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22

上官慕容:唐时明月 1 - 8


文案

她不是身世飘零的烟姿柳,不是长安道观的豪放女 
她是清清的秋水一汪,烟波悠悠,怡然自得 
她是浅浅的微风一缕,若有似无,拂过晚唐 


【第1章】 穿越

 “噗通”
下雪天,由于路上打滑,长途汽车冲出高速公路上的护栏,掉进了水里。
此刻,于小薇除了惊恐以外,心里还悔恨万分:早知如此,就应该,留在公司加班。虽然一个人的春节冷清了点,难熬了点,但是也好过现在泡在水里,命都要没了……
车子飞快地往水下沉去,冰冷的水很快就淹没了车里的乘客,淹没了于小薇的意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好闷好热,快要窒息了。
迷迷糊糊之中,于小薇感觉自己被两股力量拉扯着,一个将自己往后拽,一个将自己往前拉,周围全是漆黑,没有空气。
就在于小薇以为自己快要被憋死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拽了出来,明亮的光线伴随着一股清凉的感觉,让于小薇瞬间放松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周围有些嘈杂,发出声音的人像是很愉悦。
还没等于小薇反应过来刚才是不是在做梦,一阵天旋地转,有人拍打着自己的屁股。
于小薇一阵不满:“干什么打我?”却听到自己嘴里发出的是婴儿的啼哭声。
周围的人好像更加兴奋了,来来回回好多人走动。
于小薇更加大声的叫喊:“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听到的还是婴儿的啼哭声。
难道梦还没有醒?
于小薇想要用手掐一下自己,却发现自己的手红红的,小小的,可不就是新生儿的手吗?
于小薇开始拼命的大叫,婴儿啼哭的更加厉害了。
难道我已经死了?我投胎了?怎么没有过奈何桥?没有喝孟婆汤?
于小薇感觉到那双手在擦拭自己的身体,并将自己用被褥之类的东西包裹了起来。然后,感觉有另一双手接过自己
瞬间,于小薇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是…妈妈?
好困哦,没等于小薇多想,婴儿的本能让她很快的睡着了。
婴儿的生活很简单,除了吃奶和大小便以外,于小薇一直在混混沌沌的睡眠中渡过。
有时候,她努力想辨别这里是哪里,却总是抵不过婴儿的本能昏睡过去。
到了第三天,于小薇正在睡觉,却感觉有人将自己抱出产房的外厅,外厅里面站了许多人。
看到于小薇出来,厅内的宾客唧唧咋咋开始说开了,反正都是一些夸奖喜庆恭喜的话。
于小薇见厅中放着一张大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盆,看样子应该是铜质的。盆旁边放了一个桶,桶里满满的清水。桌前站着一个老妇人,好像是主持人。
于小薇心中纳闷:难道要举行什么仪式?
于小薇猜的没错,今天是于小薇的洗三礼。那老妇人就是收生姥姥。
在收生姥姥的示意下,宾客开始将盆里的清水陆陆续续的舀到盆里,有的人将随身带的东西添进盆里。
添水的,收生姥姥赶紧唱喝:“长流水,聪明灵俐!”
添的东西不一样,收生姥姥说的话也不一样,总之都是一些祝愿于小薇福泽绵长,富贵吉祥的话。
于小薇正听得入神,却感觉身子一凉,原来自己被别人脱光光了。
收生姥姥接过光溜溜的于小薇,将于小薇放进盆里。
怎么这么凉!于小薇心里抗议,张开嘴巴大哭了起来。
周围的人更高兴了,纷纷说着话恭喜。
收生姥姥看向一个男子说:“鱼先生,贵千金哭声洪亮,别说是小娘子,自打我接生以来,哭得这么响亮的小郎君都很极少见。您家的千金以后定是个非凡的人物呐!”
那男子却谦虚:“姥姥言过了,不过是个女娃子而已,比不过男子以后能建功立业,文韬武略。”
旁边却有人说:“先生这话不对,在咱们大唐,女子并不输给男子。上官昭容可不就是女子吗?还不是照样当大官,还是大才女嘞!我是个粗人都晓得,先生怎么不知道了呢!”
于小薇被收生姥姥重新包了起来,支着耳朵希望听到更多的信息:大唐,上官昭容,看来现在应该是武则天之后的唐朝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洗三的原因,于小薇觉得自己听觉跟视觉都比前几天好了很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让于小薇不禁想起小时候,自己家的母狗下了崽,过几天以后,要将小狗崽的眼睛掰开,这样小狗崽就能看见了。
虽然这里的人说的不是标准的普通话,但是于小薇也有十之七八都能听得懂。
于小薇想再听多一些的信息,那个人却不再说了。于小薇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打量周围的人。那个被称为先生的男子应该就是自己的爹了吧,看来自己的爹还是个文化人!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上前跟鱼先生说讨喜的话:“说不定小娘子,以后比上官昭容更加厉害,能做大官嘞!”
于小薇心中发笑:这么小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这一笑,就表现在脸上。
鱼先生听着这话心中高兴,看着向自己的女儿好像咧着嘴对自己笑,心中更是一喜,越发笃定自己的女儿以后能成为一个大才女。
转念又想到上官婉儿死于非命的下场,脸又忍不住耷拉了下来,心中略有些不大自在。
收生姥姥却是极会察颜观色的,见鱼先生面色不虞,赶忙转移话题:“什么当官不当官的,我不知道,有一个极有名的大诗人说过:在这个乱世啊,生个女娃子还能嫁的近一些,生个男娃子就只能去打仗了。这样看来,还是生女娃子好!”
于小薇知道这收生姥姥说的是杜甫的那句: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鱼先生一听想想也是,以后的事情很难说,虽然是个女儿,但是还能守在身边,也是个好的!现在的女子好好教育,一样不比男子差。
 “是啊!小娘子长得真是眉清目秀,我活了这么久愣是没见过这么招人疼的女娃子,先生真是有学问,生的娃娃都跟一般的人家不一样!”
另一个妇人也跟着说吉祥话,一脸的讨好,企图鱼先生高兴了,能收她家的儿子入学堂。
于小薇心中腹诽:这跟有学问有关系吗?
周围的人又是一番争先恐后地道喜,居然还有人说于小薇出生那天喜鹊一直叫个不停,旁边立马有人补充:不仅有喜鹊还有七彩的鸟呢!更夸张的说什么祥云、金光的都有。
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教书先生,至于这样巴结吗?自己又不是什么帝王公主,哪来这么多祥瑞的气象?照这么说下去,自己岂不是要成了山精妖怪或者大罗神仙!
其实于小薇并不知道,这个时代是很推崇文人的。作为这个村子唯一的教书先生,鱼先生还培养出了一个大官嘞,虽说那张家小子自从做了官,就将家人接走了,也没有再回来。
其实那个官只是小小的九品,但是在这个小村子里面,就已经是极大的官了。何况张家小子衣锦还乡的时候可是摆足了排场。一下子让这个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都希望先生能将自己家的娃娃教育成为大官!
看着众人越说越离谱,鱼先生赶紧阻止大家,让许管家张罗着众人到院中吃哺食,罗娘将于小薇抱回到内室房。
内室的温暖让于小薇身体一阵放松,身体一放松,就感觉到某个器官要排泄。
于小薇忍不住大喊:我要尿尿!我要尿尿!
身下一阵湿热,额……已经尿了!
看到自己女儿大哭,刘氏忙接过于小薇,温柔的说道:“阿娘的小囡囡,今日累坏了吧!一定是饿了!”
说着将衣服解开,给于小薇喂奶。
于小薇心里泪流满面:我要尿尿,不是喝奶!
但是婴儿的本能却让她努着嘴寻找(奶)头。
嘴里香甜的汁液让让自己很快就有了饱腹感,于小薇默默地哀呼:苍天呀!这婴儿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第2章】 起名

于小薇仔细地回想着关于唐朝的历史,悲催的发现自己以前上学的时候学习的历史的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唐朝的电视剧也看了不少,却不知道那些电视剧有几分是真正的历史。就是自己知道历史也没有用,相对于那些穿成王孙公子的前辈来说,现在自己只是一个普通教书先生家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儿身,武则天以后,就没有女人能封侯拜相了吧!
难道自己穿的是所谓的种田?
于小薇刚吃完(奶),打了个嗝,一面忍不住腹诽,一面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娘亲。
这一世的娘亲真是个美人,皮肤白皙,面容精致,身材微丰,却又不失风韵,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标准。虽然年纪稍大了一些,但是褪去小女儿的青涩,妇人温婉含蓄的风情更加动人。
许是为了方便喂奶,娘亲上身穿着浅蓝色的绸缎短襦,皮肤与之接触非常舒服,短襦内鼓鼓的,一对玉(乳)呼之欲出,那里是于小薇的口粮。下身着月白色绣芙蓉的长裙,整个人很是清爽飘逸。
看着自己的娘亲整理衣服,于小薇忽然间觉得当婴儿也有福利,除了不能说话,不能走路,没有牙齿,大小便不能自理意外,有一个美人娘亲算不算是福利呢?
绣着喜鹊登枝的帘子一动,于小薇这一世的爹走了进来。惊得美人娘亲连忙整理衣服,鱼先生轻轻的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尴尬:“夫人,你我是夫妻,又不是外人,怎么还如此顾忌?”
本来想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样一说,听着反而更觉得轻佻。
于小薇这一世的娘亲脸更红了,嗔怪地瞟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夫君,小囡囡还在呢!”
于小薇感觉室内暧昧的气氛,忍不住扭了扭身子:拜托,婴儿也是人呐!有没有顾虑一下我这个电灯泡啊?
鱼夫人许是感觉到女儿的动静,连忙看看女儿是不是又尿了。
生了女儿,不知夫君会不会失望!虽说咱们大唐生女儿也无妨,但是夫君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况且这么多年,夫君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怀上了,还是生了个女儿。
看着自己的夫人脸若朝霞,目含春光,鱼先生觉得自己喉咙一紧:自夫人有孕以来,有大半年都没有同房了。这样想着,鱼先生又朝自己的夫人望去,却见她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孩子。
鱼先生心下了然,又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自己的妻子,只好低头逗弄妻子怀中的女儿:“阿耶(父亲)的乖囡囡,快快长大,阿耶教你读书认字!”
鱼先生又对妻子说:“总不能一直这样小囡囡、小囡囡的叫,某已经给宝贝女儿取了几个名字,夫人听听哪一个更适合咱们的小囡囡!”
“是吗?夫君说来,妾身听听!”美人娘亲眼睛一亮,声音中明显有一些惊喜。
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看来自己的夫君不会嫌弃女儿了。
见自己的妻子似乎放心了下来,鱼先生这才松了口气,沉吟着说道:“小囡囡生于兰花开的时节,兰花不仅花味清香,而且品质高洁,夫人平素又最喜兰花,我们的女儿就以兰花命名。”
“可是村子里已经有一个叫阿兰的了!”鱼夫人虽然很喜欢兰花,但是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拾人牙慧,跟别人叫混了。
鱼先生却含笑安慰:“谁说我们女儿叫阿兰了,为夫已经想好了几个名字,夫人听听哪个更好一些!巧兰、诗兰、蕙兰、绮兰,不知夫人觉得哪一个更适合我们的乖女儿呢!”
“夫君果然是文采过人,妾觉得这几个名字都是极好的!实在不知该选哪一个!”鱼夫人钦慕地看着自己的夫君,目光灼灼,心中越发笃定自己嫁了个好夫君。
鱼先生开怀一笑,显然很满足自己妻子的反映,喜悦之情就忍不住流落出来:“哈哈,为夫也觉得这几个名字都是极好的,但若是真要论个高下,还是蕙兰二字更妙一些。”
“蕙兰,蕙兰,蕙质兰心!真是好名字!”鱼夫人高兴看看自己的夫君,又低着头呼唤自己的女儿:“阿娘的小囡囡有名字了,鱼蕙兰,鱼蕙兰!”
鱼先生连忙纠正自己的夫人:“蕙兰是小名,我们在家叫的,大名还要等女儿满周岁请算命的先生算过生辰八字之后再定!”
“对对对!瞧我高兴的,都忘记了!”鱼夫人连忙改口。
于小薇心里叹了口气:蕙兰!真是俗的不能再俗了,还好,不是叫什么二丫、胖妞的。好歹爹爹是个文化人,也算是穿越来的第二个福利吧!
**
婴儿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的,吃吃睡睡。转眼间,于小薇到这个世上已经快两年了。虽然现在生活还是不能自理,相对于原来的任人摆布,现在的于小薇已经可以自己拿一些简单的东西,可以自己吃饭,可以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可以说一些短句子了。
于小薇惊喜于自己身体的发育,自从能站立以后,每天都会扶着塌练习走路,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早日摆脱婴儿的生活。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于小薇的刻意锻炼之下,于小薇比同龄的孩子长得都快,说话吐字也清晰。
于小薇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现在已经对自己这一世的家庭以及自己身处的环境有个大概的了解。她们现在的所在村子叫小鱼庄,归属于鄠县,因为靠近汉宣帝陵墓—杜陵,所以人们多称之为鄠杜,是一个离京都长安很近的地方。
她的父亲姓鱼,叫鱼文翰。母亲姓刘,名字不详。
家里有一个姓韩的管家,管家的娘子平时负责家里的三餐和照顾自己,大家都唤她罗娘,罗娘的儿子叫春虎。家里固定就这些人,还有一些帮忙的短工。
人口不多,家庭情况也简单,真正的主人只有三个。于小薇有些庆幸,自己投胎的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是也不算贫寒。就目前来看,自己的家庭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父亲是教书先生,母亲有一手非常能拿得出手的绣活。除此之外,家里还有一些田地,田里的事情一般是由管家料理的。
于小薇奇怪的是自己家来往的最多的是那些学生的家长,还有一些相亲邻居,除此之外,自家的亲戚见得非常的少。
来家中走动的亲戚,除了母亲娘家的的舅舅、舅娘之外,父亲家的亲戚一个都没有。有一些亲戚也只是同宗的,嫡亲的叔伯从来没有见过。
但是这些并不是于小薇该操心的,现在只是个三岁的女娃子而已。


【第3章】 读书

刘氏将今日的膳食摆放在进食的几案上,一面命春虎去看鱼文翰有没有下学,一面命罗娘将于小薇唤醒,忙又说:“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吧!”
此刻,东霖堂的学子们已经开始摇头晃脑的读书了。
于小薇已经习惯了在朗朗的读书声中清醒,此刻于小薇正躺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盯着帐顶,一面感慨自己阿娘(母亲)绣艺高超,一面无聊地用手拍打着衾被。听着学童的读书声嘴里不自觉就跟着读了起来:“上和下睦 ,夫唱妇随 。外受傅训 ,入奉母仪 。诸姑伯叔,犹子比儿……”
刘氏进来就看见于小薇一只手扳着脚玩耍,嘴里喃喃的跟着读书。刘氏被女儿可爱的模样逗的只想发笑,当她听到自己女儿竟读的跟学子丝毫不差的时候更是欣喜无比。
刘氏上前几步,将于小薇抱在怀里,愉悦的说道:“阿娘的蕙兰,竟是比学子都不差的!读的这样清晰,真是阿娘的乖孩子!”
于小薇见刘氏高兴,心中也有些沾沾自喜:“阿娘,蕙兰已经全部都会背了呢!”
刘氏正低头给于小薇穿衣服,听女儿这样说,刘氏的手明显一顿:“真的吗?阿娘可不信!”两岁的孩子会背诗?虽说以前也听夫君说过,但是发生在自家孩子身上,刘氏还是有些怀疑!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于小薇却不服输,径自背了起来。
在刘氏惊讶的当口,于小薇已经将《千字文》背完了。虽说刘氏并不大识字,但是在自己丈夫的熏陶之下,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对错先不说,女儿背诵的却是极流利的。
于小薇见自己阿娘愣住了,心中异常满足的搂着刘氏的脖子撒娇:“阿娘!蕙兰没有骗你吧!蕙兰是不是很厉害!”
刘氏欣喜地对着女儿点头:“蕙兰没有骗阿娘,蕙兰真是厉害!”边说边喜不自胜地抱着于小薇出了内室。
罗娘见小姐聪慧,颇有些戚有荣焉的感觉。见刘氏高兴,便高兴地跟在刘氏后面。
鱼文翰下了学,已经在厅堂内就坐,见自己的夫人满面含光的从内室出来,自己的女儿也是一脸雀跃的样子。
心中有些纳闷,却是面含微笑的接过于小薇,故意问道:“阿耶的小蕙兰,今日听不听话,乖不乖,有没有闹你阿娘啊?”
于小薇知道阿耶是逗自己玩,也配合地做成讨巧的孩童,撅着嘴回答:“蕙兰今日可乖了,蕙兰没有不听话,蕙兰今日还背诗给阿娘听呢!”
“真的吗?”鱼文翰有些不信。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阿娘!”于小薇乐意跟父母亲近,毕竟前世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父母的温暖。
刘氏忙帮于小薇作证:“是真的,夫君,我们蕙兰真是聪明的紧,比那些学子都不差的!”
听了夫人这样说,鱼文翰又看着自己的女儿粉雕玉琢,越发乖巧的样子,心中更是欣慰:这个女儿比一般的孩子都聪明,日日听学堂的童生读书,记下几句也是有可能的。
“那蕙兰就背给阿耶听听!要是背的不对,阿耶可是要打蕙兰手心的哦!”鱼文翰打趣地说道。
于小薇知道阿耶在与自己逗笑,对自己的阿娘眨眨眼,朗声背了起来。
刚开始,鱼文翰还只是笑,可是越到后面,鱼文翰的表情越凝重,待于小薇背完,鱼文翰的脸上似惊似喜,仿佛还有些不相信:“蕙兰真的没有骗阿耶,蕙兰真是阿耶的乖女儿!”
说着,用双手将于小薇高高地举起来,眼角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于小薇“咯咯”地笑着回答:“当然啰!蕙兰是阿耶阿娘的乖女儿!”
唬的刘氏忙在一旁说:“夫君小心些!蕙兰如今可不比小时候,最近又重了许多了!”
鱼文翰回头看自己的夫人,夫妻两个惊喜欣慰的对视,脸上皆挂满了笑容。
一时间,室内笑语盈盈。于小薇很享受这样的温情时光,毕竟前世,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奶奶。奶奶走了以后,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了,这样的承欢父母膝下,竟从来没有体会过。
用完膳食之后,鱼文翰很郑重地对刘氏说:“我原来打算等蕙兰过了五岁才正式教她读书认字。现在看来,不必等到五岁,现在就可以开始启蒙。”说完很是欣慰地摸了摸于小薇的脑袋。
刘氏心中有些担心,女儿早慧自然是再好不过。夫君现在兴致这么高,要早些让女儿读书也是再好不过。就怕女儿是一时兴起,小孩子心性。万一到时候,不想学,岂不是会让夫君失望。
心中存着这样的想法,开口就有些谨慎,刘氏斟酌着跟鱼文翰说道:“妾身也觉得早些让蕙兰读书好,但是又怕太早读书,蕙兰太辛苦。妾还希望蕙兰能再多玩两年呢!”
说得也是,早慧的孩子不见得最后都有出息,古来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早些让女儿读书本是好事,但是小孩的心性谁也说不准。万一女儿对读书起了厌倦之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鱼文翰,略一沉吟说道:“夫人考虑的也有道理。蕙兰是个好苗子,好好培养说不定能有蔡文姬辩琴之学、谢道韫咏吟之才。但是如果因为我们操之过急,拔苗助长,反而于蕙兰无益。
依为夫之见,不如为夫每日花半个时辰教蕙兰读书写字,不算正式启蒙。如若蕙兰可以掌握,为夫再循序渐进,视情况而定。”
听到鱼文翰这样说,刘氏心中大定:“夫君说的对,妾也觉得这样做甚好!”
听了父母的话,此刻于小薇满头黑线,太夸张了吧!蔡文姬?谢道韫?这也太不切实际了吧!阿耶,你该不会真的相信那些乡里邻居的奉承了吧!都怪自己只顾着表现,忘记这里是古代,这里的孩子没有兴趣班,没有早教胎教。自己的表现确实另类了一些!
不过,成为才女也不是不可能,是不是?自己一直对中国的诗词很喜欢,只是作为一毕业就出来打工的自己来说,研究诗词歌赋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罢了。现在自己有了机会,刚好可以弥补前世的遗憾。
在前世,三岁的孩子背诗是在正常不过的了。更别说那些唱艺俱佳,登台表演的小明星了!
如果自己现在好好学习,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唐朝的小明星,小才女呢!实在不行,就抄袭好了!
毕竟后世的一些名诗名句,自己还是能记得的。这也算是穿越的第三个福利了吧!
**
翌日清晨,鱼文翰下了早学,吃过膳食,就带着于小薇在书房开始学习了。
鱼家的院子并不大,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小桥流水,甚至连隔墙都没有。座北朝南的三间正房,与正房相连的右边有一间专门用来清洗方便的净房。
正房两边各有四间厢房,连在一起刚好围成一个院落。小小巧巧的院落,院子中间种了一棵桂花树。站在任何一个地方,院中房间布局一览无余。
右边的几间房分别用作厨房、跟罗娘一家居住。左边的几间房分别用作鱼文翰的书房以及教学的学堂东霖堂。
对于于小薇的启蒙学习,鱼文翰看得很重,俨然是要培养出一代才女的样子,虽然口上已经说了不可以拔苗助长,但是依然收拾出一间房专门用作于小薇的书房。
于小薇像模像样的跽坐在案牍前,鱼文翰就开始了第一天的课程。
“蕙兰,若论童子科科目,你本应先学习《孝经》,然后是《论语》,之后再学习其他的。但因你年纪尚幼,又不以科举为目的。阿耶先教你诵名家诗文,在学习诗文之前,阿耶先教你写自己的名讳。”
于小薇见鱼文翰一脸的严肃,不复平时慈父的样子。于是心里也认真了起来,乖巧的点点头。
见女儿正襟危坐,一脸的郑重,鱼文翰又觉得自己严肃的太过,于是微微一笑执起毛笔,放软了语气:“阿耶要写了,蕙兰要看仔细了!”
于小薇也非常好奇自己的大名叫什么,于是微微地前倾了身子,伸着头,仔细的看着鱼文翰的笔端。
第一个字:鱼!
第二个字:幼
等到鱼文翰写完第三个字收笔的时候,于小薇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抿着嘴唇,有些不愿意相信。
鱼文翰笑眯眯地对着于小薇说:“蕙兰要记清楚了,这就是蕙兰的大名,鱼幼薇!”
鱼幼薇!为什么是鱼幼薇?于小薇心中掀起骇浪,脸上略带了些僵硬。
鱼文翰自顾说开了,并未察觉于小薇的异常:“这个名字,是阿耶专门请算命先生根据蕙兰的生辰八字取得。蔷薇花开时节,正是我儿出生之时。这个“薇”字跟阿耶取的“兰”字不谋而合,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我儿蕙兰跟花是极有缘分的。”
说完还回味似得拍了一下手掌。
“来!蕙兰,跟阿耶一起读。”
“鱼幼薇!”鱼文翰读了一遍。
于小薇跟在后面读“鱼幼薇!”
每读一遍,于小薇就感到自己的心往下沉了一分!


【第4章】 身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于小薇已经到这个世上五年了。于小薇也渐渐地接受了鱼幼薇这个身份。
对于鱼幼薇,于小薇其实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鱼幼薇是一个诗人,嫁给一个名叫李亿的男子为妾。因为被李亿的正妻所不容,被李亿休弃。被休之后,进入道观做了尼姑,后来因为杀死婢女被砍头。
于小薇自从知道自己就是鱼幼薇以后,想了很久,还是无法想起关于鱼幼薇其他的事迹。
在得知自己的名字已经入了族谱无法更改的时候,于小薇才真正死了心。一方面她安慰自己,既然是穿越人士,那自己应该有一些穿越人士的福利吧!老天将自己送到这里来难道是为了砍头的吗?肯定不是!
另一方面于小薇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是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虽说自己前世比较独立,杀过几只鸡。但是要是说让自己杀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既然自己不会杀人,那还怕什么呢?再说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叫李亿的男人引起的,只要自己绝对不接近任何一个叫李亿的人,不就没事了吗?
于小薇越想心中越安定,渐渐放下心来,好好地跟着鱼文翰学习读书写字。几年下来,字已经写得像模像样了。
于小薇没有辜负鱼文翰的期望,小小年纪就能被诵许多的诗了,而且还能说出跟自己不同的观点。鱼文翰对女儿的表现非常满意,觉得于小薇掌握课业竟然比大郎还要快,还要扎实,更加坚定了自己当初的决心!
大郎是于小薇舅舅的独子,比鱼幼薇大两岁,在学堂里,是拔尖的人物!大名刘蒙,小名大郎!为了上学方便,平时就住在鱼家。
鱼文翰的学堂是上六天课休一天。这天赶上休息,刘氏娘家哥哥突然得了重病,刘氏要回娘家看望哥哥,刘蒙也要回家看望父亲。一大早,鱼文翰就让人套了驴车,招了一个年轻的短工送刘氏去刘家庄的娘家。
鱼幼薇见今日套车有些眼生,心中有些奇怪,于是问刘氏:“阿娘,这个人是谁呀!”平日里都是出门套车的都是春虎。
刘氏扶着刘蒙上车,说道:“这是新招的长工。之前因为要收麦禾,家中人手不够,你阿耶就招了几个短工帮忙。这个人叫李亿,因着年轻有力气,人肯干又踏实,你阿耶就将他留下来做长工了。今日让他认认门,以后还要他独自送大郎回家哩!”
听着这个人叫李亿,鱼幼薇忙又仔细地大量这个人。大约十五六岁,个子不高,皮肤发着健康的红色,穿着皂色的麻布短褐,脚上穿麻鞋。见鱼幼薇打量他,微微有些不自在,用手挠挠头,很是憨厚的样子。
鱼幼薇心中怀疑:是这个李亿吗?要不要辞退他?不管了!不能因为人家叫李亿就胡乱猜疑人家,叫李亿的人多了去了,自己还能各各都避开么?反正以后少接触就是了。
鱼幼薇从来就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打定主意,就不再纠结了。
此时刘蒙伸着手就对鱼幼薇说:“阿妹,抓着阿兄的手,阿兄拉你上车。”
鱼幼薇却将手背到身后说:“我才不要哩!我要阿耶抱我上车!”
说完鱼幼薇扭头对着鱼文翰伸出双手说:“阿耶,抱抱!”一副任性的娇小姐模样。
鱼文翰很是宠溺地用点了点鱼幼薇的头,轻轻地将鱼幼薇抱起来,放到驴车上:“你呀!要乖乖地听你阿娘的话,不要乱跑。到舅舅家要懂礼貌,不要添乱,知道吗?”
鱼幼薇很是乖巧地点头:“阿耶,蕙兰知道了!”
鱼文翰又对刘氏说:“今天早去早回,前日我的一个旧友说这几日去长安,路过鄠杜,顺道来家中做客。估计应该明后两天就到,未免怠慢了客人,我们要早些做准备才是!”
刘氏点头称是,鱼文翰又吩咐刘蒙:“回家不可贪玩,照顾你阿耶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不可以荒废学业,早晚不可忘记读书。待你阿耶身子好了,要立刻回来读书。”
刘蒙很郑重地回答:“请姑父放心,大郎一定谨遵姑父教诲,断不敢忘记读书。阿耶身子好后,大郎一定早日回来!”
鱼文翰这才吩咐李亿赶车上路。一路上都是村落田地,鱼幼薇在鱼家也非常自由,见惯了这种景色,所以路上有些兴致乏乏。平素话本来就不多的刘蒙,因为惦记着父亲的身体,今日比往常更加沉默了。
到了刘家,刘氏跟鱼幼薇加过家中长辈,刘蒙的娘亲带着去见了鱼幼薇的舅舅刘四五。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鱼幼薇还在心中笑着想自己的阿娘是不是叫刘五六七八九十之类的名字。
上次刘氏回娘家,刘四五的身体还可以,虽说不是很健康,但是也没有什么大的毛病。这一次再见,鱼幼薇发现自己的舅舅竟病的非常严重,几乎不能下床。刘氏担心之余又细细地嘱托舅母跟刘蒙好生照顾,并要求他们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气。
因为鱼文翰来时已经说过家中要来客人,鱼幼薇跟刘氏并没有在刘家呆许久,下午未时二人就赶车回程。
车上气氛有些沉闷,鱼幼薇心中对家中要到访的客人有些好奇,毕竟这么些年家中是极少来客的。
坐在驴车上,鱼幼薇挽着刘氏的胳膊:“阿娘,阿耶说明后天家中有客人到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阿娘知道是什么客人吗?”
刘氏却道:“这些年来,家中是极少来客人的!别说是你,就连阿娘也极少听你阿耶说起家中亲戚朋友的!”
鱼幼薇讶然,虽然刘氏生性敦厚温柔,素来对鱼文翰干涉甚少,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刘氏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鱼幼薇又问刘氏:“阿娘,为何阿耶家只有阿耶一个,并无其它兄弟姊妹,为何蕙兰无叔伯呢?”
刘氏将鱼幼薇抱到腿上:“你阿耶并不是你阿翁(祖父)亲生的孩子。你阿翁终身未娶,收养你阿耶做了儿子,所以,你并无叔伯,也无其它亲戚。”
这让鱼幼薇更是惊讶,但片刻心中就了然:怪不得没有直系的亲戚,原来是这么回事!
鱼幼薇突然对鱼文翰的身世很好奇,从刘氏怀里出来,鱼幼薇仰着头问:“阿耶原来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被阿翁收养了呢?阿翁为何会终身未娶呢?”
刘氏惊讶于女儿会突然之间问这些问题:“说实话,阿娘并不知你阿耶原来是谁家的孩子,这些年,你阿耶从来没有说过,我也没有问过。至于你阿翁,阿娘听说,他原来也做过官,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官不做了,就回到家乡来了。至于他为何没有娶亲,怎么收养的你阿耶,我却是不知道的!你不说,阿娘也不会想起来这些事!”
这样一说,让鱼幼薇感觉鱼文翰更是非常的神秘,更加想知道鱼文翰到底是什么身份!
鱼幼薇继续追问:“阿娘,你根本不知道阿耶是什么人就嫁给他了?怎么你不问清楚的吗?”因为急着想知道答案,鱼幼薇的语气就带了些急迫。
刘氏一愣,有些生气:“你这孩子今日怎么了?怎么净问些有的没的?你阿耶既然已经被你阿翁收养,那他就永远都是你阿翁的儿子。其他的我一概不问,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夫君,是你的阿耶。”
是啊,在古代收养、过继都是合法的身份,只要入了哪家的族谱,就是哪家的人。
不管鱼文翰是什么人,他是刘氏的夫君,是自己的父亲。不管他原来是什么身份,为何会在这里,他是自己的父亲,刘氏是自己的母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且他们待自己很好,关心爱护自己,细心教导自己,根本无需改变。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鱼幼薇忙低头认错,放软了语气:“阿娘,蕙兰知错了,蕙兰不是怀疑阿耶!只是今日见到舅舅,见到外翁,蕙兰有些好奇为何阿耶没有兄弟姊妹罢了!”
见刘氏还有些生气,鱼幼薇忙说:“阿娘,莫生气,蕙兰唱支曲给阿娘赔罪!”如摇尾求食的小狗一样讨好。
刘氏见女儿这样,就是有天大的火气也消了:“蕙兰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糊涂话了,让你阿耶听了,岂不伤心?那你给阿娘唱支曲来听听吧!”
鱼幼薇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小小的驴车行驶在窄窄的乡间小路上,阡陌纵横,村落稀疏,炊烟袅袅,微风缕缕。伴着甜甜的童声,驴车缓缓地前行,偶尔也有田农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耳聆听这由远及近的歌谣。
鱼幼薇一曲唱毕,笑着问刘氏:“阿娘,蕙兰唱得好听吗?”
刘氏笑着回答:“好听,好听,怎么唱的这么好听呢?竟然比《神鸡童谣》都好听!”
《神鸡童谣》是讽刺当时的统治者的,虽然这个比法有问题,但是依然让鱼幼薇很高兴。
鱼幼薇见刘氏喜欢,心中很是雀跃,很享受愉悦双亲的感觉。毕竟前世……,鱼幼薇甩甩头,将这些消极的想法丢开,又歪着头笑着问:“阿娘喜欢听吗?”
刘氏轻轻地抚摸着鱼幼薇的头:“只要是蕙兰唱的,阿娘都喜欢!”
鱼幼薇高兴地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微风拂过自己。衣带飘飘,发丝轻扬,胸腔中灌满了新鲜的空气,心中突然感觉到说不出的快意。
刘氏看着女儿迎风而立,好似要脱离尘世离自己而去一样,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下一刻见女儿嘴角噙笑,宛若仙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儿竟出落的如此美丽。突然感觉女儿长大了,自己应该欣慰才是。
母女两个各自在想心事,车子突然停了下来,传来李亿的声音:“夫人,前面有人挡住了去路。”


【第5章】 救人

鱼幼薇跟刘氏闻声望去,见一个六七岁的儿童正扶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从地上坐起来,看两人像是一对母子。那妇人仿佛是生了病,有些体力不支,孩童也瘦的厉害。小小的胳膊几乎搀扶不住。
窄窄的小路仅够容纳一辆驴车,如要过去,必须他们避开才行,一面是水塘,一面是田地,几乎避不可避。况且,那两人看着明显就像是落难的。
刘氏见那孩子很小,心中动了恻隐之心,忙下车去扶人,谁知那孩童并不领情,一把将刘氏的手推开,谁知用力太过,竟一头往水塘扎去。还好李亿手脚快,将他拉住。那孩童还是不领情,一副防备的样子。
那妇人却有些羞愧,咳着道歉:“这位夫人,孩子不懂事,请不要见怪!”忙又吩咐那个男孩子:“阿宣,快些道歉,阿娘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许是话说得太快,那妇人又猛咳了一阵,几乎要咳的昏过去。那个男孩子见母亲如此,颇不情愿地跟刘氏三人说了声抱歉!说完又狠狠地剜了鱼幼薇一眼。
鱼幼薇心中有些生气,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想拉着刘氏走,不要再管他们。但是他们堵在路上实在无法前行,况且那个妇人,像是病得极厉害的样子。
刘氏出言相问:“这位娘子,可是遇到什么困难,是否需要我们帮助!”
不待那妇人回答,那个叫阿宣的却说道:“不用你们假好心!”
那妇人却拉着他的手阻止他,厉声问道:“阿宣,你若再不听话,阿娘可要生气了!你忘了咱们到长安是做什么来了吗?”
阿宣听罢,神色一僵,嘴唇动了动,最终并未说话。
那妇人对着刘氏说道:“小妇人感谢这位娘子,我们母子本是池州石埭人,要前往长安寻亲,路上被人抢走了盘缠,不敢再走大路,这才改走小道。谁知小妇人竟感染了风寒,现在无钱治病。小妇人的亲戚是长安的名门贵族,如这位娘子能载小妇人一程,小妇人感激不尽。”
刘氏略沉思了一会,那妇人忙又说:“小妇人所言都是实话,绝无虚言。小妇人倒没什么,只是,阿宣年纪还小,还请这位娘子能援一把手,待我们找到了亲人,一定厚报!”
刘氏想了想说:“救人本不图报,这里离长安还有一定的路程,今日天已经晚了,你们孤儿寡母流落野外也确有不便。只是,要不要救你们我也做不了主。这样吧!你们先跟我回家,我先问过我家夫君再答复你们,可好?”
那妇人忙连连道谢,刘氏这才扶着那妇人上了驴车。
这里思想开放,乡间又民风淳朴,救人的事常有发生。但是几乎都是给点吃食就打发走了,像今日这样,要把人救回自己家里,却是极少见的。
鱼幼薇见那母子可怜,就不再多少什么。默默地上了车,本来就不大的驴车,这下子变得有些拥挤。那妇人身体不好,自然不能挤她,刘氏又扶着那个妇人。只好让鱼幼薇跟阿宣挤到一起,两个人离得很近,再生以来第一次这么靠近陌生人,让鱼幼薇有些不习惯!
但是也不能这么老是沉默地不说话吧,气氛有些尴尬,鱼幼薇便冲阿宣笑了笑,谁知叫阿宣的男孩子一愣,脸微微有些红,想裂开嘴对着鱼幼薇笑。谁知还没有笑出来,旋即又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十分厌恶的样子。
鱼幼薇这下更尴尬了,感觉有一口闷气堵在心口。气的瞪大了眼睛,脸憋的有些红。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想看见你呢!然后也赌气似的将头扭到另一边。
大人们却没有注意两个小孩,径自说着话。
那妇人自称姓程,是池州人。夫君本是池州的官员,几年前夫君调离池州,到别的地方上任。因自己怀了身孕,不便路上颠簸,没有前去。后来因为孩子还小,一直无法来寻找夫君,现在孩子大了,听说夫君已经调到长安,现在来长安认亲。
鱼幼薇听了,却翻了翻白眼:又是一个秦香莲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阿宣的爹,肯定早就派人来接自己的老婆的孩子,怎么会等了这么久,还要自己的老婆孩子独自上京城?肯定是程氏的夫君变了心!看来哪里都有陈世美,天下的男人一般样!
难为了程氏,一个女人家,独自带着孩子,还真是不容易。想到这里,鱼幼薇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阿宣:唉!没有父亲的孩子,小时候肯定吃了很多苦。怪不得这么奇怪,看来这孩子应该有心理阴影,可能是自闭症之类的。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刚才的事,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鱼幼薇又摇着头叹气,一副历尽沧桑,悲天悯人的样子。
她这个样子,却让阿宣更为恼火,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怜悯的眼光,那样地居高临下,竟比千言万语更让他难受。原来这般怜悯他的都是一些年老的妇孺,他还能装小孩子不懂事忍在心里,可是今天,居然让一个比自己小的人,还是个女子,看低了! 
她一定是记恨自己刚才瞪她了,怪不得圣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阿宣感到又是恼怒又是委屈,不自觉得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但是又拼命地忍着,撑着。
鱼幼薇看着又叹了口气:阿娘跟程氏也真是的,说话的时候也不顾忌一下阿宣这孩子的感受。这样将别人的伤心处说出来,莫说是真么大的孩子,就是前世的自己,二十多岁了,看到别人陪着父母的时候,心中依然止不住酸涩。
这样一想,再看阿宣,鱼幼薇仿佛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心中有些恍惚,竟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阿宣的背。手指碰触的瞬间,她感觉到阿宣身子一紧,鱼幼薇突然觉得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触动了一下:这个阿宣,多像原来的自己啊!
阿宣本来很想将鱼幼薇的手推开,但是他感到鱼幼薇的手抚过自己的背,手指冰凉,但是非常温柔,让他突然就觉得,也许这个女孩子跟那些老妇人不一样!看着比自己还要小的这个女孩子,细心地安慰自己,低下头,依稀看到她脸上的汗毛,他就想到了老家隔壁院子里伸出来的蜜桃。
一丝绯红爬上了阿宣的耳朵。
鱼幼薇只顾低着头,手也是条件性地抚摸着阿宣的背,丝毫没有察觉到阿宣的异样。她的思绪却飘到自己的前世去了。
突然,马车一振颠簸,鱼幼薇来不及收回手,猝不及防地扑到了阿宣的怀里。鱼幼薇担心自己撞坏了这个孩子,却忘记了自己现在只是五岁,还撞不坏人。因为急着坐起来,鱼幼薇的头又撞到了阿宣的下巴,疼的阿宣嘶嘶的吸气。
鱼幼薇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阿宣正好对上鱼幼薇的双眸,紧张担心的神色一览无余,阿宣觉得自己的心跳漏掉了几拍,一时有些看呆住了。
就在鱼幼薇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撞傻了得时候,却见阿宣又哼的一声,将头转到一边去。
鱼幼薇抚额:这孩子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饶是阿宣在心里告诉自己女人跟小人一样难缠,还是止不住耳朵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发烫。


【第6章】 客至

刘氏带程氏母子回了家,鱼文翰将他们安置在西边的厢房,又请了大夫给程氏看病。程氏自然是一番感恩戴德,鱼文翰却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晚上,刘氏一边帮鱼文翰宽衣,一边跟鱼文翰说着话:“……妾就是看着这母子俩可怜!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从池州赶到长安,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总不能眼看到了长安门口,反而倒了下去。希望夫君不会怪妾擅做主张!”
鱼文翰却拉着刘氏的手沿着床坐下:“夫人请放宽心,某不是见死不救之人。自然不会怪夫人,夫人救人做的对!这孤儿寡母的确可怜,那程氏身体不大好,短期内并不能上路。不如我们代程氏给她夫君送个信,让他夫君前来迎接,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刘氏高兴地说:“夫君说的是,是妾想左了!既然如此,妾明日就跟程家娘子商量一下。”
翌日清晨,刘氏跟鱼幼薇到程氏房中说话,跟程氏表达了鱼文翰的意思。本以为程氏会满口答应,谁知程氏却有些为难的样子,倒是阿宣满口答应,还劝程氏:“阿娘,你不是跟我说,阿耶一直记挂着我们吗?阿耶知道了我们在这里,一定会高兴地来接咱们的。到时候咱们再风风光光地跟阿耶回家,不是很好吗?”
一副很期待地样子,又喃喃自语:“不知道阿耶长什么样,不知道阿耶会不会喜欢我。我这么刻苦读书,连先生都夸我,就是为了不给阿耶丢脸。阿耶的学问一定是极好的,否则别人怎么会称阿耶是“小杜”呢?”
小杜?鱼幼薇感觉自己眼皮跳了一跳:杜牧?这家伙是大诗人杜牧的儿子?昨天没有仔细看,今天梳洗一番,别说,这孩子长得是不错,的确有几分读书人文质彬彬的样子!
阿宣意犹未尽:“我这次来京城,那些同窗还托我给他们带阿耶的亲笔诗呢?他们真是糊涂了,这次咱们要是找到了阿耶,自然是留在京城一家人团聚了,怎么可能回去呢?不过,君子不可以失信于人。既然答应了他们,阿耶的亲笔诗,倒是可以给他们写信寄回去。”
说完又拉着程氏的胳膊问:“阿娘,你说阿宣说的对不对?”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程氏见儿子兴致勃勃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点点头算是回答他了!
刘氏虽读书不多,但是唐朝是非常推崇诗人的。这里又靠近长安,杜牧名气又大,所以刘氏自然也是多多少少知道杜牧的。忙恭喜程氏:“程家娘子真是好福气,居然给杜牧做夫人,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呀!怪不得阿宣长得如此讨人喜欢,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原来是名门之后呀!程娘子,你放心,我一定将你们母子在我家的事情告诉杜大人。程娘子有什么话,要一并带去的吗?”
程氏摇摇头,刘氏忙又说:“呀!是我糊涂了,有什么话自然是见了面再说!千言万语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呀!我这就跟夫君说,马上就安排人!”,说完忙又高兴地走了,那样子竟是比程氏还要高兴。
鱼幼薇看着自己心性单纯的母亲,这样替别人高兴。一方面是因为同是女人,心中可怜程氏,看到程氏的夫君这么有出息,替程氏高兴。令一方面,是因为唐朝的风气就是如此,哪怕不识字的人,听到诗人这两个字也会肃然起敬。这个时代,有文化有学识的人,比当官的更能得到人的尊敬!
鱼幼薇看着程氏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希望母亲不要好心办坏事。不过,她们母子进京寻亲迟早要面对这一幕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就顺其发展吧!希望杜牧的人品跟诗一样受人推崇敬仰。
看到阿宣现在这样高兴,到时候,如果杜牧靠不住,巨大的落差,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受得住。鱼幼薇忍不住将阿宣拉出门外,轻声地问:“阿宣,你阿耶真的是杜牧吗?”
阿宣却有些奇怪地看着鱼幼薇说:“当然了,阿耶还能乱认吗?”
鱼幼薇又问:“那你阿耶之前有没有找过你跟你阿娘?”
阿宣想了想说:“这个…好像没有!”
“那书信有吗?”鱼幼薇继续问。
“这个,好像也没有!许是,阿耶太忙了吧!”阿宣有些不太确定,眼神也有些闪躲。
“那你怎么知道,你阿耶就是杜牧呢?万一不是的呢?”鱼幼薇更进了一步。
阿宣却有些激动:“怎么会不是呢?阿娘跟外翁都说我阿耶是杜牧,阿娘是不会骗我的!”嘴上说的很肯定,但是眼神却有些游离。
鱼幼薇见初步目的达到,继续追问:“好!就算你阿耶是杜牧。那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找过你们,连书信也没有。你就相信他真的是太忙了吗?万一他根本就把你们忘了呢?”
阿宣听了鱼幼薇这样问,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捂着耳朵大声说:“不会的,阿耶不会忘记我跟阿娘的!不许你这样说阿耶!” 嘴上说的坚信不疑,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出卖了他,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不知是在说服鱼幼薇还是在说服自己。
鱼幼薇还想再说,阿宣却捂着耳朵跑进屋里了。鱼幼薇叹了口气,自己的话,这孩子明显是听进去了。古人早熟,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肯定受尽了流言蜚语,自己不想阿宣到时候受到太大的打击。如果,自己猜错了,最好不过。如果自己猜对了,那么今天的话,也算是提前给阿宣打了预防针了。
果然,下午刘氏再去看程氏,就发现阿宣明显不如早上那么欢呼雀跃,心中只当阿宣是高兴坏了。
鱼文翰得知程氏要寻的人是杜牧,就略有些踟蹰,怕自己这样贸然上门,有些冒昧。事情是真的还好,要是程氏认错了,记错了,或者杜牧根本不愿意相认的话,于自己、程氏母子都不是好事。思虑了半天,鱼文翰还是没有想到好的方法。
鱼幼薇进来的时候,见自己的父亲正在书房来回踱步,心中有些讶然:没有想到阿耶居然这么热心肠!
正欲说话,管家韩叔来到门口说:“郎君,门外有客人到了,说是姓薛,是郎君的同窗。”
鱼文翰一听很是高兴:“哦?快请进来!”
说完又忙叫住韩叔:“还是我亲自去吧!你去叫夫人煮茶。”
院子很小,鱼文翰几步就走到门口,拱手问候:“博明,我猜着你这两日要来!快些进来!”,那人也拱手问候,鱼文翰边说边将人迎至客厅。
鱼幼薇陪刘氏上茶,见门口两人脱了的鞋履皆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料想这问客人应该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心中顿时增加了几分好感。
进入屋内,一个着天青色袍衫的男子正与鱼文翰迎面跽坐于案旁。两人此刻正亲热地交谈,一副异常熟稔的样子。鱼幼薇料想这人应该就是鱼文翰前两天提到的好友—薛慕之。
果不其然,鱼文翰招手唤过女儿:“蕙兰,这是阿耶的好友至交,你可唤他薛叔父。”
鱼幼薇忙屈膝见礼:“蕙兰见过薛叔父!”
那男子忙扶起鱼幼薇:“蕙兰快起来,真是好孩子!”说完仔细的打量了鱼幼薇一番。
又看向鱼文翰:“怪不得恩兄你一直夸奖这个女儿多么聪颖,我只当原本低调内敛的恩兄有女之后转性子了,今日一见,才知兄所言不虚呀!”
鱼文翰很是受用,并不谦虚,甚至有些洋洋自得:“那是自然,我鱼某人的女儿,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两人皆开怀一笑,很是爽朗。鱼幼薇这才发现平时不善言辞的阿耶此刻竟也有如此幽默的一面,这个人居然跟阿耶如此亲厚。
薛慕之又问鱼幼薇:“你阿耶说你书读的是极好的!待会叔父考考你。若叔父的问题,你都答得对,叔父是有奖励的哦!”一副大人诱惑小孩子的样子。
鱼幼薇知道父亲与此人关系非同一般,况且自己也对这个人印象不错,所以非常给面子含笑答应,忙给两人端茶奉水,自然又惹得薛慕之好一顿夸奖。 


【第7章】 疑惑

鱼幼薇本以为薛慕之会在家中住上几天。没想到,用完晚饭薛慕与鱼文翰两人聊了一会,薛慕之就起身辞行了,更没想到鱼文翰也没有留客。
一家三口将人送至门口,薛慕之拱手请他们留步:“恩兄所托之信,博明一定带到。夜深露重,还请恩兄留步!”
原来将程氏母子的事情拜托给他了!
鱼文翰又嘱托:“如果能顺利将信送给杜大人自然最好,如有不便博明也不必勉强,为兄再另想他法。”
薛慕之让鱼文翰放心:“即使见不到人,信是一定能够递上的。在京城,那些仆人,可不敢随便就将信函匿下的。”
鱼文翰点头称是,吩咐春虎早去早回,路上不可耽误,要及时将杜牧的回复传达回来。又细细地叮嘱了几句,薛慕之这才蹬车离去。
对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鱼文翰幽幽地叹气:“希望阿宣不似博明一样才好!”
鱼幼薇很好奇:“阿耶!薛叔父是你的同窗吗?”
鱼文翰抱起鱼幼薇往屋里走:“是啊!”
鱼幼薇又问:“那薛叔父怎么叫阿耶恩兄呢!”
鱼文翰笑着回答:“这个,说来话长,咱们进屋说!”
鱼文翰将鱼幼薇放在榻上,对鱼幼薇说:“今日你答对了薛叔父的问题,他送的礼物你可见着了?”
鱼幼薇点头:“见着了,是薛涛笺!可漂亮了,蕙兰很喜欢!”
薛涛笺是女诗人薛涛设计的专门用于书写诗词的诗笺。相传是薛涛用“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制作而成。曾被薛涛用以写诗与元稹、白居易、杜牧、刘禹锡等人相唱和,因而名著于文坛。
鱼文翰点头:“喜欢就好!蕙兰可曾发现薛叔父送的可与你平日见得有何不同!”
鱼幼薇摇摇头:“没有发现,怎么有区别吗?”
鱼文翰哈哈一笑:“当然有区别,你平时所见都是别人仿制的,今日你薛叔父送的是薛涛的手迹,上面的一笔一画皆是出自薛涛之手,未假他人啊!”
鱼幼薇心中一喜,这可是名人手笔,真迹啊!不对,薛慕之怎么会有薛涛的手迹呢?两个人都姓薛,不是两人是什么关系呢?心中有疑惑,脸上就显了几分。
鱼文翰看出来了女儿的疑惑,继续说:“大约是30年前吧,阿耶在一个晚上救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那个孩子就是你薛叔父。为了感谢阿耶,你薛叔父就与我结为异姓兄弟,视我为兄。后来阿耶得知,你薛叔父的母亲竟然是当世才女薛涛,我一心渴望读书,就入到薛先生门下,做了弟子。薛先生一生只有我跟你薛叔父两个弟子而已。”
鱼幼薇没有想到自己的阿耶竟然是才女薛涛的弟子。在鱼幼薇看来,薛涛简直就是一段传奇,能与元稹、白居易、杜牧、刘禹锡等大才子论诗,一点也不逊色于男子。还创造了薛涛笺,薛涛酒。在这样一个到处都是才子的时代,薛涛能够脱颖而出,岂止是有才就可以做到的。
薛涛终生未嫁,将近四十岁才与爱上丧妻的元稹,两个人原本也是锦瑟和鸣。都道能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这样的诗句的元稹定是个痴情之人,谁知元稹与所有的欢场男子一样薄幸,最终抛弃了薛涛。
鱼幼薇万没有想到薛涛竟然还有后人留在这世上。怪不得,薛慕之会愿意帮助阿宣,怪不得阿耶会那样说!
一时间忍不住喃喃自语:“薛慕之,元稹字微之,薛慕之可不就是薛涛思慕微之,思慕元稹的意思吗?”
这话却被鱼文翰听了个正着,这令他很惊异:“我只道我儿于读书写字颇有天分,不想我蕙兰竟聪慧到如此。”
鱼幼薇听罢心惊:太投入了,忘记现在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了。
好在鱼文翰并没有继续纠缠这件事,而是幽幽地说:“是啊,先生一直都思慕着元稹,最后抑郁而终,含恨而死。先生本是卖笑女,看透世间冷暖,可惜遇到元稹,就什么都不顾得。饶是先生有如斯才华,身为女子,遇到情爱之事,终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然后又爱怜地抚摸着鱼幼薇的头:“阿耶希望蕙兰不仅文采卓绝、才华横溢,更要事事洞明,无论未来如何,定要保护好自己。不可轻易倾心于男子,更不可将男子视为终生的依附。这样才能一生康健无忧!”
鱼幼薇觉得气氛有些沉重,就仰起头,用平时鱼文翰最招架不住的笑脸:“蕙兰有阿耶阿娘陪着,定能无忧!”
谁知鱼文翰今日并不买账:“蕙兰,阿耶要你记着:这世上,无人能陪你一生,护你一世。你要靠自己,明白了吗?”
鱼幼薇乖巧地点了点头,鱼文翰这才舒开眉头笑着说:“蕙兰明白就好,阿耶听说蕙兰又作了一首咏吟毛驴的歌谣,不若现在唱给阿耶听可好?”
鱼幼薇本不想唱,但看到鱼文翰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还是开口将《小毛驴》唱了一遍。
这边鱼幼薇刚刚唱完,鱼文翰就哈哈大笑起来:“我儿真是有趣的紧,这毛驴歌比大虫歌好听!看来,蕙兰更喜欢吟咏畜生呀!哈哈哈”越想越有趣,鱼文翰又大笑起来。
鱼幼薇想起上次唱《两只老虎》,他也是这样大笑,不由得有些气恼,真是没有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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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鱼幼薇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盯着头顶的帐幔。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感觉自己的生活不像以前那么平静了。先是“沧海遗珠”阿宣,然后是薛涛的后人薛慕之,自己的父亲也是身世不明,难道也是像他们一样是名人的后人?
大唐,是个开放的时代,更是风流多情的时代。才子佳人的故事到处在上演,那些闻名于后世的诗人咏吟很多缠绵悱恻的爱情。只是不知有个能做到人如其诗,痴心绝对。或者,真相是他们从不同的女子身上能得到不同的感觉,所以才会写出这么多的绝世好诗,得以受后世景仰?
这样的一个时代,对女子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活在这个世上,自己要如何立足呢?
今天一天,自己更是见识到父亲的多面,晚上父亲跟自己讲的话,更是晦涩不明。薛慕之的到来明显影响了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如父亲所言,男子皆薄幸,女子要依靠自己,那自己岂不是要孤独一生?还是父亲有别的意思在里面呢?
后面父亲让自己唱歌,分明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
鱼幼薇觉得自己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人生的不确定,第一次开始为自己的以后着想。


【第8章】 论诗

本来刘蒙在,鱼幼薇还可以央求他一起出去玩耍,现在刘蒙回家侍疾,鱼幼薇除了读书写字便觉得生活有些无趣。刘氏见她百无聊赖,就让她去找阿宣玩耍,顺便让阿宣也出去散散心。
鱼幼薇本来不想去,但是自己实在是无事可做,内心也存了一些想要安慰阿宣的想法。许是因为这个别扭的孩子,跟自己小时候一样,没有健全的家庭吧!上一世自己连妈妈都没有,是奶奶将自己养大,祖孙两个相依为命。现在有了疼爱自己的双亲,几乎弥补了上一世心中的缺口。如果不是阿宣,她几乎都要忘记前生那些来来回回的过往。
自春虎跟薛慕之走了以后,这孩子就有些心神不宁。程氏见他这样,也不说些话安慰他,只任他坐立不安。现在他正一个人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树枝,时而在地上写写画画,时而抬起头看着前方。鱼幼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路弯弯曲曲绵延至村口,路上落下了些许的树叶,路的尽头一片葱葱郁郁,并没有归来的人。
鱼幼薇叹了口气,希望是自己想错了,杜牧并不是个薄幸的男人。
“阿宣,你字写得真好!”
鱼幼薇的声音突然在头顶想起,慌的阿宣赶紧将刚才写的字擦掉!
听见鱼幼薇笑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你懂什么?这是诗!不识字就不要在这瞎说!”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鱼幼薇娓娓地背了出来,得意的望着惊愕的阿宣:“不要小瞧我哦!”
“你怎么识字?怎么会背诗?”阿宣红着脸,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村里的女孩子都不会读书,就是书院里也没有女子,这首诗也是因为……,何况,这个她比自己还要小。
鱼幼薇抿嘴一笑:“我阿耶是教书先生,我当然会读书认字背书了!何止是背诗,我还会评诗呢!”
“那你说这首诗怎么样?”见她会背诗,本来就有些不信。若说她会评诗,他万万是不相信的。
“我怕我说了,有些人小心眼,会生气!”鱼幼薇咋咋眼,故意卖关子。
明明不会,还故意装模作样,阿宣拍着胸脯说:“你尽管说好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鱼幼薇扑哧一笑:“当真吗?”
“当真,你快些说吧!”阿宣有些急了。
鱼幼薇这才晃着脑袋说:“我看,这首诗嘛…不怎么样!”
阿宣听完有些恼怒,嚯地一声站起来:“别人都说好,先生都说好,一定是好的,哪里不好?你为什么总是说我阿耶不好?”说完转身就要走。
鱼幼薇连忙拉住他:“你别急着走,我知道这是你阿耶写得诗。是你问我,我才说的。刚才是谁保证说不会生气的?怎么,现在大丈夫变成小女子了?”
阿宣只是绷着脸气恼着不说话,鱼幼薇又说:“这样吧!你先说说这首诗哪里好!”
阿宣这才又坐下来想了一会:“先生说好!我的那些同窗也说好!我阿娘也说好!”
鱼幼薇看着他笑:“那你觉得哪里好呢?”
阿宣挠挠头,想了想,好像也不知道哪里好。
鱼幼薇这才又说:“怎么,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关键要看自己是怎么想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先生也有出错的时候。再说了,你说这首诗好,却说不出个究竟,怎么能让人信服呢?很多东西,不能光听别人说,不是别人说好就一定好。如果你的先生、同窗、阿娘告诉你,草是红的,花是绿的,你也相信吗?你也人云亦云吗?”
阿宣若有所思,却仍然辩驳说:“先生不会这么说的!”
鱼幼薇笑笑:“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自己在好好想想这首诗到底好不好,好在哪里?然后你再告诉我,我也告诉你这首诗哪里不好,行吗?”
阿宣神色莫辨地点点头。
两个人沉默地望着前方,小路依然蜿蜒,路上的偶尔行走着回家的农夫。落日西斜,给成块地田地,高大的树木镀上层层金黄。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灿烂,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仿佛要在这夏末,释放自己所有的美丽。
鱼幼薇陶醉于眼前的景色,耳边传来阿宣幽幽地声音:“阿耶写的诗很多,但我唯独最喜爱这一首。因为,这首诗证明着我是阿耶的孩子。”
啊?鱼幼薇瞪大了眼睛,一副八卦的样子。
不理会鱼幼薇的惊讶,阿宣继续说:“9年前,阿耶调到池州做刺史,于清明时节到杏花村饮酒,因雨太大就留宿在酒家。我阿娘,就是当时酒家老板的女儿。
这首诗,就是阿耶在我外翁家所作。后来阿耶调离池州去湖北,那时阿娘怀有身孕,阿耶就先行上任,原打算阿耶到任之后,一切安置妥当,就来接阿娘团聚。谁知,阿娘等了这么久,直到现在还没有等到。后来我一直问阿娘,阿耶去哪里了,阿娘一直不愿告诉我。后来纠缠不过,阿娘就告诉我了。知道以后,我就让阿娘带我来长安找阿耶了。”
鱼幼薇心中直翻白眼,立刻想到了大明湖畔的那位,也是因为下雨,是不是所有的沧海遗珠背后都有一段雨的故事呢?只可惜了阿宣。
“如果,你阿耶不记得你们了呢?”鱼幼薇忍不住问。
“我知道阿耶可能不记得我们了,昨晚,阿娘告诉我,阿耶家中是有夫人、有孩子的。”阿宣目视前方,隐隐有些泪水:“他的夫人不止一个,孩子不止一个。可是,我只有一个阿耶啊!他怎么能忘记我跟阿娘呢?他怎么能不要我们呢?”说到这里,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鱼幼薇也是一阵心酸:“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是大丈夫吗?大丈夫可不能轻易流眼泪哦!阿宣,即使你没有阿耶,你还有阿娘。这首诗再好,也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写比你阿耶杜牧还要好的诗。”
阿宣泪眼朦胧地问:“我可以吗?”
鱼幼薇望着雾霭沉沉地前方,点点头:“你可以的!不管你阿耶最后…,很多事情都是需要你自己去努力才可以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如果,你阿耶来接你们,这个再好不过。如果,你阿耶不来接你们,你更要好好读书,将来,你可以做的比杜牧大人更好。不管是作诗,做官,或者是…”
鱼幼薇顿了一下才说:“或者是做人!”
说完鱼幼薇看了看他,并没有生气或者恼怒伤心。希望自己说的话,这个孩子听进去了。历史上有没有杜阿宣这个人,自己不知道。既然自己已经遇上,那就尽自己所能,帮一下吧!目前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鱼幼薇就这样跟阿宣两个人做到天黑,直到刘氏唤他们进膳食,两个人这才各怀心思的回到院中。
晚上,睡觉的时候鱼幼薇才发现自己腰间佩戴的羊脂白玉的蝉型佩不见了。那是去年生辰的时候阿耶送给自己的,阿耶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飞上枝头“一鸣惊人”;阿娘说取其“知了—知足常乐”的意思。
上次薛慕之见了非常惊奇,望向鱼幼薇的眼光都变了几变,最后却说:“蝉,食露水,饮树汁。高瞻远瞩,品性高洁。恩兄根本不是将蕙兰当做女儿,这分明就是当做儿子来养得啊!”
村头的张老爹却说蝉不好,虽说最后飞上树枝,但是之前也要褪一层皮才可以呀!
鱼幼薇不在意这只玉蝉的含义,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这个玉蝉。羊脂白玉,晶莹润泽,线条流畅,做工精致。握在手里把玩,手感很好,很是温润。
鱼幼薇忙提了灯笼到门口去找,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只虫子,在他们坐过的地方爬来爬去,叫的正欢。
鱼幼薇又在院子里面找,连刘氏都出来帮着找。这样找了几圈还是没有踪影,鱼幼薇也不抱希望能找到了,这才在刘氏絮絮叨叨说她不小心的声音中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