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23

上官慕容:唐时明月 22 - 29


【第23章】 宴会

接连七日,各色华丽的马车停留在铜雀楼门前,载着朱砂奔赴大大小小各色的宴会。铜雀楼的妈妈自然是喜不自胜,高兴的合不拢嘴。这就是花魁带来的广告效应,培养一个花魁,少则三年,多则五载,这还是资质好的,要是碰上那天性鲁钝的,就是十年也培养不出来。这些花魁的苗子姑娘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还要请教养姑姑教她们琴棋书画、礼仪等,每年的花销是一大笔费用,然而,只要能培养出一个花魁,不出半年就能赚个盆满钵盈。
今年的花魁朱砂,根本没有投入多少,这下可赚大发了!
许多客人前来只为听朱砂姑娘唱曲而来。即使明知见不到朱砂姑娘,铜雀楼里不是还有其它姑娘吗?一时间铜雀楼客人络绎不绝,俨然是平康里第一妓馆。花魁朱砂更是风头无俩,伴随着朱砂的炙手可热声势绝伦,“鱼幼薇”这三个字也开始名声鹊起。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首诗随着朱砂的传唱,慢慢地开始流行于世。这首词更是得到了许多当世有名的诗人的认可与赞同。
这一日清晨,鱼幼薇精心打扮了一番,拿着前日收到的请柬,准备与朱砂一同赴宴。前日收到朱砂遣人送来的请柬,才知道有几个诗人学子想通过朱砂约见鱼幼薇,鱼幼薇这两天就一直在思考在宴会上如何表现。
再精心打扮,也不过还是稚童的模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鱼幼薇不禁怀疑这个样子能否给人留下好的印象。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
“哒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一串铃儿叮叮铛铛的声音渐渐清晰悦耳,在安静的街道上交织出一阵和谐的乐章,抬起头,赫然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身后驾着一辆两轮方形车舆的马车,由远及近缓缓驶来。
紫色的马鞍下是枣红色的马背,与后面紫色的车顶相得益彰。墨绿色的车身上用金色的漆描绘出简单的线条并不显单调,反而透出一种大气与稳重。红木镂空的车窗内白色的纱帘随着马车轻轻抖动,不时飘出淡淡的香味。
鱼幼薇就突然想到了那句“宝马雕车香满路!”,看来,古人诚不我欺!
 “吁!”车夫拉紧绳缰,马车停在了门前。车内一只千千素手拨开门帘,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朱砂对着鱼幼薇展颜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鱼小姐,请上车来!”
车内的空间并不大,鱼幼薇与朱砂迎面而坐。
“朱砂姑娘长我几岁,今后可以直接唤我名字。”鱼幼薇不习惯她鱼小姐,鱼小姐的叫,况且,等会到了宴会上,只有这一个熟人,双方还表现的这么陌生,岂不是要让人生疑。
朱砂倒也爽快,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朱砂细细地跟鱼幼薇说着待会要注意的细节,连一些极小的细节都一一交代。
是怕自己给她丢脸吗?还是觉得自己年纪小?鱼幼薇不知道她是出于那一种原因,但是心里还是感激她的无微不至。
醉仙楼本就在平康里,因此也不愿,很快马车就驶到目的地。正欲下车,朱砂却伸手拦住鱼幼薇,凝重地说:“虽说是学子诗人,也难免会有沽名钓誉、滥竽充数之人,如有人为难,幼薇大可置之不理。若是实在推脱不掉,只需将那人推转给我,由我来处理。”
会有人刻意为难?这一番说辞倒像是真的在为她打算了!不过,由此也看出朱砂虽为花魁,日子也并未好过。看来自己还真是太过稚嫩,从平康里的妓馆里出来,不管你是花魁也好,头牌也罢,或者只卖艺不卖身都不能掩盖自己的出身于勾栏院的事实。
就算大唐风气开放,女子地位很高,那也是相对于明朝之后的妇女而言。再说,女子地位高,也是针对于良家女子而言。再优秀的妓女,好的出路也不过是与人为妾而已,想到登堂入室,为人正室妻房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的。
毕竟有一个风流袅娜的小妾可以沾沾自喜,说与别人,足以显示自己有艳福。但是要说自己的妻子出身于妓院,曾经抛头露面、迎来送往,恐怕没有几个男子会大度到这个程度吧!
思绪翻飞间,鱼幼薇已经随朱砂进了醉仙楼。迎客的侍童显然是认得朱砂的,因此满面笑容的将朱砂引上二楼。许是将鱼幼薇看做朱砂的侍女,那侍童只瞟了一眼鱼幼薇,虽然惊艳,但也是一瞬间就将注意力继续放在朱砂身上。
“朱砂姑娘来了!”几个年轻的男子纷纷上前打招呼,看来朱砂真的很受欢迎。
“朱砂姑娘来了,有失远迎!”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男子殷切地迎了上来,语气中自带几分熟稔。旁边的几个人自觉地让开,看来这个人身份很不一般。
“裴郎君客气了!”朱砂双手相叠,盈盈屈膝,虽然很有礼节,却带了一些疏离。
看来他就是这次宴会的主人裴澄了!
裴澄上前一步,准备扶朱砂起来,朱砂却先他一步起身,理了理裙裾,侧身站在一旁。
伸出去的双手接了个空,裴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正欲发作,双眼瞄见朱砂精致的面容与修长的脖子,恼怒之色一扫而空。只一瞬间,又继续载笑载言地与朱砂说话,一双眼睛却像牛皮糖一样黏在朱砂的浑圆饱满的胸部。
朱砂只微微蹙眉,却不敢与他撕破脸皮。鱼幼薇心中恶寒,觉得裴澄很恶心,亏他还是名门世家出身,看来朱砂的处境不妙啊!
今日宾客不多,也不算少。陆陆续续的人从楼下上来,一时间也算是宾客满堂。读书人聚在一起所谈之事,无外乎就是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大家见了面先是恭维对方前日所做的诗词很好,自己很仰慕佩服,这时候对方一定会谦恭地说不敢不敢,然后又会说出对方曾经做过的一两首有名的诗,来表示自己不过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而已。
气氛正好的时候,不知是谁提议说让朱砂表演《水调歌头》,此时裴澄正缠着朱砂,好不容易有机会脱身,朱砂当然不会推辞。
坐于席上,裴澄命人来拿一把琴,侍者将琴抱在怀里,看不分明,依稀看见背面的牛毛断纹。裴澄却高声与众人介绍:“家父于数年前得到一把琴,相传此琴是董大家所制,当时世人皆推崇五弦琴,董大家却擅长于七弦琴,由于七弦琴十分古老,难得知音,董大家遂觉得倍感孤独。董大家做《胡笳》声明远扬,其琴艺之精湛,演奏曲目之广,为当时琴坛罕见,虽声明在外,闻名于世,却依然曲高和寡,难逢敌手!”
这话一出,席上之人无不点头称是。
裴澄显然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后来,李颀作有《听董大弹胡笳声》一诗,生动地描述董大家的琴艺。”
旁边已经有人将这首诗吟咏出来:“……幽阴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
裴澄接着说:“没错,董大家也认为这首诗极合心意,说出了自己这些年周游四方的见地,自己也的确是将所见所感谱入曲中。遂董大家给此琴取名为“独幽”。”
“妙,妙呀!独者,绝也,寡也,正是董大家遗世独立,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之所表也!幽者,雅也,隐也,正是董大家琴技之高超,出神入化所表也!”说话的是另一个文人,看上去比众人年龄都长,说话也文绉绉的,许是有些名气,此言一出,别人都很信服。
“某对琴艺仅懂皮毛,遂此琴一直藏于家中。今日拿出,一者为朱砂姑娘之琴艺所倾倒,希望此琴能有幸被姑娘弹奏。二者,也是希望诸位为某判断一二,看此琴是否真是出自董大家之手。”
董兰亭,盛唐开元、天宝时期的著名琴师,人称“董大家”。杜甫、元稹、戎昱、薛易简等诗人都写诗赞美过他高超的琴艺。高适的《别董大》就写道:“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不仅说明他当时名扬天下,更让这一名句千古流芳。
他一声谱曲无数,却只造过一把琴,并未取名,或者取名外人不知。不管怎样,裴澄今日讲,那这把琴还真的值得一看。
果然大多说人都是与鱼幼薇怀着一样的心情,希望一睹为快。鱼幼薇甚至感觉到朱砂有些微微地颤抖,对此,鱼幼薇非常理解。对于一个琴艺高超的人来说,能见到董大家亲手所做的琴的确令人振奋。
说话间,侍者已经将琴摆放在朱砂面前的几案上呈于众人观看,因为跪坐在朱砂身后,鱼幼薇能清晰地看到这把琴的样子。
灵机式的七弦琴,琴面黑红相间漆,很是古朴。通体断纹较多,有蛇腹断、牛毛断、流水断、龟背断、梅花断。龙池上方刻“独幽”二字。各种断纹交织,不显凌乱,反而看上去和谐大气。
就算不是董兰亭所作,光看这琴的样子,就知道绝非凡品。
此时那个老者又说话了:“琴面桐木斫,琴底梓木,冠角、岳山、承露由硬木所制,翠玉琴轸,琴徽为瑟瑟徽。栗壳色底间朱红漆,鹿角霜灰胎。龙池、凤沼为圆形。”看来是个懂琴的。
老者激动地说道:“没想到,没想到老可今世能亲眼所见师祖亲手做的琴。此琴,确是董大家所制无疑!!”
此言一出,四赖俱静。就算此琴很好,也不能这么肯定地判断就是出自董大家之手吧!
裴澄却似惊似喜地问道:“真的是董大家所做?”不等老者回答,他又肯定地对着众人说:“此琴,确是董大家所作!”
看到大家怀疑的眼神,裴澄朗声对众人介绍:“这位老先生是曾经是御用的琴师,祖上三代都是琴师,可以说的琴音世家。”
那就怎么样?御用的琴师又不止你一个,你又没亲眼见过。显然这个理由并不能让世人信服。
那老者却往前一步,不见佝偻,隐隐有大师气度:“老可姓杜,祖父杜少君,曾师从于董大家!”
“哗!”全场哗然,所有都看向这个老者,惊讶,仰慕等各种眼色之中,老者却依然闲庭散步般泰然自若,这让众人更加确信无疑。
马上就有人反映过来:“原来是杜山人的后辈,怪不得称杜大家为师祖!”
“杜山人所做的“太古遗音”简直就是绝作,世间罕有与其相匹者!”
……一时间室内的声音全部是在讨论太古遗音的。
也难怪,杜少君,人称杜山人,被戎昱称为“沈家祝家皆绝倒”,称赞他的琴艺高于当时流行的“沈家声”、“祝家声”。
杜山人不仅琴艺高超,还是儒家大师,受儒家中正和平、温柔敦厚的思想熏陶,又加之和道家顺应自然、大音希声、清微淡远等思想的影响,他创作出来的琴很受文人学子追捧,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其音质高古松透、清越而多灵韵,轻轻触按即得正声,被誉为琴音中之佳“老生”。
“咳咳咳!”本来是想显摆自己,没想到大家的注意力全转到这老头身上,裴澄有些不自在,忙咳嗽几声以图拉回众人的注意力。
“各位,不如先让朱砂姑娘为大家演奏一曲,可好!”


【第24章】 败兴

“各位,不如先让朱砂姑娘为大家演奏一曲,可好!”
“当然,当然,洗耳恭听!”
美人当前,岂容拒绝?宾客们从善如流,纷纷归坐于自己席上。
手如柔荑,指若削葱,十指巧弄划过琴弦,悦耳的琴声如流水一般缓缓流出,如白云轻浮于天际般轻柔舒缓,又好似阵阵微风拂面,包括鱼幼微在内,在坐的所有人都沐浴徜徉在着美妙的音乐之中。
丹唇轻启,伴随着音乐的节奏,少女燕语莺啼般的歌声如山鸣谷应一般清脆婉转:“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朱砂的声音清脆空灵,绵软中略带甜腻,随着她珠圆玉润般吐出这一曲《水调歌头》,众人的思绪仿佛随着她看见中秋之夜,皓月当空,银辉遍地,一人举杯向天而问,似痴非痴,惆怅的感觉好似鼻息可闻。
感念人生的离合无常的淡淡哀伤,对字里行间表现出词人开阔的心胸与超远的志向,为此歌带来一种旷达的作风。
对明月的向往之情,对人间的眷恋之意,以及那浪漫的色彩,潇洒的风格和行云流水一般的语言,让所有的人都为之倾倒。
曲终收指,众人依稀未回过神思。不知是沉浸在余音绕梁的琴音之中,还是为朱砂的歌喉所倾倒,或者是对这首词表达的境界心生向往。
“啪啪啪!”裴澄率先抚掌称赞:“朱砂姑娘琴艺当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这才反映过来的众人忙跟着称赞。
“自古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既然朱砂姑娘精于琴艺,某今日便将此琴赠于朱砂姑娘!”不容商量的口吻,显得很豪爽。
嘶!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在平康里日日都有发生,只是这独幽琴是难得的宝物,绝非花钱就能买到的,这样大的手笔,其目的不言而喻。
裴澄见众人的反映,自然有些洋洋自得,虽然有些肉疼,但是一旦朱砂被自己收入府中为妾为婢,这独幽还不是归自己所有吗!
“恭喜裴郎君又遇佳人!”
“裴郎君豪情万丈,花魁娘子艳冠群芳,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裴郎君好福气!”
……
裴澄此刻正春风得意地等待美人感激涕零地温香扑怀,志得意满地接受众人的恭喜。
“裴郎君美意朱砂心领,然,朱砂风尘之人,蒲柳之姿,恐污君耳目,实不敢受此琴。”在众人嘈杂的声音中,朱砂不由得拔高了声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这是明明白白地拒绝!
没有人过问朱砂是否会愿意接受,是因为所有人都会认为朱砂一定会高高兴兴地接受。毕竟被豪门贵族纳入府中一直以来被看做风尘之人最好的出路。
“你说什么?”裴澄的笑容僵在脸上,暴怒之色再也掩盖不住。
并没有被他语气吓到,朱砂依旧还是那句话:“朱砂自知配不上这独幽琴!”
“怎么?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不曾?”因为恼羞成怒,裴澄此刻竟顾不上一点风度修养,粗鄙的本性显露无余。
不顾众人的眼光,竟上前两步,一把抓过朱砂的胳膊:“你当你拒绝的是何人?今日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这一番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朱砂根本没有想到裴澄居然丝毫不顾及旁人的言语。
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雪白的脸颊因为恼怒与羞愤涨的通红,拉扯之间衣服也有些凌乱。这个模样实在是让人堪堪怜惜,可惜,裴家是长安的大家族,实在没有人敢惹他。在座的学子文人心中虽然骂他,但是面上却没有人敢出来指责。
天要亡我!就在朱砂正准备认命地闭上眼睛之时,耳边传来凛冽清脆的声音:“裴郎君且慢!”
“哦?”裴澄一愣。
见出言阻止自己的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怎么?你欲阻我?”
“久闻裴氏家族,乃三晋望族。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是名门巨族。”鱼幼微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足以让在座所有人都能听见。
裴澄眼光微挑,闪过鱼幼微 :“算你识相!天下谁人不知,河东闻喜裴氏!” 这小娘子姿色真是不错,可惜年岁太小了些。否则,收入房中……
“敢问裴郎君,与河东闻喜裴氏可是一家?”鱼幼微问这话,一副孤陋寡闻的样子。
裴澄脸上一阵讥笑:“某与裴氏自是同宗同根!这长安人人尽知!”
“素闻裴氏家族人物才华之盛、德业文章之隆,在史上堪称独无仅有,然小女子实恐有人假借裴家之名,做鸡鸣狗盗,欺男霸女之事!”
话锋一转,鱼幼微拔高声音:“裴郎君真是出自河东闻喜裴氏?非小女子不信,实是因为今日所见与传闻相差甚远也!”
这是在指责裴澄不配做裴氏的人,给裴氏抹黑!
“你!”裴澄气急,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如此牙尖嘴利将自己套了进去。
“哼!”松开朱砂的胳膊,裴澄嫌弃地说道:“娼妓而已,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不曾?”
朱砂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似被他刻薄地语言说中心事。
鱼幼微见好就收:“既然无事,容我二人先行告退!”
拉着朱砂,刚一转身,鱼幼微听到身后一声暴喝。
“慢着!”与此同此,几个身强体壮的仆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就走?这里是醉仙楼,不是那勾栏院,腌臜窝!”刚才落了面子,此刻心中有火,裴澄的语气刻薄尖酸。
“莫非裴郎君忘了,若非裴郎君奉上请柬,就算我二人不请自来,郎君的侍仆怕也不会让我二人进门吧!”鱼幼薇毫不示弱,既然已经得罪他了,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你说的没错,请柬是我送的。某只记得是送给朱砂的,可不曾送给你这婢女!你再看看在座的各位除了某这个主人,可有带随侍的?”裴澄看到朱砂惊愕地抬起头,以为她们是害怕了。
“裴郎君,朱砂姑娘之前并不知道醉仙楼的规矩,念她们是初犯,裴郎君大人大量莫与她们计较了吧!”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实在看不过去,就出言相劝。
“就是,就是!”
……
在场的很多人都看不惯裴澄这样欺负两个女子,奈何又不怕得罪裴澄。有人开了头,都有些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做起和事佬。
“各位!我醉仙楼的大门是为文人雅士而开,倘若今日犯了规矩的是一个学子书生,我自会网开一面。只是今日,绝不能为一介风尘女子跟一个婢子坏了规矩!”
虽然以前也有初来的人不知道犯了规矩,但是没有刻意去留心追究这些,今天,裴澄显然是想借规矩来出一口恶气。
虽然明知道是这样,但是裴澄话说的冠冕堂皇。其他人虽然有些不齿他的所作所为,但是醉仙楼的规矩摆在那,也不好再开口。
“既然各位求情,某岂能不近人情驳了各位的面子?朱砂姑娘既然有请柬,那就免于责罚,至于这不知尊卑的婢女,就按照规矩来吧!”说完大手一挥,做出息事宁人大度的样子。
裴澄寒着脸对着鱼幼薇狠绝地说:“来人,将这婢子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这二十大板下去,鱼幼薇怕是命都没了!!
“十五郎,与一个婢子锱铢必较,毁了你的翩翩风度了!”这声音恰似微风一般带着慵懒与温润让人心神不由得安宁下来。
众人回头,伴随着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男子面带微笑从楼下走了上了。
鱼幼薇眼睛一亮,好一个谦谦君子,真当得起温润如玉这几个字!
“七哥!”
“温郎君。”
见到别人与自己打招呼,那男子也笑着跟大家寒暄。
“十五郎,十五郎就让某一直这样站着,难道这就十五郎待客之道不曾?”熟稔的语气略带挪揄。
“七哥说笑了,快请入席!”裴澄说着将温郎君引入右手边第一个席上,尊为上宾。
一旁的仆人站在一边,不知还要不要去带鱼幼薇,正不知所措地拿眼睛瞧着裴澄。
裴澄正欲说话,温郎君却抢在他前面说道:“我今日难得来此一趟,就不要为这些小事扫了兴致,与一个婢女斤斤计较,怕不是裴家的家风吧!”
本来不依不饶的裴澄此刻却偃旗息鼓不再追究:“那是自然,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某不与你们计较,只是朱砂姑娘以后可要好好管教这个不知尊卑不懂规矩的婢子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同我一样大度的!”
说完摆摆手让她们自行离开。
鱼幼薇知道,如果就这么离开,就是承认了是自己有错在先,身上就会留下这个污点,自己以后还是要面对这些人,到那时再想洗刷恐怕要大费周章。最重要的,朱砂会落下一个不懂规矩被人驱逐的口实,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见她们还没有走,裴澄出言相讥:“怎么?还想让我派人送你们不曾?”
“不敢劳裴郎君大驾,参加个宴会就险些挨打,若要裴郎君相送,恐怕我二人无命回去呢!我只有一言,说完自会离去!”
“我受裴郎君所邀,准时前来。裴郎君先是无视于我,后来又三番两次出言相辱,将我比作婢仆,我虽年幼,但也知士可杀不可辱。不过是为自己解释,裴郎君就要致我于死地,这就是裴郎君的待客之道吗?”
环视一下众人,鱼幼薇挺直后背,抬起头提高嗓音:“我,鱼氏幼薇素知裴氏家族豪杰俊迈朗若群星,今日慕名而来,没想到却是败兴而归!”
轰!众人惊异,她是鱼幼薇,这怎么可能?未曾及笄的小丫头怎么能做出如此卓然超群的词作?
不理会众人议论纷纷,鱼幼薇转身就走,朱砂紧随其后,步步不离。


【第25章】 往事

光阴如箭,一弹指顷,那日从醉仙楼不愉快的遭遇离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事情并不如鱼幼薇想象的那般顺利,这让鱼幼薇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一个女子,孤苦无疑,就算颇有才情,没有人提拔推荐光靠一两首诗就想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看来自己真的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就是诗仙李白也在别人的排挤之下获罪入狱,最后被贬至夜郎,而自己一个女子又凭什么这么容易就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呢?看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助力,光靠自己的话,是很难跻身于唐朝的上层名流之中的,但是自己除了腹中的一些诗书,竟没有任何穿越人士所具备的奇门异术。但是,很多东西都是如此,越是容易得到,往往失去的更快。
现在自己跟朱砂联手,维持生计是不成问题的,但是这些远远不够。没有安身立命之本,现在所有的一切随时都可能化为一场空。究竟该怎么办?不论如何,平康里是不能再住了,既然现在已经有条件改善生活,那就在搬走之后再给家中配两个使唤的人吧!
“蕙兰,东西都已经搬得差不多了,阿娘先过去收拾一下,你再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得到鱼幼薇的答复,刘氏嘱咐她不要乱走,等会就遣车过来接她,这才拎着包袱上了马车。
天气越来越热了,阳光也变得炽热起来,这个小小的院子没有一丝风。看着院中原来刘氏用来晾晒的绳子已经再也没有衣物,只剩下光光的绳子排列的整齐。偶尔有鸟雀落在上面,阳光下投下的阴影好像是高高低低的五线谱一般。鱼幼薇不禁感慨人事变迁,一个月前她们已经窘迫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境地,现在都已经可以购买一座独立的宅院了。不管在什么时代,货币都是必不可少的。
咚咚咚,咚咚咚……,是手指关节敲击木门的声音。除了朱砂再无旁人会这般有礼地敲门,本想等会亲自去见她,没想到她倒是个性急的。
吱呀一声,鱼幼薇拉开院门。
阳光已经移至头顶,强烈的光线让她眯了一下眼睛才看清来人的面目。
鱼幼薇一怔,觉得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止了一般。
那是如此熟悉的一张脸,他曾经在鱼幼薇的梦境之中一遍一遍的来回徘徊,午夜梦回之时,总让鱼幼薇念念不忘。来到这个世上之后,鱼幼薇本以为自己已经将前尘往事全部抛开,但是此刻这张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鱼幼薇觉得他竟如往昔一般刻骨,那酸涩的感觉又唤醒了内心深处的记忆。
父亲是是个语文老师,虽然是在农村,收入不高,但是一家人生活的倒也幸福。父亲病重离世,母亲抛下年仅七岁的她与六十岁的奶奶改嫁他人,仅靠着微不足道的抚恤金,她跟奶奶生活的异常艰苦,日子艰苦还能忍受,最受不了的是别人的风言风语。
从小就养成了她冷漠倔强的性格,她不愿意被任何一个人看扁,发誓要出人头地,终于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刚刚大学毕业,工作还没找好,迎接她的却是奶奶病重的消息,她的痛哭最终没能挽留住奶奶的生命,孜然一身的她从此更加愤世嫉俗。凭借优异的表现终于成功地签约一家不错的公司,却因为性格要强与同事不和频频遭人排挤,身心疲惫,焦头烂额之时,他出现了。
他是总公司派到她们这里的经理,大家都唤他老板。他总是不厌其烦的指点她,帮助她,开导他,因为看到她,他就想到当初的自己,他总是以长者身份自居,虽然他并不老。
是的,他并不老,三十出头,风度翩翩,待人温和有礼,并不像别的老板那样斤斤计较,反而像哥哥一样随和容易相处。古铜色的皮肤,良好的修养,事业有成,朝夕相处,即使她比一般的女孩子都早熟,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动心。是啊,优秀如他,已经褪去了青涩,拥有着男性成熟的风度,更重要的,她能感觉到他对她与对别人不同,她怎能不动心?
她从来只相信只有勇于争取的人才能得偿所愿,坐以待毙只会坐失良机。面对他,她羞涩过,彷徨过,但是这终敌不过心中那份炙热的爱恋。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征服这个出色的男人。
她一直不喜欢自己的脸,因为越长大越像她的母亲,一样的娇媚艳丽,一样的顾盼生辉。上中学以后,一直到现在,她身边都不缺乏追求者,因为厌烦,她曾经恨她为什么要生下自己。因为他,她也开始庆幸,庆幸自己容颜美丽,甚至担心自己不够美丽。
当她兴致勃勃的准备向他告白大胆的追求的时候,她听到他已经结婚的消息。好像三九天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她感到全身冰凉。她有她的骄傲,就是再爱,也不屑于与别人争夺丈夫。心碎的她黯然离开,他却追着她说他爱他,会为了她离婚。她虽然高兴但更多的是苦涩,几经辗转,她还是决定离开。
借口回家探亲,她坐上了回乡的汽车,却因为发生意外来到这里。冰冷的河水湮没她的意识的时候,她害怕过,怕再也见不到他,但是她依然不后悔。时至今日,如果时光重来,她依然会选择离开……
前尘往事交错,分不清是梦是醒,鱼幼薇忍不住呢喃:“老板,是你吗?”
面对眼前这个泪如雨下的女子的轻声呢喃,温庭筠听的不甚清楚,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年幼的女孩子伤心至此,只好先自我介绍:“我是温庭筠,前来寻找鱼幼薇!”
这一句话将鱼幼薇拉回现实,老板是南方人,即使他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也依然让人能感觉他他南方特有的口音。眼前的这个人,听口音显然是北方人。
“原来是温庭筠!”虽然明知不是,还是有些失望。沉浸在往事之中,鱼幼薇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仿佛温庭筠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毫无惊奇之处。
语气之中的敷衍与惆怅让温庭筠一愣,难道她就是鱼幼薇,虽说并没有对我的出现特别惊讶,是因为恃才傲物吗?或者我不请自来太过唐突,即使如此,也不用伤心至此吧?
温庭筠思索着这一趟是不是白来了,要不要回去。
耳边却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温庭筠?你真的是温庭筠?”我居然见到了花间派的鼻祖了!
抬起头,刚才的小姑娘已经不见悲伤,脸上只有惊喜与仰慕,眼睛中的明亮比这六月的骄阳更加耀眼,这下温庭筠更加迷惑了。不过他毕竟是见过各种阵仗,这迷惑只一瞬间,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是的,我就是温庭筠!”
“小女不知温大家到来,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莫要怪罪,先生快请进!”鱼幼薇一侧身,做出请人进门的姿势,这个动作因为前世做了很多遍,所以一点不见生涩,反而让鱼幼薇看上去落落大方,颇有名家风范。
两人进入院落,鱼幼薇才想起现在家中什么都没有了,面对狼藉的屋子,鱼幼薇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温庭筠却说:“鱼小姐近日所作《水调歌头》,某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鱼小姐可愿为某解惑?”
“承蒙温大家看得起,幼薇深感惶恐,定知无不言,您只管问便是!”刚才的尴尬让鱼幼薇清醒了过来,虽然内心依然很激动,但是表面上已经回复成那个谦和有礼的小姑娘了。
“我一向喜爱柳树,既如此,请鱼小姐随我至河边赏柳,我们边走边说!”温庭筠依然是温文尔雅的样子。
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尴尬解围,鱼幼薇心中感激他的体贴,嘴上忙道:“幼薇自当奉陪,温大家直呼幼薇名讳即可,幼薇……幼薇”本来想说自己年纪小,但是话到嘴边鱼幼薇潜意识中发现,不希望年龄成为自己与温庭筠之间的代沟。
“好!幼薇!你也不必称呼我为温大家!”
“幼薇可直呼先生名讳?”不知怎的,鱼幼薇心中涌起一阵喜悦。
温庭筠讶然:“幼薇,我是说,你可以称呼我为温先生!”
看到鱼幼薇略失望的脸,温庭筠失笑:“我若成家立室,孩子恐怕都与你一般大了。不说别的,就光说年龄,就是你的长辈,幼薇直呼我名讳,实是逾越了!”
他没有成家!!
他居然没有成家!!!
鱼幼薇脑中嗡嗡作响,脑中只剩下这一句话。巨大的喜悦让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她几乎能感觉到那个狂喜炽热的心,因为跳动的太过剧烈几乎要撞破她的胸腔!


【第26章】 飞卿

“幼微……幼微……” 
“啊?温大家…是…幼微在听。” 耳边传来那人温润的声音,鱼幼微方如梦初醒一般地胡乱应着。
“幼微,再往前走,可就要掉落河里了!”温庭筠好心提醒。
“啊?”反应过来的鱼幼微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走至河边,慌乱中忙止住脚步,却因为惯性整个人像水面扑去,吓得她赶紧捂住眼睛。
身体一顿,有人在身后拉住自己。
温庭筠松开手以后问她:“幼微,若发生危险,捂住眼睛可以保安然无恙否?”
“当然不能了,此举与掩耳盗铃无异,温大家何出此言?”鱼幼微因为惊吓拍着自己的胸口。
“那幼微刚才为何捂住眼睛?”温庭筠的语气中隐隐含着笑意。
鱼幼微想起刚才自己捂住眼睛,心里直骂自己笨,面上一片绯红,“我……”,我是因为害怕,本来想说出这句话,但是又怕温庭筠觉得自己太过孩子气,忙止住了口。
“幼微谢温大家援手!”鱼幼微客气地道谢,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幼微果然不似一般孩童,隐隐有大家风范,君子之姿。”温庭筠毫不掩饰心中的赞叹。
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得到温庭筠的认同,鱼幼微心中高兴的想要,面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温大家廖赞,幼微愧不敢当!”
“幼微何必一口一个温大家,刚才某已经说过,幼微可学那些学子们一样,唤某先生即可!”见鱼幼微举止不凡,温庭筠起了爱才的心思。
“幼微不敢!”唤你先生,岂不就是承认自己是你的晚辈了吗?这可不行!鱼幼微心中算着小九九,不给温庭筠发问的机会:“刚才温大家也说,幼微不似一般孩童,幼微斗胆,愿与温大家论诗,若幼微侥幸能通过温大家考核,还请温大家允许幼微以兄友相称。”
呀!温庭筠好不惊讶,这个孩子还真是……,是恃才傲物吗?或者……
低下头看见鱼幼微的嘴紧紧地抿成一条缝,温庭筠不禁失笑,这样的倔强,竟与自己曾经如此相似,自己当年不是也像她一样最恨别人说自己年幼,厚着脸皮像人家请教,最后惨败落得个年少轻狂的名头?那个少年不是如此?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性自然是好事,但是必须要经历一番磨练才好。罢了,与其她日后在别人面前出糗,不如我来指点一番吧,权当给她个教训,不管如何,天知地知,她知我知,再无外人知就是了。
思及此处,温庭筠好言好语地道:“可以!我来出题,幼微来作诗,只要能应情应景,就可过关。”
应情应景?河边的风很大,吹在脸上带着些湿气,不似刚下那么闷热,鱼幼微看看用手捋了一下头发,看着有些低沉的天,希望老天有成人之美,千万别在这个时候下雨。
“温大家请出题便是!”
“我素来喜爱杨柳,就以“江边柳”为题。”温庭筠本想出一个简单的题目,但是眼前只有这脉脉地一波流水,只有这随风狂舞的柳枝。
已经是仲夏,柳枝已经不如春天青嫩可爱,柔美多情,在这夏风的吹拨下还有些张狂,实在没有美感。温庭筠知道现在不是咏柳的好时候,有些歉意望像鱼幼微,却发现她丝毫没有畏难,反而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罢了,自己真是担心的太多了,本来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的,现在何必考虑那么多?
眼波一转,鱼幼微心中已经拿捏好了章程。
“肠断江春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一张嘴这首诗就从脑海之中蹦了出来。
“哈哈哈,幼微难道以为这首诗我未曾听过?今日是要幼微作诗,并非背诵!”温庭筠失笑着摇头,看来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简单,终归是个孩子。
“当然不是,这是杜大家所做,幼微只是想用来抛玉引砖。”
“抛玉引砖?你这说法倒也新奇!”很明显,温庭筠比刚才多了几分兴趣。
见目的已经达到,鱼幼微也不再绕弯子,直接吟咏了心中想好了诗:“乌云低沉蝉声噤,何随逝水委芳尘?千丝万缕终不改,好风送我上青云。”
抬起头,鱼幼微满意地看到温庭筠眼里越来越浓的惊讶!
“温大家觉得,幼微这一首可还能勉强过关吗?”
“尚可,只过第一关而已,幼微还需努力!”其实这首诗温庭筠非常满意,不知怎么回事,温庭筠就是不想承认她作的很好。
啪!一滴雨落在鱼幼微脸上,“快走,前面有座亭子,我们去躲躲!”
话刚落音,哗啦啦,雨滴如豆般落下,两人避之不及,忙加快了脚步,忙冲向前方的亭子。
饶是亭子离得不远,两个人还是淋湿了,头上脸上都是水。鱼幼微最不喜欢湿哒哒的感觉,忙用手捋着头发上的水滴,被打湿的头发漆黑发亮,有些许贴在脸上,原本白皙如瓷器般细腻的脸庞因为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更加秀气动人,因为刚才跑得太急此刻正微微喘着气,脸也有些微红。
见她将头发撩至胸前轻轻捋着,温庭筠心中一动,忙将头转过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鱼幼微的声音:“温大家看得这么入神,莫非……”
温庭筠面上一僵,感觉自己耳根有些发烫,心中暗自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不耻,对方还只是个小姑娘,自己真是……,就算被看见了,也要快些澄清才是。正欲解释,却听见鱼幼微笑着说:“温大家是想让我以这荷花为题吗?”
温庭筠这才发现自己正面是一片茂密的荷花,一朵朵正峭楞楞地立在水中,像妩媚的少女一般袅娜动人,雨滴落在荷叶上好像一粒粒珍珠在滚动,霎是可爱。
呼了一口气,温庭筠放下心来,还好……,今日真是太失态了。
“嗯,雨中荷花别有风情,幼微且吟与我听!”温庭筠掩饰的很好。
樱口轻启,语已成章:“翠盖佳人临水立,檀粉不匀香汗湿。一阵风来碧浪翻,珍珠零落难收拾。”
“温大家以为如何?幼微可过关否?”言辞恳恳,目光灼灼。
目若点漆,唇似花瓣,正一脸渴望地盯着自己,温庭筠压下心中的悸动,缓缓地开口:“此诗甚好,幼微过关了!”
“真的吗?那我可以唤你温庭筠,庭筠?”脸上的笑容似阳光般明亮动人。
“幼微,你可以唤我非卿!”温庭筠声音似二月的春风一般撩人。
“飞卿,飞卿!”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容易,鱼幼微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唤着他的名字,心像被泡在糖水中一样忽上忽下,却感觉甜蜜的感觉一层一层的渗透。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鱼幼微忽然想起刘氏让自己等着她不要乱走,就急急忙忙往回走,跑出几步又回来:“飞卿,明日巳时,你来我家找我,可好?”
温庭筠一愣,稍一思索,弯弯嘴角似二月的新月:“好!”
“我家住在东大街平安胡同,进门第三个院子就是,千万别忘了……”得到肯定的答复,鱼幼微这才提着裙子踩着积水,满心欣喜地回去。
温庭筠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特别的感觉,这个女孩子跟自己以往所见的都不一样,短短半日,伤心时候梨花带雨,开心的时候笑靥如花,俏皮如左家娇女般天真烂漫,行为落落大方毫无局促,吟诗造句信手拈来。
温庭筠不得不承认,这样才华卓绝的小姑娘,着实惊艳了自己的目光,答应她明日之约,一方面是因为爱才之心促使,这个姑娘的多变,让自己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第27章】 宴请

回到平安胡同,已经接近申时,走到门口正欲敲门,呼啦一声门已经打开了,门内刘氏正嗔怪地望着她:“你这孩子,乱跑什么……”
因为太过兴奋,鱼幼薇就这样一路小跑回来,刚才不觉的冷,现在停下来只觉得背后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被风吹过让她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刘氏看她这个样子,有些生气又有些担心:“还不快进来!”,边将鱼幼薇拉进来边生气地说道: “若是生病了,我可不管你!”
嘴上这样说着,进屋之后还是立刻给鱼幼薇找来干净的衣服。看着刘氏拿来的衣服,鱼幼薇眼睛一转,将箱子打开,把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来。看着摆放在面前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棉麻的,鱼幼薇开始犯了愁,这些衣服款式太简单了,丝毫没有亮点,明天要穿什么呢?
刘氏见鱼幼薇盯着这些衣服发呆,又没好气地说:“越大越不让人省心!”。脸上却有些高兴,蕙兰这孩子终于像个正常的孩子了,以前也像孩子,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现在看她犯愁反而给人一种真实的感觉。
“又怎么了?还不快换上!”
在刘氏的催促之下,鱼幼薇忙将衣服换上,心中却依然惦记着明天穿什么衣服,却将衣服上的对襟系错了都不知道。
“今天怎么失魂落魄的?”
“阿娘!”鱼幼薇拉着刘氏的手,“阿娘,我明日要在家中宴请一位……诗人,嗯,我想……”
“宴请诗人?”刘氏有些惊喜,显然是喜大于惊,“宴请的是谁?”
不待鱼幼薇回答,又径自说开了:“明早我就要准备,不,今晚就准备好食材。”
刚才买的大鱼可新鲜了,正好明天可以烹庖,前几日刚学做的胡饼正好可以做给客人食用,再买一些睡菜,还有蕙兰爱吃的凉拌苍耳都要有。
家中已经多年没有待客了,这次一定要好好准备。还好现在的房子大,在家中宴请也方便。蕙兰放心,阿娘会准备的好好的,一定会让宾客满意。”
越说越高兴的样子,让鱼幼薇心中大汗:“阿娘,我是说,明日有宾客来,蕙兰的衣裳着实太小了一些,阿娘能否将自己那件绫罗的襦裙改小一些给蕙兰穿……”说道最后声音几不可闻。
“蕙兰?”刘氏彷佛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鱼幼薇。
鱼幼薇被她盯了低下了头,心里臊的厉害,阿娘真是……这可怎么是好?
“若是,若是阿娘不愿……”声音嚅嚅的样子。
刘氏却越看越高兴,喜滋滋地说:“我儿蕙兰也长大了,知道妆扮了要花衣服了!当初阿娘似你一般的大的时候,也偷偷地穿过你外母的衣裳嘞!”
然后又无不唏嘘地说:“蕙兰已经十岁了,如今是大姑娘了,再过几年就可以簪待嫁,等待男子来聘了!”
鱼幼薇脸红红的,两世为人,却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地跟她说要婚姻的事情,有些害羞更有很多期待,但是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阿娘,蕙兰不嫁,陪着阿娘可好!”
“呸呸呸,快吐了,小心月神娘娘听见了,你这辈子休想嫁出去!”刘氏拉下了脸,怕月神娘娘听见了,自己的女儿一生没有好姻缘。
鱼幼薇忙学着刘氏的样子呸了几口。
刘氏这才眉开眼笑地说:“前些日子,也怪阿娘没本事没时间,没能给蕙兰做几件新衣,好在我儿有能耐,上次给我的钱,我都收起来了。
买了房,手中剩下的还有一些,就买了几匹绵绸,虽说不是顶好的,但是比现在的棉麻要好上许多。阿娘想着你最近总要出去见客,就给你做了几件襦裙,有一套已经做好,就是颜色太素了些,刚好明日可以穿,要不蕙兰现在试试?”
“好,现在就试,阿娘最好了!”鱼幼薇高兴地抱住刘氏。
“你个小油嘴!不给你做衣就不好了?”刘氏点了点鱼幼薇的额头,转身去了另外一间房。
不多时,刘氏拿着一件衣服,光看布料色泽鱼幼薇就怦然心动,哪个女子不爱美呢?手感柔和飘逸,滑爽舒适,这可是纯天然的真丝丝绸。
迫不及待地穿上,站到镜子前,不光刘氏,就是鱼幼薇自己也感觉到眼前一亮。
上穿白色的窄袖襦衣,外面罩了一件大红色的半臂衫,遮住了大部分的肌肤,只露出两只胳膊,因里面的襦衣轻薄贴身,隐隐透出胳膊上肌肤的颜色。
下身穿高腰齐胸的罗裙,裙腰高系,从腋下由一条大红色的佩带系在胸部以上。裙长曳地,下摆宽松,裙子大部分是白色的,齐胸处与下摆处是浅浅的藕色上面绣了大红色的碎花,碎花很小,仿佛是点缀在夜幕中的星星,又像是浮在碧波上待开的芙蓉。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鱼幼薇满意极了,虽然一向自负于自己的容貌,但是此刻她还是被装扮后的自己惊艳了一把。这一身衣服显得她典雅清新又不失活力,特别是长长的裙裾显得线条柔美流畅,气质娴雅脱俗,若隐若现的透出里面的肌肤令人浮想联翩。此时的鱼幼薇像拂去尘埃的珍珠,露出了温润的光泽。
“我儿妆扮起来,怕是这天底下所有的郎君都要为蕙兰的美貌所倾倒了……”刘氏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感觉。
天底下所有的郎君,也包括温庭筠吗?
是夜,鱼幼薇躺在床上心里美得直冒泡,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自己这样妆扮,想必他是喜欢的吧!今天终于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上要什么了呢,温庭筠,你一定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鱼幼薇不久便进入梦乡。
第二天,刘氏早早地起床准备宴客的食材,虽然昨天鱼幼薇告诉她客人不多,但是她还是准备了很多,没有因为人少就打消了兴致。
这几年刘氏的变化鱼幼薇看在眼里,从原来养在乡下小妇人的含羞带却,闲逸温润,到现在买菜与人讨价还价的精明,为了多洗一件衣服的伏低做小赔笑脸,这中间经历的磨难只有鱼幼薇知道。看着她乐不思蜀的样子,鱼幼薇也不再多少什么,只好任由她去忙东忙西。
“朱砂姑娘来了,快请进。这个小姑娘是朱砂姑娘的妹妹?长得真是可人……”刘氏殷切热情地将朱砂姐妹两个迎进来。
朱砂盈盈地跟在刘氏后面,旁边跟着一个穿浅绿色交领襦裙、梳着总角辫的少女,看见鱼幼薇从内堂走出来,绿衣少女已经迫不及待地脱了鞋屡跑了进来,身上的佩环叮当作响:“幼薇姐姐,翠姑糖霜买了吗?”
翠姑糖霜就是一种糖果,就是糖浆冷了以后切成的块,有些像后世的冰糖。相传有个叫翠姑得女子为了给父亲治咳嗽病制作出来的,味道很好,在长安很受小孩子欢迎。
“买了,买了,别的不买,我们绿翘的翠姑糖霜可是一定要买的。”鱼幼薇拉着她进入正堂,将一包未开封的糖果递给她:“这是今早香酥铺刚出来的,尝尝看!”
绿衣女子眼睛一亮:“幼薇姐姐最好了!”说着忙拆开包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鱼幼薇失笑,自己好像也很喜欢对刘氏说这句话!
朱砂嗔怪:“幼薇妹妹,你把绿翘惯坏了!”又对绿翘说:“绿翘,不可吃多了,当心牙疼。”
绿翘吃得正高兴,哪里还听得进劝。朱砂气得直摇头,不管什么时候,小孩子对糖果的抵抗力都是零。
自从那次醉仙楼帮朱砂解围之后,鱼幼薇跟朱砂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突破,原来只是合作关系,现在已经是非常知心的朋友了,因此跟朱砂的妹妹绿翘也熟悉了起来。
两个女子都要为了生存儿而奋斗,互相之间的话题就有很多,经历家庭的变故,朱砂多了几分成熟,而鱼幼薇本来就不是真的小孩子,因此交谈起来非常投机并无代沟。
朱砂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裙,衬的她肌肤如雪,顾盼生辉。正是十五六岁豆蔻年华,不管穿什么颜色总是那么好看。平时的朱砂喜欢穿大红大紫的颜色,给人明艳端庄的感觉,今天淡淡的鹅黄色,随意挽起的发髻让她看上去温婉可人,让人忍不住亲近。
“幼薇妹妹看什么?难不成我身上有花不曾?”朱砂见鱼幼薇打量自己,笑着问。
“见过姐姐穿红衣艳若桃李,我只道这世上再无人能把红色穿的如姐姐这般好看,这般芳华逼人。
没想到今日姐姐着浅色也是这般风姿绰约、娉婷袅娜人,真是淡极始知花更艳。有道是人衬衣,衣配人,只有姐姐这般国色天姿,不论着什么衣服,总是这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鱼幼薇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赞美与艳羡,如果自己能快些长大就好了。
朱砂抿嘴一笑:“莫非妹妹今日吃了蜂蜜?看这一张油嘴,当真是一套一套的。好在妹妹是女子,若妹妹是郎君,姐姐怕早就被你这甜言蜜语迷的晕头转向了呢!要我说,妹妹今日妆扮起来真是如花似玉,我见犹怜,好一个亭亭玉立的可人儿!有妹妹在,哪个还敢说自己美貌?”
鱼幼薇眨眨眼:“朱砂姐姐,好在屋内没有旁人,否则别人一定认为我们是故意自卖自夸说与别人听呢!”
朱砂一愣,片刻反映过来,两人相视一笑,非常开怀。
两人正说说笑笑,刘氏又迎了一位客人进来:“您一定是温大家吧,快里面请。”
见他款款而入,两人忙起来见礼:“温大家!”
“不必拘礼!随意就好!”依旧是面含春风,平易近人的样子。
温庭筠是平康里的名人,有许多头牌姑娘都是弹唱他的词而一炮走红,花魁比赛的第二名红罗弹唱的就是词曲就是温庭筠所作,所以朱砂对他并不陌生。
温庭筠嘴角含笑:“幼薇今日邀飞卿来,不知为了何事?”
听到他自称飞卿,朱砂眉梢扬了扬,没想到温大家与幼薇竟如此相熟!
鱼幼薇也是眼睛弯弯:“幼薇今日所作新词,想请飞卿指点,然后让朱砂弹唱出来。”
“哦?幼薇的新作?比之《水调歌头》如何?”提到词温庭筠很有兴趣。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飞卿观后便知!”这两个根本不是同一种类型的怎么比较?
温庭筠接过诗笺:“好一手清新飘逸的字,这,这笺,幼薇与薛涛有何关系?”语气先是赞叹然后转为惊讶。


【第28章】 酒酣

鱼幼薇笑着回答:“飞卿真是好眼力,一眼就认出这是薛大家所做,幼薇与薛大家并无关系,这诗笺也是机缘巧合,偶而得之。看来幼薇的词并无特色,飞卿只是看重这诗笺呢!”
“呵呵,是飞卿失礼了。”温庭筠有些不好意思,忙端详这篇词。
“幼薇所做《水调歌头》,虽惆怅却不过于哀伤,虽婉约却不失大气,脱离于男欢女爱之外,超然达观,豪放洒脱,若不是见到本人,实在不相信是处于女子之手。
再观这一篇《思帝乡》圆润清丽,虽不如前者意境清丽,但小女儿的离思别愁、闺情绮怨也颇为传神,辞意婉约实为佳作!”温庭筠的点评很有水准,不愧是婉约的鼻祖。
“在飞卿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当不得佳作!不如让朱砂唱来,可好?”鱼幼薇提议。
温庭筠点头:“朱砂姑娘的歌声飞卿早有耳闻,今日要一饱耳福了!”
这是赞美之词,听温庭筠这样说,朱砂有些受宠若惊:“在平康里,谁人不知温郎君才华卓绝,得君一首词,胜过十锭金!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有多少女子要争着抢着要给温郎君弹唱,郎君如此说,朱砂十分惶恐!”
说完撩拨琴弦,轻启朱唇:“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朱砂用轻清柔美的声音唱出少女心中热烈的情事,青春靓丽的少女,娇媚如春日妖娆的杏花,于乡野阡陌之中邂逅风流倜傥的少年,春风吹来,杏花化作春日雪,景不迷人人自迷,如此良辰美景,少女狂热而大胆的追求心中所爱,纵然可能被休弃,也甘冒风险,无怨无悔。
“夏日游,杨花飞絮缀满头。年少轻狂,任意不知羞。为比花容,一身罗裳玉搔首。休言愁!” 
“秋日游,落英缤纷花满头。儿郎情深,依依双泪流,恨离愁。 不忍别,待到山崩水断流!”
“冬日游,似水云雪落满头。 莫是谁家少年不知愁。 纵无心,跌入云泥,相看笑不休!”
少女全心全意的追求本以为会得到心爱之人怜惜,未曾想,郎君的心就像春日的杏、夏日的杨,堪堪一季,花期一过,爱情就如远飞的蝴蝶再也不愿流连。
昔日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也如流水难以倒流,如崩山难以回头,只余下这皑皑白雪像是愁煞离人头。最后纵然两两相厌,跌落如泥,也要含笑以待,绝不低头。
“好词,好曲!”
“是幼薇妹妹做的词好!”
“是朱砂姐姐唱的好听!”
听到温庭筠的赞赏,两人异口同声地将功劳推给对方,温庭筠先是一愣,接着展颜一笑:“两位不必谦虚,幼薇作此词蕴藉情意,感情真挚,直抒胸臆,小女儿心态刻画的惟妙惟肖。朱砂姑娘声音甜美,情真语挚,娓娓动听,给人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二位珠联璧合,犹如心有灵犀,配合得天衣无缝,相信此曲定能流传于坊间,受人追捧!”
鱼幼薇与朱砂对视一眼,笑逐颜开。
绿翘却在一旁叫着抗议:“好听又不能当膳食吃,绿翘饿了,要吃膳食!”这几个月,天天听自己姐姐弹唱,再好听也腻了。
朱砂颇尴尬地看了一眼温庭筠:“让温郎君见笑了!”又呵斥绿翘:“绿翘你太过无礼了。”
温庭筠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无妨”,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鱼幼薇在一旁心跳如鹿,这个家伙还真是好脾气,就冲着平易近人的样子,我要定了!
此刻刘氏笑容可掬地进来招呼:“可以吃膳食了!”
作为主人,鱼幼薇忙给温庭筠、朱砂安放几案,又帮刘氏将饭菜摆放在各人案上,给客人斟上酒,才与刘氏各归各位,安坐好。
“两位应约而来,幼薇心中感激,相逢即是有缘,以此杯中之酒,聊表心意!”说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一抬头,杯中酒已经下肚。
朱砂跟温庭筠也饮下了这一杯。
“这是葡萄酒?怎么与平日所喝不同?”温庭筠将面前的酒壶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鱼幼薇回答:“对!这是葡萄酒,是幼薇自己酿的,自然与坊间所售不同!”
温庭筠一副了然的样子:“难怪,我喝着竟比坊间卖得都要好,颜色比之前所喝的要清亮一些,口感更鲜美芳醇,芳香细致,而且果香更浓郁。是新的酿酒法吗?”
唐太宗李世民非常喜欢喝葡萄酒,甚至亲自督造,大臣魏征就是酿酒的高手。自古都是上行下效,受皇室影响,唐朝人或多或少都对酿葡萄酒有些了解。
鱼幼薇非常大方:“当然不同,飞卿若是喜欢,稍后可带两坛回去。”
绿翘也在一旁嚷嚷:“我也要,我也要,我要两坛,不,三坛!”
 “好好好,三坛,三坛” 鱼幼薇哄小孩子一般,却忘记了自己现在只不过比绿翘大了一岁而已,温庭筠在一旁扬了扬眉头,再看了看刘氏,又想起初见面时平康里那个狭小的院落,心中有些了然。
朱砂在一旁皱起眉头:“绿翘!”颇有些无可奈何,这孩子被自己惯坏了。
“幼薇酿酒之法,有什么诀窍吗?”温庭筠也爱喝酒,现在遇到自己喜欢喝得酒,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当然有诀窍,只是告诉了你,你还会来我家喝酒吗?
鱼幼薇勾起嘴角笑着说:“并无诀窍,只是加了蜂蜜,所以味道更加鲜美!”
另外,还要把葡萄的皮去掉,只用葡萄的汁,现在唐朝的人酿酒是连皮一起酿的,味道当然不一样了。 鱼幼薇悄悄地在心里补上这一句,美滋滋地想,等你自己酿不出来,肯定会想起我了!
温庭筠道:“如此,我回去也要试试!”
“嗯,何必那么麻烦,飞卿如果喜欢,直接从我家拿便是!”鱼幼薇客气地说道,你来我往,还怕你记不住我吗?
温庭筠笑着答应:“如此甚好!只是,我三日后就要离开长安,前往襄阳!”
鱼幼薇有些措手不及:“去襄阳做什么?”
“此次科考,榜上并无飞卿的名字。”温庭筠语气一顿,又继续说:“今上任徐商为节度使镇襄阳,承蒙徐大人不弃,举荐我为巡官,飞卿既无功名在身,徒留长安无益。”
巡官只是一个小官,想必他是不甘心的吧!
鱼幼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温庭筠却对她微微一笑似在安抚她:“这次不中,在意料之中,两年后我再来长安,到时定要榜上名。”
“对对对,温大家这么有才华的人,就算这次不中,下次一定中!”朱砂为了照顾绿翘,已经将案几移到绿翘旁边,说话的时候还要看着绿翘。
“以飞卿之才,是否高中,其实并不重要。大丈夫所求不过是扬名于世,流芳百年,飞卿才思敏捷、才华卓绝,温八吟并非浪得虚名,如后定会被后世所景仰,所作诗词定会万古流芳!”
鱼幼薇说的都是实话,因此听起来非常中肯,丝毫没有夸张。温庭筠也被她感染,隐隐觉得这个女子所说并无虚言。
刘氏见他们光品酒谈话,并不动筷子,忙招呼他们:“快别光喝酒,尝尝鱼,是对面老汉胭脂河里钓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夹了一筷子,温庭筠说道:“嗯,味道不错,甚是爽滑鲜美!夫人好手艺!”
刘氏一脸的骄傲,不忘夸奖女儿:“是蕙兰告诉我用醋洗过,所以并无腥味”。
“哦?幼薇对烹食也有涉猎?姐姐真是不如你多矣!”朱砂摇着头,那样子仿佛自己很糟糕。
鱼幼薇喝了酒,脸有些微红,知道朱砂这是故意抬高自己,对着朱砂咋咋眼:“幼薇不敢居功,许是这河水是姑娘洗过澡了,所以连鱼都比别处鲜美一些!说起来,还有姐姐一份的功劳呢!”俏皮的样子非常可爱。
“幼薇妹妹当真风趣!”
一时间宾主尽欢,笑语盈盈。
因为绿翘喝多了,刚用完饭,朱砂就带着绿翘乘坐马车回了平康里。
鱼幼薇趁机请温庭筠出去走走,出了东大街一路东行,不过半个时辰就到达灞水。灞水周围设立了很多的驿站,唐人凡送别亲人与好友东去,多在桥上分手,有的还折柳相赠,因此灞水有许多的柳树。
灞桥两岸,筑堤五里,栽柳万株,暮春时节,游人肩摩毂击,为长安之壮观!现在虽然不是暮春,但是桥边的柳树依然枝叶青青。少了春天的热闹,此刻的灞桥也别有一番风情。
夕阳西下,灞水很宽阔,两岸阡陌纵横。隔江相望,对面江边一片郁郁葱葱的青色之中,隐隐可见不小心露出的屋舍,江上水何澹澹波光粼粼,视野开阔,给人心旷神怡的感觉,渔夫在江面摇橹划桨,让江水平添几分情趣。江边杨柳依依,垂青千丝万缕,仿佛临水照花的美艳女子。
此刻灞桥人烟稀少,侧脸望去,夕阳中温庭筠的剪影让鱼幼薇心跳不止。


【第29章】 告白

“此处甚美,幼薇有心了!”温庭筠转过头与鱼幼薇对视。
“飞卿喜欢此处景色?”鱼幼薇心咚咚跳得厉害。
温庭筠回答:“是,我平生所爱,唯有两事。其一,对酒当歌;其二,观天下景色。”
鱼幼薇呼了一口气,目光深深地盯着他“飞卿,对酒当歌需有知己相伴,方能品出美妙;游览美景,若只有孤身一人,这万里河山,还有何乐趣可言?”
温庭筠没有答话,只目光深邃地盯着鱼幼薇:“幼薇,你今年几岁?”
鱼幼薇心中一沉,有些艰难地开口:“十岁!”
“我虽只有十岁,但是我……”鱼幼薇不甘心地解释。
温庭筠打断她继续问:“幼薇可知我今岁年龄几何?”
“幼薇不知!”
“我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了,距而立之年不过两岁……幼薇可曾想过,几年后幼薇长成窈窕淑女、风华正茂,而我却老气横秋,沧桑历尽,届时你我如何相伴?”
鱼幼薇哑然,到那时他才不过三十出头,在前世正是风度翩翩充满魅力的年纪,到了今天却被说成如糟老头子一样!诚然,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还是太少!
见鱼幼薇沉默了,温庭筠只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让她知难而退了,怕她太过伤心,又道:“你我虽年岁相差太多,但是皆爱好诗词歌赋,皆爱饮美酒,飞卿八叉八吟,幼薇三步成诗,实在难得有这样一份机缘。飞卿痴长几岁,如幼薇愿意,你我可以以师徒相称,以后共同吟诗作对,岂不更好?”
“飞卿,为何到如今都孜然一身?”
温庭筠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楞了一下:“飞卿所求,不过是一个倾心相对的知己,然世间女子虽多,大多都是仰望于我,却没有几个能够与我两两相望,心交神照,锦瑟和鸣。许是我要求过高了吧,毕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如薛涛那般才思敏捷,与郎君唱酬交往毫不逊色。”
“飞卿,幼薇虽不敢自比薛涛,但是吟诗作赋也是信手拈来,飞卿也说过幼薇才华横溢三步成诗,这两日来你我二人难道不是两两相望,心交神照吗?”
“飞卿”,鱼幼薇望着温庭筠,眼似春水,目闪秋波,声音放得温柔,却异常坚定:“未曾试过,焉知幼薇不能与你锦瑟年华,鸾凤和鸣?”
温庭筠动容:“幼薇,我……”
鱼幼薇展颜一笑:“幼薇以为,飞卿孜然一身,乃是上天姻缘注定,只为等待今日今时,与我倾心相许!”
温庭筠看着眼前的女子笑靥如花,明媚的眼波之中全是自己的身影,正目光灼灼地等待自己答复,就想起了盈盈碧水之中最清新娇媚的新荷,又像是天幕上的那一弯新月惹人怜爱。
“即是上天注定,飞卿不敢逆天而为,自当依天而行,上顺天意,下悦己心!” 本来想好了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怎么也不舍得拒绝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这一番话脱口而出,却感到身心一轻,说不出的放松与舒心。
下悦己心?他……他也倾心于我,并不是我一个人单相思!幸福的感觉一下子填充了内心,一丝丝的甜蜜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鱼幼薇觉得自己就是天边那被夕阳映射的红彤彤云彩,愉悦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要飘了起来。
曾经无数次想过,面朝大海,在落日的黄昏,听着潮汐伴着心跳的声音,与自己心中所爱之人一吻定情!这个大胆的想法跃进脑海,让鱼幼薇的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这个……要不要?
“飞卿!”鱼幼薇勾勾手指,示意他低下头来。
温庭筠有些不解:“嗯,何事?”还是配合地低下头。
踮起脚尖,将脸轻轻地凑上去,犹豫了一下,好似蜻蜓点水一般,鱼幼薇吻在了温庭筠的脸上!
“幼薇,这……”温庭筠并非不解世事的少年,但还是被她的大胆吓了一跳,忙左顾右盼,见无人瞧见,才放心地呼了一口气。
“给你盖个戳,以后就是我的人了!”鱼幼薇犹自镇定地大声说话,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温庭筠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以后不可以这么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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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躺在床上,想起白天的种种,鱼幼薇忍不住洋洋自得,他爱我,我爱他,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满足的事情了。
只是可惜,还是没能真正地“亲密接触”,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无用,当初就应该大胆地吻上去的!还好,还有机会,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下午,又是一场甜蜜地约会。
这一夜,鱼幼薇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前世今生变幻的全是同一张脸孔,忽而是老板教自己怎样更快捷地做报表,忽而是那个冬日的午后老板在咖啡厅里跟自己告白,信誓旦旦地让自己等他,一转眼,老板的模样没变,却穿上了唐装与自己在河边漫步,在夕阳中定情,甜蜜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突然,又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他有老婆了,他已经结婚了……”,心痛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鱼幼薇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迷迷糊糊之中,听见刘氏与人说话,依稀听到“温大家……灞桥……”,一翻身,嘟噜一声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杆,耳朵周围的头发跟枕头都湿漉漉地有些微凉,鱼幼薇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胸口之中还有有些闷闷的难受!
推门出去,明晃晃地太阳晒的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忍不住用手挡了一下光线:“有些饿了,阿娘,什么时辰了?”
刘氏打趣她:“真是个懒丫头,肚子倒是比人知道时辰,马上就可以吃朝食了!”
“居然都已经巳时了!”原来到吃饭的时候。
一番洗漱之后,清清爽爽地吃完饭,鱼幼薇满足地擦嘴:“阿娘,今早有人来吗?”
“前日托牙行买田买奴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地契已经送来了,下午就将人领来家中,到时候,你就自己挑一个可心的丫鬟使唤!”
“阿娘代我挑就好了,下午,我有事情要出去!”
“去哪里?灞桥吗?”
鱼幼薇愣住:“阿娘,你如何得知?”
“今早温大家潜人来家中,说他今早已经前去襄阳了!”
嚯的一下,鱼幼薇从席上起来,急急忙忙地穿鞋:“你为何不叫我起来?不知现在赶不赶得上。”
“我为何要叫你起来?蕙兰不要着急了,你是赶不上的!”刘氏今日有些奇怪。
刘氏突兀的声音让鱼幼薇手中一顿,心中隐隐有些明白:“阿娘,你……”
刘氏却起身端着食具径自从鱼幼薇面前走过,留下鱼幼薇一个人将未说完的话办噎在喉中!
忽而又想起昨夜的梦,只觉得心中钝钝的感觉难以名状,转了半日却不知如何排解。
难道自己注定与他无缘,不管前生今世注定我只能遥远的望着他不能一诉相思,不、我不要,那种咫尺天涯的感觉只一次就足够了。
鱼幼薇相信今生的相遇就是上天对她前世的补偿,而刘氏的反对只是暂时的,这是上天的考验,她一定可以通过层层考验,跨过千山万水,最后定能与他相依相偎,相知相守。上一次,是她先放手,这一次,她绝对不会放弃。
鱼幼薇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说服刘氏,同意自己与温庭筠在一起,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一来自己年龄还太小,二来温庭筠不在身边。有心想缓和一下现在凝滞的气氛,却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以前那种讨巧卖乖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了。
为了避免尴尬,苦恼地鱼幼薇只好天天往外跑,每天不是到胭脂河赏花,就是带着绿翘出去玩,眼瞅着离八月十五还有三天,刘氏忙着准备过节的东西,鱼幼薇也不好天天不在家,再说了,中秋这一天总是要面对面的吧,正在鱼幼薇烦恼的时候,刘蒙从学院回来了。
有了刘蒙在,刘氏与鱼幼薇之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但是细心的刘蒙还是发觉了什么。
到了中秋这一天,下午吃过哺食,刘氏就开始做胡饼。
胡饼就是后来的月饼,也叫宫饼,这时候还没有月饼这一说。
唐高祖年间,大将军李靖征讨匈奴得胜,八月十五凯旋而归。 当时有人经商的吐鲁番人向唐朝皇帝献饼祝捷。高祖李渊接过华丽的饼盒,拿出圆饼,笑指空中明月说:“应将胡饼邀蟾蜍”。说完把饼分给群臣一起吃。
打那以后,胡饼就开始流传开来,此时吃胡饼更多的是高祖文功武治的赞扬,体现的是皇帝与民同乐的心怀。因为八月中秋正值收获的季节,所以赏月赏灯也是歌功颂德的一种表现形式,与宋朝以后的是感物伤怀大不相同。
到了晚上,就在院中摆下几案,端上胡饼和一些时令的果蔬,今年的中秋与往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若不是那一墙之隔的街上,传来阵阵喧哗与叫好声,鱼幼薇几乎认为这里就是下邽了。
平安胡同离闹市区不太远,可是也不近,这里都能听见喧闹,可以想象外面有多热闹,喧哗声让鱼幼薇心中甚是好奇,直想跑出去凑凑热闹,见识一下千年后长安中秋之夜的繁华胜景。
一轮明月高悬头顶,圆若银盘皎如美玉,皓月当空,院中亮若白昼。刘蒙举起手中的酒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鱼幼薇正想着待会找什么借口出去,听见刘蒙说出这句词,有些惊讶:“阿兄,这首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