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14

尉菁:伤心佳偶 上

指腹为婚系列之三 

  楔子 

  阙应龙手挽着爱妻伍凤英站在一栋五层楼,有着「阙氏企业」烫金招牌的建筑物前,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就。 
  他算是白手起家的,他与伍凤英胼手胝足,夫妻俩一起日夜不停的努力,从一家小小商行到今天拥有一栋五层楼的公司,他们真的十分满意了。 
  他们还打算这间公司以后要留给他们的儿子,甚至于传承于他们后代的子孙。 
  阙应龙低下头来看着身怀六甲的伍凤英,「妳辛苦了。」他握紧伍凤英的手,感激的说道。 
  「怎幺这幺说呢?」伍凤英笑道,轻抚着自己的腹部,「我们夫妻几年了,还说那些做什幺呢?」 
  「是啊!」 
  「我们不如去找个算命师帮我们第一个孩子取个好名字,应龙,你觉得如何呢?」伍凤英提议道。 
  「这是应该的。」阙应龙高兴地赞同,刚好看到隔壁的街道有个小小的算命摊,「那里刚好有个算命的师傅,不如就去那里吧!」 
  「好啊……」伍凤英点点头。 
  小心地扶着伍凤英,阙应龙往隔壁的街道走去,站在那个算命摊的面前。 
  贾仙坐在自己的算命摊子前吃瓜子,看了半天也没有半个客人来让他算命,唉! 
  骗钱啊……骗钱!怎幺骗才有钱呢?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本事,也不懂算命的技巧,他唯一厉害的就只有那一张嘴而已,他每天就等着看有没有哪个倒霉鬼上门来算命,然后靠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把他说的天花乱坠、似真似假,让客人丧失所有的判断力后,再趁机说要帮人消灾改运以诈取大量金钱。 
  每骗过一个地方,就马上落跑,就算对方知道被他骗了,那又能如何?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从昨天,他就一直在这里摆摊子,等待着「倒霉鬼」上门。 
  「两位,想算些什幺啊?」见着了有客人上门,贾仙连忙的问道。 
  「我想帮我肚子里的孩子算个好名字。」伍凤英笑道。 
  贾仙一看就知道站在面前的两人非富即贵,于是开始逢迎巴结、拍马屁。 
  「两位一看就晓得是相当有福气的人,而夫人的肚子铁定是个男孩,而且会一连生五个男的,但是……」说到这里,贾仙开始摇头。在这种年代,说生男的,而且还生一串这种话准没错。 
  「怎幺了?」两人紧张的问道。 
  「哎……我怕说了,你们会说我是江湖术士到处造谣!」 
  「先生,快说啊!」 
  贾仙的手指着阙应龙,「你活不过六十岁。」 
  「什幺?」阙应龙不信地低吼道。 
  「是的,你活不过六十岁,那时会有个恶劫,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改运,只要你付一佰万出来就行了。」贾仙开始狮子大开口。 
  「一佰万?」伍凤英瞪着贾仙,「你一定是趁机想诈财!」 
  「我想诈财?」贾仙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受到侮辱一般,「若不相信的话,你们现在就可以马上离开了。」 
  「我们走!」阙应龙气急败坏的搂着伍凤英离开了。 
  而贾仙在看到他们真的就起身离开,可说是一肚子不爽! 
  可恶!没有骗到半毛钱,真是太可恶了!他在心里骂道。 
  没多久,阙应龙与伍凤英的第一个孩子顺利产下了,而接下来第二年也生一个,第三年则生了对双胞眙。 
  到第四眙时,两人开始记起了那位算命师的话。 
  若是第四胎还是个男孩的话,那……那位算命师不就全都说中了吗? 
  于是,他们每天开始求神拜佛,希望可以生个女孩好破解算命师的话,然而在伍凤英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后,他们两夫妻哭了--因为仍旧还是个男孩。 
  算命师的话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们--阙应龙只能活到六十岁。 
  原本伍凤英不信邪,想再生一个,却怎幺样都没有下文,最后他们终于无奈的放弃了。 
  几年来,「阙氏」也从原本的一间小公司,发展成一间拥有三十层楼的大型企业集团,其一楼至二十楼分租给其它公司,二十一楼以上则全都为「阙氏」所使用。 
  阙应龙告诉自己,在六十岁之前,一定要看到这五个孩子娶妻生子,他才放心。因为万一他那几个儿子全都不想结婚,那他归西之后,怎幺去面对列祖列宗! 
  所以他便在第六年,着手为自己的五个儿子物色未来的媳妇人选。 
  阙应龙开始留意周遭朋友老婆的肚子,甚至还刊登报纸广告「征媳妇数名」。 
  而他的决定,也令五个故事慢慢的展开了…… 


  第一章 

  「我不要,我不喜欢她。」才十岁的阙显阳头一回看到父亲为他许下的妻子时,脸一皱、眉一紧,显现于外的表情满是嫌恶。 
  从他六岁——对人生还懵懵懂懂的时候起,他就知道他将会有一个小妻子。 
  六岁的他不知道「妻子」是什么意思,只晓得父亲宣布消息后的几天,属于大哥的妻子出现了。 
  大哥的小妻子——韦亭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以及圆滚滚的身材。 
  韦亭是他们阙家唯一的女孩,阙家五个兄弟的生活向来只有兄弟,没有姊妹,所以对于韦亭的出现自然是备感兴奋。 
  由于韦亭长得胖嘟嘟、圆滚滚的,每一次笑的时候,大大的眼睛就会弯成两道弦月,那可爱的模样就像个洋娃娃,所以那时候的他以为所谓的「妻子」就是玩具,一个会动、会说话的可爱玩具,于是从见到韦亭的那天起,他每天就巴着父亲问:他的妻子呢?他的妻子在哪里? 
  爸爸总是指着一个阿姨的肚子说:他的妻子还在阿姨的肚子里,还没出来呢。 
  还没出来? 
  「那哪时候会出世?」他急急的问。 
  爸爸说:「再过几个月吧。」 
  「再几个月是几天?」阙显阳还记得那时候他昂着脸问父亲时脸上的急切。 
  父亲说:「还要一百八十天左右吧。」 
  一百八十天! 
  小小的显阳板着手指数,数不到一百八十那个数,那时候阙显阳直觉得认为他还要等好久好久才会见到他的玩具妻子,不过还好他跟大哥感情一向很好,他可以跟大哥借韦亭来玩,至于他的玩具、他的妻子——就等她从她妈妈肚子里跑出来的时候,他再跟她玩吧! 
  有了等待的想法之后,阙显阳失望的情绪渐渐淡去。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阙显阳慢慢的遗忘他还有个玩具妻子要等待,但随着年龄成长,他渐渐懂得「妻子」的意思。 
  原来「妻子」不是洋娃娃,更不是玩具,妻子是女生的意思?而且是那种他非常喜欢的女生——就像他们班的班长乔语侬。 
  想到乔语侬,阙显阳下意识的瞥了站在门边,手里拖着小被子,全身瘦不拉叽,又黑又小的小女生一眼。 
  他不喜欢她。 
  阙显阳皱着俊逸的五官,排斥的心理愈演愈烈。 
  这个脏兮兮的小女生根本就是个讨厌鬼,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我不要她当我的妻子。」阙显阳倔强的吼出来。 
  小女孩被突如其来的大吼给吓了一跳,扁着嘴巴,眼眶一红,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伍凤英连忙抱起盼盼,轻哄她:「盼盼乖,盼盼别怕,大哥哥没有凶盼盼。」伍凤英一边安抚盼盼,一边劝儿子。 
  「你不可以对盼盼这么凶。」 
  「我不喜欢她,我不要娶她。」十岁的阙显阳倔强地听不进妈任何劝,一味的开口反弹,他甚至还跑到父亲面前,昂脸要求。「爸,我不要娶她好不好?我比较喜欢我们班的班长,她很乖也很漂亮,而且每一次月考她都考第一名。」阙显阳说出他倾慕的对象。 
  他知道喜欢班长的人很多,因为今年的圣诞节,班长收到六十二张卡片;但他不怕,因为班长什么人的卡片都没回,就只回给他。 
  「爸,我要娶我们班的班长,我不要这个脏兮兮的小娃娃。」说到「脏兮兮」时,阙显阳还特地回头,瞪盼盼一眼。 
  盼盼因为哭得太激动,两管鼻涕还挂在人中。 
  「恶心死了。」阙显阳毫不客气的损盼盼。 
  伍凤英抱着盼盼对儿子摇头。 「不可以这么说盼盼。」 
  「她本来就脏,本来就恶心。」 
  「那是因为盼盼还没洗澡,等盼盼洗完澡之后,就会变得香喷喷了,是不是啊,盼盼?」伍凤英将盼盼抱高,以额心顶住盼盼的腹部去逗盼盼。 
  盼盼咯咯咯的破涕为笑。 
  阙显阳看了还是很不高兴。「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讨厌她。」阙显阳负气地吼出来。 
  他是撂下他的心声了,不管爸妈同不同意,他都决定要讨厌何盼盼到底。 
  阙显阳像个火车头似的冲了出去。 
  伍凤英看到儿子这样不禁有点担心,她回头去看丈夫。「怎么办?显阳好象真的不喜欢盼盼?」 
  「才十岁的小孩子,他哪懂什么叫喜欢啊;我想显阳只是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盼盼的存在罢了。」阙应龙乐观的看待这一段小意外。 
  可是,伍凤英却没办法将事情看得如此简单。 
  孩子是她生的,她知道显阳的脾气。五个孩子中就属显阳最骄傲、最自负,打小时候起,显阳选的玩具总是最新颖、最具人气的。 
  她知道那孩子的心态,显阳总是下意识地与人比较,不愿意自己比人弱,所以当他看到盼盼不如他预期那么可爱时,显阳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认定盼盼是差的、是坏的,而他一向讨厌不如人的东西。 
  「我看我们不如退了这门亲事吧。」 
  「你胡说什么?」阙应龙驳斥妻子的提议。「当初盼盼跟显阳的这门亲事还是你一手撮合的,你忘了吗?」 
  伍凤英没忘。 
  记得四年前,应龙为了算命先生的一句话,而开始张罗儿子们的婚事,而显阳的妻子人选迟迟未定;恰巧,那时何家周转不灵,而祈皇又是固执的性子,宁可让大着肚子的妻子每天跟他东奔西跑地吃苦,也不收手,硬要撑起自己一手打造的天下,那时她看到大着肚子的何太太,灵机一动,提出那未出世的婴儿若为女孩,便许给显阳的提议。这样一来,显阳的妻子既有着落,二来也能不着痕迹的帮助何家。 
  后来何太太因怀孕时过度操劳而提前两个月生下盼盼,在保温箱内足足住了一个月的盼盼虽养活了,但身子骨并不强健,一换环境便水土不服,这也就是为什么何氏夫妇这一次去大陆,要把盼盼寄养在何家的原因。 
  原本他们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还认为早点让显阳知道盼盼的存在是不错的想法;但,照显阳刚刚的反应看来,显阳与盼盼的婚事并不乐观。 
  「或许——我们收养盼盼当干女儿,别为难显阳那孩子接受盼盼了。」伍凤英不是偏袒儿子,而是她太了解显阳的傲脾气了;若真要将盼盼按给显阳,要显阳接受盼盼,只怕盼盼这孩子后头还有更多的苦头好受。 
  「不好。」阙应龙一口便反驳掉这个提议。「孩子不能这么宠的,他要什么,我们就全顺着他的意思去做,更何况,显阳只是闹闹孩子脾气,你这个当妈的怎么就当真了呢!」阙应龙拍拍妻子的肩。「你放心啦,显阳会接受盼盼的:你忘了吗,显阳小时候好喜欢盼盼,一天到晚巴着人家何太太问:盼盼什么时候出来呢?」 
  「那是小时候的事。」 
  「现在显阳也没多大。」 
  「可是——」伍凤英还要说。 
  阙应龙却开口截去伍凤英的「可是」。「别再可是了,不然这样吧,盼盼在我们家住的这几天就让显阳去照顾她,让他们朝夕相处,如果显阳到时候还是那么不喜欢盼盼,我就去跟何家道个歉,说声对不起且退了这门亲事,这样总行了吧。」 
  伍凤英还是觉得不妥,毕竟看显阳刚刚负气离去时的模样,很显然的他是非常讨厌跟盼盼在一块。 
  「你别胡思乱想了,孩子的心思,我们大人总是摸不透的;搞不好显阳这时候说讨厌,下一秒钟又喜欢盼盼了。记不记得五年前韦亭刚到我们家的时候,显阳不也嫌韦亭胖,现在呢,最疼韦亭的反倒是显阳了,什么好吃、好玩的,只要显阳有的,显阳一定也帮韦亭留一份,而显阳的东西只要韦亭开口要,显阳铁定是二话不说就给韦亭。」愈想,阙爸爸愈觉得事情乐观。 
  他走过去搂住妻子。「更何况,现在何家夫妇大陆的工厂出了问题,两夫妻今天一大早就坐飞机赶去大陆,你现在要把盼盼退回去,她一个三岁大的小孩怎么自己生活?」阙爸爸反问妻子。 
  伍凤英觉得丈夫说得也有理,最后只好点头答应。「那就依你的办法,让显阳跟盼盼相处个一段时日,如果他们真的不合,那你要信守承诺,退掉这门亲事。」 
  「知道了,老婆大人。」阙应龙搂住妻子,顺手逗逗窝在妻子怀里的盼盼。 
  盼盼是个不怕生的小孩,一见人家跟她玩,她就开心地笑个不停。 
  阙显阳不敢相信他爸爸竟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们明知道他讨厌那个脏兮兮的小鬼,为什么还要硬把那个讨人厌的小鬼塞给他,要他照顾她? 
  阙显阳看着他的房间添了一张小床,以及一大堆玩偶,他就生气。 
  可恶的小鬼,竟敢占据他的地盘。 
  阙显阳抱起放在小床上的玩偶连同盼盼的行李,打开门,就要往门外丢。 
  管家王妈刚好抱着盼盼要进来。 
  「二少爷,你在干什么?为什么把盼盼的衣服、玩具全扔在地上?」王妈看着满地玩偶、衣服皱起眉头。 
  「这是我的房间,我的房间!」阙显阳用力跺脚,大声吼出这项事实。 
  「我知道这是二少爷的房间啊,可是老爷说盼盼是二少爷的老婆,所以——」 
  「不是,不是,不是,她不是。」阙显阳不等王妈说完,就开始反驳。「她是个没人爱的丑丫头,她不是我老婆。」阙显阳一抬头就看到盼盼冲着他笑,那嘴张得大大的,口水还一直流。 
  「恶心死了,王妈你快把她抱走。」阙显阳用手去推王妈,根本不让盼盼进入他的地盘。 
  「二少爷,不可以这样哟。」王妈强行进入阙显阳的房间。「老爷刚刚才吩咐我,说以后照顾盼盼的工作全交给二少爷,二少爷以后得跟盼盼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 
  「我不要。」倨傲的小脸撇过,阙显阳不肯屈服。 
  「这可由不得你罗。」王妈把盼盼放在小床上,又把手里的稀饭交给阙显阳。「老爷说盼盼如果没吃饭,那二少爷也不能吃饭。」 
  「那就大家都不要吃。」阙显阳坏脾气地把手中的碗砸在地上。 
  还好那是个塑胶碗,砸不破,倒是碗里的粥流了一地。 
  「二少爷!」王妈大叫一声。 
  阙显阳才想骄傲一下下,刚上完才艺回来的韦亭听到吵闹声,也赶到阙显阳的房里。 
  「这是怎么回事?」韦亭不可思议的看着地上的碗跟粥。 
  二哥的房间一向是最干净、整齐的,现在怎么乱成这样?还有——「你的房门口为什么会有大眼蛙跟HELLO KITTY?」 
  阙显阳一看到韦亭,坏心眼如草般迅速冒出。 
  「你想要吗?」 
  「嗯。」韦亭点头。她最喜欢HELLO KITTY跟大眼蛙了。 
  「好,那都给你。」阙显阳做了顺水人情,将盼盼的布偶送出去。 
  「真的吗?」韦亭好开心,连忙从门口那一堆玩偶里挑出她喜欢的。 
  「二少爷,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是盼盼的。」二少爷要对大小姐怎么好都无所谓,但他不能慷他人之慨,拿盼盼的东西去讨好大小姐啊。 
  「为什么不行?你不是说她是我管的吗?」阙显阳故意找碴。 
  「盼盼是谁?」韦亭听到陌生的名字,好奇的眼从那堆衣物、玩偶中移开,盯着阙显阳问。 
  阙显阳撇撇嘴,哼了一句不屑。「一个恶心八啦的小鬼。」 
  顺着阙显阳撇嘴的方向看过去,韦亭看到三岁的盼盼正爬下床,走向散落在地上的那堆粥,爱玩的盼盼伸手捡起地上的花椰菜就往嘴里塞。 
  「嘿,二哥,你看,她在捡掉在地上的东西吃耶,好恶心哦。」韦亭皱起脸。 
  她的一声惊呼,唤回阙显阳跟王妈的注意。 
  王妈看到盼盼的举动,连忙制止盼盼的行为。「脏脏,不可以哟。」王妈把花椰菜抢走,盼盼扁着嘴角哭。 
  「菜菜,ㄇㄢ ㄇㄢ。」盼盼举起双手要去抢花椰菜,不停的说:「菜菜,ㄇㄢ ㄇㄢ。」 
  「不可以哟,这个脏脏,不能吃;吃了盼盼的肚肚就会痛痛哟。」王妈努力的跟盼盼解释。 
  盼盼还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迳往地上找花椰菜。 
  王妈拗不过盼盼的孩子脾气,只好先把盼盼抱到远处坐好之后,转出阙显阳的房间,打算再去厨房盛一碗给盼盼解馋。谁知道王妈一走,阙显阳便快速的把门锁上。 
  「二哥,你干嘛锁门?」韦亭疑惑地看着阙显阳。 
  阙显阳的嘴角露出坏坏的笑意。 
  爸妈叫他照顾这讨人厌的小鬼是吗? 
  好啊,那他就好好的「照顾」她。 
  阙显阳捡起地上的花椰菜递给盼盼。「来,吃便便。」 
  盼盼笑开了眼,用手去接花椰菜,一个张嘴,咬了一口。她心满意足地重复阙显阳教她的话。「吃便便。」 
  「哟,好恶心;二哥,你怎么可以乱教盼盼?」明明是ㄇㄢ ㄇㄢ,二哥偏要说吃便便。「还有,你怎么可以捡地上的东西给盼盼吃?这样很脏耶。」 
  「你不要管我的闲事。」阙显阳横了韦亭一眼,「爸爸竟然叫我长大后要娶这个丑丫头,我看到她就讨厌。」 
  「丑丫头?」韦亭两眼盯着盼盼看。「不会啊,她跟别的小孩一样,很可爱嘛。」 
  「你算了吧,她会可爱?!」阙显阳嫌弃地睨了盼盼一眼。 
  盼盼看见有人看她,眼睛连着眉峰笑开来。 
  「哥哥,吃便便。」盼盼从地上抓了一把粥塞到阙显阳的嘴里。 
  「呸呸呸!」阙显阳嫌恶的把它吐掉。 
  韦亭笑得可开心了。「这叫恶行恶报,谁教你要捉弄小盼盼,这下好了吧,反让盼盼塞「便便」到你嘴里了。」 
  「韦亭。」阙显阳羞怒的吼一声。「你到底是哪一国的?」 
  「什么哪一国的?」 
  「你向着这讨人厌的小鬼,你是不是想跟我作对?」阙显阳怒气冲冲地要韦亭表明立场。 
  韦亭打从三岁就让阙应龙、伍凤英给带进阙家,阀家五个兄弟的个性就属二哥最霸道。平时二哥可以疼她、爱她就像他的亲妹妹一样,但真正惹二哥生气时,二哥可是会翻脸不认人的。 
  「好嘛,好嘛,我是你这一国的,你别对我凶嘛。」 
  「那你以后不可以找这小鬼玩。」 
  「嗯。」韦亭点个头。 
  「也不可以跟爸爸妈妈打小报告,说我虐待这个小鬼。」 
  「嗯。」韦亭勉为其难的又点个头。 
  得到韦亭的承诺,阙显阳转身又蹲在盼盼的正前面,他拿起彩色笔在盼盼脸上画画,先画个小乌龟,再写个大王八,他烦闷的心情这才稍稍得到一点解脱。 
  盼盼以为阙显阳是在跟她玩,也拿起彩色笔乱涂鸭。她先是画地板,再画床单,而阙显阳则冷眼旁观,不去阻止。 
  他要让爸爸妈妈知道他们捡了个坏孩子回来,等爸爸妈妈不耐烦这个小讨厌的时候,他也就不用娶她了,嘿嘿,阙显阳笑得奸诈极了。 
  当阙应龙、伍凤英知道盼盼把显阳的房间搞得一团乱时,气得想把阙显阳吊起来打。 
  「为什么要骂我?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阙显阳叛逆的眼里写着不驯。 
  「你没做错事?你还想说谎!」阙应龙把正在擦脸的盼盼给抓过来,指着她脸上的王八跟乌龟问儿子。「盼盼才几岁?三岁,就三岁的孩子,她这么小就会写王八画乌龟吗?分明就是你搞的鬼,教盼盼使坏,然后想把所有的罪名全推往一个还不大懂事的孩子身上。显阳,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 
  「我根本就不想当地哥哥,你知道我讨厌她、讨厌她。」阙显阳气愤的一直吼,一直跳脚。 
  他企图以这样的形象让父母心软,让他们明白他绝对不会接受一个脏兮兮的小鬼。 
  「好,你很优秀,你一点都不脏,你是最干净、最可爱的,你现在就去给找罚跪,等到你认为盼盼跟你一样可爱的时候,你再起来。」阙应龙气不过阙显阳的拗脾气,只好处罚他,想逼他认错。 
  而偏偏阙显阳又是个硬脾气的孩子,宁可跪着也不愿承认盼盼可爱。 
  他二话不说,就跪在墙角。 
  从头到尾盼盼都用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盼盼静静的让王妈帮她擦好脸,换好衣服,当王妈端着布丁给盼盼时,盼盼把布丁接过手,一手拿着布丁,一手拖着她的小被被,踩着颠簸的脚步,歪歪科科的走近阙显阳。 
  「哥哥,吃便便。」她把布丁递给阙显阳,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阙显阳一看她就讨厌,别过脸不想埋她。 
  要不是这个讨人厌的小鬼,爸爸根本不会处罚他,所以他今天之所以被吼、被罚跪,全是小讨厌的错! 
  「你走开啦,别来烦我,」阙显阳用力的推开盼盼。 
  盼盼一个不小心跌了一跤,手中的布丁跌了出去,碗破了,盼盼的脸就栽在破碗上。 
  「流血了!」王妈看了赶紧抱起盼盼,发现盼盼满脸都是血。 
  「怎么拿瓷碗给盼盼呢?」赶来的伍凤英看得好舍不得。「快去叫小林备车。」盼盼的右眉上被破碗划开一个刀口子。 
  「得赶紧送盼盼去医院缝个几针,女孩子若破了相可不好。」伍凤英把盼盼抱在怀里,不停的哄她。 
  但,盼盼只是含着眼泪,却没哭。 
  她睁着大大的眼看着小哥哥。她不懂为什么小哥哥不喜欢盼盼? 
  阙显阳看到血的那一刻心是慌的。 
  他只是想赶走小讨厌,但没有要伤她的意思,小讨厌她……要不要紧?阙显阳急急的调开视线,迎向盼盼。 
  盼盼看到小哥哥在看她,她不哭反笑。 
  阙显阳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小讨厌在笑什么? 
  阙显阳还来不及去思索盼盼脸上的笑意代表着什么意思,他父亲的怒气却已狂扫而来。 
  「你给我回房去,想想看你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我从医院回来后,要看到一篇悔过书,你听到了没有?」阙应龙提高嗓音冲着阙显阳吼。 
  阙显阳叛逆的眼迎向父亲。他想告诉爸爸:他没做错什么,是那个小讨厌要来烦他,他只是轻轻推她一下,是她自己跌倒的。 
  然而,他什么都来不及说,爸爸便拿着车钥匙,亲自开车送妈妈跟小讨厌去医院。 
  阙显阳知道那小讨厌在笑什么了。 
  她是在笑他爸爸妈妈不爱他了,一定是这样的,没错!阙显阳认定了盼盼就是坏的事实。 
  他缓缓站了起来。 
  阙家四兄弟连同韦亭坐在餐桌上,远远的看着阙显阳冷着一张脸回房。 
  「二哥,你不吃饭了吗?」韦亭鼓起勇气问。 
  而阙显阳半句话也没回,「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拉开抽屉,拿出本子,开始埋头写字。 
  他不写悔过书,他要写一百遍的「我讨厌何盼盼」。 
  从盼盼跌破头的意外事件之后,阙氏夫妻以为显阳会对盼盼有所内疚,进而对盼盼好。 
  然而事与愿违,因为显阳不但没喜欢上盼盼,还变本加厉的欺负盼盼。 
  而更奇怪的是盼盼那孩子,额头都缝三针了,还不怕显阳,老是爱在显阳后头眼着,一句句的学着韦亭喊:「二哥。」 
  不管显阳走到哪,盼盼就拖着她的小被被跟到哪。 
  阙家的人起先还怕盼盼受伤,想办法隔开盼盼跟显阳,但盼盼一没看到显阳,就会哭闹,直吵着要显阳抱。 
  到最后,阙家的人渐渐的不管盼盼跟显阳的事了,只要不出意外,阙家的人就随着两个孩子去吵、去闹,反正小孩子嘛,除了吵闹之外,还能变出什么把戏吗? 
  瞧,今天盼盼要买图画纸,显阳脸上虽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除了嘴巴念了两句「麻烦」跟「讨厌」之外,还不是骑着脚踏车载盼盼去书局, 
  「二哥。」盼盼坐在骑脚车后头,拉拉阙显阳的衣摆。 
  阙显阳装做没听刮,继续骑他的脚踏车。 
  盼盼锲而不舍继续叫他:「二哥、二哥、二哥……」 
  「干嘛啦?」他没好气地回吼一声。 
  盼盼怯怯的开口说:「盼盼肚子饿饿,」 
  阙显阳连声「嗯」都懒得回答她。 
  「二哥。」盼盼好沮丧地又叫了声。那声音既可怜又委屈。 
  阙显阳很难再装做没听到。 
  他将脚踏车的笼头转向,也不问盼盼要吃什么,便到小摊贩那买了一个红豆饼、一个奶油饼塞给她。 
  盼盼高兴的捧着热呼呼的饼,一口一口咬,还把手巾的奶油饼高举递给阙显阳。是要给他吃的。 
  阙显阳别过头,看都不看一眼。 
  盼盼失望地收回手,又啃起另一个奶油饼。 
  对于阙显阳的态度,盼盼并不感到特别难过,她的心中一片纯净,装不下「坏」这样的字眼。 
  「你吃完了没?」阙显阳愈看她愈不顺眼,真不懂怎么会有小孩子这么厚脸皮,明明知道他不喜欢她,偏偏又要粘着他。 
  而更奇怪的是,他明明就讨厌这个小鬼,为什么凡事闹到最后,屈服的人总会是他! 
  阙显阳愈想愈心烦,回过头想骂盼盼两句,却看到盼盼跟小摊贩的儿子玩在一块。 
  「你在做什么?这么喜欢玩啊!好啊,那你就在这玩好了。」阙显阳气死了,一脚跨上自行车,不理盼盼就往回家的路骑。 
  盼盼看到阙显阳骑着车走了,她却还留在原地,不免心慌地跟了上去。 
  她边跑边叫:「二哥,等等我;二哥,等等我……」盼盼急得都哭了,边抹眼泪边跑。 
  二哥不要她了吗? 
  阙显阳怎么都不回头,反正他本来就讨厌盼盼,趁这个机会给那小鬼一个教训,省得她一直来烦他。 
  只是—— 


  第二章 

  只是阙显阳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一个教训却弄丢了盼盼。从那天起,阙显阳没再见过盼盼那个小讨厌。 
  盼盼从此不曾在阙显阳的生活中出现。 
  「盼盼!」 
  阙显阳的眼倏地张开,他从梦中惊醒,在空中挥舞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最后只抱得一团空气。 
  他又做梦了!只不过这一次盼盼不是掉进水中,而是化成泡沫,消失在他眼前——他连抓都抓不住—— 
  抓都抓不住啊! 
  阙显阳受不了被黑暗、被自责吞噬的感觉,扯开台灯,坐直了身子,点了根烟放着不抽,只让烟雾弥漫在整个房间。 
  透过层层烟雾,阙显阳看到盼盼失踪前的小床,还有她的衣物跟玩偶。 
  多少年了?他保留这些东西有多少年了呢? 
  皱紧眉头,阙显阳讶异时间已久得必须用自己的岁数去推算。 
  盼盼失踪那年他十岁,而今天,他都已经二十七了! 
  十七年!他用整整十七年的时间去等待、找寻;甚至十年前,在盼盼失踪后的第七年,盼盼被法院判定死亡时,他都没放弃希望,只是一味的找寻;然而十七年的等待,他盼到的仍旧是失望——十七年来何、阙两家始终没有盼盼的消息。 
  阙显阳痛苦的将脸枕在曲起的双膝中。 
  「哇,臭死了,臭死了!」一阵吵杂的声音加入阙显阳的悲痛中。 
  阙家老三没敲门就闯进阙显阳的房间,一进来,就看到他二哥的房里弥漫着烟雾。「显阳,你的老习惯怎么还不改,烟若不抽就别点着,你这样总有一天会闷死在房间里。」阙家老三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 
  阙显阳没去阻止三弟,只是敛起脸上的悲伤,恢复成平常惯见的冷漠模样后,才抬起脸来顺手将烟捻熄,当成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地随口问问:「现在才回来?」 
  「嗯。」阙宇昂一屁股坐在床沿,嬉皮笑脸的回答:「昨晚是平安夜,跟几个朋友去Pub闹到通宵;如果老爸没叫我们几个回来开家庭聚会,我早—跟朋友杀到海边去看日出了。」 
  「家庭聚会是昨天。」阙显阳懒得跟老三闲扯,只是纠止道,「你昨晚没出席,爸很生气。」 
  「昨大?!怎么会是昨天!我记得我的秘书明明告诉我是二十死日。」阙宇昂以手支脸,一副很懊恼的模样。 
  「你跟我装蒜是没用的,想想等会儿怎么跟爸交待才是正题。」阙显阳忽视弟弟求救的眼神,迳自起身去梳洗。 
  阙宇昂看着他二哥的背影,总觉得二哥老成得可以。在他印象中,二哥好象不曾真正开心过。 
  对哦,他好象真的没见过他二哥笑过耶! 
  「嘿,显阳,你笑一个来看看好不好?」阙宇昂不正经地追阙显阳追到浴室门外,透过浴室里的镜子看他。 
  阙显阳对阙宇昂的提议置若罔闻,让阙宇昂好没面子。 
  「不要这样嘛,咱们兄弟一场,我却没见过你的笑脸,这种事若传出去,我这个做弟弟的岂不是很没面子?」阙宇昂还在那嬉皮笑脸的。 
  阙显阳将脸埋进水槽里,企图让白己的脑袋清醒、清醒。 
  他闭着眼伸手探往置物架上找寻毛巾。 
  见状,阙宇昂随手将一条浴巾递进浴室里交给显阳。 
  浴巾一拿到手,那手底的触感不需张眼查看,便像记拳头捶在阙显阳的心窝口,震得他整个人不堪一击;阙显阳整个人像是被雷击到,双眼倏地张开。 
  「怎么,不擦脸啦?」阙宇昂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样。 
  「你别动她的东西。」阙显阳出声警告。所有属于盼盼的东西,他都不许别人碰。 
  「她?!她是谁啊?」阙宇昂装傻。霍地,又装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是在说何盼盼吗?你那个无缘的小妻子。」 
  「住嘴。」阙显阳阴冷的声音从牙缝中迸出。他的痛处不许人碰触,而盼盼更不是大伙茶余饭后的话题。 
  「叫我住嘴!凭什么?笑话,想号令我啊?你门儿都没有;你也不想想看自从何盼盼走丢后,你整天阴沉着一张脸,像是家理的人欠了你几佰万的债似的;你知不知道你把这个家搞得死气沉沉,而家里的每个人尽力地讨好你,你却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算什么?」 
  「我的事不用你管。」 
  「抱歉,你的事我也不想管!问题是,当你的事严重影响到这个家庭和乐气氛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权利站出来说话。」阙宇昂大声地回敬。 
  想比嗓门大声啊? 
  好啊,比就比,谁怕谁? 
  阙宇昂趾高气昂地抬头挺胸,回瞪阙显阳的怒视。 
  「怎么了?」阙家老大的房间就在显阳的隔壁,显阳这里一有动静,他那边便能听到。 
  「怎么天还没亮,你们两个就杠上了?」傲奇把老二拉开。「你才回来怎么又惹事了?」 
  「惹事的不是我,是显阳。」 
  显阳?! 
  傲奇不信地看向显阳。 
  他这个二弟依然阴郁着脸,对于老三的的指责没有任何的反驳,迳自穿好衣服,打起领带,像是准备出门的模样。 
  「显阳,你这么早要去哪?」 
  「上班。」 
  「这么早你上什么班?」 
  「他不是想去上班,他是想逃避。」阙宇昂唯恐天下不乱地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阙傲奇对于这两个弟弟是一个头两个大,一个阴郁,整天闷着一张脸,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而另一个则是个花花大少爷,直率的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要是平时两人不见面那倒还好,怕就怕一个月一次的家庭聚会,宇昂老是爱去挑起他二哥的脾气。 
  「你回房去补个眠,要知道你昨晚没回来,爸妈非常生气。」阙傲奇推着宇昂,要他回房。 
  阙宇昂他偏不,折过身子,绕回屋子中央。「爸妈有什么好生气的?每次家庭聚会还不是那一套,老是要我们几个早点成家,早日生个孙子给他们抱抱之类的;大哥,其实爸妈不该对我生气,因为我的妻子又没有失踪;要我来说啊,该担心的是那个搞丢了未婚妻,整天沉浸在悔恨里,永远不出十七年前阴影的那个人!」 
  「宇昂!」阙傲奇真想封了阙宇昂口无遮拦的嘴巴。「你别再说了。」 
  「为什么要我别说?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阙宇昂扮上一脸的无辜去挑衅阙显阳。 
  阙显阳穿戴好衣物,才回头正视他的兄弟。 
  「你没说错什么,只是我不会比你还难搞;毕竟,我的未婚妻不讨厌我。」宇昂跟亮瑜的婚事也不如爸妈所想的那么乐观,所以宇昂不必五十步笑—百步。 
  「呵!」阙宇昂却笑得夸张极了。「是哟,你的未婚妻不讨厌你,你的未婚妻只是让你给弄丢而已;唉呀,阙二少爷,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下,那你是哪时候娶你未婚妻进门啊?」阙宇昂带着挑衅的笑意迎向阙显阳。 
  他就是受不了他二哥为了儿时的一个错误竟把心封锁起来,不许别人进驻,就连笑容他都不允许自己拥有。 
  阙宇昂踩到显阳的痛处了。 
  弄丢盼盼是他这一辈子最沉重的罪,是他永远都抛不掉的枷锁—— 
  娶妻是吗? 
  阙显阳突地露了个极凄凉的笑;像是在报复自己,存心斩断自己幸福的机会。 
  阙显阳开口说道:「今天。」他今天娶妻。 
  「今天!」阙宇昂先是愣了一愣,而后毫不客气地狂笑出来。「呵……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你知道吗,自从盼盼不见之后,就连韦亭你都懒得理,更别说别的女孩子了;你想今天就结婚?哪家的女孩肯嫁你啊?」阙宇昂侧着头,支着脸,假装思考了一下。「哦,有啦,如果你娶盼盼牌位的话,今天结婚的确有望。」 
  「宇昂,你愈说愈离谱了。」阙傲奇实在听不下去宇昂的随口胡谬,连忙拉开宇昂,要他别乱说话。 
  阙显阳却突地开口。「宇昂没说错,我的确是想娶盼盼的牌位。」如果父亲执意要他娶妻的话,那他真的会那么做。 
  做错事的人没有得到幸福的权利;打从弄丢盼盼那一天起,他就这么认为。 
  阙傲奇、阙宇昂听到他说的话,全傻住了。 
  「显阳,你说清楚一点,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阙傲奇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年来他从没懂过的弟弟,现在他才开始紧张盼盼的失踪在显阳心中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是的,他多多少少知道显阳心底的愧疚,知道显阳留着盼盼的东西是因为忘不掉;但,愧疚归愧疚,忘不了归忘不了,显阳怎么可以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开玩笑。 
  「显阳。」阙傲奇还想劝阙显阳。 
  阙显阳却不愿多提自己的心境,关于盼盼的一切全都属于他,不论是原罪还是他内心深处不愿提及的伤痛,他都不想与人讨论。 
  阙显阳深吸口气,振了振精神,提了公文包往门外走去。「我去上班了。」他头回也不回地离开,陡留错愕给兄弟。 
  阙傲奇最先从震惊中回神过来。 
  「阙宇昂!」阙傲奇将矛头指向三弟。「你看你,又惹事了吧!」 
  「我哪有啊!」阙宇昂觉得很冤耶。为什么二哥做的决定,却得由他来背黑锅、遭人骂?「我只是想激二哥走出盼盼的阴影,让他活得像正常人一些,让二哥多看看这世界上其余的女孩子,我怎么知道他会顺着我的话说要娶盼盼的牌位!」 
  牌位!那就是冥婚耶! 
  「大哥,冥婚应该没有法律效力吧?」 
  「是没有。」 
  「那还好,还好。」阙宇昂拍拍胸膛,一副「好理加在」的庆幸神釆。 
  「冥婚是没有法律效力没错,问题是显阳做出那样的举动,以后有哪一个女孩子敢嫁他啊?」 
  「为什么不敢?盼盼的灵魂又不会跑回来吓人,」阙宇昂显然以为危机已过,凉凉地打量起他二哥的房间。 
  这一看才发现不得了了!盼盼以前的东西竟然保存得完好如初,而且摆的位置还是盼盼刚搬进他家时的位置。 
  阙宇昂顺手拿起一只玩偶。 
  「你别动显阳的东西。」阙傲奇把玩偶抢过来,放回原位。「显阳不喜欢人家动盼盼的玩偶。」 
  「盼盼、盼盼、盼盼,二哥心里现在就只装得下『盼盼』这两个字了。」 
  「你也知道这个事实;既然知道,就不该上踩显阳这个痛脚。」阙傲奇表情变得凝重。 
  阙宇昂看得心惊胆跳。「老大,你干嘛这种表情!你不要吓我啦,说说看,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阙傲奇看了他一眼,缓缓说出他所担心的事。「以前显阳把盼盼放在心里,只要他不说,我们纵使猜测他有多爱盼盼、在乎盼盼,那都只是『可能』、『或许』。而只要是『可能』、『或许』的事,我们就还能有一丝丝企盼,盼望我们的猜测是个错误,盼望显阳有一天能从盼盼的阴影中走出;但是,显阳一旦娶了盼盼的牌位,盼盼在显阳心目中的地位从此浮出台面。不用猜测,不是『可能』,也不是『或许』,而是盼盼就是那么的重要;你想,要你是个女孩子,你会嫁给一个已向周遭朋友宣布他心中另有所爱的男人吗?」阙傲奇反问宇昂。 
  「是不会。」阙宇昂终于明白他大哥所紧张的事。 
  而这下换他阙宇昂紧张了。 
  「那怎么办?如果老爸、老妈知道显阳之所以想娶盼盼牌位的念头是我一时多嘴的结果,那他们会不会砍我、杀我、逐我出家门?」 
  阙傲奇两眼一翻,没好气地开口:「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他要是知道,他会这么烦吗? 
  「啊,有了!」阙宇昂想到绝处逢生的一招。「我想到有一个人可以帮我。」 
  「谁?」 
  「何妈妈,盼盼的妈。」阙宇昂双眼发亮。「一定可以的,因为这十几年来,显阳敢忤逆任何人的话,却对何妈妈言听计从,何妈妈的话就像圣旨,老爸、老妈都没何妈妈威风,所以只要何妈妈开口阻止,显阳一定会听。」 
  「如果这一次显阳是铁了心地想娶盼盼的牌位过门呢?」 
  「那——女儿是何妈妈的,何妈妈若是执意不把盼盼嫁给显阳,显阳能强取豪夺吗?」 
  嗯,愈说,阙宇昂就愈觉得白己分析的极有道理。 
  「就这么办,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何妈妈?叫何妈妈劝显阳别做傻事。」阙宇昂是说做就做的性子,话才说完就冲到显阳的床头前拿起电话。 
  阙傲奇不再阻止宇昂,因为事到如今,的确是只肯何妈妈才有可能劝住显阳,让显阳打消娶盼盼牌位的念头。 
  其实阙显阳今天并没有去公司上班。 
  在心情极端不佳的情况下,他不觉得自己可以画出好的设计图,所以他上山去看盼盼跟何爸爸。 
  「阙先生,你又来看你爸了啦?」管理墓园的李伯远远的看见阙显阳坐在墓地上,笑着跟他打招呼。 
  阙显阳轻轻地点个头当做回应。 
  李伯不因阙显阳的冷淡而打退堂鼓。 
  这孩子他看了十几年了,十几年前初见显阳这孩子时,他就是这副寡言的模样,不多话,却很有礼貌,每隔一段时日就上山来看亲人。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有心的孩子。十几年来如一日,不曾或忘亲人已长眠于此。 
  曾经,他好奇过显阳姓阙,而他父亲为什么姓何?还有那个叫何盼盼的小女孩又是谁? 
  后来他才听说显阳的双亲仍健在,那个叫何祈皇的男人并不是显阳的父亲,而是显阳的岳父,而那个叫何盼盼的女孩则是显阳指腹为婚的妻子。 
  指腹为婚? 
  这像是歌仔剧或古装戏才会出现的词,竟然活生生的发生在一个小男孩身上!而那个小男孩还心甘情愿的接受,直到小男孩长大成人了,都还冲着一块冷冰冰的石碑下跪,行子孙辈之礼。 
  唉,显阳这孩子的执着,就连他这个不相干的人看了都觉得心酸呐! 
  李伯转身走进他的小草屋倒了杯热茶出来,递给阙显阳。「这一波的寒流特别冷,听说已经有四十几个人冻死了;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阙显阳将热茶接过手,双手交握,让热意暖过手掌直达心窝,他礼貌性地对李伯说了声谢之后,四周又陷入寂静。 
  李伯本来是该让显阳一个人独处的,因为他知道显阳这孩子上山来便不喜欢人家打扰;但,今天真的好冷,冷得让人想多说话来火排除冷意。 
  「昨天也很冷。」李伯尽量在找话题。 
  「嗯。」阙显阳还是少言以对。 
  「昨天也有个女孩子上山来看你父亲。」李伯指着墓前的一束黄菊说:「这束花就是那女孩带来的。」 
  女孩子? 
  阙显阳的眉头因疑惑而拢高。 
  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妈跟韦亭之外没有「女孩子」会上山来看爸跟盼盼。 
  「那个女孩子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你妈带她上来的。」李伯继续说。 
  「我妈?」阙显阳终于开口。 
  「就是何太太啦。」李伯急忙解释,他都忘了显阳有两个妈的事实了。「看何太太跟那个女孩子说话的模样,她好象跟何太太很亲,你知道是谁吗?」 
  阙显阳摇头表示他没那个印象。 
  「不知道啊!」李伯的口气里明显地透着可惜。「那女孩长得漂漂亮亮的,乍看之下还有点像何太太呢,本来我还以为那是何太太的女儿,但何太太直摇头说不是。」 
  「我妈只有盼盼一个孩子。」阙显阳提到盼盼时,还转过脸看着墓碑上镶嵌的照片;那是盼盼三岁大的模样,咧着嘴、弯着眉眼笑。 
  「那漂亮的女孩跟你一样有心,也常常上山来看你父亲呢。」李伯继续说。 
  阙显阳隐约中捕捉到一丝的不对劲。 
  「李伯,你是说那女孩只来看我爸!那盼盼呢?她没祭拜盼盼吗?」 
  「没有啊!」李伯摇头,并指实证给显阳看。「你看,就只有你父亲的坟上有花,何小姐的墓地并没有别人上香过的迹象。」 
  阙显阳转头上看,盼盼的坟上果真只有他带来的剑兰,除此之外并无其它。 
  会是谁呢? 
  若是何家的亲朋好友,为什么只祭拜父亲,却不顺手也给盼盼上柱香? 
  「老李,吃饭了。」 
  就在阙显阳蹙眉思索的同时,草屋前站着李伯的太太,招手唤李伯回去吃午饭。 
  「阙先生,一起用吧。」李伯招呼阙显阳一起用餐。 
  「不了。」阙显阳客气地拒绝。「我再坐一下,待会就下山。」显阳将手中的茶水一口饮尽,顺便让李伯拿回屋里,而他则忘了刚刚的事,只想在这片天地里寻得片刻的宁静,除了盼盼之外,其余的事再也撼动不了他的心。 
  阙显阳下山后,便顺道去何家。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了。 
  到了何家,阙显阳伸手去按门铃。 
  其实他有何家的钥匙,但按电铃这个动作让他有种被等待的感觉。 
  门铃声才停,阙显阳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何秋影急急的赶来开门, 
  「妈。」阙显阳叫着十几年来已习惯的称呼。 
  「快进来,外头好冷。」何秋影心疼地把阙显阳搂进来。虽然这个儿子早高过她不知几个头身了,但她还是习惯性像对待小孩子似的对待显阳。 
  一边招呼显阳进门,何秋影还一边嗔怪。「以后这么冷的天气就别过来了,还有,你这孩子是不是又跑到墓园去了?瞧你,手这么冷!」何秋影用自己的双掌去揉热阙显阳的大手。「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晓得要多照顾自己。」 
  何秋影似责备的横了显阳一眼,这又看到他放在桌上的几个纸袋。 
  阙显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解释道:「那是买给您的衣服,这几天寒流来袭——」 
  「你怕我没衣服穿吗!我又不像你这孩子这么随性,我知道我年纪大了,得好好的保重身体,免得生病拖累你。」 
  「我不怕被妈拖累。」 
  「喝!没想到你这小子也懂得说好听话来讨人欢心。」何秋影明显的是故意在逗显阳开口。 
  这孩子从小别人就只肯跟她多说两句话,一般人要逗他开口,简直此登天还难。 
  她知道显阳之所以对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特别,是因为心中有愧:显阳弄丢了盼盼,所以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代替盼盼照顾她。 
  这孩子从小就体贴、懂事,让她连责怪、恨他都不忍心;而也因为不忍心过于苛责显阳,所以最后她释怀了盼盼的走失。 
  没想到她这个做妈的都不在乎了,反倒是他时时刻刻都将罪过背负在肩头上,十几年了都不肯忘。 
  这孩子——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劝他,只好叨叨絮絮的要他多顾着自己的身体。 
  阙显阳任由她去唠叨,他知道那是长辈疼爱他的方式。 
  「我们待会出去吃饭吧。」 
  「出去吃!」何秋影听别要外出用餐,眉头马上皱紧。「这么冷的天还出去吃!不行,不行,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 
  「那我出去买。」 
  「不用了。」何秋影像个老小孩似的笑得促狭。「我焖了一锅你爱吃的油饭,我们母子俩就在家里吃。」 
  「您的胃不好。」阙显阳不愿让她陪他一起吃油饭。 
  这就是他每次回何家都不事先告知的原因;妈妈知道他从小就偏好糯米类的饭食,所以每次他回来,妈不是忙着焖油饭就是包棕子,偏偏妈有胃病又不能多吃。 
  「您以后不要煮这些了,我要吃我会出去买。」 
  「外头卖的哪有家里自己煮的料实在。」何秋影拉着阙显阳进厨房,盛了大大的一碗递给他。 
  「你看,我焖的油饭不只料多,饭粒还很Q,不知道比外头卖的好吃几百倍。快吃。」何秋影催促阙显阳用餐。 
  阙显阳拗不过,只好扒了几口,一边还叮咛何母。「您别吃多。」 
  「知道了;没见过有孩子这么怕妈吃的。」何秋影嘴巴叼念着,其实她也吃不多,只是知道显阳要来,所以才兴冲冲的焖了一锅想陪他吃。 
  「显阳。」 
  「嗯?」阙显阳抬起头看着何母的欲言又止。 
  「今天宇昂打了电话过来。」 
  「嗯。」他知道,不然妈不会知道他要来,还特地闷了锅油饭等他。 
  「听说你要娶盼盼的牌位是不是?」何秋影问得极小心,怕的是触及显阳的痛处;盼盼失踪以来,创伤最深的不是她这个刚失去丈夫,又弄丢女儿的妈,而是显阳这孩子。 
  阙显阳搁了碗筷,认真地问何母。「妈认为这样不好吗?」 
  「当然不好;盼盼都不在人世了,你娶她的牌位做什么呢?」 
  阙显阳闷着声音,并不开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娶盼盼的牌位有什么意义,只是当宇昂逼急时,他脑中闪过的念头竟是除了盼盼之外,他的妻子人选不做第二人想。 
  「显阳,你真的爱盼盼吗?」何秋影认真地看着阙显阳。 
  阙显阳的身子一凛,他讶异妈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何秋影笑着回忆过往。 
  「盼盼走丢那年,她三岁,而你也才不过是十岁大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十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叫做『情』,什么叫做『爱』?依我看来,怕是不懂吧!既是不懂得情爱,为什么十几年了,你还执着于盼盼,除了盼盼之外,谁都不要?」何秋影瞅着阙显阳看,继续分析。「如果我推断的没错,其实你只是心里有愧,所以才不愿背叛盼盼,而一味催眠自己,让自己以为自己是爱着盼盼的,显阳,你说妈说得对吗?」 
  阀显阳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自从盼盼走丢之后,他就没懂过自己。 
  「显阳。」何秋影将满是皱纹的手掌覆在阙显阳的大掌上。「妈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儿子,你知道吗?」 
  阙显阳抬眼,迎向妈的脸。 
  何秋影眼中有水光在闪动。 
  「听妈的话,不要再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走出盼盼带给你的不愉快,过你的日子,找个好女孩、生个胖娃娃,让妈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乐趣好吗?」说到最后,何秋影忍不住哭了。 
  她是真心的想要显阳得到幸福,不管显阳娶的是谁,她都会衷心的祝福。 
  阙显阳不忍心忤逆她老人家,只好答了声,「嗯!」 
  「真的!」何秋影的喜悦溢于言表,也顾不得还在吃饭,连忙跑到客厅,拿出一本相簿,开始帮显阳找适合的人选。 
  阙显阳作装热衷,其实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是一点劲都没有。 
  妈说得没错,才十岁的孩子懂什么男女之情,况且在盼盼没走丢之前,他是那么厌恶盼盼的存在。 
  真的别问他盼盼的身影为什么根植于他心中多年,对于盼盼——他也想遗忘,但却无能为力。 


  第三章 

  「上次那一批的童装推出后在市场反应很好,先后有几家厂南都表明了要跟我们合作的意愿,这是他们几家开出的条件,你看一下。」朱家景利用午餐的时间约了阙显阳谈合作的事宜,但阙显阳意兴阑珊的,并不热衷各家厂商开出什么好条件来拉拢他这个服装界的明日之星。 
  「显阳,你可不可以用点心思在你的事业上?」朱家景对显阳这个合伙人几乎快要跪地求饶了。 
  他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哪条神经搭错线,竟然答应跟显阳合开服装工作室。 
  是,他承认显阳的确是个非常有才华的服装设计师,这事毋须赘言,光看上个月,他们推出的「童言童语」在市场上造成抢购热潮,之后几家知名厂商频频找他们合作等等动作看来,他们「景阳」的前途自是不可限量,问题是——他们首席服装设计师似乎不大计较功名,经营公司像是副业似的,只在他开心的时候才愿意画上几笔,交出几张设计图。 
  但是——显阳的几张设计量根本应付不了庞大的需要量。 
  他真的想向显阳下跪——若他下跪,显阳会看在他很可怜的面子上,多画几张图的话,那他真的不介意做那么卑微的举动,毕竟他可是个有妻有子有家室的男人,他有生活压力啊! 
  「先生。」朱家景把契约分别摆在阙显阳的面前,一字排开。「你好歹也看一下行不行?」 
  看着一桌子的合约,阙显阳这才打开金口,「你做主就行,我没意见。」 
  「真的!」朱家景就像挖到金矿一样高兴,「真的是我说了就算吗?你不怕我一口气接大多Case,累死你吗?」 
  阙显阳无所谓地耸肩。「你接你的,我画我的,如果你接的Case令我接应不暇,就代表你的评估有问题,那么到时候我交不了稿,公司因违约而必须赔钱,也是你贪财的结果。」阙显阳分析给合伙人听,要不要做,那就是家景的事。 
  听他这么一说,朱家景还敢随便乱来吗? 
  他真是交友不慎,所以才交了显阳这种没心没肝的朋友。 
  「那你哪时候才要开始画稿?」 
  「让我休息一阵子。」 
  「休息!现在外头的人每天追着我要你的设计图,你还想休息!显阳,你刚刚那句「我说了就算」不会是在唬弄我的吧?」 
  「我没唬弄你,只是你总得等我几场校园演讲完之后,再来忙公司的事,是吧?」 
  「那些演讲又赚不了几个钱,当初你真该推掉的。」朱家景就是不懂显阳为什么放着大好的商机不把握,偏偏要走进校园? 
  别说家景不懂,就连显阳自己都不懂为什么会热衷于校园演讲。 
  或许——他只是带着一丝的期盼,想在茫茫人海里找寻那一丝丝的期望,看能不能找到失踪已久的盼盼。 
  找到了盼盼,他的心才可以解脱;心解脱了,他才能活得像个人。阙显阳无意识地搅动杯中的黑色液体,不想尝那苦涩的滋味,陡地将头别过,随意浏览着窗外熙攘的人潮。 
  霍地,他的目光不期然的接触到另一对清亮的眼眸。 
  对视不到一秒钟,屋外的人别开脸,横过马路。她的长发飞扬,脚步轻盈,纤细的身影仿若遗世而独立。 
  盼盼! 
  那是盼盼! 
  阙显阳被那窈窕的身影慑去了魂魄,他陡地站起,拔腿便往外冲了出去。 
  「显阳,你在干什么?」朱家景莫名的追着横冲直撞的显阳问。 
  问题是阙显阳心里只想追上那女孩,根本没听见家景的问话。 
  「盼盼!」跑出餐厅外,阙显阳横过马路,一路往前狂奔。 
  那是盼盼没错,因为她跟何秋影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同样的瓜子脸娟秀清丽,秀气的鼻子直挺挺的;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他看的十分清楚;那个人一定是盼盼没错。 
  盼盼没死!她还好好的,而且就跟他一样同跺在一块土地上,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阙显阳在这一刻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着,因盼盼的存在而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但他追了两条大街,却再一次与盼盼错身—— 
  他没找到盼盼。 
  他再一次弄丢了盼盼! 
  阙显阳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十七年来积压的自责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他的昂藏之躯悲恸地俯地一跪,用凄厉的声音朝天际奋力一吼—— 
  「盼盼!」 
  他要他的盼盼回来。 
  长发女孩好象听见行人在叫她,她猛然回过身子,不解地看看身后。 
  「怎么了,允凡?」同伴林玉青以为背后有什么,也跟着回头看。 
  「我好象听见有人在叫找。」而且那声音像是压抑了极大的痛苦,凄厉得仿如从地狱中窜出,惊心动魄地让人听了心好酸好想哭。 
  芮允凡抱着课本,整个人转过身,在身后找寻声音的主人。 
  「叫你?不可能吧,我一直待在你身边,也没听到有人叫你啊。」更何况后头熙熙攘攘的人潮,脚步仓促只为生活而忙,没半个人像是在找人。「你听错了吧。」林玉青拉着芮允凡要她别观望了。「快走吧,我们快赶不及上课了。」 
  芮允凡只好收起那莫名的感伤,顺着同伴的意回头,两人继续赶路。 
  边走,林玉青边窃笑,看得芮允凡一脸的莫名。 
  「玉青,你在笑什么?」 
  「没有啊。」林玉青摇头否认。 
  芮允凡才不信。「你眼里、嘴角全是笑,肯定有什么好事发生,别瞒我了,快告诉我吧,省得我一整天都在猜测你的好心情却没心神上课了。」 
  林玉青根本就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被芮允凡这么一求,她完全没有招架能力。 
  「好吧,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心情好,但,你得答应我,我还没说完,不准尖叫、不准拍手,不准搂着我说我对你好好之类的。」 
  「你疯啦,你开心你的,我为什么要搂着你、对你说你对我好好?」芮允凡被玉青夸张的肢体语言跟口吻给逗笑,立即忘了刚刚那记凄楚的叫唤。 
  「你快说吧你,别老是打哈哈。」芮允凡催促着玉青。 
  林玉青故作神秘,附着允凡的耳,小小声地开口:「我把你的『孩童游戏』拿到『朝颜』百货,你猜怎么着?」 
  林玉青咧开嘴角,喜孜孜的笑出声。她根本就等不及允凡猜,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解答:「他们答应了。他们的开发部经理本来是不肯的,而我是好话说尽,一直求一直求,但那个可恶的开发部经理却无动于衷,只是冷冷的回答我:他们『朝颜』不放没有名气的设计作品。我听了之后当然是很生气,马上站出来为你的作品辩驳,说你之所以没名气是因为你还是个穷学生,没有身分、背景当靠山,但你拥有实力。」林玉青回忆当时的慷慨激昂,就觉得自己实在好强。 
  「后来,你猜怎么了?」林玉青又问允凡。 
  允凡来不及反应玉青的话,玉青就劈里啪啦又说了一堆。 
  「我的激动引起别人的注意,而那个人就是『朝颜』百货的业务经理,他看了你的作品之后惊为天人,于是跟先前那个讨人厌的开发部经理沟通之后,他们答应让『孩童游戏』上架。」 
  林玉青拉着允凡的手激动地晃动。「允凡,你听到了吗?『朝颜』百货愿意让你的『孩童游戏』上架耶;老天!你能相信这样的好运吗?我是说『朝颜』是东南亚最大的连锁百货行,你的作品只要能上架,就等于是你熬出头了,允凡……允凡?!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林玉青急急地停了口中的叨絮,连忙去扶住芮允凡。 
  芮允凡拚命地喘气,发白的脸上明显的写着惊惶不定的惶恐,她反应、消化掉玉青所说的话,而听到的消息却足以让她窒息。 
  朝颜百货!那是阙家的地盘啊!她怎么能去!不。「我不要让『孩童游戏』曝光。」好半天,芮允凡才从发颤的唇迸出她想说的话。 
  「为什么?」林玉青不懂。「进『朝颜』对你而言是个好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怎么你反而不要?」 
  芮允凡不要玉青懂。她的心结就连她自己都不懂;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会害怕有关阙显阳的一切,只要关系到阙显阳的,她便极力想逃避。 
  老天!她光想到「阙显阳」三个字就全身发抖。「总之,玉青,我不想进『朝颜』,你帮我把作品拿回来。」 
  「拿回来?!」林玉青才会被这三个字给吓死呢。「允凡,你想清楚了吗?那是『朝颜』、『朝颜』耶!」 
  「玉青,我想清楚了,真的,我没骗你,不进『朝颜』我这一生不会有任何悔恨的。」她只会庆幸,只会谢天谢地不用再去面对有关阙显阳的一切。 
  看到允凡的坚决,林玉青不得不先妥协。「好吧,我就帮你把作品拿回来,但是,你得跟我一起去。」 
  「一起去?」芮允凡想都不想地就摇头。「不,我不跟你去。」 
  「你不跟我去怎么行!」林玉青就是想拐允凡去「朝颜」,让允凡看看「朝颜」帮她设的专柜。 
  专柜耶! 
  都这个时候了,林玉青还是不肯相信允凡会就这么放弃唾手可得的名跟利。 
  不行,无论如何她都得让允凡亲白去一趟「朝颜」,只要允凡看到她的作品上架,感受到那种欣喜,到时候允凡就不会坚持她那莫名奇妙的决定了。 
  嗯,就是这样! 
  林玉青以为自己的计谋可以让芮允凡改变初衷,于是努力游说允凡走一趟「朝颜」。 
  「你要知道那天我为了你的事几乎跟人下跪了,现在若是不把你带去解释我们之所以临时变卦的原因,你想以后我还有脸进『朝颜』买东西吗?」 
  林玉青拉着允凡的手左右晃。「好啦,好啦,去嘛;我知道我自作主张把你的作品拿去『朝颜』是我不对,但允凡你就不能看在我是为你好的面子上跟我走一趟吗?你知道我很怕恶人的,你就陪我去,帮我壮壮胆好不好?」 
  芮允凡双眉打了死结。天知道,若是去朝颜,那她才是真正需要壮胆的那一个。 
  但,麻烦虽是玉青替她闯的,可玉青的本意也是为她好,更何况——玉青并不知道她的心结,不知道她不愿跟阙家有任何的牵扯。 
  「允凡——」林玉青又在晃允凡的手求她。 
  「好吧,我就跟你去一趟『朝颜』。」她像只鸵鸟,试着告诉自己:不会那么巧,一去朝颜就遇到她不想见的人。「那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林玉青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需要这么急吗?我是说我们今天还有课要上,而且我们快迟到了。」 
  林玉青怕允凡忘了,连忙提醒。 
  其实允凡什么都没忘,她只是想尽快切断她跟阙家的牵连,不让阙家人有机会发现她还活着的事实。 
  她去看过自己的墓,她觉得让「盼盼」这个名字消失是最好的结果。 
  「玉青,就今天好吗?不要再延了,我想尽快解决这件事。」芮允凡眼中透着不容转圜的坚持。 
  林玉青终于了解允凡的决心,她想,纵使允凡去「朝颜」看到专属于她的专柜,也撼动不了允凡不进「朝颜」的决定。 
  「好吧,现在就去吧。」看来,她们今天是得跷课了。 
  朱家景终于追上阙显阳。 
  「你怎么了?为什么像疯了似的,拚命的往外跑?」朱家景跑得好喘,不顾形象的蹲在路旁喘气。「你知不知道看你刚刚那股冲劲,我还以为哪家店失火了呢。」朱家景喘气之余,还有心情调侃显阳。 
  而阙显阳完全没有心情去感受家景的幽默感,他因陷入再度失去盼盼的情绪中而沮丧不已。 
  朱家景看出显阳的脸色不对。「怎么了!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难看?」像是死了亲人一样。 
  阙显阳十指耙过浓密的黑发,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狂吼、崩溃。 
  乍见长发女孩的那一瞬间,有一刻他忘了呼吸,忘了自己还存在着,以为那只是梦境。 
  是他的心跳,鼓动如雷般的心跳提醒他,他还活着,而出现于眼前的那一幕的确仔在,并非虚幻。 
  他唤回思绪,记起自己多年来的找寻,所以他拔腿狂奔于人潮中,而那抹身影却翩然无声地消逝,他连再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该死的! 
  他不禁要咀咒天地;为什么不再给他多一点的时间,让他确定那个女孩的身分?为什么只让他匆匆的一瞥?为什么在给了他希望之后,又绝情地将他推入万丈深渊中? 
  「显阳。」朱家景小心翼翼的叫回阙显阳迷失的魂魄。「你的脸色好难看,要不要去看医生啊?」他是真的怕显阳病了。 
  要知道显阳这家伙是个闷葫芦,有什么病痛根本不会对他人提,现在他脸色这么糟糕,看起来真的很危险,像是病得很重。 
  「显阳。」朱家景很怕死的用手指轻轻戳了阙显阳的肩膀一下,要知道这是轻捋虎须的动作,不是每个有情有义的朋友都敢这么做。 
  阙显阳猛地抬头。 
  朱家景霍地收回手指,很怕被猛虎咬。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只是想问一下,你要不要紧?」 
  阙显阳深吸了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他答应过盼盼的妈,要过自己的生活,不再让盼盼继续左右他的人生,所以——阙显阳闭上眼催眠自己,要自己相信刚刚那一幕只是他的错觉,而他见到的那个女孩只不过跟盼盼长的相像罢了,没有别的意义。 
  「显阳。」朱家景看到阙显阳忽地闭上眼,头皮又发麻了。「你真的不用去看医生吗?」 
  「我没事。」阙显阳终于开口。再睁眼时,他的脸已是一片平静,眼瞳之中再无任何痛苦的神情。他再次伪装起自己,假装自己不会被任何事左右,假装自己不会被打倒,假装——自己不再相信盼盼还活着。「我们回公司吧。」 
  「回公司!」朱家景有点讶异。「不去医院吗?」 
  「你若有需要就去吧,我不陪你了。」阙显阳冷冷的回他一句,转身便走。 
  朱家景真是「好心去给雷亲」,关心显阳的身体,却无故遭人骂。不过也好,这样阴郁、没人性的阙显阳才是他惯见的模样。 
  他是宁可让显阳咀咒,也不愿看见显阳刚刚那样,像是承受了过大的痛苦与压力而不堪一击,那样的显阳看起来好脆弱,他看了真不习惯。 
  朱家景快步赶上阙显阳。 
  阙显阳坐进座车内,下意识的回头,企图寻得另一个偶然,另一个惊鸿一瞥;然而——他什么都没看到。 
  宋家景赶紧一屁股坐在副驾驶座上,恰巧看到显阳往后看。「你在找什么?」 
  找心。阙显阳在心里回答:找那颗他丢了十七年的心。 
  阙显阳没说话,只将这答案留在心底;他不语地发动车子。 
  朱家景连忙提出要求。「既然要回公司谈公事,那我们先去『朝颜』一趟。」 
  「为什么?」阙显阳挑眉,不大愿意去「朝颜」。 
  他既然出来创业,就不想跟阙家有任何牵扯。 
  朱家景知道显阳不愿靠家里,甚至是讨厌接管阙家的事业。「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让你去看一样足以让你惊艳的作品。」 
  宋家景怕显阳不信,还特地拿出那天他去「朝颜」时偷拍到的相片。「瞧,这是『朝颜』新上架的童装品牌,叫做『孩童游戏』」。」 
  朱家景也不管显阳愿不愿意看,一古脑儿的把照片全丢在显阳怀里,强逼他看。 
  阙显阳果然惊艳,而那种惊艳的感觉甚至成功的冲刷掉刚刚悲痛的情绪。 
  阙显阳整个心神全被这一系列的设计给慑去了魂魄。 
  「这是谁的作品?」因为太过于惊讶了,所以阙显阳索性把排档打到空档的位置,专心看照片中的成品。 
  「一个二十岁的学生。」朱家景眼睛发光,很高兴看到显阳脸上惊讶的表情。「很难相信对不对?毕竟「朝颜」一向讲究名气,从不用无名小卒的作品,但我偷偷的问过别的专柜小姐,她们异口同声说那个二十岁的学生是个例外;听说你父亲也看过这些成品,他非常看好这名设计师哟。」 
  朱家景说得兴高釆烈,仿佛还与有荣焉。 
  「显阳,你想想看,要是我们把这名有潜力的新人吸收进来,那「景阳」靠你跟她铁定前途无量。」说来说去,朱家景还是在为自己的苘包打算。 
  但这一次阙显阳却认真的考虑家景的提议,不为名利,单单是从惜才的角度来看。 
  一个才二十岁的学生,即有这样的才华,的确让人别目相看。从「孩童游戏」整个服饰系列的用色看来,也难怪家景要说这大一学生是初生之犊了。 
  「孩童游戏」的特点除了用色大胆、活泼、鲜艳之外,简单的构图更凸显出小孩的纯真特性。 
  这设计师不只抓住大人喜欢小孩穿着鲜艳的心态,也抓住孩子们喜欢简单线条,不爱累赘的心理。 
  这整个「孩童游戏」别说他父亲极为看好,就连他看了都爱不释手。 
  「你确定我们可以网罗她?」阙显阳显然对这位年轻的设计师有相当程度的重视。「你刚刚不也说过我父亲极力看好她吗?」 
  「你父亲是看好她没错,但是,别忘了大公司有大公司的包袱,要增聘一个设计师,而且还是个默默无闻的新人,『朝颜』还得经过董事会的同意;而『景阳』的老板就只有你跟我,只要我们两个没意见,肯承担朝颜不敢承担的风险,我就不信我们会输给朝颜!」 
  「我们虽有我们的优势,但别忘了朝颜在市场上的地位;它是个大企业,攀上它就等于跟荣华富贵画上等号。」 
  「并不是每个人都要那种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朱家景意有所指。 
  阙显阳知道家景说的是他。 
  他并不想再讨论自己之所以不回父亲手下帮忙,而另创事业的原因,所以他低头,继续看手中的资料,并且追问家景,「『孩童游戏』这系列签了授权书吗?」 
  「昨天才上架,所以双方还来不及正式谈合作呢。」 
  「昨天才上架,你就打听得这么清楚,看来我真是找对了合伙人。」 
  「好说,好说。」宋家景面无愧色地接受了显阳的赞美。「正因为朝颜还没有任何动作,所以我才急着找你商量,如果你也认为她是个可造之材,那么我们就得赶在你父亲行动前跟那名新人取得联系。」 
  朱家景急巴巴的盯着显阳看。「你觉得如何?我们要签下她吗?」朱家景好怕阙显阳摇头,毕竟显阳对于自己的事业一向冷淡,不怎么积极。 
  可这一次阙显阳却破天荒的开口:「让我先看看她的作品之后再做决定吧。」他要亲眼看看这一系列的童装,他才能决定那名大一的学生值不值得他冒险。 
  得到显阳这样的答案,未家景已经乐不可支,毕竟要让一向淡默的显阳感兴趣的人、事、物可不多啊! 
  「为什么你不能做决定?」芮允凡慌忙的阻止开发部经理去请示上头的主管人员。要知道「朝颜」是阙家的地盘,那所谓的上头主管人员就极有可能是阙家的人。 
  「不,这事不用去请示任何人…难道……难道我不想把我自己作品摆放在『朝颜』也不行吗?」 
  「芮小姐,不是不行,而是现在这件事已经不是你要不要这么简单的问题,而且我们董事长已经看过你的作品,他非常欣赏你这一系列的创作,还打算跟你谈合作的可能性;你现在临时要我们撤柜,我对上面的人不好交待啊!」开发部经理尽量跟芮允凡沟通。 
  老天!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番的女孩子,怎么老讲不通呢? 
  听到「孩童游戏」受到重视,欣喜的人不是芮允凡,反倒是跟着来的林玉青。 
  天啊!跟「朝颜」合作耶! 
  林玉青兴奋的转头,对着芮允凡又跳又叫。「允凡,你听到了没有,刚刚这个人是在说『朝颜』的董事长很看重你的作品,想网罗你耶!」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允凡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当然是赶快谢谢「朝颜」肯给新人一个机会啊! 
  林玉青多想代替允凡点头答应,可惜她林玉青什么都不是,所有的决定还是得由允凡点头才算数。 
  芮允凡丝毫不觉得受到恩宠,她只觉得可怕。 
  她知道只要她跟「朝颜」一旦牵扯上,那过去与阙家的记忆会像粽子般一拉就是一大串。 
  「不,我不能接受。」芮允凡再次拒绝。 
  「你纵使要拒绝也得让我呈报上去,不能这样刁难我啊!」开发部经理第一次觉得自己颜面扫地。 
  「朝颜」在整个东南亚好歹也有它一定的知名度,是个跨国企业,没想到今天却让个二十岁的小女孩这般鄙弃。 
  芮允凡才不管她这么任性是不是为难了人家开发部经理,她只想带着自己的作品远离这是非之地,而眼前每个人都在阻止她,相互僵持着不肯妥协。 
  「算了,你们不撤柜,那我就自己动手。」芮允凡决定自己动手,将自己的作品一套套的从架上给剥下来。 
  开发部经理没料到芮允凡会有这个动作,连忙叫人去通知董事长,而他则去阻止芮允凡疯抂的举动。 
  「放开我!」芮允凡挣扎,不让开发部经理挡着她。「怎么,难道我想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也犯法吗?」芮允凡被逼急了,一出口便显得咄咄逼人。 
  开发部经理被这么质问,面对偌大的旁观人潮,一时之间竟也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应。 
  还好,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应付之时,他看到阙家的人—— 
  「显阳,你来的正好。」开发部经理像是看到救星似的,抛下无理取闹的芮允凡,热络地迎向阙显阳。 
  虽说阙显阳并不在阙氏产物任何一家相关企业底下做事,但好歹阙显阳是阙家的人,只要阙显阳做的决定,相信即使是错了,他这个开发部经理也不会被牵累太多。 
  「发生了什么事?」阙显阳看着围观的人潮,隐约的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是这样的,你父亲最近看上『朝颜』新上柜的一系列童装,正想谈合作的可能性,这一系列服饰的设计师却直嚷着要我们撤柜。」开发部经理简单扼要的说明事情经过。 
  阙显阳顺着开发部经理的手指看过去,凌厉的眼对上那一系列的童装。 
  看照片,他就觉得「孩童游戏」很有潜力,没想到如此近看,才知道它的精彩。 
  「可以让我跟那名设计师谈谈吗?」阙显阳开口要求。 
  开发部经理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忙不迭地点头说:「可以,当然可以。」他把阙显阳带到芮允凡跟前,跟芮允凡介绍。「这位阙先生是我们董事长的儿子,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阙先生说。」 
  芮允凡从头到尾都背对着阙显阳,不肯转身面对。 
  阙显阳觉得怪异,只好主动打招呼。「芮小姐,你好!我是阙显阳,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阙显阳一反以往的冷漠态度,递上了名片,也表明了自己的关心,但芮允凡却动也不动。 
  林玉青不知道允凡在别扭什么,怎么完全忽略了最基本的礼貌? 
  她连忙跟一群大人物点头、傻笑,一边扯着允凡的袖子,小声的要她回头。「允凡,人家在问你话呢!」 
  芮允凡知道,但,她回不了头。 
  当她听到开发部经理叫出「显阳」两个字时,她所有的血液便从四肢百骸急速流失,她手脚发抖,只能紧紧抱住自己创作的作品,努力隐藏她的惧意。 
  很可笑是吧?! 
  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她竟然还怕着阙显阳!而且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三岁大的孩子!一个三岁的孩子究竟懂些什么? 
  因为年代太久远了,所以芮允凡无法深入探究,她只知道阙显阳带给她的记忆全是不愉快的。 
  她永远记得她小时候是多么努力的想讨他欢心;记得他是如何的嫌弃她;记得——他讨厌她!讨厌到将才不过三岁的她遗弃在大街上,任由她无助地哭喊叫唤—— 
  老天!芮允凡只手捣住哽咽的口。 
  她怎么还记得这些!而且如此的清晰,就连当初被遗弃时的无助与惶恐都一一重现,那样的情绪让她虚软无力,几乎站不稳。 
  「允凡,你说说话啊。」林玉青不明白芮允凡的情绪波动,只觉得这些人都在期待允凡开口,允凡却老是背对着大家,这样似乎不大好。 
  「允凡——」 
  「我要回去。」芮允凡终于开口,嗓音细弱且含着颤抖。 
  大伙全看出芮允凡的不对劲了。 
  「请让让,请让让好吗?」朱家景以为芮允凡是太过于紧张,所以才会产生身体不适的状况,急着指挥人潮,要人家散开,让芮允凡呼吸新鲜的空气。 
  「人潮散开了,你别紧张好吗?你要不要喝杯水?」朱家景柔声地询问,以为这样就可以安抚芮允凡的不安。 
  芮允凡没有放宽心,反倒觉得身后那一道视线盯得她头皮发麻。 
  她必须赶快逃离这里。 
  芮允凡顾不得狼狈,低着头快步的便往门口的方向走。 
  「允凡,你……」林玉青看着人潮,又看看像火车头似横冲直撞的允凡,最后只好决定陪允凡一起丢脸。 
  「允凡,你等等我 。」林玉青追了上去。 
  朱家景完全没料到「孩童游戏」的设计师会是个别扭的小女生! 
  但,不管那个小女生多么别扭,她是「景阳」的摇钱树确实不争的事实;既是不争的事实,他怎么可能让她就这样跑了呢? 
  朱家景急急的跑去挡。芮允凡撞进了朱家景的怀里。 
  朱家景知道跟这小女生说道理没用,这样的烫手山芋最适合交给显阳,因为显阳那副不爱说话的酷样,老实说,还真迷倒了不少情窦初开的小女生。 
  朱家景拉住芮允凡,又招手叫显阳来。 
  芮允凡听到他叫阙显阳来,竟恐惧地叫出:「不!」 
  她惊惶地想阻止而猛然抬头。阙显阳恰好赶来,就站立于她面前。 
  她一昂头,四目对视—— 
  芮允凡傻了。 
  阙显阳也愣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转动! 


  第四章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阙显阳形容不出来;只知道自己寻寻觅觅了多年,乍见盼盼竟与他如此贴近,这感觉好不真实,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怕一口气喘大了,惊醒了自己,才发觉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幻。 
  芮允凡抿直了唇,强力隐住自己的情绪,不断的提醒自己得镇定,别乱了阵脚,且没什么好慌的不是吗?她早预防了这一刻来临,心里也已做好了准备,她的确不需怕阙显阳会看穿她就是盼盼的事实。 
  但——阙显阳为什么要用那种眼光看她?在她的想象中,阙显阳看到她时的表情可以是惊喜,可以是不可置信,可以是一切一切,但,独独不能这么复杂,像是他寻她多年、像是他负她极深、像是—— 
  芮允凡陡地停止转动的思绪。 
  为什么她要去猜测阙显阳的表情所代表的涵意?为什么事隔十七年之久,阙显阳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仍旧可以左右她的情绪! 
  停止! 
  芮允凡阻止自己再去猜测阙显阳他目光所代表的意义,她用冷漠伪装自己初见他时波涛汹涌的感情;只要她伪装得够好,将「芮允凡」这个角色扮好,从此以后她跟阙显阳一家便成陌路,毫无瓜葛。 
  芮允凡像是在念咒似的提醒自己,要自己坚强;就在她武装好,以为自己足以去面对突如其火的状况时,一句「盼盼」唤得她心神俱裂。那是她久违的名字啊! 
  「盼盼!」 
  这声惊呼出自于阙宇昂之口。 
  原先是在他老爸的办公室溜达,顺便聆听老爸千篇一律的训词,正当他无聊的想蹲在地上数蚂蚁来打发时间之际,老爸的专线响起,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跟他老爸报告什么重要事件,以至于他老爸竟然会停止数落他,急急的下楼去。 
  而他正好无聊得慌,所以就顺道下来看看,没想到下来后,看到的果然是青天霹雳的事。 
  「你是盼盼!」阙宇昂看到盼盼出现竟比阙显阳来得激动。 
  虽然盼盼失踪至今已十七年,但,何妈妈是阙家一、二十年的朋友,而且自从盼盼走失、何伯伯去世以后,两家的关系更是密切,何妈妈等于是看着阙家五个兄弟长大,而眼前这个女孩——她跟何妈妈年轻时简直是一模一样,若非是母女,怎么可能如此相似! 
  阙宇昂根本就认定了眼前这个女孩就是盼盼。 
  「不,我不是。」芮允凡强逼自己要镇定。 
  她努力了好久才稍微摆脱童年的阴影,她不想在这一刻功亏一篑;封住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房,芮允凡开口说着她在心里以念了好几年的「事实」。「我叫芮允凡,不是你口中的盼盼。」芮允凡不看阙显阳,尽量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阙宇昂身上。 
  对她而言,面对阙宇昂显然比较容易些。 
  「你认错人了。」芮允凡再一次强调「事实」。 
  阙宇昂张口结舌了老半天。「可是……可是你跟何妈妈长得好象。」他比着她的头、比着她的眼。「真的好象!」 
  「我不认识什么何妈妈。」芮允凡一句话就打断所有的可能。 
  「怎么可能不认识,何妈妈是你妈,你走失的时候,何妈妈还很伤心难过,差点哭瞎了眼睛,我还记得——」 
  「阙先生对不起,我不想听那些与我毫无干系的事。」芮允凡深吸口气,抬头挺胸地以「芮允凡」的身分召告他们,「我只是个单纯的学生,今天来只是想拿回我的作品。」 
  芮允凡抱住自己的作品,像是守住自己的心跳,不让阙家的人看出她的紧张。 
  她欠了身,说了句抱歉,拉着玉青想逃开这个她避之危恐不及的一家人。她不想在这地方多待个一秒钟,更受不了阙显阳直盯着她看,像是想看穿什么似的目光。 
  她就要逃了! 
  阙显阳却愣在原地无法动弹。此时此刻他脑中飞掠而过的是盼盼三岁,初见他时人中挂着两管鼻涕的模样,再来是他的冷情以对,刻意使坏……他甚至记得盼盼为了讨好他,额头前还留了个疤。 
  那个疤还在吗? 
  阙显阳的目光对上芮允凡的脸,他的视线在她前额仔细梭巡;可惜她的浏海挡去了他的视线。 
  就在显阳发愣的同时,阙应龙却以长者之姿挡在芮允凡的面前。「芮小姐,我想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谈。」阙应龙不动声色地以眼角的余光瞥往显阳的方向。 
  自从「盼盼」出现至今,显阳还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太清楚盼盼对显阳的影响,所以他不觉得显阳会任由这女孩再度由他眼中消失。「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就是盼盼。」 
  「有理由!」芮允凡的声音因恐惧而尖锐起来。「有什么理山也是你们阙家的事,与我芮允凡毫无关系。」 
  「如果你真的就是盼盼,那么我们的猜测便与你有关;芮小姐,若你真的不是我们要找的盼盼,那你不妨当做件好事,与我们谈谈,早点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这样对你、对我们都好不是吗?」阙应龙坚持自己的立场去说服芮允凡。 
  芮允凡明白自己是躲不掉了。 
  「好,我跟你们谈。」她虽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却没料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我可以打个电话让我家里的人来陪我吗?」 
  「当然可以。」阙应龙也想知道盼盼这十七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芮允凡根本就没空去探究阙家人的想法,她急着跑去打电话、讨救乓,而林玉青则紧跟在后头。 
  到目前为止,玉青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待家人接电话的同时,允凡将童装塞给玉青,要她先回去。 
  「不,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陪你。」 
  「玉青,你还有课。」 
  「可是你的事比较重要,况且你今天之所以有麻烦上身,全是我惹的祸。」林玉青觉得自己有义务陪允凡一起承担、面对。 
  芮允凡让阙显阳—家人搅和得方寸大乱,现在根本没多余的心力去跟玉青解释事情错不在她。 
  叹了口气,芮允凡任由玉青坚持地留在她身边。 
  电话一通,是她哥哥接的电话。 
  「哥,我是允凡;出事了,你把我的出生证明,跟我们家的相本都带来『朝颜』百货好不好?」 
  芮允凡只交待要带的东西,却没说明原因;芮观书在电话那头却听明白了,因为他们芮家等这一刻已等了十七年了。 
  芮爸爸跟芮观书拿着足以证明芮允凡身世的证明资科,赶到「朝颜」百货;「朝颜」的工作人员直接将芮家的人带到会客室。 
  芮允凡一看到亲人,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抱住了父亲,像是找到安全的港湾。 
  芮仲霖抱住女儿,无言的给她支持,要她别怕,一切有他在。 
  等芮允凡冷静下来,她才又想到另一个不能承受她就是盼盼事实的人,「妈呢?蚂知道吗?」 
  允凡的哥哥芮观书摇头。 
  他们没敢让妈知道,因为直到今天,妈还不知道原来的允凡早已死去。 
  听到妈还不知情,芮允凡松了一口气,喃喃低语:「那就好,那就好。」 
  芮观书握住允凡的手,要她坚强,因为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骗过了阙家的人,允凡的恶梦才算真正脱离。 
  芮仲霖跟阙应龙寒喧几句之后,便进入问题核心,芮仲霖直言不讳地开口:「允凡是我们芮家的女儿,不是你们口中的「盼盼」。」 
  芮仲霖将手中的资科放在桌上,推向阙家人。「这里有允凡的出生证明,跟她从小到大的照片。」 
  急躁的阙宇昂迫不及待地抢过来看;而光一张出生证明就把阙宇昂的信心满满全打进地狱里, 
  「这怎么可能!」阙宇昂不肯相信眼前所展现的真相。眼前这个女孩明明就是盼盼没错,但——她若真是盼盼,为什么出生资料如此详尽? 
  还有——那些照片是怎么一回事? 
  从出生到现今,芮允凡的成长全有纪录可寻。 
  「不可能!」阙宇昂喃喃自语,且将所有的证据推往父亲的方向,看父亲能不能找出疑点。 
  阙应笼接过详实的纪录,看了一遍之后,笃定芮允凡就是盼盼的信心一点一滴的流失。 
  「显阳。」阙应龙将资科递给显阳,想知道儿子的想法。 
  阙显阳却看都不看那些所谓的「证据」一眼,他——只愿意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事实。 
  冷不防地,阙显阳伸出手覆上芮允凡的额际。 
  芮允凡心惊地想退开,阙显阳右手攫住她的手臂,左手拨开允凡额前的浏海。 
  阙显阳笑了。 
  允凡的右眉梢处留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你是盼盼!」阙宇昂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芮允凡额前的伤疤当众宣布:「这个疤是盼盼三岁那年摔破小碟子所留下的疤痕,你如果不是盼盼,为什么会有这道疤?」阙宇昂也记得盼盼第一天到他家时所发生的意外。 
  芮家的人早防到了这一点,他们提出了伪证,告诉阙家人,「允凡之所以有这道疤是十七年前的一场车祸。」芮仲霖从一迭资科中找出十七年前允凡出事那天的档案。 
  十七年前允凡头一天上幼稚园,却遇上娃娃车翻覆的意外;允凡在济世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才去世;而他们也就是在那里遇到了盼盼。 
  初见盼盼时,她是个弃儿;听医院的护理人员说,盼盼晕倒在大马路上让人拾获,那时的盼盼又瘦又小,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 
  他们不知道年幼的盼盼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在医院里,盼盼不哭、不闹、不说话,就像个自闭儿似的。 
  刚丧女的他看到与允凡同年的盼盼竟有如此可怜的遭遇,便起了怜悯之心;后来妻子不愿接受允凡已死的消息,精神紊乱中看到盼盼又误以为盼盼就是允凡。他不忍让妻子伤心,于是买通了济世的医护人员,伪造文书交换盼盼与允凡的身分。 
  还好,当初为了瞒住妻子,所以他们将所有的文件伪造得十分详尽,不露任何破绽,就是没想到这份文件今天还可以帮盼盼一把,骗住所有阙家的人。 
  阙宇昂看着那份病历,只觉得神奇。 
  「这个世界小得奇怪!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长得如此相似已经不简单了,竟然连额头上的疤都长得一模一样?且位置还丝毫不差,这就够离谱了!」 
  「我们没有理由编谎来骗你们。」芮观书不喜欢阙宇昂的态度;这阙家三公子虽吊儿郎当,状似漫不经心,但字字句句都充满着讽刺。 
  然而阙家三公子却还不是这屋子里最恐怖的那一个;最恐怖的是那一个不说话,净是冷眼旁观的阙显阳。这样的人只相信他所看到的事实,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事。 
  阙宇昂不管芮家所持有的理由是什么,总之——「我们还得等个人来,才能决定芮允凡是不是盼盼。」 
  「等谁?」芮观书蹙眉。他不喜欢事情变得这么复杂,扯出的人愈多,对他们芮家愈不利。 
  「盼盼的妈。」阙宇昂宣布答案。 
  芮家一行人全变了脸色,其中更以芮允凡的惊讶最甚,阙显阳甚至察觉到允凡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若不是盼盼,那她怕什么? 
  阙显阳的眼直勾勾的锁在芮允凡脸上,盯着她秀丽的容颜,想从允凡脸上找出她之所以这么惊惶的缘由。 
  何秋影到了,一屋子的人全等着她开口证实,究竟芮允凡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盼盼? 
  何秋影看着允凡,心思白转千回。 
  「何妈妈,你看出结果没?」阙宇昂很没耐心,受不了漫长的等待,急巴巴的要答案。「她究竟是不是盼盼?」 
  何秋影再看允凡一眼,视线连带地扫过允凡身旁的显阳。 
  她知道显阳多希望允凡就是盼盼,但是——眼一闭,何秋影灭着良心摇头,开口回答:「不是。」 
  「不是!怎么会不是?」最难接受芮允凡不是盼盼的人竟是阙宇昂。「何妈妈,你看仔细了吗?这芮允凡的眼、口、鼻就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你怎么没丝毫怀疑,便一口断定芮允凡不是你女儿呢?」 
  「宇昂,孩子是我生的,不需要多看几眼才能定论;芮小姐她……只是长得像我罢了。」 
  「何妈妈,没有血缘关系的二人,却长得如此相似,机率有多大呢?」阙宇昂是真急了,口气难免坏了点。 
  「宇昂,注意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阙应龙出声训示儿子;虽然他也觉得秋影的态度太过怪异。 
  照常理来看,找到盼盼,最兴奋、最激动的人该是秋影,但面对芮允凡的出现,秋影不但没有丝毫的惊喜,还冷静得很。 
  「秋影,你确定芮小姐不是盼盼吗?」 
  「我确定。」何秋影走近芮允凡面前,提起允凡的右手臂,开口:「盼盼的右手臂有一块紫红色、铜板大小的胎记;而芮小姐手臂上并没有这样的胎记。」 
  「会不会本来有,但长大后淡掉了。」阙宇昂猜测。 
  「不,允凡从小到大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胎记,而且有照片为凭。」芮仲霖把照片翻到允凡小时候赤裸着身子洗澡的那一张写真。 
  光裸着身子洗澡的小女孩在浴盆里玩得眉开眼笑,骨瘦如柴的手臂一片白洁,的确没有紫红色的胎记。 
  阙家的人虽不愿相信,但当所有证据一致地指向同一个事实,证明芮允凡不是他们要找的盼盼之际,他们也只有接受了。 
  「不,单以一个胎记就断定芮允凡不是盼盼,这太武断了,我觉得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去验DNA。」阙宇昂觉得唯有这个法子才可以让人信服。 
  「不用了。」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阙显阳驳回宇昂的建议。「没有必要验DNA,我相信妈的话;毕竟,盼盼是妈的女儿不是吗?」阙显阳回头看着何秋影。 
  再试一次,如果何秋影可以正视他的目光,坦然不回避,那他可以忽略整个事件的微小破绽,愿意相信芮允凡不是盼盼。 
  阙显阳的目光固定在这十七年来他视如亲生妈的何妈妈身上。 
  何秋影被他看得心虚,刻意的避开显阳的目光,眼神落向别处。 
  阙显阳看到何妈妈的神情,难过地别过脸,他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证实。只是他不懂,她们为什么要骗他? 
  十七年!为了盼盼走丢的事,他自责了十七年;这十七年来,他没有一刻放过自己,他甚至不许自己活得幸福,而——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待他,明明活着却要装做死了;明明早已相认却要假装成不曾相识—— 
  该死,这十几年来,他到底成了什么! 
  阙显阳闭上眼,告诉自己别跟何家的人计较,毕竟最初错的人真的是他,他——努力调适、沉淀了自己的愤怨过后,这才转过身子,对芮家的人深深一鞠躬,「很抱歉造成你们的困扰,我想另千金也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他决定放弃了。 
  十七年,他背负这个原罪也够久了;何家之于他,他不想再多提;至于何盼盼——她既然急着躲避他,宁可换个身分过日子也不愿意与他相认,那他还强求什么呢?她想怎么样过她的日子,是她的自由;他阙显阳,决定解放自己,不想再牵挂何家的任何一个人。 
  他决定放弃了!不再紧咬着她就是盼盼!对于这样的事情发展,允凡该是开心得不能自己,毕竟这是她盼了好多年的结果,而它现在真真实实的发生,可她的心情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开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绪?允凡不懂,但这一次她选择了回避,不去深思自己心为何空荡荡的,究竟是遗失了什么东西,她只想逃开阙显阳,逃得愈远愈好。 
  芮仲霖看出女儿的不自在,于是起身告别。「误会既然解释清楚了就好。我们也该走了。」 
  阙家的人跟着起身送芮家的人出去。 
  宽敞的会客室独留下何秋影跟阙显阳。 
  何秋影明显的察觉到显阳的阴沉,她以为显阳又是为了盼盼的事而落寞。「显阳,忘了盼盼吧,就当盼盼真死了,你——」 
  何秋影话未说完,阙显阳从椅背上拿起西装外套,用动作打断她的话,「我送您回去。」 
  他的态度虽温和,但何秋影可以感觉到显阳刻意制造的距离。 
  何秋影慌了。她甚至不懂一向与她非常亲近的显阳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冷淡? 


  第五章 

  阙显阳企图抑止心中的怒火,但背叛与欺瞒的事实如排山倒海的袭向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愈想心愈难平静,更无法相信自己一直信赖的人竟会欺瞒着他。 
  什么紫红色的胎记!盼盼住在他家的那一段时日,都是他在照顾盼盼,盼盼有无胎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起初,他还会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错;但,当他看到芮家人拿出照片当举证时,那张婴儿照是那么的眼熟。 
  犹记得十七年前,何妈妈刚失去盼盼时,每回他去何家,何妈妈总爱拿盼盼小时候的照片看过一次又一次。 
  芮允凡神似盼盼,甚至连额头前的疤位置都一模一样,这些都能说是巧合;但,小时候拍的照片会有相同的场景吗? 
  那张照片明明就是在何家拍的,地点就是何家的浴室。 
  他们当他是傻子吗? 
  随着怒气的攀升,阙显阳踩重油门,仪表板上的时速一路狂飙;何秋影坐在车子里头明显感受到阙显阳的怒意。 
  突然,僻静的路口冲出一只小猫,阙显阳下意识的踩煞车,方向盘向右旋去—— 
  「碰」的一声,阙显阳的座车撞上路旁的行道树。 
  何秋影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吓到,还好她搭车一向行系安全带的习惯,现在最重要的是看看显阳要不要紧? 
  何秋影转脸去察看阙显阳,只见阙显阳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满脸都是血。 
  「显阳!」何秋影心急的想看他的伤势。 
  阙显阳却—个拨手挡去何秋影的关怀;顺手抽了几张面纸,拭去额前汨汨的血流。 
  愈拭,他的心愈乱;到最后,他索性丢下车子,冲出车外透透气。 
  看着显阳莫名的行径,何秋影有说不出的惊惶;连忙解开安全带跟着下车,追上显阳。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路上阴沉着脸不说,还不顾性命地飙车,你是拿自个儿的性命在开玩笑吗?」何秋影叨叨絮絮的念着。 
  阙显阳猛然止步,回头瞪着他一向敬爱有加且视如亲生妈的女人。 
  何秋影的喋喋不休倏然停止,「你知道了!」 
  阙显阳突然大笑,「知道?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知道我对盼盼的走失有多内疚,而你——十七年来,我待你一如亲生妈,竭尽所能的替盼盼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而我最后得到了什么?一个欺瞒!竟是一个欺瞒!」阙显阳仰天长啸,痛苦的表情让人心酸。 
  「孩子,不是这样的。」何秋影想抱住他,跟他解释。 
  阙显阳绝情的躲开她虚假的安慰。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说说看,你是怎么找到你女儿的?说说看,这些年来,你又是怎么冷眼旁观我的内疚?有没有暗地里取笑我的愚蠢,取笑我如此无可自拔地陷在悔恨里?老天!前几日我甚至还当着你的面说要娶盼盼的牌位,你一定把它当成茶余饭后的话题,跟你女儿一起笑话我。」 
  该死的!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自己蠢得可以! 
  阙显阳被前所未有的难堪给击倒,踩着愤恨的脚步离开。 
  何秋影在后头追喊:「孩子,你听妈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没错,我的确早就知道允凡就是盼盼,但——是盼盼不许我说的呀;她说她怕你,她不愿再面对过去的一切,甚至开口要胁我,如果透露一丁点的口风让你知道,那么她就永远不见我——」 
  听到何秋影字字血泪,阙显阳倏然停下脚步,背对着何秋影,冷冷的开口。「因此为了顺遂你女儿的心愿,所以你忍心看我陷在十七年前的错误里!守着那份自责过一辈子?!」 
  阙显阳无情的指控像阵冷风似的冻寒何秋影。 
  霍地,阙显阳笑开来,「也难怪,毕竟盼盼是你的亲生女儿,按理,你的确是该向着她一点。」阙显阳的嗓音里有遭人遗弃的苍凉。 
  认清这样的事实,阙显阳不再多说一句,便举步离开。 
  这一次,他不再回头! 
  何秋影绝望地跪倒在人行道上,看着显阳头也不回地走。 
  她知道这一回是彻彻底底的失去这个孩子了! 
  接到妈生病的消息,芮允凡急急的赶回何家。 
  跟阙显阳一样,她也有一把何家的钥匙。打开铁门,在玄关处脱下布鞋,芮允凡飞也似的跑进妈的房里。 
  何家,她来过无数回了,每次都是趁阙显阳回阙家聚会的日下,她才得以与妈见上一面。 
  而今天则是个例外,妈病倒了,而且从妈电话里语无伦次的片断中她得知阙显阳似乎已经知道她的身分,且对妈的欺瞒十分不谅解。 
  她不清楚阙显阳是怎么从她自认完美的谎言中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她唯一清楚的是妈对阙显阳的重视。 
  三年前,她意外地得知自己与芮家并无血缘关系,她便央求父亲替她寻找亲生父母。 
  透过各种管道与她童年的片断记忆,他们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由警局的失踪记录找到何家,寻得亲生妈。 
  从亲生妈口中,她才知道原来她童年时的恶梦是真实存在;她的生命里的确有个小男孩曾无情的弃她于不顾。 
  芮允凡永远忘不了自己小时候的自闭,忘不了自己看了两年的心理医生才渐渐医好被遗弃的恐惧;为此,当她找到亲生妈,头一个条件就是不许妈对第三人提起她的存在。 
  妈原是不肯,并且多次跟她提起阙显阳的愧疚;但那些愧疚打动不了她,是她执意封锁秘密不许妈提及,最后为了挽回她,妈才答应她的要求,暂享偷来的天伦之乐。 
  她原以为她跟妈会这么偷偷摸摸的过一辈子,没想到她与阙家在阴错阳差下还是碰了面;阙显阳最后还是知道她就是盼盼。 
  问题是,阙显阳有什么理由生气? 
  最该生气的人是她啊! 
  是他的出现、介入,逼得她必须用另一个身分活着,连跟亲生妈见面都得偷偷摸摸,不能光明正大。 
  打开纱门,妈就躺在榻榻米上,病虚的容颜让人担心。 
  「妈。」在门口脱了拖鞋,芮允凡跪着前进,捱到妈身边,握着妈发热的手。「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何秋影虚弱地开口。「我没事。」 
  「都躺在病床上了,还说没事!」 
  「我只是小感冒。」
  「小感冒也得医啊!而且你的气色不大好。」芮允凡伸手探向妈的额头。 
  没发烧,但她仍是不放心。「是小感冒也得让医生看看,病才会好。」 
  「我看过医生,也拿了药。」何秋影指指身边的药包给芮允凡看。「是宇昂带我去看医生的。」 
  听到阙家的人,芮允凡便浑身不自在。 
  她仓皇站起来。「我去厨房煮些稀饭,你空腹吃药对身体不好。」她急着避开阙家的一切。 
  何秋影叹了口气。「还是不行吗?盼盼,这么多年了,你仍然不能原谅显阳,坦然面对你们之间的事吗?」 
  「妈,你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我说过了我不想与阙家的人再有任何牵扯,与阙显阳有关系的人是盼盼,不是芮允凡。」为了切断与阙显阳的关系,她可以一辈子不承认自己是盼盼,而当允凡的替身。 
  何秋影紧抿着嘴,闭口不语。 
  「妈,你不要这个样子。」芮允凡跪回妈身边。「你为什么要逼我去面对我不愿面对的事呢?」 
  这一次,何秋影闭上双眼,不想再理女儿。 
  有一度,芮允凡以为妈是气绝,不再理她了;但,当她看见沿着妈眼角流下的眼泪时,她才明白妈的心思。 
  对她,妈多是不舍的;但,这样的不舍敌不过阙显阳与妈十几年的感情;相较于她,妈与阙显阳显然是亲近一些。 
  何秋影的病况愈来愈严重,入冬以来最冷的那一天,甚至还被送进急诊室急救。 
  当芮允凡匆忙赶到时,阙家的人除了阙显阳之外,全都到齐了。 
  芮允凡没出面跟阙家的人寒喧,只在得知妈病危时,垮下脸在心里怨怪阙显阳的冷情无心。 
  妈都病重了,他还狠得下心不来探病:偏偏,妈最在意、最想看的人却是阙显阳,只有阙显阳才能医好妈的心病。 
  浑帐!他凭什么这么做? 
  是,她是得罪了他、是骗了他,那又如何?与他有怨的人是她芮允凡,跟妈一点干系也没有,为什么他要迁怒于妈? 
  芮允凡累积了十七年的怨气,一口气全爆发出来。 
  她忘了恐惧、忘了害怕,跟阙家人要了阙显阳住处地址后,拦下计程车,一路狂飙到阙显阳的住所。 
  她按了十几分钟的电铃,都没人应门,又用手机Call他,也没回应,最后她打了电话到「景阳工作坊」去,是阙显阳的合伙人接的电话。 
  他说,阙显阳应该在家赶设计图。 
  应该!什么是应该? 
  若应该等于事实,那她现在就不会抖缩着身子待在这吹冷风。 
  该死的!阙显阳是去哪了? 
  芮允凡等到脚酸,捱着墙角坐下,整个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阙显阳终于回来了。他一眼就看到缩在门前的芮允凡。 
  她来做什么?阙显阳皱着眉,心中的愤怒慢慢聚拢。 
  不管她来做什么,都与他无关;他不想当个傻子,再去惹何家的人。 
  漠然的拿出钥匙,阙显阳迳自开了门。 
  一直眯着眼打盹的芮允凡听到细碎的声音,叮叮咚咚的—— 
  她霍地张开眼,侧过头往上一瞧,正好看见阙显阳要进门。 
  「等一等。」她叫了出来,连忙从地上跳起来。「我有话告诉你。」 
  问题是,阙显阳没兴趣听。他的动作没稍做停歇,身子闪进门内。 
  「妈住院了。」芮允凡急急的说明。 
  而回应她的却是「碰」的一记关门声—— 
  阙显阳把门甩上,落锁,徒留芮允凡一个人张口结舌的瞪着门板。 
  是啊,他原来就是个冷情的人,十七年前,他都能不顾她不过是个三岁大的孩子,狠心地弃她于大街之上,而今,他又怎么会为了她妈的病而心软。 
  然而——他的狠心,躺在病床上的妈并不知情,妈还眼巴巴的盼着他去探望。 
  强压抑住心中的不满,芮允凡又去按电铃。 
  她跟阙显阳算是杠上了! 
  阙显阳脱掉风衣,冲了杯热呼呼的咖啡捧在掌心暖手,卓立的身影就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 
  今天寒流来袭,台北的最低温只有七度。 
  听说昨晚就连阳明山上都下雪了,那意味着接下来的这几天都会是寒冷的天气。 
  寒冷的天气—— 
  阙显阳的眼睛下意识的瞥往楼下,一直等待那抹娇小的身影走出大厦,从此以后远离他的世界。 
  然而他等了好一会儿,却依然没等到。 
  莫非——她人还在门外! 
  阙显阳的心霍地一紧,连忙看向大门。 
  心里有股冲动想打开门,让芮允凡进来;但,先前她抵死不承认自己就是盼盼,甚至连同她妈一起设计骗他的景象跃进脑海;那一幂幕的记忆一次次的提醒他曾经有多难堪,让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他说过他不再插手理会何家的事,不再将何盼盼的事摆在他心中,所以何盼盼是死是活、是冷是热与他无关。 
  阙显阳强逼自己坐回桌前画稿,藉由画稿将盼盼的身影逼出脑海之外。在心乱如麻的情况下,这样的坚持与伪装竟也足足撑了三个钟头之久。 
  他抬眼看看时间,挂钟上指着子夜十一点。都十一点了,按理来说,她该走了吧。 
  阙显阳披上外套,打算外出觅食。 
  睡眼迷蒙里,芮允凡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阙显阳。 
  阙显阳跨出门槛,意外的对上芮允凡的脸。 
  她还在! 
  阙显阳讶异她的毅力,且不情愿的承认当他看到允凡的那一刹那,他的心里的确添了份不舍;而有了不舍之情之后,再怎么强硬的心也软了大半。 
  他蹲下身子,对上允凡的视线,柔声地问她:「说吧,你想跟我说什么?」 
  「妈病了。」她因冻僵,嘴皮有点发抖;那样子像极了她三岁时的可怜模样。阙显阳看了于心不忍,伸手抱着允凡进屋,又倒了杯热茶给她暖暖身子。 
  芮允凡捧着热茶却不喝,急切的对他说:「妈想见你。」 
  「我知道了。」他冷淡地回应。 
  「那你什么时候去看她?」芮允凡又问。 
  阙显阳却闭口不答。让她进屋是不忍心看她在外头吹风受凉,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得寸进尺的要求他原谅她们的恶意欺瞒。 
  见他不语,允凡急急的开口说对不起。「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很抱歉,可是出主意瞒你的人是我,妈她刚开始并不想骗你。」 
  「可到最后,她还是骗了我不是吗?」 
  「那是因为她拗不过我的要求。」芮允凡捧着热茶,手有些发抖,面对阙显阳,她仍是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坚强。「妈嘴理虽不说,但我知道她很在乎你。」芮允凡尽力去陈述一件单纯的事实,不让自己的情绪参杂其中。 
  「你到底想说什么?」阙显阳点了烟,有点不耐烦了。他让她进来不是要听她说些言不及义的事。 
  她从进门到现在除了抱歉,除了要他去见她妈之外,就没别的话好说了吗?她甚至不提当年,且以这种方式再一次地向他表示她根本就不想与他有任何关连;既是如此,她又何必来找他呢? 
  阙显阳的心情陡地变得恶劣、悒郁。 
  「你能不能答应我去见妈一面?」芮允凡再一次提出她的来意。 
  阙显阳吐出一圈圈的烟雾,将阴郁的情绪掩在白雾里。 
  良久之后才捻熄烟草,转过身来面对芮允凡。 
  他直勾勾的眼望着她的眼瞳,深入灵魂。他问她:「你凭什么要求我这么做?」 
  「你向来敬她如母不是吗?」 
  「哼。」阙显阳口中逸出一声嗤笑。「我也记得你态度坚决的并不想与我有任何关系。」 
  听到阙显阳提到她,芮允凡身子一凛,有了惧意。 
  「这事跟我没关系。」她压抑心里的恐惧,抬头挺胸地佯装坚强,要他别将她的事扯出来。 
  「跟你没关系?」阙显阳的眼神转沉。「我以为我之所以会跟你们何家扯在一块,全是因为你的关系;十七年前,你若没出现,我这十七年来不会活得这么痛苦。」 
  「你之所以活得痛苦,那是因为你弄丢了我。」 
  「而你真丢了吗?」阙显阳咬牙切齿地攫住芮允凡发抖的手臂。「没有,你根本就没走失,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跟何家有联络,只有我像个傻子似的,拚命找寻你的行踪。」 
  只有他像个傻子似的,偷偷的将她放在心里藏着,不敢一日或忘,深怕一忘了盼盼,盼盼就真的灭绝在人世间,从此没人记得有个叫何盼盼的女孩曾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不是一直跟何家有联络;我是真走丢了,我甚至还晕倒在大街上,当年要不是我养父母救了我,我早死在街头了。 
  阙显阳,你口口声声的指责我骗了你、对不起你,但你为什么不扪心自问,问看看当年要不是你的恶意遗弃,我跟我妈会有这样的下场吗?」说到激动处,芮允凡提起衣袖抹泪。 
  「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错失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曾是个自闭儿?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使自己相信这世上有人爱我?你知不知道我找回亲生妈,却得知父亲已死时,我心里是多么恨你?! 
  我恨你,要不是你,我今天不用隐身于另一个身世;要不是你,我不会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死了十几年却一点都不知情。阙显阳,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想见一个这么伤你,甚至改写了你一生遭遇的人吗?」芮允凡咄咄逼人的追问。 
  她企图让阙显阳了解她内心的感受,期待他多少会因为他曾伤她那么深,而体谅她之所以不敢承认白己是盼盼的原因。 
  阙显阳终于明白盼盼这十七年来的想法,原来他真的伤她那么深,而她当真那么恨他! 
  慢慢的,他松开禁锢她的手。 
  「对不起。」他说了这十七年来,他一直想对她说的话。 
  芮允凡有一刹那的怔忡。 
  打从她懂事以来,她一直以为她的骨血里流着恨他的血液,她以为这一辈子无论谁来劝,她都绝不可能轻易的原谅阙显阳对她的伤害。 
  但——今天他短短一句「对不起」便击溃了她多年来的自以为是。 
  她发现她没想象中的坚强,也没想象中的狠心。 
  她竟如此轻易的原谅阙显阳,不想再计较过往的不愉快。 
  伸手抹去了颊边的泪,芮允凡强扮出笑脸来。「算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今天说开来后,就当没发生过那一回事;妈还等着你去看她呢。」芮允凡没忘记她之所以来阙显阳住处的真正原因。 
  「我明天早上就去。」短短的—句回应,算是阙显阳已原谅了何秋影与芮允凡的联合欺瞒。 
  事情已解决,两人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那——我回去了。」芮允凡站起身道别。 
  阙显阳没做任何慰留,只是礼貌的开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招计程车就行了。」芮允凡急急的谢绝。 
  她才原谅阙显阳,但并不代表她已不怕他。更何况,她跟他还不熟,她要是真让阙显阳送,只怕要一路沉默了。 
  阙显阳明白允凡的顾虑,只是——「十七年前我因一时的意气而弄丢了你,十七年后就不会为了所谓的尴尬问题,让你一个女孩子独自搭计程车回家;为了你的安全问题,我坚持送你。」 
  阙显阳拿了外套跟车钥匙,外套是给允凡穿的。「你可以选择—辈子都不跟我说话,当我是个陌生人;但,就听我这一次好吗?我才刚从罪恶感中得到解脱,现在我不想再冒一次失去你的风险。」阙显阳淡淡的陈述他的想法。 
  芮允凡听了好难过、好难过。 
  其实她只想离他离得远远的,并不想用拒绝的态度来伤害他:然而,对他的伤害已造成了不是吗?现在只怕她跟阙显阳之间,不用她刻意营造,他们之间也会渐行渐远,直到再无交集。 
  想到这,芮允凡紧紧抱住阙显阳丢给她的外套,护住自己塌了一小块的心房,这种感觉闷闷的,总觉得难受、想哭? 
  为什么她对阙显阳的感觉已不再单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