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22

上官慕容:唐时明月 9 - 18



【第9章】 消息


直到两天后的傍晚,春虎才从长安赶回来。除了春虎,并没有其他人。回来后,就被鱼文翰直接叫到书房了。

鱼幼薇去得时候,正遇到阿宣一脸没落的站在门口,似难过,似隐忍。

屋里传来春虎的声音:“…薛郎君走了之后,小人就在杜家住了下来。杜大人虽说没有承诺要来接程家娘子,但是对小人招待也算周到,一日三餐还是有的。谁知道,今日杜夫人回府没有多久,杜家的家丁就说小人是骗子,还将小人赶了出来。小人就再也没见过杜大人了,也没有听到杜大人只言片语……,小人不知怎么办,就急忙回来了。”

看来,杜牧有些惧内啊!在唐朝,男子在外,可以有很多的风流轶事,但是都是要留在外面的。如果要带到家里来,是需要大妇同意才行,否则,根本进不了门。偏偏唐朝的女子都霸道的很,这个时代,“妒妇”的确是不少啊!

在鱼幼薇发愣的这一会,阿宣已经转身走了。鱼幼薇想叫住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也许,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是安静。

到晚上吃膳食的时候,也没有见到程氏母子。鱼幼薇心中有些担心他会不会钻牛角尖一时想不开,吃饭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

刘氏却有些不平:“没有想到杜大人会是这样的人!骗了程家娘子不说,好歹跟人家说一声。现在倒好,让人家白等这么多年,好好的青春都给耽误了。”

鱼文翰却说:“诗人多情却又最是无情。照春虎说的来看,杜大人想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哇!”

刘氏又说:“程家娘子已经跟我说明日就要离开了。”

鱼幼薇有些惊愕:“这么快?”

刘氏叹了气说:“程家娘子说要回池州老家,阿宣却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去长安。你说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这杜大人摆明了不想认他们娘俩,可是这孩子还是不死心,非要去长安问个明白。程娘子劝也劝不住,只得由着他。”

鱼幼薇有些担心:这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去了长安只怕会受到更大的打击!

饭毕,鱼幼薇想再劝一劝阿宣,就陪着刘氏去看程氏有没有收拾好明日要带的东西。

出乎鱼幼薇的意料,不管是程氏还是阿宣都没有想象中的难过萎靡,程氏一脸的自若,好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的坦然。阿宣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他们这样,刘氏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鱼幼薇扯了扯阿宣的袖子,示意他出去。

已经进入初秋,院中的桂花树开得正好,在朦胧的月光下散发着阵阵的香气。天上一轮满月似银盘般皎洁圆满,月光笼罩之下,阿宣目似朗星正灼灼地望着鱼幼薇。鱼幼薇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孩,竟生的如此漂亮。

气氛有些凝滞,鱼幼薇正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说出口。顿时有些恼怒自己就这样把人叫出来,却什么话都不说,略有些尴尬只好转过身子,抬起头看着天空的月亮。

鱼幼薇正在组织语言,却听见身后传来阿宣的声音:“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阿宣出来多时,现在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

鱼幼薇把脸转过来:“你要回家当然是好的,但是我听说你执意要去长安,是不是?”

阿宣盯着鱼幼薇有些气恼的脸一怔,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这才缓缓的开口:“你…不要担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此去长安,既是为了寻找那人,也不是为了寻找那人。我与阿娘不远千里而来,怎能不到长安就半途而废,既然九十九步都走了,自然也不差这一步。我已经不对那人抱有任何幻想,只是想见一见,看看这个我顶礼膜拜了八年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鱼幼薇心中有些安慰,这个人成长的太快了,难道人都是经历苦难才能成长?

顺着他的视线,鱼幼薇又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孤月:“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你回家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总之,我会回到书院继续读书,我觉得自己并不能因为一时气愤,就要写诗。而且,我不认为自己在写诗方面有天分。”

刚说他成熟,又犯起孩子气,鱼幼薇莞尔一笑:“这个世上,没有哪个人生来就会作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可以。何况,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每个人生活的环境不同,想法不同,擅长的区域也不同。就是不同才能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啊!”

阿宣听了琢磨了一下笑着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你说的倒是很新鲜,但是确有道理。”

“那当然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月无长圆,才更值得人去咏颂;人无长聚,才更值得人去珍惜。若天天都是圆月还有什么意思?若天天都是相聚,久了也腻了!作诗,自然也是如此。如果人人风格相同,那就如同嚼蜡,还有何意思呢?”鱼幼薇说的极认真。

阿宣听了果然眼睛亮了起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你说的真好,比先生都不差。不对,应该是比先生说的都好!”

鱼幼薇却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我说的,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只有多读书,多看别人的观点,别人的诗,才能集百家之长,成自己之言呐!”

阿宣若有所思:“你今天说的,我会记在心上的。我以后也要多看书,多读书。你懂得真多,我真想多听你说说。只是,明日一别,下次却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

鱼幼薇笑着拍他的肩膀:“你听好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阿宣有些发呆地重复着这句话,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烫。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鱼幼薇一面答应着刘氏呼唤一面回去了。

桂花树依旧飘着阵阵芬芳,阿宣却觉得自己的心像这朵朵桂花,开满香甜;又觉得自己的心,像天上的明月,此刻正涨得圆满。

翌日清晨,程氏母子就离开了鱼家。

鱼幼薇有心想跟阿宣说话,见阿宣只神色没落地盯着地面,并不抬头。也只好什么都不说,只听程氏跟刘氏道别。

刘氏的执意坚持要让春虎套车送他们去长安,程氏说什么也不肯:“刘姐姐,我们母子承蒙您援手,才得以安然无恙。刘姐姐与鱼先生帮我们送信奔波,这几日您对我们更是照顾有家。我们母子本就无以为报,现在离去,怎能再劳烦姐姐相送!姐姐快些回去吧!”

刘氏一面吩咐春虎套车,一面拉着程氏的手:“我说程家妹子,既然你说麻烦姐姐,姐姐也就不客气了,姐姐呀,受下你的谢。这几日都麻烦过来了,索性,你就让姐姐好人做到底呗!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也别跟我争了。这么着,我让春虎将你跟阿宣送到鄠县县城,这样你们娘俩也好坐车。从鄠杜到长安虽说不远,若要徒步,还是需要些时间的。你就听姐姐的吧,啊!”

程氏推迟不过,只得屈膝道谢:“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妇人无以为报,来生定结草衔环以报姐姐大恩!”

刘氏托着她的胳膊阻止:“别说傻话了,你我相识即是缘分,姐姐认下你这个妹子。若以后再有难处,尽管来找姐姐。”

程氏还欲再拜,刘氏却说:“快些上车吧!让阿宣代笔,要常给我写信。”

程氏母子登上驴车,春虎扬起鞭子。驴车走的并不快,但还是一点一点载着他们离开直至消失不见。

耳边传来刘氏的叹息:“程娘子这样标致伶俐的人,如果不是遇到了杜大人,定能……罢了!这男人呐,真是看不透也靠不住……”

说完又无限感慨地看着鱼幼薇:“我们蕙兰是阿娘见过最漂亮的小娘子了,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阿娘的蕙兰!”

自从程氏来了以后,刘氏就经常发出这样的感慨。鱼幼薇心中纳闷:这个时代有女人被抛弃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为何刘氏的感触这样大呢?

“阿娘,休要取笑蕙兰!能娶蕙兰的男子,定要对蕙兰一心一意才行!否则别说是小杜,就是大杜,女儿也不嫁!”

刘氏笑着刮刮鱼幼薇的鼻子:“小小年纪,你羞也不羞?不过,蕙兰有如此志向,阿娘就放心了!”



【第10章】 温馨


过了午时,鱼家陆陆续续就没有安静过。先是春虎从县城回来,跟刘氏回禀程氏母子的事情;紧跟着刘蒙又从家里回到鱼家,原来是鱼幼微的舅舅身体已经痊愈了,这下刘氏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面说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要给佛祖上一炷香才可以。”一面又突然想起来现在朝廷已经不让信佛教、供菩萨了。家里原先供的那些菩萨也已经上交并被那些官兵捣毁了。

刘氏不明白为什么李家是李耳的后人,所以一定要信奉道教。只是觉得好端端的突然不让供奉佛祖,不能到寺里上香一时有些很不习惯。还是在心里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鱼幼微看着刘蒙有些憔悴,比回家前瘦了许多,但是精神很好。这才相信刘蒙坚持回家是真的去照顾舅舅去了。原来鱼幼微只觉得刘蒙年纪这么小,回家不让人照顾他就好了!

“阿娘,你先别忙着拜菩萨,这次舅舅能这么快就好了,都是阿兄照顾的好呢!”鱼幼微边说边笑。

“是是是,都是我们大郎的功劳!看来,我们大郎还真是长大了!”刘氏很是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娘家侄,这可是自己哥哥唯一的孩子。

刘蒙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一本正经地说道:“都是阿娘在照顾阿耶,大郎这次并没有做什么!”

鱼文翰却很感慨地说:“大舅就大郎一个儿子,大郎自是要早些懂事才行!大舅身体又不好,自然要大郎多承担些!”

这话一出,让刘氏跟刘蒙眼神都暗了一些,刘氏娘家哥哥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这次好了,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又回病了。马上天就会慢慢冷了,天越冷,他的日子就越难熬。去年冬天,差一点就……

鱼幼微见刚刚活跃的气氛又沉了下去,立马又拉着刘蒙的袖子笑着说:“阿娘,你看阿兄这次可瘦了不少呢!连衣服都显得宽大了,阿娘可得做些美味的膳食,给阿兄补补才行!”

其实刘蒙是瘦了,但是并没有鱼幼微说的那么夸张。但是被鱼幼微这么一说,刘氏越看刘蒙越觉得这孩子瘦得厉害,心中就有些心疼:“你说你这孩子,回家照顾你阿耶,自己反倒像是病了一场似的!你阿娘也真是的,怎么光顾你阿耶,就不要儿子了!回头我得说说她!”

刘蒙听刘氏这样说,心中有些感动,忙解释道:“并非阿娘不尽心,是大郎见阿耶受病痛折磨。身为儿女却无力为父亲解除痛苦,大郎心中难受,实在是吃不下膳食。”

不待刘氏开口,鱼文翰却说:“古人云:哀而不伤。你这就有些过了,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反而更是不孝。若你身子垮了,谁来照顾你阿耶呢?”

刘氏也说:“就是,你现在可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现在饿着了。以后可是怎么也补不回来的!姑母今日给你做些好吃的,你要多吃点。这样才能快些长大长高,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让你阿耶阿娘享福。这才是最大的孝顺,知道吗?”

刘蒙点头应是:“劳姑母姑父挂心,大郎今日记下了!”一副循规蹈矩、老气横秋的样子,若不是学堂里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鱼幼微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跟自己一样是穿的。

于是,晚饭时,鱼幼微第一次成了被忽视的那一个。看着对面碗里的饭菜已经堆成小山的刘蒙,此刻正埋头苦干,争取快些消灭碗里的食物,鱼幼微突然觉得心情很愉悦。而刘氏还在一旁不停的劝他多吃些,大有将他最近没吃的全都补回来的架势。

鱼幼微收到刘蒙求救的眼神,心中会意,忙嘟着嘴抱怨:“阿耶,你看!阿娘只疼爱阿兄,不爱蕙兰了!”

刘氏促狭地问鱼幼微:“怎么了,阿娘的小乖乖也知道吃醋了!今日是谁让阿娘多给你阿兄补补的呀?”

鱼幼微忙道:“那你也不能有了阿兄就忘了蕙兰啊!你看,阿兄回家没有饿坏,你你倒把阿兄撑坏了!”

刘氏见刘蒙碗里堆的高高的就说:“你这孩子!吃饱了就别吃了,撑着了也不说一声!”

刘蒙却支支吾吾的说:“长者赐,不敢辞!”

这下,就连鱼文翰也被刘蒙这老实巴交的样子逗乐了。这一顿饭一家人吃得非常开心,笑语盈盈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饭后。

刘氏在灯下做绣工,鱼文翰考校刘蒙最近的课业,鱼幼微不时在一旁插上一两句。鱼幼微很享受现在这样温馨的一家人的时光,这不正是前世自己一直渴求的吗?

这时,韩叔来到门口对着鱼文翰汇报:“郎君,家中养的白鸽今早飞出去以后,到一只现在都没有回来。刚才小人去跟小虎子去村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您看现在,是不是还要出去找呢!”

鱼文翰有些诧异,因为家中养得鸽子过一段时间就会剪一次翅膀,因此即使飞,也不会飞太远。

刘氏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早知道就该让让韩管家将鸽子的翅膀剪掉,这样就不怕它们飞走了。前几日,家中的鸽子就多了几只。妾身一时高兴,就没有给鸽子剪翅膀。原想着家中养得鸽子能多带些野鸽子回来再好不过了,没有想到,这野鸽子没有带回家来,反而让野鸽子将家中的鸽子给带飞了!夫君,我……”

鱼文翰听了好气又好笑:“罢了,这些鸽子原本就是外面飞来的。现在它们飞走了就走了吧!说不定,过几日它们饿了还会再飞回来呢!”

刘氏本来就有些后悔,听鱼文翰这样说虽然安下心来,但还是有些心疼鸽子。本来是想养肥了年底杀了吃的,蕙兰早就想吃鸽子了,自己一直没舍得。早知道就应该杀了给蕙兰解馋了!

刘氏不知是跟鱼文翰说话还是跟自己保证地说:“等它们飞回来了,我一定剪了它们的翅膀,另外再杀两只,给蕙兰熬汤喝!”

鱼幼微跟鱼文翰都笑了,这一晚鱼幼微过得极舒心。前一段时间因为要收麦子,舅舅又病了,家中也有客人,所以很难得一家人像今天这样温馨闲逸的在一起。

这样愉悦的心情一直到鱼幼微躺到床上,即使睡着了还是弯弯的的嘴角含着笑。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鱼幼微感到身下的床榻在动,上上下下的起伏颠簸。鱼幼微以为自己在做梦,却又感到晃动的感觉更明显了。中间夹着房间内东西摔倒的声音,几乎同一瞬间,鱼幼微就听到了巨物倒塌的声音。

伴随着人的尖叫呼喊声,地面晃动的更加厉害。屋顶上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砸在鱼幼微的身上。鱼幼微意识到这不是做梦,心中警铃大响,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欲摔倒。耳膜中冲刺着房屋倒塌跟人的呼喊声,再生以来鱼幼微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跟死亡这么接近。

恐惧的感觉让鱼幼微手脚发软,嘈杂中听到刘氏一声一声的呼唤自己,鱼幼微想奔跑出去,却发现周围一片模糊,根本不知道门在哪里。上面还有东西纷纷落下,鱼幼微本能地用双手护住头。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耳边擦过,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的肩膀传来一阵巨痛,手好像断掉一样无法再举起来。

钻心的痛楚让鱼幼微头脑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要先躲起来,否则一定会被落下的重物砸死。顾不得肩膀是否已经断掉,鱼幼微扶着床沿缓缓地爬到床下。

这个时代北方人几乎是不睡床的,只睡炕,只有南方人才会睡床。冬天还好,炕上比较暖和,到了夏天,鱼幼微实在是不想睡在炕上。就缠着鱼文翰给她买张床,鱼文翰当时一愣,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等到集市鱼幼微才发现,鱼文翰所谓的床竟然是像马扎一样的东西,叫做胡床。

几经折腾,鱼幼微在鱼文翰的默许之下,找村中的老木匠做了一张床。这次到是没有费什么劲,因为床本来结构就比较简单,而且这个时代也床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床做好之后,抬到家里,鱼幼微发现这床做的像一张大桌子。

那老木匠很是高兴地告诉鱼文翰这是用最结实的木头做的,这么大的案几,别说是写字做画,就是睡人也使得!

鱼幼微心中大囧:原来阿耶告诉他是写字画画用的。

现在,鱼幼微躲在床底下一面庆幸自己当初做了这张床,一面担心这床不够结实。回过心神的鱼幼微突然想起来刚才刘氏好像在呼喊自己,自己有床可以躲,但是鱼文翰跟刘氏并没有床可以躲啊!刚才躲到床下庆幸的感觉一下就没了。

鱼幼微一面告诉自己刚才刘氏的声音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想来他们应该没事了,一面忍不住担心却又不能贸然跑出去寻找他们。躲在床下鱼幼微只希望地震快些过去,晃动快些停止,她急于知道刘氏他们怎么样了。



【第11章】 失去


许是鱼幼薇的祈祷有了作用,地震很快就停下了,那地动山摇的感觉也很慢慢地平息了下来。来得快去得也快,若不是此刻躲在床下,若不是身边的一切都坍塌,她几乎都以为这只是个梦境。

坍塌的声音渐渐小了,外面的呼喊声却变得更加刺耳,有的凄厉有的绝望还有的是痛苦的呻吟,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鱼幼薇仔细的辨别也没有听到鱼文翰他们呼唤自己的声音。鱼幼薇心中一紧:难道他们……,鱼幼薇不敢再想,扒开身边倒塌的废墟,从床底爬了出来。

此刻天已破晓,东方的天空已然出现朝阳,在浅浅光亮的照耀之中,空气中悬浮着许多尘埃。

鱼幼薇在废墟之中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自己的家竟然没有一间完好的房子。空气中德灰尘让鱼幼薇咳了一阵,这才忙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口鼻,踏着断璧残垣,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人声吵杂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掩埋在身后的废墟之中,好在除了肩膀以外,并没有其他地方受伤。鱼幼薇轻叹:现在只希望家人都已经逃出去了!这样想着就加快了步伐。

幸存下来的人,都聚集在村口的大路上,那里比较空旷,没有什么建筑物。本来哀伤无措的人群,见废墟之中有人走出来,都有些激动,怀着一丝期许,希望那是自己家里的人。有些人竟然还满怀欣喜的跑出来呼唤着自己孩子的小名,希望能够得到鱼幼薇的回应。

这些人里面,竟然没有鱼家的人,鱼幼薇也没有听到有人呼唤蕙兰这两字。心一直往下沉去,手竟然也忍不住的抖了起来。鱼幼薇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憋着一口气提不上来,脚步加快奔跑了起来。穿过那些来接人的乡人,鱼幼薇现在已经无法顾及那些人此刻有多么失望,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

鱼幼薇飞快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寻找,却并未发现鱼家的任何一个人。鱼幼薇不愿意相信发了疯一般在人群里面乱撞,嘈杂的人群中弥漫着死亡与哀伤的气息,有的人还在捶足顿胸不能自已;有些人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呻吟与哭泣的声音让鱼幼薇忍不住想要尖叫。

她忍着恐惧去看那些身体残缺的人甚至血肉模糊的人,仔细地辨认是否是自己的家人。血腥的味道让鱼幼薇几欲作呕,恍惚中竟不知自己是身处人间还是地狱,鱼幼薇此刻竟觉得现在比地震时的那种恐慌更令人绝望,疲惫的鱼幼薇此刻只想大哭一场,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忍不住的时候,却看见前面那个男孩有些像刘蒙。

仿佛看到了希望鱼幼薇飞奔过去,发现刘蒙只呆呆地好像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身边趟的可不就是刘氏。鱼幼薇忙蹲下将手伸到刘氏的鼻下,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还好,有气息,看样子只是昏过去了!

“阿兄,阿兄,阿兄!”连唤了几声,加重了手上摇晃的了力度,鱼幼薇这才看见刘蒙刚才呆滞的眼神中多了几许清明。待刘蒙看清楚鱼幼薇,再环顾一下四周,心中的惊恐这才化作眼泪流了出来,鱼幼薇也忍不住跟着哭出了声。悲伤的情绪很容易传染,很快周围的人都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全是哭声,一片哀戚。

鱼幼薇忙问刘蒙:“阿兄,阿耶呢?阿耶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阿耶呢?”问到最后声音里也有了凄厉。

刘蒙哽咽艰难的回答,几乎语不成句:“阿妹……姑父他……被压在……”

没等刘蒙说完,鱼幼薇就跌坐在地上。几乎是下一秒,她又立刻站起来吩咐刘蒙:“你在这里等我,好好照顾阿娘!”说完不待刘蒙回答,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几乎是冲刺一般跑出人群,直奔着家中的废墟而去。

泪水模糊了双眼:老天,我再求你一次,不要让他死,不要让他死!

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照耀着眼前的一片废墟,鱼幼薇的手几乎都要磨出血了,她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不能放弃,阿耶在等着自己呢!阿耶在等着你呢!

本来的哀戚绝望的乡亲也明白了她的意图,纷纷跑过来救人,有的在挖自己家的房子,有的帮助别人。就这样,两个时辰以后,居然救出了一个幸存者!这无疑给众人带来了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救助的队伍中来,陆陆续续有人被就出来,但是始终没有鱼文翰的影子。

鱼幼薇边清理边呼唤,嗓子都哑了,也没有听到一声回应。但是她依然不敢放弃,也不愿意放弃,因为她知道,一旦放弃,鱼文翰就真的没救了。

毕竟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即使鱼幼薇想坚持,她的身体也不允许她这让这样不吃不喝的熬下去。刘氏一醒过来也就过来清理废墟,到日暮时分还没有见到鱼文翰的身影。

刘氏几乎坚持不下去了,再一看五岁的女儿几乎摇摇欲坠,刘氏止不住眼泪,抱住鱼幼薇:“蕙兰,没用的,咱们别挖了!别挖了!”

作为现代人,鱼幼薇怎么可能不知道,到现在没有找到人,呼唤也没有回应是不好的结局?怎么可能不知道已经过了最佳救人时间?怎么可能不知道鱼文翰几乎是死定了?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此刻刘氏却将她心中最大的恐惧说了出来,她用尽力气要甩开刘氏的手,几乎是仇恨的语气质问:“那是我阿耶,是你的夫君,你怎么能放弃,怎么能说没用了呢?”

听了这话,刘氏本来的哽咽变成了嚎啕大哭:“蕙兰,阿娘已经没有你阿耶了,不能再没有你啊!”

昨天夜里地震时,夫君跟蕙兰都还在屋中,她当时就要冲进去找夫君女儿,却被刘蒙死死的拖住了。她嘶声力竭地呼唤着女儿跟丈夫,却没有听到他们的回应,她眼睁睁地看着房子倒塌,掩埋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她的天都塌了,一阵天旋地转她就昏死过去。

今天醒来,被告知女儿还活着。她奔跑回来看见女儿小小的人儿在挖着废墟,她才相信刘蒙没有欺骗自己。虽然没有了夫君,但是女儿还在,她已经满足了,她不敢再奢求太多。现在她多么怕,怕女儿也会离她而去,几经周折,她的心已经经不起失去了。

鱼幼薇听着刘氏的哭诉,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即使她告诉自己鱼文翰还有救,但是却知道生机不多。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差,那些被救出来的人,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治,大部分都是没过多久就死掉了。

那个给自己生命,养育自己爱护自己的男人就这样被掩埋在残砖断瓦之下。想到这些,鱼幼薇的心痛的几乎要死掉。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老天的无情跟自己的无能。

朝廷的救助队在地震后的第三天才到达,无非就是派些米汤、在饮水的井中撒了防止瘟疫的中药仅此而已。至于灾民怎么安置,以后这些人要靠什么生活,何时兴建家园却无人知道。



【第12章】 出路


  入秋以后,天气就一天一天冷了下来,白天还好,到了晚上饥饿交加的灾民越发觉得秋夜寒冷,时间难熬。

  刘氏跟鱼幼微刘蒙几个人蜷缩在一个简易的帐篷里面,朝廷发下来的寒衣根本无法御寒。他们领到手的不过是一些破布而已,根本不是前几天宣布的棉衣。自从刘蒙知道自己的村庄也遭了难,父母也已经死于地震之中,他就受了打击一直发呆,只知道吃饭睡觉,一句话也不肯多说。鱼幼微也是呆呆的,从来不出帐篷。别的孩子虽然也有些哀戚,但是大部分的孩子白天都会到外面玩耍嬉闹。看着这两个人,刘氏又是心痛,又是担心。

  刘氏将中午剩下的米汤端给鱼幼微,吹了吹上面落得一层浮灰:“蕙兰,快些喝了,喝了就睡觉,明日清晨就有热得米汤了。”

  鱼幼微抬起手,想把面前的半个葫芦推开,眼睛撇到捧的葫芦的手干枯乌黑,原本修长干净的指甲已经不见,只有指尖一点点指甲里面积满了灰尘。那一双玉腕再不见往日的丰润白皙,才不过短短几天就已经消瘦下去。原来大小非常合适的玉镯,此刻也空荡荡地挂在纤细的手腕上。鱼幼微想起,这米汤是刘氏舍不得喝,省下来给自己的,一时间心中又觉得酸涩难当。

  刘氏只当女儿还在怨恨自己,忙将葫芦瓢小心地放在地下,又用一块土块将它倚好,边将破布披在鱼幼微身上边哄着她:“蕙兰不吃也罢,反正都凉了,明日阿娘派到热的再给蕙兰吃啊!”

  见鱼幼微还是不理会自己,刘氏擦了擦眼角将女儿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打:“蕙兰乖,蕙兰乖乖。”嘴里又哼起了以前的那只催眠的歌谣。对于女儿,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想着这些天刘氏为了照顾自己几乎是不眠不休,连米汤也没有用过多少,一个人难过流泪,还要含笑安慰照顾自己跟刘蒙。鱼幼微反抱住刘氏:“阿娘,我知道阿耶再也回不来了,阿娘,蕙兰难受!”说着眼泪就留了下来。

  刘氏更是哽咽难当:“阿娘知道,你不怨阿娘就好!阿娘真怕,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阿娘就真的没法活了!”

  母女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发泄着连日来的痛苦跟煎熬。刘氏见女儿不再怨恨自己,悬着的心才放下去。几日的疲惫一起席卷而来,竟在不知不觉之中睡着了。

  鱼幼微却无法入睡,久违的亲情让她以为是上苍对她前世的补偿,得而复失的她比一般人更加珍惜这一世的亲情。所以她努力的学习,毫不掩饰的表现,希望能成为父母希望中的样子。为的是能够承欢父母膝下,为的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她喜欢看父母欢喜愉悦的样子。然而,这一切都让这场地震给毁了,这一切都化为昨日的泡影了。即使她能接受鱼文翰已经回不来的事实,但是依然止不住内心的伤痛。

  原本想的是在父母膝下,慢慢地长大,有朝一日能够嫁人生子,过最平凡的生活,改变历史上鱼幼微的命运。但是今天,她突然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要靠什么生活。此时她希望自己像别的穿越女一样能够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是却无比清楚自己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都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长得还算可以,但是只有五岁,还没有祸国殃民倾国倾城的资本;不会跳舞弹琴下棋也没有其他的特长;更别提什么造玻璃、开医馆、身怀绝技救国救民了。现在的她连解决温饱都是问题。

  鱼幼微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解决困境的好办法,但是不管怎样,她决定先离开这里到长安去。那里是大唐最繁华最富有的地方,虽然身无所长,但是好歹也是现代人不是?希望长安城里有商机,实在不行还可以乞讨。怎么说自己也会读书写字,那些乞讨的手段自己也见过许多,总比一般的乞丐强不是?鱼幼微不相信自己连乞讨都比不过人家。想到这里,鱼幼微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怀着成为最富有乞丐的梦想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天,鱼幼微醒的时候,刘氏已经出去排队领米汤了。刘蒙还是傻傻的坐在那里,鱼幼微见他这样知道他是受了打击,也有可能是受了惊吓。但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人不能总是沉浸在过去的悲痛里面,只好说些话来开导他分散他的注意力:“阿兄,你看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刘蒙只是转过脸来看看鱼幼微并不出声,也没有要起身出去的意思。鱼幼微见他有些反应,就再接再厉:“我们出去吧,老这样坐着也不好!”说着就去拉扯刘蒙的衣服。

  刘蒙还是不说话但是却配合的站了起来,两个人一起站起来,却忘记了临时的帐篷很矮。鱼幼微还好,刘蒙咕咚一声撞在帐篷顶上,将帐篷撞的晃了一晃,几乎要倒掉。鱼幼微忙拉着刘蒙往外跑,却撞上领汤回来的刘氏。

  见他们都走出帐篷,刘氏觉得心中一轻,忙招呼他们:“快些喝米汤,还这热着呐!”说着将装着米汤的瓢递给刘蒙,刘蒙接过来递给鱼幼微,鱼幼微却踮起脚将米汤举得高高:“阿娘,你先喝!”

  刘氏忙退后一步摆手,咂咂嘴:“阿娘已经吃过了,蕙兰跟大郎吃啊!”

  鱼幼微知道刘氏肯定没有喝,这几天派下来的米汤一天比一天少,刘氏更舍不得吃了。一双小手举得高高:“阿娘不吃,蕙兰就不吃!阿娘先吃!”

  刘氏推辞不过,就着鱼幼微的手,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却因为鱼幼微推了一下,喝进了一大口。看见女儿笑得甜甜的笑脸,刘氏更是放下心来:蕙兰真的不怪自己了,这孩子还知道关心自己了…

  趁着她感慨的这一会功夫,刘蒙跟鱼幼微已经一人一口地将米汤喝光了,鱼幼微更是调皮地将瓢盖在自己的脸上,惹得周围的人一阵发笑。

  鱼幼微拉着刘氏说:“阿娘,这几天一天比一天冷,派下来的米汤越来越少了,这样下去,我们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啊!”

  刘氏也有些着急,前几天就想去投奔京城里面的表姐,但是却怕鱼幼微不愿意离开这里,一直没敢说出来。见鱼幼微今天这样说,就将心中的打算说给鱼幼微跟刘蒙听:“阿娘在长安有一个亲戚,原来走动的比较多,但是近两年来往的比较少。如果我们进城去,看着往日的情分,或许可以帮我们一把。”说完,小心地看着鱼幼微的脸色。

  鱼幼微本来就有去长安的打算,听刘氏这样说正合心意,当下就说:“阿娘你怎么不早说?”说完又想起自己前几日半死不活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有些惭愧。又连忙说道“既然京城有亲戚,那我们就不在这里干等了,先到长安再说!”

  刘氏见女儿不反对,忙点头称是:“嗯。阿娘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这两个人完全将刘蒙的意见忽略了,反正他现在这样,问也不会回答。家已经没有了,到哪里去已经不重要了。

  鱼幼微见刘氏把帐篷里面的破布收拾成一个小包袱,将半个葫芦也放了进去,不由得感叹现在就这么些家当了,有什么好带的!刘氏还是小心翼翼地垮起包袱,拉着鱼幼微跟刘蒙,往长安的方向走去。



【第13章】 故人


鄠杜离长安并不算太远,平时骑马或赶车只需两三个时辰就可到达长安城。然而鱼幼薇三人并没有代步的工具,加上连日来的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身体很虚弱,赶起路来又比平时更慢了些,因此走走停停,到了下午才赶到长安。

这一路上,鱼幼薇看到许多跟他们一样的灾民,成群结队陆陆续续地朝长安的方向前进。鱼幼薇心中感叹:原来不只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看来即使要做长安的乞丐,恐怕也要竞争上岗呢!

走上官道以后,路上的行人就多了起来。通往长安的官道修的宽广平整,可以跑马跑车。来来回回的人,有的急着进城,有的急着出城,车咕噜声、马蹄声从旁边呼啸而过,扬起一阵阵的尘土。

偶尔也有人嫌弃地看着这些灾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与厌恶,恶狠狠地让灾民让路;也有人看到灾民以后流露出怜悯或悲愤的表情,扔出自己带的钱或者吃的,引得灾民一阵哄抢。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形色匆匆,忙着赶路。

刘氏原本只是说自己小时候跟表姐多么要好,表姐嫁人之后就慢慢地联系的少了,后来就开始不停地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一路上如果光闷头走路,确实无聊了些。因为同病相怜,目的地也一样,很多不认识的灾民反而攀谈起来,很快就变得熟悉。很多人在抒发着自己对地震的后怕,对流离失所的恐惧,对失去亲人的伤心,还有对朝廷这么久没有帮他们重建家园而失望。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是在说着对以后的生活的向往,对未来的打算,对新生活的憧憬。

石头是鱼幼薇隔壁村的一个汉子,具他说自己原来是个铁匠。很憨厚的一个人,就是嘴巴闲不住:“我说二宝啊,你说你进城有啥打算呐!跟哥哥说说!”

二宝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听了石头的话,挠挠头:“俺都想好了,俺要给大户人家做护院!”

石头不明白,“你知道啥是护院你就要做?”

“俺知道!原来俺跟俺娘进城的时候,俺都看见了,护院可威风了,站在门口把风,一般人都不给进!”二宝说完挺了挺胸脯,一副仿佛自己就是护院的威风样子。

石头扑哧一笑:“啥护院,我当是啥,不就是给人看门的吗?”

二宝听了有些不好意思:“俺娘俺爹原来也不让俺去,说那是下人,伺候人的。可俺就是想当护院!”

“那现在你爹你娘让你去了?”刚问完,石头就想抽自己嘴巴子,二宝的爹娘在地震中没了。

见石头表情讪讪地,二宝安慰他:“没事,哥,俺都习惯了!哥你也甭往心里去。哥,你有啥打算呐?”

石头一听二宝问他,来了精神:“俺?俺都想好了,俺要开一间铁匠铺!”

“真的!哥你可真有能耐!”二宝崇拜的看着石头。

石头还没有好好享受二宝的崇拜,旁边就有人拆台:“石头你就吹吧,你浑身上下一文钱都没有,你还开铁匠铺呢你!”

石头忙跟二宝解释:“哥现在时没钱,但是哥浑身是劲,哥有力气,哥可以先进铁匠铺做工,带拿了工钱,就可以自己开铺子了!”

怕二宝不信,又拍着胸脯:“哥别的不敢说,打铁绝对是一把好手。别说是长安,就是整个大唐,也找不出比哥哥手艺强的!”

刚才的戏谑的声音又传来了:“石头,你要这么说石老爹俺相信,可就你!上次你帮俺家打的菜刀,别说肉了,就是菜都切不动。为这,俺媳妇把俺一顿好说。俺媳妇说了,下回就是不要钱,都不要你打的刀!”

石头一听有些恼怒:“我说狗毛,你今儿个咋就净跟俺过不去呢!”

说完一群人都哄笑起来,他自己也傻兮兮地跟着众人笑。

这些情景让鱼幼薇心情渐渐地好起来,心中也充满了对长安的向往。

落日西斜,霞光给天边的云层晕染上红色的光芒,好像泼墨一般往外满去,一圈圈递减着红色的层次,一直满到很远的天际。

夕阳照下来,给路边矮小的花草,高大的树木,周围的行人镀上一层金黄。阳光斜斜地照在人们脸上,这些人少了几许苍白与污浊,多了很多红晕与光彩。

这样,长安越来越近了。

长安,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古都,中华文明乃至东方文明史上最璀璨的明珠。万国来贺,八方来朝,是曾经让外国人顶礼膜拜的地方。虽然自己已经错过了唐朝最繁荣昌盛的时期,但是想到自己能够越过千年,亲眼一睹长安城的风姿,鱼幼薇还是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不禁去想象长安城内的景象:纵横的街道,繁华的市面,十里长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摩肩接踵的人群……任何一幕,都是一流都城繁华的风采。鱼幼薇忍不住心中呐喊:长安,我来了!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迎接他们的不是高楼林立的城阙,而是一层层的关卡。靠近长安,每隔不不远处,就有一个重兵把守关卡,阻止人们前行的路障,手握兵器的士兵,无不宣告着灾民不能进城。

许多人满怀希望而来,走到跟前却被告知不能进入。不是自己不努力被淘汰,而是你根本就没有比赛的资格!

这让很多人很愤怒很不能理解,于是有些不能忍受的人跟士兵讲起道理吵嚷起来,推搡之中,鱼幼薇听见有人叫了一声,紧接着人群就迅速地散开,再不见刚才的拥挤。一个身中数刀的灾民倒在血泊里,正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地挣扎。

刘氏赶紧捂住鱼幼薇跟刘蒙的眼睛,然而那瞪得老大的双眼却映在了鱼幼薇的脑海:仿佛在说,我地震没有死,却死在了长安门外,死在了原本应该保家护国的士兵的刀下。

一个士兵将那人的尸体拖走,另一个士兵高高扬起手中的刀,对着人群震慑的喊:“擅闯城门者,杀!”仿佛他面对的不是手无寸铁善良无辜的百姓,而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罪人!

他的举动的确是起到震慑的作用,人们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围观的人群开始散开,大部分在士兵的指挥下去了附近的难民营。

那里有临时搭建的帐篷。难民可以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如果愿意,可以选择从那里入伍,去年收复沙州、今年年平定吐蕃、武宁军乱损耗了朝廷不少的兵力,就是这次地震也死了上千士兵。朝廷需要更多的人来壮大士兵队伍。

鱼幼薇看着高高的城墙就伫立在自己不远的地方,在夕阳的余晖中仿佛历经沧桑的老人般沉默。墙头上来来往往的是巡守的士兵,手握兵器,庄严肃穆。鱼幼薇的眼睛仿佛透过了厚厚的城墙,看到里面车水马龙、看到里面的灯火辉煌。

一扇朱红色的城门就这样隔开了两个世界,城门内是歌舞昇平的太平人间,是国泰民安的繁华盛世。而城门外面,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灾民,即使她很早就知道这个社会存在着许多的不公,但是此刻她才深深地明白:宁做盛世狗,不做乱世人的悲哀与无奈。

立在门外,鱼幼薇看着这个千年古都,产生过无数的诗词歌赋的地方,这个文人的摇篮,突然感觉自己离这个世界很远很远。突然的心灰意冷,仿佛兜头的一盆冷水,让全身的力气都松懈下来,只一瞬间,疲惫就席卷了整个身体。

缓缓地转过身子,叹了口气:“阿娘,我们先去难民所待上一夜,明天就回乡吧!”看来自己真的连乞丐都做不成。

刘氏此刻也没了主意,只好点点头:“回乡也好,乡里乡亲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说完又试探着问:“要不,阿娘去跟官差说一下,告诉他们我们是寻亲的?”

鱼幼薇任命地摇摇头:“且不说这个法子肯定有人用过了,就是没人用过,那些官差若问表姑家住哪里,夫家是谁,之前可有联系。这些我们都回答不上来,还是莫要找麻烦了吧!”

看着疲惫憔悴的女儿,刘氏也觉得今天不能再折腾了:“那好,今天我们先将就一晚,明日再说!”

刚转过身,听见身后一阵马蹄的声音渐渐慢下来,吱吱呀呀的是车轱辘停止的声音,随着车停在旁边,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前方可是蕙兰跟恩嫂?”

鱼幼薇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有人认识自己,忙回头,看见男子之正从马车里伸出头来张望,一身的儒雅气质,不是薛慕之还是哪个?

此时自己衣衫褴褛,天色也已经暗了,难为他还能认出自己跟阿娘。

鱼幼薇忙作揖行礼:“蕙兰见过薛叔父!”刘氏也跟着见礼。

此时薛慕之已经从车上下来,语气已经由刚才的不确定转为惊喜:“恩嫂、蕙兰,没想到真的是你们!我听说鄠杜这次地震非常严重,满心的焦急,唯恐你们遭遇不测,好在你们吉人自有天相…”

说到这里,环顾周围不见鱼文翰,不由得心中一个咯噔,语气也突然一顿,略带了些踟蹰:“怎么不见恩兄?”

难道恩兄他遭遇不测了吗?

鱼幼薇话未开口,就先红了眼圈:“薛叔父,阿耶他……他……”

不待鱼幼薇说完,薛慕之心下了然,想到鱼文翰救过自己母子二人的性命,想到自己与鱼文翰兄弟相称,想到二人几年同窗之谊、推心之交,不禁神色一暗,心中泫然,说出的话也晦涩难当:“恩兄他果真遭遇不测,我还未报恩兄大恩……”



【第14章】 下邽


薛慕之还欲再说,背后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骑马之人大声吆喝:“让开,让开!”

薛慕之忙让马夫将马车赶到一边,自己跟鱼幼薇三人让到另一边,这样一打岔,薛慕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见鱼幼薇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枯槁就猜到他们打算进城,可是这个时候,他们根本进不了城。自己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先撇开同窗之谊不说,光是鱼文翰的救命之恩,自己也不能任由恩兄的遗孀流落街头。

思及如此,薛慕之就单刀直入:“嫂子是打算进城吗?”

刘氏回答道:“是准备进城,但是我们三人现在这样…”说完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自己跟两个孩子。

薛慕之试探着问:“嫂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快开口!”

刘氏正欲摆手拒绝,鱼幼薇却抢着说道:“薛叔父,我们现在无法进城,如果薛叔父能用马车载我们进城就再好不过了。”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

本以为薛慕之会痛快地答应,谁知他却推辞道:“恐怕有了马车也无法进城,因为已经有明文告示贴出来严禁灾民进城,如果被发现,即使没有性命之忧,恐怕也不能将你们送进城。”

即使知道他说的在理,鱼幼薇心中还是有心不舒服。刘氏不知道薛慕之跟鱼文翰的渊源,鱼幼薇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本来希望他看在阿耶的救命之恩能帮一把手的,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人心,人心薄如纸啊!

罢了,还是靠自己吧,别人是靠不住的。她从来都不是转牛角尖的人,既然想通了就将他抛开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心中虽然这样想,鱼幼薇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愉快,而是恭谨地对着薛慕之弯下腰去:“如此,蕙兰跟母亲就此别过,还望薛叔父一路走好!”

薛慕之见鱼幼薇如此,知道鱼幼薇误会了自己,一方面概叹她真是个心细如发的孩子;另一方面又赞叹她此时还能维持礼节跟恭敬,真是不容易。心中越发觉得鱼幼薇有鱼文翰的风范,不愧是大家子,虽然长在乡野,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

思绪流转之间,鱼文翰忙道:“蕙兰留步,此时天已晚,嫂子跟蕙兰也没有投身的地方,不如随我一起去下邽,可好?”

别说刘氏,就是鱼幼薇也是神情一滞,但是她很快就压下内心的惊愕说道:“多谢薛叔父,不瞒叔父,此时蕙兰与阿娘、阿兄的确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走投无路。”

薛慕之以为鱼幼薇答应了,却不料她话锋一转:“正因如此,蕙兰不敢接受叔父的恩情!我们三人皆是妇孺,身无长物,今日若受恩情,他日恐难以为报。”

见薛慕之有些动容,鱼幼薇再接再厉:“蕙兰虽年幼,却也记得阿耶的教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他日难报大恩,岂不有负阿耶的教诲!”

薛慕之忙问:“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果真是至理名言,令人发馈,这话果然是恩兄说的吗?”

鱼幼薇身体一紧,难道这句话是唐朝以后的?不管了,反正都说了,就算是阿耶说的吧!

“是的!”

“阿耶他还说过”施恩不记受恩毋忘!”鱼幼薇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

 “恩兄他,果真…果真如此!”神色见像是收到了极大的触动,薛慕之忙像刘氏解释:“嫂子,30多年前,若不是恩兄施以援手,就没有此刻站在你面前的薛慕之啊!”

听他说出来,鱼幼薇呼了一口气!今日他自己说出来是报恩而来,他日就不会挟恩以报。

虽然薛慕之是阿耶的好友至交,虽然此人品行端正,行事磊落,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身无所长,无所依侍,还是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啊!为了以后着想,自己今日,就当一回小人吧!

薛慕之又看向鱼幼薇:“恩兄的大恩,我还未报!今日让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沦落街头?”

刘氏有些讶然,似乎不相信,薛慕之又接着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若,嫂子与蕙兰今日不肯答应,岂不是让我做忘恩负义之徒吗?”

言辞灼灼,语气诚恳,说完深深一拜:“请嫂子答应!”显然是不答应就不抬头的样子。

刘氏被这突如其他的景象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想扶他起来又于理不合,贸然答应又有些不太放心,手足无措之间,鱼幼薇却已经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来,泣涕涟涟:“薛叔父,蕙兰带阿耶感谢你!多谢薛叔父,蕙兰以后衔草结环以报薛叔父救命之恩!”

刘氏此刻本来也拿不定主意,但是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见鱼幼薇答应,也跟着答应了。

三个人这个一一登上马车,薛慕之招呼他们吃干粮填腹垫饥,又嘱咐他们小心颠簸。这才放下帘子,随车夫坐在帘外。只听一声鞭响,车轮就在马的带动之一圈一圈地转动起来!

车内的三人个人各有心事,却都不说话。车内可以吃得干粮不多,但是对于连日喝米汤的鱼幼薇来说,已经是非常好的吃食了。马车跑得不快,但是依然比驴车快了许多,第一次做马车,鱼幼薇不觉得有任何不适。

唐朝的官道修建的很好,下邽又是交通要道,这一路几乎没有太多的颠簸。晚风掀起马车上的窗帘,风吹进来有些寒凉,鱼幼薇过紧了身上的衣服,透过缝隙往车外看。

一晚残月正卧在天上,忽而被飘过来的云层挡住,零星的几个星星,这个夜晚天空也显得寂寥萧索。鱼幼薇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最坏的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鱼幼薇醒在一声声的鸡啼声中醒过来,掀开车帘,一阵晨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乡野泥土的清新,一扫连日来的低沉。一夜好梦,鱼幼薇这才发现天已经快要亮了。远处的村落屋舍在氤氤氲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这样一幅写意画般的美景让鱼幼薇觉得既心旷神怡、又赏心悦目。

见鱼幼薇掀帘张望,薛慕之忙笑着跟她说几经到下邽的城郊了,薛慕之又解释,本来要不了这么久,因为夜晚赶路,所以比平时慢了很多。鱼幼薇知道他是怕他们路上太过颠簸,对于薛慕之的好心,鱼幼薇只微微一笑故做不知,回到车内坐好。

马车拐了几个弯,鱼幼薇听到车外悉悉索索有人来来回回的走动,越往前行驶,车子走的越慢。渐渐地听到车外喧喧嚷嚷,好不热闹。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想着外面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景象,鱼幼薇不禁出手,还未碰到车帘,就被刘氏一把拉住,并摇摇头示意她坐好。鱼幼薇有些无奈地坐着,却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又缓缓行驶了一会,喧闹的集市渐渐远了,车子才在一处安静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薛慕之打起车帘:“寒舍到了,请嫂子下车。”

三人从车上下来以后,已经有年长的仆人开了院门,看样子应该是管家,那人疾走几步出来迎接:“郎君,回来了。”又对刘氏施了一礼,举止之间礼数周到,可以看出主人家的教养。

薛慕之介绍:“这是管家,嫂子日后有事尽快吩咐他即可!”

刘氏忙道谢,管家只道不敢。

看着眼前的院落,门庭干净利落,门口一株桂树花虽落尽,但是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周围尽是规模同等的院落,皆是院门紧闭,鱼幼薇不禁感叹:好一个静处所在!

薛慕之将三人引入院中,鱼幼薇才发现这是个二进的院子。进入院中看见青石砖铺成的走道,走道两边各种一棵桂树,树下是大片的绿草如茵,左右两边各有几间屋舍。

进门之后,薛慕之边走便问,那管家便一一回答:“夫人跟小娘子前日去了岳老爷家,要给舅郎君贺寿呢!走时说今日就回。”

“小郎君去了学堂,此刻还没有放学!”

薛慕之点头说知道了,摆摆手示意管家退下。

跨过二重门,入目的是正房正厅,东西厢房各三间,东西厢房各有一个通往后院的过道。还未细看,薛慕之便叫来一个婆子,命她引三人去西后院。

薛慕之道:“本应请嫂子中堂用茶,某私揣测嫂子需先收拾一番,还请嫂子不要怪罪。”

刘氏忙道不敢,三人就随那婆子去从西边的过道,往西后院去了。

一条道直走到院门,很是小巧紧凑的院子,房间不多却也不少,足足有五间房,抱成一个半圆型。圆口正对着一个月亮门,见鱼幼薇打量,婆子忙解释那是小姐居住的东院。

奔波了两日,加上前段时间的流离失所,鱼幼薇此刻感觉想到有个栖身之所,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真是不容易。鱼幼薇见刘氏神色之间还有些惶恐犹豫,便知道刘氏是第一次见这种大德院落,房屋。没错,薛府,的确比鱼家富裕太多了。

丫鬟送来换洗的衣物,三人收拾好已经将近中午。

据薛慕之路上所说,薛家人口非常简单。跟鱼幼薇家一样,薛家竟然也非本地人,是地地道道的外来户,家中也没有什么亲戚。长辈都已经过世,只有妻子和一双儿女,除此之外,就只有几个仆人了。

因为鱼幼薇知道薛慕之是私生子,所以对这一切并不觉得奇怪。

刘氏有些好奇,就问鱼幼薇:“蕙兰,你看薛家这么大,怎么就住这么几个人呢?”

鱼幼薇并不解释,只反问她:“这有何奇怪,家家都有不同的事。阿耶家不是也没有亲戚与长辈吗?为这,当初你还骂我来着!”

刘氏想想,觉得也对,心中又为自己胡乱猜疑人而愧疚!



【第15章】 安居


本来就是逃难出来,除了一身破衣,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房间的东西都是现成的。见惯了古色古香的东西,鱼幼微只房间的摆设比鱼家精巧一些,除此之外,也并不感到新奇。鱼幼微现在只满心的为以后打算,虽然现在安顿了下来,但是怎么说都是暂时的,自己还是一无所有,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身有所长,在这个社会立足呢?想了半天,鱼幼微还是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刘氏见她一会来来回回地走,一会趴在床上自言自语,以为她对这里不满意,忙上前抱住她的肩膀:“蕙兰,你怎么了?”

鱼幼微皱了皱眉,语气苦恼:“说了你也不知道!”

这孩子真是!自从发生震害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刘氏心疼的问:“怎么了?你不说阿娘怎么知道呢?跟阿娘说说,说不定阿娘有办法呢!”

鱼幼微这才跟刘氏说了:“阿娘,我们虽说住在薛家,但是也不好吃、喝、用、度全是人家的!以后我们总会离开,但是身上却没有一文钱,这样怎么办呢?”

刘氏听了拍了拍鱼幼微的头,无不感慨:“吾女,蕙兰真的长大了!知道为生计发愁了呢!”

又笑着问:“既然蕙兰小孩子都知要关心生计,阿娘这个大人怎能不知呢?”

鱼幼微听了眼睛一亮:“真的?阿娘,你又办法?”

刘氏笑而不语,只转身去床上取出一个木制的匣子递给鱼幼微。打开如意锁,鱼幼微立刻有些瞠目结舌:里面大红绸布包着的竟然是一些贵重的物件。鱼幼微一一看过,里面有一个翡翠的葫芦、一串玛瑙手链、一支金簪、一对玉牡丹耳环、一支做工精细的钗,钗身是普通的银质,但是钗上却镶了一颗硕大的珍珠,莹莹散发着圆润的光泽。

越看鱼幼微心中越是高兴:有了这些东西,可以换钱,在偏的地方买一处房,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即使不能买房,也能维持三个人一年的开销!有了钱,鱼幼微觉得自己稍微有了些安全感。

女儿脸上的笑容渐胜,刘氏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做法是对的。

咦!这个玉蝙蝠好眼熟啊!见鱼幼微奇怪,刘氏忙解释:“这个蝙蝠跟你那个知了原本是一对,都是羊脂玉的呢!是你阿翁(祖父)祖上传下来的呢!当初我刚怀上你,你阿翁就病倒了呢!临终前,将这个交个我,让我传给长男或长女。还说我若头胎生女子,就佩戴知了,蝙蝠算在陪嫁之内,在嫁人之后送与你的夫君;若投胎是男子,则佩戴蝙蝠,知了传给长媳。”

见鱼幼微目光灼灼地盯着玉蝙蝠,又挪揄道:“谁知你这么不小心,将知了遗失了。这也是家传之物,将来,阿娘怎好去见你阿翁啊?”

鱼幼微有些遗憾这么好的东西被自己弄丢了,不过眼前不是还有一块吗?

“阿娘~~~”鱼幼微拉长了声音撒娇:“反正那个知了都已经不见了,不如,不如……”说着趁刘氏不注意,一把夺过蝙蝠,边系在身上边说:“不如就给了我吧!”

这哪是商量,分明就是巧取豪夺,刘氏没好气地说:“你这孩子,刚说你像大人,怎么又这般胡闹,阿娘本来就打算给你的!”

鱼幼微听了,高兴地跳了起来搂着刘氏的脖子,“叭”地一口亲在刘氏的脸上:“阿娘最好了,阿娘最好了~~~”

刘氏无可奈何地笑笑,这才像个原来的蕙兰呢,终于像个正常的孩子了呢!

然后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跳到刘蒙面前显摆:“阿兄!看我的玉蝙蝠,寓意遍地是福呢!”

旁边的刘蒙好像想起了什么笑了笑,接着又是神色一暗!

鱼幼微心中沮丧,这孩子心理就是有阴影也不能这么久吧,自己都走出来了,难道他还是走不出来吗?然后又觉得自己太过现实,或者自己经过两世,死过一次所以看得更开一些?

鱼幼微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刘蒙好起来。这个社会就是再开放,还是要依靠男子。以后刘蒙可是她跟阿娘的依靠呢!

到了下午未时,薛慕之派人来报,说是薛夫人跟薛家小姐已经回来了,薛慕之正带着他们往西后院这里来呢!

刘氏忙给鱼幼微、刘蒙整理衣服,又嘱咐他们:“你薛叔父救了我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待会见了,不可像往日那般胡乱揖身,而要长跽稽首方是正理!”

鱼幼微到这个世上只稽首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次是家祭的时候拜祖先,一次是正式启蒙的时候拜老师,都是隆重严肃而又正式庄重的的场合。见刘氏这样郑重,鱼幼微也不敢怠慢,无论如何,薛慕之收留了自己孤儿寡母,才使的自己免于流落街头。

三人走到正厅准备接待客人,额~~~或者是主人。

说话间,薛慕之一家已经到了院中,刘氏与他们寒暄着将他们迎至门口,几人脱去鞋屡,鱼幼微就看见薛慕之身后跟着一个美丽的妇人和一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女童。

几人在席上跪坐落定,刘氏忙吩咐:“蕙兰、大郎快见过薛家老爷夫人。”

鱼幼微跟刘蒙双双拜倒,神色恭敬:“薛叔父、薛夫人”

一阵窸窣的声音,鱼幼微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非常好闻。薛夫人忙上前一步并跪坐在他们面前,将他们扶起:“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嫂子你怎地如此见外?”

鱼幼微跟刘蒙这才起身,抬起头,鱼幼微发现眼前的女子真是个丰盈的美人,与刘氏的美却大有不同。刘氏秀丽柔美,像天上的一弯新月;薛夫人明艳端庄,似花中牡丹。两种美丽,各有千秋,却都是体态丰满,符合大唐的审美。

鱼幼微在感激地对薛夫人一笑,却看到薛夫人眼中满是惊艳。

只一瞬间,薛夫人就恢复神色,拉着鱼幼微的手:“蕙兰真是好相貌,竟比我见过的女子都美丽呢!”语气中的赞叹毫不掩饰:“小小年纪便如此月貌花容,日后长成,不知要迷倒我大唐多少好儿郎呢!”

此时的人们上至王侯将相、文人雅士,下至士农工商,无不情怀浪漫,夸奖她的赞叹与玩笑,鱼幼微小时候不知听过多少次。

虽然鱼幼微一向自负于自己的美貌,但是这一次才是真正让她开心呢!毕竟小村子里的农妇夸人言语措辞有限,说来说去就是那句:极好,极美,极俊俏!

鱼幼微一直是刘氏最得意的作品,听到薛夫人夸奖,刘氏心中自得,脸上笑意盈盈,嘴上仍谦虚:“薛夫人过奖了!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眉眼没长开,哪里就看得出以后如何了?依我看,你家元容才是个真正的美人胚子呢!”

鱼幼微顺着刘氏的目光看过去,薛元容正好奇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刘蒙,胖胖的小脸粉嫩可爱,长相与薛夫人很像。

薛夫人笑着唤她:“元容,快过来见见你蕙兰妹妹!”

元容毫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跟鱼幼微打招呼:“蕙兰妹妹!阿耶说蕙兰妹妹可厉害了,比元容识的字都多呢!阿耶还说蕙兰妹妹不仅会背诗还会写诗,是真的吗?”

鱼幼微有些郝然,不知要怎么回答,见薛元容目光灼灼,只好艰难地点了点头。

薛夫人宠溺地说:“这孩子,怎么不信?你伯父信中不是夹的有你回蕙兰妹妹的诗文吗?”

汗!鱼幼微有一次看见门口的方塘,忍不住背诵:“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君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

被鱼文翰听个正着,立马拿笔记了下来,不由分说,就认定这是鱼幼微所作,鱼幼微有心解释,却不知该怎么说。本来以为没有什么,没想到鱼文翰居然寄给薛慕之了,这误会,大了去了。

薛元容笑着撒娇:“我信,怎么不信呢!只是蕙兰妹妹来了,心中高兴的紧!”

薛夫人刮了刮她的鼻子:“从今日起,你蕙兰妹妹就住在咱们家了,日后可天天与你作伴,你可高兴吗?”

薛元容很高兴,嘴角弯弯,拉着鱼幼微的手:“真的吗?妹妹!”

鱼幼微笑着点头,被这么个小孩子,一口一个妹妹叫得,真是~~

旁边传来薛慕之的声音:“以后,你要跟蕙兰一起读书,要好好跟你妹妹学习才是!”

能上学读书!鱼幼微心中一喜,忙道谢:“蕙兰谢过薛叔父、薛夫人”语气一顿,对薛元容说:“谢过元容姐姐!”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奈不住现实如此啊!

元容听见这声姐姐,笑容更加明朗!

薛夫人嗔怪:“你既叫夫君叔父,怎的唤我薛夫人?没得显得生分!莫非我当不得你一声婶娘吗?”

鱼幼微忙改口:“婶娘!”

薛夫人忙高兴地说:“蕙兰乖!”

转过头去,鱼幼微见刘氏正看着自己,眼睛明亮而有神;旁边的刘蒙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鱼幼微心中了然:“叔父,我阿兄~~~”

薛慕之笑道:“你阿兄自是要去学堂读书的!我见他神色恍惚,如现在去拜先生,恐怕先生不收他哩!不如让他在家好生将养,带身体康复再去学堂不迟!”

鱼幼微感激地笑笑,瞥见刘蒙神色一怔,忽又踟蹰不定。这般样子,落在薛元容眼中,甚是好笑。

薛夫人问她何事高兴,薛元容只说:“元容高兴能与妹妹一同读书哩!”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到了吃饭时间。客随主愿,一同去了正房吃哺食。

本以为刚到陌生的地方会不习惯呢,这一晚鱼幼微却睡的香甜无比。



【第16章】 读书


翌日清晨,天才刚刚亮,鱼幼薇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刘氏起床了。奇怪,阿娘起这么早做甚?轻声嘟噜了一声,翻了个身,鱼幼薇将自己的头埋在衾被之中,继续眷恋舒适的被窝。

须臾就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刘氏跟院中朱婆子打招呼的声音。一阵风随着敞开的门吹了进来,丝丝缕缕,带来一世的清新。

不多时刘氏进屋,将新打得水倒进盥洗盆中,清水冲撞着铜质的盆地,声音清亮。

“蕙兰,快些起床!今日你要跟元容一道读书呢!”轻轻柔柔的声音一如继往。

元容?对呀,昨天说好的,今日要早起跟她一起读书呢!鱼幼薇忽然从床上坐起,急急忙忙地把衣服往身上套,边埋怨刘氏不早些唤她起来。

刘氏边看着她直笑:“不急,不急,时间还早!慢一些!”手却没有停下来,上下翻飞之间,一个漂亮的衣带已经扎好。

唐朝的幼童都穿对交领的上襦,就是衣领成“y”型的上衣;下裳为裙,腰带系的高高的,介乎部一下跟肚脐之间,显得很细,下身的裙裾更飘逸动人。

成年人也有穿交领的衣服,但大多是男子,也有女子这样穿,但是为数不多。成年女子大多穿对襟的外衫,轻薄迤逦,露出女性修长的脖子跟性感的抹胸。女性的曲线美可以一览无余,因此格外受年轻女性的青睐。基本上十二岁以上的女性,就可以这样穿了呢!

梳洗之后,鱼幼薇看了看自己的新衣服,对着铜镜照了照。心里美滋滋的,自己果然是个可爱的小萝莉呢!这算不算是穿越过来的又一个福利呢!

刘氏又想起昨天薛夫人的话,一阵感慨:“不知谁家的小子,有福气娶得蕙兰呢!”

“刘夫人,蕙兰小姐,元容小姐来了!”

顺着声音望去,元容跟朱婆子依门而立。

元容笑语盈盈:“蕙兰妹妹,我想到今日可以同你一起读书,心中可高兴了,实在等不及,我就找你来了!我央了阿娘许久,说你第一天跟先生读书,我同你一起去才好呢!”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拉着鱼幼薇的手。

鱼幼薇心中一暖,虽然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但是面对这样的体贴与照顾,还是非常的感动。

“元容姐姐真好!”鱼幼薇也甜甜地一笑,这个孩子就喜欢听自己叫她姐姐!

果不其然,元容嘴角弯弯很是得意:“昨天阿兄还告诫我不要欺负妹妹呢!今日我就要告诉他,我长大了,是个好姐姐呢,比阿兄不差的!”

元容的哥哥薛承安,是薛慕之的长子。与元容一样,两个人都是胖乎乎的,鱼幼薇想到昨日吃哺食的时候,他一直不停地给元容夹菜,一副好哥哥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辞别刘氏,两人说说笑笑到了正院。

唐朝的女子并不能跟男孩子一样去学堂读书,只能在家中请先生坐席。但是请得先生一般学问有限,稍有名气的先生都不愿意教女孩子的,因为女子不能参加科考,也就培养不出来门生。

薛家请得先生是一个年纪上了六十岁的老秀才,姓李,在当地小有名气。

原本他不愿意教女孩子,但是因为他的学生有很多都中了秀才、举人,因此名气渐渐大了起来。竟导致当地的好几户人家都看上了他,为了请到他,不惜在他门前大打出手。

李先生年岁大了,脾气也大,加上本来性子就迂腐,觉得这几家人所作之事有辱斯文,一气之下扬言,谁家都不去。几家都没有讨到好,如此一来,倒没有人来请他了。

后来,薛元容要启蒙读书,薛慕之就请了李先生来。一来,薛慕之在当地口碑不错;二来,李先生教的是女孩子,不是男子,因此倒也相安无事。

李先生到的时候,看见鱼幼薇跟薛元容已经端坐,两个孩子都在看书,清了清嗓子。

鱼幼薇跟薛元容忙起立问好!并跟先生介绍自己的名字,鱼幼薇!

还算懂礼!就是年岁太小了。罢了,教一个两个都一样;主要还是教元容,至于这个女娃子,还是让她先临字吧!

李先生让她们坐下,先是跟鱼幼薇说了女子为何要读书,读书时要认真不可贪玩。

然后问她:“可曾读书写字?”

听鱼幼薇不知怎样回答才算标准,纠结半天才说:“自己看过几本书,些须识得几个字”,在老学究面前,要尽量低调、谦虚。人家林妹妹才华馥比仙都不敢说自己识字多呢!

见李先生抚着胡须点头,鱼幼薇心中一喜,过关!

就在鱼幼薇为自己的谨慎沾沾自喜地时候,就见先生拿了字帖让她练。

鱼幼薇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敢情,自己是打酱油来了。早知刚才就不那么说了,亏自己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连名著名人的话都拿来了,原来人家只是想问自己会不会写字而已。唉,人家的本意也是如此,自己真是想多了!

也不怪先生不重视自己,本来只教一个,现在又多了一个,总不能为了自己从头再教吧!这样想着,心中有些释然。

旁边的元容有些不明所以,想问先生却被鱼幼薇扯了扯衣角,示意她听先生的吩咐。

安抚过薛元容,鱼幼薇乖乖地拿起字帖,开始一笔一画地临摹起来。有一段时间没练字了,有些生疏了呢,看来字要经常练呢!

据说,当初王羲之练字将一个池塘的水都染成墨色的呢。自己虽然没有成为书法家的志向,但是有句话叫字如其人。在崇尚文风的当下,字就相当于脸面,很多人喜欢根据字来定义一个人呢!

所以写一首漂亮的字,是鱼幼薇一直以来的追求。想到这里,神色又认真了几分。

李先生看着鱼幼薇执笔有模有样,写字聚精会神,不像刚入学的小童耐不住性子东张西望,心想这个学生也不算太糟。

待他为薛元容将完一段课程以后,拿起鱼幼薇临摹的字帖,不禁大吃一惊。这根本不似出自五岁的小童之手,字迹清丽,笔画工正。跟成人比起来肯定是略逊几分,但是就这个年纪能写出这样的字,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了。

笔法略显稚嫩,但贵在刚柔并济,隐隐已见风骨。假以时日,定是一手惊艳旁人的好字。

李先生望向鱼幼薇的眼神立马多了些不明的东西,说不定自己可以培养出像卫夫人那样的大家名流呢!

不怪李先生会这样想,这个时代的人非常注重先天的天赋,他们认为种子不好,怎么都不会长成好苗子的!现在遇到一个颇有天分的学生,李先生自然不愿意放过。一旦他门下出了名家,即使他只是个秀才,一样可以光耀门楣。

李先生看到窗外,薛元容的婢正女捧着放满茶水点心的托盘往室内张望。“你们先歇一会吧!”再一看这个学生,李先生又有些犹豫,这个孩子还是太小了呢!

薛元容先是让了先生,先生只端了茶,并不吃那些点心。

薛元容这才拉了鱼幼薇:“蕙兰妹妹,这桂花糕可香甜了呢!你尝尝。”

见鱼幼薇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又忙问:“好吃吗?”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等待夸奖的小狗般可爱。

入口香甜绵软,口齿间桂花飘香,鱼幼薇满足地眯起眼睛点头:“真好吃!与外面卖得不一样呢!”

薛元容得到夸奖,更加高兴:“那当然,这是阿娘做的,这桂花,也是我们自己的桂花,还有我亲自收集的呢!你多吃点!”

鱼幼薇连吃了好几块才停手。

先生咳嗽了一声,示意她们要继续上课了。

薛元容咋咋眼:“蕙兰妹妹,下课后我送一盒给你,你带回去吃,给你阿兄也尝尝!”

李先生却神色一怔,快走了几步:“你就是那才女蕙兰?《观塘有感》是你所做?”

不待鱼幼薇回答,又自言自语:“是了,我道你不像小儿那般胡闹啼哭,我道你字不像小童所作,原来如此…竟是天纵奇才呢…”

鱼幼薇心中大汗,什么才女?丢死人了,又是那该死的“半亩方塘一鉴开”,当时鱼文翰问自己这首诗的名字,自己不好意思说《观书有感》,就改了一下。朱熹老先生,你泉下有知,不要怪我!

浑然忘了现在是唐朝,朱熹还要两百多年后才出生呢!

接下来,先生便不再让鱼幼薇临字了,而是跟元容一起听课读书。有意无意,先生总会挑一些稍难的问题来问鱼幼薇,其实在鱼幼薇眼中问题很简单,为了不太张扬,鱼幼薇还是会有答错或者差强人意的地方。

先生有些失望,但是旋即就有些释然。再是天才,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女娃子。多少人十岁,十五岁,甚至五十岁都不见得有这样的见地呢!

倒不是鱼幼薇刻意表现,先生问得问题大多是对一首诗的点评与看法,上学的时候,这一直是鱼幼薇的强项。虽然已经尽量表现低调,但是也不能前后相差太多,鱼幼薇只有中肯地回答,有时候,不自觉就会带上现代的看法。

看着先生有些失望,鱼幼薇心中呼了一口气。旁边的元容依旧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鱼幼薇心中好笑:嗬,没想到自己还有个这么忠诚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