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缘,初相见
姑苏城地灵人杰,充满了儒雅灵秀的文人气息,为天下文人聚集处之首,亦是天下第一等风流富贵之地。
繁华之地必有新鲜趣文,而姑苏最令人称奇道异的,却是林家。
那林家林海,名海字如海,本籍姑苏人氏,祖上亦是列侯,初时只封袭三世,因皇恩浩荡,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是钟鸣鼎食之家,却亦系翰墨诗书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关系疏远。
这如海年过三十,仍然膝下无子,甚是荒凉,偏又和妻子伉俪情深,不肯纳妾,因此其妻贾氏斋戒三年,怀孕十四月,忽然梦见了满天百花花瓣,落于己身,梦醒之时,便诞下一女,今方三岁,可巧竟是生在了百花的生日花朝节,这就有些奇了。
更奇的是,这女儿一落胎胞,满身奇香异气的,更生得冰肌玉骨,清雅不凡。
人云此女必有来历,都说是百花仙子下凡,如海夫妻见此女年纪虽然极幼,却生得风流妩媚,袅娜婉转,大有飞燕留仙之态,西子捧心之风,竟是万人不及,尤其是眉若烟黛,眼似含露,飘忽不似凡间人,又人如美玉,故名黛玉。
如海酷爱此女,教其读书识字,谁知这黛玉性情颖慧,天分高明,竟有过目不忘之才,颇有林家男儿之气,故此当作了男儿教养。只是这黛玉自幼便有不足之症,自会吃饭便开始吃药,从未间断。
如海夫妇半世只此一女,虽有一子青玉,却也身骨薄弱,亦不及她聪明颖慧,故对这女儿爱如掌上明珠,对其千依百顺,十分娇养。
这日乃是花朝节,也就是黛玉的四岁生日,林如海原本打算要替女儿做生日,偏青玉身子又不好,贾夫人名敏者自是细心照料,黛玉也很懂事的不肯叫父母替她操劳,只奶声奶气地说明年再过。
可巧这是百花的生日,外面的百花娘娘庙里极是热闹,见青玉熟睡了,林如海嘱咐了妻子几句,就抱着黛玉去看庙会。
苏州百花娘娘庙,可谓是江南一大景,因此人流如潮,络绎不绝,许多都是外乡人闻名而至,各色小吃小点以及杂耍等也都在这一天十分齐全,更有一些活动的戏台,便由人抬着游街示众,一边大声地唱着戏词儿,惹来无数欢跃。
黛玉禀性柔弱,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不大工夫,眼底就有些倦色,在父亲怀里睡着了。林如海怜爱地看着她娇美的小脸,把身上的披风拉到了身前,盖住了她的小身子。
正走在道上,忽然迎面过来了一个白眉和尚,在林如海跟前唱了个喏,念了一声佛,然后道:“贫僧看这贵千金,命运曲折,乃是多情易伤之人,留于红尘中,必定伤人伤己,莫若随贫僧一同修行,倒可平安了此一世!”
林如海性情虽好,却对这女儿爱若性命,今见他竟如此说,不由得怒道:“你这个和尚,胡说八道什么?”
白眉和尚笑了笑,道:“贵千金命中注定,多情易伤,既知其命,何必留其于世?不免为红尘所误!”
“你疯疯癫癫说些什么话?我林海从不信命,命握于自己之手,和这算来的命运有什么相干?我这女儿,决不会随你出家!”
“既然不舍,那便罢了,施主可要记得了,这位女公子,她命运非常,其主富贵,却多情易伤,且寄人篱下,未免多了三分伤感弱态。若叫她平安一世,那便莫叫她见外姓亲友男子。若是不能避免,就需其命中九五之尊者扶持,不然必将泪尽夭亡。”
林如海听了,正欲问个明白,哪里知道一转眼间,竟不见了那和尚的踪迹。
林如海心中诧异,望着女儿嫩如娇花的面容,有些沉思不定,忽然有一名蓝衣人走了过来,作了一揖道:“林探花,我家爷有请。”
林如海一见到那人,不由得悚然惊诧,忙道:“四爷来了?却在何处?小人速去拜见请安。”
蓝衣人当先引路,竟是百花娘娘庙附近的一所酒楼,示意叫林如海身边的下人都停在外面,方才引着林如海进了一所雅间,里面却是一名青衣人和一名也是蓝衣的下属。
那名青衣人虽然严肃冷漠的样子,但是却气质尊贵,威仪凌人,隐隐之中,透着一股王者霸气,正淡漠着神色靠着窗户看着窗下的景色。
林如海忙上前拜见,那青衣人笑着虚扶道:“林探花不必多礼了,快坐吧!”
林如海原欲以大礼相见,偏因怀里抱了黛玉,也只得罢了,好在他原非如此在乎繁文缛节,故此道谢之后,也就在下位坐了,笑道:“爷怎么这时候到了苏州来了?”
青衣人淡淡一笑,望了一眼如海怀中,如海恍然,忙笑道:“这是小女,正熟睡着,也不放心交给那些个粗俗下人,因此随身抱在了怀里。”
“哦,竟是你女儿?”青衣人有些意外,突如其来的一股意念,竟叫他伸手欲抱过如海怀中的黛玉。
林如海忙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在他怀里,青衣人便先闻得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再低头看着怀里的黛玉,那粉嫩细致的小脸上,虽在睡梦之中,却也是眉头微蹙,隐隐透着一股高贵却又脱俗的气质,整个小人儿也是温婉娇媚,可以预见将来长大之后,必定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貌佳人。
最让人心动和惊诧的,却是她浑身上下所透出的一股纯净气息,仿佛透明,没有一丝尘世的污垢。
“好标致的女儿家,竟是出挑得很呢!”
听他的声音也明显放轻了下来,林如海淡然一笑,自然也带着几分身为人父的骄傲。
黛玉眉头动了几动,卷而微长如小扇的睫毛也颤了几颤,睁开了眼睛,如两泓清明澄澈的泉水一样,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认出了不是父亲。
见她竟没有丝毫惧色,青衣人也有几分诧异,要知道他的严肃冰冷,在兄弟中也是出了名的,都说自己的一双冷厉眼睛极是骇人,便是自己最好的弟弟,也有些不大敢正视自己,如今这小女孩儿竟不怕自己的阎罗面孔,倒也是罕见,也不由得低头望着黛玉看着他的眼睛。
黛玉虽只四岁,却聪明绝顶,自幼在母亲的教养之下,也深知道大家的规矩,可说她也是极有见识和礼数的,见他是外人,忙别开了小脸,见到父亲坐在下首,便伸了手要父亲抱。
林如海笑道:“来,黛儿,快下来,见过了四爷。”
四爷却不松手,一向冷漠的脸上也浮现了淡淡的笑意,道:“连十三都说我是一副阎罗样子了,这女孩儿,竟不怕我呢!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听你叫她黛儿,倒也有几分脱俗呢!”
“乳名叫黛玉,原也是见她眉如黛人如玉之意,今儿就是四岁了,比她兄弟大了一岁。”
四爷看着黛玉的小脸,嘴里却是对林如海道:“果然是眉如黛,人如玉,好名字!”然后看着怀里的黛玉道:“竟是你生日?今儿看这样子,是这苏州的花朝节呢!据说是百花的生日,难得竟有一个如此的女儿生在这一日。”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解开了领口的两枚玉扣子,从衣内拉出了一块明黄色丝绦结着的玉佩来,随手解开,挂在了黛玉的颈子上,淡淡地笑道:“我瞧你这黛儿竟似有些不足之症,可巧我得了这块玉,就给她带在身上,也有些好处。”
黛玉不解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抓着那玉在手内,顿觉一股暖流从手中袭向全身,浑身只觉得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再看那玉时,却是大如核桃,色青若黛,质润如泉,纯净无渣滓,更有浅浅淡淡却又极均匀的云晕缠绕,式样既极精致,水色亦极罕见,仿佛透过了玉,也可看到自己的小手。
黛玉是个有见识的人,奇珍异宝也见过无数,却从来没见过如此温暖却又如此奇异的玉石,便知道乃是一件稀罕的宝物,忙欲摘下来还给了他。
哪里知道四爷却握住了黛玉的小手,连同玉也握住了,淡然一笑,道:“这块玉,据说是万年的温玉巨石中最后研磨出来的唯一精髓,凝聚了那万年温玉巨石中所有的精华,对我这个身体健朗的人,也没什么用处,倒是对你这样体质虚寒的人有极大的好处。”
林如海原本只道是寻常玉石也就罢了,如今见是如此宝物,忙道:“如此贵重之物,四爷万万不可给了这孩子,她是小孩子家,当不起的。”
“什么当得起和当不起的?今儿是你这黛儿的生日,就是爷给她的生日礼物了,不用多说什么推辞的话。”
林如海只得罢了,忙叫黛玉道:“还不快谢过了四爷?”
黛玉歪着小脑袋看着四爷,心中很是好奇他的身份,因为父亲是她最尊敬的人,可是如今父亲却又对他极是尊敬,那么他的身份一定很厉害是不是?想了想,还是先谢过送玉的情,便道:“黛儿谢过四爷。”
四爷抱着她坐在了自己膝上,见她虽然是坐,却也娴静大方,不见丝毫局促之态,不由得暗自赞赏,知道真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娇贵千金,一举一动都是透着书卷秀气和尊贵气度。
突然一阵戏乐声响,外面似是热闹得很,四爷是初见苏州百花娘娘庙会,便抱着黛玉走出了雅间,也出了酒楼,林如海也只得跟着了。
可巧路戏上唱的是西施,在苏州一带,俗称西施皆为浣纱娘娘,或是荷花女神,加上西施又是历代美女之最,而苏州却也多出美女,每年的百花娘娘庙会,也会有拜祭西施祠的习俗。
黛玉只睁着眼睛看着,如玉精雕的小耳朵上戴着的两枚白玉坠子也晃来晃去。
或许,在她的心中,西施的可怜可敬之处,都是天下无人能比的吧。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黛玉吟罢,胤禛却是一脸惊异地看着黛玉,没想到她小小的年纪,居然做得如此好诗。
亦连如海也有些诧异,没想到女儿竟已可以作诗,而且还如此新奇别致。
胤禛笑对如海道:“你这女公子,真是了不得了,不但字句精工,而且不落俗意,亦不随前人之意,真可谓别开生面,立意新奇。”
第002章 怜,入京都
黛玉有些累了,她又窝回了四爷的怀里睡觉,当她熟睡的时候,四爷和林如海又回酒楼议事,到底说了一些什么,无人知道。
但是自从四爷离开之后,林如海似乎是和贾敏有了一些计较,黛玉只觉得父母有些奇怪,不久,青玉就突然殇逝,还不等黛玉从伤心中恢复,母亲也一病不起,不久也撒手人寰。
两年之间,黛玉乍然经历了母亲兄弟接连离世,大病了一场,稍恢复了一些精神的时候,突然又有外祖母因知女儿去世,便打发人捎了信来,又打发了男女船只来,执意要接黛玉进京。
黛玉哪里肯离开父亲?自是不愿意的,偏林如海也执意叫她进京,道:“爹爹年过四十,一生一世中也就只有你娘亲一个,如今你娘亲和兄弟都不在了,我也无法好生照料于你,又无续室之意,倒不如你到了外祖母那里,和姐妹们一处读书学字,也省了爹爹好些精神。”
黛玉看着父亲的面庞,她也不希望父亲为自己操劳,只得忍住了泪水答应了,但想到来日竟将寄人篱下,不由得大为伤感。
林如海把女儿抱入了怀里,亦有些舍不得,道:“你年纪虽小,却也聪明有礼,你娘又是你外祖母极疼的孩子,必定你也不会受了什么委屈。如今爹爹已将你所喜爱的一些古玩书画都叫雪雁和雪鸢给你收拾了,你随身就带这两个丫头一块去吧。”
黛玉有些疑惑地道:“雪雁和雪鸢不是四爷的丫头吗?如今她跟了黛儿两年,黛儿到了别人家,她也愿意跟着么?”
“四爷把她们给了你使唤,就是你的人了,自然是愿意的,况且你对她们这些丫头也是极温柔平和的,她们都很喜欢你呢!”
林如海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道:“爹爹也给你准备了不少银子带着,因嫌累赘,所以只有数千两碎银带着,余者都是京城里皇庄的宝钞,一共十三万两,想用的时候,就吩咐了这两个丫头给你换成了银子使。”
黛玉本不大管这些银钱之事,自也由着父亲教给了雪雁和雪鸢两个代为保管。
收拾好了的时候,可巧黛玉有一西席先生,名叫贾雨村,也曾中过进士,亦曾做过官员,因有贪酷之弊,故被罢职,如今因朝廷起复旧员,故此林如海修书一封,托黛玉之舅贾政助其入仕,因此他便带着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自到了京都,弃舟登岸之时,便有贾家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
黛玉知她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近日所见的几个三等仆妇,其吃穿用度排场费用已是十分奢华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十分小心在意,惟恐他人取笑自己。自上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往外瞧了一瞧,市肆繁华,人烟鼎盛,自与姑苏不同。
行了半晌,黛玉忽见到路边一个乞丐气息奄奄地斜靠着街道一角,衣裳破烂不堪,形容枯槁憔悴,大有病容,十分可怜,却是一脸愤世嫉俗的神色,也不像是个乞丐。
可巧轿子从他身边经过,黛玉身上又无银钱,便将手腕上一个十分珍贵的祖母绿宝石镯子卸了下来,包在手帕里,乘人眼错不见,悄悄从矫帘的缝隙丢了出去,恰恰落在乞丐的跟前,轿子便过去了。
行了半日,忽见一队车马轿子浩浩荡荡,一片锦绣香烟,压地而来,恰恰与自己轿子车辆碰头,只得一齐停下。对方领头的一名青年汉子骑着银鞍白马,朱缨彩辔。
只听得来接自己的管家道:“荣国府接了表姑娘来,劳烦让一让。”
那汉子吃了一惊,连忙下马,满脸堆笑,道:“原来是荣国府的轿马,得罪得罪。”果然吩咐让道。
黛玉的轿子,丫鬟仆妇的小轿以及拉行李的车辆方先过去了。
又行了半日,忽见街东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多个华服美冠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个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上金匾,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
轿子只进了西角门,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仆妇们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又抬起轿子。众仆妇步行围随,到一垂花门落下。众小厮退出,众仆妇上前打起轿帘,扶着黛玉下了轿子。
黛玉扶着仆妇的手,进了垂花门,便见两边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正中放着个紫檀座架大理石屏面的大插屏。穿过插屏,小小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是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精致非常。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鹦鹉,画眉,八哥等鸟雀。
台矶上坐着十来个穿红着绿簪花插柳的丫鬟,一见她们来了,忙都迎上来,笑道:“姑娘可来了,老太太正念着呢!”于是三四个丫鬟争着打起帘子,一面听地有人通报说:“林姑娘来了。”
进入房中,黛玉便见满屋里珠围翠绕,花枝招展的,并不知都是何人。
一群人簇拥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了上来,黛玉便知她是外祖母,方欲拜见,早被她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宝贝儿叫着大哭。当下满屋侍立之人无不涕泣,黛玉想起母亲兄弟已逝,自己也将寄人篱下,不由得也哭个不住。
过一时众人方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
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妈,这是你二舅妈,这是你先珠大嫂子。”
黛玉一一拜见过了,大家方归坐,丫鬟们倒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母亲兄弟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
贾母不免又伤感起来,道:“我这些儿女,所疼者惟独你母,偏又嫁得远,如今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见了你,叫我怎不伤感?”说着,不禁搂了黛玉入怀,又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劝,方才略略止住。
少时又有了迎春、探春、惜春等过来,王夫人便亲自下来,拉着黛玉的手,一一指于了她。
黛玉心中品度着这三个姐妹,见她们年纪虽与自己差不多,却也粉妆玉琢,秀丽出众。
迎春温柔和顺,探春神采飞扬,惜春娇俏恬美,各有不同风姿。
四个姐妹相见过之后,方才归了座位。
探春笑道:“怪道老太太总念叨着这林姐姐呢,却原来果然如出水的芙蓉一般,竟是没见过的。”
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道:“什么出水的芙蓉一样?我可也来看看!”
说着,一位花团锦簇的绝色美人儿在一群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进来了,打扮得恍如神妃仙子,彩绣辉煌。
黛玉已见过贾珠之妻李纨,见了这人打扮气派,便知必是贾赦之子贾链之妻王夫人之侄女学名王熙凤者,素闻此人模样既标致,心机又极深细,颇有男子杀伐决断的气魄,自娶了她之后,贾链反退了一射之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凤姐儿早已看到了黛玉娴静地坐在贾母身边,看其样貌,察其尊贵,品其气度,视其轻灵,竟是从未见过的标致和气派。
想起自己素来自负美貌,自负神采,但是今日见了黛玉,才知道这小女孩儿竟真把所有人都比了下去了,常听贾母念叨着姑母贾敏如何如何,总是不相信,如今却是深信不疑了。
能教养出如此的女儿,哪里能是寻常的女子?
凤姐儿忙执起了黛玉的如玉温润的小手,细细打量了好一会,才笑道:“何尝是凡人了?那水灵灵的芙蓉花,也不及这妹妹一零儿呢!这样通透了的人,竟是仙女儿了!亏得老太太还说是外孙女儿呢,我瞧竟是嫡亲的孙女了!”
贾母听了这话,倒也十分欢喜,笑对黛玉道:“这是链嫂子,你只管叫她凤辣子就是了!不过就是一个泼皮破落户儿!”
黛玉方以嫂呼之,见过了之后,凤姐儿方又送她坐回贾母身边。
娘儿们几个说着闲话,因见黛玉年貌虽小,却怯弱不胜,颇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这种达于极点的婉转,却又非常人可有,却也知其必有不足之症,不自禁地都询问得了何病,现吃什么药。
黛玉回说吃人参养荣丸,贾母立刻就叫人配去,又叫黛玉想什么吃的玩的,尽管和凤姐儿开口要。
用过了晚饭,黛玉的奶娘王嬷嬷方和雪雁雪鸢三个上来磕头,请问黛玉的房舍。
雪雁憨厚,雪鸢机灵,年纪也都是十岁,其实已经可以使唤得了,偏贾母只恐委屈了黛玉,故道:“这两个丫头年纪小了一些,也怕这玉儿不大遂心是有的。鹦哥儿,打今儿起你就伏侍了姑娘吧!”
一个瓜子脸大眼睛的丫鬟忙上来应了,对黛玉磕头,道:“见过姑娘了!”
黛玉忙亲身扶了她起来,只见她也就比雪雁雪鸢两个大一两岁,却是浑身透着一股温柔气,道:“此后就有劳姐姐了。”
鹦哥也很喜欢眼前这个知书达礼的姑娘,那一身隐隐中的高华和书卷气,竟不是自家的几个姑娘可以比得的,自己看着也觉得很舒心,忙道:“这是鹦哥应该的。”
鹦哥忙扶着黛玉坐回了贾母身边,可巧烛光一照,黛玉胸前的那块温玉顿时流光泛彩,炫目夺人,极是新异。
凤姐儿奇道:“这是什么东西?竟是没见过的!”
黛玉微笑道:“只是幼时父亲之友送了给的一块玉佩,因说对身体好,故而常佩带在身。”
凤姐儿便笑道:“瞧这颜色如黛,倒果然是黛玉了!可巧宝兄弟有一块宝玉,倒也有趣。”
黛玉自知贾家有一命根子,乃是衔玉而生,名叫宝玉,比自己大了两岁,却极顽劣,不喜读书,只喜内帏厮混,又因外祖母溺爱非常,故无所不做,无人敢管,她家教甚好,也不在意,故也不多说。
说来倒也巧,才用了晚饭没多久,那宝玉就回来了,黛玉虽疑惑似是见过此人,因此面熟,却也并不多说,哪里知道宝玉见黛玉恍如天仙下凡一般,比众姐妹更胜十分,不由得喋喋不休,可巧也见到了黛玉胸前的温玉之后,反更高兴,只扭着身子要和黛玉住一屋,睡一床。
黛玉心中品度宝玉,见他金冠绣服,举止文雅,虽秀美出众,但和父亲相比,父亲是清秀中带着爽朗气,他却不免多了几分女儿气,想来是自幼在姐妹丛中厮混的缘故,只听了他话,便有些心中不悦,道:“二哥哥这话差了,男女七岁不通席,虽然黛玉六岁,但是终究是男女之别,如何能住一屋睡一床?传了出去,倒叫别人说黛玉孟浪了。”
贾母亦道:“正是这话儿呢,因此玉儿住在碧纱橱里面,宝玉住在碧纱橱外面。”
因此晚上的时候,黛玉便住在了贾母的碧纱橱内,宝玉住在了碧纱橱外。
宝玉的奶娘李氏和大丫鬟袭人陪侍在外面大床,鹦哥便与王嬷嬷陪侍着黛玉,黛玉因想起这里到处可见养的鹦哥,故给鹦哥道:“此后你便改了紫鹃吧,鹦哥儿这名字,倒像是叫鹦哥儿了。”
鹦哥笑道:“姑娘给取的名字,果然是与众不同的,此后我就是紫鹃了。”故改了名字不提。
贾家规矩,凡是丫鬟下人,给了哪个主子,就由着哪个主子改了名字的,故此贾母等人也不在意,反称赞黛玉所起之名洗尽春花腊梅,反而清新别致。
第003章 姻,识金玉
自从黛玉居住在了贾府,贾母是万般怜爱,一色衣食起居皆如宝玉,迎春等姐妹自然靠后。偏生这宝玉也淘气,素日里就喜欢在女儿堆里玩耍,如今见了一个神仙似的的妹妹,自然把素日里的姐妹都抛到了脑后,和这黛玉最是亲密无间,众人也颇感诧异。
黛玉虽伤于母亲兄弟之死,如今寄居此地,也都是无可奈何之事了,住了几年,因着贾母疼爱,倒也自在好些。
这日一早,黛玉正在房中解着白玉九连环玩耍,忽见紫鹃进来道:“那薛家的姨太太进京来了,带了哥儿姐儿来,现在老太太屋里呢!”
黛玉道:“怪道我听得一阵吵闹声,却原来有亲戚来了。”
宝玉虽和黛玉比旁人交好,但是黛玉却是淡淡的,加上素日里的教养如何能抛?这里又是有规矩的人家,故早已和宝玉分房而居,她仍住在贾母里间,宝玉却搬到了暖阁里和贾母一起住。
黛玉生性懒怠,原本不欲去的,偏生又有贾宝玉进来,道:“林妹妹,那宝姐姐,真如一朵水灵的牡丹花儿,竟也是绝色的人物,另有一种妩媚风流,你快去瞧瞧!”
见他一副见到了新鲜的样子,黛玉心中不悦,淡然地道:“我有些累了,明儿再见吧!”
宝玉连忙跑了上来,伸手就要摸黛玉的额头,黛玉一挥手打掉了他的手,道:“作死的,又动手动脚作什么?”
宝玉一呆,雪雁走了过来,拿着一只小匣子给了黛玉,憨厚地道:“姑娘,这是方才从箱子里找出来的,姑娘看看!”
黛玉不再理会宝玉,随手打开了匣子,却是满满一匣子的腕镯戒指簪环钗钏等物,各色精巧新雅,隐隐带着一股脱俗。
黛玉本就是极有见识的人,见了这些首饰,金玉宝石珍珠皆有,却都十分清雅,也明白都是极名贵之物,可是却并不是自己的,只疑惑着怎么在自己箱子里找到了?方欲问雪雁时,不由得轻笑出声。
怎么能忘记了?四爷可也在京城中呢,好似父亲曾托付过他,因此他身边的高手也总是可以在这里来去自如,常常会送一些稀罕东西过来,想来这匣子首饰也是他打发了他身边的高手送来的了。
黛玉望向了雪雁,果然她点了点头。
宝玉却忙伸手拿了一支白色珍珠象牙小簪,道:“好精巧的首饰!林妹妹,你的这些首饰都好漂亮,要是姐妹们也都有就好了!”
黛玉更自不悦,道:“人家的东西,作什么随便就拿了的?再说了,难不成我的东西就偏要所有姐妹都有不成?”
或许是因为是四爷送的东西,所以黛玉从来都不另送了别人的,伸手从宝玉手中拿了回来,连着手中的匣子一并交给了紫鹃和雪雁收着。
因此黛玉也并没有去见那个新来了的薛宝钗,只到了次日,就隐约听着些许丫头饶舌,说是宝姑娘带了一把金锁,是个和尚给的,都说是有玉的方可正配。
这种说法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黛玉此时虽然心中冷笑,但是却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镜子梳妆,梳着小巧的飞燕髻,越发显得桃腮杏眼,温润如书,菱嘴圆润,不语亦伤,发上簪了一枝极精致极玲珑的黄金小凤钗和那支白珍珠象牙小簪,秀发飘逸,却更显得清丽绝俗。
雪雁一面替着黛玉打叠衣服,一面道:“据说那金玉上的话儿还是一对儿呢,倒不知道他们是为的什么来的,昨儿个老太太和二老爷也都挽留住下来了,此时住在了东北角上的梨香院。”
然后道:“如今天冷了一些,我瞧这天阴阴的,只怕下雪,所以早把大毛的衣裳拿出来了,姑娘穿得厚实一些。”
黛玉点了点头,见她拿着一件白色轻纱面的披风,式样简单,下摆绣了一枝绿萼梅花,枝干倔傲,色调清冷,绣工精致非凡,却越发显出了其轻雅飘逸。里子是雪山玄狐腿皮的,名贵之极不必说了,尤其更加温暖舒适。
紫鹃笑道:“那些个姑娘们都是大红羽缎羽纱的,精神着呢,也娇艳着呢,姑娘虽爱清淡,但是穿这白色的,倒有些素净了,只怕老太太这样爱热闹爱红火的也说着素净呢!”
黛玉道:“穿戴打扮都是依着自己的性子的,难不成打扮了出去,都是给别人看的?”
紫鹃笑了一笑,道:“姑娘说的固然极是,可是如今里姐妹济济一堂了,倒少不得那些个丫头婆子也都嫌弃姑娘素净了!”
黛玉听了,看着雪雁,雪雁淡淡一笑,道:“既如此,姑娘就另换了一件罢。”
说着叫雪鸢道:“鸢儿,把姑娘的那一件鹅黄色的斗篷拿出来,那色调倒也鲜艳娇嫩一些!”
雪鸢答应一声,果然拿出一件鹅黄缎子面绣着竹青色竹叶的斗篷来,越发显得鲜艳娇嫩,恰和黛玉领口和袖口的疏落竹叶遥相辉映,也显得黛玉娇嫩无比。
收拾好了之后,黛玉方到了贾母房中,果然见到迎春三姐妹各是大红羽缎或是羽纱的斗篷,不过都已脱了下来叫丫鬟拿着。
另有一名姐妹叫黛玉忍不住看了过去,年纪大了自己三四岁左右,一身大红色缠枝牡丹花样皱绸裙袄,发戴五翅黄金吐珠大凤钗,另有一件金黄色百蝶穿花宫缎斗篷,现也给身边的丫头拿着,更显得整个人丰润端庄,娇艳妩媚,有一种极度的少女风姿。
只见宝玉正坐在她身边说话,她也满面含笑,越发显得娇娆鲜艳,黛玉便知道她就是薛家的薛宝钗了,心中品度了一番,果然是国色天香,难怪宝玉如今只到她跟前献殷勤儿。
贾母向黛玉招了招手,笑道:“瞧我的玉儿,越发地懒了,姐妹们都到了,可就等你一个呢!”
贾母向黛玉指着宝钗道:“丫头,来,这是你薛家的姐姐,宝钗。”
黛玉上前见过了,道:“见过姐姐了!”
宝钗暗自惊异着黛玉的出尘脱俗,也忙还了礼,端庄有礼地道:“见过妹妹。”
惜春看到黛玉头上的白珠小簪,道:“林姐姐这簪子好精巧,在哪里买的?什么时候我也打发人去买一支。”
黛玉抚着发上的白珠小簪,笑道:“这个簪子是从家里带了过来的,我极爱的,你若是喜欢,明儿里就打发人给你另送一支来。”她记得也还有一支,只是不是四爷送的罢了。
惜春摇手笑道:“这也不必了,虽然喜欢,可也不想占为己有。再说了,姐姐就配这天下有一无二的东西,才能显出姐姐的气派来!若明儿里我真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可不跟姐姐客气的!”
黛玉听了一笑,凤姐儿笑道:“四妹妹可说得没错儿呢!我也觉得林妹妹这一样一样的东西,竟没有丝毫重复的,前儿里见到林妹妹的一支簪子极好,也就是京城中最大首饰行出的,昨儿打发人去问了,却是说这样的东西,天下只有一件,没有第二件的,我只奇怪,怎么就单单妹妹有呢?”
黛玉淡淡一笑,知道必定是四爷的吩咐,所以她一色用物都是没有第二件的。
一时在贾母这里用过了饭,姐妹们说了一会儿的话,便各自散了。
探春叫住了黛玉笑道:“这一晃眼,就不见了二哥哥,我瞧必定是到宝姐姐那里去了!才听着他老是赞叹着宝姐姐身上有一股香味儿,和那些香饼子香毯子香袋子的香不同,有一股凉森森甜丝丝的味道,这会子定然是在梨香院。走,咱们也去瞧瞧去,看他们做什么呢,姐姐还没见过薛家姨妈呢!”
黛玉听了这话,笑道:“宝玉就像是那猫儿似的,闻不得腥儿的,何必找他呢!”
“你知道什么?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又是出不得门的,偏只二哥哥常常出门玩耍,我才攒了一些钱,所以叫他到外面的时候买一些好轻巧玩意儿来呢!”
说着拉着黛玉到了梨香院,果然见到薛姨妈正在吩咐丫头收拾东西,见姐妹两个来了,忙上前一叠声叫儿,然后拉着黛玉的手,不住称赞道:“瞧这姑娘标致的,定然就是老太太嘴里的林姑娘了!”
黛玉淡然道:“见过姨妈了!”
薛姨妈喜欢得什么似的,道:“你姐姐屋里暖和,宝哥儿也在里头呢,你们都到里头坐一会吧!”
探春方告了罪,拉着黛玉进去了,可巧就见宝钗正在解外面的排扣,从里面大红袄内取出了一只黄金灿烂珠宝晶莹的璎珞圈儿,递在了宝玉手里,宝玉托着金锁念道:“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果然和我那玉上的话是一对儿呢!”
宝钗因怪莺儿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做什么?”
一边的莺儿笑道:“是个和尚给的两句话儿,叫鉴在金器上……”
黛玉抿嘴笑道:“我们来得竟不巧了!”
探春亦笑道:“瞧你们说什么呢?什么一对儿呢?”
见到黛玉和探春一起进来,宝钗不由得飞红了脸,忙一把拿回了宝玉手上的金锁,仍旧整好了装,才笑着让座让茶,道:“何尝有什么?才散了,怎么就来了?”
宝玉笑道:“宝姐姐要看我的宝玉,可巧听莺儿说宝姐姐有一个金锁,金锁上的话儿竟和我宝玉上的话儿是一对,因此正看着呢!三妹妹和林妹妹怎么来了?”
探春拉着黛玉坐下了,才笑道:“二哥哥来得,偏就我们来不得了?正是来找二哥哥,托你给我带一些东西来呢!”
宝钗看着黛玉片刻,才笑道:“你们来得倒也巧,可巧今儿里我们这里有极好的野味,今儿晚上就在这里吃几杯酒再去。”
“好得很,在老太太跟前,我也吃不得酒,如今我倒要好好吃一些了!”
果然到了晚上,薛姨妈便命摆了好酒菜来,探春神采飞扬,倒叫黛玉取笑了好几句。
探春笑道:“罢了林姐姐,你也别取笑我,我可也知道你也想吃得很呢!偏就是你身子不好,大夫也不许你吃酒!”
黛玉红了脸,道:“就你记得清楚呢!”
见她也有些酒意了,便起身向薛姨妈告辞,好在两人的丫头婆子都找来了,薛姨妈却也放心她们走,只是宝玉的奶娘和嬷嬷们不在,她忙派了两个妇女跟着才放心。
从薛姨妈这里来,先过了王夫人的住处,探春和迎春惜春住在王夫人后头李纨之旁的三间抱厦中,因此探春向黛玉道了一声安,自先回了。
黛玉却并没有吃酒,因此倒也没什么,只慢慢地走着,才转过了一座长廊,未曾留意前头,迎面便有人撞了过来!
第004章 叹,环哥儿
迎面有人撞来,黛玉脚下一个踉跄,几乎不曾跌倒,好在雪雁眼疾手快,忙扶住了黛玉。
命人拿灯看时,却不是别人,竟是贾政庶子,探春同胞兄弟贾环,他并没有跌倒,倒是落了一地压扁了的点心。
贾环似乎是认出来了黛玉,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黛玉因这贾环素来不多见,况且他也是王夫人房中养着,又不大在贾母跟前走动,故不多见,也不曾多问过什么,今见他害怕的样子和看着一地点心可惜的样子,便开口道:“环兄弟,这黑灯瞎火的,你跑什么?竟不叫个人跟着么?若是跌坏了可怎么着?”
贾环也不答黛玉的话,飞快地捡起了地上的点心揣在怀里,一溜烟就跑了过去。
黛玉有些奇怪,对雪雁道:“紫鹃跟着我也就是了,你去送送环儿,他一个小孩子家,仔细撞着了可不是顽的!”
雪雁答应了一声,忙拿着一只羊角灯追了上去,黛玉便扶着紫鹃的手,慢慢走回了住处。
雪雁和雪鸢原是四爷身边的人,虽然年幼,其实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亦有一身好武功,所以黛玉才叫雪雁过去送贾环。
雪雁看着贾环跑进了赵姨娘的屋子里,雪雁方欲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得贾环低声道:“姨娘你看,这是我悄悄在吃饭的时候偷揣在怀里的点心,很好吃的,姨娘素日里吃不到,所以姨娘你尝尝。”
雪雁身形一顿,悄悄绕到了窗户下,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往内看,只见赵姨娘含泪吃着贾环拿回来了的压扁了的点心,一边吃,一边笑道:“很好吃,很好吃!”
那含泪的笑,好心酸。
贾环挺起了胸膛,道:“姨娘你放心,等我长大了,有力气了,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叫姨娘天天吃着这样好吃的点心!”
赵姨娘用力点了点头,搂住了贾环,道:“环哥儿真孝顺,姨娘觉得很高兴!”
“我讨厌三姐姐,我讨厌三姐姐,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来看姨娘?她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从来都不送给姨娘!”
赵姨娘连忙拉住了贾环的手,道:“好孩子,别怪三姐姐,她也不容易,如今在老太太跟前养活,别人才不敢小看了,若是她常常拿了东西来给姨娘,别人又有了许多闲言碎语了,对她也不好的!”
贾环有些不明白,道:“那为什么姨娘总是找些个由头,去闹三姐姐呢?姨娘不也是不喜欢三姐姐吗?”
“姨娘去吵着去闹着,才能见到你三姐姐,不然,如何能见到她呢?况且也只有姨娘吵闹着,她才更讨厌姨娘,才能更坐稳她现在的地位。”
贾环人本聪明,听了这话,就有些明白了,道:“原来姨娘是故意的!”
赵姨娘抚摸着贾环的手,道:“如今我能放在心里的,也就是你们姐弟俩了,自然是想叫你们过得好。你姐姐聪明,又有老太太喜欢姑娘,所以她如今好些。倒是你,你是个哥儿,是太太不待见的,素日里什么都是宝玉吃剩了用剩了才送到你屋里,就是你屋里的那些丫头婆子也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叫我如何是好?”
雪雁看到这里,便不再多看,身形一晃,飘然回了黛玉房中,见黛玉已经卸了妆。
黛玉宽衣毕,见到雪雁回来,便问道:“环儿可是安稳地回去了?”
“并没回他自己房中,现在赵姨娘屋里呢!”
黛玉点了点头,雪雁方把所见所闻一一说与了黛玉听,黛玉听了,不由得十分感叹。
自己寄人篱下,只因有老太太疼着,方才如此,哪里想到贾环那样一个正经的哥儿,日子过得却是如此令人心酸。
人情冷暖她是在这里见得多,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替着自己打算,只可惜了贾环,因是一个哥儿,所以处处都给有心人压着不能出头,在贾母跟前竟也似有若无,难怪竟会偷了点心回去给姨娘吃。
这样的世道,这样的人家,庶出的孩子总是要比正出低上那么一个等级,难怪探春素日里虽然那样神采飞扬,却也有着难以言语的心酸无奈!
只是,英雄不怕出身低,又何必太去计较那些出身高低呢?
可能自己是从小就在父母的爱护下长大,合家美满,所以不能了解那种辛酸,不能了解那种身为庶出的无奈。
父母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给了她太多美丽的回忆,若是人人都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怎么会有什么正出庶出之分呢?
次日一早,黛玉尚未起来,正拥被叹息,就见宝玉趿着鞋进来,黛玉不由得有些生气,道:“一大清早的,还没起床的呢,你这么着进来作什么?”
宝玉见她云鬓散乱,睡眼惺忪,越发显得娇柔绝俗,早已看得呆了,只笑道:“林妹妹越发水灵了,真真是天人下凡!”
黛玉越发不悦,道:“你先出去,等我起来了再进来!”
宝玉坐到炕上,拉着黛玉的手笑道:“这有什么?从小儿也是一处长大的,这个也避讳不成?”
黛玉把手一摔,满面怒色,道:“难不成我就是叫二爷取笑的?你这该死的再胡说,我就告诉舅舅去!”
贾政虽然颇为古板,但是性情却直,本就极看重妹夫林如海,加上黛玉又是他外甥女,素来虽然并不多见,但却极疼黛玉,亦连宝玉探春还且靠后,况且又是宝玉极怕的人,黛玉此话一说,宝玉早已一溜烟跑了出去。
雪雁上来伏侍黛玉,雪鸢道:“这个宝二爷,未免太也那个些了,大姑娘的房间也是他随意进得的!”
紫鹃拿来烘好了的衣服,伏侍黛玉穿上,道:“好在姑娘冷淡一些,他也不大敢造次了,不然更那个些的还有好些呢!吃胭脂弄脂粉的,都是说不出的毛病儿。如今老太太溺爱,无人敢管,自然也就无法无天了。如今宝姑娘来了,他来姑娘这里次数自然也少了一些,咱们倒也是舒心了的。”
黛玉方想起宝钗来,问道:“这宝姐姐,为的是什么来的?恍惚听说是她哥哥打死了人命,所以避祸来了。”
紫鹃道:“何尝是避祸呢?如今这四家联络有亲,横竖又都是有人的,他们家又有的是银子,自然是不把一条人命放在眼里的。再者就是一个新上任的官儿叫什么贾雨村的,给他们后面料理也,什么事情都完了。只因如今那些达官仕宦之女,除了聘选嫔妃之外,另有公主郡主伴读,充才人赞善之职,所以薛家是送宝姑娘待选来了。”
黛玉奇怪地道:“是为了选秀?”
雪雁替她梳头,道:“什么选秀,未免太也高看了他们了!如今朝廷规矩,共分秀女、才人、宫女三个等级。秀女是最高的,入选之人,不是皇上嫔妃,就是由皇上赐给各王爷贝勒贝子等为福晋,无论哪样,倒也都是尊荣的。才人赞善之职,好听一些是这么说,横竖是宫中女官,若是难听一些,就是和素日里的姑娘们身边的伴读丫鬟一样。”
紫鹃笑道:“雪雁知道的竟多,怪道是姑娘身边的,想来就是姑娘身边的伴读丫鬟了!”
黛玉听了这话,便笑道:“我上学的那一年中,倒也是她们陪着我的。紫鹃,明儿里闲了,你也跟鸢儿学认得几个字,别听那些人说什么女儿家认不得字的,横竖自己明白一些,也多几分见识。”
紫鹃笑着答应了,道:“如今我倒造化了,也能认得几个字了!”然后又问雪雁道:“秀女第一,才人第二,那宫女就是最低的了?想来也都是伺候人的命儿了。只不知道,那才人也不过就是陪着公主郡主读书的丫鬟罢了,宝姑娘也这样想去做呢?她家那样富贵的,还做不得秀女?”
黛玉淡然一笑,雪鸢道:“紫鹃姐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薛家固然是极富的,偏却富而不贵,也就是说她家的地位是不高的,如今各行各业里,就属这商排最后,因此除非她家有人,不然她是不能选秀的。”
“那咱们家的三位姑娘是选得的了喽?咱们家大姑娘元春就是选秀的,如今给皇上万岁爷赐给了雍亲王爷做屋里人,想来也是富贵的了。”
雪雁撇嘴道:“不是我说的,大姑娘那算什么富贵?每个王府里,福晋是王爷嫡妻,侧福晋是侧室,也就次一等,但是只有两个名额,再次就是格格,称之为庶福晋,也就是格格,最后才是侍妾,不过就是个通房的丫头罢了,也就和这里的平姑娘没什么分别的,横竖都是伺候别人的命儿。大姑娘在那里不过就是这个身份,比丫头略略高一些儿罢了,有什么富贵的。”
紫鹃看着黛玉笑道:“瞧她们两个都比我小,竟懂得这么多,明儿里我定然是要跟她们学认字了,也学些见识,不然出去了,倒让人家笑话了!”
黛玉听着笑着,随手戴上了一对小巧精致的明珠耳环,套上了一只紫玉镯子,方对紫鹃道:“我记得咱们这里有好些内造点心是不是?我素日里也不吃,你装两盒子带两个人给环儿送去,就说给他尝尝,若是觉得好,明儿再打发人来取。”
紫鹃听了,便知道必定是昨晚见到贾环那样,所以如此,忙答应了,自收拾了两盒子点心糕饼出来,黛玉又示意雪雁,雪雁拿了一包碎银子出来,道:“这是一百八十八两银子,你也拿给了赵姨娘,横竖她也苦得很。”
紫鹃见雪雁做主黛玉的银钱,便看着黛玉,黛玉叹道:“素日里我也只当自己是苦的了,再没想到他们也苦得很,也没人待见。你就去吧,我记得环儿是极敬你的,你送去他也没什么气儿。”
紫鹃答应了,自是去了。
雪鸢道:“姑娘何必如此?只悄悄叫人送去就是了,叫紫鹃姐姐带人去,可不就给那些人看到了?”
“我偏就是叫她们看到了的!难不成悄悄的,反叫她们更说闲话不成?日后若是送什么东西去了,原本不该他们娘儿两个得的,若是叫人见了,岂不是说他们是偷了的?此时这样送他们,反叫那些人知道是我送的,也不能说他们那里不干净了!”
雪鸢恍然,道:“原来姑娘早已有了这个打算,怪道呢!”
正说着,忽然鸳鸯进来道:“姑娘起来了没有?”
第005章 恩,姐妹会
黛玉听到鸳鸯声音,便笑道:“早已起了,什么风把你吹进我这里来了?快些坐。”
鸳鸯看着黛玉一身的娇柔婀娜,真如弱柳扶风,不由得满脸堆笑,道:“姑娘越发标致了,连我也看呆了!”
“看你,也说这话,明儿里我就跟老太太说,咱们家鸳鸯越发油嘴滑舌了!”
“姑娘可快别这么说!我可有正经事情说呢!咱们家的大姑娘是雍亲王府里的,今儿一早王府里有信儿来,说大姑娘身上有些不大好,想着姐妹,因此福晋特别恩典,打发人告诉一声,叫姑娘们过去见见大姑娘呢!老太太也叫姑娘去呢!”
听了这信儿,黛玉有些不大想去,到了贾母房中,果然迎春三姐妹都已打扮收拾好了,另有宝钗也在,想来也是去的。
黛玉一身粉紫淡紫疏落搭配,纱罗质地,没有丝毫滚边镶嵌,惟独袖口绣着两枝紫色梅花,虬结苍劲,裙子下摆也绣了一枝同样的梅花,更浅的紫貂皮里紫色羽纱面披风下摆亦也同绣此梅花,越发显得整个人儿娇俏如弱柳新花,临春而绽,优雅淑静,一缕巧笑,如香溢室。
贾母见状,自是十分满意,笑道:“原本你是懒的,素日里也不多走走,如今雍亲王福晋说你大姐姐身子不好,就叫你们姐妹们去陪两日,你也见见你大姐姐去吧!”
黛玉奇道:“难不成还是要住两日的不成?”
贾母点头,道:“是王爷和福晋恩典,所以已经打发人收拾了两间房子,叫你们姐妹陪着你大姐姐多住两日,也叙叙家常。”
黛玉虽然心中不愿,却也只得应了,雪雁忙与紫鹃去收拾了衣包等物,紫鹃见她一脸灿烂,便笑道:“去王府里一遭儿,我是跟着姑娘去见识,你是有见识的,难不成也喜欢去不成?”
雪雁笑道:“姐姐你知道什么?横竖去了就知道了的。”
毕竟是去王府中,况且元春也只是侍妾,故众姐妹们也都各带了一个丫鬟跟着,惟独黛玉带了雪雁和紫鹃两个,留下雪鸢在家里看屋子。那宝玉原也吵闹着要去,还是贾母吓唬他说他父亲要查功课,他方罢了。
她们不过是侍妾的姐妹们,在王府里是没名分的,不过都是奴才罢了,其实连见面本也是不允许的,因此是从后门进,一行四顶小轿,谁知那雪雁却道:“姑娘,我们略换了路走。”
黛玉有些奇怪,揭开了帘子看时,却是绕到了王府正面,朱红大门早已打开,四个嬷嬷迎了出来,竟接黛玉是从正门而入,不过倒也和迎春宝钗她们几个一块到了元春的院落里。
黛玉是聪明人,虽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几个走后门,自己却走正门,但是也知道必定和雪雁脱不了干系。
才下了轿子,宝钗就看了黛玉一眼,此时身在王府,自然也都不多说一句,多行一步,一同进了元春房中,只见她正坐在炕上做针线,气色倒还好,因满清规矩,正室穿红,侧室着绿,元春不过是个侍妾,故一身松花色服饰,端庄儒雅,雍容俊美,眉目之间和宝玉十分相似,亦和宝钗依稀有三分相似。
众姐妹见过了元春,元春忙吩咐让坐,看着黛玉和宝钗,只觉得竟比过众姐妹去了,宝钗也还罢了,尤其是黛玉,年纪虽小,体态亦弱,却越发显得眉如远山,雾霭隐隐,唇若红菱,水光滟滟,清新不染丝毫纤尘,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只觉得即使是本府里的年侧福晋,亦给她比下去了,方才含笑道:“如今是王爷和福晋恩典,我们姐妹才能见面,这林妹妹和宝妹妹,果然是与众不同。”
宝钗正欲谦虚几句,只听有人通报道:“福晋来了!”
慌得元春连忙站了起来,迎春等姐妹自然也都站了起来,元春亲自去打起了帘子,就见雍亲王福晋乌喇那拉氏扶着丫鬟的手进来了。
“民女见过福晋。”
雍亲王福晋眼光扫过了她们几个姐妹一遭儿,方笑道:“都免了罢,如今你们姐妹们难得能住两日在一块,就都该好生话话家常了!”
元春恭敬地道:“奴婢原该带着姐妹们去给福晋请安才是,怎么劳碌福晋亲自来了?真是奴婢的罪过。”
那拉福晋笑道:“罢了,我那里也不过这么着,也很不用你这几个姐妹来了,你们好容易见见,多聚一会子罢。”
说着,走到了黛玉跟前,伸手拉着她,笑道:“这个就是林探花家的黛儿了吧?瞧这一身的书卷气,真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娇贵千金,真个是如花容颜,如玉佳人呢!人也俊,名字也好。若不是知道是林探花家的,我还当是哪个仙府里的天仙下凡来了!”
黛玉低眉浅声道:“福晋谬赞了,黛玉不过是蒲柳之姿罢了。”
雍亲王福晋吩咐两个丫鬟拿了黛玉的衣包东西等物,笑道:“来,到我那里,咱们说说话儿去!常常说着什么时候能见你一见,哪里知道你来了三四年才见到,你可得好好陪着我。可巧今儿得了两样希奇果品,你也跟我去尝尝。”
说着,然后又向元春道:“你们姐妹们也就话家常儿罢,才得了的果品,我也吩咐人带了一些来,你们姐妹们也都尝尝。”
元春忙恭恭敬敬地磕头谢了,迎春宝钗等姐妹自然也是谢的,雍亲王福晋便带着黛玉离开了。
看着雍亲王福晋竟单来带着黛玉去,不但宝钗等诧异不已,亦连元春也不知道其中玄妙。
“这林妹妹,难不成竟认得福晋不成?”
见元春问这话,探春摇头,道:“不曾听林姐姐说起过。林姐姐自来此也有三年了,未曾出过咱们家半步,自然是不会认得福晋的。”
元春疑惑道:“这可奇了,若是不认得,如何福晋就巴巴到了这里来,单把她带去正房中聊天?”
宝钗道:“还有大姐姐不知道的呢,方才我们姐妹几个是从后门进来的,可巧我揭开帘子,竟不见林妹妹的轿子,原来却是从前面正门进的。”
探春听了笑道:“到底是宝姐姐,什么都心细着,我竟没发现。”
元春心中狐疑不定,对这个亭亭玉立风姿不凡的表妹,越发有些上心。
黛玉随着那拉福晋到了她的正房,那拉福晋拉着她一同坐在正面炕上,一面吩咐人送上各色精致点心好茶,一面笑道:“你也别拘束了,只当是自家一样。”
黛玉虽不解她为何如此客气,但是终究她也是有规矩的姑娘家,况且此时寄居贾府,亦不敢造次,故只笑不言。
那拉福晋笑问道:“如今在你外祖母家,一应吃穿用度也都还好吧?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外祖母很疼,姐妹们也都极好,因此倒也自在,没有什么不顺心的。”
那拉福晋笑道:“你虽说是好,可我也知道那样人家的规矩,必定大小事情也不能色色顺心。如今我也寂寞着,什么时候你闲了,也多来走动走动才好,有什么不顺心的了,也只管告诉了我。”
黛玉浅笑道:“多谢福晋关爱,若明儿黛玉果然有什么不顺心的了,少不得是来打搅福晋的。”
那拉福晋打量着黛玉一身的飘逸,笑道:“你这通身的气派,就适合这些清雅柔软的色调,也适合这些纱罗绢绡的质地,越发显出了那味儿来。我们这样的人,都是一些俗气的绸啊缎啊厚重的布料,越发笨重了。”
黛玉素爱这些雅淡的色调,听了这话,却也一笑,道:“黛玉是江南人氏,未免偏爱了一些雅淡色调,可福晋这样尊贵的人,穿了绸缎,也是越发显得雍容华贵,和黛玉是无可相比的。既然不能比,又何必比呢?”
“真真你这张嘴,灵巧得很。说来也真是巧,昨儿才得了宫里边的赏赐,是今年才进了的羽纱,今年的竟与众不同了的,竟是粉色兰花暗刻丝的,清淡得很,我们这里也无人适合穿这样轻巧的衣裳,好在知道你的尺寸,已经打发着一些心灵手巧的丫鬟们赶制出来了,回头穿了我看。”
黛玉心中疑惑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尺寸了?转眼间却不见了雪雁,不由得有几分诧异。
那拉福晋笑着让她喝茶,笑道:“来尝尝这个武夷山的大红袍,是今年最顶尖的茶叶了,就进贡了那么一些,皇上特地赏赐了给王爷几瓶,这味儿清淡,不比那些浓茶,定然合你脾胃,你吃了,明儿回去,你也带一些回去。”
说着又笑道:“来,我问你,何谓武夷山大红袍?”
黛玉轻笑一声,闻了闻茶香,道:“据说武夷山茶树高耸入云,其茶叶冠绝天下,然茶树之高,非人可上,故山中僧人训练一批猴子采茶,采茶之时,猴子一袭红衣,灵巧如燕,如红云直上,故谓大红袍之名。”
那拉福晋击掌笑道:“真个不愧是诗书里长大的姑娘,这么一个茶叶名儿,要是在皇宫里王府里问,没有哪个格格能回答得出来!”
然后又问道:“既然你已经说了,我也问你,尝尝这是什么水烹的茶。听王爷说,你们家是极看重吃茶的。”
黛玉笑道:“可见福晋今日是看重了黛玉了,不过也都是以养胃为先,所以吃茶有些讲究罢了。福晋这是朝鲜山脉下的紫水晶水,据说那里含有水晶的矿脉,所以这水就叫紫水晶水,用这个烹茶,具有神秘的养生效验。”
那拉福晋咋舌不已,道:“连这个水你也能闻出来?连喝还没喝呢!”然后才笑道:“正是这个水呢,就是在朝鲜取来的水,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千里迢迢取这水有什么趣儿,倒金贵了!”
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道:“喝茶之道,本就是水、茶与器具、火候均是极品,这茶才是极品的。”
第006章 情,见四爷
听这声音,黛玉有一刹那的恍惚,那拉福晋忙站了起来,黛玉自也站了起来。
只见一名青衣男子缓步进来,衣着朴素,面容刚毅,神情冷漠,一身的王者气魄,不是别人,竟是黛玉曾见过的,又有赠玉之情的四爷。
黛玉自然是有些呆楞了,只听他笑道:“怎么?黛儿长大了,就不认得了?”
“黛儿见过四爷!”
他弯腰伸手扶起了她,道:“还叫什么四爷?听着也不爽快,叫声四哥才是!”
黛玉自是知道他就是当今圣上第四子,如今的雍亲王爷了,只是有些意外,但这四哥之称,却委实有些不行。
见黛玉迟迟不叫,那拉福晋从未见过胤禛如此,忙笑道:“这有什么?就叫四哥好了,素日里也常听王爷念叨着,今儿见了,怎么反见生疏了?”
雍亲王爷位高权重,黛玉自是明白,她一介民女,如何能称皇子亲王为兄?
胤禛摸着黛玉的秀发,笑道:“黛儿叫一声听听,如今我这身份,想来也没几个知心人敢叫声哥哥的了。”
这么些年来,他的生活太过于残酷,太过于血腥,而她却是那么纯净而自然,仿佛能洗涤他罪恶而残酷的灵魂,对着她,他会觉得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热乎乎的人,对着她,他会觉得寂寞了冷漠都离他而去。
黛玉听他话中虽然带笑,然语气中却带着沧桑,不禁心中一软,软软地叫了一声:“四哥!”
胤禛大喜,那拉福晋也笑了起来,道:“听听这话,一下子就亲切得多了!来,黛儿,四哥你是叫了,可我这四嫂你也得认了!”
黛玉浅浅一笑,道:“四哥好,四嫂也好,黛儿见过四哥四嫂!”
那拉福晋喜得了不得,忙从手腕上褪下了一枚极莹润极精巧的玉镯子来,套在黛玉腕上,却也越发显得娇润起来,笑道:“这是四嫂娘家的东西,还是四嫂陪嫁过来的,这么些年了,也从没离过身。原本你是什么也不缺,可这镯子上的这两朵芙蓉花镶金却还有些精巧,你就收了,就当是今儿我给你的表礼。”
黛玉拜谢毕,那拉福晋才笑道:“黛儿你就陪着你四哥下两盘棋罢,我打发人给你收拾住的地方去!”
黛玉忙称不敢,胤禛对着那拉福晋,脸色仍旧是一贯的冰冷,道:“你只管去罢,横竖爷在这里,你也该自在一些了!”一面说,一面命人拿了棋盘来,摆在炕桌上,黛玉方不推辞,斜身坐在了胤禛对面。
堪堪下了两盘,就已经是午时了,那拉福晋也早已命人备饭,胤禛正面坐了,那拉福晋忙按着黛玉坐在了右边第一位,黛玉十分推辞,那拉福晋笑道:“好妹妹你就坐罢,这原该的。”
黛玉方告罪坐了,那拉福晋便坐了黛玉对面,侧福晋年氏和李氏以及格格钮钴禄氏和耿氏都捧菜进羹,悄然无声,元春本也应该来伺候的,因是黛玉在此,元春那里又有姐妹几个,故未曾叫她来伺候。
见到如此风流袅娜的女孩儿,年氏等人都微微有些惊讶,毕竟那仿佛是仙人一般的风姿,竟是自己无可比拟的。又见她如此尊贵,那拉福晋亦对她如此,竟能和王爷同席而坐,不由得都暗暗上心。
满人本就多食肉类,尤其是冬天,更是大酒大肉,带着北方的豪气,但是黛玉毕竟是柔弱的江南少女,脾胃清淡,故胤禛特地吩咐了精做江南菜肴的厨子整治了一桌苏州名菜来,极精致又极清淡。
黛玉心中自是感激,寂然饭毕,洗漱后,胤禛方对年氏等道:“你们都先去吃饭吧,也不必在跟前伺候着了!”
众人答应之后,方告退下去。
胤禛便带黛玉到了他的书房里,只见书房里摆设简朴,却四面书架,都磊着满满的书,书香四溢。
黛玉看罢,就知道胤禛也是爱书之人,必定知识广博。她也是从小爱书的人,虽然如今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她的爱书之心,从小受到了父亲的熏陶,自然是比别人更多了十分,偏她寄居在贾家,也不好要人搜集一些书给她看。
乍然见到这么多的书,黛玉心中十分喜悦,忙拿着一本书来看,只看了数页,便已不知身在何处。
胤禛看着有些失笑,可巧有人拜会,胤禛先去了。
刚刚看完,就有那拉福晋叫人来找黛玉到她屋子里去。
那拉福晋使唤着丫鬟们送上了许多打叠齐整的衣裳首饰等物,笑道:“来,黛儿,这些衣裳都是打发那些人做了的,早已做好了的,也就等着你来呢!你且穿了我看看可俊不俊!”
那些衣裳多是粉红、浅绿、淡兰、鹅黄、月牙白等柔和色调,色调既淡,花样亦疏,不见缠枝花样,却更适合黛玉清淡的妆容,倒也不用以为颜色浅淡花样寥落,就觉得这衣裳不好了,其质料之高贵,绣工之精致,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一般富贵人家乃至于那些达官显贵亦不能尽穿。
那拉福晋极爱黛玉,如今又膝下无子女,故对黛玉喜欢得了不得,只亲自来打扮她,衣裳首饰也是一套一套地试换着。每一套衣裳鞋袜,自有相应的首饰搭配,无不用心之极。
满人自然是穿旗装的,但是黛玉更适合穿着江南一带的汉装,素日里也是如此,也越发显得清雅飘逸,所以这些衣裳也都是汉装。
黛玉刚换了淡黄色缎子白狐皮小袄儿,盘扣小立领十分精致,银白素缎云狐皮褂子,领口和袖口绣着鹅黄腊梅,白绫子紫貂百褶裙,秀发高梳嫦娥髻,云鬓紧致,珠钿疏落,簪着白珠小簪,中间围着娇小精致的黄金小珠串,颊边两缕秀发逶迤而下,仿佛随风而舞,飘逸如仙。
那拉福晋笑道:“黛儿是穿什么都俊得很,竟真是画里的仙女走了出来了。”
忽然一名丫鬟进来道:“元姑娘想请林姑娘姐妹们叙叙话儿呢!”
那拉福晋眉头一皱,方道:“你先下去吧,就说林姑娘回头就去。”
丫鬟答应一声下去了,黛玉忙道:“原说今日来见大姐姐的,姐妹们也都在那里,黛儿也该去才是。”
“什么今日来看你大姐姐的?按咱们这里的规矩,王府里的侍妾是见不得家里人的,除非是恩典。原是我想见你,才特特恩准了她叫姐妹们探视的。你就好生在我这里玩儿,一会闲了再去。”
黛玉只得答应了,那拉福晋又拉着她的手看各色精巧首饰,笑道:“这些首饰都是宫里边的,咱们这里也没有适合,再说了,我也素不爱这些,我便挑了一些适合你的,送你戴罢。”
“四嫂已经送了黛儿许多衣裳首饰了,这些黛儿万不能再受的。”
那拉福晋笑道:“留在这里,也白放着生灰尘呢!倒还不如叫它们物尽其用。你也知道你四哥是一副的俭省性子,咱们这里啊,也都俭省得很,这些更没什么用处了,倒不如你这年轻的小女孩子带着也俏丽!”
黛玉道:“其实俭省一些倒好,那些虚浮的华丽,要了也是无用的,倒是俭省才是正经处世之道。若是挥霍惯了的,俭省起来反难了呢!”
“你四哥也是这么说呢,他从小儿是佟佳皇后照应着长大的,也深受了佟佳皇后不少的教诲,素来是比他的那些兄弟简朴许多。如今这世道里,多少富贵人家都是架子未倒,其实内囊已尽的。你那外祖母家,也是如此。”
黛玉点了点头,道:“四嫂说得极是,是可惜了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哪有几个富贵人家不是如此?虽说是“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诗书”,却也是越来越只会享受,而不会俭省了。
“好了,你也到那元姑娘那里坐一坐儿,晚饭还在我这里吃,住处也都打扫好了,不必和你那些来的姐妹们一同住。”
黛玉听了,方向她告退,那拉福晋亦命了两三个嬷嬷丫鬟送她到元春院落里,只吩咐小心伺候,不许疏忽了的。
到了元春那里,看着黛玉一身的典雅高贵,元春认出了那是宫中赏赐下来的料子,花样虽不繁复,质料却极高贵,只有王爷和福晋才能用得,即使是年侧福晋也不过就一两套这样的衣裳罢了,看毕笑道:“妹妹换了这衣裳首饰,越发超逸了!”
迎春也看着黛玉,拉着她坐下,脸色温柔,道:“林妹妹本来就是神仙似的,穿上这衣裳,飘逸中带着高贵,想来也只妹妹适合穿这衣裳。”
黛玉浅浅一笑,道:“不过就是衣裳罢了,并没有什么的。”
元春笑道:“妹妹以前可是认得福晋的?巴巴儿的就来接了妹妹去?”
黛玉摇头,道:“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福晋,幼时在江南,如今在外祖母身边,素日里未曾见过福晋。”
“这可真是奇怪了,倒也是妹妹的缘法呢,今日初次见到福晋,福晋就这样疼爱妹妹。不但送妹妹衣裳首饰,更对妹妹另眼相看呢!妹妹腕上这玉镶金芙蓉的镯子,可是福晋从来没离过身的,今日里竟赏了给妹妹了。”
宝钗看向了黛玉腕上的玉镯,浅笑道:“听大姐姐如此一说,竟真是林妹妹的缘法了。”
探春笑道:“这有什么?林姐姐本来就是惹人爱怜的,咱们家尚且如此,何况是福晋这样高贵的人呢?定然是喜欢林姐姐得很呢!”
笑着推黛玉道:“林姐姐可记得,明儿里得了什么好东西好玩意儿可别忘记了我!”
黛玉笑着打趣道:“什么时候你也学得凤丫头一样了?如今也说这样的话!”
元春慢慢问着黛玉幼时读什么书,认得什么人,如今可顺心不顺心。黛玉度其心意,明白必定是因今日那拉福晋亲自接她,故元春心中多了一些意思,便拣了一些该说的一一回答,至于认得胤禛之事却未提。
眼见天色渐晚,雪雁便走了过来,道:“福晋那里摆下晚饭了,请姑娘过去吃饭呢!”
黛玉方向元春告辞,元春虽极诧异,亦不能留,只得放她去了,只是心中亦不免多了几分心思。
第007章 侠,十三爷
虽说是在雍亲王府中略住几日,但是却也是黛玉极舒心的日子,每每总有那拉福晋劝解,少了许多伤春感秋的心思。
原以黛玉心思,必不能在此陌生之处如鱼得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股依靠的感觉,而那拉福晋也总是说她父亲原是胤禛极得力的手下,又曾十分托付了他们来照应着她,因此对她好并不为过,故黛玉也有些放下了心。
到了第三日,原本迎春宝钗等人是要回去的了,偏那拉福晋极爱黛玉,故又多留了几日。
这日一早,因下了一夜的大雪,所以外面分外明朗,黛玉也早早地起来了,穿着米白色绸缎白狐皮夹里直身长棉服,白色绫棉裙,棉服胸前绣了一枝粉红色梅花,逶迤而上,袖口却是绿色的鸢尾兰,滚着些许的白狐狸长毛,裙角亦是一簇粉红色梅花,青色缎子绣花面云狐夹里披风,水绿色绸里,绣着疏落有致的白梅花,更显得娇柔婀娜,风流婉转。
胤禛上了早朝去了,那拉福晋料理着府中事务,故黛玉便在书房中安稳看书,斜卧在铺着长毛大白狐皮的暖炕上,倚着搭着大毛黑灰鼠皮的靠枕,仿佛是一堆柔软皮毛中的娇小仙子,水绿色缎子绣鞋上亦绣着白色梅花,正放在炕前的脚踏上。
喜爱看书的黛玉未曾留意,窗口竟不直何时站了一名戴着斗笠的白衣男子,剑眉星目,相貌俊美,却带着一身的英姿飒爽,有一股豪爽侠气,亦带着一身的风霜,肩上犹带几片雪花,想是赶路方至。
他静静地打量着四哥书房内的小美人,有些奇怪四哥书房里什么时候允许女孩子进来了?而且还是那么轻灵,那么纯澈。
只见她随便挽着发髻,只簪着一支白珠小簪,和青色头绳系着发髻,青色的头绳编结成两片绿叶,托着一朵粉红色头绳编织的小巧芙蓉,和青色披风,粉色梅花相辉映,越发显得眼神清澈如泉、幽怨如诗。
那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女孩儿而已,但是在她身上他竟看到了匪夷所思的美丽,美丽不足以形容她的飘忽和纯澈,那股灵气很容易让人着迷。
忽然,一名身穿淡紫色袄儿紫色裙子的丫鬟走进,端了一杯茶道:“姑娘歇歇罢,别脖子低得回头又嚷着疼了。”
黛玉放下了手中的书,细嫩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容,道:“你也歇歇罢,横竖忙什么呢?难得能在这里有两日清闲的日子,能多看两本书,偏你就又来说我!”
紫鹃笑道:“王爷和福晋真对姑娘好呢,这样疼姑娘。”
黛玉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也是个极聪敏的人,什么是不明白的?在那里,除了老太太是怜惜我疼我之外,别人又有几个能真心待我的?舅舅虽疼我,到底他是个老爷,舅母就不用提了,你也看得明白,我总是不入她眼的。三春姐妹虽好,生在那样家里,迎丫头探丫头又都是庶出,尚且自顾不暇。凤姐姐也好,偏她是给舅母管家。在这里,明明是没有干系的,却是对我最好的,想一想,倒也有几分好笑呢!”
紫鹃笑道:“宝二爷也和姑娘比别的姐妹都亲密呢,我从小儿跟着老太太,倒也没见过他跟别人这样好。”
黛玉听了,淡然一笑,想起宝玉素日里的性子,道:“和我爹爹相比,我倒没觉得他有多好,虽然好些,却也算不得什么,他和哪个姐妹丫头不是极好的?也和宝姐姐极好呢!可叹我那兄弟,若如今也在,怕也比宝玉还出挑呢!”
想起年幼夭折的青玉,黛玉又不免落了几点泪珠。
她曾经也不是如此孑然一身的啊,可是如今,兄弟不在了,母亲不在了,剩下的老父却也远在扬州,亦连她想尽一点孝心,竟也成为了奢望。
她多想拥有一个温暖充实的家,不必大富贵,不必太多人,小小的,一家人,和乐丰美,多好!
一念及此,黛玉方想起紫鹃在跟前,遂又笑道:“瞧我,说着说着,就又哭了!”
紫鹃端着茶给她润口,才劝道:“姑娘也不必多心了的,逝者已矣,姑娘也该看着眼前的事情了。其实姑娘不说,紫鹃也明白,在那里,多少人是不顺心的,连大奶奶姑娘们都尚且如此,何况姑娘呢?只要自己放宽了心,总是觉得好些的,若是总把什么都存在心里,便是极好的身子骨也都败了。”
黛玉拿着手帕子掩住了小口,轻声咳嗽了两三次,紫鹃忙担心地放下了手里的茶盘,道:“姑娘又咳嗽了不成?原说了,该多歇歇才是,偏姑娘又爱看书,总是忘记歇息,长久下去可怎么着?”
“没有的事情,瞧你这副样子,急什么。”看着紫鹃一副风声鹤唳的模样,黛玉亦忍不住掩口轻笑,明眸流转,风致嫣然。
紫鹃这才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方才见到了宝姑娘她们几个,正问着姑娘什么时候回去呢!想是大姑娘的意思了。”
黛玉眉头微蹙,道:“住了这几日,原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今儿雪大便罢了,明日就跟王爷和福晋告辞罢。”
忽然胤禛道:“多住两日再回去,急什么了?”
胤禛一面说,一面抬足进来,犹穿朝服,肩上也落着几片雪花,黛玉见了,忙下了炕,不妨脚下没踩到绣鞋,直跌了下去。
胤禛急忙伸手,把她接到了怀里,然后抱着她放在炕上,低身替她穿上罗袜绣鞋,道:“如今也冷,你也该小心一些才是。”
她的一双雪白莲足好小,好细致,晶莹剔透,如玉之润,如缎之柔,十个脚趾甲仿佛十片粉红色的花瓣,想来是林如海之意,虽然是汉人家的姑娘,却也没有缠足。
黛玉脸上一红,有些害羞,叫紫鹃道:“快去倒些滚茶来给王爷润润口,顺便再拿个手炉,外面冷得很呢!”
紫鹃答应了一声,出去之后,胤禛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好容易在这里你也舒心两日,何必急着回去?你那些姐妹回去也罢了,原也没甚关系,你却要多住两日才好。”
黛玉摇头,道:“住这几日,已是十分打扰了,只怕外祖母在家里也是担忧着的,既如此,又何必再打搅着四哥和四嫂?还是回去的好。况且这住多了,也难免一些口舌生非,反不好了。”
胤禛道:“偏就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的,就如此多心,你还要住在那里好些时候呢,难不成日后都如此?”
黛玉亦有些忧伤,但是不愿给父亲添了烦恼,倒是住在贾家好,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在那里外祖母疼得很,又何必多说别的一些什么?原本寄人篱下,心也未免多些,倒也没什么。”
相同的寂寞,胤禛如何能不明白?虽见她如此,但是如今却也只能这样了。
想到这里,忽然笑道:“十三,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还在外面站着作什么?也不怕这雪大?”
胤祥笑着从窗口一跃而进,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道:“倒没想到,来了四哥这里,便先见到了一名小仙子。”
黛玉有些好奇地看着胤祥,胤禛对她道:“我的好兄弟,十三胤祥。”然后对胤祥道:“她是林如海的女儿,名叫林黛玉,如今寄居在贾家。”
黛玉听了,不由得瞪圆了两只晶莹剔透的眼珠儿,她是知道十三爷胤祥是胤禛最好的兄弟,可是她也知道早在废太子的时候,胤祥就已经给当今圈禁起来了,如何他又会在此地?
胤祥惊讶地打量了一下黛玉,道:“她竟是林如海的女儿?原来就是她了,怪道呢,这一身的书卷气,果然有几分他的清奇俊逸呢!”
黛玉听他语气似乎和父亲很熟悉,不由得更多了几分好奇,只是亦不好开口问,只上前见过了他,胤祥忙扶起了她,笑道:“这可别,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如今我又不是什么十三爷,好丫头,叫我一声十三哥就罢了。”
胤禛也向黛玉道:“圈禁在养蜂夹道里的十三,不过是个替身,今儿这个才是真的十三,也不必多想什么,他如今不过就是江湖上的十三侠,逍遥自在着呢!”
黛玉听到这件匪夷所思的秘密,心中更是如翻江倒海一般,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何以胤禛兄弟竟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于她?
胤禛正要说什么,紫鹃已敲门送了滚茶来,胤禛方住了口,黛玉叫紫鹃道:“姐姐你就去看看大姐姐那边有什么事情没有,若有就来告诉我,若没了你就去看看迎姐姐探丫头和惜丫头作什么。”
紫鹃听了,心中会意,便先退下了,亦带上了门。
胤禛这才脱下了身上的黑色狐狸皮大氅,黛玉顺手接过,搭在了一边,他喝了杯茶润口,然后才道:“十三在江湖上行走,多是给我拜访一些奇人异士,其实你父亲林如海,他是我最重要的密探之一,素日里都是有联络的。”
黛玉瞪大了眼睛,她从来不知道书卷气极其浓郁的父亲,竟会是他的密探,如今还是有联络的。
胤禛似乎无意在这上面多说,只看着黛玉的疑惑道:“如今世事紧张,风云变幻,很多事情,其实不知道了反而比较好。你只记得,你父亲他是四哥的人,所以你在四哥这里也不用那么外道了。”
胤祥饶有兴味地看着黛玉,有些诧异她小小的年纪,眉头却总是带着淡淡的忧愁,知道她在外祖母家的日子必定是不大顺心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怜惜,笑道:“是啊,丫头,你看我都不跟四哥外道呢,你就更不必了!”
黛玉给他逗得笑了起来,眉头稍展,愁色微减。
胤祥笑道:“丫头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一些,以后也别老是皱着眉头,我还以为有人欺负你了呢!”
黛玉调皮心一起,娇笑道:“十三哥不是十三侠吗?若是有人欺负了黛儿,十三哥就替我去教训他们好不好?”
胤祥爽朗地道:“好啊,丫头,明儿有了什么委屈就告诉十三哥,十三哥去替你出气!”
黛玉方想起父亲与胤禛有所联络,便道:“黛儿在那里,也不好与爹爹捎信,既然四哥说与爹爹有联络,还烦请四哥替黛儿给爹爹一些信息,就说黛儿在这里一切安好,不用爹爹记挂。”
胤禛点了点头,便向胤祥道:“你不是还要下南边去的吗?就替黛儿捎信给林如海好了!”
胤祥点头答应了,道:“也罢,正好走扬州呢,原也说是要去见见他的,既这样,黛儿丫头,你就亲笔写了信我还带去。”
黛玉听说,忙到案前研墨挥笔,不过就是告诉父亲自己一切安好,一色妥当之事,又书后十分惦念父亲身体,望父亲也能多加注意。
黛玉原是极聪敏的人儿,明白胤祥此来,必定是和胤禛有事商议,把信交给了胤祥之后,便告退了下去。
第008章 思,土仪情
胤祥看着黛玉的身影退下之后,才笑道:“难得四哥竟叫她也进四哥的书房呢!”
胤禛接过他递来的牛皮纸袋打开,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半日才道:“好容易回来一趟,也该去看看你的福晋们才是。”
胤祥挥了挥手,道:“如此机密的事情,自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虽说皇阿玛是知道的,但是保不住他们那些人从我那些福晋中也探听一些消息,还是小心一些罢。有四哥照应着他们,我也不必多加操心。”
胤禛点了点头,看着手里的消息,沉吟了片刻,道:“这是林海探听到的消息?”
“是啊,怎么了?我确实才是从扬州回来的,见了他,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胤祥好奇地问着,然后拿起了黛玉方才看的书看了两眼,笑道:“四哥,你这么个佛爷也罢了,怎么那丫头也看起了你这佛经来了?”
听他一说,胤禛拿过一看,确是自己常日里曾看的《法华经》,冷冷的面容上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笑意。
“我倒也没想到,那丫头也看起了佛经了,难不成四哥成了一个佛爷,她也要做菩萨不成?我说四哥,你这书房里还是少些佛经的好,省得那丫头在你这里看书,真看出了一个菩萨出来。”
胤祥看着胤禛好一会,语气中充满了玩笑的意思,才道:“听说那丫头在那里,也是极不顺心的呢!”
胤禛抬头定定地看着他,胤祥举着手道:“我已来了好一会了,正巧听到那丫头和丫鬟说话,再者原也受了林海之托,倒也打听了一些,所以知道了一些。四哥你也知道,那里哪里就是那么好相与的,她一个小女孩儿家,也难为她了。”
胤禛眼睛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好一会才道:“也只有如此,才能保她全家周全。”
胤祥叹了一口气,道:“四哥说的也是,林海替四哥做事,早已得罪了那些人,也难怪他答应四哥如此做,我看着他神情,也只是担忧着黛丫头了。瞧那丫头受了不少的委屈,却还在信里对她父亲说她一色极好呢!”
胤禛眼神幽深,却不说话。
胤祥看了胤禛好一会,道:“瞅个机会,还是跟那丫头说实话吧,我瞧着她那副聪明伶俐的样子,可不必林海差一分儿呢。”
胤禛想了想,最终却是摇头道:“还不是时候。她虽然聪明,但是终究年纪小,保不住会泄露了一些什么。再等两年,她大了一些了,再告诉她罢。这是关系着她一家人的周全,越是少人知道,她家里也越是安全。”
胤祥点了点头,毕竟四哥说的是事实。
室中静谧了好一会,胤祥笑道:“方才我从后门进来,可见到了不少花花绿绿的莺莺燕燕,还当是四哥你要纳新人呢!”
胤禛瞪了他一眼,道:“那几个是元春的姐妹,原想着叫黛丫头过来散两天心,所以才准了的。你要是看中了哪一个,四哥就打发人给你去提。”
胤祥里连忙举手投降,笑道:“这可别,那些个,我还无福消受呢!”
说着摸了摸下巴,然后道:“要是黛丫头,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一下,倒也有耐心等着她长大。”
此话一出,就引来了胤禛恶狠狠的瞪视,胤祥笑道:“不说了,我还是去见见那丫头才是,林海叫我替他捎带了一些东西给她。”
不等胤禛说不,胤祥就已经溜了出去。
好在胤禛的正院中都是心腹之人,他又把斗笠压得低低的,也无人在意他就是十三爷胤祥。
黛玉原本是欲和姐妹们一同住的,偏那拉福晋把她安置在了胤禛的正院厢房之中,所以胤祥却也轻松就到了她门前。
可巧雪雁开门倒水,见了他微微一笑,回头道:“姑娘,十三爷来了。”
黛玉听了,忙起身迎了出来,原也不好意思叫他一个大男人进自己的闺房,但是这里不是自己住的,因此倒也没计较什么。
胤祥摘下了斗笠,环视了一下,笑道:“还是一股子书香味儿呢,真和你父亲住的地方一样。”
黛玉亲自烹茶来,倒了与他,道:“这是四爷的屋子,可不是我的。”
胤祥笑了起来,随意坐下,见黛玉站着,便忍不住笑道:“小丫头,你是主,我是客,你若不坐,我可走了。”
黛玉听了他这话,微露笑靥,这才坐了下来。
胤祥看着炕桌上的针线,笑道:“在作什么呢?这么冷的天,也不该你动手了才是。”
黛玉摇头道:“也没作什么,只是闲了,所以熟熟手,省得明儿里连针也不会穿了。”
胤祥看了她好一会,才道:“其实丫头,我也知道你身子不好,虽然在那里不顺心,可也要知道保养自己身子,也少些伤春感秋的心思,焉知道山重水复之后,不是柳暗花明?很多事情啊,也不是表面那样的。”
黛玉是聪明人,也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却不明白他说的表面是什么,只怔怔地看着他。
胤祥靠着靠枕,悠悠地道:“就拿我来说吧,虽然我以前很得阿玛喜爱,但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有很多人都以为我失势了,失宠了,可是在阿玛心里还是有我的,不然不会叫我留一个替身在那里承受圈禁,而给了我自身一个自由。”
黛玉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父母是不担忧着自己的孩子的,皇上这样,却也不失为一个慈父。”
胤祥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道:“是啊,可是总也有人不理解阿玛,也很少有人理解四哥。丫头,四哥,其实,他也很苦的,即使他如今贵为亲王,可是他吃的苦,比我多得多。”
黛玉看着茶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半日才轻轻地道:“我不明白,到底都在争一些什么呢?”
胤祥愕然地看着她娇美绝伦的小脸,随即扯出了一抹赞赏,虽说她是一个娇养深闺的千金小姐,可是原来她也明白如今的形势,她说的争,就是指朝廷上他们这些兄弟的争位之争了。
如此冰雪聪明的女孩儿,真是天下少有。
忽然想起了什么,胤祥连忙解下了背上一个包袱,推到了黛玉跟前。
黛玉不解地看着胤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定然高兴的。”
黛玉打开一看,不由得捂住了心口,有些不敢置信,眼中也顿时湿润了起来。
那是一些苏州的小玩意儿和几叠上好苏绣,更有的是两盒她最爱吃的千层雪花糕,一闻到味道,她就知道是家里的苏嬷嬷做的。
胤祥笑道:“我来的时候,也到你家里去了一趟,见到了你父亲,他叫我捎带给你的。”
黛玉拿起一块雪花糕,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好了,好了,要是知道能惹你哭的话,我下次可不给你带了!”
黛玉连忙擦干了眼泪,道:“多谢十三爷,我很喜欢很喜欢。”
胤祥听她称呼,本来想敲敲她的头,还是有些不忍心,所以只敲了敲炕桌,道:“丫头,你要是再这么生疏有礼,爷可也不给你带了。”
黛玉听了,连忙改口称十三哥,胤祥这才笑了起来。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胤祥神色一整,戴上了斗笠,推开窗子,道:“丫头,下次来了,再来看你!”说着便从窗户飘然而去。
黛玉忙把他捎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就见紫鹃进来了,她方放下心来,只听紫鹃道:“姑娘,大姑娘请姑娘过去呢,说姑娘们都在。”
正好雪雁也进来了,黛玉便点了点头,道:“雪雁,东西你收拾了一下,我到大姐姐那里去。”
雪雁点点头,黛玉漱了口,洗了手,稍微收拾了一下,方披上了斗篷,带着紫鹃去了元春那里去,果然姐妹们都围着熏笼说笑。
黛玉见过了元春,元春忙拉了她坐在身边,笑道:“自家姐妹,不必多礼了。”
元春是有见识的人,知道不论爷还是福晋,都对黛玉极好,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几日也听了不少闲话,而且自己如今不过是个侍妾,保不住将来真得靠了黛玉而升位,自然是对黛玉极客气了,再者,到底爷对她是个什么心态,也不大了解。
黛玉道了谢坐下,宝钗笑道:“妹妹身上,倒带了一些檀香的味道呢,像是从佛堂里出来的。”
惜春坐到黛玉身边闻了一闻,她身上除了淡淡的幽香之外,倒果然有些檀香的味道,然后笑道:“宝姐姐鼻子真灵,果然是极品檀香的味道。林姐姐,你是不是去佛堂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黛玉听了忍俊不禁,道:“哪里是去了佛堂呢,倒是在书房里坐了一会,想来书房里烧的是檀香。”
元春点头道:“正是呢,爷是极信奉佛爷的,因此爷的书房里素来是烧的檀香,佛堂里也是,难得妹妹竟去爷的书房里一遭儿。”
黛玉淡淡地道:“黛玉只是喜欢看书一些儿,因此蒙王爷恩典,进去看了两本书。”
元春也不好多问,半日才道:“虽说爷和福晋极疼你,可这里毕竟是王府,况且我也不是那位份上的人,因此明儿里你们便回去吧,省得那些福晋格格们也有什么闲话。”
宝钗忙道:“我们原也该回去了,倒是林妹妹,不知道回不回?”
黛玉淡淡地道:“明日便回去罢,今儿也好跟福晋告辞,我倒也想老祖宗了。”
第009章 酸,妻妾心
听了黛玉的告辞,那拉福晋因胤禛之故,自然也是极不舍得,偏也无奈,只得答应了,中午之时便命人设了家宴,侧福晋们和格格们等都在座,元春也带着宝钗等姐妹给那拉福晋和侧福晋们见了礼。
原以元春之位,无她之座,偏因那些姐妹们都在,故那拉福晋笑道:“元姑娘也坐吧,别累着你那些姐妹。”
难得的恩典,元春自然是忙道了谢,携着宝钗等在偏下席都入了座。
黛玉深知其厉害,自然是欲和宝钗等一处,偏那拉福晋笑道:“丫头你来,坐到我这里来,省得离得我远,看不见你。”
黛玉轻声道:“如今姐妹们都在,倒也是一处反不给福晋添乱。”
那拉福晋笑道:“怎么?连吃个饭你也如此?横竖你明儿里就要回去,还这么讲究这个不成?快来坐下!”
那拉福晋的贴身丫头忙拉着黛玉坐下了,黛玉亦有些无奈。
黛玉的惊世绝艳,黛玉的雍容华贵,以及这几日以来那拉福晋的偏爱,那些福晋格格们都看在眼里,自然是惊诧于她无与伦比的容貌气度,也都免不得有些酸心醋意存在了心中。
齐侧福晋李氏有些意味深长地笑道:“瞧这些姑娘们,真是一个比一个水灵呢!依我说,真是这天下的钟灵毓秀,都集到元姑娘你们贾家去了!”
那李氏曾替胤禛生育了好几个儿女,虽说不少夭折,但是毕竟她还有一个儿子弘时,在弘历和弘昼未出生之前,她是极得胤禛宠爱,如今年侧福晋有的是美貌和家族的兵权,而钮钴禄格格、耿格格等也都有了儿子,自知骄纵的她,加上也有些骄纵的儿子,免不得少了许多宠爱。
偏生又见了黛玉如此的模样,她自然是第一个发作的了。
元春忙站了起来,道:“不敢,这些姐妹们不过都是头脸儿干净一些罢了。”
李氏笑道:“哪里就只是头脸儿干净呢?瞧你这妹妹林姑娘,真是天人下凡一般,如今年纪尚小也罢了,若是再长了几岁,只怕把年妹妹都比下去了。是不是,年妹妹?”
年氏初嫁进雍亲王府之时,原本也并不大受宠爱,因这几年的朝廷上事故,她哥哥年羹尧手握了不少兵权,因此倒也得了胤禛不少的偏爱,美丽自然是她最重要的,但是聪明和温柔,却也是她不可少的,岂能真如了李氏的意?
“李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天下之大,自然是美女无数,妹妹这点小姿色,怎么能和林姑娘这种天人之姿相比?”
黛玉有些个不悦,但是面上却不能露出,只是微拢双眉,低声道:“小女一介蒲柳弱姿,如何能如此相比?倒是叫各位侧福晋见笑了。”
那拉福晋亦道:“罢了你们,如今她还是个孩子,你们年纪这么大的人了,也这么说她,叫她以后如何平安?”
李氏和年氏不由得住了口,都没的说了。
黛玉原本就喜欢如此用饭,素日里即使在贾家,亦是寂然用饭,今日里她们说的这些话,她自然也是听出了其中之酸心醋意,越发地心里不大痛快,只低头无言,便是用饭,亦是如同嚼蜡。
李氏笑着对黛玉道:“都说林姑娘才学上是极好的,明儿里只怕还要多来走一遭儿呢!也叫我们学学那些汉人家女子的才学规矩。”
黛玉心中一沉,知道她是讥讽自己没有规矩,不守深闺教条,却到外人之府。
想到这里,黛玉便淡淡地道:“黛玉不过就是认得几个字罢了,没有什么真才实学,那里能叫侧福晋说学之字?况且如今王府之行,是因元姑娘思家之故,得蒙王爷和福晋恩典,黛玉方能一出闺门,他日岂能再如此随意出门?”
李氏脸色一变,随即娇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原来林姑娘是极懂规矩的!”
想来她也是没有想到黛玉小小年纪,居然能听出她话中之意。
正说着,就见胤禛阴沉着一张冷淡的面容进来,道:“远远的就听到了,今儿里怎么着?又闹起来了?”
那拉福晋忙站了起来,余者诸人自然也站起来行礼,胤禛淡淡扫了一眼李氏,便坐在了正面位子上,丫鬟们忙捧上了手巾、水盆等物,跪倒在地上,高举起了水盆。
胤禛洗了手,拿着毛巾擦干,丫鬟们方退了下去。
可巧除了那拉福晋一身大红服饰之外,侧福晋们和元春等都是各种绿色服饰,越发显得那拉福晋万绿丛中一点红。
宝钗等姐妹都是随常颜色的衣服,迎春三姐妹一色的桃红色,一样的钗环妆饰,只是颜色或浅或淡,而宝钗却是一身的缕金百蝶穿花橘红服饰,头上高梳云鬓,戴着八翅挂珠大凤钗,也颇有些显眼,李氏微微有些冷笑。
那胤禛素来不理会这些,他只穿着米白色宫缎长棉袍,青色暗绣马甲,原本也没什么,偏巧黛玉今日所穿仍旧是在书房中服饰,颜色虽淡,却因胤禛也穿了同色系同质地又同一式样的衣服而叫那些侧室们都有些注目。
虽说只是巧合,但是在那些侧室们眼中,却已不是巧合了,眼光都看着那拉福晋,毕竟这些宫里的衣服布料,不可能是贾家替了黛玉做了的。
黛玉原本并不在意这个,偏生那些眼光叫她如芒刺在背,更有宝钗等人亦是一副探究的样子。
虽然因胤禛严肃阴沉,而使得宝钗等不敢放肆,但是越是小心翼翼的隐晦眼光,就越使黛玉不痛快。
胤禛经历了无数的事情,自然是深知那些人的心中所想,便冷冷哼了一声,宝钗等忙低头安静用饭,不敢多探究黛玉。
那拉福晋自是心中明白,但是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四爷对黛玉疼爱之心,也难怪令那些妾室们有所吃醋,她也只得打破这诡秘气氛,笑着吩咐人上菜。
就在那拉福晋吩咐上菜的时候,络绎不绝的丫鬟们送是了各色菜肴。
如今时值冬日,天气寒冷,虽然有胤禛因黛玉之故而吩咐多做了一些江南小菜,但是还是有一些北方菜肴,以及大江南北各种名菜。
那拉福晋笑道:“可巧有了个云南的厨子来,做了一手的云南好菜,难得今儿人多一些,就尝尝那手艺。”
说着,又对胤禛笑道:“那厨子新来,爷儿也还没尝过那手艺呢,今儿尝尝,若是好,咱们这里就留下了。”
除了胤禛之外,众人都站起来答应了,方才坐下。
胤禛也只是点了点头,想来是要尝尝的。
果然两个丫鬟捧是了云南汽锅鸡和过桥米线两样,只见得红艳艳的辣椒油浮在汤上,却也不见热气。
胤禛坐在正位上,黛玉硬是给丫鬟按在了那拉福晋对面,也就是胤禛右手边第一个位子上坐下。
那丫鬟自然是先上了这主席的,便从黛玉身边上菜。
黛玉微微侧身,以方便丫鬟上菜,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两个丫鬟忽然身子一歪,两样菜肴直歪向了黛玉身上。
那云南汽锅鸡也还罢了,偏那云南的过桥米线,虽然没有丝毫热气冒出,但是红红的油汤之下,却是极热极烫,若是泼洒到了人的身上,必定是极严重之事。
眼见那锅过桥米线就要泼洒到了黛玉身上,众人都是惊呼出声。
胤禛身如电闪一般,突然掠到了黛玉身边,抱起了黛玉,转过了身子,那米线的热汤全部洒在了胤禛的右背和右手臂上。
满屋人都是唬了一跳,这家宴顿时是一片慌乱,那拉福晋又急又气,一叠声地叫人拿败毒消肿药。
李氏一面骂两个跪倒在地上的丫鬟道:“作死的?也不看看是谁在座,就瞎了眼睛的!”一面叫人把两个丫鬟往死里打!
两个丫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就脚下踩滑了,忙都磕头哭着求饶。
年氏和钮钴禄氏元春等都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收拾,宝钗迎春探春等人也都给挤到一边儿去了。
一圈人都围着胤禛,一叠声地叫道:“爷儿怎么样呢?可严重不严重?”
黛玉在胤禛怀里也惊呆了,有些个不知所措。
那拉福晋欲看胤禛伤势,胤禛却是先道:“先叫贾家的姑娘们都回房里。”
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似乎是没有丝毫痛楚似的。
但是黛玉却明白他是为了宽她的心,不由得泪珠莹然。
元春忙先带这宝钗等人退下,然后复又进来伺候。
胤禛放开手,低头看着黛玉道:“黛儿,你也和姐妹们先回房里去罢,这里有她们就是了。”
他受了伤,黛玉怎肯回去?无奈那拉福晋也忙叫人先带了黛玉回房,黛玉只得含泪回房。
那拉福晋吩咐人扶着胤禛回房,这方解开了胤禛身上衣服,好在冬天衣服厚实,伤势不算是十分严重,但是却也是一溜水泡起来了,背上手臂上都是。
胤禛斜坐在炕上,那拉福晋又是担忧又是仔细地替他敷药,忍不住也气道:“两个该死的丫头,真该乱棒打死!”
年氏也道:“福晋说的是,真该打死这两个没见识没规矩的丫头。”
胤禛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妻妾们,脸色也越发的阴沉,叫众人都有些惴惴不安。
“素日里,你们怎么闹,爷儿也不计较什么,只要不坏了规矩和本分就好了。可如今,当这几个小姑娘的面儿上,也是你们能闹的?这像什么样子了?倘若那丫头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可别怪爷儿不给你们面子!”
除了那拉福晋之外,众人脸色都有些发白,头都低了下去,缄默不语。
第010章 恸,胤禛伤
见胤禛神色如此,那拉福晋忙道:“爷儿才伤着,该歇歇儿了,这些事儿就交给妾身罢。”
说着,使着眼色叫侧室们都暂且出去,年氏李氏等人虽然不忿,却也只得先退出去了。
那拉福晋道:“爷儿也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骨。”
胤禛淡淡地道:“那两个丫鬟便罢了,也不必怪罪了,原也不是她们的罪过。还有就是那黛儿,也别叫她多心了。”
那拉福晋答应了,道:“既如此,爷儿便先歇歇儿罢,妾身去料理那些事情。”
胤禛点了点头,那拉福晋方甩帕子退下了。
背上和手臂上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痛楚,胤禛低低呻吟了一声,也有些累了,便趴倒在炕上暂歇,被子亦只拉到了腰际,受伤了的部位都露出来,敷着满满的药。
正朦胧之间,胤禛忽然听到一阵哽咽之声,便睁开了眼睛,却是黛玉站在炕前,两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满面泪光,已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了。
“傻丫头,好端端的,哭什么?”
黛玉哽咽了好半日,才抽抽噎噎地道:“四爷还疼不疼?”
胤禛心头一震,挣扎着坐了起来,笑道:“一点儿小伤,没什么痛的。瞧你这傻丫头,哭成什么样儿了?”
乍然见到胤禛赤裸着的上身,黛玉伤心之中,亦有几分羞涩,玉石一般的牙齿咬着嘴唇,低头落泪不止。
无论怎样,今日胤禛受伤是因为她,别人虽然不说什么,可她也知道那些人心里在想着一些什么。
自来这里,她素来多心,无论何事,她也无不小心翼翼,唯恐惹到了别人,使得别人多心,哪里知道,今日里在胤禛王府中,先是那些酸心醋意,接着便是胤禛代替自己受伤,着焉能叫她不伤心难过?
见到黛玉越发哽咽得厉害,胤禛心中亦不免几分怜惜,知道黛玉心存愧疚,便笑着道:“你瞧,四哥已说了,不过一些小伤儿,没有什么要紧的,四哥曾跟着咱们太祖皇帝行军打仗,还受过更重的伤呢!今儿这个,和那时候的伤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没什么疼的。”
黛玉原已听元春说烫得十分厉害了,故要亲眼看看才行。
胤禛知道她年纪虽然幼小,但是癖性喜洁,见不得这些脏东西,便笑道:“连四哥的话也不信了是不是?净听着那些人说严重,她们哪里知道四哥的伤势是重是轻。”
黛玉小嘴一扁,便是要哭,胤禛只得转过了手臂给她看,道:“你瞧,只敷药了,没什么厉害的。”
黛玉见到那水泡都肿得老高,极是吓人,不由得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哽咽个不休,她身体素来娇弱,加上如今寄居在贾家,诸事不顺心是有的,饮食上又不能十分小心,故更弱了起来,今日又哭得厉害,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登时便昏厥了过去。
胤禛大惊失色,忙揭开被子下炕,抱起了黛玉试她气息,发觉她只是因为伤心过度昏厥,这才放下了心来。
抱着她软软香香的身子,胤禛满腹复杂,叹了一口气,才把她放在炕上睡着,替她拉上了被子盖上。
胤禛正要到榻上歇息,就听有人通报道:“文觉大师来了。”
胤禛忙吩咐快请,文觉大师已经进来了,眉头皱着,道:“四爷怎么受伤了?”
胤禛不愿意在这上面说,便岔开道:“没什么,不过一点小烫伤罢了。大师今天怎么来了?”
文觉大师也没多问,只道:“才从外面来,也接到了林如海的消息,所以过来见见四爷,再者就是问问接下来的事情。”
胤禛想了想,道:“暂且先不用理会,如今也快过年的事情了,再说了,天冷着,那蛇也不会出洞。”
文觉大师点了点头,露出微微笑意,道:“四爷越发精练了。”
胤禛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似乎是在深思熟虑。
文觉大师亦不多说,只静默着,忽然看到胤禛炕是竟睡着一名娇小的女孩,不由得一呆,有些不敢置信竟然有人能睡到胤禛的炕上,要知道胤禛虽然妻妾也算是不少,但是却极有洁癖,从不叫任何人睡到他的铺盖上。
胤禛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道:“是该动的时候了,只是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文觉大师点头,笑道:“那孩子极是聪敏的,别看如今年纪小,倒也学了不少的本事,我想着,也叫他到京城里来做一些生意,如海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最后还是看四爷的吩咐。”
胤禛道:“再过两年罢,我想着两年之后,时机也该成熟了。”
文觉大师笑了一笑,然后道:“如今四爷的依照戴绎的计策,韬光养晦,果然是大有所得,如今很多要紧的事务,除了四爷,皇上也并不派给其他爷们。”
胤禛点点头,其实他根本就不稀罕那个位置,只是,他不能叫那些人随便毁却了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所以,他不得不坐上那个位置。更有一层不为人知的原因,他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
这个原因啊,又有谁能知道?谁能了解呢?
胤禛一伤,黛玉原本告辞之事便暂且搁置下来了,元春等忙着在胤禛跟前伺候还来不及呢,哪里会理会到这些姐妹回去的事情?如此一来,不免就没提回去。
黛玉虽未曾再去看望胤禛,但是却不免终日垂泪,不管雪雁紫鹃等人如何安慰劝解,亦不能改。
这日,黛玉出了屋子,走到了假山后面,看着梅花垂泪叹息,忽然听到一阵压得低低的声音道:“四爷替了那林姑娘伤着了,真是那林姑娘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可是真真儿的,侧福晋们怎么就不吃醋呢?”
黛玉听得声音是这院子里丫鬟的,不由得越发流泪流得厉害。
接着就又是一个丫鬟道:“你知道什么?那日家宴上,就是侧福晋们吃醋,才有了这风波。”
忽然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道:“我姐姐是在年侧福晋院子里伺候着的,她说她亲耳听到年侧福晋吩咐她身边的大丫鬟菊香,好似是说那林姑娘长得太过风流标致了,所以要想个法子挫挫她的锐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那上菜的翠儿说,那日菊香送了她一双十分精致的绣鞋,不妨她上菜的时候脚下就踩滑了,后来四爷没责备什么,翠儿回去,她娘脱下她绣鞋一看啊,原来竟抹了油的。”
另一名丫鬟低低得惊呼出声,赶紧捂住了嘴巴,两人都不敢说什么了,悄悄都离开了这里。
黛玉这里听了,这才恍然。
忽然听到身后道:“原也怪不得你的事情,你怎么还在哭个不住?”
黛玉听是胤禛的声音,忙回了头,果然就是胤禛站在身后,虽穿着上衣,却裸着烫伤了的手臂和肩背。
黛玉低低地道:“四爷受伤,还是因为黛玉,黛玉一想起那一溜水泡,就觉得心里伤心。”
胤禛走到了她眼前,道:“傻丫头,没事的,过两天也就好了。那些个丫鬟的话,你也别多心。再者,四哥不声张,原也是因为那年氏哥哥年羹尧手上有着极大的兵权,因此才按下了这件事情。只是,倒是委屈了你了,受这风言风语。”
黛玉忙摇头道:“黛玉没事的,四爷只管做自己的事情便罢。”
胤禛伸手拧了拧她的小鼻子,道:“还叫四哥呢!下次再这么生疏,可别怪四哥生气了。”
黛玉菱唇抿了抿,眼中仍带着点点泪光,越发显得较弱不胜。
一阵冷风吹过,黛玉感到有些寒冷,胤禛摇摇头,带她到了书房,伸手拨了拨火炉里的银霜炭火,又命人拿了手炉沏茶来。
黛玉啜着温热的茶水,坐在暖炕上,胤禛仍是处理着一些政务,满室寂静,唯听室外冷风呼啸。
胤禛看着手里的折子,想到了如今父亲派十四弟弟胤祯去西北打仗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呆呆的坐着不语。
黛玉见状有些好奇,胤禛抬头看见,便浮现一丝淡淡的笑容,说起了如今朝廷上的风云变幻。
他原本就是有着满腹的心事,却苦于无处可倾诉,今日有黛玉安安静静地听着,却也有些舒快。
黛玉静静地听完,然后问道:“四哥是也想去打仗吗?”
胤禛一怔,然后点点头,道:“从小到大,皇阿玛就不是很喜欢我,而额娘也因为我小时候是在佟佳皇后跟前长大,而疏远于我,一直喜欢十四,在佟佳额娘去世之后,额娘也不愿意抚养我,我总被别人耻笑说是连娘都不要的孩子。那时候,我心中一直不服气,所以我发誓一定会做得比皇阿玛所喜欢的儿子好上十倍。皇阿玛明明知道我也有这个能力,却派了十四去,可见皇阿玛如今疼爱的是十四,却不是我,无论我做得多好,皇阿玛都不会放在心上。”
黛玉听了淡淡一笑,道:“四哥,你总是说我多心,可是到了四哥身上,四哥你也很多心啊!我虽然在深闺之中,但是贾家和薛家也和那些爷们来往,我倒也明白一些事情。为什么说皇上不疼爱四哥呢?我总觉得皇上是很重视四哥的啊,不然为什么一定要把四哥留在身边呢?行军打仗,军功固然是满清功劳之最,但是终究不是那君临天下的位子,会打仗的人,不一定懂得治理。而四哥以前就曾跟着皇上打仗了的,机智才能,也必有所现,皇上怎么会不在意四哥呢?或许,皇上最需要四哥学的不是打仗而是治理。”
胤禛听了不由得一呆,黛玉认真地道:“我不明白皇上对四哥是疼爱还是不疼爱,但是依照如今常理,凡是自己喜欢的孩子,总是喜欢留在身边,不喜欢他离开自己的。别的我不敢说,就是我外祖母,明明大舅舅才是长子,可是因为外祖母疼爱二舅舅,所以和外祖母住在一起的,是二舅舅,却不是大舅舅,便是宝玉,也是住在了外祖母跟前。由此可知,其实皇上是疼爱四哥的,不然不会留着四哥在身边了。即使四哥没有去西北打仗,可是皇上也一直很重用四哥的啊,要是不重视四哥的话,那么多的事情,为什么不叫皇上疼爱的那些爷们去做呢?”
胤禛听了这些话,若有所思,并不言语。
黛玉又道:“我是不明白皇室里的事情,可是很多事情其实也是大同小异。外祖母很疼宝玉,虽然如此,可是却也招惹了不少的妒忌,既有了妒忌,就不免生了一些是非。这样的贾家尚且如此,何况是皇室呢?曾在书上看过,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或许,皇上是这样来保护着四哥的罢,免了别人对四哥的妒忌,也免了四哥的是非。”
第011章 解,康熙心
黛玉的话一说完,就听得一个苍老却洪亮精神的声音道:“好一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黛玉有些惊诧,只见一名精神抖擞的老人走了进来,虎步龙行,充满了君临天下的气魄,一脸的笑意盈盈看着黛玉。
黛玉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胤禛却是猛然站起,心中明白今日之话已尽给他听到,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忙敛去了心神,上前行礼道:“儿子参见皇阿玛。”
黛玉见状,就知道眼前的老人就是当今的皇上康熙大帝,忙也下了炕,上前行礼,“民女参见皇上万岁。”
“都起来吧!”康熙随手一摆,坐上了炕,然后打量着黛玉,招手笑道:“丫头过来朕瞧瞧,真是水灵呢!”
黛玉到了跟前,康熙细细看了一番,笑问道:“你就是江南道巡盐御史林海的女儿?”
黛玉点头道:“民女正是。”
她年纪虽然幼小,但是人却冰雪聪明,今见自己所猜测话语给康熙听到了,虽然不免有些担心自己的话太过放肆,却也并不十分在意,毕竟她说的也是实话。
听了康熙问这句话,胤禛却是一惊,他没有料想到,自己这里的事情,居然是父亲都一清二楚的,一来就认得黛玉。
康熙看着黛玉,然后才问胤禛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只说你受了一些烫伤,所以才跟朕请了假期,也不打发个人来说得仔细一些。”
一听提到了胤禛的烫伤,黛玉眼眶一红,又有些泫然欲泣。
康熙原本就已知道了这件事情,今见黛玉如此,他便笑了,道:“丫头,没事的,咱们满洲人都是英雄,保护你是应该的,若是他不保护,反而叫朕小看了他呢!”
康熙早知道黛玉之事,他原本是想胤禛长到了如今,虽然妻妾不少,却无知心,因此才特地关注了一些黛玉的事情,今日见她无论容貌、风度、气派、谈吐都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如此年纪,竟然就可以揣测到自己的心意,不由得更多了几分喜爱。
见到康熙竟似十分喜爱黛玉,胤禛心中倒也有几分欢喜,只是面上仍旧是一副冷冷的表情。
康熙问黛玉道:“今年几岁了?来了京城几年了?”
黛玉答道:“今年九岁有余,来了也差不多三年多了将近四年了。”
康熙摸着胡子点头,忽然笑道:“朕记得你父亲可是探花出身,祖上又是书香传世,想来你也上学读书了?”
黛玉道:“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罢了。”
“那倒也是你们林家家风使然了。朕常常在想,你们林家无论男女,都读书识字,偏生只是人丁寥落了一些,也难为你们家数代以来都是规规矩矩,很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说什么‘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诗书’,也只有你们家才算得上这个说法,一直以来都是洁身自好,却不招惹是非,看来你们家的教养,也真是独一无二,令人艳羡。”
黛玉可不知道他是感叹着这些儿子的争斗,只听他语气之中也对林家颇多推崇,便恭敬地道:“小门小户的,自然规矩少一些,既然少了一些,是非也就少了一些,轻松一些倒也是有的,却叫皇上今日过誉了。”
康熙听了,越发赞叹黛玉的玲珑剔透,笑对胤禛道:“朕今日来,知道的人没有几个,晚上也就在这里用饭了,你去打点一下,你那些家眷,就不用叫朕见到了。”
胤禛会意,知道他是想和黛玉单个说话,便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答应了先下去。
黛玉看着胤禛离开,只有些奇怪,康熙问黛玉道:“丫头,你怎么就跟老四说起了这么些说法呢?是谁教了给你的?”
黛玉摇头道:“并不曾有人教民女,只是民女胡乱揣测圣意罢了,若是有不当之处,还请皇上恕民女不敬之罪。”
康熙摆摆手,脸上有一丝黯然,道:“朕的这些想法,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一个小女孩儿明白的。”
见黛玉好奇地看着自己,康熙便开口道:“你是知道老四从小就是在佟佳膝下长大的罢?”
黛玉点头道:“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自然民女也知道了。”
康熙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他也是唯一一个教朕亲自抚育在宫中的一个儿子,原本,朕是很疼爱他,可是后来却发现,越是疼爱的儿子,越是容易受到暗算,即使朕很喜欢他,却也不得不疏远他,以表示朕并不疼爱他。连他自个儿都如此以为,哪里知道,你却明白。”
黛玉默然不语,自然是明白个中原因的。
“老四从小头发卷曲,语速又是极快,也心绪不佳,很难承受各种压力,朕是不能叫他这么一直下去啊,所以不得不批评于他。若不能改他幼时喜怒不定的性子,如何能担当大任?朕原本想了,即使他不理解,也一定要如此,可是今日才知道,他心中也一直是有着心结的。他如今很冷静,很自持,也很敏锐,或许你不在意,但是你可知道,你今天的话,确实是打开了我们父子之间的一些心结。”
黛玉笑道:“民女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只是说说自己心中所想罢了。四哥本来就是个极孝顺的人,为人又那么好,想来其实也是体谅皇上的,这可没什么民女的好处。”
康熙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打趣道:“丫头,你可别如此妄自菲薄,你如今就这样聪明剔透了,等你长大了,更是了不得了。怎么,明儿做朕的媳妇儿怎么样?”
黛玉脸上一红,羞恼地道:“皇上可别开民女的玩笑,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康熙笑着,拉着她坐在跟前,似真似假地道:“朕可不是开玩笑,朕的那些儿子们可都极出挑的呢,不是朕自己夸自己,你也算是有见识的了,你说,你还见过比朕的儿子更出挑的人吗?”
看着康熙得意的样子,黛玉故意泼他冷水,道:“怎么就是没有的?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是民女没有出去走过,自然是不知道,但是眼前就有民女爹爹,可不比四爷和十三爷逊色。”
听到黛玉说起十三,便明白黛玉必定是见过十三胤祥的,问道:“你见了十三?可还好吗?”
黛玉老实地道:“民女不知道好还是不好,可是看着十三爷的气色,想来是逍遥得紧。”
康熙听了点点头,笑道:“这小子,想来是太自在了一些,所以就不来看看朕这个老头子了。”
然后笑道:“来,丫头,朕给你两样好东西,你可得给朕收好了,不许有什么闪失。”
黛玉不明白,康熙却从怀里取出了两样东西来,一样是个蜡封的小小卷轴,一个就是一枚金牌。
“丫头,这枚是朕的免死金牌令箭,所到之处如朕亲临,送了给你,或许可以派上一些用途,将来也可保你任何条件,也可保你性命,无论是谁都得答应,你就收好了。这个卷轴嘛,你就先收着了,在将来最重要的时候,你能用上的。”
黛玉也不在意,但是见康熙如此慎重,便点头答应谢了收下。
没多大工夫,胤禛就回说家宴已好,康熙便携着黛玉出去,在酒席上除了和黛玉谈论一些诗词歌赋之外,倒也没有说起别的什么事情。
胤禛虽然不解,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毕竟黛玉的话,也确实给他带来了一些震撼。
见胤禛伤势渐愈,黛玉便又重新提出告辞,偏那拉福晋不大舍得黛玉,但是黛玉执意要回,那拉福晋只得允了,次日一早,元春带着姐妹们来告辞,那拉福晋笑道:“先别急,一色东西收拾好了再出门,正经路也不远,误不了你们姐妹们回那里吃饭。”
说着拉黛玉指着一些箱子,道:“那些你的衣裳等物都叫雪雁收拾妥当了,这是一些书画古董玩意儿,你带了回去玩耍去罢。爷送你的一些书籍,和一些笔墨纸砚等,虽然不值什么,却也比买的强,你爱看书,等看完了,爷书房里还多着呢,就打发人再给你送去一些。”
黛玉原喜看书,今见胤禛送她书,这可比那些什么衣裳首饰古董玩意儿等物都珍贵得多,自是忙谢了。
一色收拾妥当了,那拉福晋送了黛玉出了屋子,看着她上了轿子出了门才回转来。
宝钗等仍旧是从后门而出,黛玉却是仍从正门出,回到了贾府,亦去见贾母,可巧王夫人邢夫人等都在座陪着贾母说话。
贾母看着黛玉越发出挑得好了,脸色也有些红润,气色甚好,便笑道:“想来王爷那里是有福气的,才几天光景,瞧你气色竟好了许多呢!”
黛玉听了只是一笑,自是不提在那里饮食清淡养生,不比这里油腻过重,因此虽只几天,气色却已好了许多,更不用说在那里也有太医看视了几遭。
凤姐儿方从外面收拾点收她们姐妹们坐的轿子等物,亦看着收拾她们姐妹几个元春送的东西,一色妥当了便进来,上下看着黛玉,然后拉着贾母笑道:“老祖宗,我怎么瞧着咱们这林妹妹倒是有些不同了呢?”
贾母素喜凤姐儿机灵,笑道:“你倒说说你妹妹哪里不同了。”
凤姐儿笑着点了点黛玉身上的衣裳,笑道:“人是越发出挑齐整了,那是不用说的了。老祖宗瞧着,这一身鹅黄缎子绣鸢尾兰的棉服,华贵中带着典雅,越发显出了林妹妹这个人儿来。再者就是,这衣裳,可不是咱们能做得起的。妹妹头上这白珠象牙小簪子也罢了,妹妹常带着的,可这只凤头小发钗可真是小巧精致得紧,这几颗珠子可也浑圆得紧呢!”
黛玉拿着手帕子掩口轻笑道:“偏就你眼尖,别人看不见的,就你一双眼睛能看到。”
贾母这也才注意到黛玉一身衣裳首饰都不是这里给做的,便眯眼看了半日,才笑道:“倒都是宫里的首饰布料。”
探春听了笑道:“老太太不知道,那雍亲王爷的福晋可疼着林姐姐呢,吃住都是一处的,做衣裳打首饰送玩意儿,我们回来的时候,福晋不但送了林姐姐好些东西,还好生舍不得林姐姐呢!送了林姐姐的那些书,还有好些都是王爷收藏的书呢!”
王夫人听了这话,眼光原本低垂着的目光煞时放到了黛玉身上,那眼光充满了探究,毕竟自己的女儿只是雍亲王爷的侍妾而已,亦连这些服饰首饰也是按规矩不能穿戴的。
第012章 叹,贾母意
听了探春的话,又见了王夫人的神色眼光,贾母也看着黛玉,黛玉亦是极聪敏之人,方笑道:“原是得了福晋的眼,可巧又认得几个字,因此福晋对我略好些,又送了一些书。”
凤姐儿推着黛玉笑道:“你别跟我们打花呼哨,去的时候只带着衣包梳妆等家伙,回来却是好些箱子呢,有些是书,还有好些衣裳首饰古董书画玩意儿,但是那箱子,也都是南海黄花梨木的,只当我没见呢?快说,还得了一些什么好东西?”
黛玉笑道:“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了?不过都是一些家常玩赏使用的,有什么好的了?不过就是福晋的一个心意儿。”
贾母笑得一张脸儿如菊花似的,道:“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可都知道那雍亲王爷的福晋是极节俭的人,和王爷性子极像的,连自己都舍不得呢,却送你这许多,可见真是得了福晋的心了。”
她自幼到大,经历过了多少的风雨?见识过了多少的大浪?一生之中,虽然只有一个女儿,但是,女儿却给她留下了一个如此风流袅娜的外孙女儿,这个外孙女儿,却终究还是要她操心的。
儿媳妇的心意她不是不知道,如今这时节,薛家进京,虽说是自己说他们家房子多年未住,又未打扫,所以请他们多住一些时日,但是却也不过是客套,倒未曾料到薛家果真如住自己家一样,长此住下。
果然薛家是进京待选的吗?她可不是傻子,虽说自家不过是旗人包衣,但是毕竟也算得是富贵无匹,那薛家怎么可能会舍弃了他们贾家,而去做那些个虽说贵重却其实不过是下人的才人赞善?金玉之说,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冷眼看着而已。
若说有私心,她也是有的,她如今有宝玉那么一个心肝宝贝孙子,又有黛玉这么一个亲骨血,若能联姻,实在是上上之好,也是她一辈子的事情完了。
原本想着,敏儿去世了,接了黛玉过来,也是希望能和宝玉好生玩耍,比别人更亲近一些儿,哪里知道,宝玉虽然和黛玉极是亲密,但是这黛玉却真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娇贵千金,不愧是自己的敏儿教养出来的,举动之中总带着书卷气,却也知道本分地居住这里,甚少和宝玉玩耍。
凤姐儿自然是明白贾母心意的,只笑道:“瞧妹妹也累了,去歇息才是正经呢!”
贾母忙笑道:“正是呢,你们都回去歇息一忽儿罢,瞧着也累了。”
众姐妹方告辞回房。
贾母亦叫李纨和王夫人等道:“我也乏了,你们也都各去歇息罢,吃饭的时候再来。”
王夫人自是答应了,告退出来,她便径自去了梨香院。
看着王夫人的背影,贾母有些怔怔的,凤姐儿道:“老祖宗别担忧着,如今林妹妹那样得四爷和福晋的心,想来是有福的。”
贾母看着凤姐儿,叹息出声,道:“我倒也知道林丫头是个有福的,可是你也明白太太的心,偏生那宝玉虽然是和这林丫头好,可这林丫头却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呢!”
“瞧老祖宗担忧什么?横竖宝玉和林妹妹年纪还小着呢,这以后的日子里,朝夕相处的,还能叫老祖宗操心?”
凤姐儿深知贾母心意,便笑着安抚,她也是聪明人,知道各自都是什么心思。
薛家姑妈和这里的二太太的心意,她也明白,可是她也知道叫谁做宝玉媳妇更好。
虽然自己和薛宝钗亲,但是自己的管家却也尴尬,将来宝玉娶了黛玉便罢了,毕竟黛玉虽然有才华,却懒怠管事,况且素来和自己交好,她外面虽冷,却内里真诚,即便她管家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薛宝钗是个厉害人物,外热内冷,和王夫人是一样的人物,不怒则已,一怒惊人,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处处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是什么想法她如何不知道?
看似温柔和厚,却在利益上毫不客气。
话说待选才人赞善,但是那不过就是高级一些的丫头罢了,薛家如何能满意?来这里长住,一是希望祈求以贾家的势力能当选为秀女,若是不成,那把金锁必定就是他们的第二条路了。
“凤丫头你说,这四爷和福晋好端端的怎么也那么疼着林丫头?又是做衣裳,又是送首饰送古董玩意儿书籍笔墨?”
凤姐儿笑道:“可见是林妹妹得人意儿!老祖宗该高兴才是。”
贾母摇头,道:“你们年轻,好些事情是不知道的,那四爷,我也曾见过,虽说他是个佛爷,可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他曾和你那林姑丈是极好的,当初你那姑妈嫁了给林家,也多是这四爷出了极大的力呢!如今想来也是四爷看在和你林姑丈的交情上才如此。”
凤姐儿诧异地道:“林姑丈竟然是认得四爷的?怎么倒没听老祖宗说起过?”
贾母冷笑了一声,道:“这事儿说什么?虽说你那大姐姐先如今在四爷府里,可是保不住这事儿一说,那太太也缠着要林姑爷给说情,升了你大姐姐的位分呢!偏生你那林姑父和姑妈是极清高的人,若说了这事儿,他们两口子只怕倒觉得有些看不起他们了,因此我才不吱声的。偏如今里他们又对林丫头好,又出了那什么劳什子烫伤的事故来,你也仔细一些,别叫有心人打搅了你妹妹将养。”
凤姐儿答应了一声,方退了出来,径自到了黛玉房中。
黛玉正看着人打扫屋子,安插器具,见凤姐儿便笑道:“才在老祖宗那里,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凤姐儿笑道:“妹妹还说这话呢!我就是来瞧瞧妹妹这里有什么好东西给我。”然后看着黛玉道:“过了如今的事情,只怕妹妹也难清净了,还是仔细一些的好。”
黛玉淡然一笑,凤姐儿问道:“好端端的,怎么那四爷倒受了烫伤了?咱们这里是早就听到了一些风声,老祖宗也知道了,只想着今天妹妹才回来,又那么多人在,才没开口罢了。”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那热菜油原本却是要洒在了我身上的,不过是四爷怜惜,替我挡着了,才有四爷受伤的事故发生。”
凤姐儿见黛玉不愿意多说,便也不再多提,只笑道:“妹妹只怕明儿里可不安生了。”
黛玉不解,诧异道:“这话是从哪里说起的?怎么就不安生了?”
凤姐儿指了指东北角梨香院的方向,笑道:“妹妹是聪明人,如何就是不明白的?”
黛玉冷笑道:“看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虽然我略得了一些人意儿,可那样的事情,也不是我能掺和的,何必来打搅我的清净日子?”
凤姐儿笑道:“话虽如此说,可是妹妹也是个伶俐人儿,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自己仔细一些罢了。才有老祖宗吩咐我来跟妹妹说一声呢,可见连老祖宗也是明白的。”
黛玉点头不语,凤姐儿笑道:“罢了,妹妹今儿还是好生歇息罢,什么事情也都是等着明儿计较。”
黛玉听了点头,凤姐儿便先回去了,才进了屋子,就见平儿道:“奶奶回来了,姐儿倒是一直哭闹着,才哄睡了。”
凤姐儿便到了大姐儿房里看了一遭儿,见她红红嫩嫩的小脸蛋十分可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倒不知道这孩子将来是个什么造化呢!”
平儿笑道:“有奶奶这么个娘亲,自然她也是平安的,奶奶何必计较这些个?”
“傻丫头你不知道,如今这世道,再看看这家里的事情,焉能平安呢?”
叹息一会儿,凤姐儿便问道:“今儿怎么不见二爷和宝玉?二爷也还罢了,那宝玉年纪小小的,胡混什么去了?”
平儿道:“奶奶还能不知道二爷那性子,难得闲空,自然是去寻欢作乐去了。也真是的,今儿却还带了宝二爷和那薛大爷一块出去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薛大爷也还罢了,不过就是那么着,可宝二爷那么个小孩子家的,也带着他去。”
凤姐儿听了,道:“不必说了,必定是那薛大爷的主意。真真儿的,着薛大爷,也忒不像话儿了,来了这里,好的没学到,坏的倒是学了一肚子。这宝玉也不知道避讳一些,明明知道林妹妹最不喜他们这些人,偏又和他们来往,怪道这林妹妹也总是远着宝玉。”
平儿笑道:“奶奶操心个什么?横竖那宝二爷也还是和林姑娘最亲的,林姑娘说了个一,这宝二爷也不敢说个二。”
凤姐儿摇头道:“你可别看着那样儿,可我明白得很。林妹妹和宝玉虽然说是比旁人亲近一些,可是妹妹那性子,实际上可远着呢!别看素日里那薛大姑娘总因金玉的缘故远着宝玉,实际上却是亲着呢!可叹那宝玉懵懵懂懂的,还这么一副孩子气的在女孩子堆里里胡混。再这么下去,迟早那林妹妹也和宝玉远得很。”
平儿笑道:“奶奶什么时候操心起这个来了?”
凤姐儿一面换衣裳,一面道:“还不是老祖宗的意思?老人家原本想着亲上加亲倒也算是不错,老人家的心愿也完了,可你也聪明,明知道那太太可不是这么一副心思,暗地里可是卯足了劲儿要和薛家联姻呢!”
平儿摇头,道:“素日里我也和紫鹃好,听她那话音儿,未必老太太能如意。别说两人年纪都还小,再者那林姑娘真是个有教养又气派的千金,如今又还有姑老爷在扬州,怎么着也不大可能的。有时候和林姑娘坐一会,也能听着林姑娘尽说姑老爷的好处,常说这些个爷们竟无人能比。”
凤姐儿点头,道:“我也留意着了,可是老太太是打定了主意要宝玉娶林妹妹的了。我也只能走一步算是一步罢了,这些个事情,又不是我能做主的。要是果然林妹妹没这个心思,倒是老太太的一副心思白费了。”
平儿点头,想着黛玉,自然也是一阵叹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宝玉房里,那个袭人,奶奶觉得怎么样呢?”
凤姐儿笑道:“什么怎么样?不过就是老太太给了宝玉使唤的一个丫头罢了,也值得你费什么心思?”
平儿摇头,道:“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却还是有一副意思呢!”左右无人,便走到凤姐儿身边,在耳边说了两句。
凤姐儿一脸诧异,道:“竟有这事儿?那宝玉才多大年纪儿呢?不过就比林妹妹大了两岁,倒出了这样的事情了。真个儿我也错看了那个袭人,只当是个清净洁白的女儿家。”
在胤禛的王府中事情,倒也传到了贾家里,自不免一些闲言碎语,黛玉本就多心,回了贾家没两日,便有些受寒,只在屋里将养,除了姐妹们,外人一概不见。
可巧终日贾母接了湘云来,她一副大说大笑的样子,惹得不少人都失笑不已,湘云见过了宝钗,笑道:“这个姐姐好,还没见面儿,姐姐就打发人送了好些玩意儿给我呢!”
贾母笑道:“偏就你爱那些小玩意儿,难不成一些小玩意儿就收买了你不成?”
湘云笑道:“哪里就有这样的事情呢?几件东西就是可以收买人心的?可这里不也都说着宝姐姐好吗?我也觉得好呢!”
然后左右顾盼,问道:“林姐姐呢?林姐姐最懒了,我来了,她也不出来,越发拿大小姐的款儿了!”
贾母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林姐姐病了,这才在屋子里不出门,难不成单为了了出来接你,就着风叫病情更重了不成?你们年轻小姐妹们,倒也一处有趣儿,你就去你林姐姐屋里找她罢。”
湘云听了,果然一头就进了贾母里间儿去,却见黛玉正卧在窗下炕上做针线,便笑道:“林姐姐,你也真是的,知道我来了,你还这么一副娇弱的小姐样儿。”
第013章 议,待选事
说着,脱了羊皮小靴子,上了黛玉的炕,坐在黛玉对面,问道:“姐姐你做什么呢?难得见到你这样用心。”
黛玉早已听到湘云的声音了,只是手里的活计赶了一些,所以便没出去,见她进来便是如火一般,抬头含笑道:“难不成你还不认得进屋子的路了不成?还接你呢,好不害臊!”
湘云嘻嘻一笑,看着黛玉手里针线,却是鹅黄缎子上绣着一些字迹,便奇怪地道:“姐姐你做什么呢?”
黛玉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笑道:“没有什么,只是绣一些佛经罢了。”
湘云听了,一副奇怪的表情道:“难不成姐姐是要做姑子去了?好端端绣什么佛经?”
黛玉打了她一下,才道:“你胡说什么呢?谁规定了着喜看佛经的人就是和尚尼姑的?咱们这家里头,上上下下多少拜佛拜菩萨的人呢,难道都是和尚尼姑了?”
湘云一笑,紫鹃沏了茶上来,湘云看着紫鹃道:“紫鹃姐姐也越发出挑了!想当初在老太太房里,紫鹃姐姐和袭人姐姐也是一处服侍着我的呢,现如今里可好了,袭人姐姐给了爱哥哥,紫鹃姐姐给了林姐姐。”
紫鹃笑道:“罢了你,哪一次来不是和我们姑娘一屋子住的?天天还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的。”
湘云四处张望了一下,道:“林姐姐,我才几天没来,你这里好似多了好多东西,瞧这书架子,磊得满满的书。”
黛玉笑着做手里的活计,头也不抬,只笑道:“你难道没听过的?一日不见,还如隔三秋呢,咱们这么些时候没见,自然是改动甚大的了。”
湘云玩着旁边的金自行人,笑道:“林姐姐,我替你做一些活计可好?”
黛玉听了,便笑着叫雪雁道:“把宝玉央求我做的荷包香囊儿拿来叫云姑娘做,她既然提出来了,咱们可就别客气了。”
湘云奇怪地道:“爱哥哥央求姐姐做的针线,姐姐都是不做的?那姐姐这手里是做了给谁的?我原想着替你做你手里的呢!”
黛玉笑道:“我手里的这个,倒是不用你帮着做,原是我的心意,怎么能叫别人代做?只那宝玉的东西,我也是在没工夫理会,既然你住着,就替我做一些。”
湘云也就更好奇黛玉是给谁做的针线了,欲待问时,忽然听到人道:“宝姑娘来了!”
果然见到宝钗进来,黛玉便笑着让座,又命倒茶。
宝钗看着黛玉手中的针线,认得上面乃是佛经,心中突然灵光一闪,抿嘴笑道:“十月三十日可不是四爷的寿辰么?妹妹这针线绣的是佛经,可想而知是送四爷的了。”
黛玉淡淡一笑,道:“倒也奇怪了,宝姐姐这样一个端庄人儿也记得四爷的生日,更记得一见佛经就说是四爷,难不成除了四爷,这世上别人都是不能看佛经的了?”
宝钗脸上顿时一红,有些讪讪地笑道:“话倒也不是这么说,只是曾听家里哥哥儿提起过,因此就记得了罢了。”
湘云好奇地看着黛玉,笑道:“姐姐认得四爷不成?这针线真是送四爷的?”
黛玉淡淡地道:“你这话也差了不是?我一个女孩儿家,四爷过生日,怎么就能轮到我们去祝寿送礼了?再者,也不过是那时候去见大姐姐的时候,才见了四爷罢了。”
湘云忽然看到一个红匣子,便伸手打开,笑道:“姐姐这是什么?”
打开一看,却是两枝洋枪似的东西,不过却是小巧精致,只有半尺来长,不由得伸了伸舌头。
黛玉见状笑道:“你可敢玩这么个东西不?这可是一个叫做德国的西洋国家制造的手枪呢,虽然小巧,可比那罗刹国的洋枪更好,准头极好的,据说这枝手枪还打死过老爷子和东北虎呢!”
湘云好奇地问道:“什么是老爷子?”
紫鹃一边笑道:“老爷子就是东北长白山里的黑熊,极凶狠的。”
黛玉亦笑道:“赶明儿你想吃熊掌了,我就把这枝手枪借了给你,去打了老爷子来。”
宝钗看着手枪好一会,才笑道:“这样东西,可不是一般人家里有的呢,即便是皇宫里,可也没几件,市面上这样东西要价,也要上千两呢,贵重得很,也稀罕得很。妹妹这里竟有两枝,真是难得的。”
黛玉不在意地道:“不过就是手枪罢了,留着玩耍的,闺阁中的女儿家,谁能真用得这个呢?”
宝钗亦是不在意地浅笑道:“那些时候,四爷对妹妹倒也真是极好的,竟没想到原来妹妹是认得四爷和福晋的。”
听了这话,黛玉抬起了头,看着宝钗,随即淡淡地道:“认得不认得,讲究的是一个机缘,也没什么想得到想不到的。”
雪雁因端了丸药和开水来,道:“姑娘该吃药了,好容易好些儿,还是仔细一些,别是断了药。”
黛玉眉头一皱,道:“成天药啊药的,便是好好的身子骨,也吃坏了。”
雪雁笑道:“姑娘还是仔细一些罢,等将养好了,自然是不必吃药了的。”
黛玉接了药和着水吃了,然后问道:“这丸药的味道怎么有些不大一样了?”
雪雁道:“有什么不一样的?还是那人参养荣丸,不过就是四爷特地命宫中的御医拿了四爷府上的人参配了出来的罢了。想来是那里人参好一些,原是皇上才送了出来的长白山老人参,所以味道也不一样了。”
然后雪雁接过了黛玉递回来的杯子,道:“四爷还吩咐了,说是那御医说的,姑娘日常在这里吃的丸药就停了别吃了。”
黛玉惊诧,宝钗亦忙问道:“竟是那药不好不成?”
雪雁嘴角掠过一丝笑意,道:“倒也不是什么不好,只是姑娘吃着总没效验,自然是不能再吃了的了。”
宝钗诧异地看着雪雁憨厚之中突然闪现的精明,然后看着黛玉笑道:“妹妹这个丫头倒是极好呢。”
黛玉浅笑道:“姐姐这话倒是对的,这三个丫头倒都是极用心的,若没了她们,我还不知道怎么着了呢!”
宝钗看着黛玉一面说话,一面做针线,遂有些不大在意地道:“明儿妹妹年纪大一些了,想来是能当选了秀女的。那将来可是主子位分,可见妹妹是有造化的。”
黛玉冷笑了一声,道:“这倒也奇了,我原是母亲没了,只有爹爹在堂,老太太不放心才接了来的,姐姐是为了选秀来的,难不成我也是为了这个来的不成?”
宝钗诧异地道:“妹妹年纪到了时候,竟不参加选秀么?”
黛玉摇头,道:“那有什么好的?又不是什么好的去处,既然如此,我何必去呢?虽然说旗人家女儿即使年过二十,若没报上名字,进过选弃,也是不能成亲了的,但是我是个独生的女儿,又没有兄弟姐妹,加上素来身体也是娇弱的,自然是可以免了的。”
宝钗浅笑道:“没想到妹妹竟有这样的想法呢,想来算是极难得的了!”
然后叹息出声,道:“偏我们家就我那么一个哥哥在鼓捣着,虽说还是那护官符上的四家之一,但是却也大不比从前了。”
黛玉听了眉头一蹙,道:“不知道宝姐姐有什么事情没有?”
宝钗忙笑道:“原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我的年纪过了年也就是十三岁了,我们家的担子也都落了我身上了,因此想去选秀。可是以我们家的身份,也只能选个才人赞善,因此还望妹妹多了个心,明儿求求雍亲王爷,能给个秀女的名分。”
黛玉听了淡然一笑,道:“宝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那些个朝廷上的事情,我又怎么能做主了的?再说了,四爷到底是个王爷,素日里处理政务还没工夫呢,倒忽然来多管这什么选秀的事情了,岂不是叫人说闲话的?我也不大明白那些个什么选秀富贵的事情,我只知道自个儿顾着好自己便罢了。”
宝钗一愣,脸色亦有些讪讪的,只笑道:“原想不过是妹妹的举手之劳罢了,倒没想到妹妹竟派了这么一番不是。”
黛玉淡淡地道:“这也并不是什么不是,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尚且自顾不暇,如何多管了别人的事情?再说了,姐姐也是极有见识的,什么事情是不明白的?多少事情都是不尽人意的。”
宝钗见黛玉如此说,只得岔开这话,又坐着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告辞。
才回到了梨香院,就见到母亲和王夫人正坐在炕上说话,宝钗忙含笑上前给王夫人请了安。
王夫人忙招手叫她坐在身边,笑道:“瞧宝丫头,虽然廉静寡欲极爱素淡,却是越发出落得好了,竟和你大姐姐有几分相似呢!怪道你大姐姐昨儿也写信来说你极好。”
宝钗忙笑道:“姨娘谬赞了,甥女怎么能比得大姐姐那么雍容华贵的气度。”
王夫人对薛姨妈笑道:“我就喜欢这宝丫头这么一副稳重知大礼的模样儿,不轻狂也不多心。”
薛姨妈笑道:“瞧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家的女儿,自来都是如此的,不然怎么能是一家人呢?”
然后叹了口气,道:“如今这世道也不好,家计也艰难,蟠儿是个没用的,我也只能指望这个丫头了。好容易得了一个才人赞善的名额,却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过关呢!倒是姐姐是有福气的,大姑娘选秀出了身,指给了雍亲王爷,昨儿个又升了个格格,想来将来也是富贵的。”
王夫人似乎也听出了薛姨妈是想叫她帮忙的意思,忙笑道:“这有什么的,将来都是好的。我们大姑娘虽然如今是个格格,那可也是熬了几年才到如今的,只是那名分上是有名额的,所以也只能这样罢了。若是有了个哥儿倒是好了,也能有些个地位,钮钴禄格格只因有个哥儿,虽然只是个格格,却也不能叫那福晋和侧福晋们看不起呢。”
薛姨妈听如此说,也只得小心翼翼掩了心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宝钗道:“你那里怎么样呢?”
宝钗摇头,表示黛玉不肯帮忙,薛姨妈叹息了一会,然后问王夫人道:“昨儿个大姑娘信里,可提到林姑娘了?那么一个标致伶俐人儿,想来也在那里有些风波的。”
王夫人眉头一皱,道:“大姑娘倒是说了,好生照料着这林丫头,那王爷和福晋似是极疼她的。”
宝钗亦笑道:“大姐姐这话却是极对的,姨娘不知道,我们住在了那里几日,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林妹妹不但是从正门进出的,可还是给福晋安置住在了王爷的正院里呢,连王爷的书房她也去得的。前儿家宴上,王爷也替她挨了那热汤汁,烫伤了之后反安慰她不叫她多心。”
王夫人抿嘴道:“倒不知道这丫头有什么好的,居然叫四爷和福晋对她那样好。好在她如今年纪小,连十岁也不到,倒也不用担心她能翻出什么大风波来。”
宝钗却是暗暗留心,笑道:“姨娘却也不能如此说,那林妹妹家世清贵,好歹也是江南道巡盐御史的千金,即便她不愿意,自然将来也是要参加选秀的。”
第014章 情,佛经绣
这日是十月二十六日,天气已是极寒,黛玉因手中佛经尚未绣好,故未歇息,亦未出门,只在房中做活。
鹅黄缎子上以红色丝线绣着金刚经,那字迹清丽秀逸,婉约有致,字里行间,自能看出那么一股淡淡的情谊。
赠玉之情,护身之情,疼爱之情,无不萦绕心头,难以驱除。
黛玉已经绣好了一卷法华经和一卷清心普善咒,这部金刚经是最后一部经文了,但因为绣的是梵文原经,再加上鸠摩大师所翻译出来的经文,故此更费了一些心血。
湘云因和黛玉同住,故早上起来之后就问道:“姐姐,一大清早的,你起来做什么啊?你身子原本就是不大好的,连老太太都嫌你太劳碌了一些了,总叫你静养,你倒自己糟蹋起自己来了。”
黛玉抬头笑道:“你就先歇着你的罢,我这个只是有些赶罢了。”
湘云歪头看着弯弯曲曲的梵文,有些眼花缭乱,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啊?我怎么一个字都不认得?”
黛玉咬下了最后一个字的线头,端详着完成的绣缎,十分满意,这才笑道:“这是佛家的梵文,除了精通佛经的师父们,也很少有人能认得了。”
把绣出来的佛经绣缎打叠在一处,黛玉放进了一只小匣子里,然后想了想,才叫雪雁道:“我记得小的时候,曾得了一串念珠儿,你去找了出来。”
雪雁答应了一声,果然找出了一串念珠儿来,递在黛玉手中,湘云看了看,只见那念珠十分古旧,乃是极品的沉香木雕琢而成,每一粒珠子都十分圆润精巧,细腻无比,或许是因为年深日久的缘故,虽然是沉香木,但却是温润如玉,泛着淡淡的柔光,透着那扑鼻的沉香味道。
黛玉摩挲了片刻,才含笑着放进了装着绣缎的匣子里。
雪雁原本是和雪鸢八岁的时候才跟了黛玉的,因此这沉香念珠却不知道来历,便问道:“这是什么稀罕东西?姑娘这样珍重地和绣缎放在一起?”
黛玉笑道:“你不知道,这个可是当年我出生的那日,寒山寺住持送了与我的,据说是当年唐太宗李世民赏赐了给玄奘大师的,他西域去取经书的时候,是一直佩带着的,还说这念珠得了那玄奘大师的庄严慈悲之气,能保平安。”
她不是不知道如今朝廷上的风云变幻,自然也知道那些皇子们之间的争斗,她无置喙之地,但是有这么一串念珠保佑,想来胤禛一定可以平安的。
黛玉给雪雁使了个眼色,雪雁自然明白,便收了小匣子,递给了雪鸢,雪鸢袖在衣袖之中,出门去了。
雪鸢原本就是极聪敏的人,身手又好,虽然是在白日,但是她年纪终究并不甚大,再说了,黛玉的大丫鬟又是紫鹃,故也无人在意于她,只当她是黛玉来了这里之后就不大重用的丫头,她多使了几两银子,便从后门出去了。
雪鸢辗转来到了雍亲王府的右边侧门,从衣袖之中拿出了一枚精致的银牌,门房见了,立即让进去了。
雪鸢到了胤禛的书房,胤禛上朝尚未回来,故此雪鸢便站在门口等着,
一时胤禛回来了,见到她便有些诧异,点了点头,雪鸢便跟进了书房。
胤禛看着她道:“是林姑娘那里有什么事情了吗?”
雪鸢摇头,笑道:“林姑娘那里并无什么事情,只是奴婢是替姑娘送贺礼来了。”
胤禛一呆,雪鸢取出了匣子,笑道:“三十日是四爷的生日,难不成四爷竟忘记了不成?这是姑娘好些日子以来总是不歇息绣了出来的,一共是三部佛经,从没叫任何人经手,为的是叫四爷以后随身携带方便。”
胤禛听了,打开匣子,看着三叠精心绣了出来的佛经,那清秀俊逸的字迹,针脚之绵密,自是可看出黛玉是耗费了极大的心血,虽然依旧冷漠沉静,但是心头却如风起云涌,竟不能平静下来,他拿起了那串念珠,良久不语。
“这是玄奘大师曾佩带过的念珠,据说是唐太宗赏赐的,可以保平安。”
雪鸢这么说着,然后看着胤禛,道:“四爷还有什么吩咐?若没,奴婢就先回去了,姑娘那里也是许多双眼睛看着呢!”
胤禛想了一想,然后道:“回去好生伺候着林姑娘,无论有什么事情,只要姑娘在这里不顺心,就来告诉我。少了什么吃的用的,也尽管打发人来这里告诉一声,便带去就是。”
雪鸢答应了,然后道:“倒也有一件事情,须告诉四爷一声才是。”
胤禛问是什么事情,雪鸢道:“贾政夫人王氏,似是对姑娘极不称心,姑娘素日里吃人参养荣丸将养,老太太命人按时候按方子配药,人参也都是从王夫人房里取来,家常煎药也是如此,哪里知道,竟都是腐朽了的人参,早已毫无性力了,以姑娘的身子,若是长久吃下去,自然是坏了的。”
胤禛听了,脸色一怒,眼中射出了狠厉的光芒。
雪鸢道:“自奴婢二人发现之后,就已停了姑娘吃的那丸药,只说是四爷吩咐不许吃,如今吃的都是四爷叫人给姑娘配的。”
胤禛点头,道:“姑娘身体原本不好,所以才叫了你们二人过去伺候姑娘,如今你们凡事都小心一些就是,那些人的事情,本王自有意思。”
雪鸢答应了,见胤禛没有吩咐,便告辞回去。
雪鸢离开之后,胤禛抚摸着绣缎上的字迹,指尖仍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的情意。
从佟佳皇后去世之后,他有多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的情意了?已经很久很久了罢?这个娇小玲珑的人儿呀,她身上那纯净自然的气息,是那么的美好,是那么的干净,仿佛是可以洗涤他疲累的灵魂,叫他如何不对她疼爱十分?
或许是他累了,是的,心,累了。
胤禛的生日展眼即到,虽然他不大肆铺张,但是还是有不少的人送礼敬贺,毕竟他是亲王,手中握着重权的亲王,所以,即使不热闹,却也不寥落。尤其是贾家,自家有个女儿在他这里刚升了格格的位分,自然是更加来巴结亲近了。
胤禛原本打发人去接了黛玉来,说乐上几日,偏生黛玉为了回避那些人的言语,只说身上不好,因此没来,倒是王夫人和薛宝钗等女眷都来了,虽说是坐席,却连元春的脸面也没见到,更甭提那拉福晋等人了。
听着外面淡淡的细乐之声,黛玉歪在炕上看书,却也并不出声,倒是湘云十分啰唣,叽叽咕咕和雪雁紫鹃等说个不住。
翠缕忽然笑道:“林姑娘既然有那西洋人的手枪,那肯定是有那西洋人长高鼻子的洋药了?”
黛玉有些奇怪,问道:“什么长高鼻子的洋药?”
湘云大笑了起来,道:“这缕儿总嫌弃自己鼻子塌,可巧那西洋画里的美人男人可都是一副高鼻子,所以她就想着那西洋人一定是有一种可以长高鼻子的洋药的。”
黛玉伸手叫翠缕到了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鼻子,笑道:“其实还是很好的,不是很塌。翠缕,你可别相信你姑娘的话,那些西洋人的鼻子是天生的,哪里是吃药出来的呢?再说了,你也别嫌自己鼻子塌,等你长大了,找个不嫌你鼻子塌的小女婿儿就是了。”
翠缕顿时红了脸,才知道原来湘云是诳她的,一时不好意思,连忙跑到了外间去了。
黛玉拢了拢鬓发,指着湘云笑道:“瞧你这是什么姑娘?净哄你那憨丫头呢?”
湘云嘻嘻一笑,也不说话,只看着天色笑道:“如今这冷天,也不知道宝姐姐图的什么,也出去凑什么热闹。”
黛玉淡然一笑,道:“咱们自顾尚且不暇,理别人的事情干什么?”
湘云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就听人通报道:“宝二爷来了!”
果然一阵靴子响,宝玉已经神采飞扬地进来了,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勒着双龙抢珠金抹额,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越发显得面如满月,鬓若墨画,举止文雅,秀色夺人。
湘云笑道:“爱哥哥,你成日家里急急忙忙地做些什么?也不见你个人影儿?”
宝玉笑着坐在炕上,接了丫鬟送上的手炉捂在手里,才笑道:“几日不见,云妹妹越发高了,模样儿也越发齐整出息了。”
转眼见黛玉只穿着家常的衣裳,头上散挽乌云,除了白珠小簪子之外,别无花朵簪环,更显得风流袅娜,不自禁的酥了半边身子,更凑近了黛玉些许,道:“几日不见,妹妹更出挑了!”
黛玉只闻得一阵酒屁臭气,便眉头一皱,恼怒道:“才吃了酒,也不漱口整理干净了,就随便进来的?快出去洗漱干净了再进来,不然就别进来了!”
一面说,一面叫雪雁道:“去把香点上一些儿来,屋子都熏臭了!”
雪雁答应了一声,捧了一只白玉香炉来,放在炕边茶几上。
但见一缕淡淡的青烟,从香炉顶上的凤凰嘴里袅袅吐出,湘云宝玉随即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既非沉香,亦非檀香,只是觉得甚是舒泰。
宝玉欲待问时,但见黛玉脸色不豫,忙先出去洗漱了一遍,又喝了浓浓的茶之后,这才进来。
“林妹妹这是什么香?也送我一些儿,好回去熏熏屋子。”
黛玉淡淡地道:“你那里不是沉速、麝香、百合香什么都有的么?我这么一点儿不入眼的东西你也要?”
宝玉笑道:“我倒觉得妹妹这个香十分素雅,闻着也好闻,好妹妹,你就赏我一些儿罢。”
黛玉不理他,雪雁道:“宝二爷这说的是什么话?二爷那里什么是缺的?难不成凡是别人有的,二爷都要了去不成?再说了,我们姑娘这一点子的香,也不大点的,偏就二爷见了就要。”
宝玉听了,脸色有些讪讪的,不大好意思地道:“我只是喜欢妹妹这个香的味道罢了,怎么是凡是别人的我就要了?”
黛玉淡淡地道:“这是我们女孩子家屋子里点的素馨,也没什么贵重的,你若是喜欢,就打发人去买一些罢了,我这里的这些东西,从来不给人的。”
听了黛玉这话,宝玉也只得罢了——
第015章 悲,苏州行
如此过活,黛玉原也顺心,不想才到了冬至年底,便有父亲从苏州捎了信来,说是身染重病,要接黛玉回去。
贾母得知,未免又多了几分忧闷,只得忙忙地打点黛玉起身。
那宝玉自是十分不愿意,争奈那是父女亲情,也不好拦劝,只得罢了。
贾母便命了贾琏带了黛玉回苏州,又嘱咐了一些话,仍叫带黛玉回来,一色土仪盘缠,不消细说,自然是要妥帖的。
见到多年未见的父亲,黛玉自是不免哭泣不已。
如海见黛玉隔了四年,却已出落得美人一般的风姿,那亭亭玉立的端丽,竟和爱妻十分相似,只是又多了几分脱俗的气派,不由得十分欢喜,道:“玉儿真是长大了,越来越像你娘了。”
黛玉见到父亲,自然是不由得泪珠莹然,哽咽道:“玉儿好想爹爹。”
寄人篱下的苦楚,那人情冷漠的地方,她好想回家,再也不到那里去,那里不是她的家,她不想呆在那里。
林如海亦不免多了几分酸楚,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叫她住在那里,才能免了一些是非。
“玉儿在那里,可是不顺心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黛玉唯恐父亲担忧,自然是道:“在外祖母家里,一色好好的,爹爹倒也不必担忧着玉儿,只是父亲将养着身子才好。”
如海见她如此乖巧懂事,也不由得老怀甚畅,自黛玉回来,病情倒是减轻了许多,黛玉便每日承欢于父亲膝下,说一些在京城的所闻所感。
一晃就是半年过去了,如海的病情也没什么恶化,这日趁着精神尚好,便把黛玉叫到了跟前。
黛玉便问道:“爹爹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还这么隐秘着只叫雪雁雪鸢两个跟着?”
如海叹息道:“虽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那里的日子并不是十分顺心,如今倒是先给你打算才是。”
黛玉听了低头落泪,自然明白父亲既然可以是胤禛的密探,那么必定是极有本事的人,自己的事情,父亲如何不知道?
如海道:“那样人家,早在我娶你娘亲的时候就明白了,不过大多都是一些惟利是图的人,将来为父去了,你若是一无所有了,自然也是任凭他们欺负去了。昨儿个,那个链二爷也开口问我借银子,我就明白他们家已经内囊罄尽,如今却打着你的主意罢了。”
黛玉听了,忙抬头看着父亲,似乎也没有料到贾琏送自己来,竟是打着这个主意来的。
“链二哥哥借了多少?”
如海冷笑道:“张口就借一百万两白银,只当我这里是钱庄呢!真真儿是狮子大开口。”
说着对贾家不免多了几分鄙视之意,然后从枕头下拿出了一只小匣子,道:“银袋中是整整五扎银票,一扎一百张,每张一万两,一共是五百万两银子。而金票则是整整两扎,一扎是五十张,每张是五千两,一共是五十万两黄金。还有一扎银票,一共是一百张,每张是五百两,共是五万两,是留着你零花打赏的,省得在那里人家只当你没钱没势。”
黛玉见父亲安排妥当,越发有些心酸,只点头不语。
林如海道:“咱们家世代书香,只因人丁寥落,所以越发注重了这些生活起居之道。银钱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咱们家只因祖上所传不少进益,加上为父又为官江南道最肥之缺,再者又有别的任务,所以,咱们家的富庶,已非别人家可比,即使是那些王公贵族亲王之类,亦不能比得咱们家。”
黛玉默然不语,她幼时虽在母亲潜移默化之下,亦懂得这些管家之类,虽然志不在此,却不代表她不懂得这些。
如海又道:“那贾琏二爷开口借的银子,为父已经答应借了给他了,只是一共只给了他七十五万两银子,只说家当都在那里了,亦拜托了他日后好生照料于你。只是,为父心想,他们要了那银子,只怕也不会跟你说一声,既然如此,你也装着不知道罢,那些权当你在他们家的吃用了。”
黛玉点头答应了,道:“玉儿明白的,一应大小事故,自然是要小心翼翼的。”
如海点头,欣喜这个爱女如此聪敏伶俐,但是将来自己亦不在了,只怕她的日子在那里也不好过,只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如此了,想了一想,道:“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是过了不多时候,想来京城里会有一家四林商行,将来你有什么事情,打发人到那里去,自有人替你料理。”
黛玉听了,甚是奇怪,不明白还没有的商行,为什么父亲却如此信任?还特特嘱咐?
如海笑着摸着她的秀发,道:“将来你若有疑问,四爷自会给一个答案。”
黛玉听了,便知道必定是按胤禛的意思开的商行,只是将来老板是谁,此时父亲不说,自己自然不知。
看着雪雁雪鸢两个,如海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个也是极聪明的人,幸好是四爷念旧,所以才派了你们两个服侍姑娘,这么些年,跟着姑娘南来北往,小小年纪便在那里过活,也难为你们了。”
雪雁雪鸢忙磕头道:“奴婢不敢当,当初若不是四爷和老爷,焉能有雪雁雪鸢两个?如今能服侍姑娘,也是雪雁雪鸢两个的福气。”
如海道:“你们话虽然如此说,可是,我也知道你们照顾姑娘,实在是十分用心,我也极是感激。只是如今以后,一旦我去了,姑娘在那里便一无所依,姑娘的事情,你们更要费心一些了。”
雪雁雪鸢两个忙答应了,黛玉却是侧过了小脸,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父亲今日如此的交代,让她自是生出了不祥之意。
“对了,玉儿,你素喜笔墨书画瓷器古玩之类,为父倒是收集了不少价值千金的名家真迹古玩以及前朝历代名瓷,先叫雪雁替你收着了,省得到时候那链二爷也打着变卖这些书画古玩的主意。”
黛玉答应了,自是叫雪雁打点,竟将那些书画古玩笔墨瓷器等物收拾了十箱子之多,黛玉受家风使然,自小喜爱收藏瓷器,而父亲所收各色官窑、成窑、宣窑、汝窑、定窑、柴窑、大观窑、哥窑等瓷器竟是占了五箱,无一不是价值千金的精品。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另有两小箱金砖银锭,想来如海是怕黛玉银票打赏零用亦不方便,所以特地又给她留着一些金银傍身。
如海将一色安置妥当之后,便萧然长逝,去世之前亦留了话,从速入葬,一应大小丧事都是由管家料理,贾琏不过就是在林家财务银钱上用些心罢了。
林家本来人丁寥落,这一代又只有黛玉一个姑娘,林如海又因伉俪情深,并无妾室姨娘,即便有些堂族之亲,但是如何能比得黛玉这个嫡亲的姑娘?再者那贾链是个极机变的,极力护着林家财物,那些人倒也没有得去什么好处,都是聪明人,谁敢去把自己当鸡蛋和那贾家的石头碰?
黛玉越发感叹人情冷漠,父亲一去,便剩下自己一个孤儿留于世上,更是哭得柔肠寸断,几欲昏厥。
贾琏原本就是为了林家财物而来,见如海入葬,便要带黛玉回京,自然是拿定了主意卖了林家的祖宅的。
黛玉谨遵父亲之意,一色都装作不知道,东西收拾妥当之后,又买了一些土仪等物,便随着贾琏回京,果然一路之上,乃至于回到了贾家,亦不曾听贾琏提起从林家得了多少银钱。
黛玉一身缟素,见过了贾母,亦不免大哭了一场,便先回房打扫安置器具书籍等物,贾琏便去回了贾母的话。
贾母问了一应大小事务,贾琏都一一说了,末了才道:“林姑父家人丁寥落,虽然曾是世袭之爵,但是也多是败落的了,孙子替着料理,花去了不少带过去的银子,这才风风光光完了姑父的身后事。”
贾母听了,疑惑道:“怎么能有这样的事情?虽说你姑父家是人丁寥落,可是他们是五代世袭传家,你姑妈嫁过去的时候,那嫁妆也是少有人能比得,你那姑父现几年又是江南道巡盐御史,那是个肥缺的官职,再怎么不济,也当有家产,怎么还要你拿了银子料理身后事?”
贾琏心中一凛,忙笑道:“姑父是风雅之人,只知道风花雪月,所以不大懂得银钱之道是有的。”
贾母冷笑道:“你这下流混账种子,也别跟我打马虎眼,老实跟我说,到底你姑父家如何。”
贾琏忙跪倒磕头,道:“回老祖宗话,孙子亦不敢撒谎欺骗老祖宗,实实在在是身后事办完之后,孙子打点收拾了,方才得了约莫五万两白银,现如今都已经交到账房上去了。”
贾母冷笑了一声,道:“方才不是说没有多少银子的吗?如今倒是有五万两了。”
贾琏深知贾母是个精明的老狐狸,忙磕头道:“实在是只有这么多,那林姑父是风雅的人,留给林妹妹的也多是一些书画笔墨古玩之类,银钱倒是没有的。”
贾母听了,心中一阵烦闷,挥手道:“下去吧。”
贾琏忙一溜烟下去了,出了贾母的房间,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冷汗。
虽然林如海去世,只余下了少少五万两白银,但是唯一令贾母有些安慰的,就是她是黛玉唯一的亲人了,那么黛玉的婚事自然也是由她做主了。
若能两玉联姻,不但她的事情完了,那么在九泉之下,亦可见得女儿女婿了。
黛玉上次给贾母接来,只因她尚有父亲在世,身份亦是贵族千金,倒也没有人能小瞧了她,可如今却是孑然一身而来,又无银钱傍身,那些家下人之类的自是十分瞧不起她了,除了雪雁紫鹃几个贴身丫鬟之外,那些个婆子媳妇小丫头子都渐渐懒怠了起来。
而宝钗家是皇商,东西富足,打赏亦是丰厚,自然围绕她的人是多的了。
黛玉只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在意,只把从苏州带来的笔墨纸砚等物以及各色土仪礼物一一分给了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宝玉、宝钗等,亦备了一分命紫鹃送给了贾环。
黛玉另准备了两分笔墨纸砚以及苏州土仪和一些器具,命雪雁送给胤禛,亦有康熙一分。
胤禛看着眼前的东西,问道:“你们姑娘可还好?”
雪雁道:“也不过就是那么着,倒是瘦了好些,如今老爷不在了,自然这里也就多嫌了一些了。”
胤禛听了,眼光低垂,似是想着什么。
雪雁道:“我们家老爷去世了,想来四爷是知道的,这是姑娘从苏州奔丧带了回来的东西,吩咐奴婢送四爷一分,还有一分请四爷送给皇上,算得是一点小心意。”
胤禛神情有些深沉,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一套官窑脱胎填白茶具,瓷质极薄,青花明亮,光润莹洁,璀璨夺目,另有几样古玩瓷器,也都是举世无双的,不由得有几分诧异。
雪雁忙道:“这是姑娘带了回来的瓷器古玩,送四爷家用玩赏,留在那里,姑娘也说没两日,也还是别人用。”
胤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光芒,雪雁方才告辞回去。
第016章 乐,石榴宴
黛玉新逢父丧,故此正于守孝期间,她本性懒怠,有了这么个名儿,也就更不出门了,便是过年乃至于自己十一岁生日,亦未曾过得。再者她也因父亲新丧,越发清瘦了许多,饮食无心,雪雁紫鹃等只得变着法子将养她身子。
展眼已至五月初夏,天气亦有些炎热,姐妹们也都无心玩耍,只在房中暂歇。
探春也无心书法,邀了迎春一处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贾母院中,听得一阵寂静无声,就知道贾母正在歇息,两人不好打搅,便逶迤至黛玉房中。
却见黛玉歪在榻上看书,穿着雪青比甲外罩,浅绿薄纱中衣,搭配着白色长裙,更显得如真似幻。
见两姐妹进来,黛玉便起身让座倒茶,笑道:“这么热天,别人都歇息着,你们倒是来了。”
迎春淡淡一笑,探春笑道:“如今姐姐也不出门,自然是难得来见姐姐了。姐姐前儿送了给我的那笔墨,倒是用着极好,竟比这里上用的还好,还没说一声谢谢呢!”
黛玉浅笑道:“都是姐妹家,这有什么好谢的?再说了,不过是笔墨,多了我也没处用去,自然分给大家一同用着了。”
迎春看着黛玉清瘦却越发超逸的面容,很是担忧地道:“如今逝者已矣,妹妹该收回了那伤心之意才是,咱们这家又不比别人家,自然是小心一些为上。”
黛玉点头,道:“姐姐这话,我自是明白的,倒也比先前好些了。”
黛玉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叫雪雁道:“那三个装着金丝凤凰的小匣子拿来。”然后又对迎春和探春道:“这金丝攒珠的凤凰,虽有一丝清雅,却也富丽了一些,你们也知道我如今正逢父丧,多少金首饰也是不戴的,因此打点出来三分,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各有一分,虽然都是金凤,式样却也不一样,倒也戴得。”
探春听了便道:“你还给我们作什么?你也不容易的。”
黛玉笑道:“你知道我不适合,自然也不戴的,白放着也没什么用处,你们拿着戴,也是一点儿用处。”
迎春和探春推辞不成,也只得命贴身丫鬟收了,惜春的那一分就命雪鸢送了去。
黛玉拿着书命紫鹃收起,探春方道:“姐姐如今,也都仔细一些将养身子罢,有多少事情都是身子骨好了,才能去做的,若是糟蹋坏了身子,可就什么也做不得了。”
忽然听到宝钗声音道:“说什么糟蹋坏了身子呢?”
一面说,一面走进来了,穿着鹅黄色轻纱薄对襟长褙子,衣襟分开,分开之处佩带金镶珠花,下身系着金黄色长纱百褶裙,雪白的颈子中戴着珠宝晶莹的璎珞黄金项圈,云鬓高挽,带着红翠滴珠蝴蝶钗,云脚珍珠虾须簪,香腮如雪,丰腕似玉,各戴了三四个金玉镯子,另左手腕上多拢了一串鲜红色麝香珠串,越发显得丰腴粉润,华美娇艳。
可巧她发上竟也带着一支金珠小簪,和黛玉从不离身的白珠小簪恰好相对,一金一白,一华美一纯洁,一富丽一素净。
宝钗本也算得是一名国色天香的美人,雍容、大气、丰满,连迎春探春等人亦有所不及,其华贵端庄之处,更显得坦然有风度,偏生黛玉毕竟是那五代传家的书香门第出身,那天生的优雅和高贵,不比刻意彰显,亦已震惊所有,如花的容颜反而在次。宝钗虽然艳若牡丹,但是无论如何修养,亦比不得黛玉天生的光华,自也在那气派上逊色了几分。
黛玉让了座,然后浅笑道:“并没有什么,只是姐妹们劝着少伤心一些呢。”
宝钗摇着手里的葱黄双面透绣花鸟虫鱼团扇坐了下来,雪鸢倒了茶来,宝钗闻了闻茶香,端着轻品,衣袖滑下,露出雪白一段手腕,和那红麝香珠串恰如白雪红梅,十分灿烂夺目。
“宝姐姐这串子真俊呢,哪里来的?竟和我那一串一样呢!”宝玉一面说一面进来,眼睛却是盯着宝钗手腕上的红麝香串子,以及那一段雪白如玉的素腕,再见宝钗今日真是华贵美丽,不由得呆呆出神。
宝钗含笑道:“才大姐姐打发人送来的,说是夏天戴的玩意儿,原也合这节气,所以顺手就戴上了。”
探春听了,道:“这倒奇了,若是大姐姐打发人送来,自来都是姐妹们都有的,难不成今儿只单给了宝姐姐不成?可见宝姐姐是入了大姐姐的眼的,因此大姐姐也分外疼宝姐姐一些儿。”
宝钗一窒,黛玉便笑道:“瞧这三丫头说的什么话,一点子小东西,难不成你是没的?这还计较个什么?你若是果然喜欢,我那里有好些各色串子呢!”
探春笑道:“我可没那么小心眼儿,才不在意这一点子小东西呢!”
迎春见黛玉鬓边松了一些,忙给她使个眼色,黛玉明白,便下了榻,到妆台前坐下,雪雁忙上来给她重新梳理头发,随意挽着发髻,除了白珠小簪之外,余者也都是各色精巧小碎花银饰点缀在发髻上,虽然一色素净,却更显得超逸,手腕上却是三四只极大极精巧的银镯子。
一色收拾好了,探春才笑道:“正当五月,天气虽热,却也花鸟繁华,可巧那石榴花开得好,所以我在那里凉亭中置了一桌酒席,咱们姐妹们赏那石榴花。”
黛玉洗了手,笑道:“须要扰你这兴头。”
姐妹们到了花园凉亭中,果然已齐备了一桌精细酒席,那石榴开得正艳,越发显得富贵丰盈。
黛玉笑着点了点红艳艳的石榴花,摘了一朵,一片片撕下来,笑道:“怎么不见四丫头和云丫头?”
探春笑道:“怎么能少了那云丫头?早打发人找了她来了,想必现在在看四妹妹画画儿呢,一会就来。”
话音未落,果然就见湘云大说大笑着来了,惜春却是一色清冷淡漠,见了黛玉点了点头,意谢赠凤。
姐妹们一处,也不过就是喝茶话家常,看着花儿,迎春拿着花针穿那石榴花,宝钗摇着团扇扑那蝴蝶,湘云却在那里大说大笑,倒也没有别的什么热闹,虽然如此,却是十分愉悦,其乐融融。
见到姐妹们一处乐,黛玉却也开心,吃了一点东西,探春笑道:“原该多吃一些,瞧你自回来之后,瘦了多少了。”
黛玉叹道:“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本来吃的就是不多,加上来回劳碌,胃口也就更差,况对那味道也极敏锐,挑得很,十顿当中倒是有五顿不吃的。虽总是说要保养,却也不知道从何处保养呢。”
探春道:“你也得强着自己去吃,咱们这样人家,本就没那么多随心所欲的,能吃一些就吃一些罢了。”
紫鹃端着梅花式雕漆小茶盘来,茶盘上放着两只成窑五彩小盖盅子,笑道:“才见着姑娘吃了东西,就喝口茶润润口罢。”
黛玉未接,探春已闻得一股清幽雅淡的茶香,笑道:“可真个是沾了林姐姐的光了,这可是宫里的贡品碧螺春呢!据说当今皇上最爱碧螺春的,所以才赐名吓煞人香为碧螺春。”
黛玉笑道:“什么贡品不贡品,不过就是喝的东西罢了。你且尝尝,偏我也不大爱这个味道,你若是喜欢,就叫紫鹃拿两瓶子给你送去。”
探春喝了一口,感受着那碧螺春的甘美芳香,然后看着手中的盅子,笑道:“亏得你说这话,这碧螺春贵得紧,尤其这是贡品,那可都是金贵东西,偏你不爱。瞧你,说你穷罢,偏又大方,这个成窑的盅子,竟是稀世之宝,据说也只宫中和一些豪富之家才有的罢,任凭谁拿了去,也卖得上千两银子过活。”
说着,便又对紫鹃笑道:“紫鹃,记得给你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这些个东西,拿了出来就记得拿回去,若是放在这里,眼错不见,你就找不到了。”
紫鹃听了笑着答应,然后对黛玉笑道:“方才四爷打发人送了好些东西来,都是夏天里的扇子、珠串、纱罗、玩意、丸药之类的,倒也精致着,雪雁和我都替姑娘收了,只等姑娘回去告诉姑娘一声呢。”
黛玉听了不言语,亦不在意,只点了点头。
探春看着黛玉摇着绢扇,便笑道:“姐姐也奇怪,如今谁不都是佩金带玉的?偏姐姐带了几只不值钱的银镯子,这也罢了,姐姐素来手腕纤细,身形小巧,那镯子虽精致,却又极大,说和姐姐的小巧玲珑不相称,却偏又十分好看。”
黛玉伸手掩口浅笑,道:“就你眼尖看得明白!”然后道:“虽说世人爱那金玉华贵精致,偏我是不大爱的,倒觉得这些银饰极好看,况我尚在孝中,虽不能穿得过于素净,却也只得在这些首饰上打点一下了,以示孝道。”
探春方知她总是不离那白珠小簪之故,却是为纪念其母而佩,如今又逢父丧,也难怪多了一些素白银饰。
黛玉指尖划过虾须银镯上编织出来的花纹,花纹上镶嵌了十分细小如米粒的金刚钻,如芙蓉之形,工艺精巧,十分璀璨。
两姐妹之间一阵静默,宝钗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地来了,雪白的面颊上透着淡淡的粉红,越发显得她发上蝴蝶颤动轻盈,减少了些许她身材丰腴的厚重之感,笑道:“三妹妹和林妹妹说什么呢?”
黛玉摇头,道:“没有什么,只说说家常话儿罢了。”
宝钗见黛玉手腕上的镯子,有些惊异地笑道:“这竟是虾须银镯呢!”
湘云扑了过来,娇容红扑扑的,也是一头的汗,见到紫鹃手上端着茶,问是谁的,黛玉笑道:“我因不渴,所以没喝,你玩了那么一会子,若是渴了,再叫紫鹃倒去。”
湘云笑道:“不必了,姐姐这个没喝,我就喝了罢!”
端来就喝,然后问道:“什么是虾须银镯?是什么稀罕东西?连宝姐姐也惊异?”
紫鹃笑道:“虾须银镯和那虾须金镯没什么两样,就是把那成色十足的白银,拉成比头发丝儿还要细的银丝,然后一层一层绞结成镯,编织出来花样儿,这倒也罢了,那花样儿都是银丝串着珠子或是金刚钻,看着简单,却是极费工夫的呢!尤其是那金刚钻是极坚硬的东西,极难割成那一粒一粒的小珠子,所以也就贵重在这上面了。”
湘云伸了伸舌头,然后看着黛玉手腕上的镯子,道:“我只当是普通的银镯子罢了,却原来还有这么些讲究。”
黛玉浅笑道:“你听她胡说呢,这白银素来比金子软,做工自然也比金子容易,有什么讲究不讲究的了。”
湘云嘻嘻一笑,更显得十分活泼,因见那石榴开得好,便跑过去折了一枝过来玩耍,鲜艳的石榴,恰和她的笑脸相辉映,煞是好看。
黛玉浅笑轻颦,虽与那热闹格格不入,却是分外出尘脱俗,更叫宝玉远远地看呆了。
忽听一阵清朗的声音笑道:“远远就听得这里一阵如乐之音,却未料到竟是姑娘们在此玩耍。”
随着声音,就走进了一行人来,领头的却是宝钗之兄薛蟠,说话的却是一名浑身素雅的青年男子,虽然俊美,却有一种尊贵的气派,在他旁边,却是胤禛,黝黑的眼中深沉,看不出什么神色和喜怒。
众人本都是女眷,自然是不乐意见到外男的,尤其是黛玉,随即便沉下了脸来,偏生那薛蟠也是个极没眼色的,只笑道:“这位是四爷,想来妹妹们都是见过的。”
第017章 解,药王篇
众人只得上前见过了胤禛,胤禛只点点了头,并不说话,毕竟本来他就颇为不屑薛家,此时不过是因黛玉而来罢了。
见到黛玉虽然清瘦了一些,却更加出落得如兰似玉,也更多了一些少女的袅娜和风姿,心中虽心疼她,却也不免多了几分安慰,只觉得她也比先前更多了几分玲珑。
薛蟠认为自己面子大,才能请得胤禛来,却不知道若不是胤禛有事,他怎么请也不会来的,他只急急忙忙指着打扮华美的宝钗笑道:“这是舍妹,四爷也是见过的。”
宝钗见黛玉探春等人脸色不豫,心中便有些埋怨哥哥,可那薛蟠然后又道:“那位是十六爷。”
黛玉等人方知是康熙第十六子胤禄了,也上前见过,胤禄此时却是脸色深沉,看不出什么了,好似方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似的,只轻轻打量了黛玉片刻,然后对胤禛道:“这就是林探花的千金?”
胤禛只是点头,并不说话,薛蟠忙笑道:“正是林家的表妹,真可谓是仙女下凡了。”
黛玉心中恼怒,冷笑道:“人家的女儿也是薛大爷也能随便说得的?这里是我们女儿家玩耍的地方,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是随便外人进来的了!”说完,摔手就回房去了。
胤禛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握着嘴轻声咳嗽了一下,然后看着胤禄道:“十六弟,既如此,那么咱们就回去罢?”
胤禄也觉得有趣,笑道:“奇怪了,虽说汉人家规矩多,但是她到底也是旗人家的身份,怎么我见了就是不成的事情了?”
黛玉才走了两步,胤禛方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忙道:“黛儿,老爷子要见你呢。”
他口中的老爷子自然就是康熙了,果然黛玉听了,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胤禛,有些疑惑地道:“老爷子见我做什么?这么热的天,老人家不在家里纳凉,出来晒这大太阳干什么?没事找罪受呢?”
胤禛道:“这个问题,你还是见了老爷子问他罢,我也奇怪他有福不享却出来乱跑呢!”
黛玉给他逗笑了,歪着小脑袋,然后点了点头,梨涡乍现,露出了罕见的俏皮,道:“嗯,这个真是应该问问老爷子,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他的心思?”
然后又道:“四爷就请稍等,黛儿去换一身衣裳。”
胤禛知道她癖性极重,于衣着穿戴尤为注重,出门的、家常的、卧室中的、乃至于用餐、见客,都各有不同衣裳,便点了点头,随意坐在凉亭中等着。
过了半日,黛玉已换了衣裳出来,却是藕荷色软缎斜襟上襦,雪白轻纱中衣,搭配着雪白软纱百褶裙,领口绣着两枝紫色梅花,腰间以粉紫色宫绦压裙,因她素来身体不好,既然出门,就多披了一件白色轻纱披风,梳着简单的倭堕髻,戴着一对轻巧的明珠耳环,杏脸桃腮,温润如诗。
宝钗见黛玉虽然衣着简洁清秀,却是使得她越发显得如娇花照水,嫩柳扶风,说不得华贵,却使得她更显得高雅出尘。
胤禛见黛玉无论何时,无论什么衣裳,总是穿出了那么一股清新的脱俗来,眼光不由得有些深沉,但是却没有说话,只命雪雁和紫鹃扶着她出了二门,那里已有了他随来的轿子等候着。
贾政等原本不在家,不然岂不是给唬着了?毕竟胤禛可是亲王之属,竟屈尊纡贵来接黛玉,可见黛玉身份必定不一般。
黛玉坐在轿子里只问道:“好端端的,和薛家的那个混在一起作什么?贸然出现在女眷后院,连个规矩也不知道了。”
胤禛和胤禄只是笑,然后胤禄道:“若不是老爷子要见你,那薛家便是八抬大轿子也抬不到爷!”
康熙此时却是在胤禄的一所别院之中,眼见黛玉下了轿子,便先笑道:“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朕今儿算是见到了,可真是和那罗敷一般的俏丽呢!”
黛玉右手在上,左手在下,置于腰正中,手帕塞在了左侧腰封上,行了个标准的万福,道:“黛玉见过老爷子。”
这黛玉无论走路、行礼、风姿,那都是无可挑剔,康熙极是满意,笑着扶起了她,道:“起来起来,既然叫了老爷子,就别那么劳什子多礼了。”
胤禄看着父亲如此喜欢她,也觉得有些奇怪,道:“老爷子什么时候认得这姑娘的?这姑娘气性可大着呢,儿子才去她们那里走一遭儿,倒是有了不是了。”
康熙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时候认得这丫头,还要报给你知道不成?”
胤禄摸了摸鼻子,然后打量着黛玉,笑道:“也难怪老爷子喜欢得紧了,果然是个国色天香的可人儿呢!”
黛玉不理他,康熙手牵着黛玉进了屋子,也让黛玉坐在身边,还叫人送上了新鲜的荔枝和杨梅来,又有极新鲜的枇杷果和火龙果之类的江南果品,笑道:“才快马进贡了来的,你尝尝,好吃就多带一些回去赏给那些吃不到的人去。”
黛玉不禁扑哧一笑,道:“他们又怎么吃不到了?若说实话,只怕还比老爷子还享受呢!”
说着,一面洗了手,一面亲自拿了那架子上摆设着的缠丝白玛瑙碟子来洗了两遍,才摆上了荔枝和杨梅,又拿了大荷叶式水晶盘子放着鲜红的火龙果和枇杷果以及山竹、芒果等。
胤禛看着她主动忙着的身影,突如其来的一股热气涌上了心头,心灵深处的那股悸动更是明显。
康熙摸着胡子笑看着黛玉忙碌的身影,笑着对胤禄道:“十六,你家的媳妇可没有这样伺候过我这个老头子呢!”
看着摆设疏落整齐的果品和另外摆上的点心,康熙笑道:“今儿这林丫头真是用心了,瞧这摆的点心果品,鲜艳夺目,搭配可爱,倒让人舍不得吃了。”
黛玉只是浅笑,毕竟那贾家虽非什么极富贵之家,但是却也是四大家族之首,其吃用排场,几不让亲王之属,江南果品,除了皇宫,本来在北方便是罕见,市面上亦极稀贵,但是在贾家却是稀松平常,这些简单的摆设,她自是熟烂于心。
胤禛因问道:“老爷子今儿这么热天里找黛儿来做什么?能歇着也就歇着了,偏又出来走动。”
康熙这才想起来,笑道:“可巧也有一件事情的,朕前儿得了一样东西,却解不了呢,所以找丫头来解解。”
说着叫贴身太监拿了一本古旧的书来,摊开在桌子上,然后推到了黛玉跟前。
胤禛和胤禄只当是什么正经大事呢,闹到如今却是老头子解不开的一本古书,不由得有些好笑。
黛玉拿过来翻看了两页,有些诧异地道:“这竟是那传说中的药王遗篇呢!”
胤禄本来只当黛玉受到康熙喜欢,只因她长得比别人标致,如今见她竟一眼解了康熙多日未解的古书,方知道她确非寻常女子,不由得多了几分敬佩。
康熙问道:“这是药王遗篇?”
黛玉指着书中的字迹道:“老爷子你看,这就是了:‘老夫号称药王,纵横天下,医术毒术无人能比,感叹自己用毒多而救人少,故垂老之时将毕生所学录为遗篇,若有缘者得之,可得医学之精矣。’这里还有:‘老夫虽精医术,却罕救人命,虽医术绝于天下,却无可乐者,只望后人能以此为鉴,以悬壶济世为要,发扬我药王之能。’这是药王前辈的遗篇没错。”
康熙瞪着古书上密密麻麻弯弯曲曲的字迹,有些头疼地道:“丫头,这些老爷子可是看不懂的,要是看得懂了,就不会拿来叫你来解了。”
黛玉睁着圆圆亮亮如清泉的眼睛,道:“老爷子看不懂?这个可是正宗簪花小楷啊。”
康熙和胤禛胤禄一怔,都相互看了一眼,毕竟他们爷仨眼里看到的,可都是弯弯曲曲认不得的字迹,不是黛玉所说的什么簪花小楷。
康熙揉了揉眼睛,然后又叫太监拿了眼镜来戴上,瞪着黛玉手里的古书,还是一些弯弯曲曲的字迹,便叹了口气,道:“丫头,我们看到的,可不是什么簪花小楷,而是弯弯曲曲不认得的字。”
黛玉心中奇怪,翻看了好一会,从头到尾,看到的还是正宗簪花小楷,菱唇一扁,道:“明明就是簪花小楷。”
看着黛玉难得俏皮的小模样,康熙和胤禛兄弟愣了好一会,然后康熙才笑道:“不必解了,想来林丫头你就是着药王遗篇的有缘人,所以你能见得上面的字迹,而我们这些人就见不得。”
黛玉有些不知所措地拿着药王遗篇。
康熙笑道:“难得你竟能认得,那就送了给你罢。”
黛玉虽然不解他们为什么看不得,但是自己毕竟身子骨不好,有医书可看,倒也是一件好事,便谢了康熙,也不客气地收了药王遗篇。
康熙笑道:“原本以为无人能解了这古书,倒没想到竟是这丫头解了,看来真真她是这古书的有缘人了。”
胤禄笑道:“也奇怪,为什么她就是有缘人,而别人不是呢?”
胤禛咳嗽了一声,掩盖不住声音中的笑意,道:“这个,老爷子和十六弟还是问问那写书的老头子药王罢。”
胤禄惊异地看着胤禛,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以为四哥早已是一位七情不动,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了,练就了一张铁面皮,原来这张面皮还是会偶尔笑上几声的,这样也好,以后少生一些皱纹。”
胤禛愕然,黛玉轻笑,康熙也是掩盖不住一脸的笑意,双肩一上一下地耸着,使劲咳嗽着。
胤禛有些无奈,道:“老爷子要是想笑,那就笑出来罢,别憋着说儿子的不是了。”
康熙这才大笑了起来,道:“没想道这十六,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后凑到了胤禛跟前,笑道:“来,老四,朕摸摸你这张铁面皮到了什么等级了,是不是可以刀枪不入当成是那个什么铁布衫金钟罩了!”
看着康熙罕见的顽皮,没有了平日里为父亲者,为至尊者的威严和冷漠,但是却是该死地和蔼,胤禛不由得心头激荡,良久不肯说话,多久了,他没有见到父亲如此的神态?
见康熙难得的父子亲近,黛玉也替胤禛欢喜,她翻看了一会药王遗篇,然后对胤禛道:“四哥,遗篇里有好多话我也不懂,能不能另外找一些医术给我?就从最浅显的开始,不然这里好多我都看不懂。”
胤禛听了,点头道:“等我回去了,就派人给你送一些医书过去。”
黛玉忙盈盈拜谢,又一边儿里研究药王遗篇去了。
康熙看着黛玉的样子,有些后悔地道:“早知道这丫头居然喜欢医术不稀罕和朕一处说话,朕就不把这什么劳什子药王遗篇拿来给她看了。”
胤禛听了,失笑道:“老爷子这是在吃什么醋啊?吃一本看不懂的古书的醋?”
胤禄一边儿笑着,康熙也笑了,然后对胤禛好胤禄道:“记得你们哥儿俩个送她回那贾家去,虽然不说,朕也知道她在那里是不怎么好过的,好歹你们送去了,那些人也该有些个客气了。”
胤禛和胤禄点头答应了,又送了黛玉回去,果然那贾家的人十分客气和恭敬。
黛玉冷眼看着别人对自己恭敬又戒慎的目光,以及那讨好的客气,也不多说话,仍旧是回自己屋里,除了迎春探春惜春湘云等姐妹,其他的,她倒也并不理会。
第018章 批,金求玉
次日康熙便打发太监赏赐了许多物事来,紧接着就是胤禛和胤禄的礼物也到了,别人自是十分艳羡。
康熙此举自是昭告了贾府黛玉身份不一般,不是他们可以随便欺负了的。黛玉却是有些无奈,虽然康熙是好意,却也有不少的麻烦,第一个自然就是薛宝钗母女了,原本走得就勤,如今更是十分勤快了。
黛玉横竖也是无事,便精心钻研起了那药王遗篇,她本性聪敏伶俐,加上胤禛又打发人送了不少的书籍过来,虽然算不得精通,却也明了了几分,自然也加以调理了自己先天病弱的身体,效验虽不大,却也舒爽了许多。
黛玉走在花园里,看着那些花草,倒也认得了不少都是医书上有的东西,便饶有兴味地蹲在那里摆弄着花花草草,忽然看到贾母正房长廊中摆设了两盆海棠。
黛玉不由得又惊又喜,认得这是药王遗篇上说的七星海棠,忙凑到了跟前细看。
忽然听得贾母苍老却爽朗的声音笑道:“林丫头看什么呢?蹲在那里仔细风吹了头!”
黛玉站起了身,笑道:“这两盆海棠却是十分雅致呢,玉儿可是看上了。”
贾母也不出来,只笑道:“你既然喜欢,就打发人拿到你屋子里去摆着罢,是今儿才送了来的,连水还没浇上呢,在这里也不过就是摆在了马圈里。”
黛玉忙谢了,吩咐跟着的雪鸢和小丫头道:“把这两盆海棠送回我屋子里去,只小心一些儿,别碰折了那海棠。”
黛玉原本是住在贾母屋子里的,只因如今随用东西以及康熙父子赏赐极多,故贾母命人将自己正房旁边的一所幽静房舍收拾了出来给黛玉居住,另添了四个嬷嬷和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
雪鸢原也懂得一些医术,但是药王遗篇上所载的东西却都是不知道的,故答应了一声,便命两个小丫头把海棠拿了回去。
黛玉这才洗了手擦干,漫步进了贾母房中,却见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凤姐儿等人都在座说笑。
贾母招手叫黛玉坐在身边,才喜气洋洋地道:“正在说着你怎么认得皇上万岁爷的呢!”
黛玉蹙了蹙眉头,道:“只是机缘罢了。”
黛玉不愿意多说,却也不免有些埋怨康熙父子几个,虽然这样是保护了自己没错,可是却也带来了不少麻烦呢!单只从胤禛府上回来,宝钗就是经常来逛的了,这下好了,连皇上都认得了,自然自己是不清净的了。
贾母喜悦地道:“傻丫头,你懂得什么?你当人人都有这机缘的不成?那皇上万岁爷的圣容,又岂是人人可见得的?便是你大姐姐在四爷府里那么好几年,也是没有见过皇上万岁爷的。”
薛姨妈也一旁凑趣笑道:“正是呢,原本就说林姑娘是有福气的,果然如是呢!”
王夫人也笑道:“正是呢,可见大姑娘是有福气的,怪道你大姐姐也念念不忘的,昨儿里还写了家书来,叫好生教养着大姑娘呢!”
黛玉轻轻蹙了蹙淡淡的罥烟眉,道:“多谢大姐姐记挂了。”
王夫人面上亦是笑容,道:“赶明儿里,大姑娘还要在皇上跟前四爷跟前多提点提点你大姐姐呢!你大姐姐背负着我们一大家子,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几年,想来明儿也算是熬到了头里了。”
黛玉淡淡地道:“甥女这却是不敢当了,虽说甥女因机缘巧合,识得皇上和四爷,却也仍旧是有君臣之礼的,再说那些普通人家尚且说不得此事,何况那还是皇家的事情?甥女从小儿少出深闺,若如此多嘴多舌,却是少了规矩的,也未免给人家都小瞧了。”
王夫人听了,面色微微一白,随即尴尬地笑了笑,也不说话了。
贾母立刻道:“正是这话儿!大姑娘好,咱们谁不喜欢?偏这林丫头还是个小孩子家,能知道一些什么?那么些个事情,连那皇家还没料理清楚呢,若是玉儿多嘴,岂不真是叫人小看了去?说咱们家的姑娘不知道礼数儿了?当初那敏儿在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那样不规矩的时候,那才是千金小姐的体统,可见这玉儿也真得了敏儿十分真传呢!”
黛玉听贾母提到母亲,不由得心中亦是有些伤感,但是却也只得忍住了。
凤姐儿笑道:“常日里就听老祖宗叨念着姑妈,可恨我是个没福的,不然也得见姑妈的风采了。想来姑妈也就是那戏词儿上唱的,什么天上地下有一无二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贾母便笑道:“那些戏词儿上的话也是能信的?把人家女儿说得那样坏,还是什么佳人,真真是连影儿也没了。开口就是书香门第,生个女儿爱如珍宝,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竟是个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只一遇了一个清俊的男人,就把那什么诗书也忘了,规矩也弃了,只顾着想起了那什么终身大事来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的,哪里还有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经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人家的小姐了,还什么佳人呢!”
凤姐儿笑道:“可不是,我也疑惑着呢,瞧那戏词儿唱的真是好听,难不成那什么尚书宰相家服侍姑娘的,就只一个丫头不成?便不敢比那大的,像咱们这样人家里,也还是一群的丫头媳妇跟着呢。”
贾母点头笑道:“正是这个呢,便是你虽不识字,到底也是咱们这样人家出身的,连你都明白的事情,别人自然也是明白的了。仕宦书香人家的夫人知书达理,那小姐自然也是如此,奶子丫头媳妇的跟着身前身后,如何能做那样有失身份的事情?那戏词也不过就是哄哄那些没见识的人罢了。咱们家就没有那样的事情,连这几个年轻姑娘们也不叫听到这样的话,瞧那戏词上竟都是那女人家求那男人家了,这还成什么体统?”
黛玉冰雪聪明,自然明白贾母指的是薛家拿着金锁来说配玉的事情,她原本心不在宝玉身上,倒也没什么感觉,但是听到贾母提起了去世了的母亲,却不免心内一阵伤感,只是忍着泪珠不落罢了。
王夫人薛姨妈宝钗等自是明白了贾母话中之意,不由得脸色都是一白,但是随即便是若无其事了,仿佛是和她们无干似的,笑道:“正是呢,原本就是大家子的规矩,自然是不叫孩子们听到了。”
这也难怪她们娘儿几个了,毕竟王夫人一心想把贾家权力握在自己手上,所以要找一个和自己贴心又亲近的媳妇;那薛家呢,又已是四家之中最先败落,自然是努力于那富贵荣华了,入选才人赞善自然是不满足的,所以就要努力于和贾家的金玉联姻,以扶持摇摇欲坠的家族事业。
贾母摸着黛玉秀发,笑道:“真真你这姑妈教养得好,瞧我这玉儿,进退得宜,虽说身子弱,可那规矩却是一点儿不错。想当初你那姑妈,也真真儿才算得上是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这些姐妹里,数来数去,不是我在姨太太跟前奉承,千真万确,这些姐妹们统共都不如宝丫头最知道礼数儿,虽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是从来不以此为要,只以针黹女工为主。”
薛姨妈忙笑道:“宝丫头不过就是那么着罢了,哪里能如老太太说的那样好。”
王夫人亦笑道:“如今这些姑娘都比不得当年姑太太了,那是何等的金尊玉贵,何等的娇生惯养,那才是咱们这人家千金小姐的体统。”
宝钗只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毕竟年纪大了一些,况且她素日里也是小心翼翼,十分懂得察言观色,今日听贾母一番话,自然是心生警惕,忙笑着向黛玉道:“前儿三妹妹说她得了好茶,走,咱们也去沾些光儿去。”
黛玉知道她不自在,便起身答应了,遂向贾母告退,到了探春姐妹们住的三间抱厦来。
探春正在写字,见到两人来了,忙笑着让座,道:“林姐姐,前儿你给我的那法帖我真真是喜欢得了不得。”
黛玉抿嘴笑道:“你知道什么?那可是颜体的真迹法帖,自然是极好的。”
侍书和翠墨沏茶上来,黛玉掩着小口道:“怎么沏了这个来?我原本就不喜这碧螺春的味道,因你喜欢才送了给你,你却还是拿这个来招待?”
探春方想起来,笑道:“偏就你规矩多,连吃个茶也有讲究,不爱吃的一口不肯吃。”说着便叫侍书道:“记得那枫露茶还有一些,你就沏了那个来,要三四次才出色的,别头一两遭儿就送上来。”
侍书答应了,去了片刻,果然沏了枫露茶上来。
黛玉轻啜了一口,笑道:“你这枫露茶倒比我那里的好,少不得明儿里来你这里蹭茶吃了。”
探春白了她一眼,笑道:“罢了你,你那里什么是没有的?我可爱死了紫鹃和雪雁沏的茶,明儿里我蹭你的才是。”
黛玉伸手把茶碗放在了小几上,衣袖滑下,左手手腕上的镯子叮咚作响,声音极清脆极柔和,宝钗等人看时,却是一只极轻巧别致的银镯,与一只白玉镯子,中间却是一只祖母绿镯子,无名指上亦是一枚极精致细巧的祖母绿银戒指。
别的也还罢了,偏那祖母绿镯子竟是一整块祖母绿雕刻出来的,其色深绿,尤为名贵,乃是宝石中之极品,其造型亦是细巧之至,镂刻着芙蓉花花纹,精美绝伦,真是可求而不可得的宝物。
忽然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道:“姨太太找宝姑娘回去呢,说大爷有事。”
宝钗听了,忙向探春告辞回去了。
才回到了梨香院,就听母亲道:“我的儿,你到底是鼓捣着一些什么?好端端的竟给打成了这个样子。”
宝钗掀了帘子进屋,只见薛蟠竟是鼻青脸肿的,十分凄惨,不由得吓了一跳,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了?给谁打成了这个样子?香菱呢?怎么不拿了棒疮药来?”
薛姨妈忙道:“刚叫香菱拿来给你哥哥敷上了,疼得也好些了。”
薛蟠拉着脸,道:“前儿在四林商行里见到了一对祖母绿的宝石镯子,真个是精巧绝伦,哪里知道今儿去了,竟就没了。”
宝钗听了,便有些明了了,道:“必定是你找人家茬儿,所以给人家打了是不是?哥哥,你也收敛一些儿罢,这里到底不比咱们自己家,今日里还给别人取笑了一回呢!”
薛蟠道:“我还不是替着妹妹想?那祖母绿的镯子真真是极品,遍体通绿,颜色深透,上面的芙蓉花纹,真比那活的还精巧好看。据那小孩子掌柜的说天下只有这么一对儿,再找不出来第二对一模一样的来了,所以我才想着替妹妹拿了来,谁想到竟然没了。”
宝钗一听,猛然想到了黛玉手腕上的手镯,忙拿纸笔画了出来,问薛蟠道:“可是这一对儿?”
薛蟠惊讶地瞪着眼睛,气呼呼地道:“妹妹怎么知道是这一对儿?难不成妹妹竟打发人买了回来了?”
第019章 定,私传罪
宝钗冷笑了一声,道:“咱们家还有多少闲钱来买这个?又不能吃,又不能用,不过就是戴着罢了。这镯子,如今你也别提了,此时正戴在林姑娘手腕子上呢!”
薛姨妈听了有些疑惑,道:“她素日里也不出门,如何就得了这对子宝石镯子?前儿你哥哥才见了的,这些个日子里也并没有人给她送什么,怎么就在她手上了?她寄人篱下的,怎么就有闲钱买这个?便是买,也没见她的人出去过。”
宝钗冷笑道:“什么没出去过?那雪鸢每隔三五日就是要出去一遭儿的,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那看门的婆子常日里得了雪鸢那丫头不少的银子,所以都替她掩护着呢。”
薛姨妈听了,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心中沉思了片刻。
宝钗也不理论,只叫薛蟠道:“打从今儿起,哥哥你就消停一些,好生将养着,好在如今别人都不知道你给人打了,你也不好意思出去,既然如此,就在家里歇着罢,别出去丢了脸面。虽然你不说,我可也知道,必定是你惹了人家,说了什么道三不着两的话,所以才给人打了。”
薛蟠道:“这个道理我自然知道。只是妹妹喜欢个什么颜色花样的衣裳?好叫人做去。妹妹那金项圈我瞧着颜色也有些暗淡了,叫人去炸一炸。咱们在这里,可万不能输了给那仙女儿似的林姑娘。”
宝钗真是拿着这个哥哥没有法子,只得赌气摔了帘子进自己屋子里去了,次日里也当没什么事情发生。
黛玉正研究着七星海棠的用处,一叠声嘱咐了紫鹃等人不许用水浇花,要用上好的酒水来浇。
雪鸢道:“姑娘,我瞧咱们的人参没有了,我就出去到四林商行拿一些去,前儿说是还没送到的人参,今儿想来是送到了。”
黛玉自是明白,自父丧不久进京,果然就听了一个什么四林商行,每日里也是雪鸢出去到那里去,大多时候总是带了一些首饰玩意人参鹿茸之类的回来,黛玉也并不在意。
雪鸢到了四林商行,一名十岁左右的年轻公子便笑道:“雪鸢姐姐来了,姐姐在那里可好?”
只见那公子虽然年幼,却是一身的气势,眉清目秀,形象俊雅之极,眉目之间,竟依稀和已经去世了的林如海颇为相似。
原来他不是别人,就是当年林如海那个早夭的幼子青玉。
当年他身子骨不好,加上林如海身为胤禛密探,亦因幼子体弱,所以才以早夭之名,送到了胤禛身边的密探调理训练,自然那贾敏和林如海亦未曾去世,只是以假死骗世罢了,知道的人只有胤禛胤祥等寥寥数人,亦连黛玉也尚且瞒着。
雪鸢行了礼,笑道:“姑娘很好,如今里天天看书呢,身子虽还有些弱,却是比先前好了许多了,因此公子莫记挂。不过姑娘如今却是天天研究着医书呢,所以今儿我来就是多拿一些各种药材好给姑娘玩耍,另外就是公子上次说的人参,也好拿回去给姑娘煎药。”
青玉笑道:“姐姐那么聪明伶俐,自然是所学有得的,人参以及才命人配了的丸药都已齐备,那极品老山人参年深日久,算是极好,雪鸢姐姐记得别多给姐姐吃药,是药三分毒,想来姐姐也是明白的,雪鸢姐姐只拿这个炖一些小米粥和鸡汤给姐姐吃就是了。另外雪鸢姐姐要的药材,这就叫他们收拾出来。”
雪鸢笑了一笑,点头答应了,并不多说,只查收了各色丸药人参,想着还差了什么。
青玉把活计齐备的东西也拿了过来,另有一只雕漆匣子,笑道:“就知道姐姐在那里使金银也不方便,所以这个是一些金叶子和碎银,雪鸢姐姐拿了去,给姐姐打赏那些下人们罢,别叫姐姐在那里委屈了自己。”
雪鸢虽然是收了,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道:“如今谁还那么没脸色敢来寻姑娘的不是?再者我也常使一些银钱打点着一些人,自然也都不敢十分小瞧了姑娘。”
青玉想了想,道:“那个薛家的,竟真不是个东西,前儿个竟想来白抢给姐姐的那对祖母绿镯子,又言三语四,竟将我当成了那娈童,恼得我痛打了他一顿,想来如今他也该消停一些了。见了这么一个人,也知道他那个母亲妹子不是什么好的了。”
雪鸢有些诧异,随即笑道:“那个混人,本就不是什么好的,打了也就打了。”
青玉微微一笑,问了一些黛玉家常吃用穿戴等事,知道也颇顺心,便才放心放了雪鸢回去。
雪鸢也不急着回去,知道黛玉三春姐妹们喜欢一些小玩意儿,就在街上逛了一会,买了一些小玩意儿,另有黛玉嫌贾家的丝线颜色不鲜亮,好似是那买办故意买了这些次品,因此她便进了那家常进的绣庄。
雪鸢看了一些丝线,一名掌柜模样的人过来问道:“姑娘买丝线,来我们凤来仪绣庄是对了的,请问姑娘要什么丝线?”
雪鸢见换了掌柜的,颇为诧异,道:“还要看看,你只管把你们颜色最鲜亮的丝线拿出来与我瞧。”
掌柜的见雪鸢虽然是一副丫鬟打扮,但是身上却是那精美繁复的花宫缎裙袄,便知道必定是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忙命人把最好的丝线拿了出来。
雪鸢从怀里取出折叠整齐的黛玉只绣了一半的绣品,绣的是江南苏州水乡的景致,名为方桥烟雨图,青石桥,幽水河,江南特有的房屋错落有致,烟雾迷蒙,美丽雅致得如真似幻,竟真让人如临其境。
那掌柜的惊讶极了,道:“在下愿出高价购买这幅绣品,姑娘可肯出售?”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美绝伦的绣品,即使是皇宫之中的绣娘亦没有此等功力,若是买到了手,自家公子必定满意。
雪鸢摇头道:“我们姑娘绣的东西,从来不给外人,我们又不缺银子花用,卖了做什么?落在粗俗之人手中,却是糟蹋了。况且我们姑娘又不是绣娘,哪里能卖了呢?”
说着按着绣品颜色挑选了上百卷丝线,又拿出一幅画作,按着颜色也挑选了百种丝线左右,当然也不止这两幅所用,别的用到了的也有许多。
那掌柜的见那幅画作竟是最普通的兰花,长于悬崖之畔,但是颜色却是疏落,浅淡有致,勾勒出了崖之陡峭,花之新雅,蕊之娇嫩,枝之秀丽,叶之青翠,栩栩如生,仿佛鼻间竟能闻到那淡淡的兰花幽香。
“一共多少钱的?”
掌柜的还是舍不得把眼光从绣品和画作上移走,恋恋不舍地道:“一卷丝线一两银子,一共二百两白银。”
雪鸢收了画作和绣品,淡淡地道:“如今这能看得入眼的丝线竟如此之贵。”话虽如此说,却还是拿出二百两白银送上,丝线打点好之后,便走出了绣庄,丝毫不顾那掌柜哀怨可惜的眼神。
雪鸢除了绣庄,看着自己大包小包地拿着东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若是早知道如此,该带个小丫头出来才是,如今倒好,累的是我。”
走回贾家自己常常出入的后门,才进了门,竟就见到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在那里站着了。
雪鸢眉头一皱,周瑞家的道:“虽说雪鸢姑娘是林姑娘贴身的大姐儿,可咱们这家的规矩也是要守的,今儿撞见了,就到太太那里说去!”
说着上前就要拿雪鸢手里的东西,雪鸢冷笑了一声,道:“别碰!姑娘的东西也是你么能碰的?”
周瑞家的咬着牙根,叫人把雪鸢押到了王夫人房中,王夫人正和薛姨妈和宝钗坐着说话,见状就淡淡地道:“私自出门,私相传递东西,雪鸢,你可知罪?”
雪鸢道:“不知道太太说的是什么?雪鸢一个做奴婢的,自然凡是都是为了自家姑娘好,雪鸢不过就是一个丫头,别的丫头尚能出门回家走动,雪鸢如今就有了不是了?”
王夫人看着雪鸢的大包小包,冷冷地问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这私相传递,可是不能有的罪名儿。”
说着便叫人道:“都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如今我身子骨不好,规矩也越发松散了!”
雪鸢冷冷地道:“姑娘的东西最不爱别人碰!”说着便将所有一并打开,丝线绣品也还罢了,那些小玩意儿也无人在意,自然药材也就更无人在意了,只那一匣子的黄金白银却叫众人都愣了。
雪鸢冷冷地道:“太太不是要搜检吗?难不成雪鸢还贪了别的东西不成?我们姑娘日常用药,都是要出门买了来的,这家下人也都一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自然是要一些银钱打发,雪鸢竟是不能替姑娘出去换买药换一些碎金银的?”
王夫人亦没想到雪鸢竟如此牙尖嘴利,一时却是愣住了,但是终究是自己有理,便道:“不管你是做什么的,规矩是要有的,东西一并没收!”
雪鸢仍旧是冷冷地道:“太太这话倒是轻巧,没收?我们姑娘的东西也是太太可没收了的?也罢,可巧前儿皇上和四爷十六爷也说了,倘或是我们姑娘受了什么委屈,我们这些个丫头只管去说得。既然太太是要没收,也好,回头就请四爷来替姑娘拿回去。”
众人都是一愣,正不知道如何下来,就听到黛玉娇柔清脆的声音道:“好端端的,又怎么着了?”
一面说一面和探春进来了,见过了王夫人等,才笑道:“莫不是甥女这丫头得罪了舅母?还是有了什么不是?”
王夫人有些迟疑,周瑞家的忙道:“林姑娘不知道,这雪鸢竟私自出门私相传递,这可是在我们家不能容的事情,若是别人知道了,岂不也如此争相效仿了?”
黛玉听了,浅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我因少了一些丝线,可巧也少几两银子花用,所以才打发她出门,顺便也买一些药材,我原本还有几两银子,所以如此,未曾打搅了这里到账上支用。这件事情原本也知会过凤姐姐了,因此才行了个方便。若给舅母带来了困扰,甥女在此谢罪。”
黛玉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进退得宜,既维护了雪鸢,亦给足了王夫人面子,王夫人亦是聪明人,只得见好就收,强笑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大错的,日后只叫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多守一些规矩就是。”
黛玉谢了,便对雪鸢道:“你就先回去罢,我倒想着人参小米粥吃,你看着一些儿。”
雪鸢答应了,包上东西,便出去了。
宝钗却留心了一些那里的药材,只道:“难不成这里的药是吃不得的?妹妹还要打发了人出去买?若传了出去,倒叫别人说咱们家连姑娘吃的药都没有了。”
王夫人也看着黛玉,黛玉浅笑道:“不过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也不敢多打搅了舅母这里,因此趁着手头有几两银子,就暂且花用着罢了。再说,舅母素日里虽然把管家的大事交给了凤姐姐,到底也还要忙着那些官宦来往红白喜事之类的大事,甥女也不好多打搅了。”
探春一旁笑道:“这也是林姐姐不想太太太劳烦了的心,所以才如此,原本也没什么多大的事情,太太也就不必多放在心中了。今儿见到这阵仗,知道的还罢了,不知道的还当是三堂问案的呢!”
王夫人和薛家母女有面色一白,有些儿尴尬,黛玉便借故约探春出来了——
第020章 忠,雪雁恼
走出了王夫人的院子,探春才轻轻吁了一口气,道:“幸而姐姐今儿说话有理有据,不然真要落了个不是了。”
黛玉淡然一笑,道:“我却也没想到今儿雪鸢出去,竟给他们等在了门口里。”
说着看着探春道:“素日你也不大看得起姨娘,如今你可明白了?虽说你是庶出,可是姨娘本性并不坏的,只是你也不大理解她罢了。如今这世道,做人在心里,英雄何怕出身低?无论什么事情,人在做,可那天在看着呢!今儿若不是姨娘,还真是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呢!”
探春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神采飞扬的面孔也带着淡淡的悲愤之色。
黛玉挽着她手慢慢走着,道:“尊卑贵贱,贵在人品,尊在人心,若是总是记挂着这高低贵贱,那也不过都是愚蠢的人罢了,只有没见识的人才注重出身高低。其实,咱们都是一样的,你非嫡出,我却是寄人篱下,虽说老太太都疼着,可是你也明白,那些家下人的嘴都是管不得,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
探春点了点头,眼睛望着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天下才不分这劳什子正出庶出,不分这劳什子高低贵贱?”
回到住处,雪鸢正看着炉子炖人参小米粥,见到黛玉,脸色便有些讪讪的,低声道:“给姑娘惹麻烦了。”
黛玉扑哧一笑,摇头道:“没有的事情,你且别放在心里。这里的事情,她们想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只做你该做的事情便罢了,也不用理会她们。”
雪鸢点点头,然后把丝线等物拿给黛玉看,交代了丸药人参金银等,笑道:“姑娘不知道,那个绣庄掌柜的见到姑娘绣的这方桥烟雨之美,眼睛都直了,想出高价买下来呢!”
黛玉笑了笑,理了理丝线,挑选了几色丝线出来,却没有先绣那方桥烟雨图,反绣着荷包,才绣了没几针,就见宝玉进来了,笑道:“妹妹做什么呢?也不见妹妹出门。”
虽然从小儿和宝玉一同长大,在诗词之上多有共同之处,但是黛玉却是极不喜宝玉内帏厮混的性子,好听一些说是爱护女儿家,事实上却是把所有女儿家都当成他的似的,好似都是为了他才笑开了脸似的。
黛玉并不说话,宝玉随便坐在榻上,看着黛玉手中荷包,鹅黄的缎子上扎着简单的鸢尾兰花纹,虽尚未做完,却是十分精巧,不由得看直了眼睛,笑道:“妹妹这荷包是送给我的吗?我很喜欢。”
黛玉淡淡地道:“你那屋子里到处都是给你做针线的人,谁不争着给你做?还要我的做什么?”
宝玉笑道:“她们做的我才不喜欢呢,我只喜欢妹妹做的,真个是精巧,谁也比不得的。”
说着,便伸手拿过了那荷包,黛玉手中一个不稳,荷包便给他拿去了,不由得十分忿怒,夺过了那荷包,拿着剪刀就绞得粉碎,冷笑道:“我竟是那给你针线上使唤的人了,你凭的是什么?”
宝玉见黛玉脸红嗔怒的模样儿,眉,似竖非竖,眼,似睁非睁,粉唇若红菱,薄面如桃花,竟是万分的娇媚可人,不由得看得呆了,眼睛都直了,伸手就欲摸黛玉的俏脸。
见宝玉如此模样,黛玉心中越发恼怒,挥手打落他手,吩咐雪雁道:“请二爷出去!我这里不过就小地方,恐脏了二爷!”
宝玉还没说什么话呢,雪雁立刻就上前道:“二爷请罢,这原是姑娘的屋子,也不是爷们能随便进得的,如今我们姑娘竟成了二爷亵渎的人了,还在我们这屋子里作什么?二爷说得可不是极好听么?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二爷在我们屋子里,倒还熏坏了我们屋子呢!”
说着硬是把宝玉推搡了出去,不管宝玉的目瞪口呆,然后看着小丫头吩咐道:“打几桶极干净的水来洗地,把屋子里花木瓜果一概撤了,另换上新鲜的来!再拿一些香来熏一熏,省得那污浊臭气熏了咱们自个儿!”
那些小丫头们原本并不十分在意这院子里的,虽说黛玉是老太太极疼爱的外孙女,到底也不过就是寄人篱下,因此竟都偷懒出去到宝钗那里奉承玩耍去了,只一个叫春纤的小丫头答应了,端了一盆水过来。
宝玉早已给轰了出去了,雪雁心中犹自气恼,但见只春纤一个端水来,便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的呢?那些婆子也都不见了不成?”
春纤摇头,她禀性乖巧,也知道不能多说话,不然那些和自己身份一样的小丫头子就都不理自己了。
雪雁是何等聪明的人,她自然是极明白的,也不想叫黛玉多心,便吩咐了春纤在洒扫房屋,径自到了凤姐儿屋子里,可巧平儿出来倒水,见了雪雁一脸气愤,便笑道:“怎么了?瞧你气恼得?”
雪雁平了脸色,然后问道:“二奶奶身上可好?正好还有事儿请二奶奶给个说法呢。”
凤姐儿每日原本要午休一个时辰,可巧今儿大姐儿醒着,她便没睡,在内听了这话,便问道:“什么事情就进来说罢。”
雪雁掀了帘子便进去了,请了个安,正好见到王夫人也坐着说话,便笑道:“原来太太也在,也正好把话回明白了才是。”
凤姐儿素来知道这雪雁看似憨厚,人却极精明,不然也不会让黛玉如此信任,便笑问道:“可是你姑娘那里的事情?可巧今儿太太也在,你索性回明白了,太太自然是给你做主的。”
雪雁道:“多谢太太和奶奶了。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偏那二爷总是有事没事到我们姑娘屋子里来,虽说我们姑娘年纪还小,可到底还是有个男女之分的,总也不能随随便便就闯进来的,进来也罢了,偏又爱惹我们姑娘生气,太太也知道,我们姑娘原本身子就不好,大夫都嘱咐了不叫气恼伤着,因此,还请太太回头说说二爷,少到我们姑娘屋子里乱闯。”
王夫人自然是明白自己儿子的性子,最喜在内帏厮混,如今又是在老太太跟前养活,自己虽是母亲,却无力教养,听了雪雁这一番话,知道黛玉无心宝玉,却也不免多了几分欢喜,点头道:“这事儿记得了,回头定然好好管教宝玉那孩子的。”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别的事情了就下去,雪雁眼睛看着王夫人和凤姐儿,道:“另有一件事情,却是还要太太和二奶奶给我们姑娘一个说法,不然,雪雁到了老太太跟前,也得讨个说法。”
凤姐儿问是什么事情,雪雁冷冷地道:“虽说我们姑娘不是这里的人,到底也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论起了血缘,谁也是比不得我们姑娘和老太太亲近。可如今倒是好,老爷去了才没多久,这里我们姑娘反给那些家下人闲言碎语的,竟还不听使唤起来了,要吩咐做个事情,连个人影儿也找不到,不知道二奶奶这家是怎么管的?”
凤姐儿一愣,王夫人脸色也是一白。
雪雁道:“雪雁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虽然比不得紫鹃姐姐,却好歹也是姑娘从家里的人,凡事自然也是替着姑娘想,若是不管,才是没心没肺的人了。我们姑娘虽说是寄居这里,到底也没白吃白住,没白用这里一根草儿,若是真闹破了事情,大家脸面可都是不好看的。”
王夫人脸色顿时煞白,凤姐儿也忙笑道:“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妹妹在这里,自然是和姑娘们一样的,自然那些家下人都该仔细伺候着的,既然你来说了,回头定然革了她们的月钱。”
雪雁冷冷地道:“还盼着二奶奶说到做到才是,如今人人欺负我们姑娘没钱没势,今儿里难为雪鸢,如今竟连个使唤的小丫头婆子也都奉承到了别的地方,闲言碎语总说我们姑娘寄人篱下,一概吃用都是这里出的,却不知道是个什么理儿了?虽说我是丫头,好歹老爷当初嘱咐了好生伺候着姑娘,那些个事情,也没有我不知道的。”
王夫人忙道:“这件事情我已知道了,自然是有处分的,你且先回去好生伺候着你们姑娘罢。”
雪雁淡淡地道:“不必处分了,那些个眼高手低的丫头婆子,太太也记得别往我们那里送了,她们爱奉承谁去,就给谁使唤罢。除了春纤之外,我可不愿意见到还是原来那么一帮子小丫头婆子。再者就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彼此也都明白,若是再叫我听到了谁说我们姑娘是白吃白住,我可是不客气的了,必定要老太太给个说法。”
凤姐儿何尝不明白雪雁话中之意?忙叫平儿道:“平儿,你带人把林姑娘那里的小丫头婆子都打发了出去,省得在那里碍了林姑娘的眼,另外再挑选几个手脚麻利爽快不眼高手低的丫头婆子给林姑娘送去使唤。”
平儿答应着去了,雪雁这才出了凤姐儿的屋子,在门槛处停住,缓缓回头,道:“我们姑娘的人参养荣丸,不必这里给配了,腐朽了的人参,不过是害我们姑娘罢了。”
王夫人手指却在颤抖,她第一次发现,林黛玉身边的这个丫头,方才的雪雁,今儿里的雪鸢,居然浑身都洋溢着一股浓郁的煞气,令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后怕。
平儿办事极干净利落,很快就打发了黛玉院中的小丫头婆子,另带了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子和四个教养嬷嬷四个婆子来交给了雪雁。
雪雁看着众人,淡淡地道:“你们也都是从小儿在这里长大的,多少规矩也不必我说,今儿来了,就好生伺候着姑娘,别当我们姑娘是任凭人欺负了的。再说了,安分守己做事,姑娘也不会亏待了你们。我也不管你们多少,自己嘴巴严实一些,若是想着那高枝儿去了的,趁势今儿说明白了,我也不敢多留你们。”
那些小丫头以及婆子忙都道:“自然是听姑娘吩咐了的,自然不敢怠慢了姑娘。”
雪雁是聪明人,也不会见了这么些人就要,她一个一个检视了一遍,这才点了点头,圆圆的脸上荡漾着如春风一般的笑容,道:“也别听那些个闲言碎语说什么姑娘小性儿不好伺候,今儿初次来伺候姑娘,自然都是有赏的。”
这就是高明之处,先威后赏,说着叫春纤端了一个盘子出来,金灿灿的竟都是金叶子,雪雁嘴角含笑,一人赏了一枚。
那金叶子都是一两一枚,等于是十两银子,那些个小丫头婆子等自然是有惊又喜,忙磕头道谢。
平儿也看得有些诧异,雪雁就叫春纤打发她们住处,以及收拾院落房屋去,对平儿道:“今儿麻烦了平姐姐了。”
平儿堆着笑,道:“哪里的事情,原本那些个人就是该打发了的,只因奶奶身上懒了一些,才惹了妹妹生气的,如今这些倒还好些,妹妹再好生调教一些,想来能好生伺候着姑娘了。妹妹也叫姑娘宽心,若是这些个人有什么怠慢的地方,二奶奶自然也是给姑娘一个说法的。”
雪雁点点头,平儿这才回去了,王夫人已走了,方才把事情细细禀明了凤姐儿。
凤姐儿叹道:“你今儿才知道那雪雁精明不成?原本我就说了,林妹妹身边,紫鹃温柔贤惠,雪雁憨厚精明,雪鸢又机灵不让人,一个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偏那太太今儿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竟去找那雪鸢的茬儿,也难怪那雪雁借着那些小蹄子们来说了,看似是为了那些个下人,实际上却是给太太和我一个下马威呢!”
平儿道:“真真儿那雪雁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赏罚分明,有威有度,和紫鹃雪鸢真都是林姑娘的膀臂。紫鹃虽然话不多,却是极细心体贴照应姑娘一应大小事情,雪雁和雪鸢如此精明,难怪会是她们两个来支用着林姑娘的吃穿用度。”
凤姐儿往后面一靠,双手垫在脑后,道:“林姑娘也不是什么憨人儿,她那么一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是什么不知道的?只是不说罢了。你只管好生去吩咐了那些下人,林姑娘那里的一应大小事情吃用等物,都不许是随便支应了过去的。别人也还罢了,这个林姑娘,咱们可是万万要好生照应着的。”
平儿听了,自是答应了,去吩咐不提。
第021章 喜,花市乐
经过雪雁的一番话和事情,一时之间,倒也不敢有人小瞧了黛玉,果然那些谣传着黛玉得了女儿痨以及寄人篱下的等闲言碎语多是消逝了下去,再不敢有人不精心伺候着黛玉这一屋的人。
黛玉聪敏过人,虽然没有雪雁来说,她也明白,只是她过惯了自己淡淡幽静的日子,故此也不在意罢了。
展眼已是入秋,天气清爽也还罢了,却是海棠花开的时节,黛玉养的那两盆七星海棠也绽放出了点点的精巧美丽,
花枝如铁,虬结苍劲,花瓣紧紧贴着花枝而生,但是每片花瓣上却是淡淡的七个黄点,甚是雅致。
紫鹃笑着端了一碗酒来,笑道:“姑娘这花儿也真古怪,竟要喝酒的呢!”
黛玉接过她手里的酒碗,细细地浇在盆里,笑道:“你知道什么?你可知道这海棠是极难得的,我原本还说什么时候也弄到一些种子来种呢,却没想到恰好老太太那里有,所以才要了来。若是用水浇一点儿,这海棠就枯萎了。”
浇完了海棠,黛玉才洗了手,命春纤磨墨,拿笔写了一首海棠诗: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黛玉写罢搁笔,念了一遍,笑道:“若是咏白海棠也还罢了,这海棠倒也不合。”
忽听一阵拍手声,笑道:“姐姐好才情呢,我竟听住了,真个是风流别致。”
黛玉转身,却是探春,和迎春惜春一起过来了,黛玉忙含笑让座,道:“真真儿的,才念了一遍,偏叫你听见。”
雪雁斟上了茶来,笑道:“这是从苏州带来了的湘妃茶,姑娘们尝尝。”
惜春看着手里的茶,好奇地问道:“什么是湘妃茶?我竟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儿。”
黛玉只拿着手帕子掩口浅笑,手腕上镯子丁冬作响,道:“你听她胡说着呢,哪里就是什么古怪茶了。”
迎春素来爱看书,因此她闻了闻淡淡的茶香,笑道:“容我猜猜,这必定就是用那湘妃竹上凝结的露水烹出来的,而那茶叶也必定是生长于湘妃竹林环绕之处,而这湘妃竹也必定是江南一代,熏受着那里的烟雾迷蒙,所以才有这甘爽的茶,带了一点竹叶的清香。”
探春和惜春惊讶地看着迎春,两人都不知道原本木讷懦弱的迎春竟会有如此见识。
雪雁笑道:“二姑娘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正是这个呢!这个茶叶倒是新茶不好喝的,需得放置了大半年以上才有味道,就是这个露水还是我们从苏州回来的时候带了来的,只有那鬼脸青的花瓮一瓮,姑娘给埋在了那两株花树根下,还没舍得吃过呢,这是头一遭儿。”
黛玉笑道:“可不就是这个缘故,连吃个茶也有这些讲究,没了露水吃茶就没有味道,故而我也不大爱的。”
雪雁笑道:“三位姑娘不知道,姑娘这嘴可挑着呢,不合口味的,不管什么,就一点儿也不肯吃。”
探春听了就笑道:“这样也好,姐姐不爱吃这茶,明儿我和二姐姐四妹妹就常常来吃,我们可是一点儿也不客气的。”
雪鸢听了走上来摆了几色点心,笑道:“三姑娘可别说这话,难不成姑娘来了,我们还不给茶吃不成?这个湘妃茶却是极好的,凉快的时候用热水烹茶也好,热的时候用那凉的露水来泡又是一种味道,极清爽的。偏我们姑娘身子弱,不敢给姑娘吃这凉露水泡的茶。”
黛玉笑道:“罢了,偏就你们多嘴,还嫌我不够弱?好容易身子好些了,这个弱字还是挂在你们嘴边,别人听了,还当我真是那娇滴滴怯生生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了呢!”
雪鸢道:“姑娘原本就弱,还怕我们说?”
探春握着嘴只是笑,然后笑道:“姐姐换个出门的衣裳罢,咱们姐妹们悄悄出门玩耍去。”
黛玉瞪着眼睛看着她,探春笑道:“已经回了老太太了,说实在是闷得紧,因此想出去透透气儿,老太太允了便罢了,若是不允我们就闷着。可巧老太太正说着姐姐身子不好,让出去透透气呢,所以我们这里一说,老太太就允了。”
黛玉听了却也十分欢喜,即刻便换衣裳,笑道:“也罢,我自来了,还真是从来就没出去过呢!只是,咱们出去,到哪里去透气?难不成要在街上游荡不成?”
探春笑道:“老太太早已命凤姐姐办妥当了,就是叫咱们姐妹们在外面玩儿,也不拦着咱们在集市上走,晚上自然是回来住的,明儿可再出去,只不过小心一些罢了。”
黛玉换毕衣裳,便叫紫鹃和雪雁陪着出去,雪雁想了想,也带上了春纤,故而姐妹四个,戴着出门的帷帽,蒙着面纱,带着一群丫头婆子,悄悄儿就从西北角角门出去了。
雪雁原本也是经常出来的,迎春探春惜春等自是十分好奇,问这问那的,雪雁便一一解释,黛玉只是扶着春纤的手,在面纱之下含笑听着,姐妹几个从没见过这样的热闹,虽说尘土满天,却也新奇。
可巧走到了花市,各色花朵争奇斗艳,黛玉便走了过去色色看着。
惜春见到黛玉举动,有些奇怪地问道:“咱们家的花儿朵儿多着呢,到处都是,姐姐在这里反看个不住做什么?我倒觉得也比不得咱们家花园里的那些花儿呢。”
黛玉笑道:“你不觉得还是这里的花儿朵儿好看么?总有那么一股清爽的味道,家里那些的,都沾染了太多的胭脂水粉味道了,已经不像是真正山林里长出来的花儿草儿了。”
惜春听了点点头,伸手折了人家一枝木樨花,也就是桂花,那卖花的人是乡下的人,见状不由得愣了一愣,好一会雪雁才回过神来,忙取了钱给那人,赔笑道:“我们家姑娘没出来过,所以折了花,这是我们买下那枝花儿的钱。”
那人听了,便笑了一笑,道:“不过一枝花儿,便罢了,不用给什么钱的。”
惜春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儿,纳闷地道:“这里的花儿都是卖的?这花儿也能卖钱?”
那人听了笑起来,道:“这是自然的,什么东西是不值钱的?便是一根枯草根子,一张破荷叶子,那也都是值钱的东西。我们乡下里种花儿的,那一季就不知道下了多少的花儿朵儿,可都是送进城里来卖的。香料铺子,花草铺子,茶叶铺子,都是要买我们乡下里的花草。”
惜春看着黛玉,黛玉笑道:“这是自然的,别看那一张破荷叶子不值什么钱,却是可清热解毒,借那荷叶的清香,熬炖出来的汤是极清极美味的。便是你手上那枝桂花罢,可摆放观赏,亦可晒干了收起来放在荷包里,素日里吃的好些点心,有多少是借着这桂花的清香的?我们江南有一种桂花酿,那可都是用桂花来酿造的。”
惜春伸了伸舌头,举着手里的桂花道:“就这么一枝破桂花,也有那么多的用处?”
黛玉便指着她笑向迎春探春道:“瞧瞧这四丫头,真真是个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连这个也不知道。”
迎春探春笑道:“别说她不知道,便是我们也不知道,竟是姐姐明白的。”
黛玉方笑道:“我也是不大明白的,不过都是书上说的罢了,可见多看一些书还是有好处,若只认得几个字,不去看书有什么用处了?”
惜春听了,方又向那乡下人道谢,有些不大好意思自己竟然白折了人家的花儿。
黛玉忽然看到那些花丛中有两盆小白色兰花,忙凑了过去细看。
那人笑道:“这个花儿倒是奇怪的,我们也不认得名字,只知道闻得时间长了,就像喝酒似的醉醺醺的,所以我们就叫它醉花,只是没有识得,所以也没人买,我们也就不留这个花儿了。我们家也就只有这两盆,摆了不知道多少天也没有买。”
黛玉听了便笑道:“这个花儿,叫做醍醐香兰,我在书上看到过的,只是没想道竟在这里见到了。雪雁,你买下,叫两个婆子端了回去交给雪鸢,叫她摆在屋子外面,可别摆在里面,不然她可就闻醉了。”
雪雁答应了,问价格,那人笑道:“这花儿也横竖没人要的,姑娘们不嫌弃,就拿了回去罢,横竖也不值什么钱。”
黛玉自然不答应,硬是要付钱,那人不肯收,雪雁便笑道:“我们也不能白得了这东西,既然大哥不肯收钱,我倒也有一个极好的主意。”
黛玉问是什么主意,雪雁道:“可巧四林商行有几家铺子的,花草都是要用的,我看大哥这价钱什么的也十分合理,花儿草儿又多,却不如我和那公子打个招呼,他们那里来收购这些花草。”
那人听了,忙摆手笑道:“不过就是两盆醉花的事情,这却也不用了,我们家本来就是小本生意,也不是那些大花户,便是如此了,我们也一季也下不了多少花草,倒是耽误了人家做生意了。”
黛玉雪雁等人只得罢了,却也不禁佩服这乡下人的耿直性子,见他执意不肯收钱,最后只得多谢了,方离开花市。
惜春把玩手里的桂花,突然道:“林姐姐,这乡下人都是这么好吗?原本我只觉得他们粗俗,今日才发现竟比咱们家的那些乌眼鸡好了十倍百倍呢!”
黛玉笑了笑,也不说话,只看这各色小玩意儿,随意选了一些带回去玩耍。
探春原本就是喜欢那些极轻巧极精致的玩意儿,也挑选了不少古拙不俗的东西。
姐妹们一时逛得累了,雪雁便带这几人进了一家酒楼,要了一间雅间,服侍姐妹几个摘了帷帽和面纱,才笑道:“今儿姑娘们可有口福了,这里可是单做了江南的菜肴呢!”
惜春问道:“林姐姐,你这雪雁姐姐是个什么人儿?什么都认得,就好像是在这外面住过似的。”
黛玉只是笑,雪雁笑道:“自然是住过的,我原本只是个孤儿,极小的时候就是在这外面游荡要饭吃的,后来我们家老爷和四爷可怜,把我领了回去,给我衣裳穿,给我东西吃,后来大了一些儿了,就和雪鸢一起服侍姑娘了。虽然这几年锦衣玉食的,却也无法忘记以前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
黛玉原本容易伤感,她也从来不知道原来雪雁和雪鸢都是从那样苦的日子里熬过来的,不由得落了几点泪珠。
惜春也红了眼眶,拉着雪雁的手不说话。
用过了饭,黛玉便有些乏了,偏迎春几个却还是兴致勃勃,因此黛玉便先回去了,只叫雪雁跟着她们几个。
黛玉带着紫鹃春纤两个走了片刻,将至贾家的时候,忽然一命黑衣人悄没声息地走到跟前,交给黛玉一个手帕包儿,躬身道:“我家主子有请姑娘一叙。”
第022章 惊,烟雨图
黛玉一愣,紫鹃接过手帕包儿,打开给黛玉看,却是一枚宝石镯子。
只见那镯子乃是赤金底子,这也罢了,却是上面镶嵌了七色宝石,璀璨精致,闪闪发光,却不失清雅。
黛玉只觉得有些面熟,想了半日,才认得是那年初次进京之时,在街道路上从轿子里丢给了一个乞丐的镯子。
一想到了这个,黛玉便看着眼前的黑衣人道:“这镯子我收了,只是人却不必见了。”
那人面带难色,道:“我家主子吩咐,定要请得姑娘一叙,还请姑娘体谅属下。”
黛玉冷笑道:“我不想见的人,难不成你们还用强的不成?我给这个镯子,原也只是看着他可怜,所以如此,也没想过再见,既然你们今日送来了当初我给的镯子,那便一切了结了,见与不见,也没什么道理。”
说完,便带着紫鹃和春纤进了贾家的西北角门。
在主仆几个进去之后,黑衣人身后的酒楼窗口,才显现了一名黑衣人的影子,一双仍旧充满了讥诮的幽深眼神,却是望着黛玉消失的地方,充满了难以索解的光芒。
这个人儿啊,他怎么能忘记?
那一年,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追杀之下身中奇毒,沦为乞丐。
多少人对他不屑一顾,多少人对他冷嘲热讽,他只记得祖母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所以他忍。
他身无分文,不但中毒,而且重伤,属下也无一生还,他以为他真的要死在了这里。
却没料到,一阵淡淡的幽香飘然而过,从一顶过路的轿子里落下了这手帕包着的一枚镯子在自己的跟前。
这只镯子救了他。
他舍不得卖了这枚镯子,所以典当了出去,买到了解毒的药物,衣食也都有了着落。
很快,他恢复了元气,追寻自己的属下也找到了自己。
但是母亲的病危,却叫他只得抛下寻找这位恩人的事情。
接二连三的事故,让他完全抽不开身子前来这里,只是派人赎回了当初典当了的镯子。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
他终于找到了当初丢给他镯子的那位恩人。
就是她了,贾家的外孙女儿,前江南道盐课御史林海的女儿,林黛玉。
轻抚着手中当初包着镯子的手帕,指尖仍能感受到那手帕上淡淡的软滑,以及那淡淡的幽香。
回到了住处,黛玉也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略歇息了一个时辰,便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了那两盆醍醐香兰。
紫鹃和雪鸢等人也不理会,只小心炖了人参小米粥来,黛玉才洗了手,皱着小脸看着米粥。
“雪鸢,紫鹃,我能不能不吃这个啊?”
雪鸢当场拒绝道:“不成!好容易养好了一些,还糟蹋什么呢?”
黛玉皱着淡淡的罥烟眉,道:“天天吃这个,腻也腻死人了。”
雪鸢盛了一碗递给她,笑道:“姑娘天天看医书,也该当明白,这极品老山人参熬炖这小米粥是最适合补姑娘的身子的。”
黛玉只得慢吞吞吃了,然后赶紧漱口,道:“这人参小米粥是越来越有些苦味儿了。罢了,明儿里改吃桂花燕窝粥罢,可巧如今的桂花是极好的。”
雪鸢好笑地摇头,道:“姑娘确定要吃燕窝粥?”
黛玉明白她说如今不能吃燕窝粥,会和人参小米冲撞,便脸色一板,道:“就当姑娘我没说。”
紫鹃笑着拿来家常熨好的衣裳来,服侍黛玉换了,笑道:“姑娘还是仔细一些饮食的好,如今好容易好了一些,若不仔细了,又是一番的事情。”
黛玉换了衣裳,便和紫鹃坐着做针线说笑,雪鸢摆设了一些新鲜的鲜花木瓜佛手瓜果之类的,也并不熏香,却越发显得这屋子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芳香。
紫鹃笑道:“姑娘那绣品绣得真真儿是好得说不出话来,竟再没见过那么好的绣品,真真儿不知道姑娘是怎么绣出来的。”
黛玉道:“那是小时候儿,听母亲说过的,叫什么顾绣,据说是江南顾家无数个聪明绝顶的绣娘独创的绣技,只是那时候儿年纪小,记得不清楚了,好在母亲留了一本绣谱我拿来了,你如今也识字,什么时候闲了就自己看去。”
紫鹃听了点了点头,黛玉便继续手中的活计,满室悄然无声。
忽然听到宝钗的声音道:“妹妹做什么呢?”一面说,一面掀了帘子进来,满面堆笑,光彩照人。
黛玉让了座,浅笑道:“不过就是做一些针线罢了,省得那些家下人总说我这屋里横针不动竖针不拈的。”
宝钗就着黛玉放在塌上的绷架看时,正是那幅江南方桥烟雨图,已绣完了大半了,尚在收针之中,不由得惊讶起来,满心的震撼,似乎不相信那是从黛玉手底下绣出来的,道:“好鲜亮活计!竟是妹妹绣的吗?”
黛玉浅浅一笑,并不说话,宝钗眼睛看着方桥烟雨图,那针脚的绵密,下针的细腻,自有一股罕见的灵活感,仿佛真是置身于了那如梦似幻的江南烟雨之中,耳畔也似听到了那如珠落玉盘,似露滚绿叶的雨声。
“妹妹这绣品,若是拿到市面上,只怕也值得好几千两银子呢!”
黛玉听了心中微恼,淡淡地道:“我只是个俗人,不过绣一两件东西玩耍罢了,从没想过那些俗气的想头,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成了那绣娘了,还绣着东西卖呢!”
宝钗一听,方知自己话过了,不由得脸颊微红,有些讪讪的,转头忽然看到窗台上放着的那两盆海棠,便笑道:“这两盆海棠倒也十分雅致,竟和昨儿里大姐姐打发人送来的两盆白海棠不大一样呢!”
黛玉听了淡然一笑,语气亦是浅浅淡淡的:“我们这里不过就是能着那些别人看不入眼的花儿朵儿生长着,那些个好花儿好朵儿原也应摆放在那些大气雍容的地方,我们这里偏僻冷淡,也只适合那些卑贱草木罢了。”
宝钗忽然想起了一事,笑道:“可巧前儿我哥哥在外面得了一幅极好的画儿来,是百子闹春图,大姐姐是极爱的,如今见到妹妹这样好活计,倒还是烦劳妹妹绣成了图,想必大姐姐是极喜欢的。”
黛玉面色一冷,淡淡地道:“这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宝姐姐是一手好活计的?亦连宝玉身边袭人不也是把宝玉素日里的活计拿了给姐姐做?如今姐姐给大姐姐做的针线,怎么倒拉扯到我的头上了?难不成我生来就是那针线活计上的人?”
宝钗自悔失言,听到黛玉竟也知道自己替袭人做宝玉针线的事情,也不由得飞红了脸,只道:“只是见妹妹这么一手好活计,所以才提了一些,既然妹妹不愿意,也就罢了。”
紫鹃素来温柔和顺,却也见不过宝钗的样子,只看着方桥烟雨图,越发感叹黛玉的绣工,笑着对黛玉道:“姑娘这图该收针了呢,我瞧着也没剩几针了,姑娘怎么收针?”
黛玉听了笑道:“还剩下七十二针,不如你来替我收针如何?”
紫鹃忙摇头,笑道:“姑娘你就笑话我罢,明知道我也不懂姑娘这针法,还叫我来收针。若真是我来收针了,这幅画儿也就毁在我手里,你说是不是?雪鸢?”
雪鸢一旁端了茶来,笑道:“你也别说这个,我又不懂得这些针线啊女工啊什么的,只是觉得姑娘绣着好看罢了。”
黛玉仔细收着针,然后只听宝钗问道:“妹妹这烟雨图是送谁的呢?这样精心。”
黛玉淡淡地道:“送给有机缘的人罢了,难不成谁看中了我就送给谁不成?”
宝钗看着黛玉身旁针线筐里的一卷卷丝线,面色微露惊讶之色,道:“妹妹这些丝线好生鲜亮,这里的买办真是对妹妹好呢,买的是这样上好的丝线。”
黛玉头也不抬,淡淡地道:“我从来不用这里的丝线,自然也不是这里买的了。宝姐姐家那么多的生意,薛大爷又是常在外头走动的,自然给姐姐买的也是极好的,倒也不用说我们这里的好。”
宝钗听了脸上一热,那颜色必定也是红的,她怎么能说虽然面儿上说自家一概衣食用度都是自己出,实际上却仍旧是吃用这里的?自己哥哥那么一个呆霸王,又怎么能想到这丝线的好坏,还专门买了给自己?
紫鹃看着黛玉收针,惊讶地道:“瞧姑娘收的这针,我竟看不出丝毫的痕迹呢!真不知道姑娘是在哪里起针,哪里收针的。”
黛玉收完最后七十二针,抚了抚绣图,叫紫鹃拆了绣架,取下了绣图,粉红小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虽在秋日,却显得如初夏晨露一般清澈纯净,道:“这个也不知道绣了多少时候了,今儿总算是完工了。”
忽然鸳鸯走了进来,笑道:“宫里来人了,老太太请姑娘过去呢!”
黛玉诧异道:“好端端的,谁又来了?横竖这时候又没有什么事情。”
鸳鸯笑道:“是皇上打发了李公公来的,要见姑娘呢!”
黛玉听了,想了一会,雪鸢笑道:“姑娘还想什么?必定是万岁爷想见姑娘了,还是换了衣裳过去罢,也别叫人家久等了。”
宝钗有些艳羡地道:“妹妹真是好福气,竟认得当今圣上呢!”
以她身份,只能入选才人赞善,其实是和宫女无异,除非有人,方能入选秀女,原本打着黛玉托雍亲王爷主意,却不想参选那年,黛玉竟回了苏州去,这贾家的人虽说势力庞大,却也不能违背国制,薛家又无过硬势力富贵,故而入选头一遭儿就给刷下来了。
如今见到黛玉竟和当今皇上如此熟识,不自禁的十分艳羡和嫉妒。
黛玉换了浅橘色软缎斜襟直身长褙子,胸前绣着一枝粉色菊花,领口和袖口却是细碎的鹅黄菊花,长衣内米白色领口带着一枚菊花玉扣,发间也带了一朵小小的黄色宫制堆纱菊花,搭配着白绫子绣花曳地百褶裙,裙角精绣的粉红色菊花随着她的走动而摇曳生姿,仿佛菊香满室,越发显得飘逸无伦。
紫鹃拿了一件鹅黄色宫缎面碎菊花缂丝的秋季披风给黛玉披上,细心地系上了结子,黛玉收拾好妆饰之后,方才带着紫鹃和春纤两个到了贾母房中,宝钗亦不好留于黛玉房中,故也一同去了。
果然李德全坐着吃茶,见到黛玉进来,忙站了起来,陪笑道:“万岁爷说如今菊花开的好,那新出的螃蟹又极肥嫩,因此请姑娘去赏花,一色车轿等物都已齐备了。”
黛玉见过了贾母,听了李德全这话,抿嘴笑道:“当真是去赏菊花?我可有些不大相信呢!李公公可趁早说实话儿。”
李德全听了便笑道:“到底是姑娘,聪明得紧。万岁爷是这么吩咐的,奴才自然也是这么传话儿,姑娘若是不信,回头就去找万岁爷算账去!”
第023章 乐,钓游鱼
黛玉听了李德全的话只是笑,众人见黛玉和李德全竟是如此对话,也不由得惊呆了。
李德全这才笑道:“难得万岁爷也是闲着的,想来是要留姑娘住几日的,姑娘还是吩咐人收拾一些家常用的东西,虽说那里的东西都是齐备的,却也不见得姑娘喜欢。”
黛玉听了,微一沉吟,叫紫鹃道:“你些须收拾一些家常衣裳和东西,别的倒也罢了。”
紫鹃听了自去收拾,片刻便拿了衣包等物过来,黛玉也不在意宝钗等人的神色,便随着李德全去了。
等到轿子停下来的时候,李德全笑道:“姑娘到了。”
紫鹃和春纤打起了帘子,黛玉扶着紫鹃的手下了轿子,四面环山,所处却是一处庄园风光,迎面就是一根竹竿,挑着一面酒幌在树梢上,上面书着“稻香御田村”五个大字。一带黄泥筑就的矮墙,墙头都是以稻草茎掩护,内里唯见青翠,却是千百竿翠竹,越发请幽雅静。外面却都是蒲柳杨树桑树梅树之类,随着曲折,编着两溜篱笆,篱笆之外分畦列亩,瓜果蔬菜,漫然无际。
黛玉只觉得新奇,扶着紫鹃的手走在那山间小径上,进了篱笆墙,迎面立着一块石碣,上书“竹径通幽”四个字,果然就是一条竹径,竟是架空于水面之上,两侧是竹制扶手,西侧便是池塘,东侧却是一片竹林,亦有许多长于竹桥之下,那淡黄色竹桥面上亦有些许空隙,竹桥下面的竹叶便迫不及待地从缝隙里钻了出来,零零碎碎,青翠可爱。
走在竹桥上,那竹桥便吱吱呀呀地响着,紫鹃有些提心吊胆地扶着黛玉。
那竹桥甚宽,每隔百步便建造了一所小亭子,架空于西侧水面之上,只是这里的竹林十分奇怪,竟是方形的翠竹,那方竹建造的亭子构筑亦是十分精雅,想是时日也算是颇久,那所有构造亭子竹桥的竹子都温润光滑,泛着淡淡的微光。
刚上了竹桥,李德全便吩咐立于竹桥两侧的丫鬟带着紫鹃春纤下去歇息,只他自己扶着黛玉往前走到了第三所凉亭,四面纱窗打开,果然就见到康熙和胤禛胤禄坐在亭内。
黛玉抬头只见亭子上挂着一面小匾,写着“凤尾森森”四个垂珠篆字,字迹圆润可爱,进了亭内,只见桌椅等器具都是一色翠竹所制,和亭子竹桥又不相同,却是青翠可爱,发着淡淡的碧光,若深绿却显得浓重,似浅绿却又显得淡薄。
黛玉行了礼道:“见过老爷子,见过四爷,见过十六爷。”
康熙便招手笑道:“来丫头,坐过来。”
黛玉谢了座,随侍的丫鬟便撤了原本的点心茶水,重新上了一份。
康熙笑道:“朕在宫里,也闲着没什么趣儿,好歹这外头还有你,倒也能叫朕有些兴趣过来。”
黛玉抿嘴一笑,道:“若不是见到四爷和十六爷如今陪侍在老爷子跟前,我还真是忘记了老爷子是堂堂一国之君了呢!”
康熙摆摆手,笑道:“朕倒是希望你能不把朕当成那个天子国君。”
胤禛皱了皱眉头,道:“黛儿称呼阿玛一声老爷子,自然是只把老爷子当成是一般人家的长者而不是皇上万岁了。”
康熙欣喜地点点头,喜道:“就是这样才好,那些什么万岁爷圣上的话,朕听也听得腻了,还是你这老爷子听着清爽舒快。万岁万岁,世上哪里真会有人是万岁的?不过都是虚话儿罢了。”
李德全和一些小太监拿了鱼竿鱼饵鱼食等过来,道:“万岁爷,东西都拿来了。”
康熙便站起了身,笑道:“丫头,来,今儿就跟老爷子一块钓鱼,打个赌,你一定输。”
黛玉新奇地看着鱼竿鱼饵等物,她虽然心细似发,但是终究是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儿,那天真的性情也丝毫未改,自然是跃跃欲试,很不服气地道:“才不会呢,打赌就打赌,老爷子你才会输!”
康熙自来便是个极会享受的皇帝,钓鱼也是家常便饭了,利落地装好了鱼饵,撒了一些鱼食在水面上,甩了鱼线下去,李德全搬了椅子来,他老人家也就老神在在地坐了下来。
黛玉毕竟是闺阁千金,虽然在书上看到过钓鱼,可是不敢拿着那活的蚯蚓装在鱼钩上,正是无措的时候,胤禛把装好了鱼饵的钓竿用手帕垫着递给了她,替她把鱼线甩到了水面上,白色的浮子立即漂浮在水面上,道:“今儿老爷子可是说了,谁输了谁请今天的客呢!”
黛玉孩子气地道:“我才不会输,老爷子今天是一定会请客的!”
胤禛看着黛玉的孩子气有些失笑,胤禄却只是背靠在亭子上看着。
康熙客不会放过这两个儿子,道:“老四,十六,你们两个也得钓鱼,一个时辰为限,谁输了谁请客!”
胤禄咬着一片随手扯来的竹叶,懒懒地道:“老爷子,想来你是输定了的,我们三个,难不成都输了你不成?”
说着也拿了钓竿和鱼饵钓了起来,只是他不坐着,只是站着,胤禛见状,也钓了起来。
黛玉虽然天性是纯真活泼,但是在那人情冷漠的贾家住了这么几年,素来是爱安静的,所以竟也沉得住气钓鱼。
康熙虽然是老手,可是也难得和黛玉见面,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黛玉闲聊。
康熙忽然问道:“丫头,你可知道这个田庄又叫什么名字吗?”
黛玉摇头表示不知道,康熙得意地笑道:“又叫龙门山庄,取自那鲤鱼跃龙门之意。就是说,这个池塘里面,有许多的鲤鱼,可是有一种金鲤鱼,自从养在这里就没有人能钓到过,今儿你要是能钓到了,朕重重赏你。”
黛玉眼睛看着漂浮着的鱼浮子,嘟着小嘴道:“别人都钓不上来的鲤鱼,老爷子可是难为我了。”
康熙嘻嘻一笑,道:“所以你要是钓到了,朕就重重赏你啊。”
黛玉扁了扁圆润饱满的小菱唇,道:“老爷子您再这么多话儿,那些欲上钩的鱼儿也都给您吓跑啦!”
康熙听了黛玉抱怨的话,不由得一窒,假装不满地道:“你这丫头,居然敢抱怨朕多嘴!”
胤禛一旁道:“老爷子,还真是您老人家多嘴的,瞧这些鱼儿本来已经靠近了,听了老爷子的话,又都溜得远远去了,也学得聪明不上钩了。虽然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是您老爷子既非姜太公,那鱼儿也不愿意上钩,却不知道今儿能吃到什么鱼儿了。”
听胤禛话里维护着黛玉,康熙便瞪大了眼睛,用力瞪着胤禛,不满地道:“这像什么话儿了?你这小子,有了媳妇就忘了爹了,只顾着讨美人的欢喜!”
一听康熙说出这样的话来,胤禛险些拿不住钓竿,黛玉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嗔道:“老爷子您说什么胡话呢?这样的玩笑也是能开得的?传了出去,可是坏了四爷的名声的!”
胤禛听了这话,眼神转而为深沉地看着黛玉,康熙笑道:“老四你看,这女孩儿先没想到坏了自己的声名,却先想着你的声名不能坏呢!”
黛玉小脸蛋羞得如海棠花儿忽然绽放一般,娇美艳丽,难描难画,侧过了半边脸蛋,不理会康熙的戏弄。
忽然黛玉鱼线上的浮子沉了几沉,黛玉便知道是鱼儿上钩了,忙用力提起,偏她人小体弱,鱼竿弯了她也拉不上来,胤禛放下了手里的鱼竿,替她把鱼线提了上来。
赫然就是一条硕大的金鲤鱼,咬着鱼钩还活蹦乱跳的,在淡淡的阳光下金光闪闪,越发有些迷离。
康熙惊讶地道:“真真这个丫头竟钓上了那金鲤鱼呢!”
胤禄也来帮忙,兄弟两个齐心协力把那金鲤鱼卸了下来,竟足足有四五斤重,黛玉笑得甜甜的,嘴角边露出了浅浅的笑靥。
康熙这可不服气了,使劲地喃喃自语道:“这臭鱼死鱼怎么还不上钩?难道还要叫朕输了给丫头?”
黛玉可是笑得更甜了,道:“老爷子,您可记得了,谁输了谁请客的!”
康熙不服气地瞪着黛玉,道:“你放心,朕肯定不会输了给你这丫头!”
胤禛笑道:“老爷子换一下鱼饵罢,你那蚯蚓在水里泡了这么久,也不新鲜了,自然鱼儿不上钩。”
康熙依言换了,可这池塘里的鱼就是偏偏和康熙作对,黛玉连续又钓上了十几条鱼,其中竟有九条金鲤鱼,连胤禛胤禄也钓上了好几条鲤鱼,就康熙愣是没钓到一条。
李德全忽然道:“还有一刻钟的时候就是两个时辰了。”
黛玉只是掩口轻笑,知道康熙必定是输定了的,道:“老爷子您还是认输罢,瞧今儿这鱼儿也不上钩了的。”
话音刚落,康熙的浮子突然沉了下去,康熙大喜,道:“丫头你也别说满了,这不就上钩来了?”
用力一提,鱼线脱水而出,众人都是大笑了起来,黛玉更是趴在竹栏上哎哟。
原来竟只有一条三寸来长的鲫鱼瓜儿在空中活蹦乱跳,闪着微微的青光。
黛玉笑道:“老爷子可记得是愿赌服输的,今儿的客自然是老爷子请了。”
康熙道:“你以为朕是老四?还赖皮呢?不过就是二两银子的小事儿,朕还出得起这二两银子!”
黛玉奇道:“什么二两银子的小事儿?”
胤禛一旁解惑道:“按如今市价,一桌上好酒席就不过二两上下,自然老爷子就出这二两银子了。”
黛玉嘟嘴道:“老爷子好小气,就是在贾家里,上下太太奶奶姑娘,吃一顿饭还要二十多两银子呢,更别提什么过年过节了,那都是几千两银子的事情,偏就老爷子小气只输了二两。”
康熙道:“你别说朕小气,你再问问老四,那普通人家丰衣足食一年花多少银两。”
黛玉看着胤禛,胤禛道:“二十多两,不到三十两就足够一家子丰衣足食一整年了。”
黛玉惊讶极了,康熙道:“朕挥霍那么多年,如今才是悔之晚矣。”然后就瞪着空中的那条小鲫鱼,恨恨地道:“连这鱼苗子也来笑话朕!”
李德全忍住了笑,上前取下了那只康熙今日唯一钓到了的鲫鱼瓜儿,黛玉一本正经地道:“老爷子钓不上鱼儿来,这也是有缘故的。”
康熙瞪着黛玉道:“什么缘故?”
黛玉歪着小脑袋,道:“老爷子是想听好话儿呢?还是真话儿?”
康熙道:“自然是两样都听了!爽快都说出来!”
第024章 绘,竹菊画
黛玉笑道:“好话儿就是老爷子是九五至尊,真龙天子,那鱼儿自然是害怕老爷子的龙威气势,所以不敢上钩。也就只有那条贪吃的小鱼儿才不知道死活地上钩罢。”
康熙抚摸着胡子,点了点头,面带喜色,然后瞪着黛玉道:“就你这丫头嘴甜!什么时候也说好话儿了?”
黛玉小嘴一扁,道:“还有真话儿呢!”
康熙问是什么,黛玉毫不客气地道:“钓鱼者必须是要平心静气,要戒急戒躁,可老爷子今天心里就是平静的,心里不平静,自然也就急躁了,如何能钓到鱼儿?”
康熙听了直点头,笑道:“别看你这丫头年纪小小的,可真是个了不得的。”
胤禄顺手拈着一段削了皮的甘蔗咬着,漫不经心地道:“九者为尊,金鲤鱼者又有一名说是金龙之鱼,这里的金鲤鱼,除了今儿里林姑娘钓了上来之外,可没别人钓上来,老爷子打算赏什么呢?”
康熙笑了笑,神秘地道:“朕自然是有好东西赏了给丫头的。”
黛玉却不在意,忽然一阵风过,只闻得一阵淡淡的菊花香,便问道:“哪里有菊花?我怎么没见?”
胤禛指着竹桥东面的竹林道:“老爷子说竹林太高傲,刚强易折,所以竹林里种了一些菊花,却也并非什么名种名品,只是乡下里普通的菊花罢了。”
黛玉起身过去,俯着竹栏,果然那茂盛竹林之中点缀着点点的菊花,只是随便种着,没什么方圆可说,菊花虽以冷傲著称,但是终究是花朵,却也凭空在竹林的冷傲之中添了几分柔气。
但见竹叶密聚,菊花疏落,淡淡的竹叶清香之中夹杂着淡淡的菊香,美而幽洁。
微风吹过,如诉;竹菊摇曳,如画。
康熙一面命人送了笔墨纸砚过来,一面道:“丫头,素日里只听说你才气极好,今儿里就得让朕考考你了,须得画画作诗给朕看给朕听。”
黛玉摇头,仿佛是没听到似的,看着满目的景色,不由得有些欣喜,走进了亭子里,摊开了雪浪纸,泼墨其上,菊叶密聚如林,晕染其中,片瓣攒簇为朵,细细地描绘着方才所见之景,菊花枝在风前摇曳袅娜,浓淡浅薄不同跃然纸上,枝枝菊花似乎正放着淡淡的幽香。
竹贵而有节,清瘦雅致,故有君子之称,黛玉亦是泼墨其上,菊之上则为竹,修长苍劲,一丛丛竹叶簇生,明明乃是水墨,却有一种青翠之色,隐隐令人凉意顿生,仿佛置身于竹林菊花环绕之处。
可巧如今天色已暗,四面灯火通明,夜空中却是玉兔初升,黛玉题道:“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名为咏菊。
接着又咏二首于其上,一问菊,一菊梦,皆新巧别致,不露丝毫堆砌生硬。
康熙一拍大腿,叫道:“好画儿,好诗!”
胤禛亦有些惊诧,更喜她的那首问菊之诗:“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蛰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但见黛玉只写了菊花诗,便随口念道:“御园修竹传名久,嫩筱出梢早出墙。雨涤微尘新浥翠,风穿密叶澹闻香。低侵幽涧波添绿,静幕虚窗影送凉。更羡坚贞能耐雪,长竿节节挺琳琅。”
黛玉听了,亦写其上,问道:“四爷,这诗什么名字?”
胤禛微一沉吟,道:“我这算不得什么诗,比你的差远了,就叫玉泉山竹罢。”
黛玉写罢,康熙啧啧称叹,道:“真真你这个小丫头,竟画得如此好画,写得如此好诗。真真我们的年纪都活在了狗身上。”
黛玉听了康熙的话,有些疑惑地道:“活得好好儿的,为什么活在了狗身上?”
胤禄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差点喷了出来,看着康熙期待他的回答。
康熙也不好解释,可巧李德全过来道:“万岁爷,宴已摆好,请万岁爷移驾。”康熙这才脱身。
四人围着厅中圆桌而坐,但见菜色雅致,味道清淡,更有当前极肥极大的螃蟹,颜色鲜红,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康熙伸手拿了一只螃蟹,也不用李德全来掰,只自己动手,道:“丫头,这里的螃蟹是极好的,如今正是最肥嫩的时候,你多尝尝,若是好吃了,回去就叫人给你带几篓子去!”
胤禛洗了手,剥了一个满黄的螃蟹递到了黛玉跟前的小碟子里,一面拿着小碟子倒了一些姜醋,一面吩咐人烫了滚热的百合花酿的烧酒,一面又叫人拿着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预备洗手,一面才对黛玉道:“别听着老爷子说好吃你就多吃,这东西虽然好,却也不能多吃,性太寒,多吃了容易闹肚子疼。”
黛玉只拿着小银镊子掏着夹子肉吃,一声儿也不言语。
康熙见素日里不大理人不大多管事情的胤禛竟在黛玉的小事儿上如此用心,不由得心中大乐,笑眯眯地道:“是啊,丫头,你这四哥的话,你还是听一些好。朕也知道你在那里日子不大好过是有的,只是素日里也放宽了心,有朕和你四哥在,朕倒是要瞧瞧谁还打你的主意。”
黛玉浅浅一笑,微露笑靥,道:“如今有老爷子和四爷,谁还打我的什么主意啊?便是想打,想来也是打不得的。”
康熙听了,满意地抚摸着胡子。
虽然黛玉年纪小了一些,但是其聪明才智,美貌风度,言谈举止,自己生平所见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如此出类拔萃者,自然是对这个女孩儿极其满意的。
加上她出身清贵,家中世代书香,又是列侯之后,不比那些奴才家的女儿,自然也比那些油新暴发新贵更觉得贵气卓然、自己身为一代帝王,自然也是极看中这出身高低贵贱的,虽说满汉一家,但是自己还是偏重满人,自己心中的界限很严实,那就是永远把国家的权力都控制在自己满人的手里。
在朝廷上如此,在后宫之中亦是如此,自己生平所封的妃嫔宫人,多是满蒙女子,而汉人女子很少册封,即使几个极出众的女子册封了亦是低微位分。
林家虽然是汉人姓氏,亦是汉人风俗,但是早在林家封侯的时候,就已经由自己的祖父皇太极赐了满洲正黄旗旗人身份,并非是贾家那样的包衣奴才,而是正经的主子。当时赐姓西林觉罗氏,不过仍旧是姓祖上林姓而已,只是除了皇室寥寥数人之外,罕有人知。
因此,对于黛玉,康熙是极其满意的。早在胤禛第一次见到黛玉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也一直注意着这个女孩儿,据多年察看以来,她确实是个极其难得的女孩儿。虽然那胤禛年纪大了她许多,但是年纪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能心心相印,是她能懂得胤禛的心,做他的红颜,做他的知己,做他的爱人。
好在黛玉如今年纪还小,倒也不用心急,他相信,即使自己不在其中掺和,以胤禛的性子,一旦真的对黛玉动了心,动了情,他就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虽然如此想,但是康熙还是把黛玉安置住在胤禛的暗香雅居里歇息。
胤禄只是闪着淡淡的睿智,若有所思地看着当时安置黛玉时的父亲。
黛玉虽然年纪小,却是聪明绝顶的人儿,今日里康熙的所作所为,胤禛的温柔,都叫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自己从小就认得了胤禛,可是那时候,他还不过是个陌生人,只是对她有那种浅淡生疏的疼爱和喜欢而已。她只觉得他很好,第一次见面就送了她那块据爹爹说是稀世珍宝的万年温玉,这块温玉,不可讳言的,确实对她的身体助益极大,那时候她很感激他。
后来再见的时候,忽然发觉,他沧桑了许多,他的眉头也总是皱着的,他的心里,似乎藏着的事情,比自己还多得多。
那一次,原本应该是自己承受的热汤,但是却被他挡着了,他,替她受伤了。
她形容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是很震惊,也很感激,但是也有不少的心酸。如果不是她,他的万金之躯也不会吃那么多的苦头。
再后来,她明白了他心中其实很苦,和皇上的隔阂,和弟兄的争斗,和母亲的冷漠,即使他没有表现出来,她却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发觉,他也渴望着温暖,父母的疼爱,兄弟的友爱,家庭的幸福,那时候,她心中微微泛过了一丝淡淡的疼痛,是为他?还是为自己?不明白。
如今,她是孑然一身,寄人篱下,忽然发现,其实在心中,除了过世了的父母和早夭的兄弟,就只有他一个了,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他,终究不是和她一个阶层的人。
毕竟,她见证了父母的恩爱,见证了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矢志不渝。
而他,终究不会是属于一个女人的男人。
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黛玉便起身披了一件披风,推开了窗户看着外面清冷的月光,明亮的月光从云层中披泻而下,洒向了大地,仿佛给竹林笼罩了一层薄纱,也如自己的心事一般,忽隐忽现。
幽幽叹了一口气,黛玉了无睡意,便漫步出了屋子,只看着那笼罩着月光纱的竹林。
可巧胤禛也睡不着,起身推门出来想吹吹冷风,却不妨见到了黛玉站着看竹林,月光之下,只见她鬓发松散,穿着软纱质地无镶滚的粉绿色睡衫,撒着竹叶小暗花,仿佛裹在了一团烟雾之中,弱不胜衣,如云雾缭绕,似香烟漂浮,蹁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美丽得不可方物,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黛玉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便看了过去,见是胤禛,随即发觉自己衣衫凌乱,发丝如疯,未曾收拾,便有些羞涩,道:“这么晚了,四爷怎么还没歇息?”
看着黛玉,胤禛眼中闪过了一丝淡淡的温暖,随即步下了台阶,走到了黛玉跟前,道:“只是有些睡不着,想来是今天晚上茶喝多了。倒是你,原本身子就不好,该好生歇息才是,怎么还不睡觉?”
黛玉摇头,浅笑道:“我这身子素来是如此的,心血气亏,一年之中有一个月是睡到了足更的,就已经是极好的了。如今虽然好些了,也不过每日里睡两三个更次罢了。”
胤禛严肃的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心疼之色,道:“你也该放宽了心,什么也不用多想,自然会好得快一些。如今你就是多愁善感,小脑袋里想得太多,才会生出这么多的病来。”
第025章 夜,心悸动
听了胤禛满是心疼担忧的话,黛玉心中缓缓掠过一股暖流,但却皱了皱小鼻子,笑道:“人生在世,比那鸡鸭鱼鹅不同的,就是懂得想事情,要是不想事情,就算不得人了。也不是我爱想事情,只是不得不去想罢了。”
胤禛脸上不由得浮现了一丝笑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偏就你另有一番道理。”
黛玉看着月光下的景色,问道:“这里就是玉泉山吗?”
胤禛点头道:“正是,原本是老爷子说宫里烦闷,可巧我这个田庄素来无人知晓,所以是老爷子经常过来住两日的地方。”
黛玉露出笑靥,道:“这里真的好美呢!我最喜欢这竹子和菊花了,又葱郁,又清幽。”
胤禛便道:“这地方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你若是在那里烦闷了,便来这里住好了,这里年年都是有人打扫收拾的。”
黛玉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在那里,原本就是身不由己,本来就已十分多事了,又何必在生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看着黛玉眉宇之间的淡淡愁绪,胤禛没来由的一阵心疼,过了好一会才道:“这里还是预备着的好,谁能知道将来会有什么事情出来?好歹老爷子也是常出来的,自然也会打发人接了你来,那么些个人的事情,他们爱说就叫他们说去罢,难不成他们也敢嫌了老爷子的旨意不成?”
黛玉听了抿嘴一笑,眉头稍展,越发在月光之下娇俏如花。
胤禛压抑着心中的悸动,想起今天黛玉的诗画来,笑道:“难得你竟画了那么好的画儿,做了那么好的诗,老爷子可是喜得了不得,一叠声叫人去糊裱了起来,定要挂在他老人家住的屋子里。”
黛玉笑道:“只是心有所感罢了,算不得什么好与不好,终究不是那诗词上的人,做一两首也不过是玩耍罢了,谁还能拿这个当正经玩意儿呢。”
听黛玉如此说,胤禛也只是点头,忽然一阵风过,竹林摇曳,飒飒作响,颇带了几分秋日的寒意。
数片竹叶飘落,胤禛接过了一片竹叶,依然青翠,依然透亮,那种颜色,透入眼底深处,仿佛笼上人身。
黛玉见状也接了在手里一片,看着竹叶笑道:“四爷可会用这竹叶吹曲儿?”
胤禛看着黛玉道:“难不成你会?”
黛玉亦是摇头,笑道:“不会,只是小时候听爹爹吹过,倒觉得清雅得很,只可惜现在再也听不到了。”
胤禛知道她想起了林如海夫妻,但是如今这时候,正是极重要的时刻,稍有不慎,就会害了她一家人的性命,他也只能再这么瞒着她了,便岔开了话题道:“别人都说我是冷面佛爷真面阎罗,可是你为什么就不怕我呢?”
黛玉听了浅笑道:“这有什么的?四爷又不可怕,为什么要怕?做人又不是看模样好看难看,有的人面冷心热,有的人面热心冷,虽然我年纪还小,可是我也可以看得出来谁是前者谁是后者。”
胤禛听了心头荡漾,如风起云涌一般,深深地看着黛玉。
她的话,的确给他带来了震撼,从来没有一个人来如此评价他,妻妾们怕他,儿女们也对自己害怕多过于尊敬,即使是生母德妃,亦只会说自己冷血无情。
她这张小小的嘴里,却吐出了最能温暖他心的话。
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觉得奇怪,奇怪之余,却也欢欣,毕竟难得有一个女孩儿竟不怕自己,所以后来越发对她留意,但是越留意,越是发现,自己竟然沉醉在了她的纯净之中。
自己的身上,太肮脏,太黑暗,从小就生活在那比战场还要残酷的皇室中,为了保护自己,他不得不收起了少年时的满腔热情,冷漠,无情,成了他的表面。无论怎么吃斋念佛,无论怎么修身养性,他总是难以平静下来,明明都是亲兄弟啊,为什么,什么时候,却到了这反目为仇的境地?
她是很美,可是这却不是重要的,而是她通身的气派,纯净自然的气息,仿佛不染尘世间的微尘,即使她年纪还小,但是却会给自己带来宁静愉悦的感觉,在她身边,他会发现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拥有着喜怒哀乐,自己一身的邪恶,可以在她的身边获得洗涤。
淡淡的月光下,黛玉也歪着头看着胤禛,他刚毅冷漠的面容,此时,更比以前沧桑了许多,想来为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也是劳心劳力的罢?毕竟手足相残,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为时势所逼。
黛玉捏着竹叶,忽然笑道:“四爷,我吹曲儿给你听好不好?”
胤禛诧异地看着她,道:“你不是说你不会吹吗?”
黛玉调皮地笑道:“所以四爷是第一个听我吹曲儿的人啊,便是难听,也要听,不准捂住耳朵。”
胤禛笑着点了点头,见黛玉衣衫单薄,而夜露更重,便道:“别在外面吹风了,仔细明日起不来。”
黛玉便推他回他的卧室,笑道:“我在外面吹,你在里面躺在床上听,吹完了我就回去睡觉。”
胤禛无奈,只得先回了卧室,打开了窗户,依言躺在了床上,果然一缕幽幽的曲调飘然进来。
很轻,很飘忽,很雅致,丝毫不觉得会吵醒了其他的人,温润如春雨,洒向了嫩致的柳条儿,又仿佛是小时候,佟佳额娘温柔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轻声哄着自己入睡,那温柔和爱惜,飘然在心头。
他极力不叫自己入睡,记得要听黛玉的曲儿,可是眼皮还是越来越重,自己仿佛身处在了云端之中,悄然入睡。
曲儿戛然而止,黛玉松开了手,竹叶也如曲调一般飘然飞去,她也回屋歇息。
胤禛难得地睡到了次日辰时才清醒,他赶紧梳洗了到康熙那里请安,却见康熙正和黛玉说笑儿。
见到胤禛过来,康熙便笑道:“瞧瞧,朕就知道这老四偷懒不起床了,肯定是昨儿个夜里那耗子声太响了,所以吵着他了。”
然后故意大声叹气道:“朕年老失眠,所以出来走走,可是那耗子声真是响个不停,想来是昨儿个月色太好了,那公耗子母耗子也知道出来幽会,还雅致得吹起了清幽的小曲儿。”
胤禛和黛玉一听,这个可不是说他们两个的吗?
一想到昨天的话都叫康熙听了去,两人不由得都是大羞,黛玉更是低头不语。
胤禛便道:“素日有闻,孔子云:‘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老爷子你确定您老人家不是那三姑六婆?”
黛玉掩口直笑,康熙吹胡子瞪眼,指着胤禛便对黛玉道:“丫头,你看,朕这个好好儿的冷面老四,给你教成了什么样儿了?你得把以前对朕恭恭敬敬的老四赔来!”
黛玉红了脸,道:“老爷子说什么呢?您可是四爷的父亲,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可见不是我的不是。”
康熙说不过这两个,便故意又大声叹气道:“果然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朕这个老头子也只得罢了。”
胤禄打了个哈欠进来,伸了个懒腰,道:“真是奇怪,昨儿个我竟睡到了这时候呢!那风动竹林,竟似小曲儿似的,柔和温润,像是小时候我在额娘怀里的感觉,叫我不知不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黛玉更是晕红双颊,侧过头装作没听见。
康熙也问道:“那是什么小曲儿?朕听了一会子,也就觉得困倦想睡觉,竟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呢!”
黛玉这才答道:“是清心咒,乐曲中的清心普善咒,从佛经中演化出来的,本就是一定的催眠之意。小的时候娘用古琴弹奏过这个曲子,所以我就也记住了,只是用竹叶吹出来罢了。”
康熙惊异地看着黛玉,一拍大腿,道:“了不得,只是小时候听过,就随便能吹出来,莫不是那天上仙人下凡?若是寻常人,如何能有如此聪明才智?”
黛玉红着脸道:“小时候是跟娘学过抚琴的,自然也学过这清心咒,倒也不是什么随便吹出来的。”
康熙摆手道:“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朕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还有许多比不上你的呢!”
黛玉笑道:“那老爷子很多事情,也不是黛玉能想象的呢!八岁登基,十二岁大婚,十四岁亲政,十六岁除鳌拜,削三藩,除吴三桂,平定噶尔丹,收回台湾,收复尼布楚,订立条约,真正一统了江山,还要学习外国语言,外国代数,打造神武大炮,哪一件是后人能比得的?”
康熙看着黛玉,笑道:“你这小丫头,知道的倒是十分清楚。”
然后问道:“你也知道外国代数?”
黛玉点头,道:“知道啊,小时候爹爹教过的,果然有很多意思呢,只是可惜了如今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外国人的书籍学识,总是觉得自己国家的东西是好的,就有些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了。”
康熙听了直点头,然后问道:“你说,那些外国东西,有什么是好的?”
黛玉想了想,道:“第一个最该学习的就是老爷子送给我的那两枝德国制造的手枪了。老爷子你想啊,虽说咱们这里有宝刀宝剑啊什么的,可是那手枪更厉害呢,一枪打出去,又快又迅速,比拿着一把宝剑伤人快罢?如今因为少,所以并没有什么,毕竟那外国都没有大清富裕,可是要是有一天,他们拿着那个手枪在沙场上出现,那可就糟糕了!那俄罗斯国当初不就是用火枪占了大便宜吗?”
康熙和胤禛胤禄父子三人听了,不由得都是悚然一惊,毕竟黛玉说的不错,若真是如此,那么将来沙场上,大清的兵士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黛玉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说到了三人的心里,只还是自顾自地道:“我觉得外国人好些东西都比大清好呢,明明是从咱们这里学去了的东西,但是做出来的却比咱们的好,怪道那西洋布极贵呢,果然是薄如蝉翼,洁比雪艳,比咱们这里纺织出来的棉布好上太多了。”
康熙点头,道:“还有什么觉得他们的比咱们的好?”
黛玉数着手指头,道:“其实老爷子很明白的,有很多东西比咱们的好。西洋布不说了,那羽缎羽纱,还有那西洋金鸡纳霜,各种鼻烟,自鸣钟,自行船,金表,还有那透明的玻璃,可都不是咱们能比得上的呢!各种花露,西洋葡萄酒等舶来品可都是在咱们这里极稀贵的。”
乍然听到黛玉说的如此细致,康熙也不由得更有一些冷气回抽,的确如黛玉所说,如今自己的江山中,很多东西都已经落后于外国国家了,也真个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他出了半日神,才笑道:“丫头,听你这么一说,看来这些舶来品你也都是家常用的。”
黛玉点点头,这些东西虽然稀贵,但是在贾家,确实是不算得什么稀罕东西。
康熙笑道:“那好,朕再给你一件西洋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