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23

上官慕容:唐时明月 17 - 22

【第17章】 劝兄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十几天相处下来,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鱼幼薇也觉得生活开始慢慢像以前一样惬意起来。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读书、看书,不同的是没有了鱼文翰,但是多了薛元容这个小伙伴。
这一日轮休,鱼幼薇踱步到刘蒙的房间,门大开着。毫无疑问,此刻的刘蒙又临窗而坐,对着窗外发呆。
鱼幼薇右手拿着《李翰林集》,左手背在身后,边对着书照本宣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边模仿那学鸿学大儒品文的样子,微笑点头。
果然,刘蒙的神色略有松动,似乎在支着耳朵听。
好!就是预料中的反应,继续下一步!
鱼幼薇却并不继续念书,而是高声说:“古有班昭作《女诫》、续《汉书》,又有谢道韫咏吟之才;今有鱼幼薇大声训兄呢!彼女子,且聪敏,而男子,当自醒!”
此时刘蒙冲着窗外大喊:“男子读书,当为扬名立万,光耀门楣,以显父母,孝之终也!然……如今……”如今阿耶阿娘都不在了!本来的恼怒,此刻化作委屈与伤心。
鱼幼薇并不给他伤春感秋的时间,继续问,“大丈夫,该当如何?”
刘蒙大声回答:“自当努力学习,学成之后,回报父母!但我父母何在?”
鱼幼薇见他还是满口的愚孝理论,气不打一处来,也立刻拔高了声音:“大丈夫自是幼时习业,后壮致身,上能匡国泽君,下可利世利民!所谓光耀门楣,以显父母,不过是一己之私,可笑之极!”
刘蒙一愣,止住哭泣,忍住了眼眶中的泪水!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恼怒、激动、还是因为鱼幼薇的话而愧疚!
鱼幼薇像真的动了怒一般:“莫要以父母不在当做借口推脱,如若真能学有所成,自是光宗耀祖,恩茵子孙。如若就此沉溺下去,别说日后到阴间无颜面对父母,就是如今,恐怕也对不起我阿娘的苦心与薛家的收容呢!”
说完,不给他回答的机会,鱼幼薇径自离去,只留下刘蒙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的发呆!
鱼幼薇下午没有像往常一样睡午觉,而是,坐在屋内等待刘蒙随时来找她。
刘氏以为鱼幼薇还在生气,上午他们争吵的时候,声音很大。连前院的薛夫人都听到了动静,她只回说是小孩子置气!
一边是女儿,一边是侄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边她都不好去责备。想着刘蒙现在还在生病,刘氏还是没能忍住:“蕙兰,大郎是你兄长,你不该如此大声对他呼喝!”见鱼幼薇没有反驳,刘氏又说:“不是阿娘偏心,现在大郎身子不好。若大郎真有哪里不对,你可莫要当真啊!”
鱼幼薇知道刘氏想偏了:“阿娘,我无事!今日之事,我也是故意为之。你看,本来阿兄没有只言片语,今天好歹,不是开口说话了吗?”
刘氏想想也有道理:“你说的也对,能说话最好。你下次若再与他说话,可要拿捏好分寸,言语间,不可过激。”
“阿娘且放宽心好了,我晓得!”
薛慕之陆陆续续给刘蒙请了几个走乡串镇的铃医,几经检查,都说刘蒙耳朵、嘴巴并无问题,其他的不好说,但绝对不是哑了,聋了。药也吃了几付,并不见好转!
那天提到读书,鱼幼薇见刘蒙神色踟蹰,就知道他绝对没有问题,只是心里有问题罢了。但是她并没有点明,任由薛家请了下邽镇上有名的坐堂医生,任由刘氏日日担心,顿顿熬药,任由刘蒙被逼喝药。
这几天,终于看到他脸上流露出对薛慕之、刘氏的愧疚之意,看出他喝药时紧锁的眉头,面对殷勤叮嘱的刘氏,不得不喝光碗里的药汁。鱼幼薇知道,时机到了!
所以今日,鱼幼薇才会故意去激他,本以为他一定会来,谁知等了一个下午,都不见刘蒙的身影。鱼幼薇不禁怀疑,难道,自己今天的话,太过了?
暮色渐浓,刘氏忙点上灯盏,室内的光线瞬间就明亮了许多。如豆的灯火,并没有灯罩,因此,忽明忽暗的光线随着灯火的摇曳变幻不停。
鱼幼薇看着官窑青花狮子莲花灯座长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低估了愚孝的禁锢呢!自嘲地笑笑,或者高估了自己!
正打算起身,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鱼幼薇心中一动,脸上扬起胜利的微笑,来了!
掀了门帘,刘蒙看见鱼幼薇正跽坐在席上,灯光给她的身上镀上一层光晕。这个妹妹,他知道从来就是极有主意的,但是没想到,竟通透到如此。
今日她走之后,自己很快就想通了,只是不知该如何放下面子来回应妹妹的……训斥。
跪坐在鱼幼薇对面,刘蒙发现要让自己开口说话,竟感到如此艰涩。举止不定之间,眼前却多了鱼幼薇奉过来的茶盅:“阿兄,今日蕙兰不懂事,阿兄长蕙兰两年,莫要与我计较才是呢!”
见刘蒙微微发愣,鱼幼薇嘟起嘴:“喝了我的茶,可不许再生气了!”
这下,就是再笨得人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刘蒙心中一喜,爽快地接过茶盅,手一扬,茶盅就已经空了:“阿妹,再来一盏,如何?”
“哎!”鱼幼薇的声音清清脆脆!
门外,刘氏激动地抹了抹眼角:“大郎,竟真的好了呢!蕙兰……真的是……好,好!”
翌日,下了课,薛元容就气哼哼地质问鱼幼薇:“蕙兰妹妹,你昨日为何要骂刘蒙?”
鱼幼薇抚额,这丫头,兴师问罪来了。看来这个“忠实粉丝”也是相对的!
“呃,这个……”鱼幼薇在想着怎么跟薛元容解释。
“你不用辩解了,刘蒙那么老实的一个人,你怎么能欺负他呢?你明知道,他身子不好,还要骂他,你这个妹妹真是……”
耳边的指责声让鱼幼薇有些好笑,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认为是自己欺负了刘蒙?难道不能是刘蒙欺负自己,或者双方吵架吗?
本以为,薛元容还会不停的质问下去,谁知她却话锋一转:“我昨日去集市,买了好些好东西呢!等会拿些给你……嗯!”
“好啊!”鱼幼薇还真有些担心自己在这个孩子心中成为坏人了呢?
刚回到院中没多久,就看见薛元容捧着一个匣子穿过月亮门走进来。
鱼幼薇咂舌:这么快!又想到自己小时候买到好玩的东西,总是迫不及待的跟伙伴们分享,或者炫耀!
打开匣子,里面有很多好玩的小东西。可以看出来,每一个都是薛元容精心挑选的。虽然唐朝开放,但是像她这样的小孩子,出门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盛情难却,鱼幼薇拿了一支钗。君子不夺人所好!只有这支钗有好几只相同的款式与花色,鱼幼薇拿了其中一个,想来薛元容不会心疼。
很简单的款式,因为是木头的,添了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手工雕刻的牡丹花并不大,但胜在精巧别致。
见鱼幼薇拿了钗,元容忙将一块玉佩递给鱼幼薇:“蕙兰,你看!好看吗?”
好漂亮的圆形佩!不是平常所见的普通的圆环中间配以花色,而是一只龙盘旋成圆形,龙头在中间,龙尾在玉佩的最上面。因为是红色的玉,所以比平时白色、青色的玉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霸气!
“真好看!”鱼幼薇笑着说。只是怎么看着像是男子佩戴的款式呢!
对鱼幼薇的反应很满意,薛元容高兴地说:“你说,刘蒙会喜欢吗?”
阿兄?鱼幼薇一愣!
“上次,我的毽子落在花从中了,是刘蒙帮我捡的呢!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他呢!”薛元容依然笑得阳光灿烂。
鱼幼薇觉得这孩子不会是看上刘蒙了吧?不会不会,这么小的孩子,哪能啊?再说了,就是真是看上了,要送东西,肯定是扭捏害羞,哪有这样大大方方的?鱼幼薇在心里鄙视了自己的不纯洁!
“我也不知阿兄会不会喜欢,我们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鱼幼薇好心地建议,其实是想知道刘蒙的反应。
“好哇!蕙兰妹妹最好了!”薛元容高兴地拿着玉佩,拉着鱼幼薇就走。
这反应,让鱼幼薇忍不住又觉得自己邪恶了!
刘蒙此刻正在练字,见薛元容跟鱼幼薇进来,边收笔边笑着打招呼:“薛小姐,阿妹,你们今日放学挺早!”
鱼幼薇笑着回应,却看见薛元容惊呼着跑到刘蒙身边在指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会说话?你不是……哑巴!” 


【第18章】 成长

二月过后,天气开始回暖。处草长莺飞,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蜜蜂流连在花丛之中,嗡嗡振翅作响;破蛹后的蝴蝶在春风中翩然飞舞,仿佛舞动的仙子;燕子从南方飞回来,自由自在地划过天际,时而振翅高飞,时而直冲云霄,呼朋唤友,唧唧喳喳好不热闹。
到了清明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祭祖上坟,今年的清明也不例外。清晨起床,卷起门帘,细细的小雨正斜斜地织着,鱼幼薇感到丝丝温温润润的凉意铺面而来。细雨在微风的吹裹之下,不时地变换着方向。虽然细如牛毛,却越来越密集,不一会地上就湿漉漉的。雨水洗过,院中的树叶越发油光反亮,青翠欲滴,惹人怜爱。
伸出双手,丝丝雨滴落在手心,鱼幼薇低声呢喃:“春雨贵如油呢!”
转眼间,已经到下邽五年了呢!
五年来,年年如此,清明这一天,刘氏都会沉默不已。其实根本不仅仅是这一天,而是,这种沉闷的气氛,要在清明过去很久才会消散。就连大年初一都早早起床看书的刘蒙,今日悄然无声,听不见他的朗朗书声。
“蕙兰,进来吧,这雨年年都一样。小心淋湿了生病。”刘氏一边劝说鱼幼薇,一边手里却不停地摇动纺车。
那些首饰,刘氏拿了一部分换钱。然后买了这辆手摇纺车,还有一辆脚踏的斜织机。自那以后,刘氏白天纺线,晚上织布,然后再拿到布店里面卖钱。朝朝如此,没有一天休息过呢!
“阿娘,你看,今日天色这么暗,你且歇歇吧!”鱼幼薇回头望着刘氏,其实到了清明自己也有些心绪不宁。
“阿娘不累!阿娘已经答应刘掌柜明日要将布匹送去,怎可失信于人?”刘氏难得的笑笑。
“阿娘,这样下去你的眼睛会熬坏的!这一匹布织完,可不能再织这么多了,可好?”五年来,刘氏天天纺线织布,白天其他的事情比较多,所以大部分都是晚上织布,现在刘氏的眼睛越发的不好了。
“好好好!都依你!”刘氏宠溺地回答。
鱼幼薇轻叹,不再说话。每一次都是这样,嘴上答应的好,晚上还是要织布。这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如果不织布,靠什么养家糊口呢?
本以为这样的阴雨要持续好几天,没想到,第二天天气就放晴了,一扫昨日的阴霾。空气还残留着春雨的清新,阳光普照大地,一片春意融融的景象。
先生的老家离下邽有些路程,回乡祭祖来回需要五天,因此鱼幼薇跟薛元容难得有了几天可以睡懒觉的机会。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鱼幼薇突然想到,若今日出去游玩,倒是很好呢!
去了东后院,才知道薛元容不在。想着一个人出去没有什么意思,鱼幼薇又悻悻地回来。正撞上刘蒙跟薛承安两人。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学堂吗?
“承安哥哥,阿兄,你们今日不上课吗?”那岂不是有人和自己出去玩了,鱼幼薇心中打好了算盘。
“上课!”
“对,不上课!”
……怎么回事?两个人说的不一样!
薛承安清了清嗓子说道:“嗯,今日……今日原本是要上课的,先生临时有事,我们就先回来了!”
鱼幼薇发现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故意侧过脸,不愿意面对自己,甚至还有些遮掩,怎么回事?
鱼幼薇忙上前拉开刘蒙的衣袖,呀!脸颊上有伤,红红的一片。再看薛承安,却比刘蒙伤得还重。青一块,红一块的样子,让鱼幼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刘蒙脸上有些挂不住,依然故作镇定:“蕙兰,我跟承安兄跌了一跤,你不担心我们,也不能讥笑啊!”说完自己也觉得没有丝毫说服力,清了清嗓子,给薛承安使了个眼色。
薛承安会意,忙解释道:“蕙兰妹妹,今日我们跟学堂的那些个小子打了一架,哈哈,对方有五个人呢!我们两个对五个,虽然受了点小伤,但是对方也不必我们好过。
还请蕙兰妹妹帮忙遮掩一二,可别让阿耶阿娘知道!”说完讨好地笑笑,却扯动脸上的伤,痛的直吸气!
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有打过架,鱼幼薇只是诧异刘蒙也有跟人大打出手的时候:“你们为何与人打架?”
眼睛看着刘蒙,薛承安又上来打哈哈:“不为啥,就是言语不和!”,见鱼幼薇还想再问,忙催促着说:“快别站着了,弄些药膏给我们涂涂,免得破了相了!”
罢了,改天再单独问刘蒙吧!
“哎呦,蕙兰妹妹你就不能轻点,你轻点啊~~~”刘蒙呼痛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鱼幼薇也不知究竟是真痛还是假痛。
“你再喊,整个院子都听见了,要是有个嘴碎的婢女婆子去跟婶娘说了,看你到时怎么蒙混过关!”加重了手上了力度,鱼幼薇满意地看着薛承安的脸因为忍痛而扭曲。
这些年,多亏了薛承安一直跟阿兄一起呢。这对兄妹真是一对有趣的人,薛慕之一派儒雅的君子模样,薛夫人也是仪态万方的大家风范,这两个孩子却都是耿直的性子,可爱的紧呢!
“刘蒙,刘蒙你在哪?我是慕容凌华,我看你来了……”
薛承安嘀咕:“还真是不请自来,招人厌!”
鱼幼薇有些不明所以,是阿兄的朋友?再一看刘蒙,脸上也是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不管怎样,客人来了,总要出去,况且也不能任由她大呼小叫。刚走到门口,却正好看到一个服饰华贵的女子往里面横冲直撞,迎面而来。朱婆子正手忙脚乱地劝阻,这样的蛮横,哪里是朱婆子能应付来的。
好个性感俊俏的女郎!一件大红色的外衫罩在身上,里面是宝蓝色的抹胸,下身同样是宝蓝色的裙裾。白皙的皮肤,尖尖的下巴画出完美的弧线,弧线往下延伸,是修长洁白的脖子跟饱满圆润的胸部。
鱼幼薇不禁赞叹,这个女孩子发育的真好!像二月枝头怒放的花朵般娇艳夺目。如果不是脸上柳眉横竖,杏目圆瞪,气势汹汹,恐怕就更完美了!
鱼幼薇上前几步打招呼:“这位小姐,你是要找刘蒙吗?”
“那还用问,我这么大声,你听不到吗?”这位姑娘跨步走到鱼幼薇面前,鱼幼薇才发现她比自己高很多,嗓门也比自己大很多。
看来,阿兄招惹的人挺彪悍呢!看你这回怎么闲庭漫步,看你怎么稳如泰山?存了看好戏的心理,鱼幼薇不介意这姑娘蛮横的语气:“他在里面呢,你随我来!”
“怎么不早说?”不待鱼幼薇反应过来,那女子已经径直越过鱼幼薇,往室内去了。
鱼幼薇摇摇头,尾随其后进入室内,却见那女子径自高声地跟刘蒙说着话:“刘蒙,你不要怕,我已经教训那几个小子了,明天,我就让他们跟你赔礼道歉。那些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才看不上他们呢!我看你伤的也不重,只是一点小伤。不如,咱们今日去游慧照寺?嗯,今日,天气好着呢!我们先去逛集市,然后再去慧照寺,晚上回来再去放河灯……”完全不管旁人,径自说着话。
是伤得不重,就是因为伤在脸上,所以更加不能出去见人呐!等等,这姑娘好像自称慕容凌华,阿兄的先生,也姓慕容,那这一位,应该就是慕容先生的独生女了吧!都传说是下邽第一美女,今年刚刚及笈,是适婚男子爱慕追求的对象。
美是美,可惜脾气太蛮横了些,不像是教书先生家的闺秀,倒像是地主家的娇娇女!
“慕容小姐,我们可不敢陪你游玩,怕你那些追随者,又会找我们的麻烦呢!”薛承安有些阴阳怪气地说着。
“我又没请你,我问的是刘蒙!”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薛承安气得瞪大了眼睛。
“慕容小姐,你若想找人游玩,学里自有人争先恐后愿意相陪。我今日不便,恐怕不能陪你出去。”
慕容凌华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会有人拒绝自己,似乎有些不相信。平日里习惯了男子众星捧月般地围着自己转,听惯了奉承赞美之词,她一向认为所有的男子都会爱她。第一次主动邀请别人,竟然被拒绝了,慕容凌华说不出是沮丧还是恼羞成怒。
嚯地站起来,指着刘蒙:“你不愿意,我还不稀罕呢!”说完,又怒气冲冲地走了,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
薛承安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刘蒙,最难消受美人恩,真是羡煞旁人呐!”
面对好友的打趣,刘蒙很是镇定,仿佛,不曾听见。
鱼幼薇看着他们,这才发现薛承安不仅退去了幼年时的圆润的胖墩模样,还有了凸起的喉结,嘴上竟还有淡淡地一层绒毛,只是跳脱了性子没有改变,所以自己竟还以为这是记忆中那个小胖子。刘蒙没有他的变化大,但是最近长高了不少了。原来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长大了,居然到了少男多情的年龄!刘蒙,居然都有爱慕者了追到家里来了!
揽镜自照,鱼幼薇一面感叹时光的飞逝,一面沮丧于自己还是小豆丁的模样。
一阵蹬蹬得脚步声,鱼幼薇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薛元容。好一会,没有听到往日唧唧喳喳展示战利品的声音,回过头,鱼幼薇吓了一跳!薛元容此刻正双眼泛红地盯着自己!
“元容姐姐,你怎么了?”鱼幼薇忙问。
薛元容“哇”地一声哭出来:“蕙兰,听婆子们说今日刘蒙的相好来找他了,是不是?”
呀!刘蒙何时有相好了?
看鱼幼薇一副我不知道的表情,薛元容更伤心了:“刘蒙竟然连你都隐瞒,他们都说是下邽第一美人,慕容家的小姐……”
鱼幼薇忙道:“不是的……”就把今日的情况一一道来。
在鱼幼薇再三保证以后,薛元容这才破涕为笑,高高兴兴地去找刘蒙了。
打架、有人找上门,鱼幼薇都不知道怎么跟刘氏解释。刘氏那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想瞒过她,有些难。鱼幼薇想到刘氏那张温柔的脸上半含嗔怪,如果得不到答案,她也不会追问。顶多又是叹一声气,继续去织布了。只是那表情,明显就是“我错了,都怪我,没有把你们教好……”,虽然不说话,却比同福客栈的佟湘玉更让人无法拒绝。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刘氏今天回来以后,根本没有问起这件事,这让鱼幼薇跟刘蒙都有些讶然。刘氏还是像往常一样织布,到了吃哺食的时候,菜里面居然没有放盐!再一看刘氏,分明就是就心不在焉的模样,鱼幼薇连唤了几声,她好像刚睡醒一般呆呆地应一声。
到了晚上,刘氏心神不宁的样子更明显了,颇有些坐立不安。纺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停了,来来回回的,全是她的脚步声。


【第19章】 离去

见大夫出来,鱼幼薇忙迎上去问到底怎么样了。
大夫略有迟疑。
鱼幼薇神色一紧,说话就带上几分迫切:“大夫,你有话就直说吧!”
那山羊胡子的老医生沉吟道:“依我看来,令堂这患的恐怕是心病……,小姐能否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令堂,或者亲自去问问令堂,若心结可解,这病自然就好了!我先开几幅通气活血的方子,你先抓几幅药煎来给吃令堂吃,只可治标,不能治本呐!”
鱼幼薇连声道谢,亲自将大夫送到薛府大门。
那日刘氏去集市卖布回来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这个时代医疗并不发达,好在鱼幼薇以前照顾过生病的奶奶,也知道发烧只要热度退下去就行了,因此刘氏的烧很快就退了。烧退之后,别的毛病就没断过。先是眼睛的视力锐减,接着又咳嗽不止,这几天身子越发的沉了。连请了几个大夫都看不出门道,说来说去就说劳累过度、受了风寒之类的。
鱼幼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刘蒙也不去上学只在家中帮衬。实在无法的鱼幼薇只好请薛夫人帮忙请了镇上的名医,这才有了心病一说。
鱼幼薇忙卷起门帘,让屋内的空气换一换,既然不是风寒,就不怕风吹了。连日来闷在屋里,一点新鲜的空气都没有,就是好好的人也要被闷出病来了呢!
“蕙兰~~咳咳咳”一声呼唤伴着几声咳嗽。
听见刘氏呼唤自己,鱼幼薇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住刘氏的手:“阿娘,先生已经走了,先生说你的病不是什么大病,你不要担心。更不要心疼花钱,几幅药,花不了多少钱的!”
知道刘氏又要劝说自己不要再给给她请大夫治病浪费钱了,鱼幼薇抢在她前面把话说出来。
轻轻地拍着刘氏的背,鱼幼薇有些心惊,原本丰腴的阿娘,竟瘦成这样,背上的脊梁骨竟瘦得像刀楞一样,眼窝也深深地陷下去,整个人面色如菜,毫无气色。
“阿娘!你那日究竟看到什么了?”鱼幼薇忍不住问了出来。
刘氏并一惊,瞬间就释然:“是了,我儿蕙兰如此聪慧,哪里瞒得了你。可怜我儿小小年纪,又要伺候我,又要憋着心事不能问。”
见刘氏不反感,鱼幼薇松了口气。
“那天,我去集市,看见你阿耶了!”肯定、平静的语气。
鱼幼薇大惊,撞鬼了?不不不,这世上哪里有鬼魂之说?不对,没有鬼魂,自己怎么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刘氏见鱼幼薇不信,并不生气,而是慢慢地道来:“一开始,我也不信,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后来又觉得是自己认错了人了。心里这样想,但是脚却不听使唤地跟着那人。他们在一间客栈里面投宿,问了老板才知道,他们是一群胡商。我等了半天,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阿耶,直到,那些人又出来,去镇上胡商的钱庄里面。我亲眼看到那人左眉梢有一颗痣,确定是你阿耶无疑,但是,他却并不与我相认,只是从我面前走过去,仿佛没有看到我一样。”
原本的平静现在化作凄凉:“我本想质问他为何装作不认识我,后来……想到,是我,是我认定他已经死了,认定他不会活了,是我没有救他,我当初不愿救他,那日我说的话,他一定听见了。如此,我有何颜面与他相认?他如此待我,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这就是报应,报应啊……”
后面语气几近凄厉,那语气不像跟鱼幼薇在解释,倒像是再一次控诉自己当初犯下的罪孽一样。
鱼幼薇怎么也想到不到刘氏遇到的人竟然是鱼文翰,质疑、惊呀、喜悦、不敢相信……,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鱼幼薇一时之间各种反应掺杂在一起,说不上来是喜是忧。
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腕却传来一阵阵的痛楚,刘氏的手正紧紧地握着自己:“蕙兰,我反正快要死了,他不愿与我相认就此作罢!蕙兰,你是鱼家的人,他是你阿耶,我死后,你定要去找他,啊?”
饱含酸楚的声音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刘氏的脸颊滴滴打在手上。鱼幼薇一阵清醒,不管阿耶是否还活着,眼下,让阿娘解开心结才是当务之急!
刘氏现在的情况分明是心死如灰,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
“阿娘,你有没有想过,阿耶怎么能活下来,是怎么得救的?又怎么跟湖人一起了呢?也许他真的没有认出你来,也许阿耶是有什么苦衷不能与你相认。如果你现在有个三长两短,万一,阿耶回来找我们,岂不是又要面对天人永别的场景?”鱼幼薇略沉吟了一下,一句一句的假设,让刘氏有些怀疑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也许鱼文翰被胡人盯上了,现在脱不了身也不一定。
见刘氏有些动摇,鱼幼薇趁热打铁:“阿娘,不管那人是不是阿耶,你都要好好地把身子养好,然后我们再去找他。如果那人不是阿耶,你若……,要我跟阿兄以后再依靠谁?如果那人真是阿耶,你总要亲自去跟阿耶道歉才是。如果我们一家能够团聚自然最好;如果阿耶不愿与你相认,你还有我,还有阿兄,大不了和离便是!”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让刘氏也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糊里糊涂的,不管怎样,总要亲自去见一见,当着他的面问他,自己才能甘心。
刘氏的眼神渐渐清明,不负刚才的迷离与混沌,鱼幼薇知道自己说的话见效,但是依然不敢放松。见她没有发困的迹象,怕她一个人又会胡思乱想,将这半天的功夫白费了,鱼幼薇又陪着她说话,净挑着自己听来的趣事将给刘氏听。
刘蒙端药进来的时候,看见刘氏半歪在靠枕上,鱼幼薇正给她梳着头:“阿娘的头发最好了,又黑又亮梳起来最好看了。”
灵巧的手指上下翻飞间,一个漂亮的堕马髻已经梳好,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堕马髻侧偏而低垂,发鬂松垂,象要坠落的样子。看上去随意又不失风情,比那些一丝不苟的发型看上去更自然可亲。
鱼幼薇忍不住憧憬道:“等蕙兰长大了,蕙兰也要梳堕马髻呢!到时候,定比阿娘还要美呢!”七分讨好三分认真地语气让刘氏听了觉得心里很熨帖。 
“那也要阿妹嫁与他人妇才可以呀!不知阿妹看上哪家小子了,真是福气滔天啊!”刘蒙边戏谑边试了试碗里的温度,觉得刚刚好,这才准备用汤匙喂刘氏。
鱼幼薇听他这样说才意识到只有嫁人后的妇女才可以梳堕马髻,知道是自己失言,但是嘴上却不依不饶:“嗯,怕是我没有看上哪家小子,倒是有小姐看上了某人,还追到家里来了呢!”
刘蒙有些尴尬,这个妹妹面前,他从来没有讨到过一丝半缕的巧。在这个空当,刘氏已经接过要碗,抬起头,扬起碗,在递过来的时候,只剩下碗底黑嘿的药渣。
刘蒙一愣,旋即展颜一笑,有这个妹妹在,天大的事情也摆脱了。前几日可吓坏他了,几乎都以为姑母要……
漱完口,鱼幼薇服侍刘氏躺下,刘氏却像突然想起什么地问:“蕙兰刚才说有小姐追到家里来了,是怎么回事?”
鱼幼薇忙靠近刘氏,低声耳语。刘蒙虽然听不见鱼幼薇在说什么,但是看着刘氏促狭地望着自己笑,就知道鱼幼薇肯定在编排自己。早知道,就不接那句话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了这一插曲,刘氏的心情好了许多,接下来的几天虽然没有完全康复,但是却跟前几日有着天壤之别。可以下床以后,鱼幼薇每天都会陪着她在院中散步,一来可以活血通筋,起到锻炼的作用;二来,整日躺在床上,到了晚上就会睡的不踏实,散步可以让她白天少睡一些;三来,可以避免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几天的精心照顾,刘氏的脸上明显有了起色,开始退去蜡黄,每天沐浴融融的春光,脸上渐渐回复往日的红润。
薛夫人得知刘氏身体大好了,这才携了礼品来探望。在门口遇见鱼幼薇又忙跟她解释,说自己实在是太忙了,又怕薛元容吵闹,所以才不敢让她过来。鱼幼薇心中明白,这个时候,人生病的时候除了自家人,外人是不便来探望的。一来,怕客人将外面的邪风带给病人加重病人的身体;二来,怕把病人的病过给客人。古代的医疗设备很差,一个感冒就有可能要人命,所以对于这一点,鱼幼薇是非常理解的。
寒暄着将薛夫人请进屋,鱼幼薇将刚刚新煮的茶端去待客。
刘氏正在跟薛夫人说准备要离开。
鱼幼薇心中暗自思量,阿娘可真的是很着急。
薛夫人有些吃惊:“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就要离开?可是住得不惯吗?”
怎么会不惯?要是不惯也是刚来的时候不惯,现在都已经五年了,再多得不惯也都习惯了。薛夫人这样说,不过是怕刘氏不方便说原因,委婉地问一下罢了。
刘氏笑着解释:“我们来到下邽五年,承薛郎弟跟弟妹照顾,我们三人才有了栖身之所,安身之处,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薛夫人忙道:“嫂子,言重了,这样说,太见外了!”
“既然弟妹弟妹没把我当外人,我也不好隐瞒。当初我们逃难出来,并没有见着我家夫君的尸首,因此,现在想回去看看。无论如何,我夫君现在连一个墓、一块碑都没有,我每每想起,实在是于心难安,所以想回去……”说到伤心处,纵然强忍着哽咽,也难以继续下去。
薛夫人想到很多原因,但没有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心中隐隐有些理解,不禁想到刘氏近日来的病可能也是因为如此。
听她如此说,薛夫人反倒不好再做挽留,只安慰她要节哀,不管怎样,都要先养好身子再说。
薛夫人走了没多久,就遣人来将鱼幼薇请过去,坐了半日,鱼幼薇才从前院回到偏院。
到了晚上,他们要离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薛府,所有人都有些吃惊。毕竟已经在这里呆了五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准备离开,的确让人不明所以。甚至有些进府不久的仆人婢子,这才知道他们不是薛家的人。
连薛承安也有些不相信地跑过来找刘蒙确认。
是啊,鱼幼薇都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
刘氏的意思这几天就走,不愿意再等下去了。只有一件事情未定,就是刘蒙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她们一起离开。
刘氏的意思是让刘蒙留在这里继续学习,等她们到了家中再说。鱼幼薇也举得不应该中断学业,但是刘蒙却坚持要与她们一起走:“姑母、蕙兰,你们既然要走,怎能将我一人留在此地。你们两人在路上也多有不便,我怎么说也是男子,路上也可以照顾你们。再说了,你们回家,将我一人撇在这里,是何道理?”
最后鱼幼薇决定,来时一起,走时也一起。本来就只有三个人,再分散看,就更不像个家了。
是夜,鱼幼薇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了,有些睡不着。准备起来走走,推开门,却发现,刘蒙此刻正站在院中。
呵,原来阿兄跟自己一样对这个地方有些依依不舍啊!
再一看,鱼幼薇愣住,心中隐隐有些明白,看来,薛元容并不是单相思呢!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吧,到时候是高兴的跳起来还是喜极而泣?
又看了一眼刘蒙,他此刻正看着月亮门直直地望着薛元容的院子,可惜,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否则阿兄跟元容能在一起那该多好!不知,我们离开的那天,元容能不能回来送行!


【第20章】 初到

春色正浓,春风舒畅。田地中绿油油一片片青青的禾苗,此刻生长的正好,在春风的吹拂下招摇地起舞。远处波光粼粼的一汪清水,婉转穿插在一片或白或红的花海之间,隐隐约约可见其曲折的弧线。那一片花海,此刻正热闹,夭桃灼灼,粉李艳艳,风一吹阵阵花瓣簌簌地落到地上、水面,被细细的河水带向远方。蝴蝶、蜜蜂穿插其中,忽上忽下,好一派春日融融。
宽阔的官道上,马车稳健疾速前行。颠簸地马车并未影响鱼幼薇的兴致,极目眺望,眼帘中俱是一片花红柳绿。总归是出来一次,若不好好欣赏,岂不是辜负这大好春光!
“蕙兰,我们是先回鄠杜,还是直接去长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鱼幼薇来拿主意,刘氏、刘蒙包括鱼幼薇在内都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这样有奇怪之处。
“今日时间紧迫,我们先直接去长安城内投宿。等安定下来之后,再回乡也不迟!”鱼幼薇像是早就有打算,说完这句话,又将头扭到窗外。阳光暖暖地照下来,真是舒服极了,鱼幼薇很是贪恋这一抹明亮的温暖。
准备走的时候,刘氏又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这样子着急,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要去寻找夫君,长安这么大,一时半会寻不到该则怎么办?再回下邽是不可能的了。大郎的学业正是最要紧的关头,蕙兰年纪还小……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啦,刘氏有些心慌。
但是她心中又非常坚定,不管怎样困难,一定要寻找鱼文翰。那天放弃继续寻找救助鱼文翰,她本来就非常后悔自责,几年来甚至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鱼文翰。那一天见到鱼文翰,并且他无视地走过,让刘氏恨不得自己当时就在地震之中死掉。现在,她一定要寻找鱼文翰,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已经说过一次放弃,再不能说第二次……
刘蒙正半眯着眼睛挺身直直地坐在车上,像个入定的老僧,几乎没有存在感。对此,刘氏跟鱼幼薇也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鱼幼薇知道,这次到长安来寻找鱼文翰困难重重。先不说长安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寻找一个人简直就是海里捞针,就光说维持几个人正常的生活,就是一个难题。
虽然现在刘氏这几年攒下了一些钱,加上离开的时候,薛家赠送的钱财,鱼幼薇算了算全部的家当,再想了想下邽的物价,应该可以维持半年的事件。长安的物价肯定比下邽要高,如此一来,如果不想办法挣钱的,钱根本不禁花。前世在城市生活的经验告诉鱼幼薇,没有钱,就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虽然情况不是很乐观,但是相对于五年前一无所有来说,已经是非常好的了。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反正都已经出来了,现在要想的是到了长安如何生存下去。
本来就打算在日暮之前能够进入长安,因此早上起得格外早。赶上三四月份,正是春困不醒的时候,上午还好,刚刚出城的新鲜跟对未来的彷徨憧憬让鱼幼薇很是很是振奋;到了下午,困意一阵阵袭来,鱼幼薇支撑不住,伏在刘氏的腿上呼呼大睡来。
“蕙兰,醒醒,我们要进城了!”
在刘氏轻声地呼唤中转醒,掀开车帘,鱼幼薇赫然发现长安城就直直地耸立在眼前,那么逼近,仿佛触手可及。
这座饱经风霜的城池,丝毫不见衰败。在夕阳的沐浴下显得庄严、肃穆又不失宁静平和。车子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经过了几道检查,车子缓缓地驶入城内。对于长安,鱼幼薇或多或少带了后世的憧憬与向往,希望领略这座城市名垂千古、顶级繁华的勃勃风姿。
马蹄敲打着青石砖铺就的路,磕哒磕哒的声音清脆悦耳。此刻已经是傍晚,路上行人依旧不减,来来往往很是热闹,却并不喧哗。正欲感叹长安的人民素质高,却听到一阵与这安静极不符合的喧哗吵闹声越来越响。
掀开车上的帘子,鱼幼薇看见士兵正押着一排犯人迎面走来。其中有男有女,都是破衣烂衫,污浊不堪。这些人也都是面容哀戚,如行尸走肉。掠过一个少女,鱼幼薇的眼睛忍不住定住,在所有人都灰心丧气的时候,这个少女眼中的清亮与坚定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手中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一副保护的样子。
耳边传来车外议论纷纷的声音:“听说这次犯事的江大人,原来还是探花郎呢!做了那么大的官,怎么说下马就下马了?”
马上有人接到:“探花郎又怎么了,还不是被赐死?只可惜他的家眷!小姐们还好,大多是贬为奴籍,与人做婢子。至于丫鬟,就只有被卖入勾栏院的份了……”
“可惜了,江家小姐,可是弹了一首好琴,那唱歌的嗓子听说皇上都夸过呢!可惜了……”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
找了一家略偏一些的客栈,鱼幼薇一行人住了下来。脑海之中混混沌沌,不知明天究竟会如何!鱼幼薇此刻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刘氏现在已经想要寻找鱼文翰,自己只能诱导她先安定下来,刘蒙不能因为来到长安就停了课业,学要接着上。那么挣钱养家的担子,就只能自己挑起来了。
第二天清晨,三个人围桌而坐,开始为以后的生计谋划。刘氏的意思是先让刘蒙去书院读书,然后再租一处房子,将织布需要的工具置办起来。等安定下来以后,再去长安各大胡商店里打听。这个想法得到了鱼幼薇的赞同,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就只能在此安定下来,但是也不能坐吃山空立地吃陷。
“……不行……,姑母,阿妹,现在只有我们三人相依为命,一旦我去书院读书,家中没有男子,你们诸事不便。别提找人了,就是生活都成问题。一旦你们有事,我又无法及时赶回来,岂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在此处,我们举目无亲,我不能任由你们在此。”一番话说的句句在理,但是又异常平静。
自从被鱼幼薇骂醒之后,刘蒙便以书为友,时时处处不曾放开过。现在这么轻易平静的说出不读书了,看来,他在决定来长安的那一天就已经想好了。
“阿兄,你想伴着我跟阿娘,这个我明白。但是,你要想想,我们总不能一直靠阿娘织布为生吧!”鱼幼薇并不急着劝说他,而是将问题抛给他。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可以去做工,可以给代写信,可以给人写状纸,可以……,可以做很多事情!”刘蒙小心地回答鱼幼薇,担心不小心就掉进她的陷阱里面。
看着刘蒙有些警惕,鱼幼薇不禁在想,难道自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摇头笑笑,鱼幼薇继续发问:“这也是个好主意,可是,且不说阿兄你现在年岁才只有十二,不足以取信于人,但说以后,难道阿兄竟想一世都给人写字不成?”
刘蒙被鱼幼薇冷不丁地这样一问,一时愣住,是啊,难道一世都要给人写字不曾?
“正如阿兄所言,家中就只有阿兄一个男子,所以,依靠科举光耀门楣谋得前程的事情也只有寄希望于阿兄一人。现在,你身上,担负的绝不是你自己的前程,而是我们鱼、刘两家共同的责任。只有你好好读书,有朝一日高中龙虎榜,奔的前程似锦,我跟阿娘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假的。”鱼幼薇给他画了个大饼,不信你不心动。
见刘蒙有些激动,仿佛看到了自己成为状元郎,鱼幼薇继续给他洗脑:“到了阿兄高中之时,给阿娘谋一个诰命夫人,岂不为美?”
就在刘蒙高兴不已的时候,鱼幼薇突然话语一转“如果,现在为了我跟阿娘一时的安虞,你放弃了大好前程,日后你跟阿娘怎么面对舅舅舅母?或者你自己已经怕了,怕了寒窗苦读,怕了与千万人共过独木桥,怕自己会失败,是吗?”
再来一顶大帽子压下来,看你还不缴械投降?
果然,刘蒙哪里是鱼幼薇的对手,被她这一捧一激,刘蒙此刻满脑子都是高中状元,恨不得立马就到书院读书:“谁说我怕了?蕙兰,姑母,我一定会考个状元回来的!”
其实,刘蒙就是个非常简单,非常闷骚的人,平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但是最受不了激。对于这种人,就是先给他好处,给他甜头,然后再徐徐图之。前世半年跑销售的经验,让鱼幼薇积攒了不少经验,看来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不管怎样,都不要正面与你的客户或者谈判对手争执,或者试图说服他赞同你。你只要将他的危险处境告诉他,适当的加一些夸张与渲染,他一定比你更着急。
“但是……,我要是走了,你们怎么办?”虽然很像去读书,脑子冷却下来,刘蒙还是有些犹豫。
鱼幼薇看得出来,他现在只是缺少个理由来说服去学堂而已。
“阿兄,你只是去读书,又不是去上战场打仗永远不会来了。学院里平时也会放假,这是其一。其二呢,翠华山离这里并不是很远,只有半天的路程,来往方便。其三,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如果这里都不安全,那天下便没有安全的地方了!”鱼幼薇娓娓道来,刘蒙边听边点头。
刘氏也在一旁劝说:“现在,没了后顾之忧,大郎你就安安心心地去读书,姑母还等着你挣个诰命夫人呢!”
“好!”听她们这样说,刘蒙真正放了心,不在拘泥扭捏,这一个“好”字,回答的中气十足,自信满满!
完成了这件事情,鱼幼薇跟刘氏都觉得是大功一件。当天下午就去给刘蒙买了一些读书用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以及拜见先生所用的礼物。
“阿娘,你看这个纺机,做工很精致啊,快来试试,看看用着顺不顺手?”路过一家织布工具店,鱼幼薇忍不住呼唤刘氏。
老板见店里来了客人,自然很高兴,忙殷勤地招呼刘氏上手试试:“小娘子真是好眼力,整个长安城,就数我们家的纺机最好了。连彩衣坊来小店买纺机呢!”
彩衣坊?听名字像是做衣服的地方,应该非常有名吧!
见鱼幼薇有些疑惑,老板忙道:“几位是刚到长安不久吧!凡是长安的人,就没有不知道彩衣坊的。彩衣坊做的衣服,连当今圣上都夸赞呢!”老板说的时候,一副戚有荣焉的表情,就像后世的人提到自己家乡的名人名胜古迹一样。
“蕙兰!我们快些走吧!先去给你阿兄买完东西回来再看!”刘氏催促着。
鱼幼薇想想也是,待到回来的时候,刘氏却说东西太多了,不好拿,明日再来买。
第二天,是晴朗的好天气,适合出行。送走了刘蒙,鱼幼薇跟刘氏又开始着手准备其他的事情。
鱼幼薇还惦记着昨天已经看好了几个手摇纺机,质量与设计都比刘氏原来的更新颖精巧,织布机也不错。回来的路上就提议刘氏去昨天那家店看看,刘氏却哭丧着脸,有些支吾:“蕙兰,我们现在没有多少钱了?”
“怎么会没有钱呢?昨天没有花多少啊!”鱼幼薇有些不解。
“不是花了,是……是……丢了!”
“丢哪里了,快回去找!”鱼幼薇一听,这还了得,作势就要往回走。
“不是丢了,是被偷了……”刘氏一把拉住她,忙说道。
“怎么被偷的?我一直跟你一起,你刚才怎么不说?”这可是接下来的生活费啊,被偷了靠什么生活,鱼幼薇着急起来,语气就带了些埋怨。
“是昨日丢的!”刘氏因为自责,有些紧张。
“昨日?你……”看见刘氏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上前又止住,这让鱼幼薇忽然住了嘴。自从来到长安,刘氏就有些惴惴不安,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是。今天又这样小心翼翼,自己真是……做的太不对了。
不急,慢慢来。暗暗吐了一口气,鱼幼薇挽住刘氏的胳膊:“阿娘,不急,我们边走边说。”
“昨日,我们买笔墨回来,就在路边喝茶,当时有个人跟我们坐在一起。都是阿娘不小心,被人换了包袱。我直到回到客栈才发现,昨日恐大郎多心,所以就没有说。蕙兰,我……”刘氏也知道自己不该将钱放在身上,但是放在客栈也不安全,之前也没有出过远门,以为钱放在身上最安全,没想到小偷的手法这么高明。


【第21章】 小试

平康里位于长安的东南角,这里虽然繁华,人流极多,特别是到了晚上,更是灯光如昼,极尽繁华奢侈,人流车流络绎不绝。然而,除去街上的店铺不算,这附近住宅房的房租却几乎是整个长安最便宜的地方。不为别的,只为这里是娼妓云集之地,是长安最最著名的销金窟,温柔乡。
来到长安,有三个地方是必去之地,其一是东、西两市,那里经营的多是上等奢侈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需要。其商贾云集,邸店林立,物品琳琅满目,贸易极为繁荣,周围坊里居住有不少外商,可以看到外国人,买到新鲜货。即使不买,也要去看看。
其二便是秦岭,唐朝的著名诗人都吟咏过这个山体雄伟,势如屏壁的“九州之险”,它也的确当得起“八百里秦川”的屏障!可以说凡是见过它的人都会被它气势的磅礴所震撼,面对这蔚为壮观的景象,无数诗人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
先不说王维在《山居秋暝》中描写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几句流传于后世的秋日景象。
就说白居易的“花落鸟嘤嘤,南归称野情。月宜秦岭宿,春好蜀江行。”这几句,就足以见得秦岭春日的风姿。
这其三,就是这平康里,世人云:没有尝过平康里姑娘的男人就不是真男人。这里的姑娘既有迎来送往的风尘女子,也有色艺双馨的绝妙佳人。比之良家女子,这里的姑娘不仅能歌善舞且吟的一手好诗。在这风气开放的唐朝,娶一个平康里的姑娘比娶个小户女子更有面子。那些爱好风雅的达官贵人风流才子纳平康里的姑娘为妾更是会被作为佳谈。
平康里整整一条街上,大大小小的妓院鳞次栉比,经过一夜的喧嚣,此刻竟是难得的清净。站在比屋连瓮的妓院门前,鱼幼薇叹了一口气,轻轻叩开其中一间门,等了许久,才听见里面开门的声音。
“谁呀,这么早?姑娘们都还未起呢!”伴随着浓浓的哈欠声,门却已经被打开了。
看清来人,那开门的婆子一愣,然而只有一瞬间就继续挂上笑容:“哟,这位小公子,您来早了,姑娘们都还未起呢!您要是想听曲赏舞还是晚些来吧!”
没办法,自己也想打扮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浊世翩翩佳公子,但是奈何年岁太小,个子不高。条件不足,只好退而求其次,扮作小斯仆人。
即使知道自己年岁太小,不可能为寻乐而来,对方依然没有轻慢自己,真不愧是平康里最著名的青楼倌,连看门的婆子都这样极具眼力,看来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迎来送往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一个年纪小小的公子哥在婆子看来真不算什么。只是这小哥的长相,让婆子暗暗称奇,唇红齿白,面如冠玉,风流天成。他日若长成,不知要让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啊!
“我想找朱砂姑娘!”鱼幼微开门见山。
“朱砂姑娘?”那婆子显然十分惊讶!
鱼幼薇心中一突:难道……关键时刻败下来了?
“公子消息真是灵通,朱砂姑娘刚选上本院的头牌,您就知道了!”看来是老相识了,想到这里,婆子脸上的笑容更胜了。
鱼幼薇心中大定,还好,还好,没有失败!
婆子见鱼幼薇脸色不变,更加肯定了他与朱砂关系匪浅。朱砂姑娘现在可是院里的炙手可热的红人啦!昨天以前,朱砂还只是个名不见传的姑娘,别说外人,就是自己这样院里人,还是经人提醒才想起这个人的,谁知一夜这姑娘就飞上枝头飞黄腾达起来了。
“您也知道,朱砂姑娘过几日就要参加平康里举行的花魁大赛。这两日正忙着排练准备呢,轻易不见客的。别说是别人,就是婆子我,要见朱砂姑娘还需周折一番呢!”
只是传个话就要钱?没想到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顺利!鱼幼微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如雨后初晴的天空般明朗清澈,似乎还隐隐带着些得意与放松。
还真是押对了宝!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成绩,鱼幼微展颜一笑,对着发愣的婆子说:“告诉朱砂姑娘,前日送信的人约她今日午时胭脂河边相见!赏金自有朱砂姑娘给!如若耽误了朱砂姑娘的事……”
话未说完,鱼幼薇只对她一笑,显得意味深长,不待那婆子回话,就径自离去。朱砂现在可是铜雀楼的红人、头牌,量那个婆子没有这个胆子敢瞒话。
回到自家的小院子,这窄窄的门与矮矮的屋檐让鱼幼薇感觉到生活的艰难,马上就要改变了,不是吗?转了一圈,刘氏竟然不在!出了门正想去寻找,刚一转身,却发现刘氏端着一大盆刚刚浆洗的衣物回来。
鱼幼薇愣住,眨眨眼,拼命地忍住涌出来的泪意,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帮刘氏抬着:“阿娘,你身子还没有好,我不是让你歇着吗?怎么又帮别人洗衣了?”
刘氏的眼睛坏了,已经不能织布绣花了,为了维持生计,只好帮平康里的妓女浆洗衣物换取钱财。前几天又犯了咳嗽,鱼幼薇好说歹说才劝了她歇了几天。
刘氏却笑得极爽朗:“蕙兰,我原来还担心这几日没去,人家不愿意将衣物分给我了呢,谁想她们都说我洗的干净,又不会把衣物锤破。这下好了,以后咱们都不用愁了呢!”
“只是今天蕙兰要饿肚子了,这盆衣物晾好,晚上给人送去,我们又有钱了!明日一早,阿娘就去买米!蕙兰且忍忍啊!”说着话,手中的活却没有停下来,转眼间,不大的院子里已经挂满了红红绿绿的衣物。
鱼幼薇越发笃定自己最近的做法是正确的,更加坚定了要改变现状的心。既然成败在此一举,那更应该重视起来了。
满满地蘸上墨汁,闭上眼睛冥思一会,只一瞬间鱼幼薇就拿定主意,再睁开眼睛,已是一片清明。起笔、停笔、落定,一气呵成,好像早就想好成竹在胸一般。鱼幼薇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纸张,真的决定了,以后的生活只怕很难恢复平静了呢!
只是,只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只能活活饿死了!抬起头,刚好看见刘氏在门口,一面接过那婆子手中的脏衣服,一面笑着讨好她保证一定能把衣服洗干净,不会耽误姑娘们穿。鱼幼薇不再犹豫,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五月的长安天气已经有些炎热,特别是中午,路上的行人更是少之又少,平康里的姑娘一般不会在中午出来,即使出来也会撑着伞遮阳。
河边的碧绿柳枝随风飘荡,袅袅娜娜似柔媚的少女。树下的河畔上,繁花似锦、万紫千红,与岸边的婀娜多姿柳树,澄江如练、碧波悠悠的水面交相呼应。好一处招蜂引蝶的所在,好一处眠花宿柳的温柔乡。
这附近除了鱼幼薇之外,再无旁人。百米之外的河边,一群工人正在为花魁比赛搭台设座。依水而建,背靠着胭脂河,面对着平康里花花绿绿的的街口。光靠想象,鱼幼薇就仿佛看到了比赛那天宾客如云剧欢舞,比肩接踵人潮涌动的景象。
太阳已移至中天,鱼幼薇发现自己竟隐隐有些出汗,忙找了树荫下呆着,却听见背后传来温温柔柔的声音:“请问,是你约我出来的吗?” 这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清脆婉转,却又让人不觉得刺耳;又犹如江南女子情人间的私语般糯软好听,让人又不觉得太过甜腻。
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这姑娘的语气依稀有些犹豫。但是这却让听到的人感觉到一丝小女儿的娇羞姿态。
鱼幼薇心中大定,当初只凭一面之缘跟别人的议论来判断,现在看来,果真没有错!
转过身,不出所料,鱼幼薇看到的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妙龄少女!
少女见到鱼幼微有些错愕,忙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依然有些不能相信:对方既然出现,必是自己表现不俗,既如此,应该有所求才是,怎么会只派一个小姑娘前来?还是自己分量太轻了?
“不用找了,约你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鱼幼微开门见山,又直接亮出身份:“与你作诗的也正是我,鱼氏幼微!”
朱砂有些不知道来人的底细,既然来了,对方也已经亮出身份,自己也不能失礼:“妾居铜雀楼,名唤作朱砂”,话还是少说为妙。
“朱砂姑娘如今可是铜雀楼的头牌,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无所顾及,恐怕一会王妈妈就要派人来寻姑娘了吧!”,鱼幼微暗自思量,有什么疑问你就快些说,耽误久了可是你的损失。
朱砂闻音知雅,知道对方让自己先开口,也不在扭捏,直接问出:“诗是何人所做?如今我已是花魁,那人又有何求?”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既然当初决定要接受对方的援手,那么今日满足了对方了要求,以后便不在有所拖欠。
“我帮了姑娘这么久,姑娘一个谢字都没有,反倒质问起我来了?”好!没有惺惺作态,直接谈条件,也算爽快!心中赞了一声,面上却不显。
“鱼小姐,今日是来听朱砂道谢来了吗?朱砂平生不愿欠人情分,但是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朱砂顿了一下:“鱼小姐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朱砂姑娘当真爽快,那我也就直言了。那些诗是我所做,我所求不过是与那些文人一样,希望借姑娘之口扬我之名!”
朱砂有些怀疑,这么简单?最重要的这些诗当真是她所做?
鱼幼微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般:“才子诗人若要扬名,一要靠家世背景,那些诗书之家的弟子本就有这得天独厚的条件;其二便是要通过科举,一朝成名天下知;其三,便要依靠坊间传唱,方可流传于世。”
说的不错,前两种人是不需要宣传的,但是有许许多多的才是无法考上科举的,很多才华洋溢的诗人其实是落第之后,诗从坊间传出,才渐渐开始名声大振的。李白、杜甫等许多有名的大诗人都是落第之后才开始显明于世的。
朱砂点头,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只是……
“至于,这些诗是我所做,别人会不会相信,这些都是我的事,只要姑娘告诉别人是我所做即可!”
这一句话,说的坚决果断,让朱砂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


【第22章】 花魁

即使别人不信,与她没有任何损失!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自己所求也不过如此,从一个花魁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让世人都知道,这也就够了。至于以后,她自会有办法让那些人相信,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可是,鱼小姐怎么知道我一定能成功地做上花魁呢?”朱砂心中纳闷。
“哦?难道朱砂姑娘竟认为自己不行吗?”鱼幼薇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朱砂。这一声反问看似漫不经心,却带上了许多运筹帷幄的笃定与果决。
黛眉轻挑,睥睨之间眼波流转,有着别人察觉不到的雍容自信,这样明艳风姿,让朱砂觉得眼前一亮,这鱼小姐真是当得起闭月羞花这几个字,他日长成,定是一位姿色倾国的佳丽!
“朱砂姑娘何必妄自菲薄?观姑娘你相貌脱俗,令人过目难忘;琴艺炉火纯青,绕梁三日不绝;歌喉清丽悠扬,有如天籁,这些难道姑娘不知?”
“这些朱砂自然知晓,但是朱砂更知道,世人皆追逐诗词,歌赋所唱,皆是诗词,若无诗词,其它便是再好也是枉然。朱砂虽识字,奈何不会吟诗作对,恐怕与花魁无望吧!”朱砂说着有些低落。
“诗词正是我所长,所以,朱砂姑娘只有与我合作,方能一举成功!”鱼幼薇这话无疑说到了朱砂的心坎上。
“在这泱泱大国,我与朱砂姑娘一样,皆是女子,无所依侍,但是都不能放弃,因为我们不仅要自己安身立命,更要庇护身边之人,不是吗?”鱼幼薇知道诱之以利从来都不如晓之以理,晓之以理又不如动之以情,现在自己名利情理结合,看你还怎么拒绝?
若说朱砂原本还有一些疑问,现在倒是彻底放下心来了。本来就是一本万利只赚不赔的买卖,何必去计较那么多?如今身陷污浊,还有什么可怕的?
想明白之后的朱砂对着鱼幼薇深深一揖:“朱砂谢鱼小姐援手,若非鱼小姐相助,朱砂绝不可能当上铜雀楼的头牌,更不可能有机会参加花魁比赛。以后还望鱼小姐不弃,朱砂定不敢负!”说完对着鱼幼薇展颜一笑,好似放下心来。即使刚才装的很成熟,其实骨子里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从前养在深闺,如今却要抛头露面了。
这一笑,让鱼幼薇精神一顿,风华绝代!鱼幼薇只觉得只有这一个词能形容眼前的人。唐人自杨贵妃之后皆以胖为美,所有的女性皆很丰腴,但是,丰腴与肥胖的尺度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把握好,一个不留神,就会沦为肥女,然而她无疑是拥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她并不胖,然而丰满的胸部波涛汹涌,纤细的腰与浑圆挺翘的臀搭配的天衣无缝,衬托的她整个人玲珑有致。
如果她长了一张瓜子脸拥有尖尖的下巴的话,肯定会让她显得瘦一些。然而,她却长了一张圆润的娃娃脸。丰腴的脸颊带着天然的红润,越发显得皮肤细腻白皙,粉嘟嘟的樱桃嘴,配上顾盼生辉的大眼睛,绝对能在瞬间俘获男人的心。
出生于书香世家,她身上自然带了一种高贵与文雅,即使沦为妓女,也丝毫不减风姿。没有卑躬屈膝的自卑,没有讨好的谄媚。一举一动皆是干净利落,眉宇间的爽朗清明更是一派人风光霁月!
如此以来,胜算又多了三分!自古以来,美貌都是女人的第一武器!
鱼幼薇将手中的诗交给朱砂:“这首诗你回去好好揣摩一下,为它谱出曲子,然后好好练习,如果还有问题,就到平康里蝴蝶巷找我。”
只有一首?朱砂一愣。
鱼幼薇轻轻拱手:“如此,幼薇等待半月后姑娘在百花台上一举夺魁”说了句告辞,没待朱砂有所反应,鱼幼薇就离开了,脚步似缓实急,很快就渐行渐远。
花魁比赛共有三轮,每家妓倌派出三到五个不等的人去参加。第一轮会选出前五十名,第二轮选出前十名,第三轮选出前三名。最隆重、最轰动的就要数第三轮,请来的裁判皆是当世的名流才子。只要能坚持到第三轮,哪怕选不上前三,也能名声鹊起。
上一次,凭借李清照的一首词让朱砂拔得头名,一跃成为铜雀楼的头牌,让鱼幼薇知道,自己押对了宝。更窥得此时人们评判的标准,果然出了长得漂亮,吹拉弹唱之外,能有一两首有名的诗才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现在几乎有了七成胜算了!自己准备的诗是给朱砂决赛的时候用的,至于前两轮,自己相信,凭借朱砂的本事,一定可以十拿九稳的挤进前十。
一来是相信自己选择的妓倌,铜雀楼!真是好名字,当初自己选择这一家妓馆的原因的确跟这个名字占了很大的关系。在怡红院、春意楼、百花阁……这里面,铜雀楼无疑给人耳目一新、鹤立鸡群之感。好一个铜雀楼,铜雀春深锁二乔!是说自家的姑娘堪比大小二乔吗?在附庸风雅的文人看来,这个名字无疑就是一个响当当的招牌。
连续三年,铜雀楼的姑娘都能挤进前十,有一年甚至前十里面铜雀楼就占了三个。所以有铜雀楼来把关,鱼幼薇坚信进前十没有问题。
二来,朱砂可不是普通的姑娘,她正是自己进城的那天那群犯人中的那个姑娘。真是机缘巧合,竟然让自己看见她进了铜雀楼。与生俱来的书卷之气与大家风范让她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姑娘之间显得卓然超群,就算有姣好的容貌与自己的帮助,如果没有动人的歌喉还是不行的,如今她能一夜之间成为头牌,可见其的确不一般。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自己名声鹊起,等待着自己一步步成长,名冠大唐。不管是为了生存下去,还是为了刘氏。自己所有,不过是前世的一些记忆,这些诗词并不是自己所有,对于抄袭,自己心中很是矛盾了一番。当看到刘氏带病给别人洗衣的时候,鱼幼薇就下定了决心,如果自己命都没有了,还要这些记忆有何用?
**
一天两天、半个月后,花魁比赛落下帷幕,热闹喧嚣的了一夜的平康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出门,鱼幼薇就听到街上有人说着花魁娘子的事:“这次的花魁娘子与以往都不一样叻,当真是色艺双绝呀!那模样,那身段,啧啧啧!要是能睡上一晚,就是死也甘愿呐!”
“就你?还睡花魁娘子?你呀,也只配搂搂你家那憨婆子吧!”
“哈哈哈……”周围响起一阵哄闹声。
那人也不闹:“朱砂姑娘,听听,光名字就不一样。比那些红啊,燕啊的不知好听多少辈!”看来是朱砂的拥护者呀!
“石老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喜欢朱砂姑娘,可不能贬低红罗姑娘啊!”
“就是就是,我就喜欢春燕姑娘,那小腰,真是……人间极品。要是能跟她说上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对,还是朱砂姑娘好,我看她当花魁,实至名归!”
“红罗姑娘好!!”
“春燕姑娘才是最好的!!!”
鱼幼薇已经知道了想要的结果,朱砂,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心中大定,连走路的步伐都带上了轻快。
回到家中,刘氏告诉鱼幼薇有人送来了一个盒子,鱼幼薇心中略有疑惑。
打开盒子,里面摆放整齐的正是八锭银元宝。鱼幼薇不禁抚掌,好!朱砂这个朋友值得交!
刘氏见盒内这么多银子,先是一惊然后又有些担心,不知鱼幼薇最近在忙些什么,担心她在外面学坏了,平康里这个地方的确不好,可是自己没钱,实在是没有办法,否则也不会搬到这里来。
看着刘氏忧戚的眼神,鱼幼薇忙解释:“阿娘,这钱是蕙兰本本分分挣来的,没偷没抢,更没有做辱没家门的事情,你就放心好了!”
见刘氏还是不信,鱼幼薇把自己这些日子写得诗拿出来说:“真是十分凑巧,我给一个姑娘写了一首诗,那姑娘把我的诗做成曲子参加花魁娘子选拔赛得了头名,这钱是她作为谢礼送给我们的!”
这几句话仔细想想有很多漏洞的,但是刘氏却相信了。一方面是鱼幼薇最近一直在忙着写诗,她看在眼里;另一方面,女儿小小年纪作的诗连学堂里的先生都夸赞,那么现在做首诗更是非常正常了。
“蕙兰最近真是辛苦了,只是下次一定要与阿娘说才是!”语气里饱含欣慰。
“前日,我跟阿娘说自己的诗卖了,让你不要给人洗衣了,是你自己不信,怎的现在反倒怪我!”见刘氏不再生气,鱼幼薇撒娇卖乖做起小女儿的样子。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只是当时以为蕙兰哄骗自己,没想到是真的。刘氏脸上笑容藏也藏不住,连嘴角、眉梢都挂满喜悦:“是阿娘忘了,阿娘的错!蕙兰不要生气了!”
“蕙兰才没有生气,蕙兰是怕阿娘生气呢!阿娘,现在我们有钱了,阿娘莫再给人洗衣了,可好?”
**
与此同时,朱砂连同另外两位姑娘,红罗跟春燕此刻刚刚收到来自醉仙楼的请柬。
醉仙楼是整个平康里唯一的一家酒楼,据说是一位唐朝的宰相为李白所建,故曰:醉仙!
现在的醉仙楼还是同原来一样,从不接待外客,能进入的自然都是当时名噪一时的诗人才子、钟鸣鼎食之家、诗书名门之后。凡入内者,只谈风月诗词,不谈国家大事。
朱砂接受到醉仙楼的邀请,意味着她的身份已经得到了这些诗人的认可,意味着她不久之后,就可以从良,找一户好人家嫁出去,这一切好像来的太快,让她有些不能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