞳一眯,略有不悦,却坐到一边:“那,小吉,我在这里等你。”
  小吉点点头,想了想,又轻轻的握了握他的手,便在叶小三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穿过长长的走廊,左拐右转,来到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屋之前。
  血腥的气息一瞬间朝小吉扑来,那些气息,仿佛浸透在了那每一块石头每一点泥土之中一样,透着陈年的腐败味道。
  石屋之前的台阶上,有明显的脚印,寸草不生。
  石门之上,仿佛拖动过许多利器一样,有明显的划刮的痕迹。缝隙之间,还有黑色的血迹和肉沫。
  小吉捂了鼻子,皱了皱眉。
  叶小三却回头对她咧嘴一笑。
  叶小三本就是个孩子性格,跳脱得很,因此,飞花鵁才对他有意无意的挑衅或者没有规矩容忍有加。
  他这会儿一笑,两颗尖尖的小牙齿便露出一个顶来,看起来,倒十分可爱。只是,却是在这样的地方,这便叫小吉心头跳了一下了。
  他走到门边啪啦啪啦的拍门,那门上一个小洞里便有人看了一眼,轰隆一声,那足有两三寸厚的石门便朝一边缓缓退开,露出一个阴森森仿佛噬人的兽嘴一样的大洞。
  若不是那插在两边石壁上噼啵燃烧偶尔晃动的火把显示着这石洞之中的确是有人居住,小吉甚至不敢朝前一步——兽对于危险总是很敏感的。
  叶小三朝前一步,站到那门边,忽然回过头来,朝小吉咧嘴一笑:“哎呀哎呀,你家娃娃就在里面哦,小心不要吓哭了才好。”
  小吉脸色一沉,跟在他身后进了那石洞——夏荷堂的生死训练场,叶小三曾经走出去又走进来的地方。
  这洞似乎是开凿在山体之上,四面都是坚硬的石壁,偶尔还能看到石面上浸出来的水珠。
  小吉贴手上去,便是冰凉一片,让做为蛇女保持不住体温的她抖了一下。  
  因为是叶小三在前面领路,因此一路畅通无阻,便是连几个人都没见到,但是,那种时刻被监视着,时刻笼罩的危机感却让小吉知道这一路的危险:若不是叶小三这个级别的人是绝对没可能活着从里面硬闯出来的。
  叶小三冷哼一声,娃娃脸上却反而露出灿烂的笑容:“不要乱碰哦,会吡的一声就死了的哦!”
  小吉赶紧收回手,规规矩矩的跟在他身后。
  那通道拐来拐去好一会儿,眼前终于一亮,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室空洞,足足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
  圆弧形的顶,四面有巨大的柱子,被四处燃烧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四面还爬满了绿色粗壮的植物,巨大的根须缠绕攀爬在石壁之上,带出一种古老的历史感。
  那蔓延铺散开去的绿色合着那遒劲的根须终于给这老是灰白一片的石洞之中带来了一些生命的感觉。
  只是,小吉动动鼻子。
  这里,那陈腐的血的味道也更加明显了。
  叶小三领小吉从通道里出来后,便站在二楼的平台之上,前面有石栏围着,两人所站比旁人高出起码两丈,底下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瞬间仿佛有一种把别人都踩在脚底下的错觉。  
  小吉低头看去,倒吸了一口气。
  下面最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水牢,除了一扇门,别无可逃。牢底是又脏又臭的死水,牢中是数十个十一二岁上下的孩子。
  那牢壁四面,全扎着亮晃晃的针,莫说攀爬,就是借力都不成。
  牢中的孩子互相倾扎,将别人当成了垫脚石一般狠狠的踩在脚下,不停的踩踏,不停的挣扎着不肯落入水中。
  哗啦一声,那水面猛然破开,一头铠甲巨兽高昂身子扑出水面,立刻将一个踩在下面的孩子拦腰咬断,然后,仿佛石头一样哐当一声,又落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那本就脏污的水面登时血红成了一片。
  牢中的孩子脸上漠然一片,仿佛没有看到那就在眼前死去的同伴一样,纷纷大打出手,百般花样出尽,只求将别人踩在脚下。
  眼前的,似乎不再是人,只是一块一块的石头。
  只要将他们垫在脚下,自己就可以爬得高一点,离那怪兽远一点,活得久一点。
  这个时候,没有同伴,没有朋友,只有生死。
  那牢中,仿佛已成血池,那铠甲巨兽有些像鳄鱼,似乎也被那鲜血刺激了一样,并不在乎池中早以漂浮成一片的死尸,反而更加兴奋的跃出水面,甩着尾巴,张开利齿一口一口的咬那些孩子。
  惨叫声,在这四面回音的石洞内响成一片,久久不歇。
  小吉双手紧紧把着石栏,双目泛红。
  即使明知道惨烈,想象,也永远无法比上现实。
  叶小三遥指牢中一人,黑衣黑发:“看到没有,你家宝宝也在那里。”
  小吉紧咬牙齿,看过去,然后全身僵硬。
  狗儿全身都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因此,让一贯习惯了他的调皮玩闹的小吉一时没能认出来。
  只见他扭身一旋已经跃上最高点,有孩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脚,他微微一笑,冷厉异常,抬脚一甩,那孩子便惨叫一声被斜刺在了牢笼壁上的银针之上。
  只听噗的一声,那小臂长的银针带着惨烈的红从那孩子的身体内刺透而出,鲜血顺着针尖缓缓滴落。
  狗儿眼神一闪,俯身而下,抬手又抓起一个孩子。
  那孩子却厉害,揉身而上,反脚一踢,双腿如风,登时封了狗儿的进路,让狗儿不得不缩手回身,一脚踩在另一个孩子肩上才没能沉入水底,唯湿了裤脚。
  只是,那被他一脚踩住的孩子已经扑通一声落入水中,一声凄厉惨叫便已失去性命。
  狗儿和那厉害孩子对视一眼,双掌齐出:“你叫什么名字?”他想着飞花鵁所说的,狗儿一名过于亲近,于是,顿了一顿,道:“我叫鶄。”
  那孩子也聪明,两人一歇对掌,便借着这掌力连连拔高。
  他一笑:“都是要死的人,还计较名字做什么?”
  狗儿冷哼一声:“死?我可不会死!”
  那孩子愣了一瞬,大笑:“好!你记着,我叫高连,满门灭在叶小三手下的高家庄的高连!”
  他看明白狗儿的意图,与狗儿对视一眼,便双双落下,飞快的一人抓起一个孩子朝那壁上掼去。
  那本来就已串了一个孩子尸体的银针上立刻又串上两人,那银针立刻没入三具尸身里,再见不着。
  狗儿和高连飞身过去,一边一个,拉住那尸身,冷冷的看着下面的众人求生求死,一旦有谁靠近他们,便一脚将人家直接踢向那铠甲怪兽。
  不一会儿,这水牢之中,便只剩下他二人,和一个爬在两人脚下,不停的怒吼着想要爬上来的铠甲怪兽了。
  狗儿身量拔高以后,那圆滚滚的孩子脸也渐渐消失了,慢慢的倒有点像了飞花鵁,尤其是那双狭长的桃花眼。
  他双眼一眯,仅余一条细缝。
  “如何?想不想杀了这怪兽?”
  高连哈哈一笑:“我在这夏荷堂已经训练了两年了,好不容易才等到有人与我有一般的想法,如何不想?”
  话音一落,两人矫捷若鹰,已飞身向下而去。

Chapter 50

小吉人在二楼,狗儿不易看见,可她却能将狗儿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霎时,心都扑通扑通的跳到了嗓子眼儿,连带着脖子上的血脉似乎都鼓鼓的跳动了起来。
  她探身向前,上半身已经完全悬于半空,只余下一双手紧紧的抓着栏杆。
  叶小三在旁边轻嗤一声,却没出口嘲笑,眼睛中露出一些不明的怀念,目光轻轻一转,落到这偌大石室的一角。
  那里一个人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略略抬起头来对他点头一笑,却是叶不二。  
  狗儿虽说是人,但是,十岁之前都在那圣兽谷中成长,而人,幼年时的性格习惯却是最有影响的,往往令人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所以,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他是一只有着人类外表的野兽,骨子里总归是极度暴虐和骄傲的。也正是这种骄傲,才会让他一出谷就招惹上叶不二和飞花鵁这样的人物。
  这就好比那些野生的幼兽,即使被捕之后,明知道无法强过人类,也总是毫不聪明的露出爪子反抗和挑衅,哪怕明知最后会惹来死亡也一样。
  所以,这样的训练,对于狗儿,其实只有一种意义,那便是存活,不断的存活下去。只是,同时,他也无法容忍那种挑衅他的力量,所以,想要杀死那铠甲的巨兽。
  那铠甲巨兽仿佛有了感应一般,刷拉一甩尾巴,一改扒拉住牢壁不断上窜想要咬住两人的姿态,转身就往牢底水池沉。
  那牢底水池是圆弧形,中间足有两人深浅,到了牢壁周围却浅得没不了巨兽的背脊,巨兽动作虽快,两个少年也不慢,它只来得及扭动身子爬出两步,便听高连喝了一声:“吃饱喝足便想跑了么?”
  高连落在那巨兽身后,双手青筋暴起,猛的一把抓住巨兽的长尾。
  巨兽的步子一顿,登时愤怒,长尾一甩,几乎将高连连根拔起,多亏高连一个千斤坠死死的稳在了原处。
  只是,他此举却是完全的信任的狗儿,将自己生死托付在狗儿身上了。
  这巨兽擅水,若是让它入了深水,两人活命的机会立刻便小了一半,因此,他才不顾巨兽尾上坚硬的刺状外壳,死命拖住。
  只是,这一抱,便是那烫手的山芋,捧不住也不能扔。尤其,如果这巨兽回过身来,他就成了不能跑的靶子。
  那巨兽见尾甩不动,立刻咆哮一声调转了头,血盆大口中刀一样的利齿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向高连咬来。
  高连却连面色都未变,想是一旦交上朋友便全心相托的那般人了。
  果然,狗儿立刻追上,以手撑地,在那边上水浅的地方一借力,那地面立刻凹陷了一块,印出一个掌印,一双腿已是携风之势朝巨兽头上连踢三脚。
  狗儿自小力大,不然也不可能在圣兽谷存活下来,那巨兽嗷呜一声,脑袋被踢得偏转过去,口中牙齿也断了两颗,流出血来。
  高连喝了一声:“好!”
  借力抱住兽尾,用劲一翻,那铠甲巨兽便被整个的翻了个个,白花花的肚皮露在上面。
  只是,那尾上本就满是锋利的齿纹遍布,高连这一翻,手臂便受了伤,软软的垂在身侧。  
  狗儿也不看他,只等那巨兽露出软甲而毫无防备的肚皮,便纵身上前,先是狠狠一击落在那巨兽鄂下——这里通常都是软肋,极易受伤。
  果然,狗儿一拳下去,只听咔嚓一声,那巨兽的颚骨便错位了,大张着嘴无法闭合。
  那巨兽仍在挣扎,翻动着想要转过去,被高连时刻注意着,双腿连发,一旦它一挣扎转动,便踢向相反的方向。
  他脚下功夫似乎甚是了得,这样混乱的局面下还能完美的控制好力道。
  狗儿逮住时机,一手按住巨兽的脑袋,一掌成爪,噗嗤一声刺入那巨兽的下颚软皮下,五根指头尽数没入。
  狗儿大吼一声,竟将那三四人长的巨兽单臂提起,用力一甩,狠狠的撞向了牢壁。
  那牢壁上的长针撞在巨兽的铠甲上,叮叮咚咚折断了不少,不过,也有一些穿过了巨兽的身体,将那尸体钉在了牢壁之上。
  血,顺着那牢壁汩汩的往下流。
  水牢四周站了七八个黑衣人,将水牢围起来,似乎代以监视一职。
  这巨兽被杀,猛的摔在牢壁之上,那水牢也是抖了一抖,发出一声闷响,更是让被迎面砸来巨兽尸体的一人眼神一变,恶狠狠的看向牢中两人。
  “还不快动手?每个水牢,只有一人能活着出来。”
  那人声音沙哑,倒有几分恐怖阴森之感。
  狗儿和高连对望一眼,皱了皱眉。
  “他不要我命,我不杀他!”
  高连呵呵一笑:“我双臂已伤,显然不是他对手。便是双臂未伤,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那黑衣人脸也仿佛衣服一般黑:“那你们两人都莫想出来了,关到死了一人再说。”  
  高连不再说话,却细细的打量了狗儿。
  刚才生死危机,他未多想,如今再一看,只觉得心中大惊。
  怎么说呢,普通人对于杀人总归该是有点心理上的忌讳的,很多孩子刚进来的时候都因为不敢杀人而慢了一步,而只这一步便足以让人丧命。而另一些正常点的会在杀人之后吐上一歇,然后继续杀人。
  但是,这个名为鶄的少年却不一样。他的身上,还带着那种少年的蓬勃的朝气和温暖的气息,很明显并未入楼多久,杀人却这般的利落。
  这,高连还可当他是带艺入门,本身便是杀过人的人,这在楼中也不少。但是,这个少年的眼神……
  在杀了那么多的人之后,在杀了那样恐怖的巨兽之后,竟然还保持着那样清澈毫无波动的黑!  
  当然,高连不会傻得认为他单纯,能够那样毫无顾忌下手的人绝不会单纯,只能说,他惊异于这个少年对于杀戮的认识。
  这样的眼神,在这样的杀戮过后出现这样的眼神,只能解释为,这个人,这个少年根本没把杀人当作一回事,根本没有做为人的正确的观念,根本没把杀人与杀死一只鸡或者一只蚂蚁看做有任何的不同!
  有这样的观念的人,日后若不是成为杀人如麻的恶魔,就是绝不会迷失本心的……人中之龙!  
  待到这时,小吉才放松了下来,深呼出一口气。
  她身边的叶小三忽然咧嘴一笑:“哦也,哦也,真是不得了啊,看到这个样子的他们,我还真是怀念啊!”
  小吉全身无力的趴在栏杆上,翻着白眼。
  那叶小三却一下子跳了上来,坐在那栏杆之上,甩着两条腿,把那张娃娃脸凑近了小吉道:“要不,送你份礼物吧?”
  小吉警惕的瞪大了眼。
  叶小三呵呵一笑,背着身子,扭转了头朝下面喊到:“喂,狱卒,放那两个人出来,今天这场,算他们两个都过了。”
  那水牢周围的黑衣人立刻躬身道:“是,堂主!”
  随着叶小三一喊,小吉只觉一道目光嗖的一下落在她身上,灼热得几乎让皮肤都烧了起来。
  小吉抬头看去,只见狗儿两眼闪亮的看着她,那模样,让她想起当初给他取名狗儿时那小狗一样讨喜的样子,倒是旁边的高连一脸的不可思议,目光直在狗儿和小吉身上转悠。  
  果然,还是自家的孩子好啊!
  小吉的成就感嗖嗖的上升,朝着狗儿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使劲的挥了挥手,狗儿脸上的笑容立刻大范围的蔓延,仿佛灿烂盛开了满坡的鲜花,让小吉瞬间忘记了前次见面时狗儿那不冷不热的样子。
  想来,是有飞花鵁在,他多少有顾忌吧?
  小吉对狗儿招招手,让他过来,狗儿朝叶小三看上一眼,叶小三对旁边一个狱卒点了点头,那狱卒立刻领了狗儿从侧旁一个小洞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到狗儿站到了面前,可见这洞中洞只怕也不简单。
  狗儿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身上还沾满了血,臭烘烘的,小吉也不嫌弃,得意洋洋的跑过去,仰起头捏捏狗儿的小脸,皱皱眉头:“瘦了。”
  不一会儿又眉开眼笑:“不过壮实了。”
  狗儿碍着这场景,脸上虽然还是淡淡的,眼睛里却笑意盈盈,黑眸若星,晃花了小吉的眼睛,只觉得看来看去,自家的孩子真是漂亮极了。
  她在狗儿面前转了一圈儿,忽闪着眼睛看着狗儿。
  狗儿两只眼睛都落在小吉脸上,来来回回细细的打量着,那一圈儿转完,他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她不甘,又转了一圈儿,却见狗儿还是那副样子,不禁泄了气,拿胳膊肘拐了拐狗儿道:“喂,狗儿呀,你都没看出小吉妈妈有什么变化吗?”
  “嗯?”狗儿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不解还是别的什么。
  小吉泄气,抬起一条腿晃了晃脚尖:“腿呀!是腿呀!”
  她正得意,狗儿却突然抱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颈边蹭了蹭,小吉心疼,只觉得狗儿在这里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偏偏人家是飞花家的人,自己还真不好意思过于干涉,毕竟,飞花鵁对狗儿其实还是不错的。何况,她自己也知道,狗儿若是不够强大,单凭他身为飞花后裔这一点,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恩怨仇杀,从来不会因为对方是孩子,或者不是手染鲜血的那一个便宽大为怀。
  仇恨,是个可怕的东西。
  于是,她只得拍拍狗儿的背,轻轻的从他脑后沿着背脊之上慢慢的一路抚过。
  似乎有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抚摸能让“孩子”感觉到放松。但是,那个“孩子”似乎……也许……好像……是指宠物吧?
  啊,算了,都一样。
  “小吉妈妈?”狗儿忽然轻忽忽的在小吉耳边念了一声。
  小吉条件反射的嗯了,却又不见下文。
  过了一会儿,狗儿又试探着轻忽忽的念:“小……吉?”
  小吉又嗯了一声,这一次,腰上的手臂忽然一紧,她痛呼一声,那钢铁一样的长臂才松了。  
  小吉抬眼,疑惑的看向狗儿,狗儿扭头看向一边。
  旁边的叶小三忽然哦呵呵的怪笑起来,小吉狠狠一瞪这个打扰她感人的母子相聚的娃娃脸家伙,那家伙立刻摊摊手从栏杆上跃下来,却又整个上半身趴在栏杆上,软绵绵懒洋洋的样子。
  狗儿低声道:“他昨日被罚了,身上有伤。”
  小吉这才想起,飞花鵁让这个家伙去春华堂领罚的事。虽说叶小三看起来没事人一样,不过,想都想得到他身上的伤该有多重。
  狗儿又加了一句:“气息不稳,脚步虚浮,指尖偶尔会有一抖,有严重的外伤不说,还有内伤。”
  叶小三气得咬牙:“飞花鶄!你别自以为是!”
  只是,开始的时候小吉没注意,这下上了心,才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嘴角会小小的嘶一下。  
  狗儿脸上一沉:“我不姓飞花,我姓东方。”
  叶小三冷哼一声,娃娃脸上气鼓鼓的,忽然看到下面的高连,他恶劣的转了转眼珠,出声到:“哟,小子啊,我以为你这次会死呢,我可是特意把你分到飞花鶄一组的。”
  狗儿听到“飞花”二字,脸色不虞的再次出声:“我不姓飞花。”
  叶小三却不理他,弄得狗儿更加阴沉,手也捏得咯吧咯吧的响。
  只有高连,在听到飞花二字时,脸色变了变,然后又缓了:“与强者结盟,然后寻求存活下去的机会,你教我的,我赌赢了。你没死之前,我不会死的,叶小三。”


Chapter 51

那高连说这话的时候笑眯眯的,没有一点杀气,让小吉啧啧的捏着下巴做深沉状,探寻的眼神嗖呼一下落到高连身上,又嗖呼一下落到叶小三身上。
  叶小三那张娃娃脸笑眯眯的转过来,笑得跟高连一般诡异:“嗯,小吉想不通吗?这,我可是跟飞花公子学的哦。”
  “咦?”小吉适时的表示的疑惑,以鼓励对方再接再厉的说下去。
  叶小三果然高兴,软体动物一样趴在栏杆上,眯缝了眼睛道:“啊,说起来,我跟飞花鵁也有灭族之仇呢!不过,我家人少,就我爹我娘跟俩哥哥。”他伸出指头,一根一根数了。
  “不过,我大哥那种白痴死了也没事。啊,所以,最后,我跟二哥能够活下来,我已经挺高兴了。”
  小吉一个哆嗦:“你不是吧?自己父母兄弟被人杀了,你还高高兴兴的给人家卖命?”
  叶小三鼓着腮帮子扭过头,一脸委屈的模样:“啊,小吉真是不理解我呢。”随后,话音一低,闲闲的扯了扯嘴角,感叹一般:“这,才是飞花鵁的厉害之处啊!他用他自己告诉我,告诉……”
  叶小三把目光落到狗儿身上:“告诉他想要告诉的人,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用的,只要你有那个实力和胆量去驾驭。”
  他忽然显出几分惆怅来,伸出手虚空一握:“我和二哥在他手下说来也有十来年了,原以为,当初的仇恨会像那陈年的酒一样,越来越浓,越来越醇,可是,没想到,十来年过去,那仇恨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飞花鵁这样的人,不说他自己对于别人的吸引力与掌控力,不说他这个人那种天生让人追随服从的气势,单是他的手段与心计,我也不得不服。”
  “当年,我父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一双鸳鸯剑客,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行走江湖间,哪个不敬上三分?可惜,总有人恨的吧,这样的‘碍眼的碍事的’人。想当年初见,飞花鵁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一身白衣,一脸病态的苍白,单手提剑站在那院中,便似明月姣花。”
  “我现在都还记得,他进来后,先对我父母抱了一拳,说我父母是这江湖上难得的狭义之人,所以,他自己前来不借他人之手,算是对我父母的尊重。那时,他挑唇一笑,便是我那见多识广的父母也心中惊艳。他说,本来,这笔生意他也不想接,可惜,对方开的价钱实在是高,他没有理由和钱过不去。他说,他可以让我父母三招。”
  “飞花鵁天生傲慢,可是,我父母到底是成名已久的人,岂有不傲的道理?江湖中人,面子自是看得极重的。于是,我父母心怒,也不要他让招便与他打斗起来。”
  叶小三忽然顿住,回过头来,笑到:“对了,不知你们可曾见过飞花鵁出手?”
  小吉脸色也严肃了起来,点头道:“见过的。”
  见过的,当初祭台之下,他仅凭一人之力竟能与绿蚺蛇王相斗,当日虽然大哥珑已是意识不清,所以,没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可是,小吉也不是笨蛋,自然知道,凭珑护鼎神兽的身份,飞花鵁也不可能出全力杀死他。
  所以,一个能凭个人之力与绿蚺蛇王相斗的人,她怎能记得不清楚?
  “烁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叶小三口中喃喃,神色一瞬间有些迷茫和复杂,像走入困境的孩子,不知道该后退还是继续,继续顶着艰险顶着即使走到头也不一定有出路的未知前进。
  “这便是飞花鵁自创的招式,在飞花楼数代精良武学之上,融会而成,仅仅四招十六式,却是破无可破,精无可精,依我看,天下间的武学,数百年内,恐怕再无人能出其右了。”  
  这个娃娃脸的堂主,即使在回忆起那父母双亡的往事时,依旧对飞花鵁有如此高的评价和发自内心的感叹,可想而知,当时,那个十来岁的孩子受到的是何等的震撼,以至于,现在,十年过去,当初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一流的高手,却仍旧对飞花鵁有一种本能上的畏惧,不敢妄动。
  飞花鵁……
  “上天不公,如此人中之龙,却自小体弱,活不过二八……”
  听叶小三用那样的口气回忆着飞花鵁,莫说小吉,便是狗儿也多多少少生出了这样的感叹心思。只是,他随后又捏了拳头。
  “不想!不想永远活在飞花鵁的光芒之下,他要比飞花鵁更强!”
  只是,飞花鵁限于身体,他若单纯想以武力战胜飞花鵁,数年过后,并非不可能。但是,他自小谷中长大,又由小吉抚养,人情世故,知之甚少,性格又过于兽化,他便是能一武力胜之,也未必能以算计胜之。
  飞花鵁这样的人,这样的天之娇子,江湖之中,百年之间,能出几个?
  大概,老天终究是公平的吧,给了飞花鵁不世出的才华,所以,折了他的寿命。不然,那才是真正的上天不公了吧……
  “当年,我父母成名也已十多年,在江湖之上,虽不是数一数二之人,但是,至少是前十之数,没想到……没想到……”
  叶小三扯了扯嘴角,只是,他神色却甚是凄然,想来,即使,因为十来年的时间消磨掉了那缠绕心头的怨恨,这种本能一样的悲伤,却是无论如何也磨灭不了的了。
  一时之间,小吉、狗儿,就连那底下的高连也神色复杂的仰起头看着这个全身无力一般趴在栏杆上,努力的仰着头的娃娃脸堂主。
  那角落里,叶不二更是轻轻的喟叹了一声。
  “没想到,所谓的鸳鸯剑客,竟只在他手下走上了一招四式!”
  “便是现在,我也还记得清清楚楚。我站在那树下,几乎已是呆了,眼睁睁的看着。第一式,他一剑扫断我父亲的攻路;第二式,他压腰回身,阻了我母亲的退路;第三式,他蔑笑一声挑飞了我大哥的剑;第四……式,他当剑横扫,一剑三命!”
  “明明都只是简单至极的招数,可是,他在你眼前耍开,便能叫你心神也为之一震,只觉铺天盖地都是剑影错落,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攻无可攻。这,还是当日他剑法初成,威力不甚的结果!”  
  叶小三顿了一顿,大出了一口气。
  他这一顿,这二楼平台之上便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
  他复又开口:“那时,我已吓呆了,只觉得他看过来的时候,眼前除了那个白衣的瘦弱公子,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甚至,感觉不到二哥死死的把我抱在怀里。”
  “可是,他只是走过来,看我两眼,咳嗽两声道,你们两个便是鸳鸯剑客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吧?果然是练武的奇才。那么,我给你们为父母报仇的机会,你们要吗?”
  “他只略略弯腰,轻声细语的,仿佛是向陌生人问路一样。直到那时,父母双亡的感觉才慢慢的体会了过来,我哇哇大哭,直嚷着要杀了他。他微微一笑,走在前面,说,哦?想杀了我?那么,跟我来吧,我教你武功,教你……如何杀人……”
  “他后来果然没有食言,将我和二哥都呆到了这夏荷堂,接受训练。甚至……果然给了我报仇的机会。”
  “他……竟给我说,若我想杀他,每年我父母的忌日,正月初八的晚上,他都在竹楼等我,不带一人,独身等我。”
  “他是飞花楼的楼主,身边莫说那十六天罗童子,便是那乌栖因为自小服侍于他,从小受他提点,也绝对称得上一流的高手。于是,我想,只剩他一个人的话,那,等我成了夏荷堂的堂主,等我也是‘第一’之后,不论如何,都有机会杀死他的吧?哪怕武功上胜不过他,我耍奸计,我暗中使诈,总能杀死他的吧?可惜,我小看了他。原来,所谓的第一和真正的第一之间的差距,绝不是一与二的差距,而是……天渊之别。”
  “我从进飞花楼开始,十年了,每年正月初八的晚上都去,年复一年,我一次又一次的败在他手下。他那四招十六式完成之后,我便从未能在他手下走过一招四式,跟我父母一样,一点儿胜算也没有。”
  “他给了我报仇的机会,他平日里总是纵容我的无礼,我原以为这是他的自负,可是,到后来,到这十年渐渐过去,我心中的怨恨渐渐消逝,我才明白这是他的御下之术。”  
  “他是骄傲的人,可是,从不自负,这也是为什么我和我的父母都一样,在他手下总是以最快的最直接的方式失败。他体弱,所以,他出手总是与他的人完全相反,凌厉得仿佛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撕裂一切。他从不藏拙,能够一招毙命便一招毙命。但是……”
  “但是啊,仇恨这个东西,却与其他所有的感情一样,遇堵则满,遇导则疏。他给了我十年的时间,一次一次,不停的让我报仇,不停的让我与自己的仇人接触,甚至,以仇人的身份指点我,让我下一次报仇的时候能够多挨上一阵。于是,渐渐的,报仇的欲望便淡了。就好比那酒,若是封起来,便会成为醇厚的佳酿,可是,只这么随意的放在那里,却会以一种看不见的缓慢速度慢慢的消失了,不见了。”
  “十年前的叶小三,一心想杀死那个叫飞花鵁的人,甚至为此咬牙忍受着夏荷堂那惨绝人寰的训练,拼着一死成为夏荷堂的堂主。可是,十年后,成为了夏荷堂堂主的叶小三,却已经不再一心想着报仇了,那报仇,反而成了责任一样的东西,枯燥的重复的挑战,却只是因为习惯了。”
  “于是,为复仇而辛苦努力了十年磨砺出来的叶小三,成了他的仇人飞花鵁手中的一把利剑。这,才是飞花鵁最厉害的地方,对于人心那随意掌控的本事,对于人,哪怕是仇人也能随意掌控的本事。你……”
  他偏过头来,对着狗儿勾勾手指头,不顾狗儿涨红的脸和愤怒到几乎要扑上来的眼神,啧啧的摇了摇指头:“你嘛,啧,果然还是还差得远呢!”

Chapter 52

狗儿双拳一捏,嘁了一声,却未反驳。
  他虽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飞花鵁于他,就像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精疲力竭的时候,每每抬头,那高高的山顶依旧云遮雾缭,即使汗流浃背也仿佛不曾靠近过一步。  可是,总会爬上去,超越他的!
  到时,便是山登绝顶我为峰!
  小吉拍拍狗儿握在身侧的拳头,直到感到手下的皮肤慢慢的放松下来才笑着抚摸了狗儿的头。只是,狗儿似乎觉得这样的动作在叶小三调笑的眼神下有些难堪,扭了扭,却还是没有躲。
  “呐,狗儿,是我不好,以前一直少有教你。不过,狗儿这么聪明,现在再说相信也不会迟。想要超越谁并没有错,可是,如果,为了这个目的把自己都忘记了就不对了。你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了那个你要超越的人不是吗?你是想超过他,而不是成为他,不是吗?所以,不用什么都以他为目标。相反的,有些时候,如果爬不上去,就绕过去吧,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叶小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啪啦啪啦的拍起手来,只是,他动作一大,扯动了伤口,难免有点龇牙咧嘴的模样:“难怪他们都对你上心,当真是别有一番见解。名满天下的飞花公子在你口中,倒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
  小吉一偏头:“是没有什么两样,这天下间,谁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东西呢?所以啊,不论是飞花还是狗儿,都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必像谁。”
  叶小三暖了声音,说:“当初,我接了高家庄的任务,便看到高连,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定定的看着我,却不哭不闹,像是傻了一般。忽然就想起以前的自己来,于是,便带了这个孩子回楼里来。啊,为了这个高连,我还被飞花公子狠狠的惩罚了呢,唔,怎么惩罚的已经记不得了,反正不好受!真是的,明明自己也做过这种事,这就是典型的歧视啊!”
  叶小三耸耸肩膀,一副“其实我也很无奈”的样子,愈发的小小声嘀嘀咕咕。
  小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个飞花楼,明明只居于小小的南方水泽之城葚西,却像这个巨大江湖的缩影一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故事。每一个人,都有一段过去。
  或辛酸,或血泪,或挣扎,或隐忍……
  小小的一座竹楼,却住进了人世百态。
  然而,这样一个本该冷血冷清的杀手之楼,却让她觉得莫名的温暖。
  因为,这里的每个人,从没有谁强求他们忘记过去,即使,那一步步走来如在炼狱。
  因为,这里的每个人,一直都在心里有一片净土,即使,那一步步走来他们已满手血腥。
  爱、恨、情、仇,小吉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过。
  其实,飞花楼……很温暖啊!
  就像一个家,给这些失去了一切的人最后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就像一把刀,给这些挣扎求存愤怒伤心的人一个翻身报仇的机会。
  每个人,都像烟花一样,用一世的情缘生死,去活出一瞬间的光华绚烂。  
  她忽然庆幸,庆幸自己离开了圣兽谷,来到了飞花楼。
  因为看到了那些痛苦,所以,更加的了解了那淡淡的幸福的来之不易,于是,愈发的珍惜。  
  江湖之上,从来就不少血腥,所以,飞花楼所做之事——杀人——从来都不少。飞花楼不做,自然也会有别的人去做。所以,小吉并不反感,反而感慨于飞花鵁那句“这笔生意他也不想接”。
  她自然知道,飞花鵁那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必不是多少人面子上的乖巧话,是真的在感叹。飞花楼,在杀戮的同时,仍旧保持着人性最初的纯真。所以,飞花鵁虽杀了鸳鸯剑客,却保下了他们的一双儿子——这是飞花楼盛名之下的随意,绝不会有别的人敢来说什么,也绝不会有别的杀手敢做出这样的事。
  他教他们武功,养他们成人——这里面有叶小三叶不二的努力,却不可否认的有飞花鵁的温柔。  
  这江湖,本就不是善堂,所以,飞花鵁的温柔善意便从不以那懦弱直白的方式表达出来:即使是施舍,即使是相救,也必须表示出自己有那个值得他施舍的资格,要去抢,去争!
  叶小三,也必定是看破了这些才落出这么多的感叹来。
  她东方吉也是早看破了这些才一直一直对那个病弱的公子生出许多不一样的心思来。
  有这样一个沉于血腥多年仍旧不会沉迷于血腥的飞花公子在,她根本不用再担心狗儿了吧?
  所以,狗儿,成长吧,看看,你能够成长到哪个地步。
  飞花鵁不让我见你,却是对的。
  一个人,可以有期望,有了期望便不会迷失,但是,不能随时都有倚靠,那样,便永远长不大了。
  叶小三叉腰道:“哼!我灭不了飞花鵁,我还灭不了当初借刀杀人之人吗?他是朝堂的大官,他的儿子却无恶不作,当年命丧在我父母手中,于是怀恨在心。哼,我抓了他,把他脱了衣服划上几刀,扔到那满是虫子的坑里,看着他一点一点被那虫子咬得全身溃烂,看着他哀嚎了整整一夜,嚎到连哼哼都发不出,活活的把自个儿抓死!哈哈,跟我作对!朝廷官员又如何?敢雇飞花楼的杀手,岂能不被掌握在飞花楼的掌中?”
  他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又双手捂了脸,那手缝里便流出晶莹的泪水来。
  “这便是我成为一堂之主后唯一能做的了,唯一能为我的父母做的了……”  
  “那么我呢?我唯一能为我父母所做的是否就是杀了你呢?”
  忽然而出的声音让其他几人都将目光落在了高连的身上。
  十五六岁的少年高昂着头,眼神复杂的看着叶小三。
  旁边的火把发出吡啵一声,高高的火苗顺着声音一跳。
  那个早先便不满狗儿与高连的狱卒顺势冲上来,啪啪两巴掌打在高连的脸上,打得高连的脸瞬间便肿了起来。
  “小兔崽子!你还反了天了!”
  那狱卒抬起手,还要落下,却惨叫一声踉跄后退一步,再一看,那高举的手,手心已插了一柄小刀。
  这边儿,叶小三低低的笑着,娃娃脸上阴霾成一片,手指间,一把寸长小刀被他来回的把玩着。  
  血立刻顺着狱卒的手滴答滴答的往下流,在这寂静的空洞石室内,能够清晰的听到。
  滴答——
  滴答——
  那狱卒的脸隐在黑色的斗篷下,看不清楚,只知道,他颤抖着指尖,却不敢止血。  
  高连看了叶小三一眼,哼了一声,却扭过头去。
  叶小三随手将剩下的一枚短刀一扔,那短刀却噗嗤一声尽数没入地面。
  “去!带飞花鶄和高连下去!”
  狗儿听了,又看了小吉一眼,便恢复到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身下楼。
  而高连,也自觉的走入旁边的暗门。
  背后,叶小三的眼神一直一直复杂的落在高连的身上,待他回过头,却见小吉露出一种奇特的眼神上上下下的瞄着他。
  叶小三稍稍退后一步,梗着脖子道:“看什么看?”
  小吉露出八颗白花花的牙齿:“我发现,小三也是好人啊!不过……”
  她一偏头,严肃的摇着指头:“不过,高连与你不一样,小三你即使家破人亡却一直有一个哥哥在身边,便是那最苦的日子,心里头也有个人可以想着念着,在你还恨着飞花鵁的时候。但是……他啊……”
  小吉瞟过去,却正好见到高连进入暗门,那暗门隆隆一响,便将那少年单薄挺直的背影吞噬在了一片黑暗中。
  “他啊,希望不要扭曲蒙蔽了才好!有些时候,爱与恨,是很难得分得清的。不过,狗儿若当真能够得他真心,获他相助也好,这便是狗儿的厉害之处了,这便是飞花鵁用上手段也不一定比得过的了。飞花鵁与狗儿,本就不一样啊!”
  叶小三张张嘴,本想说“和你不熟,别小三小三的叫得亲热”,最终却叹了一声:“是……”
  “他们飞花一脉的人,各有不同,却都是人中龙凤。别的人,便是天才也拍马都赶不上。”


番外。珑之章。祷旱玉

珑,祷旱玉,龙文。——《说文》
  绿蚺蛇王是神奇而强大的物种,但是,没有任何一个物种的强大不需要代价。
  “太弱了!没有了母亲的保护,太弱了!”
  那个时候,我仰起头看着天,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想起出生时的那句话,对那个妹妹的叮嘱:活下去。
  活下去!
  既是说她,也是说我。
  若是几十上百年的绿蚺蛇王,在这片土地上几乎将是无敌的存在,可是,那个时候,我才不足一岁。
  母亲不该这么早便生下我们的,但是,我却无法责怪她。
  因为稀少啊,因为稀少所以有可能一辈子也无法遇到另一条异性的绿蚺蛇王啊,遇到了,那么,便会用尽一切办法产下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死去的后代。
  这,是艰难的繁殖,谁也无法苛责。
  圣兽谷的上空因为云遮雾缭所以几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谷中经年不见的风雪挣扎着爬到了那天之上一样。
  我常常仰起头看那片怎么都看不到蓝的天,然后想:“是不是……出去更加能够活下来?”  
  圣兽谷中,别的家伙都太强,太利,太狠,几乎让我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我唯一能做的,竟是等待。
  毫无希望,毫无止境,毫无所以的等待。
  所以,出谷去吧,哪怕只有渺小到看不清的希望,总比死在这谷中好。
  那个时候,我天真的这样想,天真的放弃了这天底下唯一能够孕育也唯一孕育了绿蚺蛇王的地方。
  有着细小绵软的鳞甲的腹部与沙石摩擦,唱出低低的节奏。
  那一刻,曾经仰着头,仰到哪怕倒在地上都看不到头的天和云都仿佛被踩在了脚下。
  地平线,第一次缓慢的出现在了眼前。
  温暖的沙地,温暖的阳光,还有……冰冷的手指,紧紧的扣在我的脖子上。
  一瞬间而来的紧滞,铺天盖地的绝望。
  那是个男子,将我装在封闭的笼子里马不停蹄的连赶了五天的路。
  我在笼子里,暗无天日。而我从未想过,以后的漫长百年,我便要终身与黑夜相伴。
  五天后,当我再次见到光时,我全身都在一点一点僵硬起来——这里,散发着死寂的气息,危险而绝望,比圣兽谷更加的绝望。
  这是兽天生的敏锐。
  如果说,圣兽谷危机四伏,那么,挣扎着尚能存活。
  那里,本就是个不停淘汰,不停筛选,不停鞭策着一切生命进化的地方——用有限的一片福地养育出最精彩的生命。
  而,这里,却是永望不到头的死亡与灰败。
  我拼命的扭动着身体,小小的青色身体在那个男子的手中挣扎成一团。
  我拼命的露出我尖锐的毒牙,奈何脖子下的七寸被他死死的卡在手中。
  他说:“从今以后,你的名字便为珑。以最近神兽之名,镇压世间恶鬼。”  
  他的声音有精疲力竭的颓败,听到我耳中却轰然作响。
  名字,于我们却不像人。
  名字,是我们的福祉,亦是我们的罪孽,是我们脖子上的枷锁,一旦套上,便一辈子无法挣脱。
  我们,一生,长长久久,哪怕千百年,却永远只能有一个名字,仿佛篆刻一样。
  然而,这个男子,如何得知?
  我龇牙咧嘴,做着颓然的挣扎,心中,却荒芜一片。
  这个地方,黑暗、死亡、危险、孤独,四下都是阴魂的咆哮,震得身体都在打颤。
  我看着他,一笔一笔,用奇异的文字在那个黑木的鼎上深深的刻下“珑”,再用碾碎的金粉镀了一遍。
  当那最后一笔阖上,他松开我的身体,我却知道,终此一生,我也很难逃离这里了。
  那地道的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将那个男子,这里唯一的最后的生命的气息掩藏在外。
  我盘在鼎上,心中一片茫然。
  活下去吗?
  依然要活下去吗?
  即使,这般屈辱,丧失了兽的尊严?
  即使,这般寂寞,四下空无一人?
  活下去啊!
  当初,对那个有明亮清澈眼睛的妹妹,不是如此说过的吗?
  活下去!
  这里,仿佛是地下,偶尔会有冰凉的腥臭的水滴答滴答的浸透下来。
  那个时候,我便知道,外面一定下雨了。
  也许会是细细蒙蒙的雨丝,也许会是伴着轰隆隆的雷声瓢泼一样。
  而,很久很久不下雨的时候,我便会猜想,外面,是一直艳阳高照呢,还是阴凉的吹着小风呢?  
  这里很黑,四下的瘴气很重,所以,黑暗中,连虫子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听不到,静默得仿佛连我也早已死去。
  在这样的黑暗中,我甚至害怕,有一天,即使我能够到地面上去,我的眼睛也会看不到了。到时,无论在哪里,都逃不开这一片黑暗的诅咒。
  所以,在黑暗中,我常常是闭着眼睛的。反正,睁开也什么都看不到。
  那黑木的鼎是这里唯一让我有兴趣,唯一让我觉得难以理解的东西。
  这里四下封闭,虽然偶尔也会感觉到空气的流动。细细软软的摩擦过皮肤,但是,却绝不会形成能够呜咽的风。所以,在幼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趴在那鼎沿儿上,研究那鼎中打着旋儿的呜咽的声音。
  那是一种低声的哀泣,像女子倚在窗边的低声自语。
  只是,那风却含着一种莫名的凌厉,在鼎中四下乱撞,有时,甚至能将鼎撞得东倒西歪。
  每当这时,那顶上的黑色花纹便像流动一般,发出暗哑的光泽,像……一种警示。
  在那段几乎连时间都忘记了的日子里,那鼎,是我唯一的玩具。
  拿尾巴推它,把它的沿儿卷起来。偶尔,还能让它小幅度的转动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然后,我发现,当我接触它的时候,会有一股冰凉到刺骨的气顺着那鼎上的纹刻汹涌进身体里,连饥饿都会驱走。
  初时,会害怕,但是,渐渐的,便发现了那气的好处。
  虽然会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把全身都撕扯得发疼,可是,全让身体里开始流动起连续不断的力量。
  那一片黑暗中的无聊几乎是最大的折磨,于是,我尝试着运用这些力量,通过不同的流动方式将他们挤出体外。
  失败也无所谓,因为,我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我最缺少的就是如何打发那漫长的时间的奇思妙想。
  于是,也不知道重复了几千还是几万次,渐渐的,竟也让我摸出了点窍门儿。
  修道之路,最难的便是那入门。入门之后,便是山高水阔,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是水入汪洋,谁都不敢赞上自己一声。
  而我,几乎是一路磕磕绊绊,完全的靠了自己爬着摸着挣扎着进了那道门,过了那道坎儿。  
  于是,那翻来覆去的捣腾之后,又有那鼎中源源不断实如强迫的力量涌入,我竟已能化为人形了。
  依旧是那片混沌般的黑暗中,其实,我根本不知化作人形的自己是哪般的模样,只是,或美或丑,于我又有什么重要?
  然后,那闭塞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地道再次轰隆隆一声打开了。
  那时,我坐在那黑木的鼎边,弹指便是一朵小小的火花。
  黄褐色的光包裹着一朵小小的蓝色的芯,在指尖上轻轻的扭动,像跳舞的小人儿一般,踢踢腿,弯弯腰,再扭一个圈儿。
  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明,被我抓在手心。
  进来的人有一瞬间的呆愣,然后便扬起一抹笑容来。
  我也不看他,十指翻飞间,一朵一朵的火苗便接二连三的跳跃起来。偶尔一朵,往上一窜,便拉成细细长长的一条,丝线一样在黑暗中散开。
  许是看到我不理睬他,那个男人笑起来,声音低低沉沉的。在这个许久许久没能听到笑声的地方,让我有一瞬间迷糊。
  他说:“你是……?”
  我掀起眼帘来看他一眼,然后,依然径自把玩手中唯一的光明:“跟你没关系。”  
  那是我第一次与人交谈,舌头像是转不过来一样,舌尖跳跃弹出的声音显得十分的模糊。
  他却走近两步,目光在那鼎上转了一瞬:“我叫飞花情。那么,你便是这护鼎的神兽了吧?想不到短短二十多年,你便已经能化为人形了。”
  “二十年?已经二十年了么?”指尖上的火苗扑腾了一下,终于熄灭。我看着指尖,心中惘然。
  我抿起唇:“或许,我该说,原来,才二十年么……”
  翻手如电,趁着这片我无比熟悉的黑暗的掩护,十指紧扣在莫名未动的飞花情脖子上。  
  幻化的十根指头,指尖纤长白皙,没有一点瑕疵,甚至,连茧子或伤痕都没有。  指头之下,可以感觉到飞花情脖子上跳动的血脉和温热的身体。
  他说:“即便你杀了我,你还是出不去。你知道的。”
  他把手放到我的手上,黑暗中,我却看到他在笑,如水墨画一样。
  然后,他就那样笑着,轻轻的拨开我主宰他生死的十根手指。
  他的目光落在那黑木的鼎上,不由自主的抚上去,却又像极其痛苦一般皱着眉。
  那个时候,我听到鼎中鬼哭一样的哀嚎。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因为,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我。
  他说:“而我的血,是唯一能够交换你出去的筹码。知道吗?这个鼎想要吸尽我的血肉呢!”  
  他忽而又抬起头来:“你知道黎裳所下诅咒该如何解么?说出来,我便想法让你解脱。”
  我皱了眉。
  我不喜欢他那种眼神,议价一样。
  一丝火苗从指尖上跃出,缠绕上他的脖子,像妩媚的蛇信,愈发的衬托出他脖子和脸那病态的白皙。
  那火苗是极细小的,却仍然会有灼烧的感觉,可是,他却不躲。
  “黎裳是谁,我不认识。”
  “是么?连你都不认识啊。”
  他低着头,皱着眉,一脸思索,转身便走了。
  那门又轰隆隆的响,这样的声音既让我期待,又让我害怕。
  我出声,声音已经不那么难听了,虽然还是有点低哑:“喂,当初擒我来的那个人呢?”
  他站在地道的门口,回过头来,眼神有些迷茫,像找不到路的孩子:“他?死了啊!早便死了。不然,我还来找你么?”
  死了?那么,我这么长久的孤独和怨恨,又该找谁?
  
  后来,大概又是多年了吧,又有人来了,又有人走了。
  每一个人都在问我,诅咒。
  每一次,我都说不知道。
  于是,他们便理所当然的再将那门关上,轰隆隆的。
  于是,我便只能望着那门,没止境的修炼,哪怕那魔化的焦躁越来越烈。  
  其实,我已分不清,是我自己化魔了,还是,那噬骨的阴沉力量催动着我化魔了。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寂寞到没有声音、没有除了黑以外的任何东西,不发疯才是不正常的吧?
  我已经忘了,蓝的天上会否有云像绵羊一样滚来滚去,绿的水里会否有鱼亲亲我我的吐着泡泡,夜晚过去会否有温暖的太阳……
  那些日子,都忘了。
  圣兽谷,家,活着,还有……还有……什么?
  于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差点捂住了眼睛。
  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看到了光。

Chapter 53

回到那大厅之中,却见羲和斜趴在放茶水的方桌上已然睡着了,长长的金发垂落下来,嘴角似乎还带着笑,略微上翘着,卷翘的睫毛偶尔轻颤。
  显然,睡得并不熟。
  小吉这才惊觉,自己进去得太久了。
  叶小三脚下步子悄然无声,旋到羲和身边,猫着腰左右来回的瞧了,回头啧啧有声:“这人,我还当真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
  小吉走过去,轻轻的摇了羲和的手臂,见他没有反应,又在他耳边小声的唤了,羲和这才睁开一双青瞳,略有些迷茫的眼神在屋内没有焦距的扫了一圈儿才落到小吉脸上,眨着眼睛看了一歇,这才有了神采。
  小吉回头调笑了叶小三道:“还要好看?就他已经够祸水了!”说完也不再管叶小三,便径自拉了羲和往外走。
  “羲和。”
  “嗯?”羲和偏头看她。
  “我以后再也不来看他了。我要等他自个儿出来,然后……”她的声音却低了下去,让他听不清那然后过后到底是什么。
  羲和一捏她的一双小手,接口到:“然后,我们便离开飞花楼吧!”
  小吉瞪大了双眼:“离开?为什么要离开?要离开到哪里去?”
  羲和把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双眼:“小吉,你的孩子在这里会成为真正的人中之龙,或许会超过飞花鵁,或许会成为另一个飞花鵁,但是,那都不会再是那谷中调皮捣蛋的小孩儿了。他融入了这个江湖,便成为了‘人’!即使,他心里再念着你的好,也已经失去了那种纯真。人是贪婪的,而一旦有了夺取的力量,便会更加贪婪。小吉,你懂我在说什么的。”
  小吉左躲右闪着羲和的目光:“不会的!他……他是我的小孩儿啊!而且,就算成为飞花鵁那个样子,我也不会讨厌他的。”
  “小吉,他……还在叫你妈妈吗?”
  小吉一愣,然后瞪大了眼,呆呆的看着羲和。
  羲和的手掌却覆在了她的眼上,手心下睫毛轻颤。
  羲和缓缓的靠近,轻轻的亲吻小吉的唇角。
  “小吉,你是光,当他进入了黑暗,就会愈发的想要抓住你。他比飞花鵁多出的,便是任性,所以,他不会像飞花鵁那样,轻轻的放手。小吉,他不是狗儿了,他……是飞花鶄。”
  当你没有阻止他走入飞花楼,回到他血脉故地的时候,他便失去了做为狗儿的资格。
  小吉,或许是我看多了人的黑暗,所以,我不相信人。或许,更多的,也是我的黑暗,我的私心,利用了你对我的依赖和信任。
  你是我的光,亦是我的罪孽啊,小吉。
  他放开那捂着她双眼的手,那一瞬间,他看到光穿过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脸上,睫毛上。然后,她慢慢的睁开双眼,黝黑的双瞳轻轻的转动着,被光反射成淡淡的琥珀色。
  她看着她,有些复杂的不知所措,然后发出一声叹息。
  那一瞬间,羲和恐惧的瞪大了眼,被漫天的红隐没其中。
  那一瞬间,他从未从此憎恨过这一双眼,这一双可以看到过去,可以预知未来的眼。  
  他看到了,小吉浑身鲜血。
  他看到了,她大声的喊着飞花鵁的名字。
  他看到了,飞花鵁面上带笑却永坠黑暗。
  他看到了,那让他战栗的……傀儡,还有,那疯狂的怪物。
  他在阳光明媚的秋日里,抱着双臂颤抖,他甚至听不到耳边,小吉急切的呼喊。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只看得到这么一点点?
  为什么……让他看到这一点点……
  不!这只是预知,并不是确定的未来,一定!一定可以更改的!他,不会让小吉出事的,不会……
  “羲和?羲和!你怎么样?”耳边小吉急切的声音渐渐清晰,羲和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全身颤抖,仿佛一松手,怀中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他甚至不敢抬头,不敢看她,怕再看一眼,又是那让他恐惧的漫天血色。
  许久,他才闷声道:“我没事,没事……”
  “小吉,愿意跟我学习术吗?像珑那样的术,强大的术。”
  “羲和,你……在害怕吗?如果,你无法杀生,那么,我和式萦都会保护你的。羲和,我愿意,我会保护你的,会成为羲和的盾。”
  小吉,你这个笨蛋,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我的害怕,我的欢喜,我的痛苦与挣扎,都是来自于你啊!
  “所谓的术,跟五行八卦同理,都是通过不同的灵力释放方式,生成不同的强大力量的相互驱动和碰撞。因此,印做为术的释放就成为了必须。”
  “大多数的术因为运用的普遍,所以,结印的方式都是流传下来的。这些术,你只需要记住就是了,唯一需要你用功的,便是牢记和熟练。毕竟,印是引导体内灵力流动的根本,若是结错,首先伤害的,便是结印者自身。”
  “而另一些术,则是结印者自己开发的新的结印方式,像珑那水龙术便是。倒不是说,以前从未有过水龙术,而是他的结印方法与流传下来的不同罢了,更加简单更加强大。毕竟,一旦能够用出正确的术来,很少有人愿意去简化那些结印了,到底,那是需要代价的啊!珑他,不知道伤过自己多少次,才开发了新的水龙术。”
  “越是强大的术,自然的,需要施展的印也会越复杂,需要调动的灵力也会越多,所以,其实,也并非强大就好,毕竟,若是你印都还未结完,别人已经施展开了,你也不会取胜。小吉,你要记住,只有用自己的身体记忆下来的术才是最强大最真实的。”
  
  羲和教授术的时候,是让小吉意外的严肃。
  每一个字都咬字清楚,每一句话讲完之后都会稍作停顿,方便她记忆和理解。
  他讲完那些,便在脚下泥土之上摆了几个木头桩子:“你看,施术所需灵力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施术者体内的修炼之力,这便要修道者才能运用了。还有一个,便是来自于自然的五行之力。像许多五行之法,用的便是此力。通过五行阵法,收集自然之中游移的灵力为己用,通常,我们称此法为‘阵’。大多数非修道者,只要通晓阵法,也能运用,只是威力的大小不同罢了。”
  “而修道者,光知道调用自身灵力却是下下之举,唯有达到能够任意采纳自然之力才是上道。毕竟,不论一个人如何天资聪慧,那一具肉身之中,能够累积的灵力都是有限的,唯有以此为引,广纳天地,才是正道。”
  羲和对两只眼睛都闪闪发亮但是仍旧做出一副严肃样子的小吉点点头,指着他摆好的木头桩子道:“你来试试,将体内的灵力调动起来,注入这个阵中。我虽有灵力,但是,身体限制,无法使用术。所以,只能靠你自己了。”
  小吉心中兴奋,张了巴掌对着那最简易不过的阵使劲的瞪眼,瞪眼,再瞪眼。
  可惜,哼哼了一歇,使劲儿使得她都快拉肚子了,那阵都没什么反应。
  “这……”
  羲和心中着急,一下子屈指敲在她头上:“是让你注入灵力,又没……又没叫你拉屎!你用个什么劲儿啊!”
  他许是觉得“拉屎”两字十分不雅观,压低了声音,哼哼唧唧模糊带过。
  小吉不满:“我就觉得我体内有血在扑腾得欢,硬是没觉察出灵力来!哼,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羲和将手放在她小腹之上,宽厚温热的大掌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擦着她的皮肤,那种身体的触碰让小吉不自然的扭动了身体,却被羲和青瞳一瞪一巴掌按住。
  小吉暗淡了一双黑眸。
  羲和他,果然在担心着什么。
  “这里!你的内丹应该在这里!还记得曾经的那股灼烧的感觉吗?努力的把它调动起来,然后慢慢的在身体里运转。那股让你全身温暖的感觉便是灵力了。争取把它引导到你双掌的筋络上来。”
  小吉闭了眼,不再玩笑,慢慢的探索着体内那股流窜的细弱力量。
  那股力量在体内游鱼一般忽隐忽现,明明偶尔已经抓住了它的尾巴,它却滑溜溜的从手心里跑走了。
  小吉静了心思,也不觉得烦躁,就这么跟着那股力一直在经络之中你追我赶。
  渐渐的,小腹的燥热越来越强,小吉也不觉得,待她终于抓到那四窜的灵力之时,她却已经追着这股灵力运行了几个周天了。
  待她用小腹的热流紧紧的抓住身体里四窜的灵力一鼓作气逼向掌心时,只觉掌心之上仿佛灼烧一般,然后肉眼可见犹如雾气的乳白色便汹涌而出,涌向那最简易的阵法。
  羲和猛然大叫:“小吉小心!”一下子将小吉扑倒在地,拿身体挡在她身上。
  小吉只觉大地猛然颤抖,那被几根木桩圈起来的一小圈儿竟然飞速上涨,巨大的泥土柱子轰隆隆的从地底冒出来,笋子一样朝天拔起,一时间,整个地面都在轰鸣颤抖,四下的碎物飞溅。  
  一直过去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那大地的轰鸣才渐渐停歇了下来。
  小吉只觉全身酸软,仿佛被重物碾过一样,连手指头都动不了,而那一小圈儿土地却已经高入云霄,不可见顶了。
  压在她身上的羲和满身都是脏污的泥土,一头灿烂的金发更是乱糟糟的插满木屑或树叶。
  他低咳两声,就着趴在小吉身上的姿势在小吉耳边轻声道:“小吉,你这个笨蛋,这明明只是一个最简单的,连印都不用结,直接利用阵的移土之术,你却将全身的灵力都灌注进去做什么?咳咳……”
  小吉听他话音微喘,赶紧扶他起来,却吓得差点就要哭出来。
  羲和的嘴角,竟在源源不断的流出鲜红得让小吉害怕的血来。
  “羲和,羲和,你怎么会这样?明明没有受到重击啊!羲和,你没事吧?来人啊——”她扭头朝一眼院外大声的喊起来。
  她惊慌的不断的擦去羲和嘴角的鲜血,那鲜血却仿佛忘记关上的水龙头一样不停的冒出来,沾湿了羲和的胸口,沾湿了小吉的胸口,浸透了脚下的泥土。
  她心里害怕,于是,没有发现,她胸口之处,羲和赠她的那枚独角兽的角尖正闪着温润的光。  
  小吉不停的叫着人,叫着飞花鵁的名字,仿佛那个名字无所不能一样。
  她将羲和搂在怀里,她想要用手去捂羲和那嘴角的鲜血,那鲜血却透过她的指缝流出来。
  她双眼一片雾气,几乎看不清羲和的脸,她只能擦了又擦,直到一只纤长的手放到羲和的腕上。  
  飞花鵁眉头一皱,快手封了羲和的穴道,可是,却只让那血顿了一顿,缓了一缓。
  飞花鵁只得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黑褐色的药丸,掰开羲和的嘴喂了进去。  
  他俯身抱起羲和,也不管这院中的一片狼藉,转身便往房内走:“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小吉这才缓过神来。
  明明,飞花鵁也是那般孱弱的身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说羲和不会有事,她便那样的笃信他。
  然后,一进来便转身跑了出去的乌栖又赶了过来:“公子,独孤堂主来了。”
  飞花鵁一点头,脸上有一道疤痕的独孤澜立刻进来,把了羲和的脉简短的道:“力量反噬。”
  他一边说话,一边已经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来,随手一抖,便滚开散成三尺来长的布条,上面插满了长长短短的银针。
  他下手如电,几乎看不清那手指的转动,只觉得晃眼之间,那布条之上的银针已去了大半,而被褪去衣衫的羲和光裸的身体上已插满了针尖泛红的银针。
  像一只刺猬,刺痛了小吉的心。
  直插去了一大半的银针,独孤澜才收手道:“我已封了他全身的灵力走动,这会儿,他除了像个废人一样,身体便不会有什么大碍了。休息上十天半月自然无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神色终于放松的小吉,心中暗叹一声道:“这十天半月,你好好照顾他,他出血过多,身体虚弱,又被封了全身的灵力,好比废人,连生活也不能自理,需得小心。”
  他还待说什么,却见飞花鵁轻轻的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终于住口,径自收了针袋给飞花鵁行了一礼便出去了。
  有些时候,若是能为对方死了,也是一种福气。
  求之不得……
  他伸手摸上脸上那一条从右眼一直延伸到下颚的巨大伤疤,狰狞,丑陋,回头看了一眼,便出了这一眼院。
  一眼,一眼,一眼万年。说的,便是那每人都有的一段往事吧……


【仇怨险】

Chapter 54

这几日,小吉自然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羲和,事无巨细,便是吃饭也是一口一口吹凉了喂到羲和嘴里。
  只是,到底有尴尬之事,比如洗澡和上茅房。
  上茅房之事还能叫上式萦,可是,洗澡的话,式萦自己都是个孩子,得忙上好大一歇才能帮他洗完一次,更别说让他帮别人洗了。
  小吉抱着羲和的衣服扶他进侧间。
  经过几日的调养,羲和虽然因为被封灵力,身体酸软无力,不过,所受的伤倒是好得差不多了。  
  羲和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小吉身上,青色的双瞳微微低垂,看着小吉努力的扶住他,慢慢的挪动步子的样子。
  嘴紧紧的咬着,眉头也皱到一起,像是不满却又倔强的孩子,让他忍不住想要欺负,于是,愈发的靠在她身上,看着她脚都在打颤,心头却恶劣的有点甜蜜。
  飞花鵁甫一进来,便看到小吉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禁摇摇头。
  乌栖立刻过去,轻手扶起羲和的手臂,将他拉向自己。
  飞花鵁走到小吉身旁,侧头对她露出一个略显调侃的笑容道:“怎么?小吉想给羲和洗澡?”
  小吉难堪的抹了抹汗,左右忽闪着眼光,却硬是做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怎么会!我只是把他扶进去罢了!”
  飞花鵁忽而低头提点羲和:“小心门槛!抬脚。”这才偏过头来又看了她红着脸的模样:“到底还是会帮忙脱了衣服……吧?”
  他似笑非笑,琥珀色的双瞳中带着一阵促狭。
  小吉轰的一声抱住双颊,缩成一团蹲在地上,使劲儿摇晃着身子:“啊啊啊啊……你太邪恶了!啊,不能想啊!”
  飞花鵁本是抿着唇,这会儿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胸膛轻轻的震动。
  他一脚踢在蹲成一团的小吉的屁股上,带着笑意道:“好了,怎么也不知道叫人帮忙?”
  小吉大义凛然叉腰站起:“啊!因为不能让羲和被别人调戏啊!所谓祸水,就是容易时刻出现危机啊!”
  一直忍住怕丢脸没有出声的羲和终于转过头来,虚弱而无奈的唤了一声:“小吉……”
  巨大的几乎有半人高的木桶里早已放好了温度适宜的水,水面上还漂浮着少许的花瓣。  淡雅的芬芳,飘逸的纱帘,氤氲的雾气。
  乌栖探手试了水温,便撩开纱帘扶上羲和进了内室。
  飞花鵁坐在外室,听里面哗哗一阵水响,便知羲和已入了浴桶。他一抬眼,看到小吉在旁边走来走去的转圈,不时的把目光落过来,脖子偷偷的伸长一探,然后又触电一样缩回去,口里还念念有词,不禁愈发的觉得好笑。
  他双指一弹,指尖内劲瞬间推动空气朝小吉射来,小吉条件反射一样退上半步,侧身一扭身体绷得像一张弯弓才堪堪避过,眼神终于落到了飞花鵁身上。
  飞花鵁手抚胸前散落的青丝,纤长的手指洁白细腻,在那乌黑如墨的青丝间极缓的穿梭,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他微垂的长睫一抖,那双勾魂的狭长桃花眼便笑意盈盈的朝小吉看来,看得小吉心头咯噔一声。
  “小吉可是十分好奇?若要去看,我想,羲和也不会介意就是。我也……不会介意哦!”
  他单掌一拂,手中内劲立刻带得那薄薄的纱帘高高的飘起,纱帘抖动中,只朦胧可见,一片雾气中的两个人影。
  小吉惊叫一声,终于捂着鼻子砰的一声冲出了房间。
  飞花鵁浅浅一笑,以指点唇:“真是……有色心没色胆啊!”
  然后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优雅的站了起来,朝内室走去。
  羲和全身光裸,只穿了一条白色的亵裤泡在水中,青瞳半闭仰躺在浴桶边沿,一头灿烂的金发像太阳的光线一样散落在浴桶边缘,香花清水之中。
  乌栖面无表情尽心尽力的为他沐浴,双手在他背上踩着节奏一样轻轻的揉搓。
  朦胧摇曳的水光中,偶有几瓣娇艳的鲜花随着轻轻摇曳的水波漾到他的身上,那水波褪去后,鲜艳的花瓣便紧紧的贴在了那洁白细腻犹如美玉的肌肤上,甚至……还有一瓣,暧昧的贴在了他左胸的一点殷红之上。
  洁白的皮肤,殷红的花瓣,氤氲的水雾,还有雾中被水汽蒸得面色微微泛红的美人。  当真是一副令人想入非非的美人入浴图。
  飞花鵁手抚浴桶边沿走了几步,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不肯睁眼的羲和,不禁心想:“那脸上的红晕倒还未必是水雾蒸出来的,害羞也说不定。”
  他轻叩桶沿道:“难怪小吉在外面偷窥了那么久,果然是……”
  他掀起眼帘看了看兢兢业业的乌栖,忽然捂嘴笑道:“啧啧,乌栖,面对如斯美人,你竟这般表情,莫不是……年纪还小?”
  乌栖脸色一僵,僵硬的抬起头,看向难得有这般恶劣表情的飞花鵁,有气无力的唤了一声:“公子……”
  飞花鵁呵呵一笑,丝毫不管来自羲和终于睁眼的怨恨眼神。
  飞花鵁敛了笑容,青葱一样的手指放入温热的水中,水波荡漾间,手指也仿佛随之荡漾弯折一般,一贯白皙到病态的指尖更被温热的水熏出浅浅的粉红来。
  他温声若暖玉,气势却瞬间弥漫:“说来,羲和,你看到了什么,竟然如此逼迫小吉,也逼迫你自己……”
  羲和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许久才叹了一声:“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看到……你的死亡和她的重伤。她这样的人,若是你死在她面前,她必不要命的去救你,我不想……她到时因为自己的无力而悔恨一生。她一直对你颇有好感,大概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羲和从水中托起一掌,娇艳的花瓣随着水流从掌心的流逝而盘旋颤动,最终只能在水流流尽之后无力的仰躺在掌心之中。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让全身灵力被封的羲和无力的垂下了手。那花瓣便立刻欢快的漂浮在了水面之上,轻轻的随着乌栖引起的水波漾动打着旋儿。
  果然……是废人么?
  “小吉她虽一贯对人友善,可是,却从未任人予取予求。若非如此,她不会在当初祭台之下便强行化形。她一贯都有自己的固执和坚持,可是,除却我们几个与她自小关系亲密的,她也只有对你独独不一样了。所以……”
  羲和转头去看飞花鵁,那个男子却只是淡雅的笑着,微微挑起嘴角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任他讲述。
  “所以,我很嫉妒你,飞花鵁。”
  “我们与她的缘分,牵绊了那么多年,可是,你却仅仅用上这么几月,便令她一遇危机就能想起你。这,已经是一种身体的自行判断了,脱离于意识之外,无关喜恶。”
  飞花鵁取过身后的皂泥递给乌栖,然后在一旁洁白的棉帕上反复的擦了擦手,才温声慢语:“那又如何?”
  他手抚胸口:“我这身体,得益于血玲珑,或许不止活到二八,可是,也最多不过五六年,便是黄土一抔,你……何必在意?何况,黎裳未死,我又如何会……”
  他顿了一下,终究未再说下去,徒留乌栖和羲和两人均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看着他。  只是,他却从不需要谁的同情。
  “那么,你教授小吉术后,有几成把握可渡此劫?”
  羲和略一沉吟,终于还是实话实说:“我的眼睛所见是预知,虽未出过错,但是,我不相信未来不可更改,不然,我便不会只能见到一些片段了。正因为未来的变化莫测,所以,我才不能像窥探过去一样尽得所知。”
  飞花鵁挑眉:“那便好,我可不喜欢那种毫无挑战之事。”
  手中却双指紧扣,露出泛青的指骨。
  乌栖从小便服侍飞花鵁,对这些侍候人的本事自然是十分熟悉上手的。若不是因为此,他长年得飞花鵁毫不藏私的指点,又是得到飞花鵁承认的潜力之人,怕早已不下于飞花鵁多少了。
  所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重视的东西,别人是无法左右的。
  好比武林之中很多人为了一本秘籍杀人放火,抛家弃子,沉迷于对武学的追求一样。在乌栖的眼中,却至始至终只有他的公子一个。
  他的公子是飞花楼的楼主,武学修为天下间无人能及。身边又有十六天罗童子贴身保护,那么,他自然不必去争做那武功上的第一,所以,他反而转身学习那些服侍人的把戏,甚至,多少本该是女子的事他也毫不计较,学得像模像样。
  这,便是他的忠诚了。
  飞花鵁自然也知道,所以,从未强求他学武。
  他本就不需要别人的保护,若是,有人能够杀掉十六天罗童子后还能近得他身,威胁到他的生命,那么,多乌栖一个也无济于事。
  乌栖转眼便替羲和沐浴好了,又取了衣服,一件一件仔细的给羲和套上,甚至跪在地上,细心的捻好了衣角和裤边。
  他的公子,便是他的全部,所以,他的公子吩咐的事,不论如何他都会尽心尽力的办好。倒是羲和似乎有些不习惯,不过,他本就全身无力,只能坐在椅子上任乌栖上下其手。
  飞花鵁也坐在羲和对面,拨弄着胸前青丝浅笑道:“啊,其实不穿衣服也挺不错的,何必这么着急?”
  羲和涨得满脸通红,却又听到飞花鵁貌似遗憾的语调:“可惜我没有特殊的爱好。”  甚至,还应景的摊了摊手。
  羲和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飞花鵁噗嗤一声,击掌而笑,忽而又摇头道:“你们果然不适合在这人世生存,都太单纯了,喜怒形于色。”
  他话锋一转:“你是用什么方法把小吉身上所受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吗?我劝你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你若不愿意她受伤,那么,如果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受伤了又该如何?失去了对受伤的习惯,她将愈发不能承受愈发的容易死亡。真要想学,她便该先学如何受伤,如何将同样的伤害降到最低才是。”
  羲和一愣:“你如何知道?”
  飞花鵁抚眉一叹:“我可不像小吉那傻丫头,对你所做之事全然不疑。若不是此,便是她也能猜到几分吧?那珑用水龙术时,我便瞧出了他应该受了不轻的伤。结合你所说的,力量绝不可能凭空得到,有得必有失,那么,很自然的,所谓的术,既伤人亦伤己,也就是所谓的反噬。珑的伤是他自己承受,而小吉,傻乎乎的施了那么强的术居然毫发无伤,很自然的,便是你替她承受了伤害。想来,独角兽那般稀奇,被围捕得天下再无。若是,你自己也能施这般强大的术,绝不可能出现那样的情况。不过,稀罕之物自然有稀罕之处,我想,独角兽的稀罕,除了灵兽之外,除了绝无仅有的美貌之外,能够替人承受这反噬之力应该也在其中吧?”
  飞花鵁徐徐道来,不急不缓,却让羲和着实惊诧了一番。好久,他才苦了苦脸,叹息到:“飞花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我随口所说之话你也能推断出如此之多。不错,独角兽之所以稀罕,最大的用处便是修道了,可惜世人愚昧,被皮相所惑。”
  “修道之人,必然要承受逆天的反噬,而独角兽却能替他们承受这种绝望的痛苦。修道之人,最大的难处就是不能承受反噬之苦,常常无法得证正道,但是,独角兽乃灵兽,只要不像小吉这样毫无功法的乱来一气,一般情况下都只是小受折磨,不会伤及根本的。”
  他抬眼看了飞花鵁,然后低头,声音闷闷的:“我也知道你说得对,可是,就是舍不得啊,我能怎么办……”
  飞花鵁一怔,然后轻笑出声:“所以,这就是你我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