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她十九岁的时候认识他。
很普通的相识过程,交往了并不久,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哪哪哪都顺眼。爱得死去活来。虽然表面没动什么声色,却在他说要离开的时候,向来倔强的她收不住眼泪。
“还回来吗?”
他不回答,死死吻住她。
她挣了命推开,嗓音走腔儿:“我问你还回不回来陆……”
他以指尖点住她的唇,告诉她:“你想我了就来找我。”
她不去找,不要找,不能找。
木行于流水,不触两岸,不为人取,不为洄流所住。
亦不腐败。
第一章
刚跨出师范学校的小陈老师,第一节课上点名请同学回答问题:“……伍胜。”念完忍了一下才没笑出来。武圣?还诗仙呢。
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一个女同学在哄笑中起立。她违反校规地披散着一头长发,没什么表情地告诉老师:“伍月生。”
当天回到家,伍月生对程元元说:“给我改个名字。”
程元元正在看《上海皇帝》,随口应了一声。心说我还不喜欢我自个儿的名字呢,你姥爷不也没给我改?没想到第二天伍月生不依不饶不上课。程元元小时候没用过不上课这些个招术来威胁家里啊,只好郑重地答应下来。
几天后,新名字面对主人阴森的目光,瑟缩在户口本上:伍月笙。
程元元说:“老师再点不出来武圣就行。”她可生不出那么伟大的人物。
伍月笙想,这是天底下最懒的妈。
可她就这一个妈,懒也没办法退换。何况程元元逛街的时候挺勤快的。但伍月笙并不太喜欢同她出门儿。
程元元在县里小有点儿名气,只不过她的名气出在某个特殊行业。所以自打伍月笙上了高中开始,母女俩就尽量不在一起出入公共场所。
巧不巧就有面含淫色的男人远远走过来。程元元挡住女儿半边身子。伍月笙看得明白,也没做声。
那男人在她们面前停下,涩着脸对程元元说话:“七嫂~”两只蒜瓣眼睛却把伍月笙上下打量好几遍,“帝豪新来的?漂亮啊!”
程元元不知该笑该气:“胡咧咧!这我姑娘。”
伍月笙起哄:“我可是老人儿了。”没有帝豪的时候就有她了。
程元元踹她一脚:“大人说话小孩接什么茬儿!”
男人略微尴尬,摸着鼻子欲盖弥彰:“这么看是有点儿像。”
人走了之后伍月笙对着他背影轻啐:“瞎了你狗眼。”回头看浓妆艳抹的母亲,“我长得像你这么妖叨?”
程元元颇以为荣,抚着耳后云发邪笑道:“长你娘我这副妖相是你福气。走吧,想买个什么样裙子啊?我怎么发现你越长越高裙子越买越短……”
帝豪夜总会是立北县第一家挂牌色情场所,那几年政府机关比个体户捞钱还狠,扫黄打非都是来钱道儿。程元元领着特殊经营许可证,开办起帝豪,养了七八十个卖春女。整个立北县,甚至全省说来,程元元也算得上是最早一批拿大哥大的女人。冲着这份派头,光顾的客人,老老少少,都叫她一声七嫂。但七哥是谁,连伍月笙都不知道。
她们家户口本上就两个人名,户主程元元,长女伍月笙。
伍月笙的姥姥一共生了七个子女,程元元最小。唯一可寻的“七”字排法应该就这一个,道理上来讲是叫七姐才对,但是这群人也没什么讲理的。
到底“七嫂”是从谁那儿论的?伍月笙有时候当打发时间地琢磨琢磨,也不去问程元元。知母莫若女,程元元想说的话从来不用问。
伍月笙对自己的名字偶有不满,对赐名者更是常常抱怨。偏程元元对女儿的这个名字特别钟爱,连名带姓叫得齐全,口口都是伍月笙快来,伍月笙滚蛋。连女儿取名都随意对待的人,伍月笙自然从没在她那儿受过“长幼有序”等家庭伦理关系的基本教育,有事没事儿拿亲妈消遣。
程元元,陈圆圆……程元元就扑上来撕女儿的嘴:“你这丫头片子是不是嫌来错了家想回去重托生。”
伍月笙倒没想过重托生这么复杂的转运方式,就是觉得这名字起得太没水准。据说程元元当年还是全市的文科状元,结果7月高考,8月一表录取通知书邮到,9月开学前她去大姐程裕子的医院做体检,意外发现怀了伍月笙。
程老爷子大怒,程老太太大哭,程家上下大乱,最乖的七元居然出了这种事!今儿验血明儿验尿,一直到伍月笙生下来一岁多,程家老少十余口还是不知道以什么心态接受这个意外。于是程元元搬了出来。是时伍月笙还不懂是非,很是后悔没能替老妈的行为拍手叫好。
伍月笙很不喜欢姥姥家那一族势利人种。
程元元对此倒没明确表态,只是很少与娘家往来。当然她也没有婆家。关于伍这个姓氏,是女儿自己挑的。“本来你应该生在六月,非得早出来那么几天。我可喜欢陆月生了。”她更喜欢上海皇帝杜月笙。曾经想给女儿改叫杜子笙,被夜总会工作人员笑话而放弃。
反正伍月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姓伍,生在五月,叫伍月生,那要生在年底呢?复姓十二?
以前跟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都说我叫程五月。程元元说:“这可使不得啊我儿。娘叫程七元,你叫程五月!?”
是不妥,可伍月笙很爱听李述叫她五月。
伍月笙在小学六年级时候就认识李述了。
那年程元元的帝豪刚开业,只有十几个小姐,长相也都一般,好在够嫩,都只比伍月笙大三四岁。贫苦人家来的孩子,体力好得很,赶一晚上工,第二天还成群结伙去闲溜弯儿。
不知是谁先发现路口那家纹身店的,先后几个小姐都去纹了花样。伍月笙看着好奇,也想去纹。程元元先是说:“跟萍萍去,纹完了不用给钱,把萍萍留那儿陪他哈哈哈。”
沙发上那个穿着黑色内衣内裤涂脚指甲的小姐被点到名儿,头也不抬地接道:“我倒是他妈的想了。”
这个萍萍就是第一个去纹身的小姐,整个后背是一幅鲤鱼荷花图,纹得很生动,鲤鱼随着她的动作好像要游下来。其它小姐都说她是看上纹身那小爷们了才豁出疼了不顾纹这么大一片。萍萍说我咋那么有瘾,在咱家我脱光了有人上钱儿,这我脱光趴着让他上,办完事儿我还得给他钱。
众人哄笑。程元元也肆无忌惮跟她们扯荤的,猛然注意到一知半解地眨巴两个乌溜溜大眼睛的伍月笙,才想起该表示一下母亲的威严:“伍月笙你不行去哦,弄得跟这些骚货似的回来我打不死你。赶紧上学去吧。”
伍月笙揣着妈妈热乎乎警告,大步流星直奔街头的纹身店。
第二章
“木木”是它的名字。
李述解释说:第一个木,是脱了鞋的李,第二个木,是摘了帽子脱了衣服的述。这是原始状态的我。伍月笙骂:流氓。李述哭笑不得,他从来不敢猜测五月脑子里正在想什么。
伍月笙推门进去时,李述专心致志地画着画,听见门响半天才抬头。伍月笙已经大大方方地绕过去来看他的画板。是一个很煞气的狗头。她问:“这个也能纹到人身上吗?”
李述用手背拂开过长的流海,对这个背着书包长发披肩的小女孩儿轻轻皱了眉:“不给你纹。”
这句话说完的五年后,李述用红颜料在伍月笙的左手腕上纹了一只变形蝙蝠。伍月笙忘不了那种感觉,明明很疼,却不能躲,更不能还手。
因为情愿。
按照中国习俗,逢五逢十,都算得上具有重要纪念意义的年份。跟李述认识整第五年的时候,伍月笙身高到了一米七二点五,仍旧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披泻一头黑发,梳中分,为了让长发遮掩两腮,使脸看上去细长一些。尽管嘴上不服气,事实上伍月笙有时候的确羡慕程元元的妖艳,可惜自己从模样到气质半点也没继承到。
程元元为此很得意,愈发地喜欢在女儿面前扮妩媚,教导她:“气质是可以培养的。”
伍月笙来气,想方法打击她。看着勉强进一米六这档的母亲,有一次伍月笙问:“我爸是不是很高?”
程元元很惊讶地挖耳朵又瞪眼:“谁——?我不认识你说这人儿啊。”
伍月笙故作疑惑:“身高不能培养的吧?”
程元元打断她:“怎么不能,你就是小时候吃得好。”
伍月笙受教:“你意思是猪营养跟得上就能长成大象?”
程元元脸不红不白地换说法:“你姥爷个子高,你属于隔代遗传。”
伍月笙冷哼:“我要是有半点儿像他,他能这么烦我?”
程元元坏笑:“那是你自己招人烦。”她很严肃地说着睁眼瞎话,“我看长得挺像。真的,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咋这么像……”
伍月笙听不下去了:“我宁可接受我是基因突变。”
程元元哦一声:“那也有可能。你这小孩儿是挺奇怪。”
伍月笙不客气地说:“随根儿嘛。”
程元元恼了,一个抱枕飞过去:“你随什么根儿随什么根儿!个头儿都随不到我别的也少赖我。滚滚滚。我看你就来气!”
伍月笙自我评定斗胜一回合,快乐地滚出家门,带了两个大头梨去“木木”打发时间。
李述给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在肩膀上纹好小蜘蛛,涂了凡士林霜,嘱咐一些注意事项。那女孩又问东问西了好一阵,最后付钱,李述没接:“算了,拿着吧。”擦着手上的颜料看看店里的摆设,“这儿明天就关门了,你可能是最后一份活儿。”
女孩平白捡个便宜,甜甜地谢过了哥,兴高采烈出门。在门口撞上神色郁卒的伍月笙,两人同时进出,挤了一下。伍月笙轻骂:“要死啊。”
对方正要还口。
李述说:“哦,五月来了。”
听见这句话,她回头看看店主,再看伍月笙的一脸挑衅,翻个白眼走人了。
伍月笙掐着半斤重的梨子出神地目送她。
李述好笑地收起纹身工具,唤她过来:“水果是给我吃的吧?”
伍月笙龇牙乐:“美死你。”转身在他画板前坐下,大口啃着梨。
李述撇撇嘴:“高考成绩出来了吗?”
“估计没有吧,我妈她们一天几遍电话地查,有信儿早疯了。”
“嗯。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考上大学。”
“李述你说许愿考不上大学好笑吗?”
李述说:“不好笑。我们不会嘲笑病人的。”
梨子不假思索地砸过去。
李述急忙闪身。身后一只小画框被击中,玻璃应声而碎。他气得直笑:“拆店啊?”
伍月笙一点愧色也没有:“反正你也要关门儿不干了。”
愣了愣,李述苦笑:“原来你早就来了。”
刚才在门外听到他的话,有几个瞬间,伍月笙的脑子停摆了,那是一种不愿接受某种讯息的反应。此刻得到确认,脑子真空带再度出现。
李述孩子气地爬爬头发:“其实今天就是过来拿东西的。”
伍月笙嚼着梨,沉默地看他收拾画具、图案本。看他取下那个坏掉的画框,想把画纸从里面拿出,碎玻璃渣挤破了手指的皮肤。一点点凝重起来的红色,让她有点心跳加速。探着身子看啊看,小声说:“快把它弄出来。”
“我给你留个纪念吧五月。”李述自作主张地说,拔出碎渣儿,举起手指对伍月笙笑了笑:“现成的颜料。”
伍月笙撇嘴:“那我要纹全身。”看不把你透成人干。
李述还是笑:“全身可不行。”
突然意识到他不是说着玩的,可是“木木”关掉了他要去哪?伍月笙摇摇头:“我妈可能不让我弄这个。”
他说怎么会,七嫂那么时髦的人。
伍月笙起身伸个懒腰:“我去逛街了。”
“五月。”他望着她:“过些天我可能到南方去。我妈让我过去。”
她朝着大门走,脚步未停,抬起一只手摆了摆。
几分钟后,伍月笙折回“木木”。李述蹲在那一小堆碎玻璃前,吮着受伤的手指,另一只手托着肇事的凶器——被伍月笙咬了两口的梨。
伍月笙提醒他:“喂,不要拣掉在地上的东西吃。”
李述绷了绷,还是忍不住要笑,举起梨来瞄准她。
伍月笙举起背包挡下抛过来的流弹,从里面又掏出一只来:“我请你吃梨,你给我纹一只蝙蝠行吗?”
白光闪闪的纹身针,一头连着线,发出电钻一样的声音,浅浅地在伍月笙的皮肤打出淡雾。红色颜料随着针的走线慢慢溢开,把之前画好的细线氲得极粗,触目惊心。
刺痛很巨烈,但还在承受范围内。
“不是血。”李述没有抬头,却知道她在一直盯着看。“针下得浅,不会出血。”他解释:“长几个月后就会看不太出来。以后想洗掉也容易。”
伍月笙想说那你下针深点儿,最终也没吭声。静静凝视的,不是手腕外部渐渐形成的图案,而是李述的脸。
一如五年前她刚踏进这屋子时看到的那样,这张脸很专注,眼神有些酷,有不自尽咬下唇的小动作。五年来一直是这样。
听说他小时候爸爸就进了号子里,这辈子恐怕是出不来了。妈妈跟别的男人去了南方,只有一个奶奶在立北,去年也过世了。李述这个人话不多,朋友也不多,又没什么亲人,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在店里画画和捏泥巴。画摆在橱窗子上,有人来买的就卖掉。泥塑倒是一件也没卖。有一个买画的老顾客看中一件,跑了几次,价儿哄到一个伍月笙听了直眼的高度,李述还是不肯卖,也不说什么理由。这两年县里陆续起了几个纹身店,“木木”的生意虽然被顶了,维持温饱却也不成问题,但伍月笙看不惯他这有钱不赚的傻劲,趁他不注意偷走给卖了。晚上上门去邀功:“发现你家少了什么没呀?”
李述斜眼看看原本放那件泥塑的位置:“你给抱家去了?”
伍月笙把钱放进他抽屉里:“我妈说好看。非得要买。”
李述感觉不对劲,再看那钱的数额,一想就知来龙去脉。直叹气:“你这丫头啊……”没再多说,别了脸继续在电脑上看图库。
他常无意识地说伍月笙,“丫头啊”怎样怎样,满满的纵容和溺爱。伍月笙没什么经验地猜想:爹说女儿,就是这种语气吧。
伍月笙并不是想为他赚这笔钱,只是想知道,李述的原则,如果她冒犯了,会怎么样。
高中毕业的伍月笙,就同长大后的一样,不认为爱情客观存在,但承认李述吸引了她。而且她也相信,自己对李述来说,并非什么都不是的人。
恋人未达,大致也不远吧。
至于他大她六岁,会不会是把她当女儿来疼了……也无所谓。总之,对彼此来说,应该都没有计较这个。
第三章
李述离开之后,伍月笙去了外地上大学。离立北县不远的一个普通高校,校园很小,用程元元的话说是“划根火柴能绕操场跑一圈”。伍月笙的学习成绩向来还不错,所以看到这样的学校,程元元多少表示了一点失望。伍月笙觉得奇怪,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可是程元元自己说,进京的话离家太远了,希望在家附近的本科找一个读,这样可以没事儿开车去接她回家住两晚以解相思。
伍月笙倒也没想走远。李述离开之前,她甚至希望考不上大学,让程元元在当地给她找个机关单位上班去。重复着家里——学校(单位)——木木,三点一线的生活。
程元元不知道女儿的这种想法,对她手腕那上的那只长翅膀的红耗子可是看得很明白。程七元的眼睛,除非不看,要么总比别人看得都清。“这是啥玩意儿啊这是。这个死小木,临走到底把我儿也祸害了。”
伍月笙气结:“你用的那是啥词儿啊!纹个身又不是破处了。”
程元元没逻辑地说:“那我不管。他走都走了,你少想他。”
伍月笙怒:“别理我!”甩门进了房间。
程元元挠门:“你摔谁?你摔谁呢?”
轰烈的母女大战,一方是据城不出,一方是阵前叫骂。直到电话铃铃做响,屋里的不接,程元元也不接,没一会儿改为手机响。伍月笙的手机在客厅沙发上,程元元一个箭步冲过去,大声念:“来电号……妈的,这小崽子还打电话干啥?”
伍月笙开门出来,伸手。程元元老老实实交出手机来,抱住女儿,竖着耳朵听两人说啥。
李述一如继往地嘘寒问暖,问功课,问五月和寝室同学相处好不好,还告诉她试着竞选学生干部,毕业了找工作比较有优势。母亲程元元感到惭愧,黯然地离开不再听了。虽然很惭愧,临走之前还是不忘说:“差不多行了啊!”
伍月笙一挑眉,程元元瞪个眼回去,出门奔帝豪找人撒火去了。
帝豪下午两点多,宿舍里几个工作人员刚起来。程元元骂:一宿一个台都没坐上还他妈挺知道歇逼养眼儿的。
立马有眼尖嘴快的贴上来:“七嫂……今儿咱家大学生不回来么,你咋这么早就过来了?”
程元元冷眼斜睇:“她是我妈呀,回来还得我在家侍候着?”
马屁没拍中,反被踢个重伤,口鼻蹿血地退去。
萍萍骂:“该!可他妈能不该发洋贱的时候瞎贱了。你们几个也别絮窝了,都他妈几点了,一个个跟待月老婆似的。”
有妖里妖气接话尾的:“萍姐……咱阿淼真待月子呢,歇着吧,别晚上再让人干漏了。”
那阿淼也当真领情偷懒,叹道:“这年头……婊子娘儿们下岗,逼钱难挣啊。”
程元元哭笑不得:“你们就飙吧……”心里也知道这几个妖精是看出来自己心情不好,故意在这儿卖傻充愣哄她开心。
萍萍她们是最早来帝豪的一批小姐,最年轻的也都二十好几了,有的嫁了,有的攒点儿钱自己做小买卖。剩下这几个平时花销没度,搭家里的又多,也没攒下钱来,现在到了年老色衰,抢生意比不过十七八的新鲜又嫩。干脆下了台,到问能不能给七嫂打点杂儿管管小姐。程元元丑话说在前,你们带班就带班,别两天半骚劲儿一上来,又跟人滚包间里去了。萍萍说我们有数,给七嫂站一辈子吧台没问题,总不能这身皮肉卖一辈子吧。话是这么说,有些客人还是点脸儿要。一开始她们还拿自己说的当句话,后来大抵是挡不住钱砸。程元元比她们更有数,只要不出大纰露,她就睁只眼闭只眼。很多原则,从刚和这群货打交道时起她就揣住了。
反正买卖越来越大,她总得有几个信得过的帮手。这几个跟了她这么些年,人品方面先不谈,起码知根知底,懂得怎么用。现在招的一些小姑娘,本来就说只站吧台,站着站着,看见别人差不多的都能大把大把进钱,也就都下来捞了。有要卖有要买的,居间抽干股还能嫌钱烫手不成。早些年的污泥里能长出白荷花,现如今的夜总会可走不出清倌人。自甘堕落,谁都没话可说,这种浮华环境,孩子还都小,很容易学坏。
在这方面,程元元就完全不担心伍月笙。从小就比别家孩子见的世面多,人情冷暖门儿精着呢。也许某方面来讲很残忍,比方说剥夺了童年本该有的一些天真无知的乐趣。但话说回来,象牙塔里的公主很清纯又怎么样,男人来了她就把辫子放下去,弄出小公主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何况摊上这种家庭了,成长是由不得自己说了算的事。她程元元不是超人,里外就这一双手,抓得这个抓不得那个。不盼着伍月笙出人头地,能顾全自己平平安安长大就行。而伍月笙也确实很懂事,懂事得叫程元元想想都恐慌,她不能阻止女儿机器一般快速接收各种良莠知识,并消化进脑。
不过这并不糟,程元元除了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反受女儿的教育之外,对一切感到满意。
可是直到最近,伍月笙上大学了,程元元那一点不太成形的不安渐渐扩大。
没错,这孩子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个儿长高高的,一头漂亮头发,还会化妆挑衣服。又考上了大学,有文化有层次,舍得花钱却不乱花钱。吃亏的事从来不干,惹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方圆百八里,整个立北县,相信在现在学校里,也没人敢犯她。问题就出在这儿。伍月笙好像就没什么朋友,这很不好。女朋友也就罢了,无外乎放假一起逛逛街买买衣服,她程元元自己就可以胜任,但男朋友她就不能担当了。
伍月笙过这个年二十岁,也到谈恋爱的年纪了,怎么没见她跟一个或多个男同学特别亲近呢?纹身店那个小木不算。再说伍月笙跟小木是亲近,却也绝对不是搞对象。这一点她当妈的还是清楚的。
按理说伍月笙要盘儿有盘要条有条,怎么看也不该是没人理的主儿,只有她不理人。程元元正是担心这点,见多识广和看破红尘可是两码事儿。所以特意在伍月笙开学之前做了一番动援:“到了大学,功课就不重要了,多交些朋友,好好玩玩。别光闷头琢磨自己。”
伍月笙答她:“我不愿意搭理他们。”
程元元抽她:“你傲个屁。”
伍月笙哎哎两声:“妈你看阿娇,头烫得跟傻逼似的。”
程元元扭头瞧瞧那新来的小姐:“那就是个傻逼。”烫一大爆炸,客人想亲她都得先给头发按下去。“昨儿电力的那伙人来,她又上去黏乎人家。就找萍萍她几个挠她!”
这种时候,伍月笙得训就训:“你别老向着萍萍她们行不行啊,人小姐还不得挑理?啊,一个月领你那么多工资还抢台。妈不妈姐儿不姐儿的像什么呀。你还跟着煽乎。”
程元元词穷:“唔,客人偏要点她……”
“我听说萍萍进房结帐从来不知道给服务生要小费,这你咋不说说呢?该管的就不管了。”
“真的吗?咋没人跟我说。”程元元转着眼睛,想了一想突然急了:“你赶紧给我找个人嫁了。”这孩子把帝豪的买卖看得太透,她可不想让她接班儿。
伍月笙皮笑:“你都没嫁我急什么?”
程元元更恼:“我起码有你了。”她也知道没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是她的失责,可她非常不高兴伍月笙把单亲这两字做独身的借口。
伍月笙第一次表态:“妈,我不想结婚。”
程元元惊呆了。
第四章
萍萍劝程元元别太急,伍月笙还没到愁嫁的年纪:“人家大城市的,北京上海啊,结婚都晚,有的快三十才结婚呢。”
程元元一听差点没疯了:“她要拿这话拖我还了得!”她才不是愁嫁早嫁晚,愁的是伍月笙压根儿没打算嫁。
伍月笙不是那种会拿“不想结婚”来表示羞涩的女孩儿,更不可能开这种玩笑找揍。
“能是真看上小木了吗?”程元元尽可能地往乐观的方向想,因为被管着来气了,就说这种话来气人。这么想着,李述再来电话的时候,程元元换态度了:“这孩子还挺有心。”
再过渡一阵儿,试探伍月笙反应:“你跟小木一天都聊啥啊那么乐呵?”
再后来直接用自己的感动来感动女儿:“现在这样男人真不多了,女人到处有,谁不图方便就近下手?”
伍月笙一概不理。
程元元下最终通牒:“让他回立北县,妈给他办个公务员,你俩结婚吧。”
伍月笙动容地说:“你死心吧,噢?”她对程元元的转变感到无聊,但也不制止。并不是因为脾气好,实在是这个妈无聊的事儿干太多了,每次都爆发的话,早就累夭折了。
而且渐渐的,李述不再频繁来电,程元元自然也没词儿可唠叨。
大学三年混差不多了,伍月笙一个男人也没带回家来,领了毕业生安置表去省城一家三流报社实习。程元元万念俱灰,加上多年忙碌买卖,近来连着好些天辗转难眠,随便去医院查查,竟诊断出来个神经衰弱!调理的中药开了半后备箱,每次喝药的时候都破口大骂伍月笙不省心,激动地呛了好几次。
伍月笙抚着她后背顺气,再看那些药,坚持认为老妈其实是到更年期了。四十出头,换别人是早了点儿,但程元元太能操些没用的心,也该更了。
程元元咬牙:“你不更年期!我求你快点童年更少年更青年吧……你自己转圈看看,谁家你这么大姑娘还没个对象呢?你也不怕人再寻思是不是有点啥病啊。”
伍月笙脸一绷:“哎我说你这嘴太损了噢。”
程元元不在乎,只要能刺激到伍月笙麻木的感情神经,比这更损的都有。“我又不图你立马嫁出去……咳咳,拍死我了你个祖宗的……总该挑个差不多的交往交往啊。”
伍月笙陈述事实:“是人家挑不上我。”
“放屁!”程元元在她大腿根狠锤一把:“大一时候你一放假多少男生往家打电话,你跟人家说话都好像要一棒子打死谁似的,谁敢挑你!”
“你能不能别把偷听人电话的事儿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
“你就是成心!”
“我就是成心,那些男生都小孩儿似的,给我当儿子我都看不上。”
“那年开奥迪去学校接你那个呢,你们寝室小塌塌鼻儿说人家可是什么大学的教授。”
伍月笙崩溃:“他家孩子都快一生日了。”
“我说当年!”程元元把药碗重重放在玻璃茶几上。
伍月笙啧一声表示不满:“这是房东的家具,你可别给砸坏了。”
程元元轻嗤:“我赔~~”姿态优雅地侧倒下去,“唉哟破沙发这么硬。你怎么着,将来毕业在不在这儿啊?我给你买套房子?”
“实习结束答完辩再说。就你事儿多,我住着挺好。”
“要不这两天我好好找找,租一大点儿的。这个咱俩人住有点儿挤。”
伍月笙吓一跳:“你你你才能这儿住几天啊。”
程元元听出来了,很不愉快:“你烦我啊?”
伍月笙直言:“我可不烦你么!天天磨叽我,要了命了。”
“我的妈呀,这亏了我没指望你养老,要不哪天你还不得给我活埋了。”
“你赶紧回去吧,帝豪交给那群鸡贼的我可不放心。”
“切~她们还没胆儿坑我。哎?伍月笙,我想在这儿开个网吧。”
“想想就行了,早点睡吧。我把这稿子校完。”伍月笙打个呵欠,她是真听困了,伸手去拿烟,发现空了,转身去翻程元元的皮箱。嚯,带好大一箱衣服,看样是真打算长住。一直摸到最底下才抽出一条“555”,嘻嘻一笑,迅速撕开点燃。
程元元总骂她抽烟作死,倒也不死管:“死崽子。一个月能挣上几条三五啊?”
伍月笙甜嘴:“我妈供着就行了呗。”程元元自己是不抽烟的。
“唉~有我供到头儿那天,你赶紧找个人给你买烟吧。我也好早点儿退休给你们哄哄孩子。”
伍月笙估计她就快绕回来了,弹弹烟灰,翻看纸稿漫不经心接道:“你别退休,我没孩子给你哄,再闲坏了。”挨了一拳,不痛不痒地接着说:“为啥偏得找男人?我自己挣,一样抽得起三五,也饿不死你。”
程元元变了套路,扮慈母:“我主要就是想找个人替我照顾你。”
伍月笙笑得直呛:“让我自己消听几年吧。”谁照顾谁啊?
程元元目光灼灼:“你找个男人,我立马回立北去,一天儿都不烦你。”
程元元到省城探亲兼疗养的第一夜,在与女儿的舌战中熬去了大半。没睡几个小时就醒了,看看表,推伍月笙起床。
伍月笙神智不清地嘟囔:“你打鸡血了啊?”
“几点上班?”
“……”
自己回答:“九点吧?”之后又问:“那你不得早点起来化个妆拾掇拾掇啊?”
伍月笙怒吼:“谁看我!”半天没有声音了,她疑惑地拉下被子露出脸。
程元元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酸楚目光盯着她。
“我服了我服了。”她爬起来,洗脸刷牙蹲大便。出来的时候,她妈正拎着两件衣服煞费心思地挑选着,门口一双高跟鞋擦得锃亮。伍月笙又一次喊服了:“你有这功夫倒给我做个早饭啊……那件儿灰的,有条同色的围巾给我找出来。”
“嗯。配个围巾是好看。”女儿就是有眼光。伍月笙饿着肚子描完整张脸,挽头发的时候程元元大叫:“那头发盘起来干什么!显得挺大岁数的。”
伍月笙耐心干锅儿,多一句话也没有,插好簪子出门了。
伍月笙受不了,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也要神经衰弱,或者直接神经了。得想法赶紧给她打发回去,要不给萍萍打电话让她造个假乱子?萍萍怕她更甚于程元元,肯定是会听令行事的。问题是这招已经用过一次,人是回去了,没过两天又来了。
驾着程元元的新款佳美,堵了一阵车,昏昏沉沉地打个盹,变灯的时候没瞅准,一脚刹车踩下去。
车身震一下,熄火了。
叹口气,伍月笙无奈地看着内视镜里追尾的后车。
司机把车倒回一些,下来看情况:“怎么处理啊?”他搭着伍月笙摇开的车窗问。
伍月笙一股邪火:“你追的我。”
对方也很不耐烦:“是,我知道。让你开价儿呢。”
伍月笙对这词儿极其敏感:“我开你妈逼价儿,滚!”启动了车子。
“我操……”他慌忙退后,“没什么毛病吧你!”
后边肇事车里另外一个人本来蹲在车前看保险杠的擦伤,忽然听见引擎声,发现事主竟然没追究责任开车走了,自己兄弟却在原地骂人。后头被堵住的车子已经开始鸣笛抗议。他连忙叫人上车:“你干嘛呢六零?”
六零转回来,一脸大便色:“碰一精神病儿。”
吴以添大笑:“可能真是不大正常,没让你赔钱。”
“骂我!不看她是个女的,扯脖子拽出来连医药费都一起赔了。”
“你看你又来了,脾气……还是我来开吧,这车让你开得我都直恶心。”
“滚,你这速度送我到学校下课了个屁的。”他拧着火,车冲了出去。
吴以添心有余悸地系上安全带:“我一直就想问你,谁给你起的外号这么有创意?太恰当了!太贴切了!太神奇了!”
“吴以添你要死啊?”真他妈夸张,还全用叹号。
吴以添只当没听见:“不是很神奇吗?跟你大号陆领谐音,同时又符合个性。”
六零瞥他一眼:“你说符合个性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吴以添讷讷地回答:“就是解放前的一种小钢炮,个儿不大,火力巨强……”
“去你妈的。”六零爆笑出声:“除了你还没人这有这创意。我妈生我那天正好我奶六十大寿,我们家人都这么叫我。你不愧是当编辑的啊……又是跟陆领谐音又是六零炮的,可真没屈了才!”
还有刚才那傻妞儿也够有才的,挨撞了不要钱,嘴上讨个便宜就溜了。
钱是省下一笔,可钢炮陆领没受过这种骂不还手的窝囊气,下了课跟同学出来还在发牢骚:“早上给老吴的野驴撞了。一丰田佳美,我跟她讲理她骂我……”
话停了下来,目光也停了,定在马路对面,走过了还回头注视。
同学问:“后来呢?”
陆领跑过街,在那车前停下,扫过车标:公牛头。再看牌照:00035。他天生对数字敏感,这号儿又整齐,早上一眼就记住了。确认之后绕到后面看车尾。
抬脚蹭蹭那明显的伤痕,还真他妈冤家路窄啊。
第五章
自打程元元来,伍月笙就一直犯别扭。早上被追尾——当然自己开车梦游也有一部分责任;到单位晚卡钟三分半;用了近两个小时,好不容易分出来的样稿,摆在椅子上(办公桌太小摆不开),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保洁又给混一起去了;最后轮到那糟干主任编辑来扎刺儿。伍月笙忍他不是一天两天了,盛怒之下一耳雷子甩过去……估计实习鉴定是没法看了。
左右都闹成这样了,伍月笙倒也没后悔,她从到这家报社就对这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很反感,这一巴掌是早晚的事儿。这种人在帝豪她见得多了,不等服务生上完果盘就扒小姐衣服的老色鬼。伍月笙能在他近乎猥亵的目光中忍受两个月,受益于以前在立北陪程元元逛街的遭遇。
以手指挑着瘪瘪的背包,一步三蹭地走出写字楼。想到家里有程元元在,比蛤蟆坑还热闹,伍月笙太阳穴嗡嗡地跳。拨了簪子揉揉发紧的头皮,这是啥命啊?从玻璃门转出来没方向地走了十几米,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开车上班的。翻着钥匙往车位走去,抬头看见有人正靠在自己车门上抽烟,打着呵欠,眉宇间全是不耐烦。伍月笙迅速回想起早上让她开价儿的那位。冷笑,社会主义新人还挺自觉,跟过来负责了。不过这人咋看咋不像啥讲究人……“验过伤了没?”
陆领正无聊地琢磨这女的怎么长这么高还穿高跟鞋,冷不防对方同他说话。还没等问你谁啊,车灯亮了一下,开锁的声音。哦,早上骂人那孙……女。他懒洋洋的目光瞬间转化成挑衅。
伍月笙把背包扔进后座,怦地关上车门,跟他谈判:“打算赔多少?”
陆领把烟头丢了,直起身用脚狠辗:“骂完我还想要钱啊!”
“你也骂我了啊~”伍月笙这才想到要去车后边看看情况。看完了心下一咯噔。日系车就是不经磕碰,这下不知道要得到程元元多少分贝的惩罚,没好日子过了。
原来她听见了。陆领感到公平不少,心态也平和了。跟过来在旁边看:“要不我现在跟你去修,见发票给钱。”
伍月笙站起来,边掸手,边上上下下打量他。反正也没指望他赔,好奇他怎么找着她倒是真的,不可能一大早跟过来靠到现在吧。扭头看他一眼:不像。
陆领不舒服:“怎么着,赔不起你啊?”
伍月笙盘着手别开脸,唇上弯的弧度很讽刺:“拿这套儿挂马子……”
吴以添刚张嘴要笑,恼羞成怒的陆领就扑上去扯着他的嘴角向外拉:“你妈的我让你好好笑……”吴以添连饶命都来不及叫,按着陆领的手拯救自己的樱桃口。
观众出声劝架:“大街上呢~你们俩跟同性恋似的还抱一团去了。”
吴以添挣扎:“看,伢锁都吃醋了,你还闹。”
陆领的注意力被转移,调戏地笑着拍拍长相中性的伢锁:“我要是同性恋也找你。”
“先说好。他是,我不是。”吴以添揉着嘴角:“不过为了你,抛妻弃子也行……”
两人再度抱成一团,这次是笑的。
伢锁早习以为常这种说法,翻眼睛不理这对怪胎。
陆领嘻嘻笑,问见多识广的吴以添:“单看脸蛋儿,有姑娘能比得过伢锁吗?”
吴以添郑重回答:“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不多。”
伢锁没什么表情地骂:“滚你们俩贱人!”
俩贱人又笑侃了一会儿,吴以添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女的是不是挺好看啊?那个35。”他很敏锐地猜测:“大概跟她黏乎的人太多了,才把你也划成一类的。”
陆领一愣,想不起来人模样了,凭印象答道:“可倒是挺高,眼睛黑得像没白眼仁儿,头发可长了……”
也就是变相承认了吴以添的话。伢锁也开始感兴趣:“真的那么漂亮啊?”
吴以添悔得直拍大腿:“早上我也过去看看好了。”
陆领不屑:“漂亮有屁用!小岁数不大,浓妆艳抹开个进口车。说话比我还不讲究,看就不是什么好蛾子,估计是卖的。”
吴以添条件反射地保护美女:“堂堂准硕士研究生,说话别那么没水平。”
伢锁吃吃发笑:“你能不能把那个‘准’字拿下去?听着这个牙疼。”
吴以添慈悲地说:“带这字儿都是抬举他,别忘了某人已经因为严重暴力事件被取消本年度报考研究生的资格了。”
陆领气不打一处来:“那就别他妈跟我提这茬儿!”越看越觉得吴以添那小子笑得奸诈,一把揪住他衣领,炮火又起:“操你大爷你是不是故意的。”
吴以添连连赔好话,不能再吃眼前亏,认识他一共没几个月,换三副眼镜了,找个做眼镜的爹也供不起这种速度啊。“我说小锁头你在前头晃了半天,到底找着馆子没有?一会儿六零饿得该吃你了。”
伢锁指着一家新疆人饭店玻璃柜里的干粮:“我们吃馕吧。”
他说话带点口音,l和n听得不是很清楚。陆领大笑,告诉他:“没有狼,那是狗。哎?咱仨去延杰吃狗汤豆腐吧。”
吴以添没皮没脸:“你这思维太跳跃了,没考上硕士真是国家损失。”
陆领忍都没忍,一个腿绊过去,吴以添笑着就躺下了。
正如吴以添拿来当笑料的那样,本该在今年读研的陆领同学,因为影响恶劣的校内打架事件,不得已又恢复备考生身份。这令他十分郁闷,尤其是他的成绩满可以通过考试。对陆领来说,硕士并不重要,他只是想完成家里的安排罢了。
认识陆领的人常常觉得他是个很矛盾的家伙,一方面很叛逆,没耐心,超级任性;一方面对家人又言听计从。迄今为止,陆领的人生每一步,都走在家人规定的大路上。他个人认为这没什么值得反抗的,家人总不会害他,至于他自己,反正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干脆有路就走。省下选路的精力去和朋友喝喝酒、打打游戏、惹个祸之类的。他很悠哉,没有为难自己的原则,喜怒全凭喜好。今天可以为你两肋插刀,明天也可以因为跟你争执农大的菜好吃还是师大的菜好吃而插你两刀。
很久很久之后伍月笙提起陆领,用四个字来评价:野生动物。
大家都高举四脚赞成这个形容词。
而陆领形容伍月笙也非常有意思,虽然欠缺了点儿美感,但相当准确。
个子挺高……没白眼仁……长发。
当一辆白色轿车停至不远处,一个女人下车朝吴以添迎面走来的时候,他脑中直觉地浮现这些特征。眼看要擦肩而过,吴以添不甘心,头的偏转角度越来越大,直至生理极限。令他欣喜的是,对方竟也回过头来看他,脚步慢了下来。
伍月笙心里想的是:这人长得跟李述好像。
吴以添用两倍于前进的速度退至她面前,犹豫地开口询问:“35?”
“……”伍月笙疑惑地望着他。什么叫三五?切口?该不会是捣腾“烟”的吧?
“你是00035吧?”车停的位置没法看到车牌。
伍月笙干笑:“别叫狱号儿行吗。”交警?穿便衣有执法权吗?再说她又没违章。
中了!吴以添嘴巴张得老大:“还真是啊!”
“那你是吗?”伍月笙没头没脑地问。
吴以添不明所以,想了一下,自作聪明地回答:“是我啊。那天早上追尾的帕萨特。”
话说伍月笙日前从校方指派的实习单位英勇下岗,近些天闲在家里与更年期母亲的生活不堪回首,不出一个礼拜就放弃混时间伪造实习报告的念头,重新投简历找工作。昨天接到一家广告公司的面试电话,程元元比女儿兴奋,她说我儿你这大好年华的,哪能荒废在家里,要积极工作努力创造出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来。伍月笙心知肚明,闲在家里娘俩儿大眼瞪小眼,她上哪认识男人去啊。打心眼儿里不想让老妈又有念相,但相较在家听紧箍咒,两害取其轻,还是决定出来认识男人了。
一大早就被程元元包装完毕踢出来,还是个混浊的脑袋。所以听到陌生男子提到“那天早上”,伍月笙猛地失忆了一下。
吴以添很激动,有幸见识到让六零连着吃两次蹩的传奇人物。“就是在松雷对面啊。那天我哥们儿开的车。肇事儿了下车跟你说话你骂他来着。后来他在他们学校对面还见着你车了,等到你出来想付一部分修理费,让你给当成……搭讪的了。”挂马子,吴以添汗颜,人姑娘家好意思说,他倒不好意思重复了。
伍月笙的记忆正渐快地读取,吴以添一说到松雷,她就想这回事儿了。毕竟谁也不是成天遭遇追尾的。但这人说话太快了,她也打不断,只好一直听到他说下去。
不是,说起话来就不像了。李述的音色更沉一些,而且也不可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记起来没有?”
伍月笙点头。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有事儿吗?”
吴以添很大方地说:“没事儿啊。”想想又贼溜溜补充,“你要真不打算让我付修理费了就没事。”
修理费自然是六零掏。
让我们与吴小人一同期待三战爆发。
第六章
听完吴以添的话,伍月笙没多想:“拜拜。”
光赔钱有个屁用!要是有可能,她希望抓一个替身摆在程元元面前挡唾沫。问题是没可能,程元元是狮子又不是疯子,只会对帝豪的小姐和她女儿发飙,在外人面前一律披着华丽的母猫皮。
抱着了一事是一事的态度,伍月笙快速处理完这起交通事故后续。之后按记下的地址走进了不远处的写字楼。
电梯下行的指示灯前,两个人面面相觑。
伍月笙面露鄙夷。
不是她自恋,是男人太闲。这年头果然没人无缘无故哭着喊着要赔钱的。
吴以添又不傻,当然理解盯穿他那两道目光是什么含义,尴尬地抢白以表立场:“我去17层。1709,凯亚传媒。工作证没带,名片你看吗?”
伍月笙轻轻地“咦”了一声,把手里便条举起来。
吴以添看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地址电话,第一个反应就是过会儿想着多买二十注双色球,天底下的巧事今天可全让他赶上了。
被男人开车追尾,肇事车主就是她即将效力的杂志社主编,年纪相当,有正式工作,加上巧遇两次这么有缘。这一串事儿要是程元元知道……伍月笙冒了一身冷汗,回到家里只字不提,倒头就睡,宣称为了以良好的精神面貌去新的岗位建设社会主义。
程元元没被这些假大虚空给诌晕,跟在女儿身边关心她,工资给多少啊?公司规模如何啊?男女比例是否均匀啊?
嗡嗡声今天一天就萦绕伍月笙耳旁,新公司那位吴主编的碎嘴程度一点都不比程元元逊色。这日子还能继续吗?家里公司一边一个话痨鬼。公司那个叫吴什么来着,名字还真难叫。
那个叫六零的她可是记住了。伍月笙想起话痨吴对六零做法的解释,忍不住哼哼笑了。笑那小子真有将儿啊,耗了半个多小时就想把她等出来骂一顿。也笑自己真是嫖客见多了,瞅哪个男人都不正经。
程元元被女儿睡梦中的笑容给震住,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陆领猛地打了个喷嚏。
伢锁停下倒酒的动作:“喝冷啦?要不咱们回去吧?”
旁边坐着膀大腰圆的连锁,对哥哥的话表示鄙视:“你当六零也是你这小格子啊!这天儿还冷!”
陆领搓搓胳膊:“我是有点儿冷。”可能酒喝太多了,视及快缩成一团的伢锁,噗地笑出声:“你说你们也算一对双儿吗?长得没一点像的地方,小的快把大的装下了。”
连锁嘿嘿地笑:“我就说我妈可能整错了。”
伢锁表现得很有大哥风范:“行行行,是咱妈整错了。”
连锁白他一眼:“就你可能将就了,人说什么都行是吧?完事儿让六零顶雷。”
陆领“哎”一声阻止他:“喝高啦?”
伢锁挺直了背:“你怎么还没完了?”
连锁跟哥哥对视,到底什么也没说,一口把半杯白酒灌下了肚。不知道酒精的作用还是由于气愤,他的脸涨得通红。
三人静了一会儿,陆领看看手表:“结账吧,喝差不多了。伢锁儿明天白天还有课。”
伢锁也绷着脸,听见陆领的话,伸手招来服务员。
连锁忽然拿了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服务员尖叫着躲开。这是个路边的小烧烤店,连跑堂带老板都是自己家人,以为是摔服务员呢,冲出来好几口人。伢锁连连给人道歉。
做小买卖的会看脸色,没追究什么,只说:“啥事儿好好说,这玻璃杯子没几个钱玩意儿,你说真伤着人咋整是不是?”
伢锁说是是是,这杯子我们得赔,肯定赔。
陆领掏钱:“账先结了。完了跟这儿坐会儿醒醒酒。”
连锁说:“六零我知道你有钱,但你别和我抢。我说这顿算我的就是我的,你别跟我抢。”
陆领切一声:“谁拿还不一样,也没多少。”但还是把钱收起来,他知道连锁的性子。
连锁给陆领和自己各点一根烟。望着被服务员扫走的碎杯子,叹一口气:“俺哥儿俩算还不完你了。”
陆领骂一句:“你他妈能不能别磨叽?再以后少找我出来喝酒。”
连锁凑近了脸:“你听我说六零……”
“你听我说!”陆领以指尖敲敲桌子:“你听着,张连锁,这事你再多说一句,咱俩就算处到这儿完了。”
连锁默默地摇头。他心里翻腾着很多话,可六零把他噎住了。六零这个人火脾性热心肝,帮他们肯定也没想过图什么。不过不管伢锁怎么想,反正连锁自己觉得欠了陆领很多。
他们家是偏远农村的,条件特别不好,兄弟一起考上大学,家里供不起。伢锁录取的是个重本,连锁的是个普本,二话没说就把自己录取通知书撕了,跟进了市里四处打散工。跟伢锁同一个寝室的陆领知道这情况后,介绍连锁到一个亲戚的车队去开出租,也不算是什么体面活,但起码有了进账,也不怕拖欠工资。一个月赚得够伢锁的开销不说,还能往家里邮点儿。单凭这件事,连锁就在心里认了六零这个人。让他想不到的是,不但没还上陆领的人情,反而因为他们兄弟,担误着了陆领。
打仗的前一天,他们还一起下馆子喝酒,连锁大着舌头说:“我知道我也帮不上你啥,但要真有那么一天你六零用得着人了,千万找我。什么事儿都行。”
第二天陆领打了一上午球,等伢锁下课了去食堂吃饭。打完饭端着餐盘正四处寻摸空桌,听见旁边坐着吃饭的一个男同学语气鄙夷地说:“……还不是因为六零家有权有势,傍着想留市里么。让人使唤得跟儿女似的,那是他弟呀还是哥呀什么的,开个傻逼夏利,像狗似的跟着校里校外的,也他妈算老爷们儿。”
陆领就纳闷了,你们就算爷们儿吗?三八节学校都应该给这伙人放半天假。
伢锁刚打完汤跟过来,就算没听见头儿,也知道这番话的主语所指为谁。沉默地扭开了头:“那边好像快吃完了。”
方才出声的男同学对面,有人猛地抬头看见了陆领:“六零你怎么跑东区食堂来了?坐这儿吧,我们俩吃完了。”桌子底下踹了同伴一脚,把位置让出。
那家伙很不自在地站起来。
陆领指骨节咯咯作响,犹豫着。
是放下餐盘用拳头招呼他?还是直接扣在他脸上,让大食堂五毛钱一两的砂子把那一脸骚皮疙瘩都硌平了好呢?。
伢锁用肘子撞撞他:“赶紧吃饭。”
陆领说我吃个屎饭,扔下盘子抓回那小子……
陆领打架也不算正规军,他就是什么运动都赌气似地喜欢,成天跑跑跳跳,练得体格特别好,正手引体向上做七八十个跟玩儿似的。
他只打了一拳,那男生也有防备,可陆领这一拳落下来,他直接就鼻口蹿血不省人事了。
在师生密集的食堂,这起打架事件影响很不好,尤其是陆领的特殊身份。那男同学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家长得理不饶人,道歉赔钱都没用,一门心思要告陆领。系主任出面调解也不行,最后校长亲自登门,承诺校方一定会严办该生,才算把事儿压下去。
校长也就是陆领的父亲陆子鸣,在儿子的学籍档案上记大过,取消了当年研究生报考资格。更可气的是陆领对打人的理由再三缄口,怎么问都不吭声。陆子鸣第一次动手打了陆领,陆妈妈因此大病了一场。反倒是陆领的奶奶十分看得开,全当让孙子反省思过一年。老太太八十多岁了,眼不花耳不聋,就是早些年上火,满口牙都掉了。
这老太太极明事理。六零虽然从小爱打架,但向来有深浅,知道自己手重从来不往坏了打人。而且这孩子就没学会瞒事,要不是真有啥不方便说的,肯定早就倒给家里听了。
连锁从哥哥那儿知道了事情起因经过,拉着他上门去给陆领说情,陆家这才明白来龙去脉。陆老太太也知道伢锁家的情况,反而劝他别把那些孩子的眼气话放在心上。
后来陆老太太告诉孙子:事无大小好坏,凡做了就得上心。帮人是好事,方法也得讲。
陆领把奶奶这句话记下。
他平时是大咧咧惯了,跟谁在一起花钱什么的都没特意算计过。但在别人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明摆着伢锁故意占陆领便宜。而他陆领就是傻逼。
这种推理让陆领很不舒服,原本是给伢锁抱不平的一拳,现在想想,实际上根本就是为自己而出的。
虽然因为这件事,自己平白多出来一年无所事是的日子。但事件若倒回去重来,他还是会把扯闲话那王八蛋的鼻梁问候成粉碎性骨折。
连锁要杯子,服务员给他个一次性的塑料杯,他拉过来闷头倒酒喝。烟抽完了,打发伢锁去买烟,饭店的烟有加价。陆领一个人陪着连锁喝酒,心情很复杂,很烦乱。
这对兄弟很贫穷,但有他们不能冒犯的尊严。陆领不喜欢思考,只凭感觉行事,要不是奶奶的话点醒了他,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某些做法,会让敏感的伢锁自卑。
连锁趴在桌子上迷糊地看着陆领:“你想什么呢?啊?你想什么呢六零?你有什么可想的啊,你说你这辈子是不用发愁了,什么什么都有人给你安排好。伢锁也行啊,熬过这两年也行了……我他妈逼算翻不了身了。六零我跟你说这话,你……呃,可别告诉伢锁子。他打小就是个完蛋货,身子骨也不行,老有病。家里种那几垧地,都搭给他看病了。不像我……”他说着说着哽咽了,“我这什么都能干,保安、开出租,他不上学他啥也不是……可他妈的……谁不想上学啊?我操!我凭啥就得让着,我他妈凭啥……”
伢锁出去了很久也没回来,大概是想一人儿静会儿。陆领也想到大道上干嚎两嗓子找个人揍一顿呢。可面前还有个酩酊大醉的连锁,嘟嘟囔囔,没完没了。
第七章
相较于陆领,伍月笙的心情相当不错。她对新工作基本表示满意,吴以添这个人平日里嘻嘻哈哈没正形,工作起来还是比较挑剔。此人进媒体圈也小十年了,从采编广到策划操盘样样精,老总把电视和杂志两个主力部队交给他一人指战。伍月笙是杂志部的,她们部门人不多,每个人都身兼数职,伍月笙才来一个多月,已经开始跟几个重点客户接触。她从吴以添那儿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觉得这人又不难相处,挺适合做实习单位领导的。
这天他们去参加一个项目推介会,结束之后吴以添直接开车送她回家,随口问着:“你那佳美呢?”
伍月笙揶揄地说:“你觉得我妈还敢让我开吗?”其实是程元元开去找本市一个老同学玩了。她妈自己开车都老追别人尾的主儿,也不会真因为这事把车没收。伍月笙只害怕她磨叽,不过事故当天伍月笙火气很大,程元元也没敢拿车说事,心里埋怨那不长眼睛惹伍月笙的报社主任。这几年她花在女儿身上的钱,除了学费,就属给人赔的医药费最多了,都是对伍月笙动手动脚的男人。伍月笙手狠,不管摸着什么工具都照人软肋上打,有一次拨了头上簪子差点刺进人家肺子。自那以后一见她挽头发,程元元就心惊胆颤。这次听说只是掴出去一嘴巴,反倒感觉不解气了。程元元骂了一会儿,娘俩儿一商量,打了个电话回帝豪。第二天一个小姐到伍月笙原来实习那报社一顿闹,就说糟干主任嫖完了不给钱,扬言要他们领导出来给结账。报社最近正竞职上岗副社长呢,估计没老东西什么事儿了。
伍月笙想起这场面就忍不住乐。
吴以添见她提到车就笑,自然而然往可笑之人可笑之事上联想:“可把六零这小子郁闷坏了。”
伍月笙也跟着想到挫六零的事儿,笑出声来。
吴以添唉声叹气:“那暴碳儿这二十多年可能没那一天受的气多。”
伍月笙心说我也是啊,不过后来很解气就是了。嘴上不正经地问道:“那他怎么没当场出气?”
吴以添大笑:“他可倒是想了,等反应过来你说那话啥意思,一抬头就剩一股车尾气了。气得第二天又去那儿逮你,谁知道你那是最后一天上班。”
此事就成了六零的禁忌,谁不小心提起来谁挨揍。话说回来,好像有阵子没瞧见这小子了,人家学生开学上课,他还有啥忙和的了?再一想想,六零这家伙跟啥人都能混到一块儿,朋友也不一定都是学生。
伍月笙到家下车,吴以添叫住她:“有空我约下六零,咱仨再接着聊聊这事儿。”
听出他在挤兑人,伍月笙笑着踢了车门一脚。
吴以添心里想着策划大戏,很兴奋地踩着油门走了。伍月笙一回头,不知停在小区门上多久的佳美,连连闪着大灯。
想必车里的人,此刻有一双比远光灯还亮的眼睛。
伍月笙竖起两只手掌安抚程元元:“妈、妈、妈你冷静点儿。”
程元元哪冷静得下来。清清楚楚看见有男人送伍月笙回家,下车之后两人还依依不舍,伍月笙笑得那甜蜜……
伍月笙挠墙:“多展甜蜜了!”越说越离谱,闷头喝汤决定再不搭理她了。
程元元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唉哟还不好意思呢。”
伍月笙起鸡皮疙瘩,放下勺子搓手臂:“你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知道啥样吗?我怎么可能不好意思?”
程元元对自己说:“我相信爱情会使人性情大变的。”
伍月笙破坏话题:“吃饭呢,你不要在这儿大便小便的行不行?”
旁边一桌客人不满地望过来。
程元元不以为意,却逮着这机会教训伍月笙:“你这孩儿怎么一点儿气质都没有呢?”
伍月笙死猪不怕开水烫,捧起碗把汤喝得呼噜呼噜响。
陆领受不了地瞪着那个一点儿吃相都没有的女人,一进餐厅就听见她叭哒嘴的声音。
吴以添看她故意出洋相感觉好笑,走过去打招呼。
伍月笙一小口汤呛进气管里:“主编……”扭头剧烈的咳起来。
程元元慈爱地数落着:“哎哟哟慢点慢点,还像小孩儿似的,吃个饭也不会。”趁她上不来气儿赶紧自作主张:“领导见笑了啊。没吃呢吧?来来坐下一起,我们也刚吃。”
吴以添没道理拒绝美女邀请,和陆领一边一个坐下来。点了餐,在程元元异常热切的眼神中一派儒雅状地开口:“你是三五的朋友?”
缓过气来的伍月笙讪笑:“我妈。”大哥你就不要在这儿搔首弄姿了好不好?她妈都快吃人了。
不光是吴以添,陆领也很意外。
程元元最喜欢别人这种表情。她生完孩子也才刚到二十,恢复很快,再加上平时没事儿就是领着小姐去美容院。所以不细看她眼角皱纹,怎么也想像不出来这个穿着艳丽嗲声嗲气的女人,孩子都大学毕业了。一米七几的伍月笙和她站在一起,任谁都不会把她们的关系往“母女”上定义。
又开始找不着北了,伍月笙趁机一推盘子:“我吃完先回办公室了。”
程元元迅速回神,一把拉住她,还是女儿的终身大事重要。“再吃点儿,宝贝儿。你太瘦了,妈看着怪心疼的。”把伍月笙冻住之后转脸问吴以添:“你们平常工作挺忙吧主编?你看这刚吃几口就要上楼。”
吴以添哪能让人指责公司:“不着急回去,再忙也不急午休这一会儿。饭总得吃啊。”
程元元满意极了,“我这女儿刚出校门,啥也不懂,您就费心多带着点儿了。”
吴以添同她客套:“没有没有。小姑娘干活儿很勤快,也挺有灵气的,帮了我不少。”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我就怕她自己在外地再受苦。”
“总得出来锻炼锻炼。您家伍月笙脾气好,又会说话,这样孩子到哪儿都吃不了亏。”
两个话痨鬼碰面,你一句我一句,陆领瞠目结舌,看看伍月笙:他们说的是谁啊?
伍月笙狼狈地和他对视一眼,看着对面神采飞扬的程元元,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一些关键事宜呢?伍月笙的嘴角不由得坏坏地勾起来,习惯性地摸出了烟,四处找不着火时,陆领递给她一个打火机。伍月笙道谢,烟盒推过去。陆领也没客气。伍月笙点燃烟,想了想,上次误会人家了,我应该说点什么。换一想,他就算不是想泡她,也没安好心,本来等在那儿也是准备干仗的。有意思……照理说你撞了我,我不让你赔钱,不赶紧躲远远的免得我反悔,反倒找上门儿来就为逞口舌之愉。冷哼一声,没经济概念的傻狍子。
她没想想自己不让赔钱光骂一句就过瘾了,也不是什么有经济概念的人。
陆领素来对敌意感觉敏锐,一边点烟一边斜眼瞄她,正看见她鼻子里面往外喷烟。打火机的火焰熄灭,烟没点着,心头的火却烧开了。叨着烟含糊地问道:“什么意思啊?”他不过是来这附近给老太太买茶叶,正好赶上饭点想先蹭老吴一顿饭再说。遇到她根本是碰巧。这女的眼神怪怪的……该不是以为他是特意来看她的吧?
伍月笙讥笑:“说什么了吗?”
陆领把烟摘下来,扔还给她,轻嗤:“有病。”自恋也算幻想症吧?
伍月笙默默把烟收回盒里,揣进口袋,手一扬,半杯清水泼在陆领脸上。
几秒钟之前才结成的烟友,正式绝交。
程元元和吴以添一齐跳了起来。他们聊得太投机,没注意发生了什么事,但对自己带出来的宠物具有多高的攻击属性却是十分了解。所以第一个反应不是问情况,而是各自把人抱住。
伍月笙先发制人却完全不解气,但程元元是拼了命也要在男人面前维持女儿正常的形象,不容她原型毕露。
而暴走的陆领可是任凭吴以添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制住的。拖着一百多斤的负重,并没有影响他的速度,一伸手捞住了伍月笙头发。
以程元元的经验,调戏伍月笙反被修理的男人,即使恼羞成怒也是先还口嚷着“你以为你多了不起”之类的话,还没见过直接动手的。这一下程元元也急了,扯着他的手腕:“你先松开!”
伍月笙那边已摸起一只不锈钢叉子,直刺向他抓自己头发的手。
陆领放开她头发,稳稳地掐住那把凶器,另一只拳头已经上好了油。
吴以添大呼:“六零,她是女的。”
陆领听不进话,只迎上伍月笙发狂的眼神,激怒的野猫一般。莫名有种熟悉感。他推着她肩膀拉开两人距离,抹一把脸上的水,说道:“你就欠人揍一顿。” 百年不遇地,炮弹没有爆,说一句“不吃了”,踹飞脚边碍事的椅子,转身离开闹哄哄的餐厅。
伍月笙深知追上去也打不过他,反正谁也没占着便宜。坐下来平息火气。靠!她在自己心里骂他,他居然骂出声了!
吴以添尴尬地站在原地。这餐厅就在公司楼下,还有不少同事呢……
程元元则是被彻底震住。
陆领的那句话,算说到她心里去了。
第八章
伍月笙先上楼回了公司,吴以添留下向程元元解释了一下伍月笙和陆领的纠葛。刚才他们俩谁都没注意这两人之间发生对话,记得还相互借火敬烟来着。六零一般是不抽外人烟的,可见也不在乎之前的恩怨了,不可能又出言相激。怎么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伍月笙为什么拿水泼他。
只有程元元知道自己女儿有多不讲理,六零也许不找后账,伍月笙倒绝对有可能还记恨什么。毕竟那天因为这小事故才迟到,引发离职战争的。但她不准备说这番话在吴以添面前造成负面影响。
吴以添苦笑道:俩人脾气都不太好,可能相互看着不顺眼就动起手了。
程元元也没辩驳太多:“孩子还小,不太懂控制火气。”那死孩子到了哪儿都是一个损样,吴以添和她也同事一阵子了,不可能完全不了解。
吴以添猛然意识到失礼:“是是是,岁数还小。六零也是,不考研的话今年刚大学毕业。哎?他们俩应该同年的,明年本命年是吧?”
“嗯,那还真是。”程元元很高兴,连我们明年本命年都知道,估计是有戏。“那——吴主编哪年生人啊?”
吴以添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转到自己头上:“我过这年32。您还是叫我小吴吧,主编主编的不敢当,也就是给人打工的,混着养家吃饭嘛。”
程元元没听那么多,正算算术:32?比伍月笙大将近十岁呢……不过大点儿也好,会疼人,抗击打能力较强,岁数太小的可能受不了伍月笙那脾气。想到这里愈加眉开眼笑:“那我不客气了。吴儿啊,以后你就替我多看着点儿吧。不是我自己夸自己家的,我们伍月笙人可不坏,特仗义,又聪明,打小脑子就比别人家快。就是孩子气重,唉……被我惯坏了。”以后就交给你惯着吧。
吴以添理解:“天下父母心嘛。我那闺女才两岁半,混世魔王一样。我媳妇儿班儿都不上了,跟家看着她。要不咋整,太小了,送托儿所也不放心……”他掏钱付餐费和破损餐具的罚款。
无名指上的白金婚戒刺痛人眼睛。
程元元心里那星小小的光芒,在这个混乱的午后熄灭。
伍月笙那人精,以前到帝豪的小姐,说话之间就能让她听出人家里啥情况,上这么多天班儿,怎么可能不知道同事是否已婚。报复!这绝对是报复。死丫头是故意不说,好让她白激动白忙和。程元元大叹失算,没精打采的开着车驶出停车区,拐弯一上路,看见站道边等出租车的陆领。
陆领一路踢飞脚边石头子儿,走出挺远了才想起正事儿还没办,又绕回来把老太太要的茶叶给买了,才出茶庄就看见这辆熟悉的车。但他没看清车里的人是谁,还以为是伍月笙,下意识地往马路牙子上站了站,感觉那女的像是会一脚油门踩下来把他辗过去的人。
佳美在他身边一停,陆领全身的肌肉自动成备战状态。车窗摇下,程元元隔着副驾的位置朝他招招手。
陆领犹豫了一下,开门坐上去。
程元元开门见山:“刚才跟伍月笙到底咋回事儿啊?”
陆领怒:“你家姑娘有病你不知道吗?”
没想到程元元也很不正常:“她好几样病呢?你指的哪个?”
“她——老以为我想泡她。”
程元元明白了:“那也不能都怪我姑娘啊。我这岁数还有人对我动花花心眼儿呢,那你说长太漂亮了有啥法?不装厉害点儿,那不是不正经了吗?”
陆领为这番理论折服:“你们真是亲娘俩儿啊!”
程元元撇嘴:“听着不像好话。”
陆领哧哧发笑,往车外一看:“我说……”实在叫不出阿姨。
程元元看他一眼,立马知道他在为难什么:“叫七嫂吧。”反正帝豪比他小的都这么叫,她也习惯了。唉……太年轻了。有罪……
“七嫂,您这儿往哪开啊?我去东边。”
“哦,我送你过去吧。”程元元打着方向盘并到转弯线:“不过你跟伍月笙是朋友,这么叫还是有点儿岔辈儿……”
“打住!我跟她根本不是一个星球的人。还朋友。”陆领从CD箱里发现半盒“555”,正好刚才忘买烟了,拿出一根点上,剩下的揣兜了。
程元元笑他:“你抽的可是那小怪物的烟。”
“你不抽烟吗?”
程元元摇头。
陆领不愤儿:“那她大模大样地嘬个烟嘴儿像话吗?你也不管管。”
程元元听了一个好大的恭维:“我能管得了她!”
“我七哥呢?也不管?”
程元元沉默一下。
陆领知道自己触及了一个不太好的话题。
程元元笑道:“没人能管了她。伍月笙不用人家管。”
从刚才那一幕,以及吴以添的描述,虽然陆领也算是伍月笙身边数量不多的男人之一,但程元元没打算把伍月笙推销给陆领。再说她也知道陆领是肯定不会接收。这俩人胎里带仇似的,而且一个比一个暴燥,到一起也过不了日子,净干仗儿。所以她也不怕陆领知道实情,同他一起在背后讲究伍月笙。最后说:“我现在就想早点把她送出门子。”
陆领拉开烟缸,里边满满的烟灰,想也知道这个位置还能坐过谁:“不是我说话晦气,你这姑娘啊,难~”
程元元面色土灰,像被判了极刑一样。
伍月笙不知道母亲的伤痛,只是发现这几天怎么明显地话少了。猜测可能处于服丧期,吴以添的已婚身份扼杀了她那株唤做希望的幼苗。
耳根是清净了,但是一早一晚要被迫面对那种怨念的神情,还是有点不舒服。
伍月笙决定讨好她一下。
选了个好天去采访,早早结束了给程元元打电话。
家里电话没人接,打她手机,好半天才接起:“开车呢。干啥?”
伍月笙直接说我在哪哪哪,今天开资了,你过来咱俩逛街我给你买点啥。
程元元大叫:“我过前边收费站就到立北县了。你怎么没早告诉我你今儿开资呢!”
伍月笙好惊喜,居然在不产生任何费用的情况下把问题解决了。
太阳暖暖地照在她的心尖,独自在商场前转转悠悠,像一只吃饱晒太阳的大猫。门市的一些个性小铺里有一家专业纹身店。
转转手腕,伍月笙走了进去。满墙的纹身图片,瓶瓶罐罐五颜六色,摆在桌子上,墙角一只大画板,店主正坐在前面画画,听见门响回头看:“你好。”
是个年轻的男孩子,瘦瘦小小的,套着深色围裙,戴一副夸张的白框眼镜,右耳上挂了一排金属圈圈。
让伍月笙想到某个国产武侠片的主题曲:刀,是什么样的刀……
小师傅站起来擦了擦手,热情地招呼:“美女……随便看看。”
伍月笙随便看到他的画板,竟也是在画狗头。下巴努一努:“那个狗能纹在肩膀上吗?”
对方脸色很尴尬:“不搞笑行吗?是狼!”太受打击了。
是狗!伍月笙在心里坚持,李述都承认的。
小师傅吹吹纸上的铅笔屑,展示道:“这个纹背上好看,就在肩胛骨这儿,夏天穿吊带正好露出来。贼漂亮。”
伍月笙皱眉:“你们怎么老喜欢让人往能露出来的地方纹?”李述也是,选都没选就往她手脖儿上纹,都不为她以后想想,万一她将来因为有这个纹身没当上国家主席,不毁了她仕途么。
小师傅流里流气道:“妹妹~露不出来的地儿,一般都是人主动要求的,我们圈拢人家……不是那么回事儿。”
伍月笙笑一下:“可也是。”
“那……您要往露不出来的地儿纹?”
伍月笙厌恶地看着他那期待的眼神,找茬儿:“我就进来看看不纹不行啊?”
可她今儿碰见脾气好的了——“当然行了。你进来我这儿是篷壁生辉,哪能不行啊?”
伍月笙挑不出刺儿,听他在旁边絮絮说着如果怕纹完后悔就纹彩色的,将来也好洗。
伍月笙捋起袖子给他看蝙蝠:“这个好洗吗?”
小师傅眯眼睛细看;“纹好些年头了吧?下针太浅,快化了。能挺好洗。洗了干嘛啊?多好看哪。师傅手艺真不错,线儿走这么匀。”伸手摸了摸:“哎哟姐们儿,你这不像一般颜料啊,”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白鸽儿血纹的?”
伍月笙有趣地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得意洋洋:“那当然。人工色素时间长了发青,你看你这颜色发黄啊。不细看以为胎记呢。”
什么人会带个蝙蝠胎记啊?恶魔转世?
第九章
伍月笙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忽然感到哪里缺了点儿什么。
给程元元打电话说:“你还什么时候来?没烟抽了。”
程元元有气无力的声音:“自己买吧,以后别指望我。我也不指望你了。你爱咋地咋地吧。”
听到这个期待已久的消息,伍月笙好像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高兴。
而电话那边几个小姐正竖着耳朵听,电话一挂立马问:“怎样?”
程元元气结:“这祖宗让我给她买烟!”
A说:“这是引子。”
程元元挑眉:“有证据吗?”
A很得意:“伍月笙那个性子,想让你去可能直说吗?”
程元元犹豫:“我倒觉得她不可能想我去。”
B突然来了别的思路:“对了,七嫂?听你说那个叫六零的小孩儿,伍月笙怕他吗?”
程元元冷笑:“怕个屁!还有她怕的人?”
B奇怪:“你不是说他俩干好几仗了,伍月笙一点便宜都没占着吗?”
程元元眨眨眼:“可六零也没占着啊,让咱那个浇了一脑袋水。”
B摇头:“那是有人拦着。你说,要是那男的能娶了她,起码能治住她吧?起码干起来伍月笙不是他对手,说不定几天就给打老实了。”
C惊慌地推了她一下:“你活傻啦?让那祖宗知道你敢出这招,不干死你的!!”
B吓坏了:“唉呀我就随口胡咧咧,你们可别跟她说啊。”
程元元头疼欲裂,伍月笙的那些事迹让这群娘们儿提她比提公安局的还怵呢。
A接着贯彻自己的思想:“七嫂~反正你这次绷住了,让你去也别去。”
C很同意这招:“对,你别老腻在伍月笙身边。她自己在外地,一个人住,过一段时间就该空虚了。肯定就找人陪了。”
B倒觉得不一定行得通:“你拿咱家大学生当你哪,几天不整憋狼哇的。”
C扭头喷她:“操。你行不行啊!我唠正经的呢。我说找人陪,说是陪睡觉啦?再逼逼给你堵上,看你拿啥挣钱~”
程元元烦不胜烦:“滚滚滚,没他妈一会儿就唠下道了。”
伍月笙还不知道自己被程元元联合众妖精算计上了,日子在不习惯中渐渐又成习惯。但做菜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一炒好几样,吃不完也想不起来倒掉,过几天开冰箱,好几盆绿毛菌。晚上可以赶稿子了,喝很多咖啡也没人管。就是夜里睡不着,天亮起不来,经常迟到。吴以添提醒她:人力资源新来的总监,你别让人家抓典型。伍月笙说有数儿。结果第二天又来晚了,倒是没人注意她,管考勤的行政正在电视部工区看吴大主编插着腰发飙。
前两天出了则新闻,本市两大地产老总在公开场合因为言语上的纠葛动手打一起去了,顿时成为业界最可口的饭后点心。吴以添脑子一转,想做期谈话节目,找些专家,给他们几个议题侃侃。再把那二位都请到场,肯定能保证收视率,目的是人工制作一个黄金时间,把到宣传期的重点项目广告短片放在这节目前后播出。这选题跟电视部几个编导一说,大家都觉得挺绝,开了一下午会商量当天节目话题,商量由谁去说服那俩暴碳儿同意出镜。好容易有点眉目,结果今天一看报纸,某强势媒体的地产特刊头条——那俩哥们儿握手言和了。
吴以添气得直揪头发:“什么人格啊?你说你们俩爷们儿,刚才还恨不得干死一个,转身又坐一起说说笑笑的。倒是接着干啊!这俩傻逼!气死我了……”笑:“下周咱做什么啊?”
编导们也都又气又笑,各自老实地呆在工位上想选题。吴以添叨着根儿烟,在办公室里逛大街,忽尔自己发笑。大家都倍感恐怖,行政也转回自己工位,没人敢正眼儿看他。
伍月笙着魔似地想:李述的形象算是让这人给毁了!
心里有个声音不赞同:哎?人家疯人家的,和李述有什么关系。
吴以添晃到她座位前,往纸杯里弹弹烟灰:“昨儿去采老贺怎么样?”
伍月笙说:“那人挺能喷的。”
吴以添点头:“嗯。所以我没去么,我们俩要到一堆儿就没你说话的份儿了。”
伍月笙回忆一下:“他也这么说的,说你们主编出了名的吴铁嘴,肉烂嘴不烂。”
吴以添眯眼笑笑:“怎么样,晚上有安排没有?有人请泡脚,带你一个。”
伍月笙不感兴趣地垂下睫毛:“不去。编稿子。”
吴以添给她减压:“这稿子拿上期项目的随便攒攒就行。他过阵子就调去华北了,不用费劲给他上人物。这边可能要来个新领导,想着还得找人盯死……”自言自语够了,又回到之前话题:“也约了六零,一起去吧。”
伍月笙说得明白:“我跟他犯葛。”
吴以添劝降:“那不是误会吗?哎?”他把两只胳膊都搭在工位隔断上,俩眼镜贼光直转。
伍月笙防备地看着他,根据这么久的相处经验,吴以添一旦出现此种动作和表情,就表示痨病发作了。
果然一开口就是贼兮兮的声音:“我说三五,那次你因为啥泼他啊?我问了这么多遍怎么就从谁那儿都问不出来呢?你俩不是背着我有啥单线儿联系吧?”
伍月笙不爱听:“你留点口德行不行?”
他呵呵笑:“没有啊?但我记得人六零没得罪过你啊。那嘎斯罐让你当众泼那么一身,也没发飙,你不知道,这是极罕见的事儿。”
“那是没好意思打女的。你没听他说我欠揍啊?”
吴以添大笑:“还挺记仇这丫头。”
伍月笙正要点烟,听见这句话一愣,松了打火机弹簧抬头看他。
吴以添笑意未歇,硬给盯僵了,纳闷地问:“怎么了?”
伍月笙皱眉:“对女同事不要使用这种侮辱性的称呼。”
吴以添很冤枉:“这怎么是侮辱性?这是昵称。‘丫头’是什么意思?小女孩儿,知道吧?比女孩儿还小,夸你年轻呢?”
伍月笙喷着烟雾:“夸不夸我也比你年轻。”
这女人怎么这么难讨好呢?吴以添凉凉地耷拉着眉毛,黯然离去:“是啊,我老了。时间过得太快了。岁月也不留情了。一晃再过个六十多年我就活一世纪了……”
伍月笙轻轻咳嗽轻轻笑。话痨鬼。
好在家里没鬼。
强烈的反差让伍月笙坐立不安。打了一会儿电脑游戏,做了个面膜,涂了个指甲,又把明天要穿的衣服选出来。还不到十点,电视剧仍是那几句单调的对白,只不过换了人来说。掀了窗帘望出去,楼下酒吧霓虹闪烁,闲男浪女出来进去,很是热闹,却没有声音,像一幅画。
伍月笙本来以为自己很愿意单独待着,听听歌看看书写点东西想些事情。因为一直以来她没什么机会一个人,在立北有程元元,有帝豪那一群不管真假永远笑着迎人的妖精,还有李述;上了大学,寝室里一群死丫头片子成天叽叽喳喳也让人不安生。现在终于能够如愿。可是原来,单独的概念有两种,主动寻求安静,和被迫一个人,不是一回事。
她读大学这四年跟程元元在一起时间不算太多,前些阵子却是每天睁眼闭眼都能见着,还常常一个电话把她叫去公司共进午餐。那时候带稿子回家写是想都不想的事儿,程元元的肚子里不知道装了多少话,从来没有说完的时候,嘴不停闲得让她听得上不来气儿。现在屋子里的空气都归她一人了,突然感到呼吸过度。
这时候脑中蹿出一个词:想家。
什么叫想家?全家只有程元元和她两个人,而程元元在这儿的时候她成天盼着她走。
那是……想立北县?
更可笑。
那儿已经没有李述了。四年前就没有了。只留了一只蝙蝠。
她走到哪,它跟到哪。
推开楼下那家酒吧大门的时候,伍月笙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刚才她好像说出入这儿的是闲男浪女……靠!骂着自己了。
服务生递来酒牌。
她看一眼:“……”
怎么跟帝豪的酒价一样黑?点了一罐喜力。服务生退去下单。她手插着兜靠向椅背,眯起眼打量视线范围内的客人。或吵吵闹闹、或窃窃私语,或抱在一起猛啃。
酒被送上来,倒进杯子里慢慢喝,啤酒花在口腔里翻腾、爆破、又归于平静。喝啤酒很有意思,味道苦苦的,咽下去后的呼吸中有些麦香。像很多事情一样。当时感觉一般,甚至有点不喜欢的,但回忆起来又很独特,谈不上怀念,只是有时候会想,能再来一次多好。
对于“以前的事”,有人叫它“过去”,有人则称之为“经历”。
伍月笙想:后者一定有着很不错的回忆。
她和李述不算是过去,应该还在经历吧。上次通电话,是李述生日。
再过半个多小时,就整一年了。
啤酒一小口,又小一口地喝下去。
少有人是这样的喝法,李述就说过,这丫头喝啤酒好像喝咖啡。她不怎么喝啤酒,却因为这句话迷上喝咖啡。而且是不加糖不加奶精,特别涩,没法大口喝下去的那种。
袖子里的纹身又开始发痒。
伍月笙从前不喜欢酒味,有时候李述喝的时候她跟着蹭一两口。直到上了大学,偶尔跟寝室的同学出去疯,发现只要一喝多酒,纹身就会起反应。不过这跟什么神奇的红睛白羽鸽子血没关系。
白天那男孩是假装资深,伍月笙懒得戳破他罢了。听李述讲,用鸽血上色纯属噱头,完全没什么特殊效果,而且很不仁道。据说鸽子血极易凝固,如果用它的血来纹身,必须要当场割开它喉咙,以针头取鲜血点进皮肤。伍月笙的纹身用的只是普通红色颜料。至于为什么会喝酒变红……伍月笙猜测自己可能有点酒精过敏,纹身破坏了皮肤组织,相对免疫性能较低,便作为病理产生出发痒发红的反应。你试试,随便哪块皮肤挠一会儿都会发红的。
何况那只小蝙蝠并没完全褪色,经过乙醇和指甲的内外夹攻,便仿佛吸足了血液一般鲜艳,妖异非常。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电力不足报警。倒像是鼓励她打电话一样。
伍月笙的电话簿里人名少得可怜。L开头的很快就翻到了。电话拨通,没贴到耳边,已听到嘟——嘟——脉冲的声音。现在连座机都用彩铃等待了,看来离开前卫设计行业,李述连时髦都赶不上了……
“您好?”
应该不是被吵醒的问候语。伍月笙笑笑:“还没睡呐?”
电话那边静了一下:“五月吗?”
姑且把这算做是惊喜吧,伍月笙放弃追究他不确定她声音的错误。
“喂?怎么不说话?你什么时候换了号码?怎么不告诉我?毕业了没有啊?”
伍月笙失笑:“李述你是蓝猫淘气三千问啊?”
李述也跟着笑开:“你这丫头。”声音放松恢复成伍月笙熟悉的平稳、宠溺。
酒吧女歌手弹着电子琴,嗓音沙哑,唱的是冰冻的时分已过零时的夜晚,往事就像流星刹那滑过心房。灰暗的深夜,是寂寞的世界,感觉一点点苏醒一点点撒野。
有一点点感觉在苏醒,一点点撒野,伍月笙拨弄着手机的陶质小挂件,用自己都听不到的音量问:“你在哪里?”不等回答,她又低低笑起来:“别说。李述。别告诉我。”
李述说:“好。”然后问:“你喝酒了是吗?五月。”
“喝了一点儿。我没带那么多钱,这儿酒水跟有小姐陪的一个价儿,真不公平……”
“一个人的话别玩儿太晚。”
“有数儿。挂了吧。对,认识一男的长得好像你,给他打电话撩扯撩扯。”
第十章
此时,长得好像李述的吴以添,正和陆领还有另外一个哥们儿在贵宾房里,泡着脚,吃着新鲜水果,极度腐败地欣赏一场重播的足球赛。正是足球这个神圣的玩意儿让吴以添与六零结下一段孽缘。
几个月前的欧洲杯决赛,两人同在一个足球酒吧看球。相信所有球迷朋友们都不会忘记那次盛宴,利物浦VS AC,开场仅五十二秒,马尔蒂尼刷新欧冠决赛史进球最快记录。酒吧开始骚动,却只有俩人拍着巴掌喊“漂……亮”。
一个是吴以添,一个坐在吧台上的陆领——伢锁也跟他来了,但伢锁没出声。
音儿一落,他们俩四处看看,感到费解,这群人巴巴儿地围着大屏幕,怎么进球了没人给彩儿呢?终于在幽暗的灯光中捕捉到对方的视线,他乡遇故知般喜悦,不约而同举起手中酒瓶遥遥相敬。
如果说之前那一声欢呼还可以理解为一个泛球迷情不自禁的举动,那随之而来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下这二位做出的庆祝行为,实在就只能说是挑衅了。
酒吧里顿时只剩下大号音箱里解说员的声音。
陆领再迟钝,吴以添再近视,单凭生物的原始警觉性,也捕捉到了周遭炽热的火星。伢锁也很不安,推推陆领,让他离开不该坐人的位置。吴以添肝儿颤地看到陆领手边一只硕大的利物鸟牌,牌子上有一行字,不用看也知道那是:YOU'LL NEVER WALK ALONE……
吴以添想:要他妈坏菜啊。
果然如此。该酒吧的老板,自称是一个纯粹的KOP,为了这场决赛,在网站上广发帖子号召利物浦球迷来此线下聚会,凡到场者每人送啤酒一瓶,利物浦要是捧杯则全场免单。本着天下志同者是一家的原则,酒吧门口只立了个“今夜属于红军,非战友请止步”的水牌,算是自己给自己包场。谁成想遇上吴以添和陆领这俩人,一个眼神儿不好的没看见;一个直接把它当成酒吧广告牌儿,采取了透明处理。伢锁倒是看见了,但他本来对足球的认识就停留在“二十二人比赛俩球门分上下半场的运动”这样一个程度,瞅一眼那牌子,还以为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什么纪念日。
其实只要陆领他们俩再多待一会儿,室内灯光再暗,也能发现全部客人都穿着利物浦的传统红色球服,连服务生都扎着队旗做围巾或头巾。
可是小马哥这一球进得实在太快了。
吴以添只来得及思索:我是直接跑、直接跑,还是直接跑呢?
选择中,他看到一个满脸胡子的胖男人走到陆领面前。瞧那个形象也知道不是能好话好说的人。吴以添向来自认是坏话也能好好说的,起码应该比吧台上那个对未知危险尚未重视起来的学生哥懂得认错的艺术。
吴以添口叹气,你说人一辈子能当几回英雄啊,手一撑站了起来。邻桌伸手一档,他立马又坐了回去。
吧台上,陆领磕打着鞋帮,欠揍地问:“咋了?”
这句话同声传译到连毛胖子耳中为:“操!老子就是反利物浦,不服啊?”加上陆领那么个天真到侮辱人的表情……连毛胖子气得胡子眉毛乱翘,大吼一声:“不服!”
比赛还会有重播,遭遇战可是谁赶上了算谁的,再说这种敌寡我众十分明显的形势。全酒吧的人各自就近以陆领和吴以添为中心,形成了不太明显的两个战圈。
陆领机敏地跳到吧台里边:“你不服有用吗?利物浦们都以为马尔蒂尼只会头球!皮尔洛就给是低平球。”他总结:“这叫打埋伏。绝逼好球~”没人规定开场一分钟以内进球无效。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这笑声像骨牌一样传递开来。大家重复“埋伏”这个词儿,纷纷看向连毛胖子。连毛胖子莫名其妙地得意起来,伸出姆指比比自己摇晃的大头:“老、老子就叫‘埋伏’!谁敢打我!”
他咧着嘴,牙床里缺了一颗犬齿。
吴以添身边一哥们儿用拳头敲敲他肩膀:“哥儿几个也别白蹭席啊。”意思你看看场合,别人家办丧事你进来就说大哥恭喜。
吴以添推推眼镜,两个小豆眼滴溜溜乱转:“得罪了啊。没注意这儿KOP专场。”
很明显这个称呼取悦了在场每一位,人们开始发表看法以期不辱这个神圣的称呼。
“特劳雷也太他妈生猛了,上来就这么干,老梅不吹他才怪。”
“杜德克确实疏忽了。”
“怪不着杜德克,他没视角。AC那傻大个子挡着他了。”
“我靠!!!这JB球进的,太他妈憋屈了。”
陆领盯着吧台边的小屏幕:“巴罗什!”
这一嗓子成功转移评论员们的注意力。
利物浦的前锋漂亮地带球连过两人。连毛胖子激动地攥紧两只E罩杯的拳头低吼:“好球巴罗什!”眼看突入AC米兰禁区,被防守队员把球捅出去了,气得他一拳砸向手边吧台。
要是他一人行为就罢了,陆领也很气愤,偏巧两人拳头落点距离不到两公分。台面上杯子碟子们原地跳起又落下,钢化玻璃台面惨叫一声,骨折了。
至今想起那张吧台,埋伏还心疼不已。他以前砸过多少次了,从来就没碎。吴以添替陆领说话:那是它已经承受到极限了,吹弹即破。
埋伏听了这个词儿,眼睛盯住正在为自己做按摩的着女技师,很淫秽地笑了起来。
本章初提到的“另外一个哥们儿”,正是与吴以添同年同月同日认识陆领的埋伏,那个足球酒吧的老板。
女技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客人意淫的对象,敬业地问道:“力度可以吗?”
埋伏很享受:“可以,可以。哎?你这技术我也、学过两天,要不我给你按吧。”
吴以添连着让人降了三次力度,还是觉得无法忍受,直接挥手给撵走了,抽着烟看埋伏耍流氓。奉劝他:“快省省吧,你那胳膊都快赶上人姑娘腰粗了,再闹出人命来,我和六零还不得跟着沾包。”
而为陆领服务的那位就倒了大霉了,无论使多大劲儿,这位客人都没什么反应。她们培训的时候说了,不让客人皱个一次两次眉就算服务失败,她暗暗加劲,直加得精疲力竭,浑身冒汗。陆领终于皱眉了:“你手心怎么滑叽溜的!”
埋伏口齿不利索还满哪接茬儿:“见——见……”
那女的急了:“你骂谁!”
埋伏一慌,麻溜把话说完:“见你太受力使劲儿累的呗。”
那女的脸红了,其它人都忍俊不禁。
吴以添问:“老埋,你那颗牙是不是就这么让人干掉的?”
埋伏很受侮辱弯腰扳大木盆:“让、让你尝尝爷爷洗脚水多、多咸!”
吴以添哈哈大笑:“那你等会儿。妹儿,去给哥拿个吸管。”
埋伏跟他玩不起恶心,干呕了一声,躺回椅子上,发现陆领正拿着遥控器频频换节目,不满地要求:“换回去。”
陆领不理:“反正你们俩逼逼叨叨的也不正经看。”
吴以添翻个身:“六零你这阵儿是不是有点啥事儿啊?瞅着不太对劲呢?”一说玩数他张罗的欢,现在找到他头上了都不积极。最近也不张罗找伢锁玩,能是真因为帮他打那一架后悔了?
埋伏说:“女人。”
吴以添笑:“他哪来的女人?”
埋伏很坚持:“所所以才不对劲。”
吴以添以拳敲掌:“想起来了。画儿。”
陆领没什么表情:“你跟事儿逼似的。”
埋伏听不懂:“什么画儿?”
吴以添清嗓子,正色道:“话说六零同学的高中时代……”
埋伏急急地加塞:“跳!跳!”
不高兴被人打断讲演的吴大主编眉一紧:“跳不过去,就是高中时候的事。”
“挑干的。”
“一个女孩名叫画画,与六零曾经共谱过一段英雄美女的恋曲。”细节他还真编不出来,问伢锁也没得到详细描述,他自己又想像不出什么样的女孩能跟六零谈变爱。
“啊?没、没见过呢……”
“曲终人散了呗。”
埋伏倍觉扫兴:“那说说说她干屁。”
“后来——”吴以添拖个长腔,“据不完全记录应该是在公元……”
“哥,咱好好地。”埋伏听惯了现场解说,对这种纪实文学报道腔很是不能接受。
吴以添轻笑,悄声悄语道:“前两天来电话了……”是时他就在旁边,接完电话后陆领主动交待:以前女朋友。把吴以添刺激够呛。
自然埋伏也惊讶得露出了不轻易示人的那颗豁牙:“啊!”
“说是要回来……”因为他听见六零问:回来回来跟我说干什么!
“啊?”
“极有可能再续前缘。”这就是吴主编自己的创意了。
“啊?”
“不过这傻小子对人没好腔。”不耐不烦地说“没事挂了吧”弯腰接着打台球。
“啊?啥?”
吴以添摇头:“我也觉得他傻。你要知道,现在女人都不缺心眼儿了,敢跟他的不多……”
陆领对这番八卦不怒反笑,他笑得超级恐怖,吴以添没敢再说下去。
埋伏也有点怯,急着辩解:“我我我可没说你傻……”最终强大的好奇心使他战胜了懦弱:“美吗?”
吴以添想了想,答道:“虽然没见过,但我们有理由相信。比方说你从认识六零再没听他说过别的女人美吧?比方说他对别的女人从来不正眼看吧?比方说他连个正经女性朋友都没有吧?当然不正经的也没有……”
埋伏对吴以添的理由从来不听,吴以添甚至可以列出一堆理由证明他埋伏也很美。但他对六零交过女朋友这种事表示惊讶:“还还以为你和伢锁子……嘿,嘿嘿,只是说说。”
陆领瞥了憨笑的埋伏一眼,警告道:“保护好你仅剩的那颗虎牙杰拉埋同志。”
吴以添佩服地望着陆领:“又改杰拉埋了。”六零一天想起啥就管埋伏叫啥,什么贝克汉埋,舍甫勤埋,前两天还埋大牙维奇呢,今天又换回利物浦内部了。陷入埋伏扩展名的盘点中,手机一响也没看是谁就接起来,直接问:“啥事儿?”
伍月笙那边被一罐喜力雀跃了神经,调戏地说:“给领导跪安……”
吴以添被这半生不熟的声音闹愣了,看来电,奇怪地“咦”一声。
埋伏三八兮兮地倾过来肥重的身体,喉音:“谁啊?”
吴以添做个“三五”的嘴型。听见那边问“在哪呢”,纳闷地回答:“外边了。干什么,找我有事儿啊?”
伍月笙嘿嘿笑:“在外边儿干嘛呢?”
听着不像有正事儿。吴以添也配合地跟她闲扯:“干一些不利于家庭和谐的事。”
伍月笙懂了:“嫖娼呐。”
吴以添冒汗,只得实话相告:“骗我媳妇儿说加班,哥儿几个在澡堂子看球呢。”
伍月笙接着笑:“你过来我陪你看啊。”
吴以添笑微微地:“行啊。你在哪了?”这丫头还跟他耍上流氓了。
“……家楼下酒……喂?好像……电了……”
吴以添喂喂了两声,确定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陆领问:“谁啊?”
吴以添把电话拨回去,系统报告说对方已关机。他想着刚才短短几十秒钟的通话内容:“三五怎么有点儿不对劲呢。”
陆领哼一声:“你今儿看谁都不对劲是吧?”
吴以添摇摇头:“好像喝了。”
陆领别过头:“切,管她那么多。”坐起来让按摩师帮他揉肩膀。
吴以添搓着下巴沉思:“别这回头出事儿了,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我这不平白惹是非吗?”
埋伏竖起姆指:“太、太有才了!”连泡妞都能想出这么严肃的借口。
吴以添谦虚道:“太太一般,我比较有才。”站起来伸个懒腰,“走吧,咱也差不多了,反正回去路过她家那片儿,顺便去看看。”
陆领拧起眉毛:“她让你上她家去?”
“没有。说是楼下。可能在家附近。”
埋伏很色情地问:“你咋、知道她家?哎哎?她知道你……结婚了吗?”
“她连我闺女都见过。你们可别瞎想,这姑娘行为是有点异与常人,不过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吴以添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了:“再说我也不是那样人啊?”
最后这句话得到四只鼻孔齐齐喷气。陆领活动活动关节:“你就扯犊子吧。别怪我没警告你,她那个妈可不是一般人,你惹她姑娘加点小心。”
吴以添嘻笑:“姑娘我也惹不起啊。那是跟你陆钢炮都敢对嗑的人。”
陆领不跟他废话:“埋伏顺我一道。”
埋伏跟他家根本不是一个方向,自然问道:“顺哪去?”
陆领随便一比:“后边那网吧打会儿游戏。”
吴以添脱口骂道:“打个屁游戏!你这小岁数就老熬夜加小心过两年肾亏。”
埋伏拍他的肩膀告诉陆领:“添哥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吴以添撇着嘴诉苦:“我媳妇儿天天给我整这整那的补呢。”
还真说着了,埋伏好奇地问:“都啥?”
“金银铜铁锡,啥硬吃啥。”
“那那那那不能重金属、中毒了啊?”
陆领打个呵欠,极度不耐:“唠完没?走啊!”
埋伏对吴以添撇撇嘴,意思是叔叔间的话题小朋友没兴趣。
吴以添点点头,不让陆领去网吧:“你跟我到三五那儿转一圈。看看她没啥事儿,我给你送回家去。”
第十一章
路上吴以添又打了遍电话,伍月笙的手机一直没开,估计不是没信号是真没电了。很幸运自己有个好记忆力,一下就找到了伍月笙所住的小区。
陆领不赞同:“送女的回一次家就能记住人家在哪,那不叫好记忆力。那叫没安好心。”
吴以添振振有词:“我真没安好心还带着你干啥?嫌天黑啊?”
俩人在小区对面的几个酒吧里搜寻一番,找到了端着杯子叨根吸管咕嘟嘟吹啤酒泡的伍月笙。抬头看他们一眼,没反应。
陆领问:“是她吗?”
吴以添调侃:“你跟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没记住人长啥样吗?”
“放屁。”陆领可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小题大做。
吴以添过去叫她:“三五?”拿下那杯啤酒沫子放在一边。“醉了吗?”看看桌上,就一罐喜力啊。
伍月笙一抬头,脸色很怪异:“你怎么来了?”
吴以添啼笑皆非:“你不说陪我看球吗?”
伍月笙皱皱眉,恍然大悟似地:“主编啊。”
陆领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好像把你当别人了呵呵。”
吴以添也有这份认识,做个很受伤的表情,对伍月笙说:“别喝了,走,回去吧,明天不上班啦……”手机又响起来,他先坐到旁边接电话,才听一句又站起来了:“啊?多少度啊?行行,我马上回去。”挂了电话,“小忧忧不怎么发烧了。我媳妇儿抱她去医院呢。我得赶紧回去。”
陆领低咒一声:“她怎么办?”
“她家就在对面,你给送回去吧。”
“几号楼?”
吴以添傻了。
陆领眯缝着眼睛:“靠,那他妈让我往哪送?”
吴以添让埋伏传染了,一着急就结巴:“不管。反反正你给想法送回去。我走了啊。”
陆领嘱咐一句开车慢点,在伍月笙对面坐下。
后者姿态妩媚地靠在沙发里,正用发梢刷着自己下巴,歪着头看他。
这个动作加上神态,如果她是清醒的女人,那么她在勾引对方。否则就是酒精刺激大脑后智力退化的表现。
陆领清清嗓子,凑过脸去问:“我送你回家啊?”心想,她认识我是谁不?别一会儿醒了再告我耍流氓。
服务生过来下单,陆领摆摆手。
伍月笙的目光转移到服务生身上,追着他走了好远。
陆领叫她好几声才唤来注意力:“能找着家不?”
伍月笙听完开始沉思,一拍巴掌,指着他:“六零。”
什么脑子啊!陆领暗暗叫惨,冲这反应速度也知道自己接了个多烫手的饽饽。吴以添那衰神,就说跟着他没好事儿,不如刚才去网吧了。陆领眼睛一亮:哎?现在去网吧也行啊。他为什么要管把人送回家?
就像在回答他的问题一样,隔壁桌的男人半抱半拖着一个神智不清的女孩儿离开位置……谁知道那是不是女孩儿,反正瞧架势过了今晚肯定不是了。
陆领又坐回来。算了,给七嫂面子。
是喝太多了吗?伍月笙感觉今天手腕特别痒痒,挠一会儿又很疼。
陆领的视线扫过,只见她那手腕红红一片,以为她神经被麻痹抠出血了而不知疼。拉过来不让她再挠,拿了一张餐巾纸去擦,借着幽暗的光依稀辩出是个红颜色的小图案。指腹搓了两下没掉:“纹上去的?”
伍月笙点头。
他不相信地沾了点唾沫再擦。
伍月笙皱眉毛,抽回手:“恶心。”
陆领不悦:“这里面有溶菌酶。你看你都抠破皮了。”
伍月笙抬着手腕凑近眼睛细看,起疹子了吗?火辣辣的,不过沾了他口水之后好像真不太痒了。
陆领看得心烦:“你能不能别挠了!”
伍月笙护着噗噗乱跳的心脏:“你吓死我了……”
“赶紧说你住哪儿,给你送回去我好回家啊!”
伍月笙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刚才给李述打电话了,可是她忘了说生日快乐。今年她的生日,李述也没来电话。对,她换了手机号没告诉他,可是他要打听,怎么也打听到的……
“喂。”陆领看她眯着眼睛半天不出声,隔着桌子伸手摇她肩膀:“你可别睡着啊。”
伍月笙抬手制止他说话,表示自己正在想事情不容打扰。
陆领可没什么耐性等她醒酒,喊来服务生:“她结账没有?”得到否定回答,认倒霉地掏钱买单。然后不由分说拉着伍月笙起来。今天晚上的风还挺凉快,应该能吹醒她。
伍月笙在神情恍惚中,没有反抗地任他拉着出了酒吧。在门口台阶上绊了一下,身体微晃,晃动只装着啤酒没有晚饭的空胃,致使她脸色骤变,弯腰到旁边。
哇一声,陆领看着自己的票子变成一股水被吐出来。简直无话可说,半罐啤酒下肚就会醉的人,他还是今儿才开眼。
眼眶呕得发涨,穿肠毒药也清干静了。伍月笙抚着火烧火燎的胃对陆领说:“你走吧,我自己能回去。”
陆领出题测试:“你家在哪个门?”
“七号楼六单元101。”
低头想一想,陆领说:“我还送你回去吧。”她要是再误会他有什么不轨,黑灯瞎火的他也不怕打女人的名声传出去。
令他意外的是,伍月笙什么也没说,双手插在外套兜里在前边带路,脚步稍稍踉跄。
陆领庆幸自己跟着来了。在押送她到六单元门前,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身后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有不祥的预感。
伍月笙在自己身上乱摸一番,放弃了,回头看他。
陆领一脸“你是麻烦”的表情:“没带钥匙。”肯定句。
伍月笙也不用点头了。
两人一起看见了小区外闪闪发光的“宾馆”二字。陆领说:“你自己走去吧,我回家了。”
伍月笙说我没带钱。
这会儿的陆领完全没脾气。掏钱。一张,两张,大票儿都给了她:“想着还我。”
伍月笙接过来:“嗯。”也没说谢谢。
陆领也没指望,挥手赶人:“去吧。”见她没动,又说:“早点睡。瞎他妈作~”搓着疲倦的脸走到路边,这破地方打车都费劲。
伍月笙问:“你想不想跟我做?”
陆领身子僵直,额上青筋正一根一根地暴起。
伍月笙挨到他身边与他肩并肩,头平行移过去,贴近他耳朵:“做爱。”
陆领一把拎住她衣领:“你是不是找抽!”
伍月笙说:“我想。”感到脸有点热了,她并没有喝醉,清楚自己的行为。“陪陪我吧。”
陆领说:“行。”
陆领可不管她是不是酒后乱性,反正刚才她冲他耳朵说的那俩字儿点着了他的火。他赌气地想:现在俩人都在这间双人房里,谁也跑不掉。
他对自己的想法感到费解,之前觉得伍月笙处处防着他很无聊,现在深更半夜,她毫无芥蒂同他共处一室,他还是来气。
伍月笙简单地冲了个澡,出来后就坐在敞开的窗前抽烟。
陆领烦燥地抓抓比平头略长一些的短发:“做不做了?”
伍月笙指间那根“555”烧了长长一段烟灰,随着她微微扭头被震落,飘在浴袍的口袋上。她看着日光灯下陆领清晰明朗的五官:眉毛很浓,杂乱,昭示着主人不算好的脾气;一双漂亮眼睛里火气冲天,很认真地研究了一下,相信那绝对不是欲火;鼻梁挺直,鼻尖略圆,显得有些孩子气;厚嘴唇,唇型好看得像个女孩儿。
她把烟弹出窗外,关了窗子,朝他走去:“做吧。反正也都睡不着。”
陆领忍不住别开脸骂了一句。
伍月笙放在浴袍带子上的手僵住,跟他讨论步骤问题:“你来还是我自己来?”
陆领本来坐在床上,与她对话生生矮了半截,虚增气势地跪起来同她平视。首先看到她头上那块拧成螺旋状的大毛巾,很可笑,以手指弹了一下,他说:“好像一坨屎。”
伍月笙没好脸色:“你对屎的态度还真亲切。”摘下毛巾散开长发。
两张并没什么期待的脸一靠近,陆领说:“你先去刷牙。”
伍月笙不悦:“我刷过了。”
陆领仍然不满意:“一嘴烟味儿。”
伍月笙皱眉,心里骂他。同样抽烟的人牛逼哄哄挑什么毛病啊?因为是自己要求的,她耐着性子建议:“你不好别碰嘴巴。”
陆领直挺挺对着她,手一张捧住那张娃娃脸,唇压上去,含糊说道:“不碰嘴的,老子不会。”
伍月笙半怒,被在他含住了嘴没法说话,只在鼻腔里哼哼两声。倾了身子把重心交给他,掌贴上去,轻轻推开距离问:“你是谁老子!”
陆领笑起来:“你老子。”拉她向后倒去。
伍月笙趴在他身上,一边骂一边狠狠啃咬他的下巴、喉咙。
陆领开始还沉着气,看她把他的上衣胡乱脱去,卷成一团抛在手边。她的头发没擦干,所触之处湿湿凉凉。他冷得打摆子,伸手解了她浴袍,里面再无一物。贴上那具软滑喷香的身子,牛仔裤下某个灼热的器官跃跃欲试。
“三五。”他唤她,抚着那颗在他胸前磨人的头胪:“你是处女吗?”
她继续吮吸,双手扯着他裤子纽扣,只答道:“反正没有病。”
头皮一痛,她被拉起对视一双发狠的眸子。
“咬疼啦?”她不着痕迹垂下眼看,让她咬过那只乳头的确实颜色深了一些。手指歉意地抚上去,即被抱着翻了个身。
陆领半撑着手肘俯视她。
这不符合他性格,他见着想吃的东西都是一口咽下去,很少细端详。他只是想看看,连自己妈都承认是小怪物的女人,她的瞳孔是什么形状。是不有两个以上灵魂在里面,不然怎么解释她疯颠颠的的举止?
眼仁好黑……
伍月笙不躲不避任他看,等他看够了吻下来的时候,她以手挡住:“我要在上面。”
他面部肌肉扭曲:“你在上面个屁!”这女的怎么这么能折腾?
“那不做了。”她合起浴袍两襟。
陆领冷哼,一边一只捏住她手腕固定在头两侧,半起身骑在她腰间,用两人接触的敏感部位直接拒绝她。要是之前她说不,也许就罢了,他又不是畜牲。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伍月笙怪模怪样地皱着眉,哭笑不得道:“还挺精神!滚下去。”
“你是不想玩强奸?”他挺了挺腰,飞快按住她弓起要行凶的腿,“你敢废了我我就把你打死到这床上奸尸。”
尽管与他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指都数得过来,但伍月笙就是很能分得清陆领的吓唬和警告有什么区别。乖乖放下腿,不太服气地扯出被他夹在手里的发丝:“你别硬来,我没做过。照顾一下。”
“我尽量。照顾不周也别抱怨。”他只能这么承诺。“我也第一次。”
倾身吻住那张发出疑惑声音的嘴。
第十二章
伍月笙讷讷地说:“不像啊。”
“嗯?”陆领刚要起身取烟,听见这话身子顿住,低头看她直勾勾的眼神:“像谁?”脑中有些记忆片段让他不太痛快。
“不像第一次。”伍月笙拉高被子挡住春光。
“呵呵。”他越过她把烟和火机拿在手里,朝她晃一下。她摇头。他便自顾自点燃一根,把玩打火机,想想她的疑惑,暗暗发笑:“怎么不像第一次?把你伺候好了?”
她对这词儿还是有点发烧的,侧过身子不看他。陆领笑得很怪异,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此刻的伍月笙非常女人。这种感觉说起来,尤其是对一个刚跟她经过云雨的女人来说,可能有点侮辱。不过伍月笙确实就是上了床也一如想像中的强悍。同她做爱更像是做战。
若论玩起体力,陆领自认是不逊于一个女人的,却也没有在这场仗里大获全胜。他有个最难缠的对手,被压在身下的伍月笙自我主张仍在,完全不懂妥协配合为何物,从始至终胡来一通,最艰难的时刻还咒骂出声。那种嚣张跋扈把陆领原本就不多的君子之忍彻底破坏,一门心思要收拾她,之前关于照顾的允诺被忘得一干二净,最终演变成一场横冲直撞的征服战。旗鼓相当的两个人谁也不肯首先认输,直至最后一丝体力耗尽。
却是前所未有的痛快淋漓。
原来从一开始被在乎的就是战争本身,而非输赢。
伍月笙果然是个怪物。
陆领想不通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自讨苦吃的女人?这是她的初夜,她懂得常识,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阻碍,却故意激怒对方,使一切都变得更加不顺利。有意地加剧疼痛。
仿佛为了牢固这记忆。
很多人都认为大脑的存储量是无限的,它可以盛放很多记忆。然而,为什么能被长久记住的,都与痛苦有关?有一个最著名的疯子说:人类所有感情中,痛苦最美,因为它最深刻。
回想伍月笙的挑战以及她在床上的疯狂,陆领的胸口有一点憋闷。他抽着烟,斜视手边尸体一样乖巧的伍月笙。她的肩膀上有他捏红的印记,发丝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左手腕外部,那个形状模糊的蝙蝠此刻同主人一样安静。陆领的手指贴上去,力度让自己都意外地温柔。
伍月笙轻轻颤动了一下。
陆领问:“去不去洗洗?”她额前的发仍是湿的,也辩不出是没干还是又被汗打湿。
似乎理解了他的友好,伍月笙说:“没想的那么疼。”她睁开眼,半转过身凝视他精壮的胸部,忽然噗哧一声:“看你脱光之后我真有点儿怵,要不是怕你杀我,根本不想来了。”
陆领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弯下身把她抱满怀,想说什么又觉得矫情,把手臂收了又收,笑声越来越低,最后化成她的名字。
她应了一声,半天没听见他再说话。耳边陌生但温暖的气息,混和“555”可靠的味道,伍月笙眯着眼,视线变模糊起来。两人都静静地,他的指无意识地描绘她手骨的形状,直到彼此的身体变得柔软不设防。陆领摁灭烟,手缩回来,仍旧拥着她。也不知是谁先睡着。
灯没有关。宽阔的大床上,两个人蜷在一起,占据着不到一半的面积。
像是相互取暖的两只幼崽。
程元元打了一夜电话最后打陆领那里:“那个小吴手机号多少?我打电话问问他伍月笙今儿去没去上班。昨天一宿没开机,家里电话也没人接,不知道死哪去了。”
陆领看看身边,答疑:“她忘带钥匙了进不去屋。”
程元元反应非常快:“你为什么知道?”
陆领想说实话又觉得不妥,但他又不会撒谎,嗯了一会儿:“你自己问她吧。”电话塞给伍月笙,起身去洗漱。
伍月笙全身不舒服,化成一肚子起床气:“干什么?”
程元元描着眉毛,想法很单纯:“你们几个这是在哪玩了一宿啊,这个点儿了还不起来上班去?”
伍月笙心想没有几个啊,就她和六零俩人啊。也没注意到她妈为什么会打六零的手机,一听到“上班”二字,腾地坐起来:“几点了?!”
程元元说:“快11点了啊。你怎么钥匙还能忘带呢……”杂七杂八训了一通。
伍月笙想反正也是迟到了,不如一会儿打个电话请假算了,反正她今天也不想去上班。索性又躺了回去。
陆领光着膀子找了半天,才看见T恤在伍月笙枕头底下压着,走过去轻扯,伍月笙震得头疼,遂斥道:“干什么!”
“我衣服。”陆领一把推开她,捞出衣服大力抖着褶子。
程元元听着电话那边不算小声的对白,唇描了一半停下来,想起几个妖精的那番话,她问:“我儿你没犯什么错吧?”
“怎么了?”伍月笙想了想:“我也是第一次跟人上床,怎么知道犯了什么错。”她腰有点酸,两腿之间不太舒服……
母亲手里的口红生生折断。
程元元握着电话,心想,岁数是小了点儿,还在上学……“六零你毕业了吧?”
陆领纳闷地回答:“考研没考上。怎么了?”
程元元哦一声,再陷入考虑中。
陆领也长脑子了,知道昨天给人女儿睡了肯定不能拉倒,果然第二天早早就让当妈的给逮现形了。“七嫂,我跟三五我们俩……”
程元元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伍月笙不对,你是男人六零,你别跟她一样的啊。”
陆领啼笑皆非:“我怎么跟她一样的?”
程元元猛然明白过来这次是女儿把便宜给别人占了。可光听看陆领的语气,也搞不懂这孩子什么想法,她想起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连忙说:“六零你放心,七嫂是急着把她打发出门,不过我没打算赖上你。再说就算你愿意娶,那个货还不一定肯嫁。我找你就是问问你怎么回事儿……”
陆领暴走:“我才不娶!”结束通话。
心里甭提有多郁闷。他是爱玩,但不玩女人,昨天虽然是伍月笙挑的头儿,勾引也好,毕竟是个清白身子……什么叫货啊?两人发生关系了,他又不是混蛋,自然打算做点什么的。可是伍月笙那个样,程七元那个样……陆领一路骂,噙着头憋了满肚子邪火。快到家时,迎面撞上一个人。
伢锁被这节火车头撞得,连退了两步才站稳,道了歉一看,正是他要找的人。“你去哪了?打你手机怎么不接?”
陆领心情不爽,看人没好眼色儿:“干什么?”还以为是程元元追着打来了,看也没看直接就给挂了。
伢锁对他这副跟谁都有仇的模样早见怪不怪,道明来意:“佟画在学校等你呢。”
陆领嘟囔:“跟我说干什么?”脚一抬走人,又倒回来:“她在哪个学校等我?”
伢锁也一反常态没什么耐心的样子:“当然是咱们学校了。”
陆领一脸莫明其妙:“我都不上学了她上那儿等我干什么?”
伢锁更奇怪了:“我还想问你呢,你没告诉她你毕业了吗?”
陆领咬牙:“我操,这他妈还用告诉啊!”
伢锁心想全人类都知道你要考研,又有几个能猜着你在考试前犯事被取消考试资格的?“她之前不是给你打过电话说要来吗?”
陆领头晕脑涨地回想:“她是说过……她也没说啥时候来啊。”
伢锁心想佟画啊佟画,你想制造点儿惊喜也挑挑人行不行。六零这号副儿的……也没空跟他掰扯太多,推他转身:“反正你赶紧去看看吧。现在她说你是故意躲她,一人儿在研究生宿舍楼下哭呢。”
陆领一想起佟画的眼泪汗都下来了,骂骂咧咧跟着伢锁往回走。
陆妈妈一早陪着老太太去参加亲戚婚礼,刚开车回来,打轮往地库转,赶上陆领一阵风似的冲出来,差点没发生家庭惨案。
陆老太太把拐棍伸出来,照着孙子屁股使劲儿抽下去。
陆领跳着躲开,指责他妈:“这车让你开的!”
陆妈妈在家待业多年,可不像老公大学校长那么文化人,听了儿子的混帐话立即狠狠还口:“我怎么没压死你个小免崽子!”
伢锁乖乖地打招呼,得到陆老太太没牙的笑容对待。问道:“六零你一宿没回来,这又要上哪去啊?”
陆领挠挠后脑勺:“去我爸那儿。”
陆妈妈低骂:“没正溜儿。”
伢锁说:“阿姨,下午系里有个老教授演讲,我找六零去听听。”
有了正当理由,两人得以迅速离开。陆妈妈叮嘱儿子:“你大哥来电话问了你考研的事儿,想着给他打回去。”
陆领应下,上了公交车上钦佩地对伢锁说:“你小子可以啊,撒起谎来脸不红不白的。”
伢锁冷哼:“下午本来就是有演讲。我要去听,你自己跟佟画好好唠吧。”
陆领顿时充满危机感:“你不在谁给我翻译她说那些话?”意思就是自己和佟画无法沟通。
“那我不管。”伢锁上下瞄瞄他,“六零你小心点儿,我瞅着她不准备那么容易放过你。”
陆领一惊,随后半点玩笑意味没有地说:“她敢跟我嚎我就揍她!”
结果伢锁下午的听讲也取消了。
第十三章
陆领上高中的时候更是不懂压制火气。上学迟到是因为在公交车上打架;课堂只听暴吼一声,回过头陆领已经抄着椅子从课桌上跳下来了,前桌同学捂着肩膀趴在地上直哼哼;中午跟人在食堂打赢了架,饭都忘了吃……完全是一只未经驯化的凶猛兽类,全学校都怕了那种动不动就发飙的臭脾气。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同他做朋友,因为总体说来,只要不在气头上同他硬碰,这个率性的家伙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哥们儿,没说道,讲义气,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儿。但是女同学对他则是怕多过爱,她们也都觉得陆领很性格,却鲜少有胆量敢惦记。偶尔有几个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博取爱情的勇敢女士,均是被陆领不加任何掩饰地给轰走。
佟画是后来插班到市高中的,那时候她高二,陆领准备高考了,还是经常在二楼教导处面壁。佟画对惹事生非的男孩子免疫。她来自一个风气不太好的城市,在她们那里,小学四年级的男孩子,因为跟人抢女朋友,打起架来没用刀,被笑话得在学校混不下去转学了。所以佟画一点也不惧怕陆领,反而很着迷于这种程度的武力。
这就是为什么佟画能在众多女同学崇拜的目光中成为陆领初恋的原因。
陆领没想过早交女朋友,身边有一个女的跟着他总觉得干什么都不方便。但佟画不像别的女生那样对男朋友指手划脚管东管西,不嫌他粗鲁,也不怕暴力。他心情好的时候她就跟他撒娇,他耐心一用光,她马上小绵羊似的。这种相处陆领很满意,可是佟画毕竟是个女生,开始是新鲜,后来就受不了他的不上心。尤其是陆领上了大学之后,两人见面时间少了,可约会还是要排在他没事的时候。那种无所谓的态度,使佟画这个对爱情有憧憬的女孩伤透了心。渐渐的有了争吵,佟画威胁说分手,陆领说随便。佟画就哭。陆领直急眼,又不能一拳闷死,只要佟画不哭,他怎么着都行。眼泪便成了佟画的杀手锏,说穿了,陆领对女人没辙。佟画觉得他很可爱。
但她也知道,陆领不懂什么是谈恋爱,只是一开始不在乎多自己这样一个女朋友在身边,到后来又甩不开。所以一上大学,有别的男孩子追她之后,她便客气地对陆领说了分手,原因是“你从来都没为我打过架”。陆领有点不痛快,心想这群人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谁敢惹你,我又不能揪着人家说,喂,你们咋都不正眼儿看画画,咱俩干一仗吧。
转一想他也早就受够了这种又会哭又会笑的动物,黄了更好,顶多是跟人踢球的时候没人给他看包了。让他没想到的是,佟画哭着还打电话给伢锁说:我跟六零分手了,他可能会心情不太好,你要多陪着点儿他。伢锁又叮嘱身边朋友别再提画画这人儿。一时间陆领的人生里充斥着“天涯何处无芳草”、“女人算什么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类字眼。有好一阵儿谁提佟画他就揍谁,觉得人家是挤兑他。
再说佟画这边,的确是享受到了男朋友围着自己打转的虚荣。可她渐渐发现,男人能围着她打转,也能围着别的女人打转。于是她又想起陆领。起码陆领专一,连她这么一个都应付不过来的男人不可能左拥右抱。而且陆领也不骗她,答应的事儿都会做。陆领总是有求必应的。陆领就是有点冷淡,佟画打了几次电话说想他,他都没什么回应。不过她听伢锁说了,陆领这四年身边也没女人。
佟画太了解陆领了,他的生活永远安排得满满,只有你找他,他不会无聊到想起你。所以佟画回来了。
但她想不到陆领连没读研这种事也不告诉她,害她扑了个空,又莫不开给陆领打电话。伢锁哄着她说陆领肯定是忘了。她眼睛转了两转,圆滚滚的泪珠当着伢锁的面儿就下来了。
果然伢锁一个电话没打通,亲自去把人逮来了。
陆领来的时候,佟画正笑吟吟地捧着一杯冰淇淋吃。一见陆领又哭了,扑上去抱住他:“六零我好想你。”
伢锁别开脸轻咳。
佟画以眼神支他闪人。
伢锁没动。心想我要走了,你待会儿把他惹毛,谁当灭火器?
佟画正想急,听见陆领吃痛地低呼一声,连忙紧张地问:“你怎么啦六零?”
陆领不能告诉她是昨天让伍月笙咬的,还没消肿。揉着肩膀心有戚戚焉,简直像跟一头母兽上床……
佟画眼泪珠更大了:“怎么了啊六零?你倒是说话啊。”
陆领推开她的手:“赖叽个屁。你不是找我么,我不在你还跟人这儿不走干嘛?”
佟画很委屈:“那我不是找不着你么?给你打电话你又说不到几句就挂了。你是不是还生我气?”
陆领看着人来人往:“走走走甭跟这儿说。伢锁你没吃饭吧?我饿死了。哪个食堂这点儿还有饭?”
佟画抗议:“人家刚回来你就请吃食堂!”
陆领白她:“伢锁请。我没钱。”都付昨天的房费了,剩点儿不多,早上雇个开锁的给伍月笙房门撬开。进了屋那女的倒头就睡,也没提还他钱的事。
佟画拍拍小拎包,甜甜笑着:“我有。咱们出去吃。伢锁哥你出去吃来得及赶回上课吧?”
陆领扯上伢锁就走:“他下午没课。”
佟画噘着嘴满失望地跟在后面:“六零还是这么爱热闹,什么都要人越多越好……”
佟画读的是大专,三年一结束,带着档案回了老家,没去学校推荐的任何接收单位。咬着筷子对陆领话里有话地说:“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儿待着。”
陆领狼吞虎咽扒着饭,他刚才是没顾过来饿,这会儿一沾油烟才发现饭亲。合着跟女人厮混比包宿打游戏累多了。又想起了伍月笙的疯狂,更加卯劲往嘴里塞东西,不让细胞有功夫琢磨事儿。
佟画看他的吃相都害怕,倒了杯茶水给他,数落道:“唉呀你就知道吃吃吃,我说话你听见没啊?”
陆领喝口茶:“嗯,那你吃完饭赶紧回家待着。市里这两年乱,拍花儿的可多了,再给你抓去卖农村去。”
佟画大笑,捶他:“讨厌。”
陆领警告:“你别跟我动手动脚的。”
在伢锁面前,佟画觉得没面子,也没摸准陆领心情状况,只好半嗔半怒地拉下俏生生的小脸:“干嘛呀,六零。要不要那么记仇?”
陆领一抹嘴:“我没事儿记那个呢!我这是脑袋也不是垃圾筒。”
佟画扁了嘴:“伢锁哥……”
伢锁咳一声,壮着胆子说陆领:“说什么呢那么难听!”
实话实说不行吗?陆领看看他俩,酒足饭饱了,起身说:“你们吃吧,我回家了。”一出门发现佟画跟了出来,不太高兴地问:“你结帐了吗?”
佟画挽着他:“伢锁哥说他请客。”
“人家凭什么请你?”陆领不想让伢锁花钱,推她回去,“赶紧进去把钱给了!”
佟画说:“那你在这儿等我不许走。”
陆领想再跟她磨叽一会儿伢锁都结完了,匆匆应了她。
佟画这才放心地转身进去结账,陆领不慌不忙拦个出租车钻进去走了。他以前被佟画缠着无所谓,现在他觉得烦。再说了,要是叫三五看见怎么办?这个念头冒出来,他愣了愣,跟着自己靠自己一句:她看见了能怎么着啊?觉得没底气,照座垫捶了一拳,阴森森说:“看见了能怎么地啊!”
司机吓了一跳:“哥们儿,哪去啊?”
陆领说了地点,快到的时候打电话:“埋伏,我在你们酒吧门口呢,出来给车钱……”
埋伏刚开门做生意,遇上个打劫的,哭笑不得地替陆领付了出租车费。跟着他往店里转,听他抱怨:“怎么连服务生都没来啊?不想干啦?来瓶水。”埋伏心想这也不谁的买卖,进吧台拿了瓶矿泉水给他。
陆领一仰脖,咕咚咚都灌肚里去了。
埋伏看得心疼:“哥们儿,你这哪儿、哪儿混去了,打车钱没有,买水也没、钱。”
陆领把玩着空瓶子,呵呵直乐:“都他妈怨老吴。”
吴以添很是不满:“怨得着我吗?”
业务顶撞道:“那我部门协作单给您了啊。可人家项目接待媒体的说咱们没人去啊,红包还在他手掐着呢。”
吴以添烦燥地嘟囔:“一个破签约仪式还挺当回事儿!”还是承认责任是出在自己这边,他在医院看了一宿孩子,精神头儿有点不够用,也不确定是不是忘安排了。扭头看见伍月笙空空的工位,眼睛一圆:“啊对了,昨儿让三五去的。她今儿请假没人告诉我是吧?你看我以为她直接去采访了呢。得得,我一会儿联系那头,给他们发个大稿,行了吧?”把人打发走了,窝火地低骂:“三五这死丫头,给我上眼药儿呢……”猛然一阵胆儿突的,昨天晚上走得急把事儿都丢给六零了。三五喝成那样,六零再没个耐心烦儿,这会儿没出什么人命吧?
第十四章
伍月笙正在超市买菜,听了吴以添为时过晚的担心,冷哼:“出人命了你现在才想起来有用啊?”把方便面扔进购物车里,挂掉电话去结账。简单几样东西,从皮夹里抽了二十块钱,拎着袋子等找钱。
收银员很有礼貌地看着她:“麻烦您有一块钱吗?”
伍月笙以为是给一块找个整钱,就说:“没有。”
收银员愣在那儿不会了。搞了半天原来二十块钱没够,纳闷地掏钱被给人家,身后排队的一个老外看得直乐。得到伍月笙狠狠一剜:“跟个骆驼似的。”接过小票边走边看:靠,这方便面怎么这么贵啊?七块多钱一包?翻出来看看,进口的。
身后有人追上来:“HI……HI……”
是刚才捡笑那老外,伍月笙停下来看他。妈的,长这么高,累脖子。
老外半倾着身子歪着头与她平视:“CAN YOU SPEAK ENGLISH?”
伍月笙说:“不会。”转身就走,最烦问路的。
老外不折不挠,伍月笙过了天桥他还跟在后边“HI”。
伍月笙正因为花了冤枉钱来气,可惜身后这出气桶不懂人语,她英国话骂人还不太溜。猛然停下脚步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老外刹车不及时地冲到她前面,连忙无辜地笑了笑,耸耸肩,想说什么又止住,再摊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伍月笙看他演了半天哑剧,忍无可忍地向他比了比中指:“GO!”
老外涨红了脸:“WELL,YOU KNOW,I THINK……I LOVE YOU。”
伍月笙仰视那张炽烈如井下矿灯的脸孔,亲切地问:“WHAT’S WRONG WITH YOU?”
程元元开车经过,踩了一脚油门,好奇地看着他们:“伍月笙?”
伍月笙丢下一脸错愕的洋骆驼,开门坐进车里。
娘俩儿进了小区,程元元问:“那是谁啊?”
伍月笙随口说:“不认识的。”
程元元唉声叹气:“你说你行情这么好,咋就挑上六零了呢?”
伍月笙故意问:“六零怎么了?”
程元元很惊喜:“你喜欢他?”那事儿就好办了。
伍月笙轻嗤:“我有被虐倾向?”
程元元慌了:“他昨晚对你……”
伍月笙翻白眼:“你能纯洁点儿吗?妈~”
被人刻意提醒了身份,程元元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停好车跟女儿上楼,坐在沙发上叠起双腿摆出家长威严:“咱们来谈谈这个事儿吧。”
伍月笙烧水煮面,看也不看她一眼:“没空。”是谁说她爱咋地咋地的?这时候拱回来了!
程元元已料到她会是这种态度,早准备好的说词甩出来:“那就听着我说。你长这么大我没管过你什么,我觉得你有数,你不是不懂事儿的伍月笙,怎么能随随便便跟人就睡了?你一正经姑娘,又不是帝豪那些玩意儿。今儿要说你跟六零是男女朋友,你妈我啥都不说,因为你们都不是小孩儿了,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能为自己行为负责。你也用不着给我摆这种脸,我现在不是逼你结婚。”
伍月笙盯着锅里翻滚的水泡:“妈~”她转头看着母亲,一字一字清晰地问:“你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吗?”
程元元瞬间白了脸。良久,她说:“伍月笙,我跟你爸爸,是相爱的。”这种话,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只是一开口,泪水已经积满了眼眶,她笑了笑,吸吸鼻子,看着震惊的女儿,歉然地说:“结果因为我一念之差,没让你有一个正常家庭,但我希望你能体谅大人的苦衷。你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意外,这一点不用怀疑。我不多管你,是想让你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而不是眼看着你走歪路也不管。没有爱的性是畸型的,妈见得多了,但她们是生活所逼没办法。有些人要一夜情,要刺激,那是病态,你不能把这当成什么时髦,知道吗伍月笙?跟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发生关系,太不成熟了。我让你对什么负责了?对我吗?是对你自己。任何一个脑子没缺陷的成年人,都应该具备这种责任心。你问我有没有对自己负责,有,你就是。如果我不想负责,根本就不会把你生下来知道吗?我生了你,并且尽量让你方方面都过得很好,这就是我要负的责。即使这两年拼命想把你嫁出去,也不是为了放弃这个责任,我只是……我不希望你不相信婚姻,不相信爱情。我希望你有个正常的人生,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因为你不仅是我的责任,还是我跟我爱的人生出的孩子。”
伍月笙僵硬着脊梁,各种思绪交织。她没怪过程元元什么,可是她真的有想过,自己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意外”,才会一直敦促自己成长。所以听到这句“不仅是我的责任,还是我跟我爱的人生出的孩子”,就如同被重重打了个耳光一样,满眼金星乱转。好容易才站稳脚步,伍月笙轻轻道:“妈,我知道了。”
这么多年,被家人所不容,生活没有着落,各种困难,程元元没掉过眼泪。她觉得,自己的眼泪,为那个男人流过一次,已经足够。现在又轮到他女儿,程元元又无奈又生气:“我真是欠你们爷俩儿的……”抽过纸巾用力擤鼻子。
伍月笙嘲笑她:“你小点劲儿擤噢,留神垫的塑料给擤歪了。”
“放屁!”程元元鼻音浓重地骂她,“你娘我这高鼻梁是天生的。”
伍月笙撇嘴:“我不信,你看我这小塌塌鼻。”
程元元瞪她一眼:“你像你那死爹。”
伍月笙等这话已经等二十多年了,匆匆跑到程元元身边坐下:“我那死爹是不是很帅?”
程元元硬别的一脸得意的“那当然”,言不对心地扭曲着嘴唇:“长得像个耙耙儿似的。”
伍月笙笑得咕咚从沙发上折下来:“我妈你简直是职业骂街的,这词儿都能让你造出来……”人长得像大便!再没有比这更损的了。
“笑个耙耙!”程元元骂上瘾了。
伍月笙又笑了好一阵儿,直到程元元提醒她锅干了。伍月笙才想起那七块钱一包的方便面,熄了火挑出面条,小心地问:“我爹他……没死是吧?”
程元元盘起手:“永远丧生在我心中。”
伍月笙难得地发回贱,告诉她妈:“没事儿,有我活蹦乱跳陪你。”不等程元元开口她又说:“但我还是不想结婚。”
程元元没发飙,只是要求:“等遇见你喜欢的,一定要结。”
伍月笙说:“好。”
程元元开始念经:“六零这孩子倒是不错。年纪也相当,脾气也相当,家里条件也相当……”就是太正常了,不可能娶伍月笙。
伍月笙挑毛病:“个儿矮。”她一穿高跟鞋两人就差不多高了。
程元元狠狠诅咒:“对!你找个又高又傻的,完了穷光蛋一个,半拉儿眼瞧不上你,天天打你让你干活。”
伍月笙端了碗过来跟她抬杠:“那怎么着?没有钱能赚,没有爱可以慢慢培养。六零呢?他那个岁数了还能长个儿吗?”
程元元气得:“你这死样的我不妨明白儿告诉你:等人爱上你,比让六零长个儿还难!”抢过她筷子:“也不说给我煮一碗,大早上就为你这点屁事奔过来水都没喝一口呢!”
“那你可别吃瞎了,这面七块多钱一包呢。”伍月笙笑着把碗推给她,再去重新烧水。
程元元吸溜着面条又想说话,才叫了一声伍月笙,冷不防呛着,剧烈地咳起来。
伍月笙落井下石笑话她。忽然想起那夜的最后,六零叫着她的名字,然后缄口。
他想说什么?是要负责吗?
第十五章
伍月笙打电话给陆领:“我妈让我对你负责。”
陆领一口刷牙水喷了满镜子:“告诉你妈我谢谢她老人家。心领了。”抹着镜子警告自己长记性,以后再怎么心急也不能刷牙时候接电话。
伍月笙哦一声,再次确认:“真的心领啦?那这钱我可自己留着了。噗,一百,两百……能买件儿像样小衫呢。”
“靠,你说钱啊。”他擦着头发走回房间,坐在床上发笑:“那你得还给我。要不你说你陪我睡一宿,完了把钱收下了,算怎么回事儿呢?”
伍月笙怒道:“操!我看你他妈压根儿没想要回去。”愤怒地挂了电话。
陆领终于赢她一回,手机一撇,倒在床上哈哈大笑。突然想起程元元说过她家是开夜总会的,再想,追尾那天,伍月笙好像就因为他说“开价儿”而破口大骂。事后说起来,老吴还训他说话不讲究,当时他觉得要真为这事儿急眼太小题大作了。这会儿前思后想,伍月笙也许真对这种事比较敏感。那他岂不是当场打脸?一骨碌爬起来拿过手机按回拨键。
伍月笙没好气:“告诉你哦,不,给,了!”
陆领抓抓湿漉漉的头发:“那你请我吃个饭吧。”
伍月笙马上问:“干什么?”
陆领无赖:“哎你跟我睡都睡了,再防我没意思了吧?”
伍月笙说:“睡是睡,你别想打我别的主意。”严重怀疑他和程元元联手了,就说程元元居然有他手机号……
陆领恼火起来:“你他妈还有别的值得人惦记吗?”
伍月笙说:“操你大爷!”更加愤怒地挂上电话。
陆领躺在床上也很怒。这女的就像个刺猬似的怎么摸都扎手,他说让她请吃饭,能真让她花钱吗?再说花了也是他自己的钱,她还真当自己卖肉所得不成!好像……过了。陆领眉毛纠得更紧,不对啊,自己把电话打回去,本来是为之前的失言想哄她消气,结果怎么越哄越僵。回忆一下,他不应该再提什么睡不睡的事,嗯,有一部分破坏气氛的责任。他是男人,不能跟那小肚鸡肠的女人一样。
起来换了衣服,坐车奔伍月笙她们公司去了。
佟画打车到陆领家门前刚停下,就见要找的人火急火燎出去了,赶紧钻回出租车:“师傅师傅,人在前面车里,快帮我跟上。”
陆领到楼下给伍月笙写短信:“下来还我钱!”
伍月笙气得牙都咬碎了,我还你钱!她念着,我还你钱,姑奶奶我把这百十块钱换成钢蹦把你捣成蒜泥。一拍桌子站起来:“我出去一下。”
吴以添刚拿了一份邀请函过来派任务,听见之后赶紧问:“哪儿去?马上要出门。”
伍月笙不回头地说:“这就回来。”杀一个人能用多大功夫!
陆领用脚尖蹭着地皮,给自己催眠:态度要好。她说什么都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你是男人。
一声娇呼:“六零!”
陆领扬起一张笑脸,还热情地举起右手,回头:“嗨!”目睹来人,手僵在半空中:“你怎么在这儿?”
佟画被他那笑容暖得不在乎一路追逐的辛苦,拉下他的手:“当然是找你。”
陆领紧张地看着写字楼出口,拽着佟画退到旁边:“什么事儿?”
佟画望着他,脸色变得认真起来:“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六零?”
陆领拒听:“你爱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跟我没关。”
佟画眼中水汽凝结:“别这样,六零,我们好好谈谈。当初我的决定很傻,你原谅我,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
陆领的手机响起来,估计是伍月笙下楼来没见着人又疯了。完了,她再以为他是耍她!匆匆向佟画挥挥手:“你赶紧走,改天再说。”拔腿就跑。
佟画几乎吊在他身上才拉住他:“我就要现在说!”
伍月笙下楼来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盛怒中的她不停拨着陆领电话,这会儿他不来,她就去找!蓦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争吵声。隐约一个人影朝她挥手:“三五!”
陆领知道佟画不好打发,她愿意说就说吧,但他得先稳住伍月笙。
佟画疑惑地看着走近的伍月笙——个子高挑,穿着入时,乌亮的长发坠腰,衬得两只黑黝黝大眼生机勃勃。关于回到陆领身边的困难,佟画想过一百种,却略了这一种。
“她是谁?”一只手理直气壮地指向伍月笙。
被指的人眸中晃动着了然:啊……被逮着了啊。
原来你个王八蛋有女人还跟我纠缠。她对陆领微微一笑,妩媚至极:“你怎么才来?这小朋友是谁啊?”戏份已足。
陆领突然骨子冰凉。
佟画更加歇斯底里:“我问你她是谁!”
陆领吼回去:“你管不着!”
“陆领!好样的。”佟画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敢甩我!”
六零想也没想,抬手打回去:“你先甩我的。”
佟画被打得呆住,既而大哭着跑开。
哦哦~伍月笙怕怕地捂着两颊,侧身闪过她的碰撞。看着佟画背影远去,再扭头看陆领,眼神中写满了“我瞧不起你”,还生怕他看不懂,指控道:“打女人……”真是什么气都解了。
陆领捏响五指关节:“你想不想亲身体会一次?”
她眨着眼,用力地点头:“想想想!”背在腰后的手握紧了从办公室带下来的大号订书器,惹事因子在体内疯狂叫嚣:打我啊!
陆领一拳送出去,硬生生在她鼻尖前停下。
伍月笙嘻嘻一笑,凑近两公分在他手指关节上亲了下,吮然有声:“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算你小子命不该绝。颇为遗憾地将武器掩进宽敞的袖子,大步走回写字楼。干活儿去喽。
这是什么?陆领愕然地盯着自己被非礼的拳头,噌地满脸通红。
伍月笙这一上午别提多快乐了,眼角眉梢全是悦色,欢喜得惹人怀疑。陆领那个头大的模样,成为伍月笙补血养颜的秘方,被她快速吸收消化,容光焕发。
快午休的时候被派去参加一个地产年会,吴以添抱歉地告诉她,公司的车都没在,只能自己搭车。伍月笙面带微笑,双手从主编手里接过请帖,弯腰行礼:“支持公共交通,创造祖国蓝天。走了。拜拜~”几乎是踩着舞步出门的。
吴以添石化了半个多小时。
坐了二十几站地公车,抵达年会举办的酒店,伍月笙恢复表面正常。还是不能想早上发生那一幕,想起来就抽风。这人来人往都是半熟脸,不能给人留下奇怪印象。工作是认真严肃的事情,尽管这工作本身并没什么可拥护的。
媒体,叫着好听,谁不知道这种年代,不过是商业的填房而已。
豪华的主题背板下面,一个地产商在讲话:“……有一个突飞的猛进……”
伍月笙在媒体区装模做样地记录,没有翻白眼,还告诉自己要钦佩人家:中国话让他说成这样多牛逼!身边一个小记者道行却不够,轻轻笑出声来。伍月笙扭头,铅笔压在唇上:“嘘——”
千人宴客厅的大门无声无息打开,逆着光,进来的那道人影,好久不见。
却一直没忘。像腕上的血蝙蝠,即使淡了,总还是存在的。
因为它的形成非常疼。
小记者拾起铅笔还给伍月笙:“那个是三号港湾新来的副总,接贺吉明位置的。我上周和我们主编去采过他。”
戴着工作牌的主办人员迎上去:“李总,您来了。快请前排就坐。”
“路上有点堵车,不好意思。”那声音和从前比多了很多人情味。
依旧是伍月笙最爱听的那种。
第十六章
四年没见,李述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在会上的发言很模式化,先是感谢,再来一些年度业界概况,最后祝年会成功。中规中矩,不需要多么精彩,同样可得掌声一片。
无论是穿奶奶做的围裙,还是光鲜亮丽的西装,李述还是李述,隐隐有那么些许艺术气质。伍月笙在下边好认真地看他。他头发短了许多,发质非常好,在现场追光下,同眼睛一样熠熠生辉。记得以前伍月笙劝他留长发,李述就当真留过了肩膀,结果原本身材就太过纤细的他,在与程元元在门口对话的时候,体验到了伍月笙的遭遇。但李述明显不如伍月笙的道行深,没两次就在那些淫秽的目光中退却了。
男人真是狠心,那一尺头发也留了两年,居然说剪就剪了。
一点都不怀念吗?
就像她再觉得长发累赘,真说到剪短也还是下不了决心呢。
李述讲完话,又替项目领了个奖牌,便匆匆离开会场。在酒店大堂看见一个头发很黑很长的女孩子,懒洋洋地倚着柱子看着他。嘴角似有若无含着笑,盘着手,右脚在地面上打拍子,很随性,很散漫,很没气质。
李述吃了一惊:“五月。”声音之大,把身边的助理吓得直缩肩。
伍月笙站直了,微笑地看李述走近。
一步赶两步,最后几乎是用跑的。到她面前,不知是动作激烈还是心情激动,竟听得见他的呼吸声。
伍月笙眯着眼,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还扯扯裤腿瞧皮鞋,咂咂嘴:“好贵的行套~”
李述拍她脑袋:“成天就知道挤兑人。”手感极佳的头发让他舍不得挪开手,顺着发丝轻抚,眼中满满的还是宠爱:“这丫头个子没见有什么变化,头发倒是疯长。”
伍月笙也奇怪这一点,连程元元都说她头发像施了肥一样,反正身高长不长无所谓,也够用了。“我再长个儿就比你高了。你多没面子。”
李述笑她讲话孩子气,又问:“七嫂好吗?”
伍月笙皱了眉:“每次打电话都问!怪烦的,一次两次不说你,还没完了。”
李述握着手机,扬起左手作势抽她:“小混帐!”
手掌在伍月笙面颊擦过,有什么东西刮碰到她夸张的大耳环。金属相撞的细微声响,悄悄传进耳朵。伍月笙下意识望向李述的左手。
一款简约经典的男戒套在他手指上——进行誓约的无名指。
相传从古罗马时代以来,人们就习惯将婚戒戴在无名指上,据说此指与心脏相连,最适合发表神圣的宣言。
伍月笙想起来了,李述倒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伍月笙下午没回公司,吴以添觉得她太会偷懒,通知说明天一早开编辑例会过稿,差一个选题提头来见。伍月笙不太耐烦,明天吴以添要是因为稿子找她茬儿,很可能这份工作又让她弄丢了。所以再没有心情,还是捋胳膊挽袖子强打精神把稿子从头到尾喽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太大问题了,坐在电脑桌前抽烟发呆。忽然发现手腕上的血红蝙蝠好像真的越来越淡了。
难道李述用的是壁虎血吗,破处了之后就消失?
程元元来电话的时候,伍月笙正在网上看“揭示处女身守宫砂的神秘传闻”,母女两个闲扯了一会儿,程元元支吾地说:“对了,这礼拜天你姥爷过生日,你回不回来?”
伍月笙没特别表情:“你去我就去。”
程元元犹豫半天:“那他要给我打电话,咱俩就去。”
伍月笙答应。“我今儿见到李述了。”
程元元惊道:“真的吗?在哪?他变模样儿了吗?”
伍月笙说:“他好像结婚了。”
程元元很惋惜:“还指望你跟他旧情复发呢。”
伍月笙嘟囔:“发梦吧。”
晚上果真发梦。梦见天阴阴的,像要下雨,一堆杂毛野鸭子在天上飞,自己在下边查数,怎么也查不明白。这时候李述背杆猎枪过来,说我都打下来让你慢慢查。梦里还很幸福,李述真是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因此甜蜜地醒过来时,还觉得遗憾,意犹未尽似的,又急慌慌睡去,想再梦一次。
结果梦到了奇怪的人。
天亮以后把这些个梦都忘了。
第二天审稿会,被吴以添枪毙了一篇,还有两篇要做大结构调整。大概在中午的时候,伍月笙接到李述电话,约她吃饭。伍月笙说超忙,过两天吧。李述嘱咐一句自己也要想着吃东西,没多再说,挂了电话。
伍月笙又想早退,跟吴以添商量说回家改去行不行。吴以添说你别想好事,赶快改完了我今儿不让你加班。伍月笙认命,细细把每一句话都ctrlX再ctrlV个其它地方。吴大主编那儿好算是通过了。这时已经过下班时间两个钟头了,主编很仁义:“顺你一段儿。”伍月笙浑身乏力,告诉他最近的一个站点儿。开过一个红绿灯后吴以添说:“要不你到文化宫下车再往回坐车吧,反正从文化宫到你家和从公司到你家都一般远。礼拜五憋车,我一人开车多没意思。”
伍月笙有种被骗上贼车的感觉,从东绕到西,里里外外她多花了一个小时。“你住那么远啊?”
吴以添看她一眼:“约了朋友吃个饭。”
伍月笙观察他的表情:“六零?”
“哎?这都知道!真聪明”
伍月笙又想起了六零和那大脑袋妹妹互相扇嘴巴子的事儿,心情徒地大好。
吴以添很费解,不就夸她那么一句吗?至于高兴成这样!
更让他费解的是,伍月笙竟然问:“还有谁吗?没什么正经人的话领我一起去吧。”
吴以添转转眼珠子:“什么叫‘没什么正经人’啊?”话听着真不舒服。“埋伏请吃饭,上次咱从‘蓝河谷’回来路过的那足球酒吧,还记得吧?”
伍月笙点头:“我知道是谁。”
吴以添犹豫地说:“那就都认识了,跟来吧。反正明儿也不用起早上班。”
伍月笙吓唬他:“你不怕发生命案?”
吴以添被说中恐惧,心里颤悠,表面还是镇静的:“不至于吧。怎么说上次可是六零把你从酒吧送回家的,人还替你付的酒钱呢。”
伍月笙心说他还替我付的房钱呢,你不知道吧。
似乎能感受到伍月笙的和平,吴以添加紧甜言蜜语哄劝:“我还没告诉你六零夸过你呢。说你漂亮。就是那天追尾之后,他在你车旁边等着的时候,你出来,一开始他都没认出来你,以为哪儿的模特儿呢。这是他原话。我可没造谣……丫头你多高啊?有一米七吧?”
伍月笙严谨地回答:“一米七二点五,没一米七八。”
吴以添捧场笑笑:“说真的,我那小哥们儿可没怎么夸过女的漂亮。”都是夸男的来着,在进球的时候。
伍月笙不买账:“我可是总挨夸。那年去庙里上香,下山了好几个和尚扛着行李卷儿跟下来,说啥要为我还俗。”
把吴以添乐得没及时并线,愣是绕了一圈盘桥上去了,又开出好几里地才转下来。
到饭店门口停好车,吴以添抽空向伍月笙解释此餐的由头:“埋伏最近成天让我们替他相亲,这回带来这个还不知道啥样呢。”说话间和腆个腐败肚子的埋伏正走一顶头碰。异口同声道:“你也才到!!”彼此眼里都有了惊慌之色。
埋伏身后一个漂亮小姑娘不解地看着他们,最后选择对伍月笙示好地一咧嘴。
伍月笙干脆也装着听不懂。
陆领一人坐在包间里,瓜子皮嗑了满桌子,不想拿这带东西填饱了肚子以便宜老埋那孙子。挑选粒大饱满的摆成一排练起弹指神通来。埋伏那一对儿刚进来,他弹一粒过去。中!小姑娘唉哟一声。陆领龇牙直笑。轮到吴以添,又弹出去一粒。中。
曲指放到最大颗的第三枚前面,施施然进来了伍月笙!可瓜子已经条件反射地弹出去。打在伍月笙肩膀上。陆领噌地站起来,桌巾碰翻了整碟瓜子,哩哩啦啦撒一地,他没顾多看只急着声明:“不是故意的哦。”
埋伏哧地一乐。
伍月笙笑颜如花:“原谅你了。”主动坐到他身边。
吴以添不自禁道:“俩人这又唱的哪出啊?”不应该是张飞战尉迟吗?
埋伏摇摇头说:“还是这出。”
陆领轻哼,暗骂自己反应过度。别开脸大声喊服务员进来点菜。
埋伏坐定了,挨个儿看看,脸上浮现惊人的羞涩:“在下给大、家绍介绍介……老吴。六零。三五……这、在下女朋友。”附以涂炭众生的露齿一笑。
女朋友大方地自己报名:“我叫苏亮。”
吴以添热情地打招呼;伍月笙朝她勾勾嘴角;陆领瞥她一眼,告诉服务员:“地三鲜来一个。”
“成天就知道地三鲜。”吴以添抢过菜牌,递给苏亮,“女士点菜。”
苏亮客气道:“你们点吧,我随便。”
埋伏说:“点吧,吃什么自己点,这些都不是外人。”替她翻菜谱,每道菜都问一问。
陆领坚持地问服务员:“地三鲜记了没?”见人点头才肯罢休。点菜任务被抢走,开始追究吴以添晚到的问题。他在饭店等快一小时,再不点菜服务员都快把他请出去了。
吴以添先是说谁请得动你个臭流氓,跟着手一指旁边,找人顶雷:“都是这丫头拖着稿子编不完,等她来着。”
陆领切他:“就不能明天再编啊?”欲盖弥彰多说了句:“让老子一人等你们一帮。”
伍月笙微微侧头。告诉自己,这人不过是嫌她拖累吴以添。
陆领被瞄得竖起了刺儿:“你看什么看?”
伍月笙嘴不张唇不动:“没看你。”
陆领不妥协:“明明看了。”
伍月笙贴过去几公分,轻声说道:“坐这么近,看看有什么不行?”
吴以添比了个界外的手势横插进两人之间:“三五咱俩换个位置。”瞧埋伏那派头,过会儿上来的菜不会大众了,别让这二位活佛都给掀了,那可是糟蹋钱。
陆领表现了明显的不满意:“吃点儿东西真不够折腾的!你们俩,”他对埋伏皱眉:“比做菜的还慢。”
苏亮问服务员:“差不多够吃了吧?”
埋伏叠声否定,一道接一道地看下去,嫌人家菜谱太少,好多菜品图片下方贴着“停牌”的胶条。服务员说这些菜现在材料不齐,无法供应。埋伏看着胶条上的字,突发起想地说:“那我把它撕下来,不就是揭牌儿了吗?”
吴以添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形象。
苏亮掩嘴低笑。
伍月笙夹着烟杆向陆领摇晃,后者绷着脸不肯接,喉咙里喃喃着:“看就看。问还不承认……”伍月笙缓缓吐烟,手支撑着下巴看他。
吴以添刚加入埋伏他们的点菜研究组,谁都没发现两人之间的波澜暗动。
第十七章
散席后,埋伏没有同往常一样邀大家去他酒吧。陆领这才算看出来,今儿老埋伏是不容打扰的,索性溜溜钻进了吴以添车里。伍月笙刚接过车钥匙,看他坐进来,随口问:“你不是说跟埋伏顺路吗?”人家埋伏巴不得全世界人都死光了,就剩他跟苏亮。偏这位没什么深沉,死要跟着。
吴以添听出她揶揄,偷偷笑。对伍月笙说:“那先给他送回去吧。”
陆领的眼睛在前排两颗后脑勺上来回瞄,还是忍不住要问:“给我送回去了,你们去哪?”
吴以添理所当然地回答:“她们家啊。”
陆领张着嘴,半晌,脸一扭:“不行!”
吴以添莫明其妙:“那你要怎么样?那先送三五回家?绕远啊!你家近,当然先送你回去。”
陆领听出了误会,不吭声。
伍月笙打着方向盘调头:“主编~说明白了,各回各家。”
吴以添心说这不是废话吗,猛然悟到陆领说的不行是指什么。哈哈笑起来:“你们两个的想法倒是一样龌龊嘛。”
陆领不愤,却是在想:爱回谁家回谁家,跟我没关系。迎面驶过的车,明晃晃的前灯很刺眼,他顺车窗吼出去:“开你妈逼大灯啊?”
伍月笙虽然没骂,只迅速开了远光灯向对方示威。
吴以添连忙阻止:“别介别介,那奥迪车灯就是亮,人不是晃你。”他暗自叫苦,跟这俩暴碳一起,远比酒后驾车危险。
陆领到站不车,突然想起什么来,敲敲车窗。
吴以添问:“干什么?”
陆领一本正经地问他:“你带钥匙了吧?”
吴以添雾煞煞地不知道回答,那边伍月笙噗哧笑出声,一脚油门踩下去飙走了。
那女的笑声特找揍,不过她有一张很适合笑的嘴,笑起来像个女法师。陆领双手插兜,在凉凉的风中痴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笑着进屋了。
陆老太太早已经休息,陆子鸣出差去了外地,客厅里只有陆妈妈躺在沙发里看电视。陆领看看表,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陆妈妈低声数落:“又到哪儿去玩这么晚?”
陆领嘿嘿笑,心情很灿烂:“困了,我去睡觉。”
陆妈妈叫住他:“你过来我跟你说点儿事儿。”
陆领对这种谈正事的口吻很头疼的,不太情愿地坐过去。
陆妈妈问:“你打算今年就这么混着了?”
陆领说:“那你让我爸想法儿把我处分弄掉。”
陆妈妈咬牙骂道:“胡闹!”叹口气又说:“你大哥有意安排你去他那儿工作,我们想听听你意见。”
陆领稍有些诧异:“我爸同意?”
陆妈妈摇头:“还没跟他提。他当然是希望你继续考研,不过我看你根本不像愿意念书的样儿。”
陆领挠挠额头:“我随便。去大哥那上班也行。”
陆妈妈赞同:“你去也好,锻炼锻炼,板一板脾气,免得总这么副小孩儿性子。老大这些年虽然跟咱们家来往不多,但怎么说也算亲戚,每年回来给你奶做生日的时候,对你都挺上心的。跟他好好学点东西。”
陆领对这话有意见:“怎么‘他也算亲戚’啊?那我大爷大娘是没了,大哥还是我奶孙子啊。”他就搞不懂了,这个家一向很有人情味,陆老太太五个子女,孙子孙女围满膝,偏就对这长孙特别外道。就算是离家远总也不回来,陆领也觉得说不过去。
陆妈妈挥挥手,站起来说:“反正你自已考虑一不吧,要是不想再念书了就去老大那儿。等你爸回来我再跟他商量这事。”
陆领说:“那你还是先跟他商量吧。我决定了没用。”他的家长可不像程元元那么没威严。
程元元倒不认为自己是没威严,只是养了太有主意的女儿,她也不好过多干涉。唯一想施加压力的就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伍月笙又根本不买她的账。以前是不理男人,现在却开始拿男人来调剂生活了。别人养女儿都怕被男人骗,只有程元元每天盼着女儿遇见感情骗子。可是伍月笙心硬得能摘下来割玻璃,谁也伤不着她。
帝豪交给萍萍她们几个,程元元现在可以早点回家休息,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让她没办法早眠。
看完了租来的韩剧已经十二点多钟,,倒了杯牛奶放进微波炉,回客厅给伍月笙打电话。这孩子果然也没睡,还跟她求教:“我最近哗哗掉头发是怎么回事儿?”
程元元心想你成天熬夜不掉头发才怪,坏嘴地说:“换季了,掉毛。”微波炉加热时间到,发出“叮”的提示声。程元元若有所思地看着厨房方向,又说:“我怀你的时候也哗哗掉头发……”
伍月笙用脸和肩膀夹着电话,歪着头,木然地盯视电脑。
程元元小心地问:“你和六零那天……戴套了吗?”
伍月笙很想骂她说话没谱,却怎么发不出声音。
程元元抑制着心速:“事后也没吃药?”她心情很复杂,不用细细分析,也知道是惊大于喜。
伍月笙低语:“我又不是职业的……”
礼拜六,伍月笙一分钟懒觉也没睡,打车回到立北,跟着程元元去验孕。一纸红加号的报告单,让她成了妇产科走廊里一尊栩栩如生的腊像。
程元元同样没有表情,只是想不通当年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家里为什么清一色暴跳如雷。
腊像问:“有验错的时候是吧?”
程元元点头:“是。我到把你生下来之前一直这么幻想的。”
伍月笙的脑花儿慢慢上冻,冻成实心的,不再进行任何思维活动。
程元元盘着手在旁边催命:“让他们家来人把你娶走,房子我来买,在那边儿还是在立北都行。他要继续上学,我供。反正只要把你娶了,什么条件我都跟他谈。有你这一个怪胎就够了,不想再养出来一个。”
伍月笙如梦初醒,化验单塞进程元元手里,告诉她:“你想养也养不了。我不会生这孩子的。我一会儿打电话到公司请假,你去找人给我安排做了。”
程元元脸色铁青:“你敢!”她低吼:“我养你这么多年养出个杀人犯吗?你不跟六零结婚找别人也行。反正这个孩子给我找个有爹有妈的家生出来!”
伍月笙回到空荡荡的小房子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秒针嘀哒嘀哒,心跳变得规律起来。一根烟叨在嘴里,想了又想还是没点燃,手指轻轻拨弄着打火机的火石,火焰时高时低蹿跃着。突然发现房间的光线在无声无息中变暗了。伍月笙摘下香烟,摸起手边的电话。最近连续降温,话机也是冰冰凉的。
陆领电话接得很慢:“喂?”
“你哪呢?”
陆领一怔:“啊?你谁啊?”
“伍月笙。”
“哦。网吧打游戏呢。干什么?”
“哪个网吧?我去找你。”
陆领很诧异,停下点鼠标:“什么事儿说吧,等一会儿我去我大姑家。”
伍月笙把电话线在手里缠缠绕绕:“别去了,我有事儿跟你说。”
陆领犹豫一下:“行。在我们学校门口东边那个。你知道吧?”挂了电话想几秒钟,想不出来是什么事,手机放在一边接着打起游戏。他这副心大的模样,被网吧里闲晃寻找目标的给盯上了。
这一伙专门在网吧偷手机钱包之类的小贼,从事的业务也没什么技术含量:看见有人把手机放在电脑桌上,就拿张照片过去让你看,说这孩子跟家里吵架,离家出走,在QQ上看见他了,有没有在这个网吧出现。一般人都会看一眼,注意力被转移的瞬间,摆在明面儿上的财物就被人顺走了。
但这招对付陆领可不行。
当一倒霉小偷掏出照片的时候,陆领正在刷教主,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不等人说话就暴吼一声:“操你妈!”一脚把人踹开。看屏幕,法师还是被秒死了。气得扔了鼠标揪着人就要揍。
小偷当时傻了,这怎么遇上便衣了?
第十八章
推开网吧大门,不需要费劲去找人在几号机,生机勃勃的孩子他爸是全网吧的焦点。伍月笙第一次感觉到生活的压力。站在门口喊一声“六零”,转身出去了。
陆领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抬头只瞧见门口一把头发飘出去。
网管过来拉架:“别打了六零,有个美女找你。”
陆领在那小偷身上补了两脚才放开他,骂骂咧咧地去追伍月笙。
网管在后边喊:“哎!找你钱。”
陆领没听见,一气儿追上大步流星的伍月笙:“什么事非得见着活人才说?”
伍月笙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手隔着布料摸肚子,默默地走路。
陆领有耐心地跟着她。突然噗哧一笑:“怀孕啦?”
伍月笙停下脚步:“怎么办?”
陆领很少示人的傻头傻脑状出现。
伍月笙没空笑他:“我妈说让咱俩结婚。”
陆领瞪大眼睛:“她疯啦?”
伍月笙抬脚踹他:“操!说他妈谁呢!”
陆领敏捷的躲开,还是被扫到裤脚,弯腰掸掸灰,没好气地说:“那你想让我说什么?丈母娘大人英明?”
伍月笙凛着面孔:“你是不是想死?”手摸着旁边的双杠,撑身跳起来坐了上去。
陆领担心地望着她那个瘪瘪的肚子:“你说真的吗?你是不是耍我?”他在她身边坐下,对默不作声的人发问:“确定是怀了吗三五?”
“我不确定。”伍月笙叹气:“但我们家是干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陆领想起程元元手下那一票成天进行造人运动的娘们儿。操场偏僻的角落陷入沉默。
伍月笙的长发遮去了大半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陆领看着她,不知怎地心烦意乱。她来是商量,还是通知,总该说句话。既然肯把这事儿告诉他,或是这样,或是那样,陆领想清楚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按照正常思维,他会娶她。可正常的事儿伍月笙愿意做吗?
伴着渐模糊的天色,陆领点燃了第三根烟。他虽然平时很莽撞,对哄女人这种事更是没有任何经验,但也大致知道即将说出的话很可能让三五一脚把他踹下去。所以在思索了三根烟功夫之后,他才谨慎地开口:“用我陪你去医院做了?”他并没有替她决定什么,只是单纯想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伍月笙没言语,也没动。傍晚有凉风习习,她长长的发丝在风中飘舞的姿态很美好。
陆领疑惑:“你别告诉我你想生。”
伍月笙斜他一眼:“我要是想呢?”
陆领说得很大声,很理所当然:“靠,那就结婚呗!”手一撑,他在细细的金属杠上站了起来,跟着翻了个大头朝下,腿勾着单根横杠,倒吊在空中摇摇晃晃。气血汇在头顶,他风轻云淡地问:“三五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以为自己亏了?”
伍月笙笑起来,用脚踢他的脸:“反正你讨不着便宜。”
“那倒也是。”陆领双手着地,倒立起身,拍去手上的土,然后摸伍月笙的肚子:“小子,听见了吗? ”
“那是胃。”伍月笙也不能骂他没常识,毕竟自己也搞不清楚那颗卵子到底在哪,凭着感觉,抓起他手下移至小腹。
还没有胃鼓溜呢。陆领很失望,但还是与孩子认真地交流着:“老子问你话呢。”
伍月笙感觉五脏六腑隐隐作痛,大概憋笑憋出内伤了:“你是谁老子?”
某个记忆碎片慢悠悠地组会,陆领愣了一下:“他老子。”单手点着她的肚子:“找地儿去喂你们。下来。”
伍月笙大笑,伸出两只手臂朝他微微张开。
陆领顺从地把人从杠上抱下,左手把玩她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结婚吧。”他努力表示庄重:“我回去跟我爸说一声。”
伍月笙看看他的手,落井下石地轻笑:“真倒霉啊。”
陆领放开她,咧嘴笑笑:“你说咱俩怎么那么神哪?人家掐日子算的都没咱们准。”据说妈在要他的时候就特别不容易,到三十六七时候死心了,又意外怀上,当然不可能正常生产,特意选在老太太过生日那天剖出来的。姑姑们现在还开玩笑似地朝他叫寿桃。
伍月笙叹气,想人家萍萍阿淼,一晚上睡两三回,也有不加防的客人啊,都没听说怎么出事。
“不过我想生这个孩子。”她说着,准确地从陆领衣兜里掏出烟来点燃,拨开头发,靠在双杠上,吐着烟雾对他笑:“可不一定就非得结婚。”
陆领不假思索地摇头:“不行,没有爸的小孩儿……”不避讳地抬头看她,“你就是例子。孩子养大了要是就你这样,不如我现在就一拳送他回去。”
这种话打击不着伍月笙。她只是担心,有六零这样的爸爸,是不是一定会比没爸好。
“在心里骂我是不是?”陆领猜得很准,也没计较,一伸手夺下她的烟塞进自己唇间 “你要孩子,先把烟戒了。”
指间的烟燃烬了,伍月笙翻个身,把它摁灭在烟缸里,随手关了床头灯。眼前浮现陆领那张严肃的脸,已经摆起户主威风了是不是?戒烟?健康向上的行为,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烟抽到一定数量,人会对尼古丁产生依赖,俗称上瘾。己所不予勿施于人啊六零同学。这种事是没办法主观停下来的,虽然清楚继续下去会伤到自己,伤到想要保护的人。伍月笙抚着肚子:戒烟你妈肯定会死的,你就将就了吧。要是连这小小焦油尼古丁都受不了,还是另找人家吧。
没想到这孩子很有个性,坚绝不肯将就,夜里便抗议了起来。
伍月笙连跑了五回厕所,拉得腿软,第六次进去,瘫在坐便器上犯嘀咕。人家害喜都是吐,她的反应也太怪了!再拉下去,还不得提前十个月生了啊……
第二天早上无论如何也起不来,打电话到公司请假,按号码的手都直哆嗦。伍月笙从小打个喷嚏都罕见,偶尔拉肚子全当清肠,从未没这么严重过,心里把错都归到肚里那个祸端身上。芽儿还没发呢就折腾她,长大了也一准儿不是什么省心的主儿。依着平时她是肯定不会通知程元元的,想到肚里多了口人,没敢马虎,正翻着号码,门铃响了。还笑这是不是母女连心,拉开门看见防盗层外边站着陆领,心情岂只是意外,咦了一声,愣没说出话。
陆领看她那张腊黄的脸,打消了来之前她请谎假的疑虑:“我还以为你是心情不好不想上班。”
伍月笙没力气骂他,拖着脚步挨到沙发前蜷进去:“你怎么知道我没去上班。”肯定不是主编打电话通知的,打死他也想不到陆领跟她有谈婚论嫁的一天。
她不问他也正准备说,身一矮坐到她对面:“我爸明天回来,我想给七……给你妈打电话约她过来。咱俩这事儿,怎么说他们也得见个面谈谈。”
伍月笙同意:“不过你也不用急着找她。这次回来人连户口本都给我塞包里了。再说你找她往我们公司打什么电话?”
陆领脸色狼狈:“什么呀,谁知道你们公司电话多少。我手机昨儿落网吧了好像,回去也没找着。就记得伢锁电话,从他那儿要了老吴的号,打过去问他有没有你妈电话。他说没有,我让他去找你问问,他说你请病假了。”一口气说完,看着揉肚子的伍月笙,犹豫地问:“他闹的?”
伍月笙笑得气馁:“他现在还闹不起来。坏肚子,拉了一宿。”
陆领松口气:“吃药了吗?”
伍月笙拍拍肚子:“这会儿能瞎吃药吗?”
陆领一知半解:“哦。”想了想:“那也不能为了他,自己难受啊。”
伍月笙实际上是没养成生病吃药的习惯,但听了这句话还是觉得窝心,忍不住逗他: “他是儿子,我是你什么啊。你管我。”
陆领理所当然答道:“没你哪来的儿子?”
伍月笙再问:“那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陆领倾了身子过来,对着她的脸说:“你照照镜子去,像个鬼似的还勾引人呢。”
伍月笙很不高兴,却笑了出来:“病人都需要哄,你也多少两句好话听听。”
她精气神儿仍在,只是折腾了一宿确实没什么力气,陆领看她与素不同的柔弱,说话也不觉放松了语气:“弄点儿东西吃?”
伍月笙点点头,来了困劲,打着呵欠靠在沙发上:“你给我煮碗面吧,别放油料包。”
打开吊橱,整整齐齐码着一排方便面,一排袋装的速溶咖啡。陆领的嗓子堵得慌,这女人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怦地关上柜门寻找别的粮食。最后在煤气灶下边的抽屉里翻出一盒大米,整盒倒进电饭锅里,一半都不到,他从没煮过饭,不知道一碗生米和一碗熟饭之间不能划等号。自己还想反正伍月笙也吃不了多少,多加点水做粥好了。通上电,想了想,拔下插销把米洗了两遍,再重新放回去。
伍月笙虚弱地喊他:“找着没?”
陆领应了一声,擦擦手进屋,告诉她:“别吃方便面,煮点粥喝吧。”
伍月笙倒不挑口,她主要觉得煮粥难度好像大了点儿,因为陆领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做饭的人,可听这口气好像小瞧他了。
陆领很满意她崇拜的眼神,自尊心极度膨胀,四顾一周,过去拉开了窗帘:“七嫂知道你怀孕了怎么也不过来看着你,不怕你偷着做下去?”
伍月笙疲倦地扯扯嘴角:“笑话,你七嫂怕过啥啊?”阳光照进来,她感觉肚子舒服了不少。记得有人说过晒太阳就等于吃鸡蛋,伍月笙将信将疑地点了根烟,踱到窗前吃鸡蛋。
陆领挑眉看着她熟练的吸烟动作。
伍月笙求饶:“我可戒不了。”
陆领撇嘴,做罢了:“反正当我们家的孩子一定得命硬,不然长不大的。”
伍月笙笑得,逗小孩儿一般捏捏他脸蛋:“你怎么这么好玩儿?”
陆领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是赞美,用眼神昭示自己的嫌恶。可她表达完喜爱之后就收了手,根本不正眼看他,屈着眼睛微微仰头,眼睫毛,眉毛,额际的绒发,以及刚刚没什么血色的小圆脸,这会儿都渡了层金色。仿佛汲取了太阳精华,像一尊金娃娃。
感受到他的注视,伍月笙勾起嘴角:“看好了吗?真要跟这个女的过一辈子?”
陆领被问得一愣,移开目光:“昨儿跟我奶说过了。她想见见你。”
伍月笙突发奇想,侧过头来问:“她喜不喜欢林黛玉型的?要喜欢,咱现在就去。我年儿八不来回病,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陆领轻哼:“你这样的谁会喜欢你。”
伍月笙叼着烟,笑得很无赖:“不过你还是试着喜欢吧。”言不之意,好坏我都这样了,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三五。”陆领掩饰性地清清嗓子:“其实我觉得……”
伍月笙眉头一紧,捂着肚子弯下腰:“又来劲儿了。”烟夹下来递给他,摇摇晃晃冲进了卫生间。
陆领捏着半截烟:“……喜欢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自言自语把之前的话补完毕,很无所谓地,把她抽了一半的烟送进嘴里。
伍月笙自然是听不见这句过份褒奖的话,正在卫生间里体会肝肠寸断。隐隐听见自己手机铃声,越来越近,陆领问:“电话接不接?”
伍月笙说:“可能是七嫂,你接吧。”
陆领看着来显:李述。也没管那么多给接了起来。
第十九章
李述以为自己打错了电话,直到对方连连催促他讲话,才小心地确认是否为伍月笙号码。陆领说她在卫生间了,过一会儿出来给你打回去吧。
记忆里五月的生活里并没有这么亲近的男性。李述感觉不太舒服:“请问你是……”问到一半又收回去了,不理解自己恼火什么,逃跑似地说道:“好的。”道个谢,电话挂了。
陆领正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身份,对方却匆匆收了线,他少个解释还省心了。卫生间的门手拧动,伍月笙唉声叹气地走出来,她穿着一件大号的半袖男款T恤做睡衣,此刻弓着背缩着肩的模样,惨惨地可怜。陆领让开大路给她晃着走:“我说你一会儿打回去。叫李述。”把手机还给她。
伍月笙没握稳,手机直直落下。
陆领眼急手快地接住,掐着电话看她更加难看的脸色,弯腰将人横着抱了起来。
伍月笙没什么反应,直到背部贴上床铺才回过神,勾着他脖子佩服地说:“跟我一般高竟然能抱动我!”
陆领扯开她的手:“你不穿高跟鞋比我矮半头呢。”这家伙倒是死了都不忘损人。
伍月笙嘻嘻嘻地,笑却没上眼,抚着左腕上的小蝙蝠,明明走神得厉害。
陆领把电话放在她床头:“你知道斑马为什么失恋吗?”
伍月笙被猛然降在床上的重量震了一不:“嗯?”说什么东西失恋?
陆领指着她:“因为白马王子说了:纹身的女人都不正经!”然后为自己这个改装笑话仰天哈哈。
伍月笙仅余十几牛顿的力,没能把讲冷笑的白马王子踹下床,反而让他笑声更大。“你他妈非洲野驴。”
陆领容忍她的侮辱性言词,揉着笑僵的下巴起身去看粥。没一会儿转回来,纳闷地问:“三五你家电饭锅是不是坏了?怎么这么半天水还没开呢?”
伍月笙趿垃着拖鞋到厨房看看,呆了。“六零”食指在亮起的红灯上点—点,教小朋友:“这俩字念‘保温’。”根本就他妈没按闸这小子,亏她还巴巴儿等粥喝呢。视线落在被丢至旁边的圆柱型米盒,伍月笙觉得自己有种快要得道成仙的轻飘感:“我的妈啊,你把那二斤米都煮了。”那是他上嫂花48块钱买的一盒大头香米,再看一眼那锅泛着白沫的米:全夹生了。
陆领犯了错,错不当诛。何况伍月笙也实在笑得气不起来,换了衣服跟他出门去喝粥。陆领与她并排,不时瞥她脚下,走着走着就落后半步。伍月笙先是奇怪,心思一动就明白。步子乱几拍,整个人摇摇欲坠。他果然奇准无比伸手搀扶。伍月笙贴着他说:“唉呀走不动了,要不你抱我吧。”
陆领心知被耍,哼一声推开她:“你好好走,真摔了可是自己疼。”过天桥的时候却还是盯得很牢。
惹伍月笙窃笑不已,倒也没敢再逗他。
忽然听见极惊喜的呼声:“嗨~”
把她吓一跳,这回是真闪着了。陆领托她一把,比伍月笙吼得还大声:“干什么!”
对面站着一金白碧眼的纯种外国人。被吼得一愣一愣,打招呼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模样甚为滑稽。
伍月笙心里一乐破了功,挖着耳朵迁怒陆领:“喊个屁。”一边不着痕迹打量那老外。
陆领向他努努嘴:“你认识啊?”
老外这会儿也回过神儿来,热情地向伍月笙摆手:“FORGOTTEN?”
伍月笙摇头:“根本不记得。”她总觉得外国人都长一个模样,看外国片儿都只能靠服装和发型来区别人物。所以尽管见过的活老外有限,也硬是对这位没什么印象。
老外神秘地笑笑:“CAN YOU SPEAK ENGLISH?”
陆领一听,合着是个假熟泡妞的。挥手撵人:“不会不会。”
陆领这么一不耐烦,伍月笙倒想起来了,是不是在超市买了七块钱一包的方便面那天着过面的洋骆驼啊?
这骆驼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神情中顿悟,立马眉开眼笑嘴丫子横咧:“对对,是我。”
伍月笙诧异:“嗯?还会说人话。”绕过他继续上路。
“喂……”他才想追上去,肩膀'被按住。
才到他下巴的陆领,手劲很大,眼睛里写满警告。
骆驼懊恼地看着伍月笙的背影:“她很漂亮。”
陆领心说你很找揍,不过他不想惹国际纠纷,丢下一个挑衅的表情,走人了。
有滋有味地用过了清粥小菜,伍月笙还吃了一大张玉米饼。陆领表扬了她的食欲,想起老外的话,忍不住一劲儿看她,谦虚地想:也谈不上很漂亮吧?
伍月笙倒像是知道他鬼鬼祟祟在腹诽什么,指尖沾下唇角的饼渣送进嘴里,问道:“奇怪外国人跟中国人审美眼光不太一样,是吧?”
陆领狼狈地说:“别嘟囔。”低头扒饭。
伍月笙吃饱了,拿他消化食儿:“不能怪我太敏捷噢。实在是你的心思就像瀑布一样哗哗流动,想装不知道都费劲。”
陆领被她那吟咏的调子恶心着,喊来服务员结账,出门拐进隔壁商店买口香糖。伍月笙趴在门口冰柜上挑雪糕。坏肚子的人还吃雪糕!陆领刚想开口阻止,碰掉了挂在货架上的小盒子。弯腰拾起,喊伍月笙,勾勾手指让她过来。伍月笙顺心眼儿的时候什么指令都听,把雪糕包装扔进垃圾筒里,走过去。陆领叨着一袋牛奶,一手捋起她袖子,往她手腕上贴了一片创可贴。
伍月笙错愕着。
这功夫陆领又贴了一片。那只蝙蝠彻底不见。他满意地拍拍:“吃冰棍去吧。”
伍月笙挑眉,冰凉凉的液体下肚,镇压不少火气,只轻斥一句:“得瑟什么?”
陆领摆着很酷的一张脸:“不许揭。”
伍月笙看看邦迪,看看陆领,然后在那两束恐吓的目光中把邦迪揭下来,牢牢粘在他嘴上。
陆领不知道那蝙蝠是什么来头,但伍月笙看它的时候,眼睛是空的,他直觉地认为那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而且就不说别的,他爸能不能接受一个有纹身的儿媳妇还难说。再加上伍月笙那个臭脾气,也不像是尊老爱幼,懂得哄人开心的主儿。他们家人要是都不喜欢她,怎么办?老太太听说有重孙子别的都能放后考虑,兴许能帮上忙说话……陆领突然发现,他好像恨害怕娶不成伍月笙。这感觉没道理,他也说不出来哪里诡异。可能是怕伍月笙一人照顾不好他儿子。一想到那女的这会儿正在家拿咖啡泡方便面,陆领就有种再坐车去给她煮粥的冲动。
陆子鸣奇怪地看着在家门口瞎晃悠的儿子:“六零你干嘛呢?”
陆领面色凝重地回过头来。
陆子鸣的脸色更深:“这不是胡闹吗?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也坚绝不会同意这种处理方法。”
陆老太太被抢去首先表决权,多少有些不痛快,轻咳一声夺得关注。
陆妈妈期冀地望向她:“妈,您的意思呢?”
老太太看了看孙子,偏偏这小子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噙个脑袋,一句话也没有,好像这就不是他的事。老太太无法从孙子那接收到无言的讯息,只好顺着自己的意思说:“我也觉得六零还是应该趁现在多学点东西。”
陆妈妈没法了:“六零你自己说呢?”儿子的想法她当然早就透知,这次只是在四人表决上拉一个同组选票。
没想到陆领仍旧是之前那副姿势,搭着腿靠在沙发里,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点着。貌似认真思考,却在陆妈妈的话落很久之后也没出声,原来根本没在听。陆子鸣虽然反对妻子的意见,但对儿子这副心不在焉状也非常不满。以前这孩子一说到自己学业选择的大事,就很少发表意见,可是起码还会假作积极地参与,这次混得可太严重了。拍拍他大腿,抢在妻子训子之前开口:“说话六零。”
陆领倏地放下腿坐直身子,把三位大人弄得一愣,他自己也很快意识到反应过度。心虚地靠回沙发里,可他满脑子都在想其它的事,一点也不知道现在要说什么。支吾了一会儿: “那个……”
陆妈妈现在势单力薄,迫切需要支援,看见儿子竟然犹豫,沉不住气了:“你自己不是也同意了吗? ”
陆领恍然,打个响指接上思路。对了,现在是讨论他去大哥那儿上班,还是留在学校继续考研的问题。他爸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老太太说什么了吗?
这臭小子在琢磨什么事儿这么投入,陆老太太心里明镜一样,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说: “我不建议你一毕业就去那么远的地方上班。”
陆领说:“对对。我也是这意思。”
陆子鸣颇意外,从来只会说“随便怎么都行”的儿子,像这种明朗的态度可不多见。
陆妈妈却只在为他这种临阵倒戈感到恼火:“前天你哥来电话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陆领小声道:“前天是前天。”前天他还不知道自己就要当爹了,他去了大哥那儿,三五怎么办?
陆妈妈转向老太太:“妈,您以前不也总说男孩子应该多锻炼锻炼吗?远点怕什么啊,现在交通这么发达。”
陆老太太扮起老顽固来:“别人家孩子锻炼行。”我自己家的舍不得。
陆妈妈不能指责老太太心眼不正,但言语问还是有了不快:“有小堂在那儿呢,咋也亏不着六零啊。这可是您孙子了,就跟不是我儿子似的。”
陆子鸣低喝:“敏芳。”
陆老太太倒不介意,笑眯眯说:“有他在了,六零去还能锻炼什么?”
陆妈妈被这种成心的抬杠气到:“妈~”
陆领在混乱中表态:“爸,妈,我暂时不去大哥那儿。”
陆子鸣点头。
陆妈妈提了半天气,也最终无奈地挥挥手:“随你吧,愿意上学就上学吧。”
陆老太太则是鼓励地看着孙子。于是陆领郑重地通知全家人:“我要结婚。”
陆子鸣夫妇异口同声:“啊?”
电话突然铃铃响起,把陆领吓了一大跳。
“我来接。”老太太笑眯眯地压着手:“你们聊。你们聊。喂?噢,小堂。嗯,好好,奶奶身体很好。你又要找六零吧?这个事儿啊,以后慢慢再说……”陆家得先解决眼前的大事。
陆老太太想:六零果然争气,要是像他爸那样将近四十才有信儿,她有生之年可能就抱不上重孙子了。
六零果然争气,在心里默默地想,要不今天还是别说了吧。可看着父母惊慌的眼,说不说,好像也由不得自己了。
第二十章
五月的手机被一个男人随便接起。
他说她在卫生间。
那种语气,再怎么不多想,也知道这个人显然和五月关系不简单。
李述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奇怪的,五月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是不能不去在意。
“怎么回事?”李述靠在高背椅里,对自己的心神不宁束手无策。转过去面向窗外,秋分一过,天越来越短了,才七点多钟,已是满目夜色。
秘书敲门进来:“李总,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顿了顿又说:“您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李述笑着嘱咐她路上小心。坐直身子,手指敲动键盘,触亮长时间没工作,而自动关闭监视器的电脑。直拨电话响起,李述看一眼来显,浅笑着接起来:“催命鬼。”
电话里嘿嘿笑,清脆的女声:“老公你还没下班吗?我去找你吃饭吧。”
“就要回去了。你想出来吃吗?”
“随便啊。还以为你今天又要半夜才回。那我现在做饭吧。”
“好。一会儿见。”结束与妻子的通话,李述拿了外套和电脑走出办公室。在车里手机响起,他戴上耳机,听到一个久违的称呼。
“小木。”
李述讶然:“七嫂吗?”
程元元咯咯笑:“不知道以为这么多年还记得我声音呢,其实是对上暗号了。”
李述也笑:“最近好吗?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程元元怪里怪气叹一声:“等你电话等不来啊,只好自己打过去叙叙旧了。唉哟某些人,都到家门口了,也没说多走几步回立北去看看他七嫂。”
李述认错:“刚过来没多久,工作上交接忙得抽不开身。和五月也才见了一次。”想来也是五月回去说起与他见面的事,程元元才得知。
程元元说:“抽空过来转转。我们萍萍可想你了呢。”
李述摇头失笑:“她还在帝豪?”已经想不起来萍萍太准确的模样,只对自己纹在她背后的鲤鱼荷花图有印象。
程元元自己也是顺嘴揶揄人,想不到他还真记得。当年帝豪那些小姐看腻了脑满肠肥的嫖客,以萍萍她们几个最早去纹身的为首,经常拿木木这个清秀俊俏的小老板当话题下饭。不过这群妖精没什么正经,通常聊着聊着都是以淫笑结尾。伍月笙要是在场了就会破口大骂,把一个个都骂得不敢出声。当时谁都没注意那么小小的伍月笙是以什么样的表情骂人的。从前的伍月笙确实还太小,但是再小的孩子也会长大。
何况感情这回事儿,饶是程元元那双淬过火的眼睛,也实在看不出来究竟:“听说你结婚了小木?”
除了听伍月笙说,还有别人吗?李述看着左手的戒指:“啊。去年年底结的。”五月果然还是喜欢看他的手更甚于脸。
程元元烦得不行:“你说我们家那个可怎么办啊?眼瞅二十五六了也……”忽然想到了什么,抱怨嘎然止住,阴笑一声:“不过也快了。”
李述半懵半懂,没意识地重复:“快了啊。”
车开进小区里,熄了火,手机在掌心折折叠叠,最终还是不受控地调出号码拨了过去。
伍月笙拎了一大箱芦荟味儿的酸奶,刚从超市出来手机就响了,费劲地把东西都倒到一只手里,接起电话。李述没有例行公事问在哪在干啥吃了没有过得好不好,而是直接说:“有空吧?我去找你。”
伍月笙把牛奶搁在脚边,呼吸稍微有点快:“空儿是有,可我在外地啊。等回去我找你吧。”
五月那边公交车报站的声音,变成无线电波,透过耳机,很清楚地传过来。李述只说: “好。注意安全。”手机落在脚边,额头贴上方向盘。为什么不见他呢?
为什么不见他呢?
伍月笙在撒了谎之后,手机顶着下巴发了一下呆。路灯下她的影子像是一座造型奇特的雕像。肚子咕噜噜叫,掏出根烟来充饥,结呆浑身摸不着火,只好叼着没点燃的烟往家走。刚走上天桥,看见一个弹吉它的坐台阶上,面前的吉它盒里散着些零钱,边上有个打火机。伍月笙很自然地弯腰拿过来点烟。弹吉它的瞥她一眼,也没吱声。
伍月笙放下购物袋,递给他一根烟:“还不回哪艺术家?”
艺术家欣然接受了这称呼,在黑暗中笑露一口白牙:“加个班儿。”
点着了两人对喷一口,伍月笙绕到他身后,手撑着栏杆往天桥下面看:“唱个曲儿听听。”
艺术家拨拨琴弦:“听什么?”
伍月笙夹着烟,想了半天,满脑子都是萍萍她们嗲声嗲气地唱“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噗哧一笑:“随便什么都行。”
艺术家猛吸了几口烟,掐灭,唱了一首关于想念关于后悔的歌。
想知道多年漂浮的时光
是否你也想家
如呆当时吻你 当时抱你
也许结局难讲
我那么多遗憾 那么多期盼
你知道吗
伍月笙把玩着打火机:“您怎么看如果当时怎么怎么着这件事?”
艺术家说:“人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儿是定数。谁都得这么活过来的,想多了没意思。”
伍月笙点头:“我也觉得没意思。”
蹲在旁边地摊上挑选军刀的陆领,保持同一姿势听他们唱歌说话长达两分钟之久,直到卖主听完歌无聊了,赶他:“你买不买啊摆弄这么半天?要听歌那边儿蹲着去噢,担误人做生意。”
陆领拿着把小刀直起身,手一扬,刀掷下去,贯进了摊上两把刀之间厘米缝隙,剌穿了摆放刀具的薄皮箱子,没至刀柄。
伍月笙和艺术家早在那卖刀的大声嚎气说什么“听歌”的时候就注意到这边了,看到陆领露了这么一手,不约面同叼着烟空出两手来鼓掌,艺术家还含糊不清地叫着好。
陆领连连抱拳谢场。
卖刀的恨恨拔出刀子,也没敢再出声。
伍月笙两手空空,讨好送上门的力工:“你刚那一下子太骚情了。”
陆领哼笑:“小时候一帮,放学没事儿就跟院里拿小刀贯泥巴玩儿来着,谁输了谁当狗。”
伍月笙不敢恭维:“你们玩得怎么这么傻逼?”说起来,她小时候玩过什么游戏没?
陆领想想,是挺傻逼,也没为幼年时代辩驳。举着一箱一袋的食物:“你黑灯瞎火的出来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伍月笙说:“吃啊。我现在想吃什么东西,就是你儿子迫切需要的物质,我必须把它整到肚里,才算对得起你。”
陆领被绕得稀里糊涂直乐:“你可别指着我给你报销。”
伍月笙没考虑过这个事儿,她在想更实际的问题一一“你怎么走这边来了?”
两人都明知道这是句废话,陆领硬是死撑:“路过。”
伍月笙眯眼:“不是想来找我?”
陆领白眼:“自恋症又犯了……”
伍月笙骂:“没良心的,路过门口也不想来找我!”抬脚踹他,陆领扑通一声跪下了。伍月笙大骇:“不用这么大礼,下次长点记性就行了。”猫下腰去拣袋子里散出来的零食:“别给我摔碎了……”
陆领坐到地上,揉着膝盖苦笑:“明儿下班去我家吧。”抬头看伍月笙,不自然地:“我爸要见你。”
伍月笙看出点苗头儿,嘲笑收敛了不少。
陆领把她送到家,伍月笙开门,没有接手的意思。陆领只好把那十几斤东西放进屋去,茶几上不知是什么时候的水端起来就喝。伍月笙没安好心地用脚尖踢踢他膝盖,痛得他龇牙咧嘴。
伍月笙坐到他身边,语气很同情地:“脱裤子我看看,屁股都打青了吧?”
陆领推那双真来抓他裤子的手:“光是跪了祖宗。”
伍月笙呆住:“跪……”她要嫁到封建社会去?
陆领也是情急之下没想那么多,才说走了嘴。此刻也为这种事感到不可思议,起身要走。
伍月笙被他一撞,回过神来:“你还没买手机啊?”
“啊。”
伍月笙点头。就说嘛,这事儿也犯不着特意来找她说。
陆领回头看她:“我要叮嘱你一下,我妈对你非常……不太满意。”这样程度的暗示她能听进去吗?
伍月笙讶然:“这是什么句式……”都没见过她,说什么不满意?就是因为跟你儿子没名没份上床了?那应该是我妈不满意你们家才对啊。你儿子又没损失什么……所以说,是这样的原固,她的父母才没有在一起吗?
陆领观察她一会儿,在茶几上拿起一个装饰性大项链,拎至她眼前,让吊坠匀速摆动,嘴里念着:“你很温柔。你很温柔。你很温柔。”
伍月笙仰头恶狠狠盯着他眼睛。
“别看我。”陆领压下她,强迫她看吊坠。“你很温柔。”
伍月笙仿佛真的被他催眠。六零,我要是不温柔,要是你家里都反对你娶我。怎么办?
陆领晃了好半天没见她爆发,蹲下来与她平视,心惊地看见一双呆滞眼。慌忙收起那项链,在她脑门儿上推了一把:“喂,没事儿吧?”
伍月笙向沙发里倒去的同时,一脚踹翻了玻璃茶几。几面重重撞在陆领胸前,他闷哼着跌坐在地上。
第二十一章
陆领揉着胸口从小区出来,愤愤地一路碎念。要不是为了儿子健康,如何如何,忍了。茶几那么沉,就一脚踹过来,这是闹着玩吗?要不是他反应快……想一想,伍月笙也确实不像是在跟他闹着玩,打了个冷颤。跟这种女的打情骂俏会出人命的。
过天桥坐车,走到一半冒出来个洋骆驼,身强体壮地挡住了火车:“你从她家出来对不对?”
陆领瞪眼:“你谁啊?”
白皮金毛的洋骆驼,即是在不算明亮的路灯下,也看得出一张脸涨得老红:“我是你的对手!”
陆领抠着下巴,想起有个夸伍月笙“很漂亮”的外国人。
一个实力比你低很多的人说:你是我的对手。那就不是恭维,而是一种侮辱了。像刚从蒙古草原出来的郭靖,要是直接冲上桃花岛对黄药师说:你是我的对手。结果很可能当场被黄老邪用九阴白骨爪把脑袋抓成保龄球,还谈什么日后遇上蓉儿生郭襄创峨眉派至使光棍数量激增。尽管洋骆驼不认为自己跟陆领的实力差那么悬殊,但陆领可是远比黄老邪没风度。心里想着伍月笙可能连你长什么样都记不住,你凭什么当我对手?遂怒道:“我是你爸爸。”
扬张而去。
留下登场三次还只有代号称呼的国际友人悲悲戚戚。
把从伍月笙那受的气撒出去,陆领一路吹着口哨回家,却吃了个闭门羹。好极了,连保姆都跟出去了。他被关在外边,靠着防盗门暗忖:不如刚才在伍月笙那多挨一会儿了。
虽然那女的很暴力,大不了少惹她,总比在屋外强。想着想着他就原路回转。下楼和久未见面的伢锁走个碰头儿,扬起笑说:“哟嘿你怎么来了?”
伢锁没有笑,中性的脸孔很有点冷峻的意思:“这么晚了你去哪?”
陆领对伢锁的表情感到稀奇,但也没多想。姆指比比楼上答道:“家里门锁着,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伢锁说:“那正好找地儿坐坐吧。打你手机怎么总关机?”
陆领烦燥道:“丢好几天了。”也没人提给他买新手机的事。本来想他们不提,他就主动要吧,结果一时大意,把伍月笙的事儿先说出去了。一整天就没人给他好脸色看,他又不敢朝老太太要钱花。忍过了这几天再说吧,总有找他找不着的时候,一着急不就想起来买了吗?想不到人家找不着他,干脆不找,全家人抬脚走了,就把他自己扔在外面自生自灭。陆领悲哀地想,以前他晚上十点不回家,十点过一分,家里电话准时追过来。不知道哪天开始门禁放宽的,逐渐发展到现在,他死到外边都没人管了。
陆领本来晚饭已经吃得饱饱的了,陪伢锁去吃牛肉面,看他吃得香,自己也要了一碗,吐噜噜地竟然比人家还先吃光。
伢锁胃不好,吃东西不敢过快,对此场景也是见怪不怪。兀自吃着自己的那碗面,不时丢给吃饱无事的人一个消食话题,比如:“画画前两天儿请我吃饭来着。”
陆领骂一句,问:“咋不叫我呢?”对,他好像跟她闹崩了。恍然明白伢锁的话头儿是什么意思了。牙签撇到一边,不满意地问:“她去告我状了?”
伢锁白了他一眼,低头吸面条。
这个默认让没当过坏人的陆领一鼓作气:“她跟你说我扇她的事儿了?其实是她先扇我的……”
伢锁这个气:“你还动起手了!画画是个女孩儿。”他本来还以为陆领不会像佟画形容的那样,当着她的面儿跟别的女人怎么怎么样,现在一听,原来还有更严重的事。
陆领被吼得一愣愣,驴脾气又犯了:“叫唤个屁!”
伢锁放下筷子:“再怎么说你也不能动手打女生吧。”
陆领承认自己这点做得过份,却也不敢保证佟画再犯到他头上,会不会仍旧武力解决。伢锁也不要他的保证,只是觉得佟画这女孩子虽然心眼儿多了点儿,却是没几个坏的。大家好说好散,还都是朋友。至于撕破脸皮吗?陆领特想说佟画是给脸不要,刚说了个“她”字,把话又噎回去了。后来他才知道,要是真把这话说了,伢锁也会跟他撕破脸皮的。而他当时之所以没说,只是突然想起,说女孩子不要脸,是很不好的行为。
伢锁见他不做声,以为他知错,胆壮了不少,接着说:“画画说你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了?”
陆领点头:“嗯。”想一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要结婚了。”
伢锁头痛无比,这样的对话结果,让他怎么跟画画交待呢?
陆领斜着眼睛睨视他,想也知道这小子在烦恼什么,不知怎地感觉很痛快。抱起面碗把汤也喝了,伸手跟伢锁借手机,往家一拨,有人接,手机还给他,结了账起身回家了。
陆领的婚事是老太太公布出去的,没提奉子之事,想着尽快把婚事一办,小孩儿生下来的日子也就不算太奇怪。陆妈妈本来为独生子的婚事这样草率感到有点不是心思,一想也再无他法,只好把恨铁不成钢的怨气撒在陆领身上。可惜她这儿子也不知是性子豁达还是天生迟钝,对母亲注视全无反应,成天还是皱着眉头过自己的小日子,早出晚归地不知在忙些什么。跟老公抱怨,陆子鸣火仍未消,一句“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谁也不行管”,把话堵得死死。陆妈妈又开始担心起儿子结婚后如何生活的问题。
陆领可不想那么多,反正有些事他烦了也没用。到了约好伍月笙和他家人见面的那天,早上起床下楼跑了几圈回来,追电话过去嘱咐伍月笙下班别忘了过来,地址又背了一遍。伍月笙说发我手机上。忽然想起他手机丢了,不耐烦地催着他快买,找起人来也不方便。陆领心里想的是你打电话找我准没好事,手机不买也罢了。嘴里却说自己看上那款手机现在还太贵:“埋伏给我找他哥们儿买还得四千四。等元旦降到四千了再买。”
伍月笙一听直急眼:“元旦离现在还有三个多月,你差那几百块钱啊?”
陆领耍无赖:“差啊,要不你借我。”
伍月笙靠他一句,抬头看看阴霾的天:“你现在过来找我,我借你。”她早上到公司,刚打过卡,就被主编派到郊区来,参加一个别墅项目的谈话沙龙。十几人的小活动,市里随便哪个茶座水吧的一聊不就好了,偏跑到这狼吃娃的鬼地方,美其名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依山傍水者是为原生态、真别墅……吴以添跟电视部的出去做节目,不能当车夫,伍月笙一劲哄自己:我是革命的小洋钉,哪里用我往哪钉。开着吴大人的车出来。
她本来就有点转向,七绕八拐足足开了一个来小时,途中还经过了一片草铺,把伍月笙乐得,以为开进了内蒙古。再转过个路口,一簇褐顶白墙的小别墅若隐若现,不细看以为排场大的寺庙之类。还好整个路程下来,手机一直是有信号的。其实就算陆领不提醒,下班去他家的事也不会忘了……活动还没结束,伍月笙和一家报媒的记者就先退场了,那记者是要去跑别的会,伍月笙却实在是被窗外的景色勾得坐不住了。
来的时候还是阴天,只跟主办方宣喧的一会儿功夫,外边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好一阵儿雨势歇了,雨云倒也没散,天地雾蒙蒙地连成一片。而这番景致,算是她今天的偏得,确实在城里见不到,城市里,有碍眼建筑,挡着悲伤蔓延。在这片草原沉湖上,颜色便可浓重至极处的凄凄落落,仿佛什么痛楚郁结在喉咙,哽咽的缠绵。绿植青水,都被这天云雾遮罩成暗灰色调,像和尚袍子。颇配合刚才那个禅味的沙龙主题一一“舍”“得”出城。
细细把玩这两个字,越琢磨越有门道。要“舍”,也就是房子,“得”出城;出城,舍了华丽得了真。话说再执拗些,这世上有什么舍不得的?功、名、利、禄、亲、情、骨、肉……人没有舍不得的东西,只有舍不得的感觉。
雨基本已停下,能见度比较高,应该可以上路了。
伍月笙紧了紧衣服,车窗升上几公分。放在按扭上的手,过了今天,会和李述在同一个位置戴戒指。引擎发动了几秒钟又熄掉,气压低得她呼吸困难,靠在驾驶位上,目无焦距地望着人迹罕至的公路。自己骂了自己一句,严重怀疑刚才磨磨叽叽的佛道禅道话题洗了她的脑,怎么鬼上身一般挨这儿演起流浪女诗人来。
一辆车开过去,又倒回来,有人下车走过来。
伍月笙扭头看看,笑得怪异:“他还真找来了。”
第二十二章
陆领得意极了:“我就说是老吴的车吧。”
他下来那可可的司机脸色比天阴:“谁是老吴?”冲对面车里美女摆手打过招呼,又和陆领闲话了几句,这才驱车离去。
陆领钻进伍月笙车里:“好冷,今天。”打眼一瞄,她穿得可不怎么多。“就你一人儿?老吴呢?杀完埋了?”探出窗子四下看看,真没有人影。
送陆领来的QQ又原路调头回去,伍月笙见了,纳闷地问:“大雨天的,你哪儿找这么个傻小子把你送过来?”
陆领嘟囔:“雨很大吗?他去西山,捎我一段。”也没管西山跟这边压根儿不是一个方向,这人从来蹭车蹭得司机们都贼无奈。猛地想起此行目的,捏着手指伸向伍月笙:“来钱儿。”
伍月笙不理:“还真打算朝我借。”发动了车子上路,眼睛溜溜一转,笑着建议:“反正也是让埋伏帮你买,不够的让他添。”
陆领龇牙贼笑:“那他给我添四千。”
伍月笙鄙视他一眼:“合着你就一零头啊?”
陆领很坦然:“啊,你早上答应借我的。”
“……”伍月笙开始佩服孩子他爸了:“你这空想共产主义够牛逼的。”
陆领笑得张狂,好像这四千四百块钱已经揣进自己兜了一样。手指敲着车窗哼歌,不时擦擦玻璃片的呵气看沿途风景,欢快的心情正如伍月笙所言,像瀑布一样哗哗流动。
多一个人呼出的二氧化碳使车内变暖,空气流通节奏被搅乱了。伍月笙对他起早穿越半个城跑过来找她的举动不加评价,说起来,陆领这种做法,伍月笙似乎并不怎么意外的,可能因为她自己本来也是个会胡作非为的人。
陆领看着外头刷刷经过的大树和草地,一团团的乌云,心想,要是自恋的伍月笙问“你特地跑过来是不是想见我”,他该怎么回答。可是伍月笙没问。陆领觉得自己白白烦恼了:“我觉得你今天很和平。”
伍月笙职业使然地挑他措词:“平和。”
陆领没听出来区别,正为开了好几分钟还没什么变化的风景犯嘀咕:“怎么还在这片儿?”
伍月笙骂他:“来的时候不看道儿啊?”
陆领纠结着眉毛,很想说来的时候不是这条道,看伍月笙那副轻车熟路的模样,也没吱声。姆指比比窗外:“那河不错噢。回头在这边上盖间房子。晚上吃完饭了,出来上河边儿溜狗……地基打高点儿,要不赶上几场大雨就淹了。”
伍月笙刚说:“家里好像没狗可给你溜……”就见他理所当然地把目光投了过来。伍月笙看一眼路况,恐吓性地瞪回去。
到底也没瞪住陆领蓄势待发的一句话:“那不是还有你么。”
伍月笙心说我还被这二百五给圈进话里去了,很不服气,沉默半秒钟:“去你妈的。”
陆领没眼力见儿地仍在仰天长笑:“嘴干净点儿。”
伍月笙眯眼打量周围的荒郊野岭,是处理命案的好环境,萌生了动手干掉他就地掩埋的念头。
想不到陆领先动手了,一巴掌攥上方向盘,指着前方吼:“还拐!傻狍子!”
伍月笙怒,踩了刹车摩拳擦掌:“你皮子剌挠是不是……”
陆领此刻才终于相信自己的判断:“又绕回来了!你看看。”这个路口拐不该拐那个岔道如何如何。
伍月笙听得迷迷糊糊,降职做了副驾,就看他一顿左打轮右打轮,冲进了市里。果然还是人家自己地盘自己熟。她在旁边闲得肚子叽哩咕噜响,陆领问:“饿啦?”伍月笙说:“想上厕所。”
陆领嗤道:“憋着 !”眼睛却搜寻着往外瞄。
伍月笙不安好心地颐指前方车辆:“看着那雅阁没?亲它。”
陆领咧了嘴,伤自尊地拖长音骂她:“滚~”往车窗下瞥了一眼,费解:“哎?我这边儿上怎么出白实线了?”
伍月笙看都没看:“路边线呗。”
于是陆领就大方地开过去,到路口一看:逆行。气得他直笑:“我靠!你闭目合眼地瞎指挥个屁。”
伍月笙也下愤儿:“你开车我开车啊?”四下找探头未果,干脆坏心眼地说:“又不是咱俩的车……”
陆领顿时醍醐灌顶一般,不慌不忙地改上正道。
一对儿毛脚司机~五月笙自己想着,不由发笑,陆领问她笑什么,她指着路旁水泥柱子钢栅栏:“那是什么地儿?”
座地户尽职充当向导:“本市著名的东湖公园,始建于1933年。”
伍月笙夸他:“大流氓对本市的园林艺术倒是相当熟悉。”她随口打岔的话题,也没多想,却发现道路两侧的景色掠过速度明显渐慢,陆领一个硬刹把车停了来。伍月笙低喝:“这儿不让停车!”祸害人也不带这样的。车是她开出来的,一条路上违章两次,回头主编发现了,再查日期,还不得找她对命。
陆领噌地半转过身:“三五?”在伍月笙疑惑的目光中,飞快将车开到自行车道,一路倒着倒回东湖公园大门口,泊至停车区。
伍月笙表扬他:“你好样的。这一系列动作差不多能把主编今年的分儿都给扣光。”
陆领说:“东湖公园。知道吗?也是和平区结婚登记处。”
伍月笙不贫了,凝视着公园外墙,上面加挂的几个木牌匾,阴云之中依然面相亲切。她问:“故意开过来就让我看这个?”
陆领点头:“咱俩现在就进去登记,怎么样?”
伍月笙犹豫:“啥证件都不用带吗?”
陆领问她:“你除了一身份证还有啥证件啊?”
伍月笙牛哄哄地说:“户口本儿。”想了想,又问:“得婚检吧?”
陆领笑,拔了钥匙下车:“你怕啥?检出你怀孕了也不能不让结婚,走吧。我二姑夫在这儿里边上班,缺啥说一声,有空后补给他,先把证领了,省得还为这破事儿再特意跑一趟。”
钢印一加,陆领与伍月笙正式结为合法夫妇。
这时候,天又沥沥啦啦下起雨。二姑夫找了把伞给他们,陆领撑着伞,搂着伍月笙往车里跑。坐进车里,两人衣服头发都有点湿,怀里结婚证倒是干爽爽热乎乎的。伍月笙摸摸枣红皮儿上的烫金国徽,质量真好,一点儿都不掉漆。陆领擦着手,很好奇这个流程:“结完婚后就在一家了,为什么还要两个本?”
伍月笙也解释不具体,依照常识作答:“备用吧。怕丢了。”
陆领接受了这种相对合理的说法:“登记才九块钱,真便宜呀。”
伍月笙也很惊奇:“嗯。还给好几张一寸照片呢。”
“这是两寸的吧?”陆领在合照上比划:“人家可能也想着,要一个人也就将就了,俩人,还是放大一点儿吧。多出来那几张可以绞开当一寸照片使,我学生证上的就这一半这么大。”
伍月笙摇头:“肩膀挡上了怎么绞……我脸怎么这么白?是跟你比的吗?”
陆领看照片,再看本人:“你今天脸色儿就是不好。”
伍月笙手抚上小腹:“我有点儿肚子疼。”
陆领顿时慌了:“不会吧。”手忙脚乱把结婚证随便扔到边上,抹抹倒车镜开上路:“哪种疼法?是不是今天下雨凉着了?”
伍月笙的生理期向来不怎么准,最重要的是没有防备,她真是想都没想过程元元会没谱到这种程度!所以和陆领去领证签字的时候,感觉异样,她也没太起疑,忍着不适办完手续。直到肚子拧着劲儿疼起来,还以为是前些天胃肠炎的后遗症。匆匆下了车跑进旁边麦当劳的厕所里,看着内裤上的斑斑血迹,当时就不会了。
陆领提着雨伞,在洗手间门口转圈,出入的女士无一不拿眼白对他。不过陆领就从来不懂看人眼色,等不耐烦了,开始踹门:“好了没?快点!”里面出来一清洁工大妈训他:“有病啊?这是女厕所。”
陆领绕过她直接推门进去了,站在关起的一扇门前叫:“三……”
门唬地开了,伍月笙脸色惨白。
陆领差点伸手扶她:“你怎么回事?”进来的时候脸就跟张纸儿似的,这会儿更好像要飘了。
原来是担心生病的女友。数量不少的围观女群众也各自散开,伍月笙乍醒一般,大步离开众人的注视,掏出手机给程元元打电话。
电话那边憧憬幸福的妈妈,尤不知东窗事发大难临头,和帝豪的众姐儿们扯荤段子扯得正欢。接电话时抹着眼泪问:“啥事儿啊宝贝儿?”
伍月笙说:“我没事。你有事儿了。”
第二十三章
立北县所属的九马山市以及临近几个市区内,凡踏过红灯街的,都知道立北县的程七元,和她的帝豪。帝豪在立北来讲是地标级的建筑,电视台打广告报地址都说“帝豪夜总会下车向北50米即到”。尽管随着改革开放、随着中国加入WTO,广大人民群众物质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立北的娱乐业如雨后春笋般地篷勃发展,帝豪依然以其高水准的产品和独到的服务保持着行业领先地位。所以,能在帝豪站住脚,自然也个个都感觉良好,程七元为此开过会。神气的不要,只要骚气就行了,客人来玩,不是找妈来的。
小姐们以这句话为指导中心,紧紧贯彻老板娘的思想。每到天黑上座点儿,天上神仙路过帝豪都绕着走,生怕坏了自己多年的修行。稍有些灵力的法师道人,离十里开外就有种濒临千年狐穴的感觉。
今天轮值的佳佳丽丽都是前儿刚到的,才上岗很积极,早早就到门口去给过往的老少爷们儿放电。有车在门口一停,迅速扫视,起码副处级干部的座骑,下车的男人虽然年纪不大,倒是有种贵气。两人视线一对,立马掐了烟,迎上去没两步,驾驶位出来个身材火辣的长发美女。
女人对比自己漂亮的女人总有一种旁人难以安抚的怒气,何况这个漂亮女人面带敌意,直指帝豪。
丽丽向佳佳打个眼色,佳佳靠在门前挡住入口,斜眸问道:“干嘛的呀?”
伍月笙看着两张新脸儿,没理会,迈上台阶就要进门。
丽丽上前一步尖着嗓子帮腔:“哎哎哎,我说你找人还是干嘛给个音儿,我们这儿不招待女宾。噢?”
陆领跟在后边想笑,又觉得不适时宜,憋得直咳嗽。伍月笙生硬地说:“闪开。”话落没见效果,直接拨开两人推门进去了。
那佳佳的重心本来就倚在门上,被她一推差点摔了,踉跄着骂道:“找死吧操你妈的。”
伍月笙闻言停下,旋身冷笑:“那你可挺敢操。”
阿淼正在吧台打电话,听见门口喧哗,捂住听筒骂:“扎乎什么玩意儿……”抬头一眼看见伍月笙,妈呀一声挂了电话,用迎贵客的身姿贴了上去:“我的亲祖宗你怎么回来了?”
佳佳丽丽一听这称呼就傻了眼儿,板板儿地,立在边上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阿淼眼一转就知道她们俩惹事了,没好气骂道:“不赶紧外头盯着,跟这儿扒眼儿看他妈什么!”再换了副媚笑拉伍月笙到沙发上坐。服务业出身的,没有一眼照顾不到的角落,一边冲里间大声喊:“七嫂,伍月笙回来了。”一边鬼兮兮打量跟过来的陆领,夸张的假睫毛直扑闪:“我说……这帅哥儿是……”
伍月笙黑了脸:“我进里屋找她。”
里屋程元元和萍萍听着声音,满脸惊喜地开门出来,萍萍一把给伍月笙抱住了:“唉呀可想死我了,好几个月也不说回来,死没良心的。”发完嗲又推开上上下下地看,话里有话地说:“宝贝儿~你是不是胖啦?”
伍月笙说:“我是气肿了。”推程元元进去,对跟脚的萍萍说:“你们都忙去吧。”
萍萍觉察不对,向阿淼比嘴型询问,阿淼也茫然。两人一齐望向陆领,陆领尴尬地咧着嘴,一个箭步,抹身跟进了那娘俩儿的小空间。
空间可是不小,南北对开的连铺大床,散着几件性感的女士内衣。小姐们都被赶到大厅,并且有伍月笙在,任谁也不敢扒门板偷听。陆领坐在墙边的沙发里,借翻看茶几上碟片的动作来掩饰心里的烦乱。
程元元孤立无援地对着伍月笙干笑:“哎呀我还不是吓唬你,让你长长教训,谁让你们胡来!你想我要真逼你结婚肯定马上押你们去办证啊,能拖着等你来例假吗?”心里暗恼自己光顾着庆祝,动作太慢了,早知道刚才这觉儿不睡就好了。医院那大夫虽然从帝豪的小姐身上赚了下少,可是开这种假证明还是让程元元费了不少唇舌和银子的。
伍月笙对这风车一样的妈妈完全没有治标的方法,况且今天实在没力气了。坐在沙发上直犯困,亏她在路上还担心会不会是流产。
陆领也服了:“真能闹……”
程元元笑得像首相夫人,她看出女儿精神不佳,没法久战。“你说是不是,六零?我都说过不会把她塞给你的。咋?她还当真事儿跟你说了啊?”
陆领点头:“说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小红本,摆在茶几上:“所以改明儿把她户口签过去吧,妈。”
伍月笙气得,忽然发疯似地,抓过一本结婚证,在二人皆无反应之前,刷刷两下撕了稀碎。又去抓另一本,被陆领一把按住。程元元推开她,猛锤:“你作什么死!”
陆领也猛劝:“是啊,你全撕了……这将来离婚还得用呢。”
程元元闻言戒备地迈开一步,把伍月笙推到陆领身边。
伍月笙踉跄着被陆领扶住,以通知口吻说:“我要离婚!”
程元元静脉贲张:“除非我死!”
伍月笙大逆不道地指着母亲:“这是骗婚知不知道!?你想没想过,我嫁过去了,他们家发现我根本没怀孕,会怎么对我?说什么对我负责!狗屎!我……”再脏的还是骂不出来,一筒子雷烟火炮憋在胸腔里,气得她咔咔直咳嗽。推开陆领,转身就走。
程元元还在叫号:“你滚,你别再回来!”跟出去,“你们都别拦!听着没程萍,你别拦她!让她走。我告诉你伍月笙,你别回来!这家没你这人……”声音越来越远。
被扒拉到沙发上的陆领,无聊地,拣起被撕碎的结婚证书,原样拼回,拼到一半又抓狂,胡乱拂开,回光凶狠地瞪向门的位置:“吵吵个屁啊!”
伍月笙出了帝豪就低头疯走,一抬眼已是街转角,那家木木小店早已易主更名,改出租光盘和言情小说,仍然以帝豪和附近学校为主要客源。她梦游似的走过去,外墙被翻刷过了,盖住了当年的涂鸦。她用李述最大号的油画笔,沾着几百块一瓶的纹身颜料,在墙上浓墨重彩地写下:折!还画了个圈。李述发现后也不急不气,只是把颜料夺回去,换了成本低廉的广告色给她继续玩。伍月笙在原来的字上打个叉,写:不折了。再写:收破烂。李述说:“要有人来,我就告诉他送帝豪去。”她只好划掉,继续想词儿挑战极限。最后,趁着李述招待客人,飞快写下八个大字,乖乖送回笔墨,回家避难去了。李述感觉不安,丢下客人出来看,高高在上贼眉鼠眼的字迹一一专治性病,一针见效一一把捧着图册跟出来询问事宜的男孩子笑个半死。
现在,漂亮的砖红色粉饰了全部印记,记忆力很好的伍月笙,也要费力地回想,才能想起哪些字是用什么颜色来写的。李述大概早忘了,对于他来说,这种事只是伍月笙多年来无数的小闹剧之一。李述还记不记得这个店呢?他的外墙是仿原木的淡青色,总该记得吧。
吴以添的电话打进来,姿态异常地低:“你野一天了,这眼瞅下班,咋也把车给我送回来吧。”
伍月笙这才蓦地察觉到天色已晚,还以为是阴天的事,原来都这个钟头了。抱歉地说:“我临时有点事,开回老家了,要不您今儿打车回吧。明天加满油给您开去。”
吴以添大骂:“工作时间你干什么!这丫头是不是跟我混熟了!”
伍月笙也不含糊,呛呛呛喊回去:“你喊谁丫头丫头的!我是你家闺女啊?”沉着脸掉头回去开车。
吴以添这边对着被挂掉的电话,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触逆龙鳞了,举世皆赞的创意才能发挥,测度:“莫非是……人妖?”
身旁的摄像擦着机器,听见他自言自语,三八兮兮地套话:“谁?”
吴以添目不斜视:“你!”
摄像喉节蠕动,抓了抓下巴上尖尖的一撮山羊胡,妩媚地望着主编:“这都让你看出来了讨厌。”
吴以添听得汗毛倒耸,跟吃了一把毛毛虫似的。眨巴眨巴眼,调出伍月笙的号,给她写短信:“不管!今天一定要把车送回来啦!这是你凶人家的代价!”
伍月笙盯着屏幕,心叫不妙,把主编第二人格给刺激出来了。没敢多耽误,催足油门给人家送车。
门口两个小姐,早在伍月笙往回来的时候,就进屋通知程元元了。程元元摆谱:“一会儿她进来谁也别搭理她,让她耍!”
萍萍阿淼正铺着台阶,门外又传来前线报道:“七嫂,她开车走了。”
最急的陆领,原本还坐在一边,低头不知道想什么,听见这消息,噌地站起来:“那我怎么办啊?”
第二十四章
伍月笙连夜赶过来,一直开进市里才给吴以添打电话。吴主编压根也没指望过她能从立北回来,发完那条人妖短信,约了几个同行出去腐败。此刻正在KTV里大唱嘻刷刷,手机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理的。伍月笙听着彩铃直冒火,挂了电话调头回自己家。
吴以添因为没开车,放着胆子喝了不少酒,快快乐乐地出门,拦下辆出租坐进去,还坏心眼儿地想,让那几个孙今儿都碰到警察,没车多好啊……发现了手机的未接来电,感到有点不安。打回去,再一看出租车的起价,赶紧挂断。
伍月笙站在窗前抽烟,手机嚎一声又没音儿了。这他妈谁要死啊?她骂着,掐了烟,把烟缸放到茶几上,坐进沙发看号码,看时间: “报复也不用这么明显吧?我又不缺心眼儿。”
吴以添被听筒里传来的凉意冰得全身盗汗:“什么呀,不是怕你睡了么。”
伍月笙冷哼:“哟,难得您这么疼我。”
吴以添借着酒劲:“多没良心!我一直很疼你。”司机确认转弯方向,吴以添声控。
伍月笙听了,笑道:“看来没车并不能阻止主编外出淫荡。”
吴以添正色:“我这是正常交际。”
伍月笙反唇相讥:“就二半夜的跟女同事交际谁疼谁?”
多新鲜,她起的头儿!吴以添不悦:“你要睡不着觉,就给我把车送来。明儿一早还有事。”
伍月笙说:“好啊。”挂电话。谁伺候你!自己过来拿吧。
吴以添耳边是嘟嘟响,脑子里却把算盘珠子拨得哒哒响,只是由于酒精刺激,加法也按乘法打的。很多结果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沉默地想:再怎么难开口的事,还是说清楚的比较好,于是叹了口气:“师傅~调个头去黄河大街。”
伍月笙告诉吴以添单元号,披件长外套出去,把钥匙塞给他,转身要回屋。吴以添叫住了她,却是靠在车门上慢条斯理地点着根烟。伍月笙裹紧衣摆:“有事儿快说。”侧眼看着吞吞吐吐很忧郁的主编,调笑地问:“哎,您不是要进屋喝咖啡吧?”
吴以添不自在地换个姿势,咳一声,说:“上次你在酒吧,给我打了电话,还记得吧?”
伍月笙戚戚然道:“我当然记得。”
吴以添说:“本来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我一直以为你是闹着玩的。”
伍月笙正想着他突然提起此事的用意,听到这句话,猜是六零同他说了什么。再想想这些天,验孕单,小红本……不过是闹剧一场,感慨良深:“性质差不多。我也没想真结婚什么的。”
很为难的吴以添,很正义的表情,很诚肯地说:“三五,我是很照顾你,那是因为在你来公司之前,咱们就打过照面儿了。没别的意思,别误会。可能我言语上有点流氓,但你主编我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顶天儿会出去找小姐,不会对自己员工下手的。”
伍月笙呆怔着。不是没听明白,是不敢相信自己明白的。
他又说:“我走了,你早点儿睡。明天来公司,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三五?”拉开车门,被伍月笙穿着拖鞋一脚给踹上。吴以添错愕地望着她。
伍月笙怒了,怒到尽头的笑容是狰狞。看着深怕被强暴的吴以添:“你他妈的当我…… 我操!”拉开楼道门进去了。
吴以添擦着车门上的脚印,又心疼又头疼。拒绝这种事,他很不擅长的啊,可毕竟还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三五是个好姑娘,虽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应该能理解的吧。又想起了她平日里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摇了摇头。唉~就是一时迷恋吧。
第二天,吴以添九点准时来到公司,前台见了打招呼,不着痕迹看看电脑上时间,觉得好奇怪。
吴以添倒没空理会她不算太尊重人的小动作,大步拐进编辑部。
不出所料地看到伍月笙空空的工位。
突然间心里也空空的。想着坐在那里抽着烟,看着他出神的小姑娘。
他是不是把话说得太死了呢……
“你含情脉脉地看着它干什么?”伍月笙把保洁洗得亮晶晶的烟灰缸举到他面前,“喜欢拿去。”
吴以添惊喜地接过来:“三五!”她果然不是小气的女孩儿。
伍月笙一只手指止住他似要上前拥抱的动作:“离我远点儿!我现在看你一肚子火。”余气犹在地把包丢到办公桌上。居然敢以为她会染指已婚男士!她看起来就那么饥不择食?
吴以添放下烟缸,两只胳膊都搭在工位隔断上:“别这样……”
话说了一半被人事经理的大嗓门给打断:“吴总你来了!主持人的招聘启事赶快给我,今儿安排他们挂网上去。不是挺急的吗?”
吴以添不耐烦地拉下脸,回过头却是笑容满面:“好。这就给你。”打发走人,转回来对伍月笙八卦:“伊佳辞职结婚去了,还得再给电视部招一女上持。这么年轻急什么呀,不多攒两年嫁妆。哎,三五,你说现在漂亮姑娘怎么都不务正业呢?”说完这话就后悔了。眼前这位也是姑娘,是不务正业呢?还是不够漂亮?
好在伍月笙没听出来,或许是根本没听。自己开电脑,撕开包装把咖啡倒进杯子里,又绕过他去接水。
吴以添一直等她忙和完坐下:“对了,你近期别接采访了,过几天要去三亚,给月伴湾做一个奢侈品展。你跟我跑一趟,杂志这边一直都是你对接的。”
伍月笙吹着咖啡不经意地闻香气,眨眨眼:“过几天是过几天?你得给我一准日子.我看能不能去。过几天我可能要请婚假。”
吴以添没听清:“什么假?”
伍月笙抬头看他:“婚假。”
吴以添费解地皱着眉。
伍月笙平着调子表明立场:“没办法,人长太漂亮了,就很容易不务正业的。”
陆顿是第二天中午才回到家的,自首说在朋友那儿喝多睡着,忘了晚上要带伍月笙来家的事儿了。让陆妈妈这顿臭骂。骂完嘱咐他:“你爸等你一上午了,学校有急事才去的,一会儿回来你可不行跟他说实话。”
陆领说那我咋说,他就是不会撒谎才跟程元元讨教,结果原话学回来,自己妈又不让说。
陆妈妈想了想,低语:“就说那姑娘临时有事儿……”
陆老太太坐在沙发上摆扑克,抬眼瞄一眼媳妇儿,意思是你不教好的。
陆妈妈稍微有点尴尬,掩饰地说:“那姑娘也是,六零不找她就不能自己来啦?要不打个电话说一声,也是那么回事啊。这一家子大人都等见她你说说。”
陆领据实说:“她找不着咱家。”伍月笙自己开车走过一遍的道都记不住呢,何况这一次没来过的地儿。他发现她有点没方向感。
陆妈妈没词儿了,捶儿子一把:“你这小子,一天心大的。我跟你奶我们急得都要报案了。手机手机也丢,一年没到头儿这都第三个了。不够你败家的,赶紧上楼换个衣服,我领你买手机去。”
陆领从上衣兜里掏出一部手机:“我买了。”给母亲和奶奶展示过那部四千四的新款智能机器,起身上楼去换衣服。
陆妈妈跟上去:“你哪来的钱啊?”
打电话确定了伍月笙的方位,陆领开车杀过去,追了半个商场才翻到她。刚从试衣间里出来,穿了条呢料小灰格子短裤,对着镜子前前后后地照,看见陆领过来,也没什么表情,告诉导购:“再找个小一号的。”说完到旁边架子上挑毛衣,问他:“你拿谁手机给我发的短信?你妈的?”
陆领说:“你妈的。”
伍月笙啧一声,扭头瞪他,想想自己问的话也确实有歧意,剜了他一眼,没说话。
陆领笑笑:“真是咱妈买的。”掏出手机来给她看,“今天早上给我买的。”
伍月笙嫌恶地看他:“别咱咱的,你要愿意那以后就是你一人儿的妈了。别扯上我。”
导购把伍月笙要的尺码拿来,伍月笙看一眼:“开了吧。”
陆领待导购走开之后才训妻:“你有话说话,跑什么啊?”
伍月笙的态度沉着冷静:“我跟她没话说。”挑了自己尺码的毛衣,又钻进试衣间。不一会儿穿出来,镜子前转了两转,也买下了。付完账直接剪掉标签穿起走。
陆领很自动地提着她丢在收银台的旧衣服跟上去,打量她身上那件夸张领子的大毛衣:“受穷等不了过夜。”
伍月笙挑眉:“花你钱啦?”
陆领很大方:“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伍月笙猛地停下来,失声两秒,骂:“放他妈屁!”
陆领得意道:“七嫂说的。”
伍月笙对着这张坚持的脸,再度无语,手里两个购物袋子也砸过去:“把你坑了还美呢!”咧嘴之前转身,不肯让他看见。
陆领已经在她的话里听出笑意,贴到她身边:“你一个月工资多少啊?以后除了自己还得养着我呢。省点儿花,别乱买东西。”
伍月笙骂他一句,看见他身上穿着与昨天不同的衣服,想起了一些比较严肃的事:“你家那边,昨天没去,没事吧?”
陆领问:“你还关心这个吗?”亏她还记着,他自己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到晚上要往家打电话说不回家住,才意外想起这回事儿。跟程元元商量对策后,又问伍月笙肚子里没孩子,到日子了拿啥跟家交待。程元元说没孩子你还娶她吗?陆领却愣了一下,要结婚是因为孩子的事,竟像是突然才意识到。
伍月笙头一回对陆领有点愧。再怎么说,他是她们母女战争中无辜的牺牲品,不过好像也无从安慰。抿抿嘴,转身继续跷班中的购物活动。
陆领没什么好气儿地说:“走那么快干什么!你肚子又不疼了是吧?”
提到这个,伍月笙更抬不起来头了。因为这个大乌龙,被罚跪到第二天还膝盖无力的陆领,要怎么跟家里解释呢?斜眼瞄他半天突然笑了:“我要不是太慌怎么能着了这种道儿!处男第一次就中奖,哪有那么强悍的精子。”
“犯虎!”陆领很纯洁地扭开脸,不敢正视她。
伍月笙哈哈笑,伸手掐他脸蛋。陆领一边躲一边骂,用袋子打她手。
路过一个女人惊讶看着伍月笙:“李夫人?”
伍月笙捡起掉在地上的购物袋,直了腰看着面前陌生的女人。因为不是假期,商场人不是很多,身边也没有其它可以叫夫人的物种。那这人是在叫她?与陆领对视一眼,无辜地攒眉头。
那女的仰头看清伍月笙正脸:“不好意思。”拉着同伴走了:“我还以为是三号港湾那个副总的媳妇儿。上次我老公他们酒会我见过她,长挺像的。”又回头看看,正与伍月笙漠然的视线对上,匆匆掉头再没敢说话。
重重拍着购物袋上的灰,伍月笙音量不小地骂道:“瞎逼。”
第二十五章
伍月笙出门要打车,陆领腾手晃出一把令她吐血的钥匙。
停在一堆深色轿子中的佳美,像个白嫩鲜香的美人儿。程元元信不着她开,倒信得着这开车追尾的货。伍月笙吹声口哨:“真牛逼,你就这么把她车开出来了?还给你买手机……我怎么好像个倒搭的。”
陆领把她的大包小包扔进后座:“你像倒搭的我还不像吃软饭的呢。”
伍月笙倒是同意他这个观点:“是啊,吃软饭的比你长得像样多了。”
陆领坐进驾驶舱:“我估计她是想找个引子,回头就说取车,完事儿来看你。要不没台阶下么。”娘俩对骂的那架势,就跟老死不相往来了似的。
伍月笙刚掏出烟,听着这话诧异地望着他:“你不傻啊。”扔给他一根,“你也别在车里抽。我上次把她座垫烧个窟窿,差点儿没把我拆了补上。”
陆领没下车,却还是把胳膊脑袋都探出来。
伍月笙叨着烟,脚蹬在车轮上系鞋带。身后开过一辆车,提示性地给声喇叭。她含糊骂道:“BB你妈啊。”
陆领朝她喷烟:“你也算女的吗!”
伍月笙掸着手,夹下烟邪笑:“你不是验过身了吗?还挺销魂,嘻……”
陆领对她的率性简直无言以对:“娶了你倒八辈子血霉。”
伍月笙切他,心想要不是棋差一招,老子还给不到你头上。奚落道:“上我们家连吃带拿的,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陆领陡地提起一股气,忿然瞪视:“你以为你证儿一撕就能给我撕成外人啊?”
伍月笙被他的语气弄得一愣,也没抓住自己诡异的心跳节奏是什么意思。伸手擦去他脸侧一星烟灰,颇觉丧气地扯着唇角:“我那是撕给你妈看的。”
陆领听不明白这句话,仰着头问她:“那你要离婚吗?”
伍月笙飞眼:“舍不得啦?”
陆领呕吐:“跟你唠正经的呢。”
伍月笙抚压他的抬头纹,没言语。
她是压根儿没想过要结婚,不过证既然领到手,她到底是个已婚人士了,倒也用不着再费遍事儿去办离吧。气也是气程元元的狡诈多一点。她早该知道她那个妈,别人脑瓜转一转儿她能转十转儿,口口声声不强迫,给时间,根本就是怕她烂到手里面时时刻刻绞尽脑汁想邪点子。
可是,想起她红着眼眶说责任的模样,伍月笙又打心眼儿里不希望那些眼泪是假的。
陆领挥开那只漫不经心搓掉他半层皮的手:“对付着过吧先?”
伍月笙自动地嗯了一声,顿了两秒钟才消化他的话,很夸张地点头:“行啊。你爸有钱吗?”
陆领挠挠脑袋,没想过她会问出这种问题,临场发挥道:“有。”虽然跟他专业有关,可他还真搞不太懂“有钱”这个抽象的概念具体定义怎么样。
伍月笙盘着手,神情倨傲:“别光说说说的,我得见着实物。大件儿,有照的,都给我拿来审审。”
陆领再一算,不对啊。那些都是他老子的,他自己啥也没有。陋话得讲在前头:“七嫂说了,我要接着上学,得朝你要学费……”
伍月笙听着逆耳:“谁说的你跟谁要!少找我。死不死谁儿子!”自己许的愿让到她身上来套现,她咋那么冤大头?
果然就跟程元元说的一样,伍月笙没心、没肺、没感情,再加上没孩子,这场婚姻对她来说,已经不具任何意义。陆领悲哀地弹弹烟灰,看着伍月笙抽烟的姿势,想起老太太交待的一件事。“我奶让结完婚住到我们家。”
伍月笙很干脆地告诉他:“不可能。”
她可以遵着国家法律承认婚姻,可以遂了程元元的愿不离婚。但她并不打算要真跟陆领合并同类项,更逞论跟一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共同生活。
这种奇怪的事只要多想一会儿,半夜睡觉都会梦游的。
陆领也没指望她同意,可被拒绝得那么没面子,也有些不爽,多嘴劝道:“反正你也租的房子。”
“租的怎么了?”伍月笙吸光最后一口烟,弹开海绵蒂,绕到车里教他地产知识:“你们家也只有房屋使用权,过几十年一样是国家的。知道吗?”
陆领摇头。
伍月笙命令:“开车。”
陆领拧着钥匙,不抬头地说:“那个一一孩子的事儿……”
伍月笙眉一紧:“就说掉了吧。”
陆领的动作僵半拍又继续:“其实有没有孩子,我爸现在知道了咱俩的事儿,也得让我跟你结婚。就是老太太那关不好过,怕给你脸子。”
伍月笙很坦然:“我不怕。”
陆领不屑地:“吹吧。”
程元元的心病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剩下的麻烦在她看来,完全是些蚊虫叮咬的小毛病。可以说,除了伍月笙过早发现没怀孕的事,其它的都在她掌控之中,所以早在陆领离开立北的时候,她就把事先想好的话教给他了:只要你们赶紧结婚还穿不了帮,晚产的事儿不多见,但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陆领反应了一下才懂,这是让他赶快把谎话变成事实。问题是,伍月笙可能让他有这个机会吗?
伍月笙对从进门就保持托腮姿势坐在沙发里烦恼的陆领暂不理睬,正忙着把冬天的衣服挂进柜子里,夏天的收进整理箱,偶尔甩出来几件过时不肯再穿的。
陆领在想,丈母娘的这番话暂时不能对自恋病毒携带者说,她绝对会以为他要结婚是对她的身体有企图。这倒不能完全说她是胡思乱想。事实上,忆起那天的云雨,陆领的确会有生理反应。因此更加不能让伍月笙察觉。陆领吃不准她知道他的想法后会是怎么样的反应,估计不能这么全无防备地让他跟来家里吧。他不怕她骂人,只是受不了她那副自我陶醉相。
一般说来,陆领对人对己都还算诚实,虽然不知道原固,但他承认自己受了伍月笙的吸引。他经常没有任何先兆地想见她,渴望她的碰触。也许仅仅来自初涉情欲的混乱感觉。他懒得分辩,也分辩不出,反正是喜欢她在自己视野内活动,就来找她,至于由头,她也不问。他正好不用说。
但是伍月笙有时候会挤兑他,衣柜收拾差不多了,也有闲心看那张单纯脸上的复杂表情:“你这发什么春呢?”
陆领瞪她,瞪到那满箱满柜的衣服:“靠,你这么多衣服今天又买那些?”
伍月笙并不觉得浪费:“女人年轻的时候应该有几件记得住的衣服穿。”
“那你记性可够好的了。”陆领叹为观止。“你怎么不上班跑去溜哒街败家?老吴也不说管你。”
“他现在躲我还来不及呢,还管我。”伍月笙翻翻眼睛,抱着衣服坐到整理箱上:“不说我还忘了。合着你一直没跟他提过那茬儿啊?我以为他知道了故意整景恶心我呢。”
“……哪茬儿啊?”陆领光听她嘀咕一串话,一点儿也没听懂说的是啥。
伍月笙把头天晚上吴以添义正严辞的拒绝给讲了一遍,又说了今天早上在单位发生的一幕。吴以添得知伍月笙跟陆领这两团炮火,居然无论名实都做成了两口子,心情岂只震惊二字可以形容。当然也顾不得阻止伍月笙的罢工行为。
陆领听完了,怒火中烧,先是冷笑:“可他妈发现比你还自恋的了!”吴以添那大畜牲,不让别人瞎想,自己想得跟朵花似的。
伍月笙看着咬牙切齿的人,很奇怪:“我能认为你这是比我还生气吗?”
这句话问得陆领腾地站起来,一脚踹翻了脚边的垃圾筒。直吼道:“我跟埋伏说过!”就在跟伍月笙发生关系的第二天,去埋伏店里,就把这事儿跟他说了。倒没有别的用意,就是憋不住想说。而埋伏那张磕磕巴巴的破车嘴,传闲话一个顶仨。所以陆领恼了,在他认为,吴以添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和伍月笙的事儿!那他对伍月笙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以为,当天换成他送伍月笙回家也可以送进宾馆?
更气的是,自己竟没法否定这种事的可能性。陆领气得无法安坐,站起来直出长气,在不太大的客厅里来来回回走。到底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他完全摸不准怪异的伍月笙。
伍月笙被吼得无语,她不知道他“跟埋伏说过”是指说什么,也就不理解他干嘛突然发这么大火。呆呆地问道:“要抽啊……”
陆领回头想骂,视及伍月笙的眼神,那是跟恶毒的语言不相符的眼神。刻薄又没耐心的伍月笙,没有怪他一弄乱她的房间,而是用一种好奇的眼神在看他。她想知道他为什么生气!?陆领因为这个发现,火气平息了大半,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收拾纸篓。
伍月笙皱眉看了一会儿,为他戏剧化的变脸感到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