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事】
Chapter 01
东方吉来到地府的时候觉得十分吃惊,原来鬼故事没有骗人哦?然后有些恶劣的想,要是那个宣传唯物主义的马克思大人死后一眼看到这种情况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事故高峰期,地府的鬼魂排成了好长的一队,东方吉回头望了望,觉得有点头晕眼花,赶紧收回了目光。
排在东方吉前面的大概是一对情侣,男孩子紧紧的拉着女孩子的手,两人低低的说着话,不时还能看到那个女孩子微微勾起的嘴角。即使是在这样阴森森的环境中,东方吉也能察觉到两人之间温暖的气氛。
真好啊,生死相随呢。
东方吉眯了眯眼睛,在心头祝福着两人。
不知道排了多久的队,东方吉终于看到了孟婆。
孟婆面色很慈祥,端着孟婆汤站在三途河的那端笑眯眯的祝福着过往的鬼魂。
脚下是殷红的三途河水,那些艳丽的血红的彼岸花摇曳在岸边,蔓延开去。丝丝缕缕的花瓣仿佛丝绒一般印在河水中,随波荡漾。
东方吉觉得这地府真美。
前面的那对情侣先走向孟婆,笑着对视了一眼,端着一碗孟婆汤你一口我一口的慢慢饮掉。孟婆看着两人盈盈的笑着,脸上的皱纹缓缓的舒展开去,看起来倒年轻了不少。
喝完孟婆汤,站在一旁的几个鬼差翻着手中比牛津字典还厚上好几倍的泛黄的簿子扬声道:“这里这里,那个姜小美堕入畜生道以赎前世罪孽,恩恩,黄鸣,生前倒是做过不少善事,下世还能为人。”鬼差说完,身子微微一侧,露出后面的六口井来。每一口井的颜色都不同,从灿烂的金黄色,到沸腾的乳白色,到翻滚的血红色,甚至还有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
东方吉清楚的看到两人相握的手在微微的颤抖,那男孩子首先忍不住吼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小美要堕入畜生道?小美又没做什么错事!”
“没做错事?”那念完判罚的鬼差剔了剔牙,拿眼白瞄了那低着头不发一言的女孩子,努了努嘴道:“你问问她,是谁亲手杀了自己父亲的。哼,手刃父母那可是重罪!”
男孩子的身体愤怒得颤抖起来,几乎是咬着牙道:“你们……你们不分青红皂白……那你们可知道她父亲是怎样欺负她的?甚至……甚至还要……这种人小美没错!”即使愤怒,男孩子依旧紧紧的握着女孩子的手。
“哦?”那鬼差青灰色的脸终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女孩子一眼:“但是你们人间不也有警察这种机构么?反正,父母对子女有生养之恩,手刃父亲那是要下畜生道的重罪的。我这也是按律行事么。”又不耐烦的指着那口青色的井道:“快点快点,没见着后面排着那么长的队么?还有你……”遥遥的伸了一根手指点了点男孩子:“黄鸣是吧?也快点投胎去了。”长长的带着青色的指甲的手点了点那口乳白色的井。
黄鸣拉着小美连连后退,惨惨的摇着头道:“我不要,不要!我说了要和小美永远在一起的。”
那鬼差终于是不耐烦了,上来就要抓二人:“黄鸣!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这是早就注定好了的,岂是你说改就能改的?要不是见你生前救过不少流浪动物,算来也是性命,我才不在这里跟你废话。”
少年的眼睛里几乎露出赤裸裸的哀求来:“那……那我和小美都去修罗道好么?我退一道,小美进一道,好么?”女孩子温柔的看着他,眉梢眼角都是暖意。
“胡闹!”鬼差手一扬,青灰色的指甲猛然暴涨就朝两人抓过来。
孟婆摇摇头,端出一碗黄澄澄的汤递给东方吉:“这年头,多少人为了财势抛家弃子,这么恩爱的年轻人倒是难得了。可惜啊可惜……”
东方吉捧着那晚孟婆汤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两人几乎绝望的对视着,却一直那么对视着,仿佛要看尽最后一眼,浑然不顾那已经快要伸到眼前的青灰色指甲。
东方吉的心不由自主的颤了颤,身体一探,周围几人猝不及防已见了那手拉手的两个年轻人被东方吉撞向了那口乳白色的井。
最后的最后,东方吉只接到两人一双感激的眼神。
突生的变故让在场众人都有些呆愣,待回过神来,那鬼差一双利爪抱着头哇哇大叫:“完蛋了完蛋了!这下死了!”
东方吉捧着汤笑:这人明明已经死过一回了,不知道还能怎么个死法。
那鬼差却突然跳起来,一把拎起东方吉的衣领,恶狠狠的道:“你完蛋了你完蛋了!”
东方吉的脚尖点不到地,手中的汤也洒了,气得孟婆在一旁大叫可惜。
东方吉却笑道:“到底是你完了还是我完了?”
那鬼差啊啊的大叫起来,颓然的将东方吉扔到地上,拿着一根长长的指甲指着她:“你这女人怎么一点神经都没有啊?”话还未落地,旁边的人群已经分开,东方吉赶紧望过去,心想肯定是大人物来了。
果然见了一个绣袍的男子走来,身边跟着各色的鬼差。那男子脸色黝黑,却生得威严天成,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冷冷的眼一瞪就吓得刚才还叫叫嚷嚷的鬼差扑通跪了下去连连磕头:“一殿阎王大人,小的……小的……”
“果然是阎王啊!”被小鬼差扔在地上的东方吉啧啧。看起来好威武哦!东方吉原就在佛经上看过阎罗殿是由十殿阎王管辖,如今听这鬼差一叫才肯定了这种说法。
跟在那阎王身后的白袍男子手握一只大号的竹笔,大概是年代久了,笔杆已经泛出乌色来。那乌色的笔杆在他修长白皙的指尖翻转着,称着十指十分好看。
这,大概就是判官了吧?没想到长得这般的好看,倒像个书生。
那判官乌溜溜的眼睛带着笑在东方吉的身上一扫,然后落在瑟瑟发抖的小鬼差身上:“哟,又闯祸了?”
东方吉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不是他的错,是我一不小心将别人撞错了轮回罢了。”
那阎罗王的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东方吉身上,东方吉微微一抖,差点就要说不连贯话来。
“罢了?”判官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呵呵的笑到:“你可知你这一撞改变的是多少人的命运?这几道轮回都是与人世的各个世界相连的,这畜生道少了一魂还好说,这人道多出一魂来,便要生生生出多少人的轨迹啊?何况,你可当真是不小心么?”
东方吉再叹一口气,坦然的挺了挺胸到:“好吧,我是故意的。可是,人家两个也是的确不容易啊,你们的那个判定多多少少是有问题的,喏,连孟婆奶奶都觉得不公平哦。”
阎王的眼光唰的落到孟婆身上,孟婆抖抖的转到一边装着从大大的锅里舀汤,小小声的嘀咕道:“老婆子只是觉得那两人难得罢了,绝对没有说不公平。”
东方吉嘻嘻的笑起来:“你看你看,破而后立么,不出点错怎么知道这些制度哪里不好呢?都用了这么多年了,也该改改了吧?何况,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额……我们虽然死了,曾经也是活的吧。但是,要真完全照着规矩来,实在是容易陷入一种思维僵化的境地啊!”说完还加重语气似的点点头,期期艾艾的看向阎王又看向判官。
那判官终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被阎王瞪了一眼才捂着嘴忍了回去。
阎王威严的道:“就算你说的有理,可是,如今六道轮回被扰乱了,你也还是要受罚的。”
东方吉想了没想就点了头:“好!”
那判官却看着她摇头:“小姑娘,你可知道你要受什么惩罚?”
东方吉却看着他和阎王慎重的道:“我既然做出那样的事,必然是做好了受罚的准备的,不管什么样的惩罚,我都认了。”
判官拍着自己的脑门,颇为感慨的道:“你可是要代替那女子去畜生道受罚啊!而且,不是一世,是世世堕入畜生道啊!”
“是么?”东方吉难得的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这下莫说那些鬼差纷纷诧异的看向她,就连阎王也吃了一惊了。
阎王伸手拿过鬼差手上的厚本子翻了翻,翻到东方吉那一页细细的看了,这才若有所思的看向东方吉。
东方吉自然知道他看了些什么,笑着道:“我这一辈子虽然只有二十年,可是,我知道妈妈很疼爱我,就算明知道我一生下来就有心脏病还是没有抛弃我,反而给我普通孩子的生活。甚至因为我,妈妈差点就不让弟弟上大学反而要去给我治病。我这一辈子很幸福,就算最后病发死在床上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所以,我没有遗憾的,随便什么样的惩罚我都可以接受得了。”
阎王沉默不语。
心平则空,空则可纳万物……
生死簿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一切根本没有东方吉说的那样云淡风轻。东方吉一生下就有先天性心脏病,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药。父母大概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所以给她取名叫东方吉,希望她能借上几分吉利。她打小就没有办法像普通孩子一样奔跑跳跃,于是学会了一个人陪着妈妈聊天,一个人安静的画画种花。
她三岁的时候妈妈又生了个弟弟,妈妈却因为过于关心她而忽略了弟弟的教育与成长,那个男孩子从小与人打架斗殴,从来都是东方吉顶着破破烂烂的身子跟在那些鼻青脸肿的孩子后面不停的跟人家家长赔礼道歉受人冷眼。
东方吉的成绩很好,她十八岁的时候考上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却瞒着录取通知书没有告诉父母,还安慰有些失望吵着要去查分的父母说:“这样很好啊,小吉就可以多点时间陪在爸爸妈妈身边了。”那个时候,东方吉大概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她的病果然开始恶化,整晚整晚的疼痛折磨得这个十多岁的孩子几乎整个的变了形,她却从来不跟父母说。咬着嘴唇辛苦的忍着。她的被褥上,有时会染上嘴唇上的血,她便偷偷的拿去洗了。
高考后的东方吉天天呆在家里给自己的弟弟补课。顽劣的弟弟或许是仇视这个抢占了父母关爱的姐姐的,常常变着方儿的整她,也不好好听讲。东方吉却只是好脾气的笑,她常常跟他说:“总有一天,这里会只剩下你一个,到时候爸爸妈妈都是你的,那个时候,你值得他们去关心吗?”倔强的弟弟大概就是被这一句话激怒了,开始了认真的学习,于是,晚了东方吉两年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拿到通知书的时候,东方霄几乎是以一种挑衅的态度将那张金灿灿的录取通知书拿给自己的姐姐看的,那个时候,这个即使再疼痛都咬牙挺着的女孩子却流泪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东方吉几乎是颤抖的从床褥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两年了,颜色早已不如当初鲜艳,面上也磨出了毛边儿,可是,东方吉依旧保存着它。
可是,那个炎热的暑假还没过完,东方吉的病突然急剧恶化了,父母终于发现,将她送到了医院。
她需要手术,但是,手术已经无法保住她的性命了,能够做的只是拖延。而手术,需要钱,大量的钱。
东方父母为难的劝自己的小儿子,希望他能够放弃大学。小儿子几乎发狂,朝着那两个明明并不年老却已经早生华发的父母吼到:“难道我是你们捡来的?难道只有她是你们亲生的?凭什么?凭什么要我拿我的前途来换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希望?”
啪——
那是那对温柔的父母第一次打自己的孩子。那一巴掌下去,所有的人都懵了。两个老人相拥而泣,年少不懂事的小儿子转身跑开,整整几天没有回家。
东方吉靠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听着父母压抑的低泣望着天笑。
几天后,她偷偷的从医院跑回家,对着喘着气一脸焦急的寻回来的父母笑着到:“让弟弟读书去吧,等我离开了,至少还有他能够孝敬你们。爸爸妈妈,我爱你们。”一家三口,在大厅里相拥而泣。
后来,没能过完那个暑假,没能看到弟弟背着她亲手收拾的行李去到那个她梦寐以求的学校,东方吉躺在床上安静的死亡。她死的时候,微笑如常,周围是强忍着没有哭泣却落满泪水的父母和……弟弟。
然而,东方吉却一直坚持,她……是最幸福的孩子。
只是,东方吉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弟弟在前去报道的时候,听到接待人翻看着他的户口簿冒出的那一句话时那个一米八几的男孩子是怎样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办公室里嚎啕大哭,梗塞不能成言的。
那个人说:“咦,这个东方吉是不是那个XX高中的?原来是你姐姐啊!她啊,两年前就应该来我们学校报道的,怎么一直没来呢?当时,她是我们学校入校成绩第一名,我还特意去接了她,可惜等了三天,报道时间都过了都没等到。”
阎王和判官都看着东方吉,然后阎王道:“既然你不后悔,那就跳下这畜生道吧。”
东方吉朝众人笑笑,义无反顾的跳进了那口青色的井。
孟婆看着那抹纤细的人影转眼消失,禁不住抹了抹泪笑到:“真是个云一样的女孩子,老婆子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人了。不过……”孟婆看了看手中的汤碗,小声喃喃:“真的不给她喝孟婆汤了么?”
Chapter 02
东方吉晕晕乎乎了一阵,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被禁锢在一个硬邦邦的狭小空间里。
这是什么?胎盘?
猛然想起自己要世世堕入畜生道的小吉嗖嗖飙泪:难道是蛋?
颤抖的想要伸出手指摸一摸,却发现了一个更加悲惨的事实:手呢?我的手呢?就算是畜生,那也给只蹄啊!
小吉扭了扭,终于泪飚不止: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蹄子反而多出条尾巴呢?
小吉黯然的将尾巴蜷到眼睛下面来,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但是,能够明显的看出这的确是条尾巴。
好吧,尾巴就尾巴吧。这不是稀奇么?物以稀为贵吧。
小吉拿头撞了撞那硬硬的壳,没有动,再撞了撞,果然听到周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心中一喜,更加努力的撞了起来。
等她不知道忙碌了多久,才发现一个事实:头是不坚硬的,也没有喙,说明不是鸟类,可是,嘴上却有一个蛮坚硬的东西刚好能够敲碎那壳。
小吉开始怀疑自己是某种生物了。
向来勤奋好学的小吉自然知道,蛇类破壳的时候,吻端也就是嘴巴尖儿上会长出坚硬的卵齿以便敲碎蛋壳,小蛇出壳几天后,这个卵齿才会渐渐消失。看来,自己多半是……是……一条蛇了。
经过有技巧的敲壳,小吉终于从壳里爬了出来。软手软脚的并不习惯,小吉花了好长时间才摆脱了套在自己身上跟个安全帽似的的蛋壳。一抬头,就看到一条巨大的青色大蛇盘在一堆蛋上,小吉彻底的证实了自己的身份,不禁叹了一口气。
一堆蛋,大概有三四十枚,陆陆续续又有许多小蛇爬了出来,湿漉漉的树叶堆里立刻充满了嘶嘶的声音。
现在自己的体型变小了,看什么都大,小吉调整了好久的心理才没有尖叫着从一堆巨蟒里跑出去。何况,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堕入畜生道,也不算毫无准备,所以倒也没觉得怎么怕了。
但是,就算堕入畜生道,她也想着自己会成为什么很可爱的小白兔啦,雄赳赳气昂昂的豹子啦,或者就算是能飞的小鸟也行啊,怎么会成为自己从来都不怎么感冒的蛇呢?
正当她在做心理建设的时候,树叶堆的外面突然传来了哗啦啦的刨地的声音。
蛇妈妈唰的昂起头来,猩红的信子吞吞吐吐,乌溜溜的小眼睛警惕的注视着洞口。
蛇妈妈将一众小蛇拿尾巴扫回树叶堆里,细细的鳞片在地上摩挲了几下便朝洞口游去。
小吉知道,生产期的雌蛇是十分警惕而且易怒的。
小吉盘着身子缩成一团,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不是听到有什么动物或尖锐或低沉的叫声。小吉心头不禁有点烦躁,那……毕竟是自己的妈妈吧?
可是,到底太小,即使立起上半身来,小吉也看不到什么。
担担忧忧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小吉在阴暗潮湿的树洞里来回的游,倒是勉强适应了这个新的身体。
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嘶嘶的声音由远及近,小吉心头一惊:蛇妈妈的身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翻出艳红艳红的肉来,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里的神采也早已不清了。
小吉正要冲过去,却见到让她更加吃惊的事。
蛇妈妈一口将离她最近的一条小蛇吞进了肚子里——那条小蛇甚至还没来得及挣扎。
小吉忽然想起,曾经看动物世界的时候有听到,当雌蛇无法保护刚破壳的小蛇的时候,会选择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那个时候听只觉得有点难以置信,现在,却是真正的瞠目结舌:那是……我们的妈妈吗?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
忽然又释然起来,妈妈她是在用最后的努力保护我们吧?可是,身体的本能却不允许她做过多的思考,小吉转身游进了旁边狭小的一个树根缝隙里。
本来就低温的身体紧紧的贴着湿漉漉的树缝,那种冰冷的气息几乎让小吉全身僵硬。
她有些悲哀的看着几个自己的兄弟姐妹又被自己的妈妈吞进了肚子。不过,大概是他们都还太小了,竟然没有一只会逃命,没有一只发出呼救。小吉想,如果……如果有谁叫她,她就去帮忙。
可是,终究谁也没叫她。
蛇妈妈的伤到底还是太严重了,根本无法将全部的小蛇吞食。最后的最后,小吉看到妈妈慢慢的趴在地上,慢慢的失去了生气。可是,小吉却恍然觉得妈妈临死前一直在看着自己,仿佛还带着满足的笑。
蛇会笑么?可是,如今自己也是蛇了,应该没有看错吧?妈妈,的确是在保护我们的啊。
小吉慢慢的爬过去,身体软乎乎的,爬得不怎么快。
小吉拿脑袋拱了拱妈妈,旁边众多的小蛇都偏着脑袋看她。小吉回头,嘶嘶的吐了吐信子:“你们过来帮忙把妈妈埋了吧。”
旁边众多的兄弟姐妹们面面相觑。
小吉急了,难道蛇还有婴儿期,听不懂话来着?
围着妈妈游了一圈,那些小蛇终于靠过来:“姐姐,妈妈怎么了?”
“死了。”小吉特冷静的说,然后指挥着众兄弟姐妹用树洞里的树叶把蛇妈妈掩埋了。
大概蛇真的是冷血动物,兄弟姐妹们听了小吉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始听了小吉的指挥动手了。
完事儿后,一窝子的小蛇嘶嘶的吐着信子纷纷离开了最初的洞穴。小吉有些感叹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冒出一句:“我叫小吉。”
一条小青蛇回头看了她一眼,爬过来拿脑袋蹭了蹭她,在她耳边小声的笑:“乖孩子,我大概是你大哥吧。”人数太多,没有谁分得清楚自己到底是第几个,何况同时出壳的本也不少。
小吉亮闪闪的眼睛看向自家大哥:“这个大哥不简单啊,好像挺聪明伶俐的来着。”
大哥拐了拐身子,颇为豪爽的拿尾巴拍了拍小吉的头:“要好好活下去哦,小吉。”然后潇洒的走了。
小吉愣了好久才发现自己让那条聪明伶俐的蛇哥哥走了,于是无奈的爬出洞穴。
外面那是花好月圆和风阵阵啊,硕大的圆月大饼一样挂在天空中,照得小吉清清楚楚的看到洞门口那只僵硬的有点像狗的尸体,小吉想:“蛇妈妈真有艺术细胞,生个孩子都是月圆之夜。唔,以后自己的生日就中秋节好了。”
小吉凑过去闻了闻那僵硬的尸体,觉得挺香的。这个……大概是獾或者什么之类的动物吧?小吉拿尾巴过去比了比,发现自己连人家腿的大小都不及,所以,根本别想吞下蛇妈妈留下来的这份最后的晚餐。
小吉猛然大悟:难怪觉得月亮像大饼,自己饿了呢!
虽然小蛇出生的最初几天有蛋里的营养做为支撑,但是,还是会饿啊!小吉拿尾巴摸着自己的肚子,可怜兮兮的看那只像大饼的月亮。
周围的夜空中忽然穿出呜呜的怪叫,小吉抖了两抖才发觉,呆在无法吃下去的食物旁边在这种野外是多么的危险。于是,赶紧含泪离开了那么大堆的食物。
蛇吃什么?小吉首先想到的是老鼠。禁不住又抖了两抖。老鼠啊,那是多么脏多么丑陋的生物啊!
小吉趴在一个才发现的老鼠洞外面做着思想斗争。
吱吱——
一只灰色的大老鼠忽然钻了出来,小吉看着他鸡皮疙瘩起了一大堆,却仍然禁不住本性的吞了吞口水。
不知道是不是觊觎的目光过于赤裸裸,那大老鼠黑溜溜的小眼睛一下子转过来,正对着小吉黑溜溜的小眼睛。
小吉退了两步,差点就要故作镇定的扬起尾巴朝他打个招呼:“嗨……嗨,兄弟你吃了吗?”
那老鼠与小吉深情的对望了一阵,大概也反应过来,小吉才他腿那么点儿大,于是吱吱的尖叫着勇猛异常的冲了过来。
小吉啊的一声惨叫,拼了老命的转身就跑。
身边只听得到鳞片与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呜……还有身后那只老鼠吱吱的威胁声。
小吉觉得自己快要成为第一只还没吃过老鼠就要被老鼠吃掉的蛇了,于是满腔感叹。
大概老天还是有眼的,旁边的树梢上忽然传来咕咕的声音,那老鼠唰的一下停住了脚步,警惕的立起身子朝四周看着。
黑色的阴影一下子笼罩过来,在月光的映衬下,小吉清楚的看到了那双巨大的翅膀和……挂在他嘴巴上的不停挣扎的大老鼠。
“好帅哦……”小吉感叹着,然后嗽的一下钻进了旁边的草丛,拿尾巴不停的拍着自己噗噗跳的心脏。
小吉的第一次捕猎就此结束,不过她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捕猎也得量力而为,下次找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东西吧。唔,虽然想起来还是有点恶心。不过,已经明白自己会世世堕入畜生道的小吉也明白,自己是永远无法摆脱这种状态的。希望下次自己别转成蚯蚓啊苍蝇啊这类恶心的东西就好了。
上帝保佑,阿门!
Chapter 03
肚子实在饿得不行的小吉开始趴在草丛里瞪着眼睛看那只欢快的咧着嘴吧唧吧唧啃着草叶子的蚂蚱。
恩,蚂蚱,还不错。至少小时候偶尔无聊还和弟弟抓来吃过。
拿细细的草茎串一长串,放到火上烤的焦黄焦黄的,还会冒出哧哧的声音,味道还不错。
小吉爬低了身子,慢慢的靠近,然后纵身扑出——
小吉伸着脖子将蚂蚱吞了下去,然后呸呸的吐出口中的草叶子。
蛇的消化功能并不怎么好,所以,对于小吉这么一条婴孩儿手指般大小的青蛇来说,这么一只虫子大概也足够她过上一两周。
这是小吉的第一顿饭,所以,直到很久以后小吉都还记得。
从前的小吉因为心脏病的缘故从来没有办法像寻常小孩儿一样蹦蹦跳跳,虽然现在成了一条蛇,可是,小吉却体会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兴奋。
清脆的草叶从小吉光滑的身体上抚过,小吉欣喜到几乎膜拜一般在湿湿的泥土上爬行。那些草叶的阴影投在她翠绿的身体上,鼻尖嗅到泥土濡湿的芬芳。每一样,都让小吉对于未知产生了莫名的期待。
或许是上天的恩赐,或许是小吉到底不是一条普通的蛇,小吉所拥有的五感绝对超出一般的蛇许多:像蛇几乎为零的视觉啦,没有嗅觉啦等等,小吉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不同。
难道是蛇种的不一样?
小吉趴在水边,一边把小小的尖尖的脑袋放到水面下去汲着水一边偏着头看自己的样子:青色宛如竹枝的小小身体,背上有血红色的菱形花斑,最奇特的是额头,竟然有一点殷红!
小吉想来想去都没在自己的知识范围内找出符合的蛇种,于是作罢。
小吉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聪明但不凌厉。她明白,有些时候太过凌厉的人往往成为被众人打压的那只出头鸟,所以,她温和的过完了自己的一辈子。
小吉同时也是个善于把握人心的人,因此她才用一句“那个时候,你值得他们去关心吗?”激得弟弟奋发向上。
所以,变成蛇的日子并不难过。
动物与人的智慧到底是有差距的,而且,小吉也算不上是对动物一无所知。聪明的回避,适时的出击,使她也算艰险的活了下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游历,小吉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应该是个山谷之类的地貌。绿草如茵,草木繁茂,林中的动物更是千奇百怪,仅仅是这么一看就能感觉到此处的人杰地灵。唯一让小吉想不通的是,在她的知识认知中许多不可能在一起生活的动物居然违反了自然法规。
例如野猪应该是生活在温带大陆性气候的物种,但是,为何又会出现丛林豹这种明明应该生活于热带或亚热带气候中的生物?
只是,后来这些杂七杂八的怪异现象见得多了,便不在意了。
但是,生活了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以来,小吉竟然再没遇到和自己同种的蛇,就连当初同胞所生的那些兄弟姐妹竟也再没见到了,不由得让小吉有点落寞。
一岁多的小吉身长大概有一米了,但是依然只有小孩儿手指大小。趴在树丛中待猎的时候一动不动,阳光投射下来,细细的鳞片泛着盈盈的光,就像一根晶莹透明的翡翠,十分漂亮。
由于想到自己以后都是畜牲了,小吉十分用心的适应了自己的身体,所以现在已经没把自己当人看了。只是,仍旧会用心的去回忆那些人类的生活,点点滴滴,把那短短的二十年认真的记在心里。
要说是极其想念父母,倒也不算。因为在小吉的心里,父母对自己尽到了全部的疼爱,自己也全心的尊敬回报着,所以,二十年的时间,留给自己的是美好的回忆而不是疼如骨髓的思念。她用心的记得那些日子,只是因为在这种自然界最残酷的竞争中,像她这样处于弱势的幼小的蛇类要想活下来所能倚靠的就只有做为人的智慧了。
那个山谷的四周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就连云层仿佛也只能萦绕在山的腰肢上一样。霞光透过棉花糖一样的云层,将那一片染得醉红。
小吉趴在峭壁的山脚下,昂起脑袋嘶嘶的吐着信子。
峭壁上有嶙峋的石头,却连一根藤蔓也没有,算得上是真正的“猿猱欲度愁攀援”了,但是,这里面不包括小吉。
小吉还小,身子细细的如绳索一般,可以嵌进那些石缝里慢慢的朝上爬,何况蛇类耐饿,就算要花费十天半月她也禁得住。那么,到底要不要出去看看呢?
小吉看着那峭壁发愁,然后毅然的贴了上去。
腹下的鳞片刮过石沙将小吉小小的身体一点点的往上托。那些大片大片苍翠的绿色开始一点点的在脚下汇聚成一汪绿波,白云仿佛随身缠绕一般褪在脚下……
这是小吉第一次离开那个山谷,她好奇的瞪着黑色的小眼珠看着眼前的一切:太阳红彤彤的,晒得皮肤生疼,一点不比山谷里阴凉湿润的气候好过。路上有几个人……天!人!
小吉有些叹气的拿尾巴捂住自己的眼睛:看那些人的衣着,广袖长襟的竟然类似于汉代的服饰了。若不是见着几个人都是这么穿的,小吉也不会确信自己如今竟然是身于两千来年前!
人类的文明是逐步进化的,不管是服饰还是物种,因此,就算当下不是两千多年前只怕相差也是不大的。
小吉抱着脑袋小小声的呻吟起来。青色的小蛇盘成一团,在滚烫的沙地上来回的滚了两下,然后滚到了一旁的树荫下。
“天!是绿蚺蛇王!”一声惊叫将小吉从自己的思维中唤醒,小吉警惕的瞪大了眼睛立起上身看向几个背着竹篓向自己靠近的人。
从他们的脸上,小吉感受到一种名为贪婪的情绪。
“看这额上的朱砂印记,果真是绿蚺王蛇!天,竟是已有数十年未现的绿蚺蛇王!”一个穿粗布葛衣的人惊喜的向小吉慢慢的靠近。旁边一人拉住他:“兄长莫急,这绿蚺蛇王虽是圣物,但到底剧毒无比,还且小心为上!”末了,拿眼仔细的打量了小吉,那种眼神看得小吉的鳞片都快要竖起来了。
“幸而这条大概还是幼蛇,只要拿了东西罩住,咱们再带走好生养着便是。只是,这蛇据说与寻常畜生不太一样,母蛇一般不会放任幼蛇独自捕食,兄长自行小心,愚弟且帮你仔细看着周围。”
那葛衣的男子连连点头,一手折了根树枝,将分叉的顶端折出来,将那叉口小心的朝小吉伸过来。
小吉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一步,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手中的树枝。当那树枝准确的朝小吉的七寸刺来的时候,小吉将头微微一偏,那树枝便刺到了小吉的尾巴上,而小吉的头却顺着那树枝嗽的一下缠上了那人的手臂,张嘴便是狠狠的一口——
大自然中没有仁慈,唯有你死我亡的生存竞争。
那人惨叫一声,手中的树枝一抖便将小吉的身体高高的挑起来——急速下坠的时候,小吉看着下面那些熟悉的绿色不由得想:自己终究还是与人类无缘的。
于是,尾尖顺势卷住一条树枝,身体上下的弹动了几下,到底是阻住了下坠的势头——虽然全身仿佛散架了一般的疼痛。
小吉看着近在咫尺的地面终于吐了一口气,然后迅速的溜下了地面,藏到了半人高的草丛中。
此次的伤让小吉几乎一个月无法捕食,此次的伤也让小吉绝了出谷的念头。只是,她没想到,一百多年后,她会为了现下认为和自己绝对无缘了的一个人类踏上了那些纷繁的争斗。
到了那个时候,小吉才知道,她所处的山谷被世人唤作“圣兽谷”,谷中终年云遮雾绕,灵兽出没,神用颇多,世人多贪之,终不得。于是,人称此谷圣物方圣人可得。
Chapter 04
山中不知年月老,待到春去已华发。
小吉的食谱由那种又小又青的蚂蚱渐渐转变为小鼠,然后是兔子,然后是幼小的野猪。岁月被年华偷换,竟是已逾百年。
当初那条不过婴孩儿手指粗细的小青蛇如今已是小水桶一般,身长早已过十米,仰首摆尾间便是风沙大作,倒真像个妖精一样。
小吉也才知道,她这种什么绿蚺蛇王在这谷中,幼时是很难成活的。这谷里多的是奇花异草仙兽灵怪,那失败的第一次捕猎若不是遇上一只雕鸟她只怕也活不下来的。
大自然是个很奇妙的东西,那食物链环环相扣,虽然大一点的蛇类捕个什么鼠类实在是轻而易举,可是,幼时却是那牙尖齿利的家伙的盘中餐。若是遇上冬眠,蛇类几乎不能动,便是那冬日产仔的鼠类最好的补品。也算幸运,这谷中估计是有地热,即使到了冬日,虽然气温会降低一些,可是还没到让小吉动不了的地步。
只是,当绿蚺蛇王长大之后,便俨然成了一方霸主。
先不说绿蚺蛇王那小小一滴便能放倒数千人的毒液,单是那身的力气,谷里也没有多少灵兽能够与之抗衡。只是小吉天生对这些美丽聪慧的兽类怀有一种崇敬的心理,若不是为了生存决不去随意屠杀,所以,谷中的那些天生聪颖的动物平时倒也不怎么怕她。
谷中所见,最最奇特的要数一匹独角兽了。
那日小吉本是浮在水中悠闲的游玩——到小吉长大以后,不用这么躲躲藏藏的是最令她高兴的事了——却见周围一圈前来饮水的小兽忽然呜呜的低鸣起来,纷纷敛翼俯首一副恭敬的样子。小吉的好奇心一下子就窜上来了。
要知道,谷中的兽类虽然惧怕小吉这条蛇王,却从未对她表示过如此的臣服。兽,天生是骄傲的动物啊!
兴奋的小吉嗽的一声从水中昂起头来,曾经那点小小的殷红如今已在她的额头上绽放成一朵绚烂的花,更添她的邪气。长长的蛇尾在水中悠悠的晃动,掀起巨大的波涛。
周围的动物纷纷抬起头来,各色眼瞳怯怯的看了小吉一眼,见她没有要捕食的意思便又低了头去。
小吉的眼睛霎时雪亮——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这谷颇大,谷中兽类鸟禽更是千奇百怪层出不穷,小吉不是个那么有冒险精神的人,更不想不明不白的搭上自己的性命,于是,这么多年下来,竟然没有将这个峡谷逛完,不得不说,其实这也是一件憾事。如今,见了众兽这种阵势,心头便犹如挠痒一般难受。
那慢慢弥散犹如牛奶一般的雾气中,慢慢的走来一个曼妙的身影:流线一般的身体,高傲如白雪一般的色泽,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金色的鬃毛从脖子上垂落下来,覆在雪白的身体上,仿若太阳一般耀眼。青色的眼瞳中透露出一个浑然天成的威严,却又带着深深的怜悯和慈悲。那中眼神轻轻的,若风一般,落到身上甚至让小吉有了一种想落泪的感觉——仿若父母就在身边,她,东方吉,仍旧是那个可以撒娇可以笑可以闹的女孩子。待回过神来,小吉才目瞪口呆的看到那神兽头顶上赫然是一根螺旋纹的犄角——金色的犄角。
独角兽!西方神话中的独角兽啊!
小吉连自己的尾巴都忘记摇晃了,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林中的帝王缓缓的迈着优雅的步子向自己走来。
仁慈的兽王青色的眼瞳中透露出温和的笑来,走近小吉身边。
雪白的腿被溪水沾湿,雪白的绒毛一丝一丝在水中散开。小吉愣愣的昂扬着三角形的头看着他,嘶嘶的吐着猩红的信子。
独角兽低头,将那金色的兽角在小吉的头上蹭了蹭,小吉啊的一叫嗽的退了开去。
独角兽瞥了她一眼,那神色中似乎染上了笑,然后低头小口小口的喝着清澈甘甜的溪水。
小吉小心翼翼的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就害怕这个让百兽臣服的老大一不开心拍飞了她。却见那独角兽嗽的抬起头来,青色的眼瞳一瞬不瞬的看着小吉黑溜溜的眼睛。
“你有事么?”男子低沉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啊~啊~,没事没事,就是想看看你……你你……你会说话?”小吉嗽的惊恐的盘起身子,巨大的身子缩成一团仿佛一座小山。
周围的百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散了,独角兽好笑的踢踏了两下,然后优雅的踏上岸,舔舐着自己被溪水打湿的毛发:“怎么不会说话?百兽都有自己的语言,你不也会你们族类的语言?”
小吉彻底的放弃了自己的警戒心,靠到独角兽的脚边,好奇的转着黑溜溜的眼睛,略有些委屈的道:“可是,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刚出生的时候与一个哥哥说了句话,就再没有人能够和我说话了。”所以常常自言自语,就是害怕自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独角兽低下头来轻轻的蹭了蹭小吉的头,依旧是男子低沉优雅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慈悲:“投身为蛇,真是辛苦你了。”
小吉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雪白的独角兽甩了甩头,金色的鬃毛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优美的弧度,仿佛带起了太阳的光泽。独角兽微微眯起眼,看向天空,穿过那里便是那种称之为“人”的物种的世界:“我的眼前,能看到的便是错综复杂的命运线,我……什么不知道?自然什么都知道的,呵,都知道。”话里,竟然有微微的落寞,让小吉觉得心疼。他却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小吉,然后笑了:“你的命运也快要开始了,要小心啊。”
小吉觉得疑惑,她如今已过百岁,难道这些年都是白活的?命运竟然根本就还没开始?
正要开口,独角兽那温润柔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叫羲和,你可以叫我羲和。”
小吉瞪大了眼!
《山海经-大荒南经》中道“羲和盖天地始生主日月者也。”
《说文》中又道“羲,气也。”“和,相应也。”
而和,在道家的思想中更是有天地初始,万物相生之意。
羲和,要怎样的人物才能拥有这样禁忌的名字?而拥有这样的名字的人,是……怎样的孤单?
待小吉心中弥漫的那股柔软的悲伤缓缓散去,那头美丽的兽已经消失在了那茫茫的绿色之中。唯留下小吉心中的那个身影。
Chapter 05
有些相遇是注定的,即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一瞬间奔赴眼前。
小吉开始误以为是一团粉云,飘飘然的从天而降,挟着霞光流珠,飞羽飘然。待得近了才看到是一个人,一个女人。穿着的必是上等的绫绸,不然不会有那般翩然姿态。
那个女人是从高高的悬崖上坠下来的。小吉摇摇头,怕是没救了,若是能救,其实她是不介意相救的,毕竟,前世,她也是人,虽然,那段二十年的记忆早就湮没在了百年的岁月中。如今的东方吉是一条青色的绿蚺蛇王。
可是,有些人到底是不该死的。
那么高的悬崖,那么唯一的一颗歪脖子树竟然也能被她撞上!虽然巨大盘绕的树冠远远受不住那种冲力,可是,毕竟是阻了一阻下坠的冲势,或许有救的。
小吉做好准备,却没想天空猛然划过一道阴影,一声尖锐的鸣叫之后,小吉看到一只巨大的鸟!
或许说他是鸟是不对的,那对羽翼哗啦一声张开几乎近三米,遮天蔽日一般掠过树梢,带得羽翼遮蔽下的树冠一阵剧烈的晃动。类似于狮子一般的头部,却有着鸟的喙,使他的双颚比普通的鸟类拥有更加强大的咬合力。全身覆盖着的炭黑色的羽毛尖利如铁,浅金色的爪子锋利如钩。这种鸟比小吉认识中的鹰更加高傲,比狼更加凶狠,即使身躯巨大,依旧灵活如羚羊一般。
这种鸟小吉叫他狮鹰,他们高傲到连同类也容忍不下,因此独居在峡谷四周的削壁上,用尖利的爪子刨出安居的岩穴,他们……是天空的霸主。小吉向来与他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也许,没有见过他们刨蚀居穴的时候小吉会对他们抱有幻想,可是,当看过他们刨蚀居穴之后,小吉却被那种力量深深的震撼了。
巨大的羽翼嗽的张开,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金属的光泽。利爪前倾,以一种勇猛的姿势带着尖锐刺耳的鸣叫卷起狂风冲向岩壁,浅金色的爪子噗嗒一声深深的陷入石壁中。他们仰颈长啸,那种啸声几乎可以让胆小的兽类瘫软发抖,然后震动翅膀,金属一般强健有力的翅膀在岩壁上扑腾拍打,就连那坚实的岩壁也会嗦嗦落下不少的石块。然后奋力而起,浅金色的爪子上便带起一大块坚硬的岩石。
如此不停的重复,不管多么坚硬的岩壁,他们也能打凿出完美的洞穴。
狮鹰的洞穴位于半空的岩壁上,几乎没有动物能够攀爬上去,而空中的鸟类更是完全不敢靠近狮鹰的领地,因此对于他们的幼崽几乎是没有天敌的。还好自然界的法则永远那么完美,如此强大的战力和绝对的存活率带给他们的是难以繁殖的考验。
如果是往常,小吉大概不会管。可是,在那女子几乎坠落到地面才被狮鹰掠走的那一瞬间,小吉看到了她高耸的腹部——那是……一个母亲!即使在生死的关头,那位母亲依旧下意识的护着自己的腹部!
小吉不知道那个女子是怎么摔到谷中来的,可是,那样高耸的腹部却告诉小吉:这位母亲已经快要生产了!
她的动作让小吉想起了那已经渐渐模糊了面貌的母亲,即使是在那样贫穷的境地里依旧快乐的鼓励着自己,依旧竭尽全力的陪伴自己走过了那短短的二十年。
难得天下父母心!小吉觉得,不管如何,她还是应该去救这样一个伟大的母亲的——即使,也许只能救下她的孩子了。
小吉嗖的立起身子,昂扬的三角形脑袋拔地而起,黑色的眼睛冷冷的看向那盘旋的狮鹰。
似乎是感受到了小吉的敌意,狮鹰本能的不会将这样强大的敌手引回自己的洞穴。因此,他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威胁的抓着那个女子在小吉的头顶上盘旋着。
地面上,是狮鹰巨大的翅膀形成的阴影在不停的晃动……
许是被狮鹰的利爪刺痛,年轻的母亲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柔美的脸在看到悬空变换的景象时一瞬间扭曲,那迎面扑来仿佛要将人撕裂的冷风却阻止了她尖利的叫声。
她惊恐的双手护住自己的小腹,即使那里的刺痛已经让她浑身冒汗。那仿佛翻滚搅拌一样的扭曲痛觉反而让她忽略了狮鹰陷入她背部的利爪。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孩子……她的孩子……”
她低头看去,看到一条巨大妖艳的青蛇吐着信子向自己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她在那条几乎像小山一般的蛇的眼中看到了难言的温柔和同情。
或许,那条蛇将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那条额上有着艳丽的红色花纹的青色巨蛇……
小吉威胁的目光紧紧的锁定半空中盘旋的狮鹰,口中的信子吐得越发快了,那嘶嘶声几乎已经听不出停顿。
周围的动物早已感受到了这里的剑拔弩张,纷纷逃窜,如今,这里已经安静成了一片,就连虫鸣鸟叫也一点听不到了。
炭黑色的狮鹰愤怒的俯冲下来,那强悍的速度使小吉还没有反应过来,有力的翅膀已经示威的拍打在她的脑袋上。还好早有准备,小吉迅速的低头,减缓了那巨大的几乎让她的身体都要震动起来的冲力,嗖的甩起尾巴,也不管会不会伤到那个女子哗啦一下带起一地的尘土鞭子一样朝狮鹰挥过去——曾经的井水不犯河水让小吉即使敬畏也并不清楚对方真正的实力,可是,这还带着爪子上的猎物的一翅膀飞扑却让小吉真正的胆颤了一下——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能不能活着救出那个女子了,今天到底是冲动的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一场已经成为了你死我往的争斗!
小吉的尾鞭狠狠的檫过狮鹰的翅膀,狮鹰险险的拉侧了身体才躲过了这一击。
蓄满力量的一击重重的落在地面上,旁边的树丛狠狠的抖了抖,离得近的已经歪七八糟,遒劲的枝干翻倒在地面上,林林错错的根须朝天翻转,带出深色的泥土。
地面上更是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足有五六米长,半米来宽。即使是避过了这一击的狮鹰也被那带起的劲风卷得身子一偏,几乎要撞到山崖上。多亏了狮鹰巨大的翅膀带来的平衡力才使他稳住了身子,不过,这一下显然也彻底激怒了这个空中的王者!
炭黑色的狮鹰扬爪扔开手中的猎物,却被早打着这个主意的小吉甩起尾巴一卷,便将早已被劲风摔得再次晕了过去的女子卷到了身前,然后迅速的放到了一边。
狮鹰锐利的眼中射出冰冷的躁动的光芒,狠狠的看着小吉,盘旋的翅膀带起道道风刃,他长鸣一声一个俯冲便朝小吉扑来,尖锐的爪子隐藏在黑色的羽翼下泛着杀戮的光芒……
早已料到的小吉立刻转身朝密集的树林里钻去,愤怒的狮鹰已经顾不得那高耸茂密的树丛对他的巨大的翅膀的遮挡冲了过去——只是,这一抓便只抓在了小吉还来不及钻进林子里的尾巴上。饶是如此,也疼得小吉几乎要在地面上打滚。
小吉的重量却远不是一只狮鹰能够负担的,通常便是抓起猎物腾空而去的动作却使得狮鹰钩状的利爪嵌在小吉的尾巴上。小吉立刻扔下原准备利用茂密的树丛遮挡来攻击狮鹰的打算,反身回头,趁着那不到一秒的停滞身体如螺旋一样缠绕上狮鹰的身体,噗嗤一声勒紧——小吉听到自己的身体在狮鹰的挣扎中被他坚硬如铁的羽毛割裂的声音隐藏在狮鹰骨头碎裂的咔嚓声中,那种从未有过的疼痛从全身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伤口上席卷而来,几乎就让小吉松开了身体,只是……几乎而已……
小吉用力的勒紧,那盘旋的青色身体紧紧的缠绕在狮鹰巨大的身躯上,几乎已经看不到那一抹炭黑色。
小吉张开嘴,针孔一般的毒牙从下颚处嗖的弹出来,尖端似乎还能看到透明的令人恐怖的液体,然后——噗嗤一声咬在挣扎的狮鹰的脖子上。
挣扎终于渐渐的弱了下去,小吉算着毒液已经发挥了作用才疲惫的放开了狮鹰的身体。
曾经完美的代表力量的狮鹰如今已经奄奄一息,凌乱的如铁的翅膀无力的垂在地面上,巨大的头颅搭在一边,那双眼睛里透着难言的愤怒和无力的挣扎。
那样健美的身体,明明应该是对于天空完美的渴望的……
小吉觉得难受,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痛还有……心里。原来,即使做了这么久的蛇,内心里却依然是那么的偏向人类么?哈,这样的心态的话,她又要怎样才能渡过那生生世世的轮回呢?
小吉疲惫的垂下头,在被刚才的打斗弄出的坑里休息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的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来到那个女子的面前。
怀孕的状况加上如此多的折腾使得女子已经看不出来原有的美貌,小吉看到她的胸口仍在微微起伏,禁不住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秒,却在看到她身下湿润成暗色的泥土时倒抽了一声:要生了!可是,母亲却还在昏迷中!这样的情况,恐怕会一尸两命的!
Chapter 06
小吉从来没有这么抱怨过为什么自己不是虎不是豹,偏偏是一条蛇,一条没有锋利的爪子的蛇。
如果,她是虎豹,那么她或者还可以试试看剖开那个女子的肚子,虽然会有危险,但是,怎么也好过看着两条生命从自己眼前生生的溜走。
做了这么久的畜生,那些血腥早已见怪不怪,所以,即使是剖腹这样的话也可以说得面不改色。
或许吧,小吉她终究不是什么善良得很的人,她所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可以逃脱责任的借口——只要努力了,那么,即使这个人死了也不管我的事吧?
然而,这恰恰是大多数人的心态,救世主永远出现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而我们可以看见的,永远是大多数人的挣扎生存。
小吉想,至少要让这个女人先醒来才对。可是,她再次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办法在她的耳边咆哮,然后唤醒她。
焦躁,焦躁……
小吉的尾巴啪啪的打在地上,然后看到周围的石头啪啦啪啦的一阵翻滚。小吉的眼睛一亮!
她开始不停的用自己的尾巴在那个昏死过去的女人身边的地面上拍打,轰隆隆的声音终于将那个女人从昏死中拉了过来,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小吉的噪音还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小吉只知道,那个面色惨白的女人一遍遍的呢喃着:“孩子,我的孩子,救……救救他……”
羊水不断的浸入女人身下的泥土,小吉知道,如果不尽快的把小孩儿生下来,那么,要不了多久,孩子就会窒息而亡。而……显然……这个女人几乎已经没救了。
怎么办?怎么办?
小吉不停的晃着脑袋,却发现,如今的她连抱着脑袋痛苦的动作都做不出来。然而,晃动的目光却看到了瘫在那边的狮鹰的尸体。
我没有利爪,可是,狮鹰有啊!
小吉卷起那个女人,又卷起狮鹰的尸体朝溪边爬去——当妇女在水中的生产时,危险将降低许多,因为婴儿是不惧水的。半岁以下的婴儿甚至可以在水中自由的游动,他们甚至将这当作在母体的羊水中。倘若水进入婴儿的嘴和鼻子,“防御反射运动”将会自动把水拦住,使水不会进入肺里。大多数的婴儿因难产而窒息,准确的说来是因为羊水破了,而没有办法为小孩儿提供氧气。所以,小吉唯一想到自己能够做的就是把这个女人待到溪边,并且……剖开她的肚子!
半昏迷状态的女人的声音已经小了下去,惨白的脸色显示着她不久的生命。
小吉将她的身体放到溪水中,然后卷起狮鹰的尸体……
狮鹰的爪子果然如小吉想象的一般锋利,用它划开女人的腹部并不是困难的事,只是,靠着尾巴控制力度做这样精确的事远远不如双手来得好,更何况,小吉从来都不是医生。
她只能颤抖着,用自己粗壮的尾巴做着这样细致入微的事。
她不知道蛇会不会冒冷汗,但是,小吉就是觉得自己的额头上,汗水在唰唰的流。
猩红的血从女人的肚子上汩汩的冒出来,然后大团大团的在水中扩散。眼前,立刻猩红成一片。
这样的痛苦,却只听到女人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一声轻哼。
有野兽闻到了血腥味儿跑过来,远远的看到小吉的身体便不敢再近,却又被这样的气味勾引得不肯离开,远远的发出声声低吼。那些吼声越来越杂,越来越急躁,渐渐的连成一片,此起彼伏,让小吉愈发的焦急——野兽是没有耐心的,食物的诱惑是巨大的,小吉不敢保证那些家伙会不会在看到自己这一身的伤的时候趁火打劫。
但是,那蒙住了视线的血水却让小吉怎么也快不起来,只能一点一点生怕伤到里面的孩子的慢慢划。
终于,当那肚子被小小心的划开的时候,小吉毫不犹豫的那尾巴钻进去挖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儿。
小吉毫不犹豫的割开留在婴孩儿肚脐上的脐带,将他从那一片代表初生代表喜悦的血红中捞了起来。只是,或许时间到底是拖得太久了,小孩儿的脸已经青紫成一片,小小的手脚紧紧的扣起来,蜷成一团的身子无不在诉说着他的痛苦。
小吉很想探探他是否还有呼吸,却猛然发现,呵,原来蛇啊,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小吉只能无奈的将孩子倒吊起来,那尾稍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屁股。
或许是母子之间特有的心灵感应,那个敞开了肚子还在不停的流着血的女人竟然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也不在意眼前这种恐怖的景象:一条青色的巨蟒倒吊着一个孩子。
女人的眼中闪烁着动人的温柔光芒,然后朝自己的孩子伸出了手,那个拥抱的姿势,让小吉不由自主的将孩子放到了她的怀中。
女人虚弱的朝小吉点点头,然后将脖子上的玉佩挂在了小孩儿的身上。或许是回光返照,女人竟然有力气将婴孩儿嘴里的痰一点一点的扣了出来,然后递给小吉。
女人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很温柔,仅仅是听声音小吉也能想象得出来,眼前这个面色苍白宛若鬼女的女人曾经是多么的美丽动人,曾经有多少的男子千金买其一笑。
这个温柔而坚强的女人呵……
小吉忽然觉得自己是敬佩她的。人类的母子之间到底有多深的羁绊呢?深到小吉自己的父母为她这个明知道不可能为他们尽孝的女儿辛苦了半生,深到这个女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吃了这么多的苦依然坚持着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人类,对于产子,绝对不是延续血脉那样简单啊。这,大概就是人与畜生的不同吧。
“请你……替我……照……照顾他。”女人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小吉静静的垂头悼念了她一会儿,然后将她的尸体扔向了那些仍旧嚎叫个不停的野兽——在这样的地方,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留存下来的。这样,也算是一种回归吧,生于无,死于无。
小吉有些无力的看着自己尾巴上那个吊着的孩子。那个孩子,尽管被他的母亲拼尽全力抠出了口中的淤痰,却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连婴孩儿的啼哭都没能听到。
到底是……活不下来了吗?
小吉有些哀伤,然后,她想到了那只独角兽,那只叫羲和的独角兽。
羲和,盖天地初始掌日月者也。
独角兽,西方神话中能够净化一切治愈一切的神兽。
他……能够帮助这个婴孩儿吗?
害怕伤到小孩儿,小吉用狮鹰巨大的羽翼将婴孩儿包裹起来,小心的注意着周围的野兽,慢慢的朝树林深处爬去。
羲和——羲和——
你在哪里?
小吉相信,那个能够听懂她的话的美丽的神兽一定能够听到她的呼唤,所以,她一刻不停的呼唤着那个禁忌一般的名字。
“你是在寻找我吗?”低沉柔和的男声在四周想起,让小吉竟然分不清他人在何处,只得昂着头四处寻找,答道:“羲和,羲和,你可能救这个孩子?”
左边的树丛嗦嗦一阵响动,美丽高贵的纯白独角兽从树林中走出来,金色仿若太阳一般的鬃毛柔顺的从他的脖子上垂落下来,浅青色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淡淡的迟疑:“吉,你真要救他?”
小吉本就不笨,听他这话自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人,他是救得了的,只是,恐怕有什么难处,而这难处多半还在自己身上。
小吉苦笑着摇摇头,将那个似乎已经失去气息的孩子轻轻的放在地上。一直被小吉紧紧缚住的狮鹰翅膀这下子半张开,露出那个羔羊一般的小孩儿卧趴在狮鹰的肚子上。
“羲和,你就明说吧,你要怎样才能救这个孩子。”
美丽的灵兽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到小吉的身边,蹭了蹭小吉的身子,然后昂起头看着小吉的眼睛道:“哪里是我救他,是你到底救不救他才是。”
“我救?”小吉瞪大了眼睛:“我这般无用的人……”
羲和却道:“我只问你,若是我救了他,他便要改变你一辈子的命运;若是我救了他,你的一生或许便要颠沛流离;若是我救了他,你便要离开这山谷承受俗世的痛苦,你还救么?”
小吉低下头,巨大的身体略有些懒的贴在地面上。与狮鹰打斗后的伤口本来就痛,如今又费了这麽多的经历来救那个孩子,现在,又接到这仿佛关系了自己一辈子命运的选择,小吉不禁也觉得疲惫,拖着巨大的身子在地上打着滚儿,轰隆隆的压服帖了一地的草。
羲和似乎笑了,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头舔舐着小吉身上的伤口。
地一下,那些伤口立刻就不疼了。
第二下,那些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小吉吃惊的向羲和扑去,被羲和灵巧的闪开,小吉这才尴尬的打着哈哈:“哈,羲和你好厉害,真不愧是独角兽!”
“独角兽?”羲和耸了耸小巧漂亮的鼻子。
“那么,你的选择呢,吉?”
Chapter 07
“羲和,”小吉也不管自己一条蛇做出这种回味往事且极目远眺的动作有多么的奇异,但是,她明白羲和在看着她,他能够明白她,这,让这成为蛇的一百年来都孤独无依的小吉那么的感动。所以,她无奈的表示着自己的无奈。
“羲和,如果你告诉我除非我死才能换来这娃儿一命,那么,我一定二话不说就把那白白嫩嫩的娃儿吞了。”
“羲和啊,我与你不同。我听着你的名字,看着你的目光就觉得你是那么的慈悲,我只是一个自私又冷漠的人,还偏偏在这一百多年里见惯了杀戮和死亡,所以,我做不出来那些什么舍身枉死之类的事,尤其还是为了一个不相关的小孩儿。”
“可是,羲和,你告诉我,我救了他,改变的只是一个我本来就不知道的未来,你让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怎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未来那种东西……”小吉的昂起头,仿佛不想让谁窥见她眼中的情感,然后自嘲一般:“本来就不知道不明白,就算改变了,还不依旧是不知道不明白么?何况,羲和,你还真以为这谷中就不是俗世了么?你可知道,我在这里的一个月便比我前世一生见过的杀戮还要多。羲和,你我都知道你我的不同,那么,你告诉我,你一个人这麽多年,这么超脱,当真快乐么?这天下,但心向往之便是乐土。”
羲和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动容。是啊,他是灵兽,他虽无万钧之力,但这谷中百兽臣服,却从来没有一人一兽能与他交颈而谈;他见惯百兽交配他却没有伴侣,他见惯小兽从出生到成长却没有子嗣;他看得透眼前所有生物的命运,却独独看不到自己的那根。他快乐么?
羲和笑笑,点点头道:“那我救他就是。反正这罪孽也是你担着,我也没什么损伤的。”只是,终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美丽的灵兽迈着高雅的步子来到那婴孩儿面前,垂下头,金色的鬃毛柔顺的从脖子上滑下,荡出一个迷人的弧度。羲和舔舔婴孩儿的脸,然后顺着脖子一路舔下来。小吉一动不敢动,静静的看着他。
婴孩儿身上渐渐泛出光泽来,仿佛晚上的月亮周围的晕圈。那淡淡的乳色,让人想到生命。
羲和抬起头看了安静的趴伏在一边的小吉,然后低头,狠狠的将头上的金角刺入了小孩儿的胸膛。
小吉啊的一声昂起头,神色震惊,却又安静了下来。
羲和并没有抽出头上的角,而是就这么低着头,任那血色慢慢的弥漫出来,染红了他金色的犄角,染红了他金色的鬃毛,染红了他雪白的腿。
那些血水顺着他雪白的毛发缓慢的粘稠的往下滑,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司空见惯的事,落在羲和的身上,竟然……那么的惊心动魄。
那是一种绝望一般的颓废美……
小吉分不清时间是流逝了一分钟或是一个小时,或是已经一天一夜,只知道那美丽高贵的兽最终慢慢的抽出了他的角,小吉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的目光却没有办法去注视那个让她费了这么多力气的婴孩儿,只能呆呆的追随着羲和。
她无比清楚的看到羲和的步子踉跄了两下,他的左后脚甚至踢在了自己的前脚上,然后堪堪的稳住了身子。
他转过头来,那些浓稠的血水便从那金色的犄角上流到他的眼睛里,那永远清澈的青色眼瞳慢慢的红成一片,他却只是眨了眨眼,瞬间便恢复了清明。
他站在那里,依旧高贵,依旧美丽,小吉却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罪孽,真的是由我在担么?
小吉开始怀疑。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勉强了羲和做了一件比天还大的错事。
可是,羲和却只是温和的看着她,然后温和的说:“他没事了。他还没死,只是,若没有你我,他也只能是死这么一个下场而已。所以,我其实没做什么。”
他就这么说完,也不等小吉有什么反应便转身入了那树丛之中。
小吉张嘴想喊他,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她回头看看那个孩子,被羲和刺穿的胸口处已经瞬间结疤,唯留下一个嫣红的伤痕。那伤痕螺旋一般收拢,稳稳的落在心口处,仿佛一朵莲,一朵红莲,焚尽一切罪恶的地狱之火。
她又看看羲和离去的方向,她知道羲和不会有事,她知道羲和虽然没有她的本事,可是,所有的兽都不敢伤害他,这是他的威严,可是,不论是理智还是情感都让她迅速的卷起那个孩子然后朝羲和的方向奔去。
羲和,你不要有事啊……
羲和,你是这一百多年来唯一一个与我笑着说话的人啊……
羲和,要是早知道为了一个陌生人会让你这般难过,我便不求你救他了。你怎么不说……
羲和,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优雅的,高贵的,不可侵犯的,如今却似乎连抬脚都是负担……
这谷中的西边,小吉是不常来的。所以,当她穿过那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的树丛时,便被那一池碧波荡漾的湖水晃花了眼。
蒸腾的雾气从湖面上飘逸而过,让那些怪石奇花都显得愈发朦胧而婉约,仿若仙境。唯有那些香气透过这乳白色的雾气萦绕过来,却更加衬得一切似真似幻……
小吉也难得的被这眼前的景象镇住了,但还是马上想起了羲和来。小吉将小孩儿放到湖边,正要出声,却见湖中的水面一阵波动,没等心中一惊的小吉回过神来做好准备,那水面却突然破开,哗啦一声,若镜面破碎一般肆意晃动起来。
水珠四溅,光华满地。
那湖中竟然生生的冒出一个人来!
长长的金发甩开一个优美的弧度,带出的水珠若珠玉一般叮叮咚咚的坠入湖中,即使是在这水面破开的哗啦声中,小吉也觉得自己清晰的听到那清脆的声音,甚至清楚的看到那人钻出湖面的那一刻那优雅精致的侧面,那仰起头时宛如天鹅一般的脖颈。
世间有多少美人,小吉不知道。前世为人,“星”光灿烂,没有亲见,但是,各种传媒播报也见过不少,但是,小吉仍然被深深的震撼着,呆呆的看着,明明没有清楚的看到那人的样貌,却突然实实在在的生出一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不真实感。
实也?幻也?
那人突然转过身来,青色的眼瞳在看到小吉时有一瞬间的吃惊:“小吉?你怎么进得来的?”
小吉猛然从怔忪中回过神来:“你是……羲和?”
那个声音,优雅而略显低回,是这一百多年来,唯一能够与小吉交谈的声音,所以,怎么会认错?
金发的美人颦了颦眉,然后从湖中哗啦一声站起来,溅起一圈水珠,在阳光水雾中泛出五光十色来,更是让本就美丽精致的人一瞬间像是在梦幻里。
水珠顺着他结实却又略显纤细的身体上滑过,顺着腰侧滑入水中。
小吉唰的一下拿自己的尾巴挡住眼睛,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就站起来了?人人人人……人人人家以后怎么嫁得掉。”
羲和朝小吉走过来的脚步一顿,然后哈哈的笑开,拿手拘了一捧水朝她泼过来:“小吉你怎么这么好玩儿?你若肯放下身子,还怕找不到交配的对象么?”
小吉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刚才这么一瞬间猛然见到人,便还……真以为自己是人了。多么可笑……
想来当初阎王问自己后不后悔,自己怎么会答得那般的从容?没有去试过,哪里知道会不会后悔呢?
小吉一时气闷,也不管那羲和是个怎样惊世骇俗的美人了,拿尾巴狠狠的在水面上一拍,一瞬间,整个温泉湖轰隆隆的晃荡起来,那本来就站得不远的羲和更是被突然拍上了半空的热水哗啦一声砸得晕头转向,愕然到:“小吉你……”
小吉这才低着头淡淡道:“你碰到血……很不好受吧……怎么不告诉我……”
羲和顺了顺自己的金发,气势依旧温和:“小吉,你莫担心,也就是不舒服罢了。是我自己答应你救的。”
“怎么不担心?”小吉觉得,要是自己还是个人,肯定朝着那不穿衣服就对着自己笑得那么温和那么勾引人的男人挥拳头了,“你都成妖精了!”
“妖精?”羲和拍着水笑得欢,朝着小吉招招手,小吉傻乎乎的涉了水游过去,却被那美人一个弹指弹在脑门上。小吉气急,自个儿在这谷中划地称王之后,还没有人敢这么戏弄她呢!
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小吉一个尾巴缠过去,却猛然想起自己的攻击方式也就那么几种,自然不能一鞭子弄死他,于是,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颇为“紧密”的缠在了羲和赤裸的身上。
迎着羲和也略显吃惊的俊脸,饶是小吉也只得满脸通红的把自己沉入水中。
然后,羲和的声音便从水面上传来,仿佛仍带着水的波动一般,浅浅的萦绕于耳边:“这么多年,有人叫我灵兽,有人称我仙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是妖精呢。”
话里,竟然有让沉到水里,不停的拿鼻子冒泡的小吉感到止不住的寂寞感。
Chapter 08
“呐,羲和,我也能像你一样么?”这麽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能够成人,于是也就以为自己早已没有这样的奢望了,可是,原来,看到希望就在眼前的时候,却依然没有人能够受得了那种诱惑。是的,诱惑,赤裸裸的诱惑……
羲和低下头,看到那凑到他的身边讨好的看着他的小吉,不由展颜一笑,那样的笑容美好得仿佛冰雪初融一般,让小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呐,小吉,如果是你期望的话……”羲和淡淡的笑着,撩起自己金色的长发低声吟哦,声音仿佛唱诗班的孩子一样有着抚平躁动的能力。
“希望……么?”小吉偏着头看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小吉呵,”羲和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目光深远,“你知道么,人心呵,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欲望、奢望、期望,都是有着强大力量的东西。所以,如果你希望的话,那么,大概总有那么一天的吧。何况……这谷中……本就不太寻常……”
最后的声音低如呢喃,小吉没有听清,待她睁着一双怎么瞪都瞪不大的小黑眼睛还要细问,羲和却仿佛转移话题一般微微侧头,看向那个被小吉放到湖边的孩子。
白白胖胖的小婴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朝这边瞅过来,骨碌碌的转动着。小小的拳头抵在口边,啪嗒啪嗒的啃着,湿答答的一片。头上的胎发是细细绒绒的浅黄色,仿佛刚出壳的小鸡。口中不时发出哦哦的声音,十分的可爱。
羲和推了讨好的蹭在他身上,又有点别扭的不敢看他的小吉一把,点着小吉湿湿凉凉的唇道:“还不去照顾你的小子,想要一个人类的小孩儿在这谷中生活下去,你呵,以后可有得磨了。”声音里带出幸灾乐祸的笑意,收回来的手指却恰好被小吉嘶嘶的吞出的猩红信子湿漉漉的一卷……
两人都是一愣,羲和装作不甚在意的收回手指,小吉也赶忙游过去卷起那哦呵呵的挥舞着小拳头的小孩儿往外就溜。
羲和看着她匆匆抛开的背影,看着那些繁茂的树丛纷纷往两边退开,直到那些骚动再也看不到了,他才伸出那根被舔过的手指呆呆的看了,然后轻叹一声:“是天意么?她竟然进得来这片禁忌之地。”青色的瞳孔中闪烁出好笑的意味,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的浸入冒着白色雾气的湖水中,细细的揉搓着,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仿佛那颗曾经安稳了数千年的心……
匆匆跑开的小吉愤恨的看着被自己的尾巴调到自己面前的小男婴,他哦哦的挥着手,小小的脚始终想要蹬到小吉的鼻子上来,小吉哼了一声:“丫的,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却不敢承认心头的烦躁是因为刚才那明明可以忽视的瞬间。
明明可以忽视的是吧?但是,但是,好像又有点不对。对的,就是不对!谁让他长得那么祸水?谁让那祸水还好死不死的没有穿衣服,一副任人蹂躏的样子?谁让我东方吉……天啊……已经一百年没有见过男人了……
眼见着眼前这个吧嗒着嘴留着口水的小婴孩儿,小吉摇摇头:“这个不算,这个还是将来时。”忽然又垮下脸:凭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即使想对那祸水怎么怎么样,也是不可能的吧?
小吉有气无力的朝自己的老窝爬去。
啪嗒——
啪嗒,啪嗒——
前面的扑腾声让小吉瞬间集中了注意力,嗽的昂起了头,怒张的头颅压平成了三角形,喷张的颈部彰显着小吉的示威:喂,不要来惹我!
前面的树丛悉悉索索的一阵摇晃,啪嗒一声,掉出一个灰黑色的身体。
真的是掉!
那一团对于常人来说还算蛮大,对于小吉来说根本就是个塞牙缝的的东西扑腾了两下,终于让小吉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让小吉禁不住飙泪:这算是走狗屎运么?
那是一只狮鹰的幼兽,大概刚从壳里孵出来十来天吧,毛色还是灰黑色,完全没有成年巨兽那种金属样的光泽,但是,那尖锐的金色爪子,那狮子一样满是鬃毛(当然,现在还是绒毛)的头部让小吉完全相信他的身份。
据说,狮鹰是一种十分独立的兽,所以,每只雌兽生下小兽后就会离开,由父亲将小兽抚养长大。因此,小兽对于父亲的气息是十分敏感的。
小吉忽然想起被自己over掉的那只狮鹰,明显是在外出捕食的吧?那么……那么……不会吧!这么快,家里的小不点儿就找上门来了?
小吉又是摇头又是摆尾又是吐信子的,可是,所有的威胁都不奏效,小狮鹰扑腾扑腾着柔嫩的翅膀摇摇晃晃的朝小吉靠近,那双眼睛里明明白白的显出怯弱的渴求,小小的家伙喉咙里发出类似于哀求的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终于扑到了僵硬的小吉的身上,翅膀啪啦啪啦的拍着小吉的身体,然后满足的哼哼了两声。
如果是以往,小吉可以坚决的将这小家伙吞吃下肚,可是,眼下,小吉一来并不饿,而她一向没有在自己不饿的时候还傻吃傻胀的习惯;二来,自己貌似无缘无故的杀死了小家伙的父亲,断了小家伙活下去的希望;三来,他应该是寻着自己身上与狮鹰搏斗是留下的气息找来的;四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如此亲近的偎依她看着她了……
小吉回头,看向那个高高兴兴的揪着小狮鹰的绒毛哼哼哈哈的小男婴禁不住头疼。小狮鹰倒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看向小吉,一副乖巧惹人怜爱的样子。
小吉想要仰天长啸,卷起尾巴,一副朝天挥拳的样子:算了!养一个是养,养两个还是养!何况,这个小家伙长大以后应该还是个好帮手。
小吉想象着小狮鹰是自己的猎鹰,哗啦啦飞出去,哗啦啦带回一爪子的食物的美好未来……
于是,小吉就这么带着小婴孩儿,后面跟着一个东倒西歪的小狮鹰回到了自己的巢穴。
谷中的食物十分丰富,养育一个小男孩儿是不成问题的。那些小吉见都没见过的水果,鲜美多汁,小吉轻轻一挤就能流出营养丰富的汁水来,小男孩儿似乎还挺喜欢吃。只可惜,每次一吃完,就是一身的黏黏糊糊的,立刻就成了一个黑乎乎的小团儿,还咯咯的笑着滚来滚去。让小吉不得不将以后的喂食地点都放在了小溪边。
而那只小狮鹰,则更加方便。小吉只要扔给他食物,他便能欢呼着嘎嘎叫着用自己尖锐的喙和爪子撕开猎物,满足的咕噜咕噜的吞咽。那个样子,常常让好奇的小家伙也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想要分一杯羹。
平时对小家伙十分容忍的小狮鹰每当这个时候就会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咕噜声,沉沉的嘶哑的声音让小家伙常常哇哇的哭着爬回小吉的身边,然后手脚并用的爬到小吉的身上趴着,小小声的抽咽着,眼睛却一副示威的样子看向小狮鹰,仿佛宣扬着自己的所有物。
小吉自然明白狮鹰那骨子里桀骜不驯的傲慢,对他没有攻击小家伙已经十分满意了,所以,也就由得他们大眼瞪小眼,只悠闲的甩着尾巴。
其实,最难过的还是小家伙的住宿问题了。
谷中的气温虽然比外面要高许多,但是,夜里毕竟还是凉的。小吉是蛇,天一凉就懒懒的不想动,但是,好歹不是畏惧那寒冷。而小狮鹰一身的羽毛,自然也不在乎这点。而,小家伙……光溜溜的样子,光是看,小吉就已经觉得冷了。
婴孩儿小的时候是十分脆弱的,每次小吉卷起小家伙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生存环境的关系,小家伙竟然从来不生病,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但是,晚上的时候还是会受不了。
还好,小狮鹰似乎明白小家伙的地位,大概是把他当了兄长一般的看待,开始的一段时间,在小吉的威逼利诱下,都让小家伙藏在了小狮鹰的翅膀下睡觉。小吉这个时候才感叹自己当初收容这只狮鹰的做法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但是,每天早上,看到小家伙白白嫩嫩的皮肤被地面咯得红红紫紫的一片,小吉心头还是十分不舒服的。
大概女人天生就是有母性的,虽然,照人类的年龄来说小吉大概早就入土了,甭说什么母性,啥性都没有了。可是,突然见着的,突然收养的一个人类小孩儿还是将她的这种本性挑了出来。何况,这个孩子还十分聪明伶俐,甚至于常常哼哼哈哈的在小吉身上啪嗒的亲上一口。
那种温暖……小吉明白自己已经丢不开了。所以,小吉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疼爱着。
绞尽脑汁的小吉在有一天终于捕获了一只巨大的长毛兔的时候恍然大悟。
养过兔子的都知道,兔子在即将分娩的时候会将自己身上柔软的绒毛扒拉下来,加上其他的诸如树叶什么的布置成十分柔软舒适的窝。而谷中这种长毛兔,身型比较巨大,想当然的,窝肯定也不小,所以,小吉阴笑着霸占了自己的猎物的家。
小狮鹰长得十分的快,身上的绒毛已经开始褪落,只偶尔一个地方还冒出几丝灰黑色的毛发,夹杂在一片闪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的羽毛中,十分的岔眼,像个癞痢头。如今的小狮鹰,可以说是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攻击性。所以,一进到那霸占的贼窝,就已经嘎嘎的欢呼着扑腾了翅膀将那几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小长毛兔开膛破肚了。这让刚刚学会爬的小家伙十分不满的扑了上去,口手脚并用的啃得狮鹰满身的毛上都是口水,几根还没褪尽的绒毛被揪得扑腾腾的落了下来。
可是,转眼,小家伙就被那造型舒适的窝给吸引了。
Chapter 09
整个窝呈圆形,白绒绒的,厚厚的一大层,怕是有二三十厘米厚的。光是看着就暖和,就讨人喜欢。
小婴孩儿咿咿呀呀的叫着,手脚并用就往上爬,黑亮亮的眼睛满是欣喜,小小的一团缩在窝里,不停的滚来滚去。
小吉笑眯眯的看着,一尾巴打开小孩儿抓着兔子毛就往嘴巴里放的手。
小男孩儿委委屈屈的看着小吉,黑溜溜的眼睛挤啊挤,硬是让他挤出几滴眼泪来。
小吉脑袋一撇,装着没看见。
小狮鹰倒是冷冷的哼了两声,鄙视小孩儿的邀宠行为,小孩儿也自是当作没看见。
所以说,有句话叫没妈的孩子早当家。而小孩儿的成长环境与其说让他失去了人类的智慧不如说给了他更加敏锐的直觉。
小吉看着那两个家伙开始在土洞里吵吵闹闹,小狮鹰偶尔会被小孩儿爬上爬下的行为惹得烦躁的拿翅膀扇他,于是他会像陀螺一样骨碌碌滚到一边儿,却不哭不闹只嗷嗷的表示着他的不满然后再接再厉的冲过去揪住小狮鹰的翅膀,狠狠的咬,咬得那双漂亮而强健的翅膀上全是口水。
小小的小孩儿已经学会分辨对方的情绪,什么时候是愤怒,什么时候是嬉戏,于是学会愤怒的时候躲藏,嬉戏的时候卯足了劲儿的惹怒对方。
小吉盘着身子守在洞口,洞外是看不到星星的夜空,清风朗朗,洞内是两个光是看就让她觉得温馨的孩子。
她看着他们两个抱在一起骨碌碌的滚过来,哗啦啦的打过去,狮鹰的喉咙里发出假意威胁的咕噜声,小孩儿稚嫩的声带也已经学会啊呀啊呀的声音,偶尔还会学着小吉的声音一般发出嘶嘶的声音。
小吉把头枕在自己盘起来的身体上,小小的黑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的玩闹,像一个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宝贝儿的母亲。只是,心底多少却有着淡淡的惆怅:那个孩子是人类,终究会离开自己的,终究会离开的……
也不知道闹了多久,洞里渐渐安静下来。
洞口是小吉巨大的盘旋的身体,挡住了整个洞口。洞内,是一个揪着狮鹰的翅膀摊手摊脚的睡得四平八稳的孩子和一只悄悄的将那睡在温暖的巢上的孩子护在翅膀下的狮鹰。
或许,有些时候,感情,并不是只有人才拥有的,大自然是公平的,只是那种东西我们无缘得见罢了,于是就当然的自以为天下至尊。
小狮鹰的捕猎欲望越来越强,每次当小吉将猎物慢慢绞死的时候都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来的不甘和兴奋的声音。甚至,连地面也被他尖锐的爪子刨得哗啦啦的响。当小吉懒懒的把猎物扔给他后,他也总是不满的哼哼两声,然后抓住猎物唰的飞到高高的树枝上去,拿屁股对着小吉。
因为要照顾两只小的,小吉现在捕猎已经不用毒液了,这倒也提高了不少她捕猎的技巧。
小孩儿盘着腿坐在地上,抱着一个红彤彤的果子啃得吧唧吧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站在树梢上的狮鹰,脸上熠熠的尽是羡慕。
小吉也昂起头去看那只闹别扭的小家伙。
那小家伙站得高了,没长毛的屁股对着小吉,说多难看就多难看。但是,那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羽毛却是那么的耀眼,一点也不输他的父亲。
小吉在心头叹了口气。明明是知道的,狮鹰是多么骄傲的生物,不若此,雌性也不会产下卵以后就独自离开;不若此,雄性也不会抚养他们长大以后就丢下孩子;不若此,狮鹰也不会如此孤独一生;不若此,他们也不会成为天空的霸主。
可是,就算明白,小吉却又害怕。
这个狮鹰到底是一条蛇养大的,会不会捕猎啊?捕猎的时候又会不会受伤啊?会不会……还是太小了一点啊?
其实说到底,便也只是一句话罢了:慈母多败儿。
小吉偷偷的鄙视了自己一番,叹了口气,对着狮鹰道:“嘶嘶——”你下来吧,下次你去捕猎。
长期的相处,两个精灵的小家伙早把小吉看着凶悍,实际上心软得不得了的伪样儿看了个透彻,那狮鹰虽然拿屁股对着小吉以明明白白的表示自己的不满,不过眼神可没放过偷瞄。这会儿小吉一副无奈的样子对着他嘶嘶的叫,他早就明了了,于是嘎嘎的欢叫着,两爪抓了猎物刷拉一声展开翅膀飞了下来。
阳光仿佛被那强健的双翼割裂成了一块一块的一般,瞬间落下一大片阴影而后消失。
小狮鹰蹦蹦跳跳的来到故意板着脸(其实小吉板着脸也看不出来)的小吉面前,得意的拿脑袋蹭了蹭。
小吉拿尾巴点着他的头小心翼翼的教训:“不过得小心点儿,不要去招惹那些大家伙啊,还有还有……我要跟着一起去的!”
一连串的嘶嘶声,小狮鹰把头扭向一边装着没听懂。
也许他们之间的语言是不通的,不过,却心灵相通。
早按耐不住的小孩儿已经啪嗒扔掉手中的果子,咿咿呀呀的爬到狮鹰的身后,揪着他的羽毛就往他背上爬。
狮鹰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无奈的蹲下了身子。
小孩儿兴奋得手舞足蹈,终于爬上了宽阔的背,哦哦的拍着屁股下的狮鹰,然后在兴奋的拉长的啊呀——声中升上了高空。徒留下下面胆战心惊的仰着头望天的小吉。
小吉拿了尾巴握成拳头的样子朝天上两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挥动:奶奶的!等哪天我成人了,准给你们俩一顿胖揍!
可是,眼睛终究是一动不动的追随着那个并不曾飞远的身影。
小吉经常去看羲和,把他的天然浴缸毫不客气的当成了自家的,把他也毫不客气的归为了自家所有。
每次去,小吉都会兴高采烈的给他讲自己的两个小家伙今天又干了什么蠢事,或是又打了几次架,每次羲和都会笑盈盈的坐在那雾气弥漫的湖边,长长的金发蜿蜒到水中,仿佛散开的水藻一样丝丝缕缕。
他会笑,笑容清淡而满是安抚人心的能力。
他会伸手抚摸小吉的头,轻柔仿若爱抚,似乎并不介意他手下的是兽是人。
他会在她得意忘形的时候无奈的摇摇头然后曲起手指咚的一声弹在她的额头上,然后笑盈盈的看着她朝他挥舞她的尾巴,样子愤怒,眼神却是暖意融融。
他会望着那遥远得仿佛看不到头的夜空轻轻的呢喃:“小吉呵,小吉呵……”却什么都不说,只这么一遍一遍的唤着,眼角噙着若有若无似嗔似喜的笑。于是,小吉也便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默默的听。
很多时候,小吉也分不清自己在心里是怎样看待羲和的。
他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见着的人,那一瞬间的欣喜,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不会懂的。但是,游子远行尚且思乡,她,自然更甚。于是,他便成了她心里的一抹挂念,仿佛胸口的朱砂痣一样抹杀不去,灼灼夺目。
羲和是极美的,美得脱俗,美得转眼没见着他的时候,小吉的脑海里死活无法勾勒出这样一个俊秀清雅的人,仿佛所有的一切到了那人的面前都显得那样的苍白而无力了。所以,对于他,她的春心是不可能不萌动的,何况那人还一直那么纵容她宠溺她。但是,她又深切的明白着他的不凡,也猜想得到这样不凡之物隐没于此背后该有多少的风雨血腥,于是,又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渐渐的将他当了亲人来看。
亲情、爱情、相依为命一般的渴切,那些纠缠纷杂,小吉看不清,他也不去看清。
还好,这谷中再无旁人;还好,这谷中唯此一处他才能显出那俊美无双的人形来,平日里那美丽高贵的兽总叫人生不了亵渎之心的。
偶尔,小吉也叹息一般问他:“羲和,你说,这个孩子就这么一直跟着我,真的好么?脱离了人群,脱离了人类的文化,甚至连最基本的语言与礼仪,我都没有办法教导于他。真的好么?我在照顾他还是……害他?我在将一个人生生的养成兽啊……”
羲和却总是笑,然后长叹一声,摸了小吉光溜溜的头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是他在改变你的命运而非你在改变他的。”
小吉一愣,却听了那温润的声音平平淡淡继续道:“何况,若命运一字如此容易便得更改,我又何苦若此……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于是,她便心安理得的无知无畏。
Chapter 10
小狮鹰的第一次出猎让他和小家伙都兴奋了好久,小家伙摇着手学小吉的模样挥着拳头,雄赳赳气昂昂就跟着小狮鹰往外面爬,被小吉一尾巴压在地上。
小家伙被压得毫无还击之力,咦咦哦哦的叫唤,手脚活像只王八一样上下划动,小吉理也不理,死活不让这家伙出去送死,眼睛却注视着那个扑腾了两下翅膀就嗖的一声仿若利箭一般窜向天空的银灰色身影。
那些稚嫩的绒毛已经悉数褪去,一身银灰色翎羽仿若军士的铠甲一样闪烁着动人的寒芒。
他是斗士!于是,他终于回到他的天空。
小吉轻叹一声,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有欣慰吧,但是,或多或少还有失落的。好比见着孩子长大成人的母亲一样,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温柔抚育终于有了回报,一方面又有一种孩子即将离家的忧伤感。小吉始终不曾忘记的,那是一只渴望自由渴望厮杀的天空之王,骄傲的天空之王。
他是如此骄傲,所以,明知道那样磅礴如万钧雷势拔地而起带来的是怎样的震撼和警示,他还是不改,甚至张开翅膀在湛蓝的天空中盘旋几圈,发出锐利刺耳的鸣叫,仿若宣誓。
然后,整个身体若利箭一般,双翼一敛急冲而下——
地面上的众多小兽早已在看到那银灰色的巨大身影时就已经惊慌失措,纷纷逃避,匍匐于地面上的小吉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胸腹下细小的鳞甲上传过来的轻轻颤动,仿佛,大地的呻吟。
那耸动的树丛挡住了狮鹰矫健的身影,小吉只能看到他如炮弹一般射入,收敛在身侧的双翼紧紧的覆住强健的身体,仿佛坚实的铠甲。小吉甚至恍然听到那些树枝在那副翅膀上划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那是……战斗的号角,英雄的凯歌。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那个巨大的银灰色身影又拔地而起,鼓动的双翅带动着气流形成巨大的漩涡,身下的树丛哗啦啦一阵响动,托出那个骄傲凌厉的身影——利爪之上,已紧紧扣着一只类似于野猪的成年兽类。
小狮鹰自然是十分欢喜的,身体微微一滞,便已转了方向挟着那野猪朝了小吉飞来。
那野猪想是还没死透,抽搐着身体,被狮鹰从空中扔了下来,激起一地的尘土,然后划动了两下蹄子,白色的泡沫顺着那长长的獠牙流出来,眼中便只剩下一片灰白的死寂了,唯有肚子上的几个利爪口子还在淙淙的流出血来。
刚被小吉的尾巴放开的小家伙立刻哦哦的欢呼着爬向那野猪,两只眼睛在血色中显得十分兴奋,冒出野兽一样的光。回头看了小吉一眼,竟然趴下头就着那汩汩的鲜血饮了起来。
小吉身子一震,竟也没能阻止他,待他抬起头来,那张一贯被小吉坚持打理得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已是一片血腥……
那些妖异的鲜血顺着小家伙的嘴角缓慢的向下流,流到那脆弱细小还在轻轻跳动的脖子里,然后被小家伙纤细的小手一把抹掉。
咧嘴一笑,小家伙朝小吉露出一个纯洁的笑容,却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下显得那么的妖异血腥。白生生的牙齿反着光,整个人却仿若池中的修罗一样。
小吉闭上眼,却不能不想起那百年前的转生池。那修罗一道的池也是那样,咕咕的冒着阴森森的鲜血。
修罗,修罗,非善亦非恶,唯以好站,性躁且易怒。
这样的孩子,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
小吉静静的看着他埋头于那温热的血,此刻终于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头顶忽然暗了一暗,小狮鹰盘旋了两下收了翅膀落在小吉旁边,闪亮亮的眼睛里满是得意,心情不佳的小吉勉强拍了拍他的头作势夸奖了一通,小狮鹰十分高兴的拿脑袋蹭了小吉两下。
小吉心头暗想,果然每个族群都有自己不同的生存方式,都有那些浸进了骨子死活不能相忘的东西。譬如,狮鹰的捕猎技能,譬如……小家伙他……是个人……
旁人或是不懂狮鹰看似简单的捕猎方式里的乾坤,可是,小吉却是明白的,那……很难。
首先是那敛翼。成年狮鹰翅膀上银灰色的羽毛是极其坚硬的,真真是仿若铁质。小吉当初与狮鹰一战,不也因为刻意勒死他而被翅羽割伤了身体么?
按理说,狮鹰这样的捕猎方式应该是在平原上才最是奏效,可是,偏偏这谷中此处都是树海,所以,这身羽毛是他们最强大的防御。待升到高空时,借着气旋嗽然下落,两翼敛于身侧,整个身体呈流线型,这是绝对有利于加快下落的速度的。然而,这样却会把双翼下的嫩肉暴露出来,因此,在即将靠近地面的时候,需要将双翼急速收拢,把整个身体密实的包裹起来,阻挡那些尖利的树枝——要知道,在这样极高的速度下,那些树枝的杀伤力是相当大的。好比飞行中的飞机禁不起一只鸟儿的撞击一样,道理是一样的。
但是,整个收拢以后的身体在坠入树海的那一刻却又带来了新的危险。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姿势,使其一旦无法正常落地,扑猎猎物,便有可能折断颈椎或是其他地方。
说到底,这是一只双刃剑。目标命中,便是百分百的肠穿肚烂,若是不中,便有可能导致自己的受伤。
而且,抓住那样重的猎物,在树丛中起飞也是个技术活儿。非得靠那双翅膀的扇动带来气流生生拨开云雾见青天不可。
所以,见着小狮鹰第一次自己捕猎便能一击即中,小吉无疑是欣喜的安慰的,另外一方面也相信了本性的存在,也促使了她下了那个坚决的决定——不能让小家伙违背自己的本性,他需得做回人去!因为……他无法成为一只成功的兽,所以,便更加不能让他人不人,兽不兽。
由于小狮鹰对于捕猎的极大兴趣,小吉过上了被儿孙放在家里养着的日子。
常常的趴在洞口,看着那银灰色的身影直插云霄带回丰盛的食物,只是,她的眼光从来没有放弃过去追随那个骄傲的身影罢了。
小狮鹰没有离开她,没有像所有的狮鹰应该的那样,长大以后便离家,去开拓自己的领空,去建立自己的王国。
小吉庆幸着,疑惑着,于是对自己解释说,也许那些离家的狮鹰是被父亲撵走的呢?我不撵他,他自然是不走了。
小吉原以为可以这样一直安静的、平凡的过下去,几年以后小孩儿长大,离开她,去那人类的世界,娶自己的的妻,生自己的子,其乐融融。偶尔的午后,调出那泛黄的记忆,梦到自己被一条青色斑纹的大蛇养大,一时间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淡淡一笑,付之清风朗月。
只是,这些所有的猜想都被那一日的血腥斑斓打破。
那一日,小孩儿才八岁。狮鹰也八岁。小吉一百多岁,具体年龄早已湮没,记不清了。
大概是环境原因,小孩儿走路走得早,不到一岁便能挥着两只胖乎乎的爪子摇摇晃晃却又走得忒镇定。只是,他更热衷于爬就是了,稍长大一点后,便能双手撑地,四肢并用,那速度能赶上一般的马匹。甚至,小小年纪便力大如牛,徒手能掐死许多小动物。
只是,这谷中,牛算什么?不过是最低层的食物链罢了。所以,小吉才说,即使刻意培养他以兽的方式存活下来,也是没有指望的。他人类的血脉决定了他人类的生活方式。
小吉一直怀疑是这谷中的食物里,指不定有什么灵芝仙草,才培养了这么一个体格健硕的“半兽人”。
小吉这麽多年,长了这么大,蜕了许多次皮。每一次蜕皮都是一次疼痛的血腥的成长。几乎每隔个几年便要蜕一次的。
蜕皮的时候,她浑身又痛又痒,脱力一般难受,因此,每次蜕皮她都是找一个地方躲起来,静静的等那种痛苦过去,过去之后,她又是那个谷中叱诧风云的绿蚺蛇王。
这一次,当她猛然发现那种无力感袭来的时候她就明白是蜕皮的前兆,想来想去,果然还是羲和所在的那湖最是安全,从来不见有别的动物能够进去,便拖着日渐无力的身体朝那湖爬去。
小家伙渐渐长大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再也进不去那个地方了。每次明明是两人一块儿去的,却待走到那仙境一般的地方回头一看时发现就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爬出去便能看到小家伙撅着嘴在外面侯着。于是,小吉也不再带他们前去了。
这次蜕皮来得匆忙,小家伙如今身手敏捷,地上奔跑迅捷如鹿,丛中翻腾敏捷如猴,已经能够捕猎一些温和的动物,因此并没有跟小吉在一起。
想想恐怕等不到小家伙回来,小吉没有多想,独自一人朝那仙境前去。
行得不久,一阵轻轻的树叶摩擦声便传入警惕的小吉的耳朵,小吉嗖的昂起身子来,不禁也是一阵后怕:那树叶的摩擦声渐渐集中,渐渐增大,仿佛有什么东西成群结队的朝这边穿过来一样。地面甚至也开始微微的震动起来。
糟糕!
小吉转身就要朝那仙境爬去:那里是绝对安全的!那里只有她与羲和能够进入!
但是,还没能够前进,小吉身后的林子便传出一阵轻唤:“哦哦——呀咿——”听着似乎尚有段距离,但是,却在全速朝这边靠近。
是他!小家伙来了!
小家伙似乎对她有一种本能上的依赖,这倒不难解释,毕竟是小吉将他一手带大的。但是,唯一让小吉想不通的是,不管她在哪里,只要距离不是太远,小家伙总能花最短的时间找到她,然后得意的邀宠。
这本来是让小吉十分窝心的事,只是如今……
前面的树丛朝两边拨开,幽幽的绿眼睛仿佛在阴暗的树丛中点上了荧光灯一样,一盏一盏,四处都是,仿佛夜空里的星星,仿佛夏天里的萤火虫。只有那眼中的杀气,四面八方汇聚拢来,狠狠的拧成一股,即使是小吉也是心惊胆战,何况……是她如今的身体……
她想回头叫一声“不要过来”,却发现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那声音甚至只能缠绕在她的身边,根本就……传不远。
完了……
Chapter 11
小家伙的身影转眼已经随着那高声的喝唱迅若急电一般从那葱绿的树丛中闪现了出来。
八岁的小家伙身高已经过了一米六了,疯长的速度带给他的是纤细修长的身体,结实的肌肉均匀的分布在身上,每一个动作都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有力的肌肉是如何在这个幼小的身体上延伸、收缩、爆发。或者,他,已经可以称之为少年了吧。
少年的皮肤是黝黑健康的小麦色,强健的双臂在遒劲的树干上一荡,整个人已经轻盈的落在了小吉的身前。凌厉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那阴暗的树丛中闪闪的荧光。
“嘶嘶——”你快回去。
小吉急躁的摆动着尾巴,眼睁睁的看到那些贪婪的光芒缓缓的靠近,一圈绿莹莹的光斑仿佛连成了一个紧凑的项圈,让小吉透不过气来。
少年并不会说话,却匍匐下身子,紧紧扣起的十指深深的陷进泥土里,喉咙的深处低哑的吐出一连串的嘶吼,舒展开去的双腿遒劲而有力,几乎已经泛起青筋来。
八岁的少年,整个人却已经张成了一把苍劲的弓。
小吉看着他,看着他毫不畏惧的挡在自己的面前,心里忽然就这么悄悄的安静了下来。
全身的酸痛依旧在一波一波的涌上来,却被一种更加强劲的意志生生的压了下去:不能死!这个孩子不能死!
巨大而有力的尾巴啪啪的敲打在地面上,敲出一个深深的沟渠,整个地面甚至也在这样强大的力量的敲击下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然而,敏感的动物却依旧能够感受。
小吉明显的察觉到周围的野兽在这撼天动地的力量面前滞了一下,但是,仅仅是一下,却又坚定的围拢了过来。
华丽的皮毛渐渐落在了透过树丛印射下来的斑斑点点中,印入了眼里。
深褐色的皮毛,暗金色的花纹,泛着腐气的獠牙,森冷的目光。
一步一步,从那树丛之中踱出来,竟然有上百只之多!
小吉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一半儿,赶紧喝住显然也焦急了起来的小家伙。
这些……是丛林东部的野狼吧?群居的家伙,凶狠残忍,所过之处几乎不留活物,就算是同伴,只要受伤,也会一拥而上分食殆尽。
但是,这种野狼极其斗狠,几乎是以一种游猎的方式存在,因此,一般族群都不大,四五十只已经很难得了,何况……这上百只……
丛林东部到底出什么问题了?这些家伙居然会不辞辛劳千里迢迢的迁往西部来,实在是令小吉费解。
小吉自己占地为王的地方位于整个峡谷的西部。这个峡谷是极其大的,再加上地势的不同,东西两半的气候因此也有了明显的差异,因此谷中的动物品种虽然繁多,但是,多少都还是拥有自己固定的活动地域。更何况,东西两半,中间隔了一条极深的壕沟,想要越地也不是那么容易。
东部的气候较之西部是要明显的干旱上一些,因此东部的畜生往往更加的凶残。他们群居,他们围猎,他们以一种土匪的方式存活下来。
小吉曾远远的隔了那个壕沟看过,光是那沿着空气传过来的血腥气就浓郁得让一直生吞活吃的小吉几欲呕吐。
然而,即使东部的野兽有着更加强大的集体作战能力,但是,论起单体强势来说,西部的物种例如狮鹰,例如小吉,他们都是远远比不上的,因此,两边倒是从来都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而这次……
小吉的眼眸中泛出肃杀的光芒,有意无意的将自己的孩子挡在身后。
高昂的头颅,扁平的三角脑袋,还有口中急促的嘶嘶声,无一不再显示着小吉的警告。
野狼群渐渐的在小吉和小家伙的身边围成了一个圈,缓缓的踱着步,既不进攻也不退后。一圈一圈的深褐色仿佛水波一样以小吉为中心不停的围绕流动着,那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让毕竟才八岁的小家伙的额头上不停的冒出汗来。
小吉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些虎视眈眈的恶霸,身体却将小家伙护了起来,悄悄的安抚着他。
整个树丛中一时间竟然静谧得只能听到小吉口中的嘶嘶声和树叶在野狼脚下发出的咔嚓声。
终于,一只年轻的野狼忍不住了,身体一低,喉咙中涌出一声怒吼,后爪一蹬,整个身体躬成一道紧绷的半弧嗖的一声朝小吉扑了过来,带起一股子腥风。
早就密切注视着周围的小吉头一偏,巧妙的躲过那迎面的一爪子,然后尾巴一个横扫,哗啦一声,那野狼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狠狠的跌了出去,甚至撞翻了几个同伴,然后哼哼了两声便不能动弹了。
周围的野狼一拥而上,立刻将其分食干净,再看过来时,那眼里竟然染上了血腥一样的兴奋。
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阵压抑的吼声,然后愈来愈大,几乎所有的野狼都在那一瞬间兴奋的仰起了脖子发出高亢的战号,一时间,刚才还静谧非常的丛林中一瞬间此起彼伏全是那战斗的宣言。
一匹一匹深褐色的野狼仿若射出的箭一样毫不畏惧的飞扑上来,泛着血色的爪子,涎着津液的利齿,在四面八方围成一圈密不透风的墙,将小吉和小家伙生生的困在中间。
小吉嘶喇一声张开嘴,鄂下的两根毒牙嗖的一声弹出来。小吉口腔一用力,不知道累积了多久的毒液唰的一声喷了出去,竟然喷出长长的两股透明液体。两股液体在空中绕了个圈儿,落在小吉的身边,竟然形成了首尾相连的一个圈儿,周围的草木,沾上了便立刻枯萎,形成暗陈的一圈儿将小吉和孩子护在了中间。那些来不及躲避的野狼一沾上这看似不经意的毒液便哀嚎着躲去了一边儿,不一会儿便渐渐溃烂。
小吉目露精光,甩着强而有力的尾巴在周围几乎鞭成一个泛着青色光芒的圈子,一时间,只能听到那砰砰砰的重物落地声。偶有穿过了小吉的防御圈的,或被小家伙一个箍子抱住了脖子,还来不及挣扎便被咔嚓一声生生的扭断了颈骨,或是被小家伙一脚又踢了出去,掉进了小吉的毒液中一会儿便腐蚀得只见着破烂的皮毛。
就着两人拼命一般的架势,野狼的第一波攻击,小吉的身上被抓出了几条口子,小家伙也受了点轻伤,不过还好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小吉明白,这些野狼,最是贪婪,完全不畏战,这第一波攻击虽然停了,可是,看着他们那越来越小的包围圈便知道:除非全部杀死他们,否则,这一战便是不死不休的!
然而,小吉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没有太多时间来跟他们耗的……
周围的野狼尸体已经被幸存的野狼分食殆尽了,那些眼冒绿光的家伙立刻又呼哧呼哧的将目光落在了小吉和似乎十分可口的小家伙身上,刚刚才停歇下来的战斗立刻又一触而发。
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小吉心头一喜,巨大的身体拔地而起,短短一瞬间便借力冒出了树海,一眼就看到了盘旋在空中的狮鹰,小吉堪堪的打了个信号,又落回了战圈。
狮鹰焦急的声音在头顶上不断的响起,周围的野狼群出现了一瞬间的焦躁,然后便又是那种不死不休的杀戮眼神,甚至……更加疯狂。
若拿人来比,这些家伙怕就是那变态杀人狂,享受的根本就是那杀戮的过程了。
小吉四下一瞄,尾巴一卷,一下子把小家伙扔上了高空,头顶上传来狮鹰翅膀震动的声音和小家伙不满而愤怒的吼叫。
小吉心中一轻。狮鹰或许没有办法带自己这么重的东西飞走,可是,还好,眼下,小家伙算是安全了。
可是,心中这一轻,便愈发觉得身子无力了,眼角瞟到后面有野狼扑了上来,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泛着寒光的利爪,那爪子里还残留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血肉。可是,身子却只能堪堪的一偏,竟无法完全避过这一次攻击。
小吉吸了口冷气,只觉得背上似乎裂开了好大一条口子。
周围的野狼见了血,喉咙里立刻冒出兴奋的咕咕声,仿佛在压抑着那种本能的吞咽,立刻,四面八方的野狼都扑了上来,竟然一时间遮天蔽日,本来就暗的林子里忽然就看不到一丝亮光了。
小吉的心头一凉,却还是拼尽全力一击。哪知,头顶上,那黑压压的野狼群外,忽然听到一声凄厉得仿佛要划破天空的狮鹰的悲鸣。
小吉不由得急了,那两个家伙,这种时候怎么可以回来!
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在这个时刻涌了出来,小吉以头撑地,把自己甩成了个陀螺,也不管好不好看了,全身上下似乎处处都被咬得鲜血淋漓,痛入骨髓,却终于将那遮天蔽日的野狼群打开了好大一个口子。
大多数的野狼都被小吉这拼了命的一击给甩飞了出去,或者是没了命,或者便是半残,挣挣扎扎的,硬是起不来。小吉身上也挂了不少的野狼,尖锐的牙齿狠狠的咬进小吉的鳞甲里,小吉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凉冰冰的血液在顺着那针管一样的牙齿往外流,小吉疼得在地上嘶嘶的打着滚,那些纠缠在身上的野狼却仿佛嵌进了肉里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迷蒙之中,小吉看到狮鹰和小家伙都飞快的扑了过来,似乎在拉扯和攻击她身上的野狼。可是,身上的旧皮在这样激烈的打斗中已经开始慢慢褪落,新长出来的皮肉还没硬茄,被野狼锋利的牙齿这么一撕扯,钻心剜骨一般的疼痛。
小吉朝天大叫,便直愣愣的跌倒在了地上。
Chapter 12
小家伙和如今已经完全成长的狮鹰都是一愣,然后同时朝小吉扑了过去。
小家伙四肢着地,快得如同闪电,却也只来得及接住小吉的脑袋焦急的搂在怀里,嘴中发出哀伤的“吽吽”声,这么多年在这种生杀掠夺的地方坚强的生活过来的男孩子竟然噗嗦嗦的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狮鹰双翅一敛,也顾不得其他,忍着那被树枝划伤的危险踉踉跄跄的跑到小吉身边,本想拿翅膀去扑腾小吉,希望她能像平时那样笑眯眯的看着他和小家伙两个滚来滚去的打架,可是,看到小吉那一身的伤,如今又是四处翻卷着的蛇皮,又是鲜血淋漓的伤口,甚至还有野狼的牙齿深深的嵌在小吉的鳞甲里拔不出来,只好绞掉身子,可是,那个狰狞的头便那么晃悠悠的挂在小吉的背上,被小吉一阵打滚弄得惨不忍睹,可是,眼下,看了小吉那个伤势,竟然没有谁敢去动手治疗了。狮鹰扑腾起的翅膀终究没有办法落在小吉身上,一转身,仿佛泄恨一样,不停的小步小步的跳起拿一对爪子撕扯着那些破烂的野狼尸体,仰天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不断的回荡在整个峡谷中,久久不歇。可是,竟然连一只鸟都没有惊起——那些鸟早就在野狼入侵的时候被惊掠一空了。
小吉就这么静悄悄的躺在地上,长长的蛇尾萎靡的垂落着蜷曲着,那双曾经灵动的黑眼睛被紧紧的覆盖着,犹如死去了一般。本就低温的身体更加让小家伙惊慌失措。
他不停的拥抱着小吉,不停的用手臂去温暖小吉的身体,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小吉身上,合着血水鲜红鲜红的往下滑。
旁边的树丛中忽然传来很轻的枯叶踩踏的声音,狮鹰和小家伙第一时间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守在动弹不得的小吉面前,然而,那树丛分开,走出来的竟然是羲和。
依旧是那高贵美丽不似凡尘的样子,长长的金色鬃毛拖曳下来,随着他每一个动作轻轻的荡漾,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已经是让人窒息的一幅画儿,可是,连心尖儿都在疼痛的小家伙如今却只觉得愤怒,虽然他自己并不解自己为着什么在愤怒,可是,他直直的看着羲和,那双眼睛却无比清晰的传达着他的想法。
羲和朝小吉走近一步,狮鹰没有攻击。一是因为羲和的身上有一种高贵让百兽臣服的威压,二是狮鹰也明白羲和和小吉的关系匪浅。于是,羲和一直走到小吉的身边,然后轻轻的一抬眼看着小家伙仿佛冷笑了一下,第一次,这个高贵而仁慈的兽用一种类似于讥讽的语气道:“你在埋怨我?”
那道声音是直接在小家伙的脑海中响起的,所以,他被吓了一跳,却马上反应过来,呜呜的发出声来。别人听不懂,羲和却听得明明白白。
“你明明可以救她,你为什么要现在才来?为什么?她都伤得……伤得……呜哇,她要死了……”
羲和冷冷的一抬眼,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俯视着紧紧搂着小吉的头的小家伙:“我救?我怎么救?我没有尖锐的爪子,没有锋利的牙齿,就跟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一样。而且,害她的是你不是吗?”
小家伙一下子怔住了,呆呆的抬眼看那只似乎在发怒的神兽:“若不是你,你以为小吉连自己都护不了吗?就算打不过,你以为她逃都逃不掉吗?若不是你,小吉命中根本就没有这一劫。这一劫……这一劫……你可知道,改变的是她的一辈子!”
“我……我……”小家伙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还小,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孩子,他看着这个咄咄逼人的神兽唯一能做的便是呆呆的抱着小吉流眼泪。
羲和走过去,厌恶的踢了他一蹄子,小家伙被踢得趴在了地上,又想爬过去,被羲和一个闪身拦住:“你离远点儿,我要救她。”
狮鹰跳了两步过来,一低头,将小家伙衔到一边放着,小心的拿翅膀抚着他的背,动作轻柔,仿佛兄长一般,细心的安慰着他。
其实不怪他的,他还小,又是人类,毕竟本性里没有野兽那种冷漠的血,他会依赖,他会倚靠,他会想要时时刻刻的呆在她的身边,所以,他总是不停的寻找着她的脚步,只是,以前,小吉都太厉害了,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危险,谁都没有想到会有如今这一天。而且,这种情况认真来说,也有小吉自己的纵容,真的不能全怪一个八岁的孩子。羲和他只是气不过而已。
小狮鹰,哦不,现在的他已经是一只成熟美丽充满力量的野兽了。
狮鹰和小家伙都没有看清羲和是怎么治疗小吉的,准确的说他根本没做出任何跟治疗扯得上关系的动作,但是,他们仿佛都看到小吉身上散发出浅浅的光芒,一亮一亮的,在这个阴暗的树丛中就像精灵一样漂亮,尤其小吉本身就是一条十分美丽的蛇:修长而有力的身体,青翠的色彩,背上有菱形的艳红的花纹,额头上还有做为绿蚺蛇王这一神秘的种类最为独特的血红色花朵印记。但是,这些都是他们见惯了的,所以并没有令他们吃惊,他们吃惊的只是那一瞬间他们似乎看到那个蜷曲着身子的雌蛇在光芒闪烁中现在一个女子曼妙优美的身姿来。
他们惊诧莫名的对望了一眼,再回过头去,哪里有什么女子的身影,明明就是小吉气息奄奄的躺在地上。
小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有千斤重,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一条河横在自己的面前,眼睑仿佛被粘上了一般沉重,只能仿仿佛佛看到河上似乎漂浮着数不清的枯骨尸首,弥漫出一股子腐臭的味道。河的对面,是丛生的杂草,枯黄的根茎上挂着摇摇欲坠的叶子,让整条河看起来更加诡异。
“你这姑娘怎么又回来了?快快快,回去!回去!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忽然一个声音仿佛暮钟一样让小吉精神一震,抬眼看去,只见河的对面站着一个慈祥的老妇,手持汤碗颇为诧异的看着小吉。
小吉细细一想,啊了一声。原来,这便是当初小吉在地府所见的孟婆了。
隔了一条死气沉沉的河流,小吉颇为高兴的喊了一声:“婆婆——”
孟婆摇着头看了四周的景色,放下手中的汤碗道:“你这孩子,当初来地府的时候了无牵挂心境澄澈,如今,怎么生出这般多的杂思乱想了?”
小吉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孟婆指着眼前漂浮着尸骨腐肉的河流道:“这叫三途河。”又指了岸边腐败的草茎道:“这是彼岸花。都是勾起死人前生回忆,好叫人放下今生去往来世的东西。所谓相由心生,你想的是什么,看到的便是什么。想你当初,再看你如今,唉,老婆子真是为你不值。”
小吉心里一震,正待要说什么,却听到谁的声音,温柔而深沉,带出一股子多情的味道,一声一声,低低的喊着什么。刚开始还听不真切,可是,待多听得一阵,小吉却分明的听到那个声音在一遍一遍不肯停歇的执拗的喊着她的名字:“小吉,小吉,快回来……”
小吉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能够唤出这样的柔肠百转情深不寿,还不待回应,已是泪流满面。
孟婆摇摇头,对她似是不耐的挥挥手:“快回去,快回去……”
小吉的脚步仿佛受了那声音的牵引一般往回走,却在听到孟婆的声音的时候停了一下,回头道:“婆婆,我就这么走了,你不会被阎王大人惩罚么?”
只这么一声,那腐气沉沉的三途河忽然流动起来,那些森森的白骨咕噜咕噜的沉到水下去,河水一下子变得清澈透明起来。岸边丛丛的彼岸花哗啦啦的摇曳了枝叶,一瞬间,枯枝败落,花开满枝头。
孟婆开心的点了点头:“你这丫头果然不错,心地还是这般澄澈。没事没事,你已经被罚世世堕入畜生道,放你回去,也没违背这个初衷。”面上露出慈祥关爱的神情来。
小吉对她挥挥手,一转身,走进一片迷雾。
迷雾丛中,小吉忽然觉得全身仿佛火烧了一般的疼,尤其是喉咙,火烧火燎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生生的撕扯着,抢夺着。
小吉惨叫一声,死死的扣住喉咙。喉咙的灼热,竟然将掌心都烫红了。
好在此时,那温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带了点焦急。小吉哪里还有精神去听,可是,那声音却仿佛是在脑海中直接响起来的一样,清晰异常。小吉这才辨出,这是羲和的声音,只是因为羲和一直是温和的高贵的,从没有这么焦急不安过,所以一开始才没能认出来。
一听出是羲和的声音,小吉立刻顺着那声音一步三摇的拖着沉重的身体艰难的挪动了出去。
一瞬间,眼前一片亮晃晃的光明。
小吉一下子又晕了过去,却听到耳边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Chapter 13
小吉虽醒,但身上的伤却不是那么容易好的。那些美丽的泛着青色光芒犹如玉石的鳞片因为在蜕皮的时候遭到重击,有些已经是终生都难以复原了。因此,美丽修长的身体上,时不时有个地方露出嫩红嫩红的肉来,夹杂在泛着磷光的青色鳞片间十分的难看。
小家伙很伤心,兀自缩在洞穴中不肯出来,倒是狮鹰很是理解小吉。毕竟,对于他们这些野兽来说,命才是最重要的,几片鳞甲而已,唯一遗憾的是防御力的减弱吧?
羲和这段时间也常来看小吉,再不像以前那样一年半载的见不着人。只是,每次都欲言又止一般拿那双漂亮清澈的青色眼瞳看着她,看得她不安的扭动自己的身子。甚至,偶尔还会用小巧的舌头舔舔小吉翻开的鳞甲下裸露的皮肤,温热的触感让小吉几乎有呻吟的冲动。
小吉想,还好是这副形态,不然绝对会面红耳赤的。因此,也就使了劲儿的想办法避开这样的尴尬。
小吉喉咙的灼热渐渐消退了下去,但是那股温暖的感觉却一点一点的沉入小腹,送入四肢百骸。羲和说,如果小吉愿意可以称之为内丹。这让小吉十分的欣喜,脑袋瓜子里开始幻想自己妖冶妩媚呼风唤雨的威武模样,被羲和一蹄子踢在脑门儿上,坚定的告诉她这是赤裸裸的幻想。然后小吉就开始认真的考虑她早就该注意的问题。
小孩儿已经八岁了,早就是个半大的小子了(小吉已经被野兽的思维左右了),若真是畜生,现在应该已经妻妾成群了,可是他,却连自己族群的语言与习惯都不会。
小孩儿会很多野兽的语言,当然,并不是说他能够听懂那些“吼吼——”“嗷嗷——”“叽叽喳喳——”的声音,而是了解各种野兽的习性,能够大概估摸出野兽的语言。他有强健的身体,敏捷的身手,灵敏的五感,甚至还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野兽的直觉。八岁的他应该有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下去的自保能力,可是,这一切都无法弥补他对于人类的常识性缺乏带来的伤害。他注定会经历孤独,注定会被当作异类,注定会遭到排斥甚至殴打,但是,这些都不能阻挡小吉将他归还自己的族群的决心。
没有谁能够孤单的存活,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的物种都需要情感,需要关爱。所以,动物会互相舔舐以示友好,所以,人类需要朋友需要伴侣。这是所有物种的天性。孤独能够造就的最终将是扭曲的性格,偏激的行为。
小家伙现在还小,没有办法体会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比如小吉,比如狮鹰。可是,等他大了,他就会发现,他所谓的家是如此的与他格格不入,他所谓的亲人是如此的与他毫无相同。那个时候,他会迷茫,他会暴躁,甚至,小吉觉得他说不定会下意识的否定自己,那将是对他的变相杀害。
她不想自己的宝贝儿成为那样的存在。她希望他快乐,即使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希望他勇敢,即使他再也无法献宝一样对她奉献上他的猎物;她希望他幸福,父慈子孝儿女绕膝,即使,他会忘记幼年短短的八年时光。她的宝贝儿是那样的能干,即使会在那肮脏的人类世界受到伤害,也绝对会像被又臭又脏的五谷轮回物浇灌出来的小花苗一样嗖嗖的成长。
于是,躺在地上偶尔打两个滚儿的小吉扑闪着没有睫毛的小黑眼睛谄媚的望着羲和,小尾巴不安的摇着:“羲和,求你个事儿成么?”
羲和慢慢的将落在小吉伤痕上的目光收回,温和的看着她。
“羲和,你教教小家伙说话写字成么?”
羲和的目光微微起了点波澜,蹭了蹭小吉的头:“你决定了么?”
小吉望着他不说话,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下羲和叹息一声点点头。于是,八年来语言不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日子终于开始结束,即使这还有段时间。
也许是起步晚的关系,也许是小家伙天赋高的关系,也有可能是这谷中真有什么灵芝仙草被小家伙平时当下饭菜那么吃了,总之,小家伙的进度完全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才几天,他已经用不着挥舞着手臂对着小吉咿咿啊啊,然后依靠两人相处八年的心有灵犀来互相理解了。
羲和对此似乎也十分满意,蹭了蹭小家伙的头对小吉柔声到:“他已经八岁了,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小家伙十分兴奋的倚靠了过来。因为,在羲和的讲解中,名字是一个人存在的代号。当有人爱你,她会用温柔得可以挤出水来的声音轻声呼唤你的名字;当有人想你,她会在心底柔肠百转的念你;当有人忘记你,你可以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你的名字,然后等待她想起来;当有人记得你,那么,隔了千山万水她也会记得那个埋进心底的名字。
所以,小家伙瞪着一双兴奋成两颗小黑豆的眼睛高高兴兴的看着小吉,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芒:“小吉妈妈——”
小吉噗的一声,然后转头看向羲和,果然看到他背转身去,一本正经的踢着小步子,只有肩头上披散下来的长长的金色鬃毛轻轻的晃动着,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小吉拿尾巴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看着讨好的小家伙,坚定的拿尾巴尖儿指了指他,然后卷起一大根粗粗的木棒在地上砸出两个字:狗儿!
噗——
羲和颤抖的跪在地上,止不住的笑。只有小家伙仍旧兴奋的闪着一双豆子眼连连点头。
“你……怎么想到的?”羲和拿蹄子踢了小吉两脚,偷偷的藏下喉咙里不时冒出来的笑声。
“你自己看。”
羲和转过头去,见到小家伙,哦,现在应该叫他狗儿了,正闪着一双星星样的豆子眼满脸幸福样的摇头摆尾打着滚儿,不由得叹息着点了点头:“很像!很贴切!”
食物的问题有狮鹰解决,小吉的食量大但是消化期长,所以,其实狮鹰只要负责狗儿的食物问题就行了。于是,小吉看到狮鹰扔到地上不停抽搐的“食物”沉思了一下,小小的拿毒牙咬了一口,然后,那食物立刻就腿不蹬了,眼不翻了,气不喘了,死了。
狗儿哀伤的看着自己的晚饭,不能吃了,然后站起身子来,在小吉严肃的目光中保持着“人类的礼仪”摇摇晃晃的“走”出洞口,正准备再来一个四肢着地,屁股上却遭了一粒石子,于是不得不哭丧着脸继续靠他的“后腿”支撑着身体,找到了两颗红彤彤的果子,愤恨的咬了两口。
狗儿的晚餐在小吉再接再厉的努力下死得“兽山兽海”,狗儿为此吃了足足有一个月的果子,果子的采摘地由洞穴附近延伸到方圆十多里。让狗儿本就在发育中的身材愈发的修长而瘦削了。最后,小吉终于大慈大悲的让狗儿吃了一顿好的。然后,静静的凝视着他,黑色的眼珠里透出点不忍,最终仍旧拿尾巴尖儿摩挲了狗儿的脖子一阵,慢悠悠的用力的在地上写到:“狗儿,你相信我吗?”
狗儿看着他的小吉妈妈,郑重的点了头。
“即使会让你痛苦难耐?即使有可能会让你失去生命?”
狗儿仍旧点了点头。他修长而有力的手臂揽住小吉的身子,紧紧的抱住,轻轻的摩挲,脸上是淡淡的却十分温馨的笑容:“我喜欢小吉妈妈,就像妈妈喜欢我一样。”
小吉欣慰的笑了,然后张开了她尖尖的毒牙,就着狗儿搂着她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狗儿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如江河入海一样汇成深深的哀伤,最后慢慢消逝成暖融融的笑。
他瘫软的放开小吉,曾经那么有力的手臂却连自己都抱不住。他蜷缩在地上,牙齿打着颤,发出磕巴磕巴的声音。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抽搐一般。可是,他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却始终看着小吉,然后从那上下牙齿的打颤声中挤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我……我……相信……小吉……小吉妈妈。”他不停的抖,连说完一句话都显得困难,他的脚在地上乱蹬,困兽一般挣扎。
小吉漠然的看着他,立起身子,眼睛黑得不可思议。
整个洞穴里静得惊心,就连狮鹰在洞口外落下来的收翼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当小吉在这个抢占的洞穴里长期住下来以后,洞穴外就开始生长一种白生生毛绒绒的菌类,矮趴趴的贴着地长,软弱无助的样子。但是,小吉知道,那是克制自己的毒液的东西,那种东西就在那么近的地方,一步就可以够到,可是,小吉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痛苦无助的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着,一动不动,一步也不动。
她只要回头,就可以看到狮鹰站在洞口,阳光落满他的羽毛,温暖而美丽。他的脚边长满了那种白生生毛绒绒的菌类,矮趴趴的贴着地面。但是,她不回头,一眼都不肯看那救命的东西,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狗儿呜咽着哀嚎着,凄厉的声音渐渐低沉虚弱。全身的经络都像被胀满了一样,膨胀成青黑色爬满整个瘦削而有力的身体。
那个曾经像弓一样凌厉的少年像风一样张狂的少年如今奄奄一息。
小吉游到他的身边,他困难的睁开眼,闭上,然后终于又能够张开眼。
小吉低下头,小吉默默的看着他,眼睛里有很多很多的东西。
她不会说话,即使她会写。她不会说话,但是他明白,即使她不写。因为曾经的八年中,他单调而枯燥的生命里只有她,所以,他都明白。所以,即使他的眼前模糊成一片,即使他看不清楚那双一直温柔无比的注视着她的眼睛他也能够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想告诉他,人类的世界满是欺诈,就像她所做的一样,随时都可以置他于死地,即使对方远比他弱。或者,应该说,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
其实他一直都懂,她在准备着什么,比如离开他,但是,他装作不知道,依旧没心没肺的对她笑,讨好的唤她小吉妈妈,看着她苦着脸有口难言的样子。
她在推开他,他懂。
她没有想杀死他,他也懂。
她是谁?绿蚺蛇王!她的毒液,绝不会只是让他如此痛苦如此挣扎。她若想,他可以立刻死去。而……不让他死去远远困难得多。
她在帮助他,他已经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沿着四肢、胸口游向全身。所以,他不用再去看她的眼睛了,不用看他也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可是,他还是要看,因为以后或许都没有机会了。
她说,她的毒液能够让他产生抗体,以后,便是百毒不侵。
呵,原来,他这么久这么久以来的晚饭都是她的试验品。他该哭还是该笑?他还没明白,眼泪就已经下来了,在他的四肢终于不再那么冰冷了以后。他一定要离开吗?小吉妈妈……
Chapter 14
狗儿受了这遭罪后,依旧无比的依恋着小吉,甚至比以前更甚。
他不再像个孩子一样穿梭于那茂密的丛林中,他只静静的呆在洞穴里,依偎着小吉,或拥抱,或只那么坐在那里看着。于是小吉明白了,狗儿他什么都清楚。于是也不阻他,只静静的与他享受着那分别前的最后时光。
小吉自那次受伤过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几天就要蜕一次皮,但是,每次蜕皮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止不住的成长,仿佛蜕成了习惯一般。但是,这么蜕了之后,倒也没有什么不适,于是也就由着它了。反正蜕皮那几天,自己虽不能动弹,狗儿和狮鹰都会在一旁守着,何况在自家的地盘上,谁也不知道小吉在蜕皮,也没有人敢来招惹。
山中的岁月是重复的一年又一年,小吉如今已经分不清岁月冬夏了。就连曾经给自己定下的八月十五的生日,也不知道遗落在了哪年的岁月中,沉沉不可打捞。
那人世里该是漫天的繁星吧?
小吉看着头顶上稀疏的星子想着。
这谷中地势很低,雾气又重,星子是极少的。但是,却极美。
小吉躺在洞口,半截身子露在洞外,狗儿抱着小吉的尾巴,枕在头下,与小吉一起仰望着星空。
狮鹰长大以后,虽不曾离去,却少与他们亲近了。独自收着翅膀,像一座钟一样落在洞外的大树杈上,头藏在翅膀下,咕噜咕噜的睡着觉。
更深露重,树丛中却从不会静谧,四下里静静听去,都可以捕捉到那些夜行的小虫子欢快的歌声,或是求偶,或是单纯的歌唱。仔细着听,甚至还能听到那些夜出的捕食者清浅的呼吸和有节奏的脚步声。
小吉轻轻的将狗儿卷得紧些,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冰凉在这夜色中其实并不暖人。狗儿却不介意,黑亮的眼睛看看星子,再看看小吉比夜还要黑的小豆子眼。
“小吉妈妈……”他伸出手臂搂住小吉的脖子,脸蹭上小吉细腻泛光的鳞甲:“妈妈,我不想离开。”
小吉没有看他,卷起树枝在地上细细的写了:“你的身体好了吧?改天便让狮鹰送你出谷。你长大了,总要离开妈妈的。况且……你若想我了,等你有能力了,再回来便是。”字写得很大,但是在夜色中终究是不容易辨认清楚的,多亏了狗儿这么久以来练出的夜视,换了别的人类,都是认不出来的。
地上有陈腐的枯叶,在小吉的一横一划下被带得翻了出来,有一股树木特有的腐味,却并不难闻。有细小的虫子,被小吉的动作惊了,从那些腐叶下慌慌张张的爬出来,急急忙忙的跑开。
狗儿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字明明透着关切却那么狠绝的一笔一划字字清楚的写出来,终于偏过头直直的看了小吉。于是,小吉也抬头看他。
两双黑色的眼睛,背景是黑色的夜。
狗儿看了小吉许久,转身进了洞穴,抱着膝盖坐在厚厚的兔绒窝里,冷得全身颤抖。他努力的努力的把自己蜷成一团,脸埋进膝盖里,长长的头发顺着他的动作耷拉下来,披散了一肩。
小吉望着天,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送狗儿走的那天是个午后,阳光穿过谷中的雾气落满一地,温暖而不灼热。
面前是悬崖峭壁,土灰色,刀削一样陡峭,狗儿面对着小吉站着,旁边是狮鹰,背后是羲和。
小吉看着他,想要再揽他入怀,却被他微微一侧闪了过去。小吉忽然怔住,心里生生的疼。
狗儿的脸棱廓分明,目光犀利而倔强。明明才八岁,却因为这吃人的环境历练得仿佛已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发育中的身体修长得仿佛一颗挺拔的树,站在那里,阳光下,竟然有灼灼生辉的错觉。
小吉的眼被晃得涩涩的疼,还好,她不是人,还好,流不出泪来。
狮鹰扑腾着翅膀,焦躁的踱着步,一会儿看看小吉一会儿看看狗儿,终于耐不住性子仰天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似是怀念,似是不舍。扑腾翅膀带起阵阵的风,划过狗儿的脸,本来该是疼的,可是,他一动不动。
羲和站在小吉的身后,或许,他是唯一能够理解小吉的苦心和小吉的心苦的。所以,他站在那里,微微侧着头看着小吉,青色的眼瞳中透出专注的神采来,一动不动,沉默的支撑着她,金色的鬃毛流光溢彩。
小吉看着狗儿,然后轻轻的写了两个字:走吧!
狮鹰看了看狗儿,又看了看小吉,终于扑扇着翅膀上前去,有力的爪子抓住狗儿的肩,然后仰颈一声嘶鸣腾空而起。而狗儿……竟然一直低着头,看着那地面上两个浅浅的字:走吧。一直到升到空中,那些雾气阻了视线,再也看不清了,只能看到小吉在下面仰着头一直向他看来,那视线透过朦胧的雾气,透过谷中呼啸而来的风,透过他朦胧的视线,直到那青色的身影消失,他却仿佛还能感到那道视线。
“走吧。”小吉看到那道身影终于消失,转身游走。
羲和回头看了看那代表着两个世界的峭壁,轻声道:“小吉,你会后悔的。”其实,他想说的是,你丢不开他的,他很快……就会回来。你丢不开……
他也转身,踏着小小的步子跟在缓慢的贴着地面游动的小吉身后,颈上金色的鬃毛翩跹中带出耀眼的光芒。
耳边只有什么滑过地面的沙沙声,太安静了,明明只少了一个人而已……
狮鹰将狗儿轻轻的放在山崖上的地面上,毕竟从来都是捕猎的利爪,何时做过这般细致的活儿,狗儿的肩膀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抓出了血,精瘦的上身一丝不挂,那些血顺着他精壮的身体流下来,称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显得十分怪异。狮鹰的另一个爪子上挂着小吉为狗儿准备的包裹,里面是谷中的一些果子和风干的肉食。
狗儿接过包裹,又拍了拍一直以来被他当作兄长一般敬爱的狮鹰,狮鹰低下头来,任狗儿的手顺着他的羽毛从他的脖子一直抚摸到颈后。他把脑袋埋到狗儿的颈边,不住的蹭着狗儿的脸,喉咙里一直发出压抑的咕噜声。
狗儿摸了他一会儿,离开两步,笑了:“狮鹰大哥,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小吉妈妈。她……心软得很。”说话间,竟再也不像在小吉身边那样,既不口吃也不打结,流畅得很。
狗儿甩手将包裹反挂在背上,又深深的看了狮鹰一眼,举步便走:“狮鹰大哥,你放心,很快,很快我便回来。”语气竟然那么笃定,胸有成竹一样。
人世的繁华喧嚣让狗儿十分的不适应,他微微皱起眉打量了那高耸的城门便拾步往里走,哪想旁边一只尖锐的戟伸过来把他拦住。
狗儿皱着眉回头去看,原来是守门的士兵。
那士兵见着狗儿不满的样子啐了一口,跺着手中的戟道:“喂!看什么看!看看你这样儿,怎么着怎么可疑!你!背上背的什么?拿出来给爷爷看看啊!”
狗儿拧着眉,不过倒还是取下了背上的包裹一层一层的打开。
他现在上身没穿衣服,只脖子上吊着那块生下来就带着的玉佩,用兽筋穿了,却因为时日已久或者故意为之,上面满是泥土,黑糊糊的看不真切,下身不过裹着一件兽皮,若不是样貌英俊,身型矫健,看起来就跟流浪汉一样。
那包裹被狗儿小心翼翼打开以后,两个士兵一看,不过是些红彤彤的果子,竟然连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又朝着狗儿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放了他进城。
狗儿这才收起包裹,将那些果子又好好生生的包上了,才转身进了城门。只是嘴角,却微微的勾起了一个可疑的弧度。
圣兽谷的东西,岂能不是好东西?
旁边一辆马车吱嘎一声停下,帘子微动,一个家奴模样的人凑过去,唔唔的点着头,左右招呼了几个大汉,形迹可疑的跟了狗儿进城。那士兵却不知是收了东西还是认得这人,竟然恭恭敬敬的放了这么些人进城。
狗儿在城里转悠了两圈,便随便的取了包裹里的一个果子啃起来,像是不习惯这人群一样,他又出了城来,在城外寻了个林子就这么躺在树下枕着手臂睡觉。
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狗儿也不起身,依旧闭着眼睛。却是那群城外的大汉手中提了刀团团的将狗儿围了起来。竟然连面也不蒙,想来是有恃无恐的了。
几个人打了个手势,几人退后,几人立刻挥刀上前。砰的一声刀削过地面,狗儿却已经揽住包裹顺势一个滚儿翻了出去。周围的大汉一愣,想来是没想到这么一个瘦瘦弱弱的孩子竟然如此敏捷。
刀锋瞬间织成了一圈,仿如波涛一样,一浪一浪的,前浪力竭后浪立刻跟上。那些个大汉单看没一个成器的,没想到联合起来,竟然也不下于一流的刀客。不论是谁,一击不中,立刻有人不待他刀势用老就补上空位,这么十来人合起来,竟然是套顶级的刀法!舞起来,把狗儿生生的困在刀影中,虽然左躲右闪,竟然出不了刀阵!
然而,狗儿虽从未修习过什么刀法剑术,他的武功却可以说是从生死相搏中得来的,左右不过是最简单的扑、刺、咬、绞、踢、阖,可是,最简单的动作却包含了最搏命的功法,一时间竟然也让十多个大汉奈何不得。更何况,狗儿的身体素质本就不是普通人能比的,那些个大汉也是身强力壮之人,手中所提环刀刀背宽厚,舞起来虎虎生风,威力极大,却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拿得动的,可是,时间一久,难免就体力不支了,动作也渐渐迟缓了下去。
狗儿看中一个契机,趁那人动作微微一滞刀势一拖的瞬间,一脚踢上身侧一人砍来的刀背,正面立刻一个空手入白刃,手臂顺着那人握刀的手往上一翻,一个手刀砍在他的手臂上。
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竟然被砍得一声惨叫跪了下去,抱住手臂呻吟起来。
那一只手,竟然生生的碎了!
狗儿夺刀在手,却并不顺手。不过好在他力大,左支右挡间,旁的人与他刀面相撞手臂便是一阵酸麻,几下下来,狗儿的那把刀刀刃已经翻卷起来,而旁的人也不敢与他硬碰了,只渐渐缩小着包围圈。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狗儿年幼,捕猎是好手,可是却从未与人交过手。那帮人开始被狗儿的勇猛吓住,这下看了清楚便诱着狗儿卖出了不少空隙。不多时,狗儿身上已添了好几处血淋淋伤口。
番外。羲和篇。前世缘
人在谈起那些过于古老的日子的时候都喜欢用很久很久以前做开头,原就是因为日子太久记不清了,所以,羲和的事自然也要用很久很久以前做开头的。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还没有羲和的,羲和的父亲是一只真正的独角兽,或许也是那个时候唯一的一头独角兽了。
独角兽美丽优雅高贵,臣服百兽,但是自身却完全没有什么厉害之处,甚至连肉食也是不吃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独角兽的美丽带来的几乎是整个种族的灭亡,那些贪婪的人类无不妄想禁养这样一头高贵美丽的兽来彰显自己的身份,更何况一国之主……
于是,王下令全国捕捉。千金求一兽。
独角兽,几乎灭亡。
羲和的父亲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的他的母亲。
都说了,羲和的父亲怕是那个时候唯一的独角兽了,所以,羲和其实并非真正的独角兽,他的母亲,是人类。
没有人知道,其实像独角兽这样的灵兽其实是可以幻化为人形的,也多亏了没有人知道,不然,只怕灭亡得更加快了。谁让独角兽为兽型是高贵美丽,为人形也是倾国倾城呢?
只是,独角兽的高贵并非表现在一个面子上,而是深深的浸透骨血。所以,即使被捕捉,也是宁愿死。这也是王至今都没有能够捕获一头独角兽的原因。死,还不容易么?防不慎防。
羲和的父亲那个时候被成千的兵士追猎,受了伤,偷偷的逃进封雪的深山里。山中的野兽自然为他掩护,于是,一边儿借着地势,一边儿借着天时,他到底是暂时躲过了那些追击的士兵,于是,也在这个时候遇到了他的母亲。
羲和的母亲在还小的时候因为逃难而流落在此,于是便一个人在这附近搭了棚子生活下来。生活就像一把矬子,能把人雕琢出许多不同的模样来,肥胖扁瘦,全随了它的心意。明明是个娇小的姑娘家,却也因为这生活而坚强了起来,独自一人,靠着这山林中的果子或是捕点小猎物过活。
那山中大雪封了,本来她是不会再进林子的,可是,缘分就是那么巧妙的事,这雪封得太久了,不进林子便会饿死,而进了林子则是可能会被困死。一样是死,好歹有个拼头。
于是,她进林子来找食,白茫茫的一片,却找到了一只雪白金鬃的独角兽,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
她惊呼,本想把这独角兽拖回家里去,这个冬天自然就不愁吃了。可是,这么美丽的兽,这么漂亮的一双青瞳,她竟然下不了手了。
故事总是很俗套的,相救,报恩,以身相许。
她没有因为一只兽成了人形而吃惊,他却因为她的善良灵动而动心。
独角兽被人家追杀了太久,于是,当看到一个人不求回报的这么照顾他担心他便忍不住的爱上了。
待到三个月后,雪化了,她也怀孕了,那便是后来的羲和。
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就算捕了这么久依旧没能抓到一只活的独角兽,但是,一旦看到希望就会止不住的前赴后继。
于是,雪化以后,那些人自然是要进来搜山的。羲和的父亲变回兽型,驮了自己的妻子逃跑。
他本可以灵活无比,他本可以四蹄踏风,但是,独角兽那样高傲的生物,一旦愿意让人坐上他的背,可想而知这个人对他的重要。
于是,他只驮了自己已经怀孕的妻子在还残留着雪渣子的地面上慢慢的穿行。虽然林中的动物都为他们掩护,可是,那些人还是不一会儿就追了上来。
独角兽是仁兽,食素不杀生,可是,他们更加对伴侣忠诚。
当被逼得走投无路时,羲和的父亲,纯血统的独角兽也不得不怒了。
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儿子陪他一起死,于是,他宁愿触犯禁忌。
他召来全山林的野兽,将自己的血肉奉为祭品。
他是宁愿死也不肯被那些恶人抓走的,他有他的尊严。他是宁愿死也要保住自己的妻儿的,他有他不可背叛的感情。
于是,那些野兽食其肉,饮其血,纷纷异变,凶残、强大,如一只精兵,扫荡了那些目瞪口呆的兵士,血流成河。
而他拖着半边残破的身子把事先敲晕过去的妻子负在背上,领着这一群强大的战力开始寻找他的安乐园,途中不断的有别的野兽加入。后来,终于找到了后来的圣兽谷,只是,这个名字是世人取得,却与他无关。他只想,寻一个地方,与妻子结庐而居,两三间草房,一丛野花,便是一辈子。
圣兽谷是一个天然的五行八卦之所。天干、地支、五行、四时。没有一处不是天然而成,没有一处不是完美无双,就连与外界也由一座峭壁隔开。
其实,他早该找这么一处隐居的,可是,早些日子,没有这异变的百兽护卫,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找到的,何况……那便遇不上他的妻了。
世人常修五行八卦,借物什方位,摆出阵势来,以借自然之力。但是,到底是借来的,哪一个又比得上这天然形成的好?
百兽在这谷中也定居下来,不再借助他的血肉也开始稳定下来,然后生息、繁衍。妻子顺利的诞子,他身上的伤自然也渐渐好了。
只是,人生一世,不过百年,更何况,那次出逃中,其实他的妻子也是受了伤受了惊吓的,于是,寿命自然更短了。不过四五十来年,那个女子竟然就与世长辞了。
那时,羲和已经不是孩子了,何况这谷中对于他来说本就安全得很,羲和的父亲便要与他的妻子羲和的母亲一起辞世。
羲和不是纯正的独角兽,因此既不能长久的维持兽型,也不能长久的维持人形。他,可以说,其实是个怪物。
羲和的父亲临死前摸着羲和的头笑着说:“我既然已经做出了那等事,别的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你还能如何。如此,不如以我一死给你换点好处。孩儿,你的名字就叫羲和吧,呵,如此违逆天意的名字呵。”
于是,羲和的父亲以他一死为羲和开了眼,使羲和能够看到过去未来的命运线,本意是希望羲和能够避开危险……
也不是完全的过去未来,若真是完全的过去未来,那便是神仙了。只是,当一个人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能回溯那人的时光,而未来只能够看个大概。毕竟,现在的一切都有可能造成未来的转变的。
于是,不知道在那谷中生活了多少年,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孤寂去往外面的世界看看,却一次又一次被伤得伤痕累累的回来。
世人的贪婪与血腥从来都不会随时光流逝而消失。这是羲和入世多次才明白的。
然后,他便遇到了小吉,东方吉。当她站在那里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看他时,他便看到了她的过去,明白了她的与众不同。于是,同病相怜一样去靠近她,于是,很多事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既让他惊慌失措,又让他兴致盎然。
Chapter 15
正打到酣处,忽然传来马车碾过地面的声音,咕噜咕噜的。周围的那些个大汉听了这声音纷纷握刀而立,虽然仍旧将狗儿围起来,却没有再出手了。
狗儿黑溜溜的眼睛里已经开始透出浓浓的残忍和血腥来,他抬起手臂享受一般舔舐着伤口处流出来的血,一双眼睛却仍旧扫视着四周,喉咙里甚至还不可抑制的冒出兴奋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而远处,一辆由两匹枣红马拉着的马车得得的穿过树林而来。狗儿看过去,满眼都是野兽嗜血的光。
那驾车的小厮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双手一勒缰绳,眼看着还在前进的两匹马却一下子便被勒得扬起前蹄,唰的一下只原地踏了两步便整齐的止住步子,整个过程,车身连晃都没晃一下。
那小厮停住了马车,立刻灵敏的跳下车来恭敬的掀开帘子。一只纤长的手扶住小厮的手臂,帘子微微晃动了一下,便见一人优雅的步下了车。
一身素白的袍子,微微拢在胸前的黛色青丝,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淡而无色极其苍白的嘴唇。原来是一个看起来极其漂亮却又极其病弱的公子哥。
周围一干大汉见了这位公子虽然依旧保持着阵型,却都微微低头显出恭敬来。
那公子苍白得能够看到青筋的手捂住口咳嗽了几声,这才挑起那双桃花眼看了狗儿。狭长的眼微微一眯,明明是凌厉的气势却硬是让那双眼睛带出几分风情来。
“小兄弟看起来年纪轻轻,身手竟这样了得。江湖之上,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时候出了这般的人物。”话一说完,胸膛就是一阵起伏,仿佛十分劳累。
旁边那样貌清秀的小厮赶紧腾出一只手来,熟练的由上至下抚着那年轻俊秀的公子的背。
狗儿放下手,嗜血的舔了一圈嘴唇,两眼微微泛出红光看向那公子。
那公子轻轻的挥开旁边的小厮的手,抬眼看向狗儿:“你年纪还小,我也不想毁了你。你且说出你是哪里得来的那些果子,我便放你走如何?”
狗儿冷冷一笑:“现在才来放我走,是否晚了些?何况,屠杀追猎之中,拼的就是个你死我亡,我既然好好的站在这里,就没有任你搓圆捏扁的理。”出口之中,反驳之间,竟然完全不似只学了几个月话的孩子。
那公子又是一阵咳嗽,指缝间竟然现出血丝来。他却像是早已习惯一般,只拿了丝绢沾了便投给狗儿一个赞赏的眼神:“好孩子!拼的就是个你死我亡,这话我喜欢。你既不说,我夺了你手中的果子也是一样。算是遂了你的志气。”手轻轻一摆,做出几个诡异的手势来,那些个刚才还围着狗儿的大汉脚下立刻左右移动了几步,左进几个,右退几个,阵势竟然立刻大变,仿佛一个囚笼,左右看来,竟连狗儿的手脚都施不开了。
狗儿心头大骇,却不敢再掉以轻心了。
那边打斗得热烈,这边素衣的公子却笑得仿佛无事,只借着旁边小厮的力随意站了,淡淡的看着原本还尚占上风的狗儿立刻显出颓势来,身上不多时就添了许多伤口,甚至有一刀还险险的划过他的脸,若不是狗儿回身及时,那一刀就不止是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寸长的伤口,而是砍掉他半边脑袋了。
那素衣的公子摇了摇头,叹息到:“少年英雄,可惜可……年纪到底太小,对敌经验不足。上一招,若多退半步,左手呈潜势,咳咳……便能夺了十二的刀,还可多撑三十……咳咳……招。”
旁边的小厮又气又急,跺着脚道:“公子!你少说两句不行么?你这身子……”
素衣公子却摆了摆手:“这孩子难得,就算是死,我也该看着他死的。何况,有了那些药引子,我这身子至少也还可以多撑个三五七年,乌栖你不必担心。”
乌栖眼一红,从腰中拔出一条软鞭:“公子!乌栖且去抓了那小子!无论如何也要逼出那血玲珑果的来处!公子若能长期服用此果,何止三五七年!”步子还未迈,袖子却被抓住。明明是瘦骨嶙峋的手,乌栖却是无论如何也挣不开,急得满脸通红。
素衣公子眼看着自己的人围着狗儿越打越远,不由得皱了皱眉,却依旧淡淡的说到:“你没看到那孩子的眼么?那……是噬人的兽啊!你见过养得家的兽么?他说不说,你便是无论如何也逼不出来的。”
那边的十来个大汉与狗儿一阵打斗,竟然已经渐渐远离得见不着人影了。素衣的公子拧了拧眉头,忽然出声道:“不好!乌栖,上车!我们赶去看看!”
再说狗儿,此时赤裸的胸口上已经满是刀伤,有一道甚至从鄂下一直拖到腿根。整个上身仿佛浸透在鲜血里,斑驳纵横的伤口仿佛张开的兽嘴一样狰狞骇人。左腿被砍了一刀,露出森森的白骨来。整个人早已没了开始的灵活,左挡右支间,动作自然也慢了下来。立刻,又受了些伤。
若不是他野兽一般的直觉,如今只怕早已被乱刀分尸了。
只是……狗儿抬起头,远远的看到那眼熟的马车被两匹马儿拖得飞跑而来,不由得露出会心的一笑。反手一格,手中的刀应声断做两截。狗儿却笑起来,仰首一阵长嘶:“嗷——嗷嗷嗷——呜——”
气沉丹田的一吼震得旁边的几个大汉都受不了的捂住了耳朵,可是,还是两耳哄哄作响,胸口也忍不住气血翻涌。那远远而来转瞬奔到眼前的两匹枣红马被这狼啸唬得双蹄一阵乱踢踏,马车立刻左右倾斜了起来。
乌栖吓得脸色苍白,双手使劲儿,勒得两匹骏马人立起来。正慌乱间,马车内忽然伸出一臂,一揽——
那素衣的公子身若游龙,一个旋身,仿佛飘一般,已经携了乌栖站到了一旁。乌栖立刻退开,上下检查了自家公子,确信无事,这才心有戚戚然的退到仍在焦躁的两匹骏马边。
腰中蛇鞭一晃,乌漆漆的鞭子便缠上了两匹马儿的脖子。退步一勒,两匹马儿竟然悲鸣一声轰然倒下。
乌栖看了一眼,收回鞭子仍旧缠在腰间,恨恨道:“亏还是好马,竟然连这点惊吓都受不住!要是惊了公子,便是死也是便宜了!”
素衣的公子瞥了一眼,刚才的运功让他的两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怪不得这两匹马,是那少年的啸声不一般。那种气势杀虐……便是狼王也未必有。”一个少年,如何会……
素衣公子复将目光投向狗儿,忽的一怔,眼中神色立刻变了,扬声道:“老大!带了人快快回来!”那声音中运了内力,这么一吼,站在他身边的乌栖脸色陡然惨白,身子也忍不住晃了两晃。
那边的一群汉子想来是训练极其有素的,听了主子的话也不管缘由立刻就退,可是,到底是慢了一步!
只觉一道黑影闪电般袭来,迅若急电,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胸口已经一凉——低头看去,一只利爪带着粘稠的血液透体而出!还没感觉到疼,整个人都已经腾空而起,只见到那一片悬崖嗽然离自己远去,然后便是急速的下坠,一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狗儿忍着全身的疼痛,慢慢退回狮鹰身边,借着狮鹰的身体做支撑,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上。眼睛却毫不示弱,挑衅一般看向素衣的公子。脚边,是刚刚葬身在狮鹰爪下的几个大汉,腹部被一抓撕开,内脏流了一地。那些粘稠的血液浸透在泥土里,看不出血色来。
饶是见惯了生死,对面的几个持刀大汉也微微颤抖起来。
刚刚还和自己一起谈笑对敌的兄弟,转瞬却被撕开了胸腹,流出了肠子肝脏,唯有一双眼睛,死不瞑目的看向藏蓝藏蓝的天空。
狮鹰蹭了蹭狗儿的头,丝毫不管脚下的人命,一双眼睛含着威胁看向对面的几个人。
素衣公子叹息一声,微微走出一步,旁边的人立刻上前护住他,被他扬手挥开:“原来如此,竟然驱策得了这谷中的野兽,果然不是寻常人!这些果子也是靠这怪鸟摘来的么?如此一来,我便真没有得这血玲珑的命了。我今天要留下你只怕代价太大,如此,你走吧。”
“公子!至少也要把他手中的药引夺来啊!”乌栖首先沉不住气,怒道。那些大汉也纷纷掀襟跪下:“公子,属下愿为公子夺药!愿拼一死!”
狗儿受伤也重,如今见了众人的姿态,竟然展颜笑了。少年豪情,将包袱一扔,那兽皮的包袱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稳稳的落在素衣公子的怀里。众人都是一阵不解。
狗儿龇牙咧嘴,也不知在笑还是疼的:“说起来,还多亏了你,这就送给你了!”脚下一软,狮鹰赶紧叼了狗儿上背,双翅一振,带起一道旋风,霎时尘土飞扬,再看去,狗儿已乘在狮鹰的背上滑入山谷之中。
乌栖怔怔,喃喃道:“他谢我们?”
素衣的公子那上挑的桃花眼中却显出笑意来,掂了掂手中的包袱,先注视了一会儿那包袱的兽皮,这才说到:“有什么奇怪的,各取所需罢了。”又摇了摇头,斜睨了拧着眉的乌栖:“如今我们可怎么回去?”
乌栖看了一眼那死去的两匹骏马,啊了一声:“乌栖这就去为公子找马!”
素衣的公子曲起手指敲了敲乌栖的头:“做事之前也不好生想想,你可什么时候才长的大。”
乌栖撅着嘴嘟囔道:“那公子刚才也没阻止我啊……”
Chapter 16
小吉其实是听到了狗儿的那声撕裂喉咙一般的长啸的,那一声长啸让她心惊胆战,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狮鹰已经咕的一声昂起头,然后冲天而去。而小吉,只能愣愣的看着狮鹰银灰色的身影转瞬穿破云层。
狗儿是从狮鹰的背上滚下来的,在狮鹰打着旋儿还没能降下来的时候,虽然离地面已经不高了,可是,小吉还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甚至在心里恨恨的想,一定得把狗儿吊起来狠狠的抽他的屁股。可是,这样的念头在看到狗儿那一身混着泥土的血时便惊吓得找不到影儿了。
狗儿咧着嘴一边儿抽气儿一边儿朝着小吉笑,身上的伤口纵横交错,有些伤口已经凝结,有些还在汩汩的冒着血。因为没有穿上衣,那些血液就放肆的在狗儿的胸膛上流淌,这会儿混杂了泥土、沙砾,让狗儿整个人就像泥人似的,脏兮兮的。可是,那一身是血啊,那一身调和了那么多的泥土的液体是血啊。
小吉这一百来年来,不是没见过比这更惨的生死状况,可是,那些是食物啊,这个,是自己八年来一直捧在手心里疼的小人,怕他冷了,怕他饿了,怕他伤了。可是,自己一逼着他离开,他就这么惨兮兮的像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要死了一样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小吉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就下来了,一下子将狗儿搂在怀里,那些凉冰冰的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在狗儿的胸膛上,把那些浸透了狗儿的鲜血的泥沙冲出两条长长的痕迹来。她甚至忘了狗儿其实根本听不懂她说话,只一个劲儿的问:“怎么样?怎么样?痛不痛?你千万不要睡觉啊,千万别睡啊……”
狗儿却仰起头,笑眯眯的看着小吉,然后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放到嘴里细细的吮吸,然后轻声的安慰:“没事的,我没事,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然后抬起头透过小吉看到那背后远远的站着羲和,金色的鬃毛总是那么显眼,柔顺的披散开来。
他眦着牙,咧着嘴,像那些宣示自己地盘的野兽一样偷偷的恐吓着他,然后看到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转身离开。
狗儿身上的伤看起来唬人,其实都没有伤到要害,顶多就是腿上那一刀让他的行动十分不便罢了,不过,他小时候一个人逞能去捕猎其实也受过伤的,所以,他对自己的恢复能力其实是很有信心的。
于是嗷嗷的叫了两声,哼哼了两声,受伤过后的疲倦就开始袭来了。可是,每次在他点着头睡过去的时候,小吉总是神经兮兮的把他使劲晃醒,反反复复,倒让他比受了伤还难受。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暗暗的有些高兴。
直到半夜了,小吉找了许多对身体有好处的果子、草药让他吃了,又守着看了许久,这才放心的让他睡了过去。整整一天的疲惫一下子袭来,狗儿很快就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身体在白绒绒的窝里舒展开去,十分放松的样子。
小吉沉默的游到洞口,看了看依旧看不到几颗星星的夜空,回头给立在洞外的树枝上,把头塞在翅膀下睡觉的狮鹰打了声招呼,便安静的游进了树丛。
羲和果然又在那冒着氤氲的雾气的湖边儿,长长的金发丝绸一样流泻下来,漂亮的手指轻轻的搅动着湖面,印出一片的波光粼粼。
这样的景色,让小吉想起了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真是再贴切不过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堵上了一样,涩涩的难受。于是使劲摇摇头,出声打破了这片平静。
“羲和……”在这片静谧的美景中,连声音也变得柔情似水。
羲和回过头来,愣愣的看了她一瞬,然后绽开一个让小吉差点忘记了呼吸的笑容:“是小吉啊,过来吧……”他抬起还在不断的滑落水珠的手,朝小吉招了招。
那些水珠叮叮咚咚的落入湖面,掩盖了小吉一瞬间不规律的心跳。她沉默的游了过去,身体接触到那湖面的温暖,让她一颤。
羲和像往常一样,把手指放到她的头上,轻轻的弹动着,亲昵的像爱抚。
小吉沉默了良久,然后偏过头看着羲和倾城绝艳的面容:“羲和,我……要离开了。”
头上弹动的手指一个颤抖,停顿了一瞬。
羲和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却低下头来,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青色如玉的眼瞳里是她看不懂的变幻莫测:“走?你要走到哪里去呢?”
小吉忽然不敢看他的眼,赶忙垂下头,可是,那湖面里也是他的倒影,轻轻的晃动着,差点儿晃花了她的眼,差点儿晃乱了她的心:“我……我想跟狗儿一起出去。”
或许是以为小吉低着头看不到,羲和的脸上显出一丝哀伤,声音也沉了下来:“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跟他一起出去?”
“可是,”小吉沉下身子,温热的水漫上来,“狗儿还这么小,让他一个人出去的话,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就像这次一样。可是,如果让他大了再出去的话,我又怕他野兽的习性早就浸到骨子里了,改也改不过来了。我的话,总会有办法的吧?”小吉的声音略微有些不确定,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我偷偷的跟在他后面好了。我躲到山里,别人应该不会发现我的。”
羲和摇摇头:“山里有猎户啊,而且突然出现你这么大的蛇,那些兽总会露出痕迹的。你觉得人类容得下你么?小吉,不要去送死啊。”
湖水漫上了小吉的鼻子,她觉得堵得慌,抽了抽:“是啊……人类呢……可是,反正我都要世世为畜生,就算……就算……就这么死了,也没什么的吧……”话未说完,就听到头顶上传来抽气的声音,然后便被紧紧的搂住。
羲和脸色有些苍白:“小吉,不要这么说,不要这么说,下一辈子,我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你啊……”
一贯云淡风轻的羲和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动作,让小吉的鼻子也有点酸酸的:“羲和,其实……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羲和却已经放开她,落寞的一笑:“可是,还是舍得了不是么?”
小吉被他一句话梗得说不出话来。
羲和却曲起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然后笑了:“算了,我帮你好了。只是,你会很辛苦。”低头看到小吉的样子,也自觉说了句很好笑的话:“给我两年的时间吧,我或许可以让你变成普通蛇的大小。而且,你既然要为了他出谷去,我想,我总该让他再成长一些才好。”
小吉一瞬间几乎忘了自己是条蛇,一下子扑进羲和的怀抱,这么多年没流过泪,今儿却像是流不完了一样,噗嗦嗦的落到羲和光裸的胸膛上,羲和却抚摸着她光滑冰凉的身子不急不缓的说着:“你已经过了死劫,已经发现了吧,如今你蜕皮的速度大大的快了。每一次蜕皮其实都是你的一次新生,若是想要缩小身型,就只能在那个时候了,可是,这是反其道而行之,你受的苦远非你能想象的,而且,恐怕会一次比一次难受。而且,随着你体型的缩小,你的能力也会减小,你如今已有百来岁了,要完全蜕到一般蛇那么大小,两年时间已是很紧了。也就是说,你要受整整两年的苦。”
“是羲和,所以,我不怕。”小吉趴在羲和的胸口上窘迫得不敢抬头。
“虽然,待你完全蜕变成功了,你的这些力量还会回来,可是,这两年你要小心着过。”叹息了一声,羲和才略有不甘的道:“最难的是,本来这谷中是最好的自然之所,你若是在这里多待个百来年,化形其实是很简单的。这谷中兽虽多,可是,有你这般悟性有你这般的执念的却少之又少,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也只觉得你有这个可能,你却……你若执意要违逆自然之道,到以后化形,恐怕……除非因缘巧合,否则……难得完全。”
小吉呆愣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抬起头望着羲和笑道:“没事儿,不就顶多是个美杜莎么?多传奇啊。”
羲和却没笑,只淡淡的说到:“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么,以后我就要天天跟着你了。”
“好啊。”因为我也舍不得你啊,羲和。
那边的山洞里,狗儿因为几刀伤势圆满了心思正睡得香甜。寂寞的夜,他永远也想不到,因为他的这番苦肉计,他的小吉妈妈为他付出了多少。
日日蜕皮,日日鲜血淋淋,万刀剖心一样的痛苦,生生的剜肉剔骨,惨烈到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惨烈到羲和抱着她却一动都不敢动,任那血水浸染了整个湖泊。
那两年,他只兴奋的听到他的小吉妈妈告诉他,两年以后,她与他一起出谷。
那两年,他只知道与众多受羲和指控的野兽搏斗,然后有些疑惑羲和看他时那略显愤怒的眼神。
那两年,他只知道他学习了很多很多有关于人的事,然后为人感到一点点悲哀,然后疑惑他为什么一定要去到人类的世界。这些念头却一瞬间被他将与小吉一起出谷的兴奋盖住。
他像个第一次上街的孩子,揣着满满的兴奋,兴致勃勃的期待着。
【少年游】
Chapter 17
出谷的那天,羲和送给了狗儿一把骨刀,弯弯的,有锋利的刃。刀把上缠绕着一层一层的兽筋。整把刀其实就是一块狭长的兽骨,包裹在华丽的毛皮里,削金断玉。
狗儿对于小吉体型变小很吃惊,但是,小吉随便一说,他也就随便一听了。而且,小吉发现,她受了那些磨难后,还有了一个好处就是她也能如羲和一般直接与任何生物对话了,这意外的收获让她觉得那般的罪也是值得的。
羲和看了小吉许久,最终轻叹一声到:“小吉,你走吧。出去以后事事小心,你身为绿蚺蛇王,天下至毒,也是天下至宝。人心贪婪,你……”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你留下来,就在这里陪我。你要真想去人世,我陪你去。可是,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似乎也没有那个立场去说。
他与她,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更何况,她现在满心都是她的孩子,他没有那个信心能够说服她。她看似温和,其实,比谁都倔强。
小吉顺着狗儿的腿爬上他的胸膛,挂在狗儿的脖子上。青色的鳞片凉丝丝的,滑腻而舒适。
小吉看着羲和,竟然想不到别的话可以说。说了又怎样?还不是要走?于是,只说了一句:“羲和,我会回来的。”羲和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们乘着狮鹰转瞬消失。
小吉,我放你自由的飞。因为,他毕竟无法陪伴你一辈子。那么,请不要遗憾吧。我一直在这里,在这里等你。
狗儿先打晕了一个人,夺了那人的衣服。虽然宽松了点,不过好在狗儿比较高,倒也不是很奇怪。他把小吉放到肚子上,揣在怀里,有些兴奋的拿手轻轻捂着,像揣着什么宝贝。
他的脚程快,不到午时便到了一处小城。
许是他过于小心翼翼的样子,又背了个硕大的包裹,加上又是生面孔,竟然一进城就被不下五人掉了尾。
狗儿听得出那些个人脚步沉重,呼吸浑浊,不是什么好对手,也就由着他,只在心里猜了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会动手。只是,又在城中逛了半个时辰,那些人都还是远远的吊着。狗儿这才有些不耐烦了,转身进了一个酒楼。
其实那些人不是不想动手,而是狗儿身形灵活,步履轻盈,在人群里左钻右窜的,他们想要跟上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能动什么手啊。正在心里骂娘,就见到狗儿进了酒楼,立刻欣喜的跟了进去。别说抢了,至少也歇歇腿儿吧。
酒楼里面人很多,但是,真有身份的人自是要点个雅座,两三盘小菜,一壶好酒,再听点儿小曲儿的。这楼下,其实是鱼龙混杂。不过狗儿是不在意的,于是,径自寻了个靠里的位置,要了一大盘切牛肉,一碗米粥,就自顾自的吃起来。小吉也从他怀里探了个头,偷偷的喝了点好多好多年没有喝过的小米粥。
狗儿见小吉喝得眯缝了眼,心情也好的不得了,一大盘切牛肉几下就下了肚。
那些个掉梢儿的市井无赖此时早就累趴在在了桌子上,狠狠的拿眼神凌迟着狗儿。
待到狗儿吃饱喝足,那几个混混也休息好了,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一脚踩到了狗儿面前的那张桌子上。
桌子有点高,那领头的混混面色蜡黄,脸长而尖,人又很瘦,踩在桌子上的时候甚至晃了两下,仿佛重心不稳。他身后的几个混混倒还身强力壮点,至少看起来是这个样子。
他低下头,凑近了狗儿的脸,斜着眼,抠了抠鼻子,竭力做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
“喂,小子,把你的包拿给大爷看看。”
其实这种小混混,一般都很笨,他也不想想,就狗儿那脚程来说,也不是他惹得起的人。可是,狗儿心情很好。于是笑眯眯的推开那人冒着酸腐气味的嘴脸,解下背上的包放到桌子上。
那小混混的眼中立刻露出喜色来,伸手就要去抓,嘴里还念着:“哟,小子,挺上道的啊!放心,以后在这庞城,你短命阎王熊大爷罩你!”另一只手还拍了拍狗儿的肩。
只是,那手就要碰到那包裹的时候,却被狗儿一下子按在了桌面上,咚的一声。
那所谓的熊大爷小眼一眯,扭头看向狗儿。他身后的几个混混立刻凶神恶煞的围了过来。
周围其实有不少江湖人,不过,也不知道是明眼看出狗儿的实力,还是本就江湖冷漠,大家都自顾自的喝茶吃酒,竟没有一个人出声。
这么五六个人一围过来,立刻把瘦瘦高高的狗儿给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中,他却无所谓的笑笑。小吉在他怀里也没有动。
虽说是陪着狗儿一起出来,可是,她是尽量不会干涉他的。
“我说,这包里的东西有什么好?要不,这个熊爷看看如何。”狗儿从身侧摸出那把兽骨弯镰,随手从那斑斓的兽皮刀鞘里抽出来,扬手往桌上一扔。只听一声闷响,那桌面竟然瞬间一分为二。而那把兽骨弯镰则从裂开的桌面轻巧的掉落下去,噗嗤一声插入地面半尺。
几个混混齐声一阵抽气,冷汗唰唰的冒出来,狗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俊秀的面孔竟然让他们恐惧得连连后退。
周围的江湖人士仿佛约好了一般,唰的一声齐齐站了起来,目光闪动的看向狗儿和那把……插入地面形状怪异的兽骨弯镰。
众所周知,江湖人士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够得到一把顺手的宝刀。所谓千金易求,宝刀难得。且不论那身份地位,单是有一把宝刀相伴,对江湖中人来说便如鱼游浅底,蛟龙入海,自然是如虎添翼,如有神助。所以,无论是谁都以有一把称心如意的宝刀为荣,长此一来,自然更加造就了众人是个英雄就该有把好刀的无聊意识。更何况,武林中人,对于宝器从来都有一种食毒一般的迷恋。眼下,狗儿这随随便便的一丢自然让所有人都红了眼,更何况,眼前的这孩子不管看起来是多么的不一般,但是,终究是个孩子不是么?
是人都知道,不论是削铁如泥还是什么,那都是在两相打斗之中。你砍我劈之中,加上内劲,其中的力道可想而知,其中宝刀的宝贝到底有多少可想而知。但是,这个少年那么随随便便一丢,轻轻巧巧,竟然就能在劈开整张木桌之后入地半尺!这是何等神器!也难怪那几个混混立刻就吓得手脚无力了——这等神器,能够带在身上的是何等人?能够这么毫不在乎的扔出来的是何等人?能够保得住的又是何等人?至少不管是那般人物,都不是他一个小混混能够惹得起的。
几个混混立刻软着脚,互相靠近着,这才能借了力极其缓慢的晃悠着出了这酒楼——不是他们不想逃得更快,而是手脚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他们一走,就有人扔了块银子到掌柜的柜台上,扬声对掌柜的道:“掌柜的,麻烦把门关了。今儿,你这地方我们包了。”
在场的也不是什么说不上号儿的,就算不是一般二般,至少也是记得上名字的,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一个少年郎,说什么都是难堪的。但是,眼下的众人谁都有这个意思,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掌柜的也不是什么笨蛋,立刻就关了店,拉着几个呆住的小二进了后堂。对上这些个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人,要的就是要少说少看。这酒楼最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掌柜的不会不懂。
那扔了掌柜银子的人转过身来,却也是一个唇红齿白大概二十七八的公子,腰佩玉环,手摇纸扇。
他手中纸扇一收,啪嗒一声。侧首看了一眼狗儿,却发现他仍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悠哉游哉的拿两根手指夹了一片牛肉扔到嘴里,似乎个根本就没有把周围虎视眈眈凶神恶煞的众人看在眼里,不由一笑,作了个揖道:“在下玉面剑客耿容,敢问小公子贵姓?”
狗儿懒懒的斜了他一眼,咧嘴一笑:“干你何事!”
如此极不给面子的话一说出来,那耿容立刻就黑了一张脸。
江湖之中,本来就极重辈分礼节。所以,一般弟子若是被逐出师门,便是极大的耻辱。照理说,耿容做为前辈如此有礼有节的给狗儿行礼,就算狗儿再无礼也该站起来还个礼与他客套两句。可是,他没想到的是狗儿虽然听羲和讲了那许多,心里却是极瞧不起那些繁文缛节的,居然就这么坐着,甩都不甩耿容,怎能不叫耿容气愤?
周围的那些个人本来虽然眼红狗儿的兽骨弯镰,可是,却找不到借口,正犹豫着要不要强抢,而强抢了以后,这里这么多人,又怎么保得住。可是,眼下看了狗儿的目中无人,因了自己的私心,立刻就同仇敌忾了起来,纷纷骂到:“哪来的黄口小儿,这般无礼!”
“耿公子,这种小儿就算教训教训他也是该的!”
甚至还有人道:“耿公子向来是谦谦君子,这等小事就由在下代劳好了。”话未落地,便有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一个角落里嗖的窜出,黑影一闪,就已经到了狗儿桌前。
那矮小的老头一窜一点,伸手便向地上的兽骨弯镰探去,哪想,半路上一把折扇顺势就向他手上大穴点来,那老儿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收手站到一旁,哼哼的看向耿容。
那耿容收回折扇,微微一笑:“这不是病蝎子黑老爹么?恕耿容眼拙,刚才竟然没有见到你老,不然这顿酒耿容是一定要请的。至于……”他看向动也没动的狗儿,心有疑惑。刚才黑老头都到了眼前了,这孩子都还是一动未动,那模样绝不是吓傻了,那么,是他自持武功高强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其实根本就不懂武功?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挂着甚是恭敬的笑容:“我与这少年之间的事么,怎敢劳驾老爹出手?”
那黑老头哼哼两声,竟然盘腿坐到狗儿一桌:“耿容小儿,莫跟你老爹来这套。今儿,凭你那两把手,你以为拿得走这把宝刀?你老爹我今儿就坐到这里了,你们谁想拿刀的,先过了我这关。”
耿容一听这话,立刻恨恨的咬紧了唇。
那黑老爹武功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那一身的毒,除了名动天下的葚西飞花楼和最最神秘的七毒岛,这天下还真没几个制得住他的。更何况,若是没有近身,他耿容还有点胜算,如今,这黑老头就在他身旁一步之内,他若妄动,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耿容只能拱了拱手,退开两步,以示认输。一时间,厅内众人都认出了这两人。
一人是江南耿家的三公子,虽然武功只能算得上中等偏上,可惜背后有个财大气粗在江湖上又颇有地位的耿家做靠山。
另一个虽然独来独往,可是,谁能保证不会中那些防不胜防的招?
刚开始还骚动的大厅立刻安静了下来。
黑老头嘿嘿一笑,俯腰就要捡起那地上的兽骨弯镰。却听旁边桌椅一阵轻响,手却被一只脚一下子踩住,更让他难堪的是,他抽了两下竟然都没有能抽得出来。
于是,这么弯着腰,低着头,黑瘦的脸竟然涨得通红。旁边儿却轻松愉快的道:“慢着。我扔了可没说我不要。”
Chapter 18
黑老头这种人,说是歪门邪道也不错,行走江湖至今就算人人都不待见,但是,留三分薄面免得惹祸上身却是大多数人的共识,如今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少年郎制住,本来就已经是大大的耻辱,再加上现在这姿势,简直……简直就像是卑躬屈膝,与人下跪。
黑老头身子一僵,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显然是急怒攻心,已伤了经脉。可他如何肯认?就算明知强压只会加重自己的伤势,也想都不想立刻运功压下真气,这才嘴角一咧,阴阳怪气的道:“小公子好俊的身手。”
话中的咬牙切齿连站得远远的一干众人也禁不住看向了狗儿,哪知狗儿啧啧的摇了摇头,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毫不在意的模样。
狗儿身子一动,踩在黑老头手背上的脚就是一碾,这种疼痛黑老头虽然不惧,但是,心里的怨恨却可想而知。看到狗儿弯下腰来,似乎要捡起那把骨刀,黑老头偷偷的弯了弯嘴角。
“小孩儿,你真以为我黑老爹这么容易就能被你制住么?哼,不知道哪里来的没有见识的臭小子!”
狗儿弯腰,轻声道:“啧啧,果然人都很贪婪啊,可惜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手刚要触到兽骨弯镰,旁边的耿容却突然出了一步,形容恳切:“这位小少爷慢着。”
狗儿侧过头去看他。
耿容微微一笑,白净的面容很容易给人好感:“小少爷不知,这黑老头最擅长的便是使毒,这骨刀如今被他碰过,小少爷还是小心的好。”言语之中,竟然也没有像开始那样称其为“黑老爹”了。
原来,他见狗儿轻轻松松露了这么一手,心头大骇的同时转念一想:“这人虽然武功了得,不过看他行事骄傲外露,恐怕是哪家大家的公子出来游历,拉拢了来,对我江南耿家只好不坏。更何况,这等小孩子,自然是好骗得很,到时候说说笑笑称兄道弟,他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就把那宝刀送给了我也并非不可能。更何况,只要和他走近,就算是抢或偷,那机会也要大得多。”加上他刚刚被那黑老头驳了面子,自然立刻就站到了狗儿那边。
耿容说得没错,黑老头的确在骨刀上下了毒,只待这该死的不知好歹的娃儿一碰……
看那娃儿行事的张狂就知道,必然是初入江湖,必然不知他黑老爹的看家本领。呵,用毒的人,身体发梢指甲汗水都可以做武器使,刚才是他没注意,才会着了这娃儿的道。可是……总有一天他要寻回来的!
听了那耿容的出声,黑老头恨恨的甩了一个眼神过去,被踩在地面上的指甲几乎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耿容——!你好样的!
哪知,狗儿斜斜的看了耿容一眼,答了句“哦,是么”便低头把那骨刀拿在了手里,然后转身,跨步走了。
洁白的骨刀在他结实有力的手指上下翻转了几圈,带出漂亮的刀花。
被放开的黑老头呆呆的看着狗儿复寻了一张好桌子坐下,有点回不过神来:“我的……一醉笑……一醉笑……”
耿容也是一惊,听了黑老头的低喃心头更是震撼。
这一醉笑是黑老头的独门秘药,多少武林众人就是忌惮那老头这一点,才虽然看不惯他,也不与他正面冲突。
中了一醉笑之后,会头晕脑胀,全身乏力,好比喝醉了酒一样,隔天便会死去。死去之时,面带笑容,妖异非常。因此,被称作一醉笑。
黑老头才出江湖的时候,还没研制出一醉笑的解药,那时,死在这老头一醉笑之下的人少说也有上百。到后来,研制出了解药,他便更加有恃无恐了。如今,听这黑老头所言,明明是对这少年下了一醉笑,哪知这少年目光清明,脚步轻灵,完全不像是中毒之人。
难道……
“难道……小公子是七毒岛的人?”话音之中,除了陡然的恭敬,竟然还加上了点点颤音。
话音一落,本来已经被狗儿镇住的众人轰然炸开,有几个心性不坚的骇得立刻退开几步,离狗儿远远的。还有几个一听到七毒岛的名字,内劲失调,一掌下去,又坏了几副桌椅板凳。
狗儿眼波流转,懒懒的瞥了耿容一眼,没有说话。耿容见他这般的姿态,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论。
那黑老头一听七毒岛的名字,也吓得一哆嗦,碎碎道:“七毒岛……七毒岛……是的,你一定是七毒岛的人,我的一醉笑不可能……”显然,自己保命的东西被破了,黑老头的心神早已大乱,立刻,刚才强压下去的真气涌动上来,黑老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晕倒在地上。
瘦小干瘪的身子蜷在一起,不停的抽搐着。
使毒的人最怕的就是遇到解毒的和比他更加厉害的使毒人。这比单纯以武功论长的江湖规矩更加可怕,一不小心,便是生不如死。
耿容先入为主的认为除了七毒岛和飞花楼不可能有人受得住黑老头的一醉笑,但是,飞花楼中,就算是灭人满门也是正正经经的告知了,哪些人灭了哪些门,从来都是一清二楚。只是,人家就这么明摆着,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他就是了,到后来,接到了飞花楼的血梅的,跑都不跑了,因为不管跑到哪里,说了让你三更死你就绝不会活到五更。甚至因为有些人要逃跑,本来只杀一人的血梅讯,最后却转成了灭门讯。然而,飞花楼里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出了这么个人物,于是,自然而然就把人头安到了那神出鬼没的七毒岛上。
耿容却不知道,狗儿早已受过小吉这天下至毒的淬炼,七天七夜生死一线反反复复的痛苦,这些一般的毒物根本就奈他不何,这也是他没有把那黑老头的毒放在眼里的缘故。
一猜出这七毒岛,耿容的脸就立刻红了绿,绿了紫,一时间变幻莫测。而楼里的众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时间,所有人都想夺门而逃,偏偏狗儿舒舒服服的坐在那桌边,一句话不放,让众人一时没了主意。
若说飞花楼就是类似于杀手组织的人物,那七毒岛就更像刺客了,杀人于无形。
死在飞花楼手中,一般都是一刀毙命,血溅满门。而那七毒岛,却是……诡异得能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七毒岛最开始传出名声来,所有人都没在意,以为不过是在那海外成立了个小帮小派,自然也对他那不知名的岛主那句玩笑一样的“我七毒岛可是小心眼儿得很呢”没放在心上。直到洛东那好色成性的海滨城城主的爱子洛二惹到了一个来自七毒岛的小姑娘。
据说那小姑娘其实也只是七毒岛一个小小的厨娘,生得娇弱貌美,也不会什么武功,那次上岸来是来采办些日常物什的,不想被在外寻欢的洛二看上,强抢了去。
小姑娘正正经经的告诉他,说自己是七毒岛的人,还请洛二放人。那洛二却一贯仗势欺人惯了,蛮横的说:“管他什么七毒五毒,在这海滨,还没有我洛二动不得的女人。”于是便把小姑娘抢回了府。
只是,隔天,洛府便办起了丧事。
洛二因为想先找人调教那小姑娘,那晚并没有和那小娘子同宿,而是和他以前的一个宠姬玩儿到了半夜。可是,据说,那宠姬第二天一醒,便看到整个华贵的房里四处都是蛛网,硕大的色彩斑斓的蜘蛛爬满了整个房间。而洛二,脸色发青,双眼圆瞪,已死了多时。
那宠姬当时就被吓疯了。但是,这死况到了行家眼里便多了些别的色彩。
无声无息的毒杀了洛二不说,那么多的毒蜘蛛口里,那宠姬却能平安无事,这样的对毒物出神入化的操控能力,实在让人骇怕。
而显然,七毒岛也正是要这些人骇怕。因为,待洛府给洛二办完了丧事以后,原以为已经风平浪静了的洛府却转瞬一个人不留的死净了,好像是明摆了告诉你,我想什么时候杀你,想杀你多少人,那全是随了我的意。
全府两百六十三人,除了一个曾经相助过那七毒岛的小姑娘的幼童失踪不见以外,两百六十二人,两百六十二种毒,每个人的死状都不同,一个都没落下。偏偏……被七毒岛这一招骇到的江湖中人,上至武林名宿,下至流浪游侠,找了多少名医圣手,对那故意给留下的两百六十二具尸体,竟然连一种毒都解不了!实在是让人胆寒。
经此一事,七毒岛名声大躁,于是,东海之上的七毒岛开始与葚西飞花楼齐名并驱,甚至更加令人害怕。还好七毒岛基本不涉及陆上之事,只不过,从此以后,隔了再久都没有人敢小瞧了七毒岛就是。
此事还有些小插曲,便是七毒岛名声大了之后,却不随便上陆,偏安于东部海滨的一个小岛上,于是,有好事者开始冒着七毒岛的名横行无忌,但是,往往第一天才放话说自己是七毒岛的什么什么,第二天便七窍流血的死在任何一个地方。
七毒岛偏安海岛,却还能如此恐怖的把握着武林上的一举一动,更加加深了武林中人对他的惧怕。
也难怪耿容对狗儿的猜测一出,众人连逃跑都不敢了。
跑,你能跑到哪里去?你还能跑出七毒岛的手心?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思想了,像慢慢收紧的丝线,在不知不觉中,武林早已笼罩在了七毒岛的阴影下。
狗儿乌黑的眉一挑,看向形色各异的众人,心头鄙夷,却捻指抽出一只筷子在桌面上毫无章法的乱划了两下,嘴里却大声道:“怎么?还不肯出来?既然如此,我便走了。”
此话一出,耿容心头又凉了半截。
原以为七毒岛不过仗着使毒功夫出神入化,没想到,武功竟然也是如此的惊人。他耿容站在这里这么久都没觉察出有人,却……
狗儿话音一落,那紧闭的店门吱嘎一声被人缓缓推开,一个人影背着光从门外慢慢的踱进来,甚至还悠闲的回身关了门,这才站到狗儿身前,微微一笑:“果然好功夫。”
狗儿仔细的打量了此人一会儿,只觉他明明是个面貌平常,一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可是,真真把目光落到他身上了以后,他又像个发光体一样吸引着别人的注意力。
刚面对了一干废物的狗儿心头立刻就对此人有了好感,踹过去旁边的一条凳子,对那人道:“坐。”
那人脚一点,那凳子立刻规规矩矩的停在了他面前,狗儿立刻笑着摸了摸下巴。
“小少爷别来无恙,公子马上就到。”
“哦——”狗儿长长的拖了一声,眼睛黑黝黝的:“我还想,那个强抢人东西的家伙什么时候会到呢。”
对面的人只笑了不说话,而旁边的耿容等人已经僵硬得莫说说话了,就是思考都已经停止了。
这人是谁,是飞花楼下夏荷堂排行十七的杀手叶不二啊!
Chapter 19
这世上,能被所有人尊一声公子,不加名,不加姓的只有一个。那便是飞花楼的楼主飞花鵁。所以,叶不二“公子”二字甫才出口便听到一阵低低的吸气声。他却也自顾自的与狗儿坐到一起,眼不斜视。
鵁,是一种水鸟,白毛、羽冠而朱顶。
《山海经.北山经》中道“有鸟焉,群居而朋飞,其毛如雌雉,名曰鵁,自鸣自呼,食之已风。”
杜牧曾绘鵁道:
芝茎抽绀趾,清唳掷金梭。
日翅闲张锦,风池去罥罗。
静眠依翠荇,暖戏折高荷。
山阴岂无尔,茧字换群鹅。
叶不二的坐姿很端正,一点不像那些粗鲁放浪的江湖人,他安安静静的坐了,抬眼直视着狗儿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语气平淡得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本来是没发现,不过多亏了那几个蹩脚的混混,因为发现他们跟在我身后所以特意留意了一下,于是就发现你了。”
叶不二点了点头,示意狗儿继续。
狗儿拿筷子在桌面上划拉着:“到我进了酒楼,你的气息就一直缠绕于这外面不散,我想你不可能与我这么巧吧?”狗儿抬头笑笑,黝黑的眼睛里有一种别样的明媚:“我想啊,我统共才出谷两次,有谁会让你这样的高手来钓我的尾,于是也只有那个强抢别人东西的家伙了。怎么?上次送他的东西居然还不够?哎呀呀,太贪心可不好。”
对于狗儿这样装似抱怨的话,叶不二甩也不甩,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狗儿一歇,却温声道:“我从公子命令,在圣兽谷外侯过你几次,当时就想,什么人担得起公子这么大的礼,今日一见……”
狗儿懒懒掀起眼角:“如何?”
叶不二微微一笑:“倒还勉强担得起。”
狗儿不满的撇了撇嘴。叶不二笑着看这个明明还是孩子的人,看着他的动作,然后目光在狗儿下意识护着的胸口处微微停滞了一下,立刻遭到了警觉的狗儿龇牙咧嘴的报复,像一头死命捍卫自己地盘的兽。
叶不二倒不是什么善心的人,不过此次居然提点到:“真正在意的东西你以为你这个样子便能守得住么!果然还是太嫩了……”眼神轻飘飘的落到他护在身前的手上。
大概他对狗儿的印象的确不错吧……大概……
狗儿忽然有一种心底的小秘密被窥视的感觉,正要发怒,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极轻的车辘声,那叶不二一听这声音立刻神色大变,那懒散随意的姿态立刻转变成一把金戈森然的出鞘剑,倒不是说他锋芒毕露,而是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慑人的气势,只觉谁要是敢靠近都会被片成薄片一样。
他眼睛四下一扫,便有人腿软的啪嗒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的声音带着金属一样的咔嚓声,一字一字裂人耳膜:“各位,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顿时,大堂中的人面面相望一阵,便立刻极其迅速的消失了。一时间,杯盘狼藉,各种或优或劣的轻功层出不穷。狗儿笑得捶桌,眼睛深处却是深深的蔑视。
叶不二却看也不看他,径自走到门边,恭敬的垂下头,唤了一声:“公子。”
店门被打开到极致,可以看到外面暖洋洋的阳光,阳光下一辆马车,素白的帘子,火红的乌蹄马儿摇着头喷着鼻息。那车架的位置上,当初青涩的少年也已经显出男人的轮廓,只有眉眼间依旧去不掉的隐隐浅笑还留着当初那个冲动的童子模样。
狗儿迎着射进大堂来的阳光微微的眯起眼,看着那个少年敏捷的跳下车来,小心翼翼的撩起车帘。
那一瞬间,狗儿似乎可以听到阳光哗啦一声透过素白的帘子落满那个人一身的声音。
依旧是松松垮垮拢在胸前的青丝,仿若山泉流泻。
眼若晚星,身若惊鸿,气似春花,皎皎兮若皓月当空,华华然如珠玉满怀。
即使那苍白的脸色也掩盖不了那斜倚车中的男子不世的光彩,那垫在他身下的雪白狐皮根根银毛雪亮,却连做他的陪衬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狗儿这才知道,两年前他的年幼让他惹到了一个怎样的人物。
如此苍白瘦弱三十不到的男子却是那飞花楼的楼主,震慑了整个江湖,惊叹出一个传奇。这便是他,谁也无法在他面前高贵起来的飞花鵁,御风的鸟儿。
飞花鵁在乌栖的搀扶下下车,长期的病痛让他身体瘦弱如飘落的花瓣,素白的长袍一角拖过车面,带来一瞬间迷蒙的光影变幻。然而,那个病弱苍白的男子嘴角却始终带着让人如沐春风如赏闲花的清淡笑意。
这样的男子,若捧一卷书,便是那最儒雅的风流才子。
这样的男子,若执一把剑,便是那最潇洒的凶器君子。
这样的男子,就算做那最最普通的烹茶煮酒之举,也是注定要被人拿来在诗歌之中风骚之处时时吟唱的。
这样的男子,身上有着浅淡散落的光辉,不是烟花,带不来一瞬间的璀璨喝彩,却是萤火,夜幕之中独亮一盏清灯。
飞花鵁还未进到酒楼,乌栖已经挥开腰上缠绕的乌黑长鞭,一带便把桌面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又远远一卷,从那华贵的马车之中带出一张带柔软垫子的靠背方凳。
乌黑的长鞭一瞬间如蛇一样穿过素白的帘子,视觉的色差显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飞花鵁看着略有些呆愣的狗儿微微一笑,坐在软凳上。苍白秀丽的手指叠在一起,从银线绣花的衣笼中露出青葱一样的指尖。
“又见面了。”淡淡的语气仿佛两人是相熟的朋友,话语之中也甚是和气,似乎拿对方平辈相交一般。
“相逢即是有缘,你我两年之间相逢两次,可否告知鵁你的姓名。”
虽然两年前被飞花鵁抢夺了一次,不过,即使如此,飞花鵁当时的气度风姿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何况那次受伤本就是狗儿所愿,因此,狗儿反倒对飞花鵁很有好感。
于是,咧嘴一笑:“狗儿。”
飞花鵁似乎微微的眯了一眯眼睛,带上了点点笑意:“哦,很温馨的名字呢。若不是至亲,断不会如此唤你。”青白的指尖轻轻的相互摩挲。
“是啊是啊,小吉妈妈对我是很重要的。”听到别人赞他名字好,狗儿笑弯了一对黑瞳,他爽快的起身,回身探手,那隔了两个人的桌子上的一个包裹便落到了他的手中。
狗儿将包裹在桌子上一层一层打开,旁边的乌栖立刻就一声抽气。
那竟是慢慢一包裹的血玲珑!那是飞花鵁救命的药引啊!
狗儿抬眼,看到乌栖激动得泛红的脸颊,而飞花鵁却依旧那么淡淡的坐着,随意的看了看那一包裹红彤彤的果子,泉水一般的眼神便仍旧落在了狗儿身上。
狗儿摸了摸鼻子道:“当年与你的事我后来也告诉过小吉妈妈,妈妈说,你若要我的命,我便等不到我家狮鹰大哥相救。更何况,像你这般出色的人物,当日谈笑杀伐之间,风度气概却让人折服,比那些暗地杀人的卑鄙小人好的不止一点半点。此次出谷,这些果子我便特意采来,若是能遇到,便一概相赠。”
如此救命大恩,飞花鵁却只看了看狗儿,略略点头,接过包裹递给旁边激动得双眼泛红的乌栖,只说了一句:“多谢。”
温润的眼睛轻轻扫向狗儿,那言语中没能表达的累累相谢却在眼底堆砌得一览足以明了。
飞花鵁接过乌栖递来的一杯青花瓷香茗,青白的指尖在温暖的杯壁的润泽下渐渐有了血色。
“狗儿,不如随了我入我飞花楼吧。如今这江湖,除了我飞花楼,实在难找你的容身之处啊……”尾音处带出浅浅的叹息。
飞花鵁说得不错,狗儿性子里始终隐藏着深深的兽性,骄傲不驯,好勇斗狠,不然也不会轻轻松松便招惹了刚才那般大的麻烦。他不屑于那些庸人,然而,这样的人最终永远逃不过两个结局:一是不容于世人,被那些凡庸之人舌根刀笔颓没了整个人生。另一个便是最终拗不过大势,苟苟于人世。
对于狗儿,这位惊才绝绝的飞花楼楼主不可否认是欣赏的,那少年眸子中闪动不息的傲慢竟然让他恍然错失,竟然想要去保有这种难得的傲气,即使那个少年会为此多出好些疼痛。可是,一贯病痛缠身的他,那少年身上,他从蹒跚起步,便不曾有过的逆风一般的桀骜却让他无法放下的眼馋。
素衣的公子眯了眯眼,捧起掌中的香茗淡淡的抿了一口。身旁的乌栖有些不明的低下头来,轻唤了一声:“公子……?”
对面的狗儿终于答到:“好。”
素衣的公子却拢了拢身前散散的青丝,幽幽道:“大概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那又如何?”狗儿亮晃晃的牙齿闪着白泽。
那又如何……
飞花鵁一指撑在脸侧,恍觉那种少年的朝气与飞脱。
Chapter 20
晚上几人就住在那座酒楼里,老板战战兢兢几乎达到卑躬屈膝的地步服侍几人,直到飞花鵁浅浅一笑:“老板,我们比起你刚才所见那些江湖中人,怕是要好得多了吧?你为何还惶恐至此?”
略有些发福的老板一愣,深深的对飞花鵁作了个揖道:“眼拙了。”
晚上一进到房间里,小吉便面色阴沉的从狗儿胸膛处爬出来,顺着他的手臂缠在了狗儿的手腕儿上。
狗儿笑眯眯的样子一接触到小吉那双直愣愣盯住他的眼睛立刻化作一脸的僵硬,终于低低的唤了一声:“小吉妈妈?”
小吉叹了口气,小小的脑袋摇了摇:“狗儿,你可知道你今天错在哪里?我既答应了让你出谷,便不会处处干涉于你的为人行事,但是,你还小,提点于你却是必不可少的。不然,就算让你在这人世混上十年二十年,你依旧是那个谷中不人不兽的狗儿!”
狗儿黯然的低了头。
“不该把羲和送的骨刀拿给别人看是不是?”小小的人儿咬着“羲和”那两字的时候却硬是恨恨的磨了牙,像要把人扑倒咀嚼了一样。
小吉啪的一尾巴打在他的手腕上,麦色的皮肤上立刻出现一条红红的印子,可见小吉是花了力气的。
狗儿眼睛一红,瞪大了看着小吉,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羲和羲和!你就知道羲和!他有什么好!”
“狗儿!”小吉拔高的声音在狗儿脑海中轰隆一下炸成一片,狗儿哼了一声,转身爬上床,拿过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被狗儿甩开的小吉慢吞吞的沿着床脚游上去,听到被子下面不满的哼哼声,忽然觉得好笑。
他还只是个孩子吧,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与人相处,自己怎可这般心急?
小吉立起身子,在床头看,狗儿挪了挪,让出半边床来,又再哼一声背转身去。
小吉一笑,游到狗儿乱糟糟的脑袋边,轻声细语的道:“狗儿,我知道你傲慢,可是,你该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好你刚才遇到的那些个人都不怎么样,你才有机会圈地示威,可是,暂不说飞花鵁,且看那叶不二,也不是易相与之辈,若真与他动起手来,你觉得你能讨好?”
床上的狗儿忒孩子气的裹了裹被子往里面又滚了圈儿。
小吉笑笑,拿凉冰冰的尾巴去挠他脖子,被子下的人抖了抖坚决不把头露出来。
小吉接着道:“若只有叶不二一个还好,你看看刚才那有多少人,你就知道里面没有别的高人?你要记得,低调未必好,但是,若出头太快,总会叫人折了去的。”
说完又叹息了一声:“算了,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狗儿。”她没说,其实她喜欢这样的狗儿,意气风发的样子,只是……怕他吃苦。人世的规则,莫说一个人不能逆改,就是一个国家也未必能强扭。
一直捂着头的狗儿听了这话,立刻一脚踢开身上的被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小吉。
看着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狗儿,小吉可谓是哭笑不得,只得盘着身子睡去。狗儿乐呵呵的抓了她放在自己暖烘烘的肚子上。
第二日上路,小吉自然又缩到狗儿胸膛处随着飞花鵁他们前往飞花楼。
飞花楼位于水城葚西,如江南小镇一样清幽的地方。
青翠欲滴的竹楼蜿蜒满整个小镇,楼角缀着几个叮咚作响的精致铃铛,风一吹,叮咚叮咚,四处都是悦耳的银铃声,如活泼的女子嘎巴儿脆的逗笑。
清澈的小溪蜿蜿蜒蜒绕着竹楼的脚跟儿蛇形而过,溪面上不停的有小巧的乌蓬船晃悠轻摆,偶尔有女子乘坐绘满彩画的画舫和着歌声划水而行,带出一池浅皱。
偶有人家,在门前的浅水里养了几株粉荷,娉娉婷婷的花骨朵儿细细的抽出水面,碧绿的莲叶上滑动着透明的水珠,不时坠入水中,发出叮咚叮咚的脆响。
整个葚西,犹如笼着薄纱,执一柄青面纸伞,淡妆徐行的少女,优雅妩媚而多情,娇嗔怒笑都轻易的拨动人心底下那把七弦琴。
然而,这里,却数百年来一直是飞花楼的总堂,那样金戈森然血沫纷飞的地方,那个仅用一臂就能搅动整个武林的地方。
晚霞染露,歌女唱晚,这样潮湿婉约睫毛轻颤的地方怎会养出那孕育血腥杀手的飞花楼呢?
飞花鵁一直乘车架到了葚西城外,才改乘了船,小巧精致的画舫。
乌栖依旧尽心尽力的撩起画舫的细竹帘子,飞花鵁素白的袍子微微一矮便隐在了那一层朦朦胧胧的翠色竹帘之后。
狗儿大概是因为一直久居山谷,上船没多久竟然就开始脸色煞白,眉峰紧簇。
小吉在他怀里感受到他的不适,不安的游移着,狗儿却轻轻的隔了薄薄的衣衫拍了拍她。
乌栖倒了杯茶给狗儿,黄澄澄的药茶咕噜咕噜的荡漾着旋儿滚进青花瓷的杯子里,冒出袅袅的药味,吸进鼻子里有微微的苦涩感。
乌栖看似不满的递给狗儿,看他接过喝了,还小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真没用,晕船。”
狗儿唰的回头,乌黑的眼睛里暗哑的光芒拧成浓浓的一股,乌栖滞了滞,倒是旁边的飞花鵁开口:“乌栖,狗儿还是孩子。”
狗儿却惨白着一张脸跳起来,船身小小的晃了两下,狗儿反射性的扶住桌面:“谁说我是孩子的?”
“哼……”乌栖不满的昂起头鼻子朝天。
飞花鵁却笑,指间依旧捧着茶,却不喝。青花的瓷面,青葱一样的瘦削而细长的手指,十分优雅而好看。
“想我小时候,却是没人用孩子这样的称呼来唤我的,狗儿,你可知道,孩子是一种宠溺。”
飞花鵁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似乎被葚西的水雾弥漫成了一片,朦朦胧胧的湿润。
狗儿抿着唇不说话,然后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坐下。
飞花鵁这样的人,明明该是狠厉至极的,却儒雅温和,温润如玉,触手生温。
小吉偷偷的从狗儿的胸膛冒出一个头顶来,小心的打量着他。
这样的男子该是穿一袭青色的素净袍子,坐在乍暖还寒的三月午后,晒着毛绒绒的太阳,捧一卷书,写三两个字,或者弹一曲铮铮古琴的吧?
小吉看着他,微觉诧异。这样的人,她怎么都无法从他身上看到一丝血腥。可是,他所在的位置又注定满身鲜血。
小吉只得叹一口气。却猛然接触到他闲闲的散过来的目光,吓得赶紧往回缩,却看到他笑着向她眨了眨眼睛。
两片长长的睫毛像刷子一样扑扇一下,带着浅浅的琥珀色的丹凤眼同样的似笑非笑,却不会像狗儿那样一双眼里满满都是蔑视。其实,这是人成长的一种标志,就像她蛇要忍受疼痛不断蜕皮一样,人也要在成长中不断的抹去棱角,切肤之痛。
飞花楼像一只鸟,有翘起的檐角,流畅的线条,所谓的雕梁画栋大抵就是如此了。那些仔细到精致的彩绘线条细细的勾勒成花鸟虫鱼,从高高跃起的檐角轻轻一跳,尾稍儿就落到转角的扶栏上。
飞花鵁的画舫一路畅通,随着水波漾进楼中,岸边的廊道上,早有人抬了软轿,轿面四周都挂了柔软透风的白色薄纱帘子,宽大的软轿由十六个身形纤细样貌清秀的少年抬着,厚厚的铺了垫子。
画舫一靠岸,乌栖就扶着飞花鵁上了软轿。
飞花鵁白净到可以清晰的看到细小的毛细血管的手指轻轻的撩起身侧的帘子,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一眯就是一个勾人的笑颜:“狗儿,你随我来。”目光却状似无意一般轻飘飘的落到他胸口衣物的凸起处。然后手指一收,白色的薄纱便翩跹飘落。
狗儿抿着唇跟着飞花鵁一路蜿蜒,喝过药后狗儿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多少还有些不带血色。
飞花鵁一路带着他进到里间,有许多的人规矩的立成两排站在下座的位置上,唯有抬着飞花鵁的十六个少年一路脚不沾尘,远远的飘进里间,身上白色的纱衣飘飘欲仙。
外面一干人立刻跪了一条腿:“公子。”
飞花鵁稳稳的坐在宽大舒适的白纱软轿里,十六个漂亮的少年护在他旁边。
狗儿绷着脸站在轿旁。
飞花鵁略略一点头软声道:“都起来吧。我传各位前来是想告知各位一下,这位少年以后就是我飞花楼的人了,我等下要带这少年去祭坛一趟。”
明明该是商量的,他却随意的用了“告知”二字。
下面的各人刚才站了起来,一听这话立刻仿佛约好了一样齐刷刷的抬起头来,可是,明明隔了那轻轻飘动的白色纱帘,明明连样貌都瞧不真切,明明飞花鵁的声音温和而有礼,可是,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的不敢质疑,立刻又低下了头去。
飞花鵁满意的勾起嘴角,懒懒的挥了挥手道:“既然没有人有什么异议,那么,就是这样了,你们都退了吧。”
堂中的众人纷纷瞥了一眼始终不发一语的狗儿,恭敬的退下。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飞花楼中的精英?哪个不是高手中的高手,飞花楼各堂排名前三的杀手?这么轻轻的一暼,碍着飞花鵁的面子,没有人散发出一丝杀气,却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气场一下子将狗儿笼罩在其中,挣脱不得。
狗儿一瞬间僵硬了身体,眼瞳一缩,喉结莫名的上下翻动,紧紧的盯着各人退出堂口。
狗儿不知道的是,他如此镇定的立于这么多数一数二的杀手身前,本身便得到了这些人的一种承认。再加上他的年纪,飞花鵁的命令,这才是这些人没有为难他的原因。
不然,杀手巢这种地方,其实根本上来说,是个用实力或者更明显的,是用鲜血说话的地方。不然,这么多的杀手,那些一二三四是如何排出来的?
整个大堂中,转瞬便只剩下十六抬轿少年、乌栖和狗儿。
Chapter 21
旁边一个漂亮的抬轿少年伸出纤细的手指,细细的一点一点卷起那白色的薄纱挂在软轿旁,迷蒙的一片白色中便显出飞花鵁清浅的笑容来,他伸手摸了摸狗儿的头顶,被狗儿愤恨的甩开。
飞花鵁呵呵的笑起来,不一小会儿,苍白的脸上便显出病态的红晕,乌栖赶紧递过去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茗,被他轻轻摇手推开。
飞花鵁看着狗儿道:“你既入了我飞花楼,便改个名字吧。”
狗儿瞬间瞪圆了眼睛,怒视他道:“为什么!这是小吉妈妈给我取的。”
“这样哦……”飞花鵁青葱一样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然后笑答:“你看,要是好东西自然是要自己藏起来,一个人偷偷的看不是?要是大家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你的狗儿二字,过于亲昵,自然要和亲昵的人才能叫,比如——你的小吉妈妈,是吧?”
狗儿的神色缓了起来,点点头:“那倒是,比如我就不喜欢你这么叫我。”他耸耸鼻子,眼睛骨碌碌一转:“总觉得你叫我的时候在偷笑。”
飞花鵁立刻转过头去,肩膀轻微的耸了耸。旁边的乌栖也忍不住露出一脸的笑意,只有那十六个抬轿少年依旧面无表情,精致如同娃娃。
“既然如此,我便给你取个名字如何?”飞花鵁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笑盈盈的看向狗儿。
他的眼睛清浅如小溪淙淙,有着让人信服的亲近和澄澈。
小吉使了劲儿的挠狗儿的胸口,要他同意,以免再出现自己那种没有水平很明显会被人家笑话的名儿。
狗儿这才点了点头。
飞花鵁看了他一小会儿,目光又无意识的转开,落向那一片空荡荡的天空。
天上苍翠如碧,白云微卷。
飞花鵁低着头摆弄了一会儿自己的指尖,然后低声道:“叫鶄吧,一种鸟,很漂亮的鸟。”
懵懂的狗儿点了点头,倒是狗儿怀中的小吉僵硬了一下。
《師曠.禽經》中道:鵁鶄,睛交而孕。又曰旋目其名鷃,方目其名鴋。
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也说“溷章、白鹭,孔鸟、鶤鹄,鵷雏、鵁鶄,翠鬣紫缨”,鵁鶄在这里做为景夷台的装饰,与白鹭、孔鸟等华丽骄傲,历来做为官者服饰象征官位等级的鸟儿并列,可见,鵁鶄是一种极其美丽而高贵的鸟儿。
鵁与鶄,份属同宗,应该是同一种……鸟。
飞花鵁,他是什么意思?
小吉觉得隐隐约约有一种什么想法在自己的脑海中冒出来,却又被她生生的压了下去。
不可能!怎么会!
而所谓的鶄,这便是十年后在那一场震惊江湖的血战中破空而出的一个名字,从此以后代替了公子鵁。公子鵁,公子鶄,在后世被人并称为“芝兰玉树”,即是形容这两个男子丰神俊朗的外貌和高贵的气质。大概吧,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两个人如出一辙的狠厉。
杀手,焉有不狠?
十六个少年在飞花鵁的示意下又动作一致的低腰一拾,白色软轿便轻轻的落在了十六个少年单薄的肩上。少年脚尖轻轻一点,软轿便如水面上的小船一样平稳的滑出去一段长长的距离,濡湿的风中传来飞花鵁的声音:“鶄,跟上来。”
狗儿哪用他唤,早已不甘示弱的追随其后。
一时间,前面十六名少年步伐飘逸如出尘仙人,后面狗儿灵敏矫捷若豹,一追一赶,一如惊鸿,一若游龙,别有风姿。
软轿越往前走,小吉就越是心惊肉跳,野兽骨子里对于地盘划分的敏感让她明白自己正在入侵一个强者的地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对于小吉来说浓重的雄性的味道,示威一样笼罩在她的鼻尖上。
小吉不安的在狗儿的怀里扭动着,狗儿拿手按住她,轻轻的摩挲她的背,面上却咬了牙,硬是不肯落后。
小吉把小小的三角形脑袋从狗儿的衣领处伸出来,紧张的四下张望,却一眼就看到那顶柔软飘逸的白纱软轿,在风中轻飘飘却又极其快速的前进。
白纱帐中,那个人影淡定而从容,或躺或卧,却一眼就让人信服,一眼就安抚了心里的不安和躁动。
小吉叹了口气,这样的男人啊,注定站在顶端。可惜,承受得太多,又岂得解脱?
清澈的溪水渐渐少了,渐渐的,几人竟然进入一块儿沼泽一样的地方。枯枝败叶、残茎烂梗四处可见,残败的枯木歪歪扭扭的躺倒在腐臭的水中,各种各样的毒虫在臭水之中、恶沼之中悉悉索索的爬行,腐败的恶臭气息随着一个一个黑色的水泡的破裂弥漫在空气中。
狗儿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本来轻捷的步子慢慢的偶尔也会踩断浮在臭水之上的枯木,不到多时,鞋面上已经沾上腐臭的黑泥。可是,前面十六个比狗儿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抬了一顶宽大软轿却如履平地,白色轻纱、洁白的缎面鞋依旧干净如初。仅是脚尖儿,不论是草尖儿上还是枯枝头,轻轻一点便能平平稳稳的滑出好远,双方之间高下立见。狗儿只得不甘的尽力跟上。
好在几人的脚步都快,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入了沼泽深处,一片残败的枯枝烂叶腐气臭水之中竟然赫然出现一座白玉石砌成的平台。
白色的石头映着幽幽的暗光,反出洁白的光晕,在这一丛颓败之间显得尤其突兀。
更让人吃惊的是,四下都是细小的虫子在爬来爬去,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奇特的藤蔓仿佛人手一样四处攀爬,唰的一下射出来,抓住那些虫子便迅速的缩回去,不到多时,又缓缓的探出来。可是,这个洁白的平台上,竟然什么都没有!
没有毒虫鼠蚁!没有食肉藤蔓!甚至……没有一丝青苔污泥!
在这样一个恐怖得让人胆颤的地方,这种近于圣洁的洁白愈发的凸显出一种静默的诡异!仿佛一种未知的力量在警示着所有妄图逾越的生物——包括人!
十六个白色素衣的少年脚尖一点,纷纷一齐落在白色的平台上,狗儿也随后跃了上去,脚上的污泥在平台上踩出一个个黑乎乎的脚印,只是,在狗儿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个泥印却仿佛有生命一样慢慢稀释、消融,滑离平台。
洁白的平台依旧洁白无瑕……
飞花鵁轻轻的将手搭在一个少年的手上,跃下软轿,回头招呼了狗儿,环视了四周若有所思的道:“好多年没有到这里来了,想不到还是如此。也是,我还期望着这里能够有什么改变么?若是可能,我倒希望再也不来此处了。”他望着狗儿,怔了怔,然后无奈的露出一丝笑容。
看惯了飞花鵁的笑容,可是,他的笑容要么风轻云淡,要么随性洒脱,要么清雅温和,却从未有过此刻这般,淡淡的苦涩,淡淡的无奈,让狗儿禁不住一怔。
在狗儿愣神之间,飞花鵁已经收起了那样的表情,缓缓的在丈余见方的白色玉石平台上移起步来。
他体弱,一步一步却踏得小心翼翼,步履之间颇为轻盈,仿若一不小心便要乘风而去羽化而仙。
他一边踩步,一边细细的掐算,喃喃道:“此时乃是傍晚酉戌相交之时,却是这启门步子最是繁复的时候,真是遭罪。”
他的脚步看似杂乱而随意,可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他竟是踩着二十八星宿,五行八卦,或快或慢一一行来,丝毫不敢有差。
不到多时,飞花鵁的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称着他苍白之中透出来的潮红。
大概过了一刻钟,飞花鵁的步子才渐渐停了下来。
只听,嚓嚓一声轻响,狗儿只觉脚下一颤,石台已经缓缓朝四方退开,露出中间一个四四方方的入口。凑近一看,见不到底的石阶却不知延伸向何方,唯有阵阵阴气从黑暗之中扑面而来,饶是狗儿也不禁脊背生寒。
那股阴气一来,小吉再也忍不住从狗儿胸膛处爬出来,攀在狗儿肩上看向飞花鵁。
“敢问公子,这种地方,你要带狗儿去做什么?”
飞花鵁像是早已料到一样,指尖微微一拢胸前被阴风吹散的发丝:“你想必就是小吉吧?想不到你等到此时才肯出现。”
狗儿闻言,立刻警惕的看向他,汹涌的杀气激荡而出。十六个少年立刻目光如炬整齐一致的看过来。
飞花鵁却扬扬手,看着狗儿却是对那些少年吩咐到:“天罗,不要多管闲事。”
十六个少年,十六负轿天罗纷纷应声:“是!公子。”言语之间,毫无起伏,无一丝不恭不满,十六个少年,却整齐到听不出第二个人的声音,如操纵精细的傀儡娃娃,让人生出阵阵寒意。
小吉嘶嘶的吐着信子:“公子鵁,小吉从狗儿口中得知你,沿途所见,甚为钦佩。可是,小吉不是人,五感自然不同。这洞口一开,其中的瘴气立刻汹涌而来,普通人,莫说吸食,就是沾染上,怕也难得保命。就是公子你的十六负轿天罗童子,也是站到了你我的十步开外,不敢近前。若是下到里面,那还得了?”
公子鵁轻抚手掌笑到:“小吉真是细心。这瘴气的确是剧毒之物,常人承受不得。不过,小吉也说了,那是普通人啊,你我他,如今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没事么?你、我、他,可是普通人?”
他站在洞口,瘴气阴风从地底而上,撩起他素白的袍子下摆,猎猎若飞。
他嘴角噙着从容闲适的笑,在这致人死地之处,隔着一步之遥安静的看着狗儿与小吉,仿佛自家后院闲庭信步。
这样的人,让小吉不得不败下阵来,叹道:“公子鵁,你这人生来便是御服人的。叫人不得不相信你的话呢!”
飞花鵁露出开心的笑容,令他的脸上生出一种别样光华的神采。
他从素白的袖笼里伸出青葱一样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头顶,看着小吉小小脑袋上那一点盛放的殷红:“绿蚺蛇王,至毒至宝,天下没有不敢去的地方。”
Chapter 22
飞花鵁从袖子之中取出一个银铃,对小吉和狗儿笑到:“既然如此,鵁先行下去了。”遂挽住袖子慢慢的踩着石阶下到那一方黑暗之中。
狗儿看小吉并未多言,也随着飞花鵁下到下面。
这才看清,飞花鵁手中所提哪里是什么银铃,乃是一枚硕大如鸡卵的夜明珠,毫不爱惜的用银线串了起来,再用精细的扣子扣住,可以扣在食指上,倒是十分方便提拿。
夜明珠的光芒并不十分亮堂,但是胜在柔和清晰,毫不晃眼,也将飞花鵁周围数米范围内都照得清清楚楚。
飞花鵁在前面引路,细细的交待到:“看清楚我的步子,不要踩错了。若是在这里落错脚步,就是我也救不了你。这墙壁之上,机关甚多,不要触碰。”
小吉死死的缠在狗儿的肩膀上,紧张的对比着两人的步子,生怕狗儿就在她眼前来了个万箭穿心之类的。
飞花鵁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紧张,回过头来对着她柔柔一笑。那笑容落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中,让小吉想起教堂墙壁上,圣人的画像,心中的紧张竟然就这么被安抚了下去。
飞花鵁细心的挽起宽大的袖子,以免遮住夜明珠柔和白软的光芒。在这样一片生死一线的地方,飞花鵁的声音依旧柔软安宁,仿佛岁月的沉淀:“鶄,出去以后,只可说我带你来了祭台,切不可让人知道祭台下面还有此暗道。”他回头看了狗儿一眼道:“你可知那祭台是什么地方?”
狗儿抬起头来看他,黑亮的眼睛被夜明珠的光芒晕染出柔和的水雾。
“这通道里虽然瘴气过浓,普通人进不来,可是,那外面的祭台却是宝物所制,有抵御毒素的能力。但是,又在这种地方存在了不知有多少岁月,吸取日月精华,百毒瘴疠,偏偏又生出相生相克的毒来。习武之人,若在此练武,受到这完全相对却又常年融合的两股力量的引导,自然能拓展经脉,不但事半功倍,而且对于以后习武更加是大大有利,所以,并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来这祭台的,也正因为此,我说要带你来祭台,他们才会有那种反应。”
狗儿哦了一声,并不反应,显是觉得自己并不比谁差。
少年,大概天生便是雄心比天高吧!
飞花鵁也不斥责于他,只在前面小心引路一边又接着道:“只是,你可知若不是你体质特殊,刚才便已经是九死一生了,根本就来不到这祭台了?那些个家伙不反抗我的决定,一是碍于我的命令,恐怕,还有的,便是这层思量了:你若是能平平安安的回去,便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若是不能,死在那桫椤林中也是活该!”飞花鵁这么说着,脸上却闪过一道略显怪异的笑容。
“最外面那片沼泽之地便是桫椤林了,最外围种的自然就是一圈桫椤。桫椤自古便是辟邪之物,妖魔鬼怪不敢近,这才能阻挡这沼泽林中的妖物毒草。鶄,你是不畏毒的体质,自然感觉不到这林中的危险,但是,我可以这么给你说,能够在没有我十六负轿天罗童子的带领完完整整的出入这桫椤林的,我飞花楼中,也只有各分堂的前三位!就是我……没有十六天罗童子负轿,也进不来那林子啊……我这身体……”飞花鵁摇了摇头:“常人要如此运功急行这么长段距离,一般也要一个多时辰。一个多时辰,唯一的落脚之处,便是那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些噬人的虫草出来的泥面儿上。哼,这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受得了。”
狗儿本来漫不经心的调子被飞花鵁这么突然严肃却偏有点蔑视的语气一震,骇得猛然顿住了步子。
哪知,他这步调一变,飞花鵁立刻诧异的转身,袖子一挥,一阵细不可察的光芒便被他收到袖中。他的袖子再一抖,竟然噗嗦嗦掉落一地的银针。
再仔细一看,那哪里是银针!竟然是一袖子的冰针!
那冰针一落地,便融入了潮湿的地面,再寻不着。只有飞花鵁的脸色,在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中显得骇人无比。
眉毛仅是微微的拧在一起,眉角却微微抖动着,一双略带琥珀色的瞳子更是亮得吓人,将狗儿小小的身影完完全全的囊括进去,仿佛一个囚笼。
若是有飞花楼的人在此,便能明白,飞花鵁是动了真怒了。而一向温和的人一旦动怒都是十分恐怖的。
飞花鵁很少动怒,但是,每一次他一动怒江湖上都是一阵腥风血雨。
他第一次动怒,是他九岁出头不到十岁的时候。那时,从小就病弱的飞花鵁抱着一柄几乎跟他自己一样高的剑去完成他的父亲给他的任务。
成了,便接手飞花楼。不成……
杀手的任务,不成便永远只有一个结果——死!所以,只有从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能接手这杀手之楼——豺狼堆中,唯有成为雄狮才可威震四方,保全性命!
所以,九岁的飞花鵁接到的任务是漠北驼帮!全灭!
这个时候,谈不上有仇无仇。漠北驼帮,合适,于是老楼主便要飞花鵁去灭了而已,无关乎金钱,无关乎得失,只是一个证明,证明他的儿子九岁已成人,能够担得起大梁罢了。
如飞花鵁所说,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孩子。孩子对于他,是一种奢侈的称呼。这个,狗儿,鶄,他是不懂的。
从葚西到西北,九岁的飞花鵁拖着残破的身体跋山涉水不说,那茫茫大漠,百里风沙,何等的艰难?便是久居大漠的人也不敢说自己绝对能够安然活下来,何况是一个孩子?但是,老楼主要的便是如此。他的儿子,仅仅是出色是不够的,他要他的儿子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活下来,哪怕是苟延残喘——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哪怕是曾经被人踩在脚下,压在胯下蹂躏,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便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才是尊严!死亡的人没有资格谈尊严!
所以,飞花鵁活了下来。以一个九岁孩子的病弱身体,竭尽心力,穿越了整个中原,灭了那西北的第一大帮!
那一场腥风血雨,飞花鵁胜的,不仅是武功,还有心智。
他能等,能忍,能装,花了整整八个月的时间才杀尽了那个走南闯北的驼帮!
这世上,钱和权,钱和实力一直都是连在一起的,若是没有实力,是屯不了财的。所以,西北驼帮,那个最富裕的帮派,就算不是最厉害的,但是,绝对也是顶尖的。
所以,当已经十岁的飞花鵁躺在雇人赶来的车上,运送了驼帮的全部财物回到葚西的时候,他毫无疑问的接手了飞花楼。
这一路上,在驼帮全灭以后,带着这么多的财物安然回到葚西。这个十岁的孩子是如何办到的?
这是个迷,同时也让所有人不敢不服。即使,飞花鵁回来之后便在病床之上躺了一年有余,但是,他却是倒在了自家的床榻之上!以飞花鵁的体弱,何等难得?谁人不服?
飞花鵁挑着一双桃花眼冷笑着看着狗儿,声音淡淡的,却能听到那极度的压制下那微微颤抖的尾音:“我才提醒了你要小心,你便是如此小心的么?别给我看不起这小小的冰针!这种冰针,一旦刺进穴道,立时消融!你就是想运功逼出来都办不到!下面!给我好好的跟着!再乱来一步,哼,别再想着我救你!”
他拂袖而去,素白的袍子上银线的花纹闪闪发亮。他在前面疾步而行,一小会儿便气喘吁吁,却硬是不肯放慢了脚步。他单薄的身影被夜明珠圆润的光芒勾勒成一个缓缓摇晃的影子,朦朦胧胧的印在这狭窄地道湿润冰凉的地面上,光影交错。
狗儿怔怔,看了地上的水迹许久终于无声的跟了上去,一步不敢踏错。
而小吉却在心里微微叹息,自此,却是对飞花鵁真生了好感。
刚才那冰针来得又快又猝不及防,飞花鵁若不是真心忧着狗儿,一路上都只花了半分心思在地道之上,又留了半分心思在狗儿的安危之上,又岂能如此迅速的在这个转身都难的狭窄地方那么快速的出手相救?
而飞花鵁,那个像珍珠一样温润,像玉兰一样清幽的男子,若不是真心担忧,又弃会因为狗儿的生死如此这般的动怒?
不管狗儿是不是与他有血缘关系,但是,至少,他不会对狗儿下什么毒手吧?应该不会吧……?
小吉望着飞花鵁的背影眼神复杂。
其实,无论如何,她都是不希望看到那个男子沾染鲜血的,即使明知道不可能。也许,这就叫做人都是感官动物吧。因了飞花鵁的样貌气质行事风度,总是忍不住的对他心生好感。
两人一蛇在这静默中行了也不知道有多久。
飞花鵁心里有气,也不再小心翼翼的顾着狗儿,那夜明珠的光芒自然也就影影绰绰的,于是,在这四面暗壁的通道之中,一切仿佛都被放大一样,到头的时候,小吉甚至有一种重生的喜悦。只是,这喜悦还未成形,小吉便被一种声音激出了一身的寒意。
那声音她十分熟悉,嘶嘶——嘶嘶——
是蛇!是绿蚺蛇王!
这世上竟然还有另外一条绿蚺蛇王!
小吉的心里,一时之间,激动?心惊?恐惧?百位陈杂,难以分辨。
飞花鵁微微抬手,制住狗儿上前的步子。
他们几人前来的时候便已经是酉戌相交之时,如今又在地道之中不知走了多久,天早已黑透了。因此,当那对小灯笼一般大小的血红眼睛在黑暗中慢慢睁开时,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对毫无感情的野兽的眼睛,悬在半空,死死的盯住几人,在这一片浓烈的瘴气之中……
“大哥……”也许是特有的心灵感应,小吉看得并不真切,而且,在她的记忆中,绿蚺蛇王并非是红色眼瞳,可是,当那双眼睛静静的毫无波澜的看过来,小吉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那个轻轻的拍过她的头,笑着叫她要活下去的大哥;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尽管出生之后再未相见;这是……这是她的大哥啊……
小吉轻唤一声,那巨大的蛇王便已经循着声音立起了上身,如一根笔直的柱头,擎天掣地!
小吉不由自主的从狗儿肩头下来,小心翼翼的朝那黑暗中的蛇王游过去。
“小吉,小心!”飞花鵁显然也没想到有这一遭,再出声已经晚了一步。
或许是性别的不同,或许是环境的不同,眼前的绿蚺蛇王竟然比小吉的本体还要大!两只血色的眼睛如铜铃一般骇人!
他见着小吉过去,立刻尾风一扫,在飞花鵁一声“小心”中,张开大嘴,露出弯刀一样的毒牙,整个身子一弓,弹簧一样朝小吉射过来——
Chapter 23
那是她的大哥啊!怎么……怎么会……
小吉呆愣了。她识得他,他又怎么可能识不出她来?
“大……大哥……?”小吉愣愣的昂起头,仰望着那笼罩在自己头顶上的一片阴影,直到……面前的阴影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粗哑的怒吼,然后整个身子陀螺一样滚开。
小吉这才看到,狗儿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他那把兽骨弯镰站到了自己身后。即使是在这样漆黑的夜幕之下,小吉也仿佛看到了狗儿笼罩在她身上的那一片纯粹的黑色阴影。
他的嘴唇死死咬着,手臂高高抬起横在身前,为小吉撑起了一片天,手中洁白无暇的骨刀上沾满暗红的血迹,而他的虎口……竟已被刚才的那一刀震裂了寸长的口子!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丝线一样往下爬……
而小吉的大哥,那条绿蚺蛇王,如今正在地上不停的打着滚儿。
原来,狗儿刚才那一刀竟然好巧不巧恰恰那么准的趁着绿蚺蛇王张大了嘴想要吞下小吉的那一瞬间刺入了他的口腔内部——这个他全身上下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背后的飞花鵁见得了这个空隙立刻出声,急切到:“小吉!鶄!快退回来!”
狗儿立刻弯腰抓起小吉回身就跑,他滚烫的血粘到了小吉冰冷的身子上,仿佛火焰,烫伤了小吉的皮肤。而身后,那催命一样的嘶嘶声却紧随了上来。
小吉明白,大哥已经怒了。而一条成年的绿蚺蛇王的愤怒,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能够承受得起?
狗儿再不得了,毕竟是人,血肉之躯,哪怕身强体壮天赋异禀到底只是十岁的孩子,刚才那一刀虽然伤了小吉大哥,但是,刺中口腔,实在只是疼痛而已,要真说,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而狗儿,十岁的孩子,刚才却承受了一条成年的绿蚺蛇王刚才那摧山崩石的力量!
尚在发育中的少年的身体哪里受得住?
果然,狗儿没走两步,立刻捂住胸口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小吉一惊,却看到狗儿嘴角已经流出血来,虽是黑暗之中,但是小吉本来就能夜视,因此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狗儿那苍白的脸色,那鲜艳得诡异的血……
狗儿这一栽倒,倒反而避过一劫。
那绿蚺蛇王的速度奇快,一个尾鞭过来,却恰好从栽倒的狗儿头顶上檫过,打在旁边的树木上,那碗口粗的大树却立刻拦腰折断了!可想而知,本就重伤的狗儿要是受了这一击那是必死无疑的!
小吉心中忽然生出赤裸裸的恐惧来,这在她小的时候差点被别的畜生吃掉时也没有如此强烈过。
那种恐惧深深的袭过来,仿佛有谁拿浸过水的牛皮纸捂住了她的口一样让她连呼吸都不能。她看着狗儿,身体竟然颤抖起来。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是自己的孩子了啊!仿佛融进了自己的身体,化作了自己的骨血,在那一个四面环山的离世之谷中,化作自己沁心的温暖。
他会围着她撒娇一样蹭她,会得意的抱着她的脖子向狮鹰挑衅,会高兴的扑过来,波的一声脆响亲在自己的面颊之上,然后咯咯的笑着满地打滚。他会在第一次捕猎后献宝一样抱着硕大的鱼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然后一定要才吃过的自己吃掉。他会在犯了错时,磨磨蹭蹭的不敢回家,然后老实很长一段时间,百般花样千般手段样样出尽的讨好耍赖。
这样的孩子……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啊……
小吉忽然愤怒了,她转过头对着自家的大哥一声怒吼:“大哥——”
对面的巨大身影晃了两晃,朝她袭来的攻击却最终没能停……
小吉想起羲和说过,叫她不要随便化形,不然“纵使成功,也恐不完全”。可是,如今,她这个样子,什么都不能做,难道要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危险又如何?若真出了事,她虽然说不上为国捐躯,重于泰山,可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到底是再无遗憾的。只是……只是对不起羲和……
对不起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依旧留他一人孤独等待,连道别都办不到……
对不起,羲和……其实你为我做的,我都懂……
尾鞭仿佛一道划开夜幕的闪电,朝天砸下来,轰隆一声,巨大的泥浆溅得到处都是。
飞花鵁心里一凉,也不见他从何处拿来的,手中却已经多出一柄长剑。他身形一缩,脚在地面上一点,人已梭子一般朝那绿蚺蛇王飞射而去。
他手中的招式并不花哨,简简单单的提剑便刺,却偏偏让他身前所有范围都被他囊括在了他的剑招之中,逃脱不得。
他口中发出忽高忽低的哨声,那绿蚺蛇王听到这哨声居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
飞花鵁脚尖点在绿蚺蛇王朝前扑来的脑袋上,这么轻轻的一点,竟然让绿蚺蛇王的身子一偏,脑袋疯狂的甩动起来。他的剑轻轻一点,刺在绿蚺蛇王的眉心那朵暗红仿佛枯萎的花朵形印记上。巨大的绿蚺蛇王立刻整个身体都委顿了下来。
飞花鵁趁着这一瞬,立刻在半空之中,点无落脚之处生生的一个翻转,轻灵犹如燕子,反身抓起地上奄奄的狗儿,竟然就着这个姿势,整个人身体微微朝后倾斜着,急速的后退,转瞬已将至那通道的出口。
也正因为这个姿势,他才看到了那一瞬间的奇迹,让他以为小时候唯一听过唯一相信过的那个故事成了真。
绿蚺蛇王的力量绝对不是人能够抗衡的,飞花鵁那一脚一剑本也没有想伤他的意思,只是刺中他额上要害趁机救走鶄罢了。但是,也就一瞬,那绿蚺蛇王就回过味儿来,好在飞花鵁迅捷无比,他昏头之下也追不上,额头疼痛之中竟然一歇胡乱的攻击。立时,虽不至山崩地裂,却也相差无几了。
小吉身形小,刚才飞花鵁俯身之间自然没顾得上她,眼下看着大哥的攻击就要朝她袭来,她不知道飞花鵁到底能不能带狗儿安然逃离,却只想着自己多少该为狗儿拖延一点时间。多一秒也是好的……
这大概便是母亲了,为了自己的孩子,莫说生命,就是生不如死,也是不惧的。
化形……
化形……化形……
化形……
小吉只觉胸腹之中一股火热烧得她全身发痛,一身的皮肉都仿佛要裂开了一样。那种感觉……小吉熟悉得很,是当初羲和助她逆转身形的时候那种撕裂之痛。
仿佛全身都被人拿刀一片一片的剥肉剔骨,仿佛所有的血都积攒起来,在伤口之下波波的鼓动,却偏偏流不出去。
仿佛有人拿了锤子,把她放到缸子里捣碎了,又要强把她蹂躏成形一样……
她想大叫,可是,声音却被遏在喉咙里变成呜呜的痛哼。她想哭,可是眼睛里却是大哥那张开的大嘴,甚至还能看到那收在鄂下的毒牙稍。
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得很,仿佛慢动作一般一点一点的在她眼前晃动,仿佛那呜呜的唱着背景歌的古老电影,嚓嚓嚓嚓灰白成一片。
当初那些痛苦,还有羲和抱着她一遍一遍的抚摸她的背,可是,现在却只有她一个,竟然有些承受不过来。
然而,胸中那股几乎把她的血液都烧得沸腾起来的灼热却在这个时候凝成一股蓬勃而出——
小吉忽然记起了,那是那粒内丹吧……
原来,化形是如此痛苦啊……可是,孩子,为了你,值得的吧?
飞花鵁抓着鶄在手上,飞速的后退,那个样子,就像掠过水面的燕子。然后,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压力,从那条虽说为绿蚺蛇王却又小得可怜,但是,又有些怪异的小蛇身上散发出来,然后,待他匀了些内劲在双眼之上,在这黑暗的内室之中视力忽然陡增的时候,他看到那巨大发狂的绿蚺蛇王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半人半蛇的女人!
那个女人全身赤裸,有着细腻如同象牙一样的皮肤,甚至在这黑暗的环境中隐隐发出月晕一样的光芒。她的头发如丝绸一样披散在身上,黑与白,产生一种迷蒙的美感。虽然,因为背对着飞花鵁,看不清楚样貌,可是,飞花鵁却能够确信这个女人的美丽——不是那种妖艳的美丽,而是仿佛在青山绿水之中猛然抬头看到的那种背着小竹篓有着单纯笑容的异族姑娘。
然而,诡异的是,这个女人从腰腹以下,竟然是蛇尾!青色的粗壮的蛇尾!
就算是飞花鵁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然后迅速的双脚一点地面,回到了那个已经关闭的出口处,双眼却是一片深沉的看向缠斗在一起的小吉和那条发狂的绿蚺蛇王。
Chapter 24
迎面的巨力划开空气,形成一道利刃劈头朝小吉砍下来,小吉翻身一滚,双手抱住自家大哥的头,依旧不放弃的喊了一声:“大哥,我是小吉啊!”
怀中的巨蛇毫无反应,身子一扭,尾巴从小吉身后挥来,那凌厉的风声让小吉不得不放开了大哥的身子,然后扬尾迎去。
啪的一声,一片黑暗之中竟然轰隆一声绽开烟花一样巨大的电光。可想而知这一击相撞的威力!
小吉实在无法,若是刻意放水,自己恐怕根本没有办法活着出去。于是,也狠下了心。
她的体型依旧没有大哥大,于是,趁着那爆炸一样的电光刺得绿蚺蛇王偏过头去的一瞬间扑了上去,她的头发竟然犹如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哗啦一声缠上绿蚺蛇王的头,然后嗖的一声收紧。
只听咔吧一声,绿蚺蛇王张开的大嘴被迫合拢。但是,即使双方都是绿蚺蛇王,这样的王者之争又岂是如此轻易的就能结束?
巨大的绿蚺蛇王被扣住了嘴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庞大的身体在地面上顺势一滚,巨大的力道竟然带着小吉一路翻滚过去。
小吉如今是半人半蛇的样子,偏这又是她第一次化形,什么都不懂,连自己的身体控制都还不怎么熟悉。被她大哥这么一道大力一带,立刻犹如被拿在手里转圈的飞盘一样身不由己。
轰隆一声,似乎是撞上了旁边的小山丘,小吉只觉得胸腹一震,光裸的背上已经出现一条狰狞的伤口。
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头晕眼花,缓不过气来。
哪知,这还没完!
绿蚺蛇王这种生物,最会抓紧时机。小吉这么一晕乎,他立刻瞬间缠了上来,即使头部被制,仅仅凭他这一身力气,相信这个世上也没有多少生物能够抵抗得住!
瞬间,小吉只觉肺中的空气咕嘟咕嘟的往外冒,转瞬便缓不过气来。只得张大了嘴,犹如一条干涸的鱼。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低唱,小吉昏迷之际,只隐隐约约听得那个声音开始还柔和低沉,但到后来已经高昂如金戈相撞,气势万千。
“……
烁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
那边的飞花鵁虽然一开始看到小吉化形有一瞬间的震动,但是,看到两条绿蚺蛇王的凶斗才是最让他惊叹的!
那种力量,飞沙走石,尾鞭一挥便是长宽几米的裂口!仅仅是扫到尾风,也让周围的树木轰然倒塌!
这种绝对的力量,若是击打在人的身上,不!莫说击打,就是被牵连一下,任你武功再高,怕也绝对是重伤!
绿蚺蛇王!不愧是绿蚺蛇王!若是……再配上那毒……
威力,飞花鵁已不敢想象。
他低头看了狗儿一眼,只见狗儿牙关紧咬,全身缩成一团,不时的抽搐着,嘴角的血沫不停的涌出来。看样子,即使狗儿那会儿承受的是绿蚺蛇王“咬”的力量而非“击打”,却也是伤到了内脏。
狗儿这样从小被小吉调养的身体尚且承受不了,莫说其他人了!
飞花鵁难得的皱了皱眉。
待他再抬头看去的时候,那边,刚刚化形完全不适应的小吉已经被绿蚺蛇王缠住了。
蛇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动物,一旦被缠上,那么,便绝对别想让它放开。普通的巨蟒也能将人拥抱得骨肉粉碎,何况是这绿蚺蛇王?
飞花鵁眉心一皱,手掌一翻,竟然从腰上抽下一条腰带一抖——那哪里是腰带,竟然铛的一声,迎风绽成一柄三尺来长的银亮宝剑!雾一样的寒气从那剑身之上透出……
飞花鵁弯腰一伏,手掌在地面上一撑,脚再一点,立刻嗖的一声射出——这速度竟然比开始他提着狗儿飞速后退时又要快上两倍有余了!
“烁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随着他的吟唱,他手中的宝剑一改开始的平和,猛然爆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剑走如龙,历天入海,森森的寒意甚至让紧勒小吉的绿蚺蛇王也迟疑的看了过来。
只是,那一瞬间迟疑已经让他处于劣势!
飞花鵁的眼神满是杀气,哪里还是那个一贯笑着,眼睛明亮如白玉兰一样的儒雅公子。
这时的他犹如一把出鞘之剑,不,已经不单是剑,还是一把旷古绝今的杀伐之剑!历千般锤炼,经万般灼烧,方才得成行。再饮千人血,食万人肉,方成灵气。
烁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才是这飞花楼的楼主!
飞花鵁离了那绿蚺蛇王至少也有二十多丈远,可是,就凭着他开始的徒手一拍、脚尖一蹬,竟然已经飞掠出了过半的路程,然后再在那四处翻倒的树干上一借力,便已经近了绿蚺蛇王的身。
这所有的动作,这样长的路程,总共却只是眨眼的瞬间。
飞花鵁的身影,在普通人眼里,只怕已经只能看到一个影子了!
飞花鵁此时身上的杀意,已经如沸水一样翻滚了,那这样浓烈的杀意一近身,那绿蚺蛇王立刻放开了小吉。而小吉也因脱力,放开了绿蚺蛇王。
那绿蚺蛇王立刻灵活无比的回头就是一咬,可是,飞花鵁竟然比他更加灵活!
只见他白衣一晃,已经踩着绿蚺蛇王的身体蹭蹭蹭的爬到了七寸处,手中寒剑一举,眼看就要刺下去——
那绿蚺蛇王又岂是凡物?立刻就地一滚妄想将飞花鵁甩下来,飞花鵁立刻双脚一阵互踩便生生拔地而起——这却是江湖上独步一时的轻功梯云纵了!
然后,他整个人却像石头一样瞬间下沉,立刻又急速的落在了绿蚺蛇王的身上——只是这次,却不是在绿蚺蛇王的背上,而是在他的胸腹之上了。
只是,飞花鵁这一坠落,人还未站稳,背后的黑影已经呼啸而来。
原来,这绿蚺蛇王那一滚本来就不是为了将飞花鵁甩下去,而是为了这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
这番举动若是由人做来已经是十分难得的抓了先机了,而由绿蚺蛇王做来,就不得不让人佩服他动物的直觉了。
绿蚺蛇王将飞花鵁逼到他胸口以后,趁着飞花鵁还未站稳,内劲未生之际,已经张口咬来,口中的毒液更是凝成一股丝毫不在乎的喷射出来。
飞花鵁不得不就着无法站稳的偏倒向一边倒去,只是,绿蚺蛇王的尾鞭已经等在了那里——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黑影一下子将飞花鵁笼罩其下。
砰的一声,飞花鵁不得不将手中寒剑迎了上去,只是,那力道却让他整个人陷进了地面。
噗的一声,飞花鵁喷出一口血雾,这血雾一下子喷在了绿蚺蛇王尾巴上那一条伤口上——原来,飞花鵁那一剑竟然也划破了绿蚺蛇王这样强悍的生物尾稍的鳞片!
烁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飞花鵁低声吟唱起来,随着他的吟唱,全身被绿蚺蛇王激荡得汹涌起来的内劲转瞬就平复下来,开始顺着他的筋络缓慢的游走,立时之间,他的胸口就轻松了不少。
那边的小吉已经缓过神来,见了飞花鵁一身的血沫心中不禁骇然。
既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她出手,也是没有想到她晕过去的短短一瞬竟然就让他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势。当下不再迟疑,飞速的游过去的同时,手上指甲竟然嗽然伸长,指甲尖更是尖锐无比,隐隐泛着金属一样的光泽。
那边的绿蚺蛇王还要对飞花鵁进行攻击,可是,尾稍的点点伤口染上飞花鵁的血液以后,竟然有种灼烧的感觉,那种疼痛让他朝天一吼,动作立刻就慢了半拍。而这半拍已经足够让小吉赶了过来。
小吉依旧是全身赤裸,只是,刚才的那番打斗早已让她玉一样的皮肤上沾满了泥土,倒也不虞羞耻之感。况且,生死关头,这点羞耻算什么?
她一身的泥土,背上的血更是与脏污的泥混到一起,一头乌黑及腰的秀发也纠缠成了一团,甚至断了好多。
这便是她刚才以发为绳想要困住绿蚺蛇王的下场了。
小吉一到绿蚺蛇王身后,那种威压立刻就压过了伤重的飞花鵁,此时动物的敏感体现无余,那绿蚺蛇王立刻就调转了身子对上了小吉。这也间接给了飞花鵁调养的时间。
小吉眯着眼睛看大哥甩过来的那一道尾鞭,噼里啪啦的,仿佛连空气都能够斩破,只是,不知道为何,当小吉沉下心来的时候,那道尾鞭的动作却在她的眼里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被分解成了无数个画面一样,周围,就连那劈头盖脸的空气流动都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
胸腹中的内丹仍在灼烧,越来越热……
Chapter 25
小吉仰天一吼,胸腹之中的灼烧滚滚而上,仿佛烤焦了她的喉咙。那当头的一鞭变得那样慢,让她微微一个侧身就避了过去,甚至尾巴一扬,整个身子都顺着绿蚺蛇王的身子缠绕了上去,牙齿痒得不行,仿佛要从嘴巴里雨后春笋一样跳出来似的。
小吉张口就是一咬,牙齿咔嚓咔嚓的咬在绿蚺蛇王坚硬的鳞片上,竟然将口下的鳞片咬得粉碎!
头发再一次针一样刺入绿蚺蛇王的身体,让绿蚺蛇王疼得满地打滚。可是,不够,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不停的想要破坏,不停的想要杀戮,不停的不停的……
不行,那是大哥啊!那是大哥,不可以……
小吉在那澎湃汹涌的意识中挣扎,不停的挣扎,仿佛被锁链缠绕的囚徒。背后忽然被重击了一下,一阵疼痛从早先的伤口上传过来,小吉一口污血喷出,整个人却清明了起来。
回过头去,却是飞花鵁撑着身子从地上的裂口里站起来,嘴角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手上是那柄寒光闪烁的宝剑。
刚才,敲在小吉背后的就是那柄宝剑的剑身了。
小吉再看自己身下,那尖锐的指甲紧紧的扣住绿蚺蛇王的身体,仿佛锋利的小刀,寸长的指甲里满是青色的鳞片和艳红的肉沫。她整个人爬山虎一样纠缠在绿蚺蛇王的身上,满头的青丝哪里还看得出头发的样子,紧紧的缠绕着绿蚺蛇王的身体。
那蛇的身上,早已是鳞片翻飞,艳红艳红的血肉竟然比那青绿色的鳞片还要多,还要醒目……
“大哥……”小吉心头一骇,不由自主的放开,那绿蚺蛇王这才轰隆一声坠在地上,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已经褪去了杀戮,变成清澈的黑色。
“小吉……竟然是你……”那蛇身上似乎冒出了一股烟雾,让小吉一瞬间有一种视觉模糊的感觉,那模糊之中,仿佛看到一个青衣的俊秀男子满身血污的蜷在地上,只是,瞬间那种感觉便褪去,眼前又成了那满是伤痕的绿蚺蛇王的样子。
绿蚺蛇王发出一阵疼痛的哀鸣,然后轻轻的对小吉道:“不行了,我没有办法化形了。这伤……好重……小吉,想不到你已经这么厉害了,看样子,大哥以后都可以不用为你担心了。真好啊,小吉,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哦……”
“大哥……大哥……对不起……对不起……”小吉的眼泪噗嗦嗦的落下来,她想要抱起自家大哥,可是,那一身的伤竟然让她无从下手,于是伸出去的手只能又颤抖着收回来。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残忍。大哥我……”
“不,不是小吉的错。你是第一次化形吧?第一次化形就遇上这么大的危险,小吉你差点入魔呢!还好……是大哥不好,是大哥没有认出小吉来。”他没说两句,又喷出一口血来。小吉的心立刻悬了起来,那心里的内疚更是转瞬将她淹没。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小吉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抚摸了一下绿蚺蛇王的身体。
绿蚺蛇王缓缓的扭头看了一眼小吉身后撑着长剑站立的飞花鵁一眼,然后低声嘲讽道:“小吉,我是无法离开这里的,一百多年来我从没能够离开,一辈子都离不开。你虽不惧瘴气,但是,还是尽快离开吧。我的伤没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不是的,大哥,你听我说,我们去找羲和,羲和一定有办法的。”小吉没有注意到绿蚺蛇王的眼神,径自说到。
“羲和?”
“是啊,是羲和,他是圣兽谷的王,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小吉虽然着急,但是,也没有那么傻的说出羲和是独角兽的事,只说了他是王,那么,大哥也一定能明白。
“原来如此……只是,小吉,你要知道,没有谁会一直在原来的地方等你,没有谁该为你付出什么。就算羲和能够救我吧,可是,凭什么让人家救我呢?你要欠他什么?又准备拿什么来还?大哥这个样子已经习惯了。”绿蚺蛇王温和的看着小吉,目光一闪看向微微笑着的飞花鵁。
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亲人的小吉甫一听到大哥那脉脉温情的话,鼻子立刻又是一酸。
飞花鵁忽然脱下外袍盖在小吉身上,小吉红着眼睛抽了抽鼻子回过头来看他,指尖抓着袍子的边角。
飞花鵁的目光微微错开,轻声道:“起来吧。”他的嘴角还有一抹浅浅的红色,似乎是没有檫干的血迹,称着他苍白的脸色显得妖异而美艳。
青色的巨蛇缓缓的盘起身子,黑色的瞳孔中时不时泛过一道血红色,冷冷的看着给小吉披上外衣的飞花鵁。
那边的狗儿已经渐渐清醒过来,一瞬间从地上跃起来,仿佛跳出水面的鱼一般利落。然后,在看清周围的情况时,朝小吉跑过来,震惊的看着小吉的样子和那条轻轻摆动的蛇尾。
小吉看着他,心里忽然有点忐忑。
然后,少年眼里的震惊慢慢褪去,如抽去柔软的蚕丝的蛹。他的脸慢慢的红了红,轻轻的一偏头把脑袋埋在了小吉的脖子上。
少年的声音柔软而清澈:“小吉?是小吉吧?这个味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鼻翼动了动,真的像只狗儿一样。
小吉拍着他的头,又抚了抚他的背:“嗯,是我,是狗儿……宝宝的小吉妈妈。”以前一直唤着的狗儿,此刻忽然不好意思喊出口,毕竟,这已经是一个跟她一样高的孩子了,于是,转了个口,喊他宝宝,如同小吉的父母曾经唤她的那样。不管孩子长得多大,行得多远,永远都是父母心中的一块宝贝。
只是,这次,她没注意,那个孩子,已经没有唤她小吉妈妈了,而是软软的唤了一声“小吉”,黑色柔软的发丝还在她脖子边轻轻的蹭了蹭。
飞花鵁却猛然出手,猝然提起狗儿,在狗儿的怒视挣扎下,扬手一挥,狗儿便被他扔到了一边,待狗儿正要爬起来,他身子只一晃,却已经近到狗儿身边,手中寒光一闪,狗儿的胳膊便被划开了寸长的口子,殷红的血顺着狗儿被飞花鵁抓住的手臂汩汩的流出来,滴答滴答的往下流。
下面却是一口鼎,黑色的鼎黑色的诡异花纹,在这一片黑暗中,小吉刚才竟然没有发现。
她默默的看着飞花鵁的动作,没有阻止,因为,她没有感觉到杀气,而动物对此最为敏感。
狗儿的挣扎在飞花鵁看来就好像孩子一样,虽然他本来就是孩子。飞花鵁上挑的桃花眼只默默的注视着狗儿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滴入那黑色的大鼎。
一瞬间,那鼎上暗色的花纹仿佛流动了起来,泛出诡异的红光,那些源源滴入的血仿佛遇到干涸土地的水一样瞬间消失不见。
飞花鵁的眼神陡然深不可测,锐利的看了一眼狗儿,然后甩开他,几步跨到小吉身边,俯身抱起直直盯着他的小吉就往通道处走。
被飞花鵁摔在地上的狗儿立刻翻身起来,刚要追上来,却见到眼前的飞花鵁又瞬间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只得大声嚷嚷起来:“飞花鵁!你给我放下小吉!”
飞花鵁脚下不停,甚至没有回头去看狗儿一眼,只软软的道:“凭你能够抱她出这个地方?她的长尾若是在地道里一拖,恐怕我们都别想出去了。”
狗儿立刻住了口,只是那牙齿却深深的咬到唇里去。
他没看到,此时的飞花鵁也是脸色苍白,气息不匀。只有他怀中的小吉,低低的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把长长的蛇尾缠绕在飞花鵁的腰上。
飞花鵁来到那闭合的洞口,这才放下小吉,食指放到口中一咬,便有血珠子冒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食指快速的在洞口上划出一个诡异的符号,由中心迅速的向四周蔓延,细细看去,倒有点像一只被束缚住却又想飞起来的蝴蝶。
待到符号画好,那紧合的门才轰隆隆一响,打开了来。飞花鵁俯身抱起小吉,对狗儿喊了一句:“快跟上!”人便急闪了出去,狗儿迅速的跟在他身后,脚才出洞口,那洞口已经轰隆一声阖上,巨大的力道带出风来,贴着狗儿的背划过,让狗儿也惊了一跳,如此再不敢大意,亦步亦趋的跟在飞花鵁身后飞速的出了地道。
那地道闭合的瞬间,只听到一个气弱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小吉,记得,我的名字叫珑,从玉珑。”
小吉回头看去,却已经被阻了视线。
《说文》中道:珑,祷旱玉,龙文。
意思是说珑是古人祈雨用的玉器,上刻龙文。
珑与龙,只一步之遥。
小吉靠在飞花鵁怀里,只觉耳边风声阵阵,思绪却不知到了哪里,再回神时,竟已回到了那祭台之上。
来时是酉戌相交之时,此时天竟已将明,朦胧的太阳像蛋黄软软的挂在天边,露了一点头在树梢儿上,像探头探脑的孩子。
那些紧张那些狰狞,一瞬间便消散在这温暖中,只觉身心都轻了起来。
飞花鵁把小吉往软轿上一扔,便脸色苍白的躺在了轿中,虚弱的道:“鶄,你也上轿来。”
狗儿脖子一扬,梗着不说话。
飞花鵁低低的一笑,又是那个闲若朝花白若玉兰的男子:“你内里受伤,如此出去,一路上恐遭毒物妖物袭击。”
小吉听了,赶紧的唤了狗儿上轿,狗儿这才钻了进来,搂着小吉不说话。
那轿中颇为宽敞,飞花鵁斜倚在另外一边,拿眼角扫了他们两人一眼,也不多说,那十六天罗童子已经一齐飞掠了出去。
Chapter 26
软轿平稳而迅速的在林中穿行,飞花鵁闭着眼看样子是在调息,狗儿埋头在小吉的脖子边不说话。
忽然,软轿轻轻一抖,小吉心中诧异,立刻探出脑袋去看。
原来,软轿之上,突然多出两个人来,十六童子到底不是神人,再怎么运力前行,速度也必然慢了。
这密林沼泽之中,若是一般人要想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走一趟已是不易,何况还负着一顶软轿,三个成人的十六个少年呢?
来时,狗儿全力施为也赶了半个多时辰,如今,还没望到边儿就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想来几个少年也是力竭,所以,一人在前行的时候竟然一不小心脚尖点碎了一根枯枝。
那枯枝断裂,发出弱弱的啪的一声,若是在别的地方还好,可是,这桫椤林中危机四伏,那一点声音一出,地上的沼泽立刻咕嘟咕嘟的冒起泡来,然后嗖的一声,一根黑黢黢的藤蔓忽然从地底伸出,一探、一卷,一下子缠绕在少年光洁的脚踝上,死死扣住,一些细小仿佛针孔的尖刺瞬间从藤蔓上刺入少年的脚踝,汩汩的吸起血来。
十六天罗童子却像是无知无觉一样,常人会疼得满地打滚然后整个的落入这种吸血藤的圈套中的状况,他却连眉都不皱一下,旁边的其他十五个童子也仿佛没有看见一样,谁也没上前帮他一把。
小吉看得皱了皱眉,隐隐觉得这些个孩子不对劲。
那被缠住脚踝的童子脚腕一翻,凌空一划,竟然带出一道凌厉的内劲,那内劲仿若削铁如泥的宝刀一下子将那吸血藤划断。
噗的一声,从端口中喷出大量的鲜血咕嘟咕嘟的融进黑色的沼泽泥里,仿佛被谁贪婪的饮尽一样。
可是,桫椤林的凶险又岂止这么一点?
那边,那童子才划断这吸血藤,这边,这鲜血一喷,整个林子里立刻冒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来。
黑色的泥土面儿上,立刻噗嗦嗦的冒出数不清的吸血藤来,群魔乱舞一样朝这顶软轿激射过来,眼看连其他几个天罗童子也要被那藤蔓缠住,四面八方更有不知道多少毒物妖物受了这血腥之气的吸引正悉悉索索的赶过来——
“软轿若损,飞花鵁虽厉害,可惜耐力不够持久,必定出不了这桫椤林。我虽不惧毒物,但是也难免被缠住。狗儿的话,也实在危险。”小吉不禁捏了手指眼睁睁的担心。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千钧一发之际,本斜躺于软轿一角的飞花鵁忽然撩起帘子,目光沉稳的看着那飞射而来的吸血藤。
十六天罗童子一听,仿佛提线木偶一般,精确的将肩上软轿朝天一扔,日光闪烁下,素白的软轿竟然高高飞起,已逾树梢。
几个童子互相一踢,人立而起,朝天而来,十六个童子分为四拨,分别在脚下人肩上一踩,稳稳的在半空之中接住软轿徐身而行。
中间两拨童子既为顶上负轿童子之踏,又互相为踏,半空之中交错而行。最下一拨童子冲身而起让第二拨童子借力之后,立刻倒身而下,手在靴中一摸,手上便多了一柄快刀。
四个童子头朝下,脚朝上,飞速下坠,手中快刀舞得光芒四绽,那才从黑色沼泥中冒头的众多吸血藤立刻被四个童子收割出一大片空地来,即使再如何生长,也快不过四个童子的刀法。
更妙的是,这四个童子倒身而下,手中劲力全集中在掌中快刀之上。刀触藤身,立刻让空中无处借力的四人借力而起,犹如云雀冲天,转瞬替换了最顶上的四名负轿童子。
于是,次第轮换,不到片刻,竟已出了这片骚动之地。
小吉看得心中大骇,狗儿也是紧抿了嘴不说话。尤其是回头望去,竟是一地的藤蔓残肢,铺散开去,仿佛一窝藤蔓被弹药炸开了一样形成一个巨大的圆,残肢断骸仿佛虫子一样慢慢蠕动,然后缓缓的沉入冒泡的黑色沼泥中。那些喷散的血液混合着沼泽的腐臭,发出难以言喻的刺鼻味道,即使隔了这么远,都还能隐隐约约闻到。更甚者,有四处而来的甲壳虫一样的东西竟然悉悉索索的在沼泽上肆意爬行,仿佛庆典一样吞噬着那些残破的吸血藤。
那些污浊的黑色对比着软轿的素白,更让人胆战心惊。
小吉只看了一眼,也不禁心中作呕,却捂着嘴什么都呕不出来。
忽然一只手轻轻的放到小吉的眼上,小吉略有不明的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便轻轻的扫过那只莹白如玉的手的手心。
飞花鵁轻眨了眨眼,然后低叹道:“不要去看。”
小吉一怔,飞花鵁却已经拿回了手,又斜躺到了软轿的另一头,闭上眼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小会儿,这下再没有出什么差错,软轿终于负着几人安全的出了那桫椤林。
小吉回头看去,只觉这桫椤林看来也没什么不同,哪里想到,里面竟然是如此的九死一生。
想到大哥珑,小吉不由得捏了捏拳。
飞花鵁一刻不歇的见了楼中几人,却独独留了小吉在轿上不许她下来。
飞花楼共分四堂,分别以春夏秋冬四时命名,取天地造化顺天应命之意。因此,飞花鵁所见的自然是四堂堂主,分别是春琼堂堂主萧半山,夏荷堂堂主叶小三,秋菊堂堂主唐宝儿,以及冬雪堂堂主独孤澜。
飞花鵁微微扬手引了鶄出来,四人见他平平安安从祭坛回来,倒也没再对他流露出轻视的神态来。秋菊堂堂主唐宝儿生性开朗,虽为女子,可是江湖习气一点不少,还笑眯眯的对着鶄点了点头。
飞花鵁以拳掩口,抵住喉中咳嗽:“如今,鶄已是我飞花楼的人,四位堂主谁愿意接手了去?”
四人这才面面相觑了一道,细细的打量了鶄。鶄也不怯,站如青松,神色安然。
要知道,飞花楼虽为杀手,其实也不尽然。楼中人数众多,吃啥?喝啥?杀手是个无本的买卖,但是,培养一个顶尖的杀手所需花费又岂是一般的大?因此,飞花楼楼下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门路,天下间,凡是能赚钱的,没有一项不涉猎。这才经得起飞花鵁这种奢华讲究的生活。
所以,真要说高手,只有入了这葚西飞花楼的才算。
所以,葚西飞花楼的人挑选起来就尤其严格,是真正的百里挑一都不止。初进楼里,便是畜生也比人高出一等,拿人祭刀,拿人对练厮杀算是最常见的事了。如今,飞花鵁竟然亲自找他们四堂堂主出来接手一个新人,由此可见此人的重要。可是,要说重要,飞花鵁又没有多提一句,那便是该按照普通程序来了,先由“彘”做起,每百人一组,最后活下来的一人成为“奴”。以后每月一次百人大练,皆亡不言,胜者为“仆”,以后下去便是“练”、“刺”、“斩”,至斩以后便承认其为杀手,可出任务,并且挑战有排名之人,成功则取代,失败……则任由对方处置。
如此,飞花鵁的态度就耐人寻味了。
几个堂主都是本堂排名第一的杀手,年纪再轻经历也不少。
唐宝儿一身靛蓝的衫子,荷叶边儿的绣裙,愣是把三十出头的年纪降到了二十的小姑娘。
她围着鶄转了两圈,只说了句“挺俊的呀”也就不再表态。
萧半山冷冷的哼了一声,黑衣肃杀:“我春琼堂的人进去的时候有三百,出来的时候三个都未必。”
独孤澜脸上的疤痕从右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本就是个常年说不到一句话的主,自然坐在一边也不开口。
飞花鵁懂得他们的顾虑,于是浅笑着将目光落到了猴儿一样翘着脚的叶小三身上。
叶小三是个武学奇才,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稳坐夏荷堂堂主三年有余,只是性子跳脱,还有点孩子的影儿。
他看了飞花鵁,拿指尖儿点了点自己。
飞花鵁笑着点了点头。
他又点了点自己。
飞花鵁再点点头,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叶小三立刻在高大的雕花椅面儿上一拍,跳了起来,叉腰,昂首,面朝天:“靠!老子就这么英明神武么?老子就这么蒙老天不弃么?什么都找我!”然后滴溜溜的打量了鶄,撇撇嘴:“喂,公子老大,弄死了他你可别怪我!”这整个楼中,大概也就只有他能这么自然的将飞花鵁唤得如此不伦不类。
飞花鵁对他见惯不怪,只含笑的点了点头:“不怪。既然交到你手上,就随便你整治。”
只鶄斜了眼睛去看那上蹿下跳跟个猴子样的少年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只是,他却明白,那个少年看似毛躁,可他不论做出什么动作全身上下竟然都防得一丝不漏。这样仿佛身体的习惯一样的动作,绝不是一年两年的成果。
那叶小三听了他这一哼,却叉着腰狰狞了一张脸:“小子!落到我手上有你好看的!”
鶄扭头一边,完全不理他,让叶小三哇哇又是一阵大吼大叫。飞花鵁却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叶小三立刻收了一脸不正经的样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和其他几人一起退出。
临到门口,飞花鵁却叫住随之退出的鶄:“鶄,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以后你若能排上堂内前十,我便让你见她。”
鶄捏了捏拳,心中明白一进这杀手楼里,便再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从今以后,那个可以围着她撒娇打滚的孩子就将一去不复返了。于是,狠狠的闭了眼,再睁开时,极其自然的点了点头。
待到房中人走尽了,飞花鵁才上了软轿,见小吉只盘身坐在轿中,默默的看了鶄离去的方向并未多言。
飞花鵁一面吩咐了十六天罗起身,一面有了兴趣似的问小吉:“为何不阻止我?你若开口,他必定不会入我飞花楼。”
小吉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说得俗了,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世上只分两种人,一种是屠戮别人的人,一种是被别人屠戮的人。既然如此,我倒宁愿他有那个能力生杀予夺。何况……”
飞花鵁显然没想到一贯温和的小吉会说出这样的话:“何况?”
“何况,杀鸡的刀就一定与杀人的刀不同吗?刀在手,端看你怎样去用罢了。我只是希望他有那种自保的能力。而且……你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我还是能看出来的,你不会害他。”小吉转过头来,对飞花鵁嫣然一笑,清透得仿佛山泉,让飞花鵁一怔,然后低下头去。
“不会害他吗?那可不一定。我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脸色苍白,有着淡淡的透明的感觉,整个人就那么低着头静静的靠在平稳前行的软轿一角,像一株临水的花,在空谷薄雾中散发着孤寂的芬芳。
Chapter 27
行到楼中心,只见一栋细竹孤楼婷婷立于水心,这边儿有挺翘的晶莹琉璃做成那半弯银月的模样高高翘起,那边儿的竹楼细细的伸出一支檐来,仿佛飞阁流丹一般成迎状。
一送一迎,远远的,竟然隔了有十多丈,就是再好的轻功也不是翅膀,如何可能飞得过去?
十六个童子却一瞬也没停,直直的落在水面上,一点一跃,再点再跃,仅仅两次,便过了那十多丈的水面落在那边的竹檐上。
小吉回头去看,这才发现,那水面下竟然满是莲花。
晶莹的,仿佛薄纱的莲花,在水面下摇曳绽放,恍然有清淡的香气莹润在空气里。
有人说莲高洁,出淤泥而不染,却有人嗤之以鼻。
莲在土中自然高洁,可是,一旦出水便被山风、野雨污了性子。只有水中的莲才能称“洁”一字。因为,大地是所有生物真正的母亲,大地包含了所有的光和热。如若不然,是谁催开了寒冷冬季的花?是谁孕育了秋风瑟瑟中的暖泉?是谁供给了世间万物成长兴衰的一切?泥土是一种拥抱,比光更暖。
然而,这些莲却不同。
他们热热闹闹的开在水里,莹白的花瓣,细嫩的花枝,看起来易折,实际上坚强无比,然后在出水前的那一瞬间啵啵的绽放开嫩白的花瓣,花心处是小小的婴孩儿拳头大小的莲蓬,翠绿翠绿的,缠绕着纤细的花蕊,仿佛丝绒一样顺水荡漾。
小吉连连回头,飞花鵁便轻声道:“这是水中花,唤作玉女衣,最不真实却又最是真实。若是摘她出水,不消片刻,便会枯萎,还会发臭,点看不出这水中的美来。记得有一次,这临楼湖水降了半寸,有些玉女衣便透出水面来,结果死的死,枯的枯。娇气得很。”
那乌栖早已在楼中等着,见了飞花鵁下来,立刻迎上去,半跪在地上,把一盏药盛在碧绿的茶盏里递过去。
小吉动了动鼻子,闻出那谷中特有的血滴子的味道。
“谁说是娇气?说不定是宁死不折的傲慢呢?”小吉慢声道。
飞花鵁喝了药,明显的气色好多了,轻捏着杯盏浅笑:“傲慢?这种东西和命比起来有什么用?”
小吉只得抿着唇不说话。
十六个童子退出去,只留下乌栖一人服侍,偌大一栋楼里四处都是缭绕的竹香。
乌栖像没看到小吉那人首蛇身的样子一样,眼不斜视。一直到飞花鵁吩咐到:“乌栖,你先带小吉下去换身衣服。”他这才正眼看了过来。
小吉觉得,这乌栖对他似乎有气,那种埋在心底一朝爆发的气。于是,在乌栖身后走得战战兢兢。
第一次化形,还不熟悉,上身软趴趴的就想往地面上躺,一条尾巴在后面左扫过去,右扫过来,走了一路,便哗啦啦的倒了一路。
小吉心里暗暗流泪,然后被乌栖提溜住往前拖。
“还好,没有拿着我的尾巴,倒着拖。”小吉竟然沦落到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可见她实在是应付不来乌栖这种闷骚类型。
乌栖把小吉扔到一个大桶里,然后哗啦啦几桶水就给淋下来,俊秀的少年抿着唇挤出俩字:“洗了。”
然后转身就出去,隔了个屏风扔了一套衣裙进来。
小吉只得慢吞吞的把飞花鵁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来扔到一边儿,又小心的洗了自己那一头血淋淋的头发,一直到水都凉了,这才从桶里爬出来。
是真的爬出来啊……
乌栖扔进来的衣服是那种长长的摆,宽大的袖的类型,正好把尾一盘起来,就瞧不出不是人。
这么多年没穿过衣服的小吉对着这复杂的步骤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弄好,这才顶着湿答答的头发出去。
乌栖很大爷的翘着腿坐在外面,像逛妓院的钱爷一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才哼了一声:“还不错。”
小吉听了,愈发的郁闷。
乌栖砸过来一大面镜子,小吉手忙脚乱的接住。
镜子很朦胧,只隐隐约约觉得里面的女子眉目如画,两汪眼睛若泉一样清澈。轻轻浅浅的笑容挂满眉梢眼角,略略一抿嘴就是一个委屈的模样,看得人心疼。
还有那眉心,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竟然有一朵黄豆大的红色。
小吉咦了一声,心想,我这不是长包了吧?使劲儿的凑近那模糊不清的镜面瞪大了一双眼睛看。
乌栖哼了一声道:“你原来头顶上不也有个血红色的花朵形么?跟你以前那个一模一样,连花瓣儿都没少。”又不耐烦的拖了她往外面走,小吉记得大叫:“别拖啊,我能走。”
乌栖哼道:“就你?走路的时候别说腰了,头都在扭,还能走?”
小吉委屈的扁着嘴:“可我这么走了一百多年了,习惯了啊,一下子改不过来。”
再见了飞花鵁,那男人竟然取笑到:“想不到拾掇拾掇也能看。”
小吉不理他,径自扭着腰学走路,只是,时不时的撞到旁边的凳子上桌子上,时不时哎呦一声,或者哗啦一声。
飞花鵁嘴角的笑越来越大,乌栖的眉越皱越紧,直到小吉终于啪嗒一声四平八稳的跌倒在地上,飞花鵁这才笑出了声,肩膀一抽一抽的。而乌栖,黑着脸只说了一个字:“笨!”
小吉只得不甘的趴在地上朝那个少年嘶嘶的嚷上两句,露出嘴角处尖尖的毒牙。
在思考着究竟应该躺着睡还是盘着身子睡这个重大问题时,小吉已经趴在软绵绵的有着阳光的味道的床上睡得人事不知了。
为蛇多年,初为人,既有茫然的不知,也有如释重负的吐息,仿佛一个愿望,终于走到了尽头。
晚上的时候竟然做梦了,先是梦到了兄长珑,青衣玉冠,脑后是长长的拖到腰侧的青丝,站在那里,眼神柔和,仿若仙人。
他说:“吾妹吉,切忌飞花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小吉想要细问,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见着珑青衣玉冠缓缓消散,眼角瞄着,却见那青衣之下有斑斑血迹,心下一阵惘然。
一梦不够,竟然又做一梦。第二个梦见的竟然是羲和,金色的长发,青色的眼瞳,临水而立,回眸间便让人心神俱摄。
见着了羲和,那不能说话的窒息感才消了,小吉出声询问珑的事,羲和默思了一下,才皱着眉道:“据你所说,那珑怕是入魔了。你与他说来都是妖邪之物,只是,所谓妖邪不过是一种突破轮回的手段,并非都不好,但是,成妖有两条路,一为自然之法,如我对你一般循序引导,承天地灵气,孕内丹,化人形。还有一种……便是以外力强行催化。这种方法虽然短期之内进展神速,但是……易入魔,损心智,对修行者来说是大为不利。”
小吉心中一凉,想起珑所说的“切忌飞花鵁”,加之又被囚禁于飞花楼的祭坛之下,便知珑的事必然与飞花鵁脱不了关系。待再要询问,羲和却对小吉招了招手。
小吉摇着尾巴靠过去,羲和漂亮得让人失神的手指却落到她的脸上,来来回回的描画了:“小吉的人形很漂亮呢,跟我想的一样。”
任谁见着这么一个惑人心智的美男子与你一息交换般亲近之间说出这样暧昧的话也不会不脸红,所以小吉很自然的脸红了,甚至一直蔓延到脖子。
小吉低着头窘迫得不敢说话。
羲和却在她头顶上噗嗤噗嗤的笑,然后轻轻的拉她到怀里,小吉意思意思的挣扎了两下,便懒懒的不再动。
“小吉,等我,我很快就去找你。”
这样暧昧不清的话让小吉的心轰隆隆的打起雷来,小吉暗骂自己没有定力,人家都说是敲鼓,她却硬要打雷。
羲和却抓抓手,手心里便凭空的出现一串洁白的骨链,螺旋的形状,指甲壳大小,有精致的纹路。
羲和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去,那骨链便发出柔和的光来。
羲和拉过小吉,手臂环过她的脖子,声音毛绒绒的挠着小吉的耳朵:“这是我父亲的角尖,小吉,我现在把它送给你。”
小吉下意识的就想推辞,可是,羲和第一次用一种不容拒绝的眼神看向她,那一贯仁慈的青色眼瞳中透出难言的威严,压得小吉几乎窒息,直到小吉茫然的点了头,羲和才露出一丝笑容,拍了拍小吉的脸。
然后小吉便醒了。
小吉醒了,在床上滚来滚去了一会儿,弄得古老的木床吱嘎吱嘎的响。
小吉心想啊,做什么梦不好,竟然做这种绝对是往春字上靠的梦,自己对美色的定力实在是不咋的啊!
结果,翻来覆去间,一样东西就晃到眼前,洁白的螺旋状尖角,指甲壳大小,精制细密的花纹仿佛佛祖的纹刻,角尖上一滴殷红,血一样。
小吉看着那脖子上的角心潮澎湃,连连吸气呼气好几口才沉下心来,指尖来回抚摸了几次,这才小心的放到襟口下面掩住,然后拍拍脸,精神抖擞跟了一大堆衣物奋战。
飞花鵁是个奇人,就算心里明知道他不可靠,可是,他温和的笑容,儒雅的气质,乃至略显病态的模样都让人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戒备心。
小吉起了个大早,天还蒙蒙亮,却看到飞花鵁已经在竹楼外面的空地上舞起剑来。
那片儿空地自然也是竹制的,成排的翠竹连在一起铺在水面上,像小筏子,会随着水流略微晃荡。
其实,这整栋竹楼就像一盏水上的船,真真是匠心独运,天道自然。
飞花鵁一身浅色素衣,广袖长襟,腰束袍带,青丝半揽,单手执一杆三尺来长的竹枝,挽出一朵一朵的剑花。
那竹枝上还带着两三片竹叶,随着他的动作时而凌厉如风,时而微卷轻舒,点缀其间,煞是好看,生生的把一段凌厉的剑招化作一曲剑舞来。
回身而旋,若乳燕回巢。
竹枝点地,人又嗽然拔起,气冲云霄。
揽剑如歌,气贯长虹。
若帝子驱九龙于天,如皎月凝星光于内。
小吉站得远也觉一股气势迎面而来,像要激发她身体深处的兽性一样。
但是,那个气旋中的公子却是沉静若潭,连发丝都不曾舞动一下。
很难想象,这样磅礴的剑招会是那个病榻上的公子使出。
一套剑招若行云流水畅快淋漓,待到使完,飞花鵁才拂手一揽长发,折动几圈,半挽于胸前,目光微微一侧,朝立于一旁的小吉看来。
脚下的竹在水中起伏荡漾,仿佛还未从那惊世的剑招中回过神来。
阳光忽然落下,从竹楼上缓缓的朝着临楼湖推移,一池的玉女衣竟然在那阳光次第拂过的时候啵啵啵的绽开半阖的花朵。
清晨宁静,那清脆的声音便成了这唯一的歌。
Chapter 28
小吉想着,如果珑大哥的事真跟飞花鵁脱不了关系,想来后来的矛盾肯定是不少的,就算是试探一下也好。
于是,轻喝一声,揉身而上:“飞花鵁!来了!”
小吉前身伏地,蛇尾快速摆动,一脑子朝飞花鵁扑过去,速度却是极快,几乎化作一道青色流光。
飞花鵁一抿嘴角,两厢对手,脸上自然的带上了傲然的笑,手中竹枝仅仅是一压一划,便生生封住小吉的进路。小吉一咬牙,就地一滚,长长的蛇尾在身下的竹排上狠狠一敲——
巨大的竹排虽然那端连着竹楼,可是,到底这端是毫无阻碍的浮在临楼湖上,哪里经得起小吉这么一鞭子?立刻剧烈的摇摆起来。不过,好在这么一摇摆倒也缓冲了那股劲道,不然,非四分五裂不可。
可是,飞花鵁却这么稳稳的站在竹排之上,长襟当风,随之起伏,下盘却是极稳,丝毫不乱。
小吉飞身而来,长尾在身下呈螺旋状,竟然把她上半身弹射了起来,寸长的指甲莹莹的泛着寒光。
飞花鵁也不急,单脚一跺,脚下竹排瞬间咔嚓咔嚓裂开。他双脚一并,那裂开的竹排立刻又合拢起来,只是,被他这么一踩,马上在他头顶上倒翻了过来,小吉那屈指的一爪便抓到了湿漉漉的竹排之上。
长长的指甲被卡到竹缝里,仅仅这么一瞬,飞花鵁已经顺手摘下手中竹枝上的两片竹叶,扬手扔出:摘叶飞花!
摘叶飞花虽非什么极高深的武功,却需要极高深的功力。将腹中内劲全力灌注在薄薄软软的两片叶子中,就那么扔出去,却可破风裂石,夺人性命。
花叶何其阴柔无力的东西?更何况,两厢交手间,本就是移形幻影一样的速度,带起的内劲、对峙的暗器,哪样都是破这花叶的利器。所以,这一招,可以说是生生的以力破巧。
小吉双手一分,挡住她的竹排立刻四分五裂,她人也随之落了下来。可是,嗖的一声,只觉颊边一凉,两片竹叶已经檫着她的脸颊堪堪划过,甚至划断了她的鬓发。
其实要说,小吉这里便已经输了,可是,她不甘心!
下落间,低头看去,飞花鵁却对她笑笑,脚下踩着湖水,一点一退,便一丛小吉的笼罩下掠了出去,真如一只水鸟般闲适。
周围还有粉碎而未落尽的竹渣滓纷纷扬扬,初升的太阳、朦胧的影子、水面下断折的玉女衣……
砰的一声,小吉落入湖水之中,只觉四面八方的水都涌了过来,灌得一鼻子都是。
她却忍住,不肯吭声。
湖水是极深的,她一落水,周围便是咕嘟咕嘟的气泡,争先恐后的朝水面上涌去。青丝、青衣,全都在水中自在招摇。
头顶上是亮堂堂的阳光形成摇曳的碧波光影,越来越远,隐约能够看到飞花鵁静立于水面的那一团影子,影影绰绰。
小吉长尾一摆,水流在身后便是狠狠的一推,身子起起伏伏,犹如美人鱼一般悄悄的潜近。
眼见着飞花鵁就在头顶之上,小吉慢慢的调息着自己的心跳。
旁边是玉女衣长长的茎,上面有细小的刺。脚底下是湖底糜烂的泥土,泥土里偶尔能看到刚刚破土的玉女衣的尖儿。
小吉怕自己的动作过大,形成水流,便悄悄的顺着一枝粗逾拇指的玉女衣茎梗盘旋而上。那带动的小小水流便静静的止于玉女衣的花瓣之下。
小吉屏息静气,就连那一开始被小吉惊开的小鱼此时也敢慢慢的游过来,拿小小的嘴拉扯她的长发、衣衫了。小吉却理也不理,只一点儿一点儿的靠近那水面上的倒影。
就是现在——
尾巴在身子底下盘起,然后狠狠弹开:小吉长长的身子破水而出,荡起一道青色的弯弧,溅起的水还未落下,在空中反射出柔和的光。
飞花鵁略略抬起头,略带浅棕色的眼瞳里顺着这一池的水带上浅浅的波光,身上的长衫早已尽湿,颜色略略转深,勾勒出他瘦弱的身体。
他像是早已料到,眼中有洞明一切的了然。他立于水面之上,如履平地。脚下几个转换,用的却是那十六天罗童子的步伐,只是,看起来更加的熟练。
他身子往后一仰,明明就是已经快要倒下的角度,手中的竹枝却一刻不停的挥向逼迫而来的小吉。明明是大开大合的动作,却没有一点儿漏洞。
小吉眼见着一片青色的光影在眼前交错,密密的,仿佛织成了上好的锦缎。
空中的水珠有溅落上去的,立刻就被弹开,竟是水泼不透。
小吉的指甲已经探出,此时收回不及,顿时与那三尺来长的竹枝交在一起。
只觉猛然之间,仿佛金戈相撞一般,响起刺耳的声音,仅仅一瞬,虽能听到竹枝裂开的吡啵声,却是点也再进不了。
那劲风甚至划断了几根小吉的长发,随着水珠儿一块儿下落。
小吉再怎么不甘,也知道现下是得不了手了,只得身子一沉,又咚的一声落入水里。
飞花鵁温润的声音立刻就追了上来:“还来么?”
小吉咕咚一下从水里露出头来,恨恨的看了他,他也不在意,低着头看了小吉。
小吉忽然狡黠的一笑,撅起嘴,噗的吞出长长的一条水弧。
飞花鵁没防备,竟然被她吐中,立刻一脸的水珠儿。那水珠儿顺着他略尖的下巴往下流,转瞬便没入衣襟之中,锁骨之下。
一脸湿漉漉的水珠儿,一身湿漉漉的精致华袍,一头还在滴水的半挽长发。
小吉摇着尾巴,浮在水面上,仰起头看他。越看心里越紧张,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渐渐有暗潮涌动,轰隆隆的。
小吉心想,就算普通人,这么被人吐了一脸的水,只怕也是要恼的,何况是他?
心下也不禁有点儿不安了,开了口,刚要道歉,飞花鵁的神色却已经平静了下来,抢在她前面开了口道:“一身蛮力,毫无招式,只称得上下流角色。”
小吉迷惑的“耶”了一声,飞花鵁又道:“待我无事,再指点你一下。”
小吉迷茫的点头,只觉得飞花鵁的神情语气似乎都脱离了她的掌控,仿佛有一点墨,在水中润润的扩散了开去。
飞花鵁又道:“再过几日,便是葚西的水泽节,祭山水湖神,到时候,你如此……这般……便能光明正大的在葚西出入了。”
小吉仰头道:“飞花公子看不出来也信神呢!”
飞花鵁略折了嘴角:“什么信?既有妖为什么没有神?何况,我祭的不是神,是人,是人心。”
小吉说不出话来,觉得他的话说得实在是有理,却又隐隐有不对。
小吉还在发愣,忽觉有铃声传来。
那铃声似有似无,似远似近,有点儿像初来葚西时看到的楼角上的银铃铛。小吉抬头四望,又不见有风。
飞花鵁见小吉似乎也听到了,略显诧异,狠狠的一脚在小吉头上踩来,直接的把小吉又咕嘟咕嘟的踩到了水里。
小吉刚要发怒,说飞花鵁赤裸裸的报复她,却已经听到飞花鵁的声音在水面上淡淡的传来:“给我躲好,不要出来。”
小吉几时听过飞花鵁用这种语气说话?立刻明白了事情的轻重,便顺着力道渐渐的沉入水里,再略略摆尾,游到那竹楼之下,这才敢把头偷偷的探出水面来。
只听一阵咯咯的娇笑,一个女子的身影已经由远及近的显露了出来。
只几个眨眼的瞬间,那女子的身影已经清清楚楚,她赤裸着双脚,一身小褂子一样的虎纹衣,腿上是刚过膝盖的毛边儿虎纹裙子,手腕儿和脚腕儿上都有一长串的银环,一摇便是轻轻的碰撞声。
手上的银环更是夸张,竟然从小臂一直套到手腕儿,有大有小,凌乱的交织在一起,却反而让人觉得抢眼。
最是让小吉吃惊的是,那女子竟然顶着一头俏皮的短发,发尖儿微微卷翘,一身小麦色的皮肤,像一只慵懒的豹。
怎么看,怎么带着一股子的少数民族风情。
小吉看得赞叹。毕竟,美人么,哪个不爱?都说男人尤其色,其实女人才是。男人爱美色,毕竟爱的是异性,对同性大多是不屑一顾或是不懂欣赏的,可是,女人不一样。女人只要见着美色,不管男女老幼,但凡能让人眼前一亮的,都贪婪的去看。
其实,说到“色”之一字,还是要孔老夫子才是个中翘楚,一句“食色性也”生生的把这淫靡之事带上了大雅之堂,何况,此话当真是说得极好的。色,若不把它想的那么庸俗,便是赏美赏花赏风月的雅事一桩了。
小吉看得啧啧有声,那边那女子却是媚眼一扫,热辣之中立刻透出点妩媚来。
“飞花功力长进不少啊!”她低头看了,笑到。
原来,飞花鵁脚下轻点一瓣玉女衣花瓣,生生立于水面之上,何等轻盈奇巧之技,的确令人赞叹。
“哪里,西眉自谦了。不知七毒岛岛主到我飞花楼有何贵干。”飞花鵁看似随意的整理着一身湿答答的衣服,却将“七毒岛岛主”几字咬得十分清楚,明显是讲给小吉听的。
旁边飘过来一枝碎了一半的绿竹,那西眉倩然一笑,赤脚一踢,人便站到了绿竹之上从飞花鵁身边飘过,飞花鵁也飞身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并立于半截翠竹之上,仙人一般朝那湖中心的竹楼飘来。
那西眉肩上略一耸动,一只白毛儿黄首的小猴儿从她背后窜上来,叽叽喳喳的攀在了西眉的肩上,径自挠手。
西眉逗着猴儿下巴,目光轻飘飘的往小吉的地方一点,脆声道:“哎哟,飞花,往前儿我来,你可从不是这般的态度哟!嘻嘻,难道有什么事瞒着我这姑姑不成?”
飞花鵁站在她身后,相隔不过寸许,神色平静,并未答话。
西眉略一颦眉,俏生生的叉了腰,回转了头,声音中带上几分薄怒:“还是我这好侄儿如今看不起我七毒岛了?前些日子就听说有人冒充我七毒岛的人,我岛中自有人前去料理,不想,却回了我说,你飞花鵁在其中插手,竟叫我的人无功而返。哼,飞花小儿,你难道忘了你飞花楼与我七毒岛井水不犯河水的誓约了?”
她这么一怒,肩上那掌心大小的猴儿立刻龇牙咧嘴了起来,咋咋呼呼的朝飞花鵁挥着爪子。
飞花鵁在绿竹上一点,一跃已上了楼前,小吉只觉头顶上的竹楼摇了两摇,只听飞花鵁淡淡的道:“西眉多心了。”
那明明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实际上却是飞花鵁的姑姑,因而让小吉目瞪口呆的俏皮女子却依旧站在那一枝绿竹上,那白毛儿的猴儿已经从她肩上跳到了头顶上。
那西眉略往前一倾身,拨弄着自己耳边翘起的发梢道:“我的乖侄儿,难道你认为我七毒岛当真与你对不得还是咋的?”她头顶上的猴儿上蹿下跳的助长着声势。
Chapter 29
乌栖从楼中出来,手中提了披风给飞花鵁披上,飞花鵁青葱一样的手指灵巧的翻动几下,便系好了一个漂亮的结。
湿漉漉的袍子立刻隐在了黑色的披风下,他的话语依旧柔和,只是,声音之中,神态之上,却没有半点谦卑,只平平淡淡的道:“西眉莫如此不讲道理。且不说你现在是在我飞花楼的地盘之上,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就算我飞花鵁去了你七毒岛,想必也从来不曾如此待你。何况,何来什么与你作对之说。那小孩儿何时自称了是你七毒岛的人?不过都是旁人说的罢了,西眉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就算要计较,也不该和那孩子计较。”
西眉跃到楼下竹排之上,与飞花鵁一步之隔。她挠了挠自己的短发,发梢的卷翘在她的手指下直了又卷,卷了又直,一双猫儿一样的黑眼却一瞬不瞬的看向飞花鵁。
她的小猴儿吱吱的叫着,顺着她的胳膊跳到地上,抬头看看西眉,又十分可爱的偏头看看飞花鵁,然后抬起一条腿嘶的撒了一泡尿。
那黄汤小小的一滩,只觉臭气扑鼻,就连小吉躲在几人脚底下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有毒……
只见那猴儿尿还未撒完,它脚下的翠色竹排已经迅速的变黄、变黑,然后仿佛碰到硫酸一样被腐蚀出一个洞来,那洞甚至还不停的加大……
而西眉只是拨弄着自己的翘发,猫眼儿里笑意盈盈。
飞花鵁身后的乌栖手一抖,手上立刻多出一条乌黑的长鞭,那长鞭一挥,扯出啪啪的声音,卷起那截腐蚀了一大半翠竹便是狠狠一扔,连带着那猴儿一起高高的抛向半空。
那猴儿只掌心大小,动作却十分灵敏,被乌栖这么一吓,立刻尿也不撒了,吱吱的尖叫着倒身一跳就扑到了西眉的怀里,甚至还不停的蹦跳着,手舞足蹈,眼却瞄了乌栖咧出一口尖利的牙齿,模样甚是得意。
乌栖却不看它。
那第一次扬鞭,半截翠竹被抛向了半空,眼见离了竹楼朝岸上飞去,只是,这竹楼在湖水中心,隔了岸了十多丈,那有毒的竹行了一多半儿速度便慢了下来,隐隐有下坠的趋势。
乌栖手中长鞭又是一抖,啪的一声脆响,脚下一节翠竹便被他一拉急电一样射出去……
后去的竹子势头猛烈,竟然在前一节竹子还未落入湖面的时候就准确的撞上尾稍,只听一声轻响,后去的竹子哗啦一声落入水中,沉下又转瞬浮上。而前一节有毒的竹子被这么一撞,后半截尾稍儿立刻裂了,吡啵一响,前进的速度却立刻快了两倍有余,转眼便落在了对面岸上。
西眉啪啪的拍起手来,猫儿一样的眼里全是闪动的光芒:“这小孩儿不错,才这么几年,已有如此功力。”
乌栖却不回话,将手中长鞭一收,插在腰上便退回飞花鵁身后,只神色之中,甚是不满。
飞花鵁摇了摇头,知道这孩子这么多年来,心性却一直不深,于是也不怪他。再把目光转向西眉的时候,飞花鵁却难得的皱了皱眉道:“西眉,你过了。”
俏丽的女子拨弄头发的手指顿了顿,直直的看向飞花鵁,猫儿一样微微上挑的眼睛里露出讽刺的光芒。
飞花鵁也不回避,淡淡的道:“你七毒岛是使毒为主,要说武功,虽然一流却并非顶尖,唉,你如此鲁莽,岂不吃亏?”
西眉咬着牙齿,小麦色的皮肤也盖不住她的怒色。她一手叉腰笑到:“好!好好好!好个飞花鵁!如此伪善,真跟你那父亲一个模样!”她一连说了四个好字,气色才缓和了下来,上下打量了飞花鵁道:“可惜可惜!飞花今年也二十好几了吧?竟然还无一子半女,啧啧,难不成……你飞花一脉就此断了?”
她此话一出,乌栖脸色已是透黑,手放在腰上鞭子上,只等动手,飞花鵁却一扬手挡住了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眼睛却像是看透了一般看向西眉:“飞花不愿害人。”
短短几字,字字清晰,甫一出口,西眉脸上讥诮的笑便一下子凝固,手还叉在腰上,指尖却忍不住抖了起来。好半响,她才狠狠的一闭眼,再睁开时,那份不安,那份不甘,那份讥讽才淡了褪了。
“你身上的毒生来便有,我花了这么多年时间也找不到办法尽去。哼,这大概就是对你飞花一脉的惩罚!天生孱弱!绝子绝孙!”西眉恨恨的咬着“惩罚”二字,后面的四字毒话却淡了下去。
她扬手一投,一粒黑色药丸破空而来,飞花鵁两指一夹一收,便稳稳将其拿在手心,这才略弯了腰,对西眉拱了拱手道:“多谢。”
西眉哼了一声。
乌栖看了飞花鵁一眼,上前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个药瓶,西眉拿起来闻了闻,便小心的收到怀中。
她身上的猴儿在她打开瓶盖儿的时候仿佛感觉到什么好东西一样,兴奋的吱吱叫起来,伸手就要去讨,被西眉一个巴掌打在了它的爪子上,只得委屈的呜呜叫。
西眉看了飞花鵁一眼,神色复杂,飞花鵁却只对她笑笑。
西眉道:“我原以为你这毒是一辈子都解不了了,没想到,你竟有这个福分。哈,哈哈……”她抬脚跺了两下,那恰好是小吉藏身的地方。下面的小吉只觉得头顶上的竹子一下子压了下来,赶紧往水里沉了沉,于是,下面的那句话就听得模模糊糊的了,似乎……是什么“……血……”?
她赶紧又冒出水面来听,只是那西眉已经落到了对岸,遥遥的道:“反正七毒岛无事,我待见见那能让飞花公子如此挂心的小孩再回去也好。”
小吉早从飞花鵁那里听说,七毒岛甚是讨厌有人借她名头,想着狗儿,不禁心头一紧。
这边儿飞花鵁却同意了:“如此也好。那,西眉且在我飞花楼住上几天好了。”
乌栖立刻领命下去安排,登时,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地方,竟然只剩下上面的飞花鵁和躲在下面的小吉了。
小吉挤了眉头,心头正在不安,却见一只手从上面探下来,伸到竹楼边儿上。
那手十分漂亮,小吉隐在暗处,只觉得那只手仿佛透着光一样,纹理隐现,仿若曾经她挂在脖子上的玉雕观音佛手一样,线条流畅,隐隐带着透明,竟然让小吉看得呆了。
飞花鵁带笑的声音从顶上传来:“怎么?还躲着干什么?出来了吧。”
小吉摇着尾巴游过去,把手放到他手心里,只觉得一股大力一带,小吉啊了一声,整个人已经从水里哗啦一声被飞花鵁提了起来,抱在怀里。
湿漉漉的头发海藻一样从飞花鵁臂弯里拖下去,长长的蛇尾耷拉在地上,身上的衫子早已湿透,贴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
小吉只觉得耳根子都在冒火,慌张的将手挡在胸前,不停的对着飞花鵁翻白眼儿。
飞花鵁咳咳两声,仿佛也不好意思,一手利索的取下肩上披风,把小吉跟粽子一样一裹,只留了条摆来摆去的尾巴在外面,抱着她进了屋。
飞花鵁把小吉放到床上,然后扔了衣服什么的给她,便出去了。
小吉檫檫穿穿了好久,脸上的火热才褪了下去,再出去,就看到飞花鵁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乌栖已经站到了他的旁边。
小吉正想着该怎么跟飞花鵁开口去看看狗儿,免得狗儿真在那个妖女手下遭了罪,那边儿飞花鵁已经睁开了眼睛,对她像招小动物一样招招手。
小吉想也没想,还真小动物一样过去了。
飞花鵁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这才让小吉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了。
飞花鵁似乎有点疲惫,轻声道:“我生来便带毒。”
小吉没想到他会跟她谈这事儿,即使她一直都有点好奇。但是,瞧着飞花鵁那样子,也不是你问他就会答的人,所以一直没开口。
“不是因着别的什么,而是我的祖奶奶因为一些事儿身中奇毒,于是,诞下一对带毒的龙凤胎,其中,那个男孩子便是我的爷爷。从此,飞花一脉,生来便带毒,不易有后,甚至通常都活不过二十八岁。我如今已是二十五,想来,这些年的命都是偷来的了。这得谢谢鶄,若不是前两年因缘巧合,从他那里得了一些血玲珑,早两年我大概便死了。”飞花鵁淡淡的说着,声音不急不缓,仿佛讲着别人的故事,小吉却听得心凉飕飕的。
飞花鵁……这个人淡如菊的男子,这个喜一身素衣,奢华雅致的男子,在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父亲,这样的身子,是怎样艰难的长大?是怎样保留了这一份血色杀戮中的清和?
他儿时,会不会埋怨?会不会痛恨?空有一身绝世武功,空有一身灼灼才华,却因了身体的限制不得施展。
活不过二十八,那么,他的父亲是在他还多么幼小的时候就抛弃了他?将他抛弃在这样一个修罗地狱中,让他一点一点挣扎长大。
不易有后,那么,从小便孤单一人的他,从小便担上了飞花一脉所有重担的他该有多么累?甚至,累了也找不到地方歇息吧?
飞花楼,杀手之地,崇尚的是力吧?那个时候的他,是不是战战兢兢的掩饰自己的疲惫,偷偷的将一个小小的孩子装成运筹帷幄的模样?
不能跑,不能跳,只能羡慕,那样的感觉,他……更甚吧?因为他是飞花鵁啊……
刚才躲在竹排之下偷听到的所有话,所有猜忌,此时都汇成了一股怜惜,涩涩的堵在小吉心头,萦绕不去。
Chapter 30
小吉拿手指尖抓住飞花鵁的袍子角,有些吞吞吐吐的问:“你还需要那个血玲珑么?我可以回谷中帮你采的!”眼睛里别样的光彩。
飞花鵁转过头来,先低头看看那抓着自己袍子角的手指,再看看那个小心翼翼说话的她:明亮清澈的眼睛,海藻一样的长发柔柔的披散在肩膀上,偶尔有几根调皮的钻到脖子里,额间一点殷红,绽放成一朵小小的细致的花,让这个水一样清澈又水一样淡,偏还水一样无孔不入的人,时不时的,偶尔的,竟会有那么点儿妩媚的感觉。
飞花鵁伸手摸了摸小吉的头,小吉不满的伸爪子去拍,没拍到,飞花鵁轻轻的笑开,涟漪一样。
旁边的乌栖一直静静的看着这两人,然后静静的把目光移开,透过支起的竹窗看向蓝蓝的天。
天上,有白色的云彩,流动,舒卷,沁透人心。
只是,渐渐的却模糊成了一片……
飞花鵁道:“不用了,你们此次所带,已经足够了。何况……只有这血玲珑,没有另外一样也是无用。”
“另外一样?什么另外一样?在哪里?”
飞花鵁抿起唇角,指尖曲起来,在椅子扶手上一扣一扣的发出空落落的声响:“是啊,在哪里呢……”
小吉听他的语气,一时也拿不准他是不愿跟自己说,还是他也的确不知道,于是,也不再多话。只是,这会儿再细细想来,据西眉那段话中所露,只怕到后头,自己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她偏过头去,细细的打量飞花鵁。
眉是眉,眼是眼。
眉浅浅的,眼一点儿不够黑,有淡淡的棕色。
很漂亮的男人啊,说新鲜点儿,叫很漂亮的治愈系的男人呢。可是,他自己却还病着,而且,一病好多年。
前世,身体的原因,小吉接触的人不多,所以,光是这么看着一个人,她看不出来好不好。但是,她不讨厌飞花鵁,总觉得这个男子的温和才是他的真相,才是被他手中那把滴血的名剑掩盖的真相。
唉……
依旧是那句话,以后的事,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便用不着现在来烦。
小吉是个乌龟,或者叫鸵鸟吧,好听多了。
于是,便想起自己早先的打算来,出声道:“我想去看看鶄。他初来飞花楼,什么都不习惯,又是十岁的孩子。何况,你那姑姑看起来就凶得很,要是她对鶄不利怎么办?”
飞花鵁不满的拧了眉,淡淡的眉皱到一堆,颜色便深了。
他手指捏了捏椅子扶手:“孩子?十岁了还是孩子?哼!就是因为你如此溺爱,他才十岁了还把自己当孩子,任性妄为!这样的性子……不吃点苦头只怕改不过来!西眉若真要去找他麻烦,我还求之不得!”
小吉听他一段话说得又急又快,不禁瞪大了眼,蛇尾一下子没控制好,哗啦一声,又扫坏了旁边儿的一张椅子。
小吉低着头,偷偷的拿眼角边儿瞄乌栖。结果乌栖只是走过去收拾了一下,便转身出去了。
小吉觉察出乌栖待自己的态度似乎又有点不一样了,不过,乌栖每次待她的态度都有不一样,但是,却每次都改变得让她摸不着头脑。
“何况,你于他,就是一个心结。若不除去了,他便永远长不大,软弱不堪。他得明白,若他太弱,那么,保不住的不单是自己,还有他最重视的你。杀手不是不能有弱点,但是,你既然不肯除了那个弱点,那么,你便要有即使有了这个弱点也能够不死不败的能力。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就算死,也是他该得的。”
小吉默然无语,多时,才撅了撅嘴道:“明明我现在比他强,哪里算得上他的弱点。”
飞花鵁却转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屈指就是一弹,砰的落在小吉的额头上,跟一口咬了冰疙瘩一个声音:“你啊……你对他的溺爱,本身就已经构成他的弱点了。他现在以十岁的年龄来说,的确是皎皎如月。只是,依了他本身的素质,他原可以达到更高的地步的。而且,他的心性,除了对你,对别人……哼……都还幼稚得很,这便是你养孩子的失败了。小吉,你太重感情了。”
飞花鵁不看小吉捂着额头恨恨看他的样子,只自顾自的捂着嘴细思道:“不过,说不定这也是一个契机,若是一个人什么都不重视了,那便真是掌控不住了。”
小吉想提醒他,他还没说答不答应她去看他呢,飞花鵁已经横了眼睛过来:“不多久就是水泽节了,我这几日先操练一下你,也免了你到时候丢人。”
他站起来,拢了拢袖子便要往里屋里走,小吉可怜兮兮的伸手拉了他袖子角,撅着嘴仰着头看他,尾巴在身后讨好的摇来摇去,眼睛使劲儿的挤了挤,没挤出眼泪来,不过好歹是雾蒙蒙成一片了,杀伤力增强了不少。
飞花鵁的脚步顿住,转身,低头。
小吉赶紧又挤了挤眼睛,愈发的雾气朦胧。
飞花鵁的声音梗了梗,抚着额头小声的叹了口气:“等过了水泽节,你便去看他吧。”
小吉高兴的转身就走,飞花鵁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毫不留情放开的袖子,伸出手指弹了弹没有的灰尘:“不过得偷偷的,不能让他发现了。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都被你吞到肚子里去了吗?一点儿不给我往脑子里记!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放开了他。”
小吉摇着尾巴往屋里走,不理睬他。
她的狠心,早在第一次放他出谷的时候就用尽了,早在看他血淋淋一身回来时用尽了……
溺爱吧,溺爱就溺爱吧,反正她的寿命好长好长,足够去溺爱他一辈子了。谁知道下辈子还找不找得到这么个人来给她溺爱呢?
小吉躺在床上,尾巴一会儿卷起来挠挠床顶,一会儿敲敲床板,这样想着。
飞花鵁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也就那么一会儿,他便拉了小吉出去,把小吉往深得能淹死人的临楼湖一扔道:“呐,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现在就开始指点你好了。”
小吉才从那沉底的冲力中浮起来,趴在他脚边的竹排沿儿上不知所以的看着他。
乌栖不知道从哪里提了一笼子鱼来,大大小小的有十多条,红的白的黑的花的,什么样的都有,呼噜噜的统统都倒进临楼湖中。
小吉瞥眼儿瞧着,觉得乌栖脸上有奸诈的笑意,可惜,再看去,却什么都没瞧见了。
飞花鵁蹲在小吉面前,袍子下摆卷起来,风一吹就能扫到小吉的脸。
飞花鵁仿佛是弹小吉额头弹上了瘾,又是那么屈指一弹,让神思四处游荡的小吉捂着额头聚了心神。
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得到飞花公子指点一二,可是,眼下这个,却偏偏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人蠢得很不说,还老爱走神不知道想些什么。飞花鵁在心底叹息了一下。
“你到底是蛇,与我们不同,我虽说是要指点你,但是最好还是让你找到自己的所长。这世上,没有不厉害的武功,只有不适合的武功。所以,先让你找到自己的极限是最好的。刚刚乌栖放下去的鱼名叫箭鱼梭,速度是极快的,堪比射出去的飞箭,一共十二条,我特意找来的,每条颜色都略有不同。这临楼湖与外面的水泽不通,唯有两条小渠,一进水,一出水,提早乌栖就已经将他们关上了。等一下,我念到什么颜色,你就得给我把那条颜色的鱼给我抓出来,知道么?而且,不能碰到这湖中的玉女衣!”
小吉的眼睛霎时成了豆子:抓抓抓……抓鱼?
飞花鵁一巴掌打在小吉的头顶上,俯视着她说:“怎么?还看不起了?你如今,就知道胡搅蛮缠,哪里会一点武功了?白白浪费了一身力气、天赋!这抓鱼说着容易做着……你等下就知道难不难了。人家多少初学武功的,是靠着挑水劈柴这么些活儿来。就是我,当初父亲还曾叫过我别的什么不用做,就试试看憋一口气沉坐到几十米的水底。所有的事都是看来简单,等你做了,才知道其中的玄妙。”
小吉赶紧摇手:“别!我不是嫌简单,是……是觉得有点儿难……”她偷偷的翻起眼皮看了一眼飞花鵁。
如飞花鵁所说,憋一口气沉到水底,且不说那几十米深的水底是多大的压强,就说那沉入水底一项,也几乎是不可能的。水中的浮力,使人只要一全没入水中就会自动的浮上来,克服这些浮力已是不易,估计得有什么功力运转的奥妙,何况,还要“坐”到水底这么苛刻。
就连那杨过,也是从那绝情谷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才发现了谷底寒潭中的洞口。甚至,还在身上绑了好大一块石头,才最终沉入潭底,与他相隔十八年的爱人相见。飞花鵁的父亲,却要他好好的就这么“坐”到湖底……实在是强人所难……
那时,他才几岁吧?
飞花鵁才不管小吉的出神,薄唇一动,只吐了一个字:“黑。”
小吉一愣,立刻反身钻入水中,长长的蛇尾带起巨大的水花,泼了飞花鵁一脸一身。飞花鵁却不介意,闲闲的坐到竹排边儿上,手中掂着几粒石子。
蛇类本就不惧水,小吉迅速的沉入水中,除了那一开始的气泡扰了她的视线以外,其实,她在水中与在陆上没有多大分别,说不定,在水中来说,她还有优势一点。毕竟,你以为谁都跟她一样,身后有个类似于推动器一样的尾巴么?
这临楼湖既深又广,按了圆来看,那半径就是楼距岸的距离了,足足有十多丈。
小吉一头栽进皱了表皮的一池碧波之中,满眼都是晃动的柔和,还有其中交错的玉女衣花茎。
黑色……黑色……黑色……
啊,在那里……
小吉兴奋的狠狠一摆尾,整个人便冲了过去。只是……啪的一声,尾巴便甩到了旁边的花茎上,花茎轻轻的一摆,退开了又回来。
大概……他……没有看到吧?
小吉偷偷的抬眼往头顶上瞄了瞄,转身想继续靠近那尾黑鱼。
波的一声,一粒石子划破水面,挟着劲风,在水流之中直直的穿梭过来,尾后……是一串长长的气泡。
“哎哟!”小吉没防备,张口就是一声,于是,四下的水都咕嘟咕嘟的往她嘴巴里钻。
小吉掐着自己的脖子钻出水面,却瞧见飞花鵁笑眯眯的坐在楼边,脚悬在空中,轻轻的悠闲的晃动着。掌心里,是上下抛动的石子……
飞花鵁竖起一根手指:“这一次,我只用了三成力,下一次便没有这么轻松了。给我老实点儿,别想瞒过去!瞧瞧你这出息,难怪鶄让你教成那个样子!那么,这一次是……黄色!”
小吉郁闷的甩了甩头发,一粒粒水珠儿从她海藻一样的长发上纷纷四射而落,晃着晶莹的光。
小吉腹诽了一句,这才又钻入了水下那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