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要她嫁给这色老头?
抵死不从啊!
这从未谋面的“亲人”,
凭什么为著自己的利益就把她“卖”掉?
哼哼!她可不是逆来顺受的小绵羊,
就算他再有权势、有威望,她也自有一套办法!
啊!逃是逃出来了,可……怎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惨!想到那些断手断脚叛逃者的下场,她……
啥?他对她竟是特别的!
这恶魔外表下的温柔,竟如此让人难以招架!
但……她怎能不在乎这世俗礼教下的禁忌关系,
真和他成为恶星下的情人……
楔子
莲井深说要来看她。
正确的说,是来参加婆婆的葬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教她不寒而栗。
她九岁的时候他这样说;十二岁的时候,他也这样说;十三岁、十六岁时他都这么说;到她十八岁离开表叔家时,他还是这么说起码,他的传声筒潮崎健是这么说的。
现在,在她一个人独立生活三年后?他又这么说了。
但是,每一次他这么说,每一次他都没有出现过。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有例外吧。
九岁那一次,他说——正确的说,是潮崎健这么说——有一个重要的会议临时要出席;十二岁那一次,他必须飞到欧洲;至于十三岁、十六岁……那许多次的,不是有合并计划要商谈,就是其他重要事件要处理。总之,都有比来看她、遵守他自己的承诺还重要的事要做。
她从来没有失望过,甚至还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对这个人,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丝毫感觉。是的,她对他根本没感情没感觉。
她甚至有些烦躁。光听到他的名字,就有些寒颤。
她暗暗祈祷,这一次,最好也有什么事情绊着他。
第1章
从公寓出发时,就下起毛细的雨,到达殡仪馆时,毛绒绒的雨丝仍没有停,但也没有下得更大。
“表叔,表婶。”
难得的,表叔与表婶倒是先到了。陈朱夏机械的打个招呼。
婆婆的棺木就停放在租借殡仪馆的简陋灵堂里。说是葬礼,也只是最后上个香,作过简单的法事后,便将移棺火葬,仪式便完成了。
反正没有人会来祭拜。
“朱夏,你来了。”表叔拍拍她。
表叔有两个小孩,还在念书,没让她们跟过来。他们跟婆婆的关系其实也不算太亲。婆婆表哥的儿子,喊婆婆一声表姑;陈朱夏唤他一声表叔,关系其实表了又表。
“还有一点时间,你先休息一下。庙里的师父才刚到。”表婶看她脸色不太好,劝她休息。
表叔一家对他们不错,该关心该过问的,就算是敷衍,也表现得相当周到,她离开这三年,婆婆仍住在表叔家,表叔一家对婆婆也相当照顾。当然,每个月她都会定期拿一笔钱给表叔,当做是婆婆的生活费。还有莲井深——她知道莲井深在背后一直支付表叔,操纵这一切。
想到莲井深,陈朱夏的心情更沉下来。
“时间都差不多了……”表叔说:“嗯,朱夏,你想,莲井先生他会来吗?”
看来表叔也接到消息了。
“我不知道。”陈朱夏很冷淡。她甚至从未见过莲井深。
莲井深最好是不要出现、不要,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她怕。
“不知道莲井先生长得什么模样?一定很有威严。”表叔猜测。
不只是表叔.就连陈朱夏自己也没见过莲井深,连他的声音、字迹,一切等,都没有听过,都不曾与他有过任何具体的接触。
“啊!潮崎先生!”
表叔的目光越过她,声调忽然恭敬起来。
陈朱夏反射的回头。高大精悍,穿着一身黑西装的潮崎健大步走向他们。
“朱夏小姐。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的中文生硬,但说得通。先恭敬对陈朱夏道歉,再转向她表叔,脸色已一片漠然。
“金先生,金太太。”
“潮崎先生,你那么忙碌,还抽空特地来参加我表姑的葬礼,更是太麻烦你了。”表叔过于感激的表情,变成谦卑。
“哪里。这是应该的。”潮崎健上前上柱香,合掌、礼拜。而后才说:“莲井先生临时有事抽不开身,要我转达,朱夏小姐,请你节哀顺变。”
莲井深不来那是最好了。陈朱夏暗暗松口大气。
她没忘记婆婆万千嘱咐交代她的。在婆婆过世后,她不再有羁绊,要赶紧逃开莲井深,逃得远远的。
“朱夏。”表婶唤她。
法事的时间到了。
逃。是的。
她稍微懂事,就记得婆婆带着她一直在逃。
逃什么?她年纪小,不清楚。婆婆好像很怕有人在追她们,隔一段时间,就带她到新的一处地方。东迁西移的,从没在同一个地方安定太久。
一直到她九岁,她们到了表叔家。就是那时候,她第一次听到“莲井深”这个名字。
婆婆好像很怕这个名字。她不知道她在怕什么。
到表叔家后,她们就此安定下来。她也能好好上学了。在此之前,她们一直东躲西藏,以致于她到九岁还没能完成小二的课业。但婆婆好像一点也不高兴,显得十分无奈。
诵经声随着炷香的青烟,缠绕不去地,仿佛和灵堂外毛细的雨纠结在一块儿。
背后有一股寒凉的气息。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那是潮崎健没表情的眼光。在监视她吧。他始终站在她侧后一步远的地方。
她默默闭上眼,心思随着诵经声放空。
葬礼结束后,已经近午了。她坚持领回骨灰,不愿再等候。有些家属会将骨灰坛寄放在殡仪馆提供的小方室,再择期迎回骨灰。
那么一瞬间,一个人就转化成那样一坛骨灰。陈朱夏双手紧抱着婆婆的骨灰坛,抿嘴不发一语。
“朱夏。”表叔看看婆婆的骨灰坛。“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回表叔那里?我和你表婶随时欢迎你。”瞟了潮崎健的方向一眼。
“是啊,朱夏。你小表妹们都很想念你。”表婶附和。
“谢谢表叔表婶。我可以照顾自己,不必替我费心。”
表叔看向潮崎健,似乎不知该怎么做,而询问他的意见。
“朱夏小姐,”潮崎健开口。“莲井先生要见你。”他不多废话。
陈朱夏皱眉,有丝困惑。莲井深说要来看她,但他有事不能来这是潮崎健自己先前说的,难道他忘了吗?
“你说了。可是他有事不能来不是吗?”
“莲井先生要你到日本去见他。”
啊——她倒抽一口凉气,逸出一点惊恐瞪住潮崎健。
“要我到日本?”一句话说得万分困难。
“是的。”潮崎健不愠不火、不疾不徐,但很有力量。
表叔和表婶相视一眼,不敢有意见。
“为什么?”她要躲起来,远远逃开。
莲井深一直在背后支付她们的生活,但给得都刚刚好,好像精心计算过。
提防的,或许就是她这个打算步骤。
没有充足的经济来源,无法安全的躲匿,逃不出他的掌握。她才会迫不及待的离开表叔家,自立更生。
“莲井先生想见你。他是朱夏小姐惟一的亲人了。”无视陈朱夏表叔表婶就站在一旁。
亲人?陈朱夏忍不住打个冷颤。
“我不想离开这里。再说,我还有工作。”不能去。去了她就逃不开了。
“朱夏小姐,莲井先生吩咐我一定要带你回去见他。”口气仍然是恭敬的,但毫不心软让步。
她吸口气,缓缓吐出来。“我没有必要听他的。我在这里有我自己的生活,潮崎先生,请你转告莲井先生,我可以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请他以后不必再替我费心。”
“这些话,请你当面跟莲井先生说吧,朱夏小姐。”
“是啊,朱夏。”表叔帮腔。“莲井先生一直很关心你,于情于理,你也该当面谢谢人家。”
陈朱夏充耳不闻,固执的往外走,扬手招计程车。
潮崎健挡住她。他有意不碰触到她身体,却技巧的挡住她的去路。
不能硬碰硬。想,用力的想。该怎么做才好。
她退开一步。妥协说:“就算是要去日本.总要让我回家收拾东西吧?”
“莲井先生会帮你准备——”
“我习惯用自己的东西。”她很快打断他。
潮崎健想了一下。“好。那么,我送朱夏小姐回去。””
“你不会是要我马上就跟你出发吧?潮崎先生。”她—副惊讶地望着他。“婆婆的葬礼才刚结束,我非常的疲累,需要一些时间休息。”
那棕黑的眼珠审视的盯看她一会儿.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好。我帮朱夏小姐在饭店订个房间,明天——”
“我习惯住自己的房间。”她再次打断他,“这样好吧?潮崎先生.给我一天的时间,明天下午,我在公寓等你。你应该知道我住的地方吧?”
他不会不知道的。
莲井深的爪牙,又是他的心腹,怎么可能不知道。
停了五秒,潮崎健才点头表示同意。“明天下午两点。我会准时去接朱夏小姐。”
“我会等你。”
一天的时间就够了。
够她远走高飞。逃到海角天涯。
※※※
她的东西不多,全塞在小包包里了。
存折、金融卡、信用卡、身份证、护照……
检查到护照时,她呆了一下。
三年前,她离开表叔家前,潮崎健突然交给了她这本护照,里头已办妥了通往日本的签证。她简直不敢相信!他是怎么取得她个人一切资料的?才真正认识到,他们背后那无形的力量。
因为这本护照,让她意识到那恐怖;婆婆告诉她的,有关莲井深的一切,她才深刻感觉到那颤栗,暗暗准备逃亡的计划。
也是三年前,潮崎健突然交代她学日语。不照他的命令——或者说莲井深的命令去做的话,他就派一个人二十四小时盯死她。二十四小时受监禁的感觉非常的痛苦,她只好妥协。
但是,过了那个年岁了,再要重头学习另一种语言,非常的辛苦。她吃的苦头可想而知。
而且,最重要的,她学得心不甘情不愿,却在压迫下,必须花费相当大的心力去学习。莲井深会派人定期抽试她的能力,没达到要求,又是那种二十四小时强迫的监视督察。这更让她明了婆婆为什么会对他们那么顾忌。
她把护照丢进包包里,把车票塞进去。事先她已买好南下的车票。躲远一点,口袋里的现金,省一点用的话,足够她藏个半年。
逃。她必须要逃。
二十年前,她父母亲,也是这样的逃亡躲藏吧?
快十二点了。她吸口气。
在她住的地方十分钟的路程外,有家长途汽车客运公司的转运站。走得快的话,五、六分钟就可以到了。很快,她就可以脱离那巨大的无形的掌握力量。
她再吸口气,留下一盏小灯,打开门。
“朱夏小姐。”
门外站着的人,令她全身的血液冻结。
“你……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没料到的意外使得她呼吸困难,浑身颤抖起来。
“朱夏小姐一个人居住,我担心有安全上的顾虑。”平寂无起伏的声音,令人听不出任何意向。同样无动的眼神,不惊不急的扫过她手上的提包。
“安全?”陈朱复不禁拔高声调。“所以你就像在监守一个犯人似守在我门外?!”
她抖得牙齿都在打颤。原来潮崎健一直在监视着她,不会让她有机可趁。
“莲井先生交代,不能让朱夏小姐有任何闪失。”
所以他必须亲自盯着她,确实将她交到主人的手里。
江户初期,从潮崎家先祖跟随莲井家主子,誓死效忠,几百年来,潮崎家一直是莲井家族忠实的家臣。他从十四岁就跟着莲井深,不仅是莲井深重要的心腹,在他父亲少管事以后,更成为莲井家的大总管。
照理说,这种小事轮不到他亲自出马,但莲井深讨厌失败这种事,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所以他慎重处理这件事。
他第一次见到陈朱夏,她才九岁。十多年了,每次再见,她都成长了一点。大概是混杂了卑微的支那人的血液的关系,她长得并不十分像夏子小姐,完全没有大和抚子那种温顺娴素的神韵。除了皮肤白净这一点,她的浓眉大眼,她的细手长腿,她张扬分明的轮廓,都与夏子小姐的细致娇小与含蓄内敛相差甚远,一眼可看出她身上那卑微血统作祟的部分。那不驯与不安分柔顺。
她成年礼那天,他遵照莲井深的吩咐,带了一套和服给她,并且拍了照片。莲井深看过照片后,便决定见她。饲养了她这么久,该是她回报莲井家的时候。
“时间不早了,朱夏小姐还是早点休息。”高大身材往前一逼,将陈朱夏逼回屋内。
她早该想到的。颓然坐在桌边,绝望的双手掩住脸。
逃不掉了。
国家、法律、正义、都帮不上她。像莲井家族那种人,多得是见不得光的手段,私下有巨大看不见的力量,足令他们为所欲为。
即使隔了一重海洋,也逃不开他们的魔爪。
婆婆的忧虑毕竟不是杞人忧天。她太掉以轻心,觉悟的太慢。
她逃不掉了。要来的还是来了。
第2章
那是个台风的日子,好像在为她的出场制造戏剧性的作用及效果。
被潮崎健领着进弥满森严气氛的厅堂时,当中一个感觉应该相当高大,神色阴冷,眉眼刻镂一种残酷色彩的男子,已经在等着她。
陈朱夏疲累的几乎虚脱,险些站不住。
出了机场大厦,立即的便有一辆黑色轿车载走他们。车门窗内上了黑帘幕,看不见外头的情景。她只觉得车子开了很久的时间,然后在某处地方车子停了,潮崎健要她下车,换了一辆也是黑色的车子。又继续开了两三个小时有吧?她也不确定。昨晚一整晚没睡,神经紧张加忐忑不安,此刻她能勉强支撑站着,已经相当不容易。
但正对着她,审视她的那名男子的眼光,让她警醒,不敢昏倒下去。
有一般人家客厅三倍大的厅堂,就只站了潮崎健,她,和那名有着残冷眼神的男子。
那就是莲井深了。
不必谁告诉她,陈朱夏一望便可确定。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她连她身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日白出门,这刻天已经黑暗。
“莲井本家。”高高站在上头的他冷森的眼眨也不眨。
这对她没有意义。婆婆没有告诉过她有关什么莲井本家的事。她想知道的是地理方位。
但她咬住唇,没有继续问下去。
莲井深左颊上有一道狭长的疤,不规则的,透着狰狞。他高大,身形挺拔定下心就分辨出,比潮崎健还高上一些;结实偾张的肌肉,一看而知长年经过严格的锻链。肌色是淡棕的,感觉吸饱了生气似,十分有力感。他的五官比一般日本人深刻一些,却不谦和,显然有着大和民族傲慢残狂的特性。如果没有脸颊那道疤,他应该算是英俊的。那道狰狞的伤疤破坏了他的俊雅,添加他给人的阴森冷残感。
那与潮崎健的面无表情,是全然不同的压迫感。更让人不寒而栗。
“过来。”他命令她。要她走近他,如同向帝王朝拜。
别反抗。她提醒自己。暗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
“你就是夏子的女儿。”并不是询问,而是审视。
被那双冷森的目光不带温度的盯着,极度的不舒服,像被刀锋冷的无形气流掐住脖子。
她觉得呼吸困难,厌恶的移开目光。
不。她不能让任何情绪泄漏。
就低着头吧。这是最好的防护。
“抬起头来。”声音不大,但坚冷,不准人违抗的胁迫力量。
她不由自主的应声抬起头。
“很好,你很听话。”夏子就是太不听话了。“现在起,你就是莲井朱夏。健,带她下去休息吧。”
不——
她抗议。嘴巴明明张开,却听不见声音,才发现她声音微弱沙哑的几乎窜不出来。
“请吧。朱夏小姐。”潮崎健领命。
就这样,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没有尊重,没有慰问,没有关怀,就只有命令和交代,她便像样东西一样,不被看作有人格有自我意志的个人般地受操纵掌控。
但不能硬碰硬。
耐心的,虚与委蛇,总会有机会的。
※※※
尽管身体非常的疲累,睡不到数小时,陈朱夏便醒过来。看看时间,半夜一点。
身体酸痛不已。疲累是一个原因;睡不惯榻榻米也是主要原因。莲井本家是传统和风的建筑,大概曾改建过,有些部分非常新颖,但整个宅邸给人的感觉却相当阴森陈旧。内里虽然翻新而现代化,骨子里仍布满腐朽气。
大概跟住在这里头的人有关吧。
古老的家族都有腐朽的气息。莲井家也不例外。
婆婆一直拖到过世前,才告诉她所知的一切。她对那些尚来不及沉淀发酵。
婆婆早富,用尽一切送独子到日本念书。她父亲二十岁时,在京都旅游时遇到她母亲夏子。夏子十六岁,柔弱张惶的模样激起她父亲保护她的本能。两个人在东京躲了一阵,最后还是回到海岛台湾。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安歇。夏子是因为拒绝家里安排的政策婚姻,而逃婚离家的,一直害怕莲井家派人追逐。因此即使来到小岛,也是东藏西躲。
“夏子她痛恨莲井家。”婆婆这么说。
生下她,补办妥结婚手续,她父亲和母亲不久后便发生车祸死亡。婆婆一直相信是莲井家派人害死他们的。那个时候她两岁,躲了七年后,瞧,还是被莲井深找到。婆婆更加相信她父母亲是被他们害死的;他们也绝不会放过她,所以暗地一直叫她有机会就要逃得远远的,脱离莲井家甚或者说,莲井深的掌握。
但为什么莲井家不会放过她呢?
夏子是外室生的,在莲井家没有地位,充其量只是牺牲品和工具。她的存在严格说,可有可无,为什么莲井家不放过夏子?——延续到她身上,而不放过她?
“背叛吧。夏子是这么说的。莲井家不容许有任何人背叛他们。夏子逃家被视为背叛,他们要她付出代价。”
婆婆也不明了,但婆婆相信夏子。事实上,莲井家一直没有中断追逐他们。看,最后他们还是被莲井深找到,在他的控制下。
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莲井家也对她们不大过问,根本可以说不关心她们的存在。现在却突然将她押来日本——她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他们渴望思念她这个多年来在外域孤独流离的“夏子的女儿”。
她有不好的预感。就像她所感到的颤栗一样。
其实与其说她怕莲井深,不如说她怕要面对的这些。但现在都已发生了,那忧虑惶恐反而沉淀下来。
她摸摸腰后。护照和一些现金及信用卡就藏在旅行用的暗袋里,用绳子挂着贴身藏在她腰后衣服内。
这也是为什么她睡得不安稳的原因之一。东西搁在那,不是很舒服,无法彻底的休息。但如此一来,随时捉到机会.她随时就可以逃开。
一点半了。
她翻身起来。身上还是原来的服装。
轻轻拉开门。吱嘎的细响放大成惊扰的鼓噪。她一吓,立刻停住,|Qī|shu|ωang|等了一会儿,才又小心的慢慢的拉开纸门。
长廊一片森暗。
她手扶着墙,摸索着前进。
稍早被带来前,她留意了方位。她现在的这地方,似乎是在整个宅邸的西南隅,与主屋凭一条回廊相连。她记得沿着长廊一直到底,往右转就可出到相连的回廊,回廊外是个小庭园,一边向主屋,一边应该就是高墙。
她站在廊上。太暗了,看不清。寒意很盛,没搭上外衣的她轻抖了一抖。
压下跳下回廊的冲动,拐过九十度的弯角,没目的的往主屋而去。
不能冲动行事。没头没脑的乱跑一通,是逃不远的。再说,他们也许只是看看她长什么模样,满足了好奇心以后,就会放她回台湾。总不成莲井家真要请她来当大小姐吧?!
所以这片刻,虽然念下心,她尚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处境。
屋里的人大概都睡死了。寒气开始渗到骨髓了,她已抑不住身体的颤抖,刚要掉头往回走,前方突然闪过一条白影。
“啊!”她乍跳出声。
白影听到惊呼声停住。从主屋透出的极弱的光线,可以辨出是一个人的轮廓。
那是一个女人。长发分散,脸色苍白。往她的方向淡漠的飘一眼,眼神没到,目光空白;那动作极静,没有丝毫生气。
陈朱夏下意识屏住气。等她想起要打招呼,白影女人已经飘远而不见。
她吁口气,又打颤起来。一转身,“砰”地撞到堵墙,定神了才发现那是一个人的胸膛。
“这么晚不睡,你在这里做什么?”猜忌极深的口吻。不悦,而且阴森。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他自己不也大半夜跑出来吓死人?
但他当然自认为不一样。他是莲井家的主人。
她不算矮,但他像堵墙般站在回廊中央,完全挡住她的去路,她才发现,莲井深当真非常的高大。
“我告诉你,你最好打消那些愚蠢的主意。”
愚蠢的主意?
“你以为我想逃走吗?”他更以为她那么没脑筋。“我身无分文,甚至连人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怎么逃走?”她顿了一下。“再说,我为什么要逃走?”
“就是有人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深沉的目光,没有回应她最后的话。
“我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那最好。”也许因为夜寒黑深,莲井深显得阴恻恻。
“那我该回房了。”她动一下,身体语言再明白不过。
莲井深侧身。“记住,下次没我的允许,不许你再这样随便走动。”
“是的。莲井先生。”
莲井深眸子一紧。“你叫我什么?莲井先生?”
“是的。莲井先生。”他不是听得很清楚了吗?
莲井先生……
“很好……”他居然阴冷的笑起来。手一挥。“走吧。”
原只是不能容忍夏子的叛逃,所以莲井家才不肯罢手,不停止对夏子的追缉。六年后他父亲过世,此后,久、宏、充三位莲井家的少爷也因为意外或疾病相继过世,莲井家由他当家,夏子的事原已准备做罢,反正夏子在莲井家一直无举足轻重,却在这时找到了夏子留下的女儿和照顾她的老太婆。
也罢,就当家畜看管着。他没兴趣理会,原来也对她不闻不问。不过,既然是夏子的女儿,也是莲井家的东西,必要时有用得上的地方。他让潮崎健去处理,偶尔想及,询问一声。潮崎带回的照片倒教他意外。
原来夏子的女儿那么大了。几年了?
正好,他可以给她机会,正是她为莲井家做出贡献的时候。她应该庆幸,他让她进莲井家门,又给她这个机会。毕竟,夏子可是一个叛徒,她的女儿能有这样的待遇,她应该感激万分才对。
但她居然敢叫他“莲井先生”!
这不像夏子。他没看到他预期、想要的畏惧。
不识时务的夏子生的女儿。希望她能聪明一些。
※※※
很快,陈朱夏就摸清楚她身在什么地方了。
趁着大白天,她捉住机会跳出回廊仔细察看了一番。她被安置的地方果然在西南隅,但从她站的地方,几乎看不到另外那一头。莲井家大得超乎她的想象。宅邸四周围了至少有一人半高的高墙,背后依山,左边墙有个小侧门,要到大门必须穿过主屋。东南隅也和西南院落一样,凭回廊与主屋相系。客房是独立的,在主屋侧旁另有一独立屋子,是道场。
她没能接近道场。还未走近它的侧围,就被一个满脸凶煞的男人吆喝赶走。匆匆退回西南院落,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已出来寻她。
“朱夏小姐,你跑到哪里去了?莲井先生交代过,你不可以到处乱跑的。”语气严厉,带着责备。
“我只是随便走走。”陈朱夏坐在廊上,回头看过去。即使在阳光下,莲井家还是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她母亲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将近十六年。
“朱夏小姐,请你快上来,进来屋子里。”简直是命令了。
她乖乖听话,不多加抵抗。
神田布子是莲井深派来伺候她起居的。说伺候,不如说是监视,她不会天真到以为她是来莲井家当大小姐。
“布子小姐。”饭菜预备好了,她动作快,一下子就扒了一大口饭。
“请叫我布子就好,朱夏小姐。”神田布子立刻纠正。她是下人,身份有分别。
“好吧,布子。你在莲井家多久了?”陈朱夏边问又边扒了两大口饭。
嘴里含着食物说话,实在是相当不文雅的举止。神由布子对此却没什么反应。她是来伺候的,不是来教导礼仪。见陈朱夏又好胃口的扒了好几口饭,脸上不禁掠过一抹奇异的神色。但那表情很快就消失,她面无表情说:
“我十五岁就来莲井家工作了。”
也就是说,她不是寻常的仆妇,也许还小有地位。陈朱夏暗忖。
“那么,你一定见过夏子喽?”问得漫不经意似。
“是的。”一板一眼的回答。“我一来就是伺候夏子小姐的。”
“你喜欢夏子吗?”
“夏子小姐是主人,何其尊贵,我只是个下人,没资格谈喜欢不喜欢。”
那么大概是不喜欢了。也可能是喜欢。从神田布子木头一样平板的表情,很难看出端倪。
她快快扒着饭,把盘里的东西一扫而光。
“我可以再要一点吗?”日本料理精致,但不像是给人吃的,份量少得倒像喂小鸟。
“你胃口很好。”神田布子似乎有些惊讶。她本来还以为她可能根本不会动筷子。当年夏子吃得就不及她的一半;知道自己的处境后,更是连一粒米也不肯沾。
“我肚子饿嘛。”陈朱夏微微一笑。
“你等等,我马上就送来。”
“等等,布子。”她叫住她。“这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布子惊觉起来。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莲井本家。但夏子没跟我说过是在什么地方。”耍了一点手段,扯上夏子。天晓得她根本记不清她母亲长得什么模样,没能跟她说过一句话。
“夏子小姐没跟你提过?”布子顿一下。看样子,对夏子是有隐微的感情。“莲井本家从先祖建宅以来,原本一直在出云。但大概百年前一场大火,本家往里迁,在距出云约一小时车程的山区村落。这里约有百户人家。”
“这么偏僻?”陈朱夏抽一口冷气。
神田布子看她一眼。低声说,“莲井家在出云一带,包括饭石、仁多、大原郡有许多产业,在全国各地也有不少产业。分家一些大企业主,其实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莲井先生,尤其在中国一带,莲井家是相当有势力的。平时本家只有夫人,潮崎老总管和一些佣人在而已。莲井先生和弓子夫人不住在这里。”
那为什么带她到本家来?陈朱夏几乎脱口而出。
她及时咬住唇,只说:“谢谢你,布子。”
神田布子只是又看她一眼。“我马上送饭来。”低头退出去。
那眼神似乎有些同情她,才会跟她说那么多。但为什么?同情她的身世吗?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过了一会儿,神田布子即端了一盘精致的料理回来。陈朱夏迫不及待的大口吞嚼。看布子脸上出现的隐约的笑容,她想想说:
“布子,其实我对夏子没什么印象。她在我两岁时就——”,
“这是怎么回事!要被人瞧见了,还像话吗!”一个傲慢的女声横杀进来。
两人同时抬头,一个穿和服,约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走进门,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仆妇。
“和子小姐。”布子忙不迭退站开来,低头垂手,莲井家的大小姐回到本家,却没想一会儿工夫就来这里。
莲井和子哼一声,圆浑白净的脸布满不相衬的嫌恶表情,利锐的目光扫向陈朱夏。陈朱夏盘腿坐着,双腿分叉得极开,坐姿极不文雅;加上她满嘴食物,狼吞虎咽,吃相相当没教养。
她没像布子那么恭敬惶恐,她根本不认识对方是谁。
“你就是夏子的女儿?”
说得客气一点,莲井和子是用眼角打量她,不是在翻白眼。不过,也不屑正眼打量她就是了。
陈朱夏慢条斯理放下筷子——慢吞吞的站起来。
“我叫朱夏。”不耍个性,不惹是生非,尽可能不引人注意。这是任何行动计谋基本上必须谨记在心的成条。
“你会说日语?”
小挺的鼻子,白净的脸,单眼皮却不失明亮的眼睛,莲井大小姐年轻时该也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只不过那傲慢的气焰,大概也是年轻时就已经那么猖狂了。凌厉有余,威严不足,倒有种“作威作福”的凌人感。
“会一点。莲井先生曾交代过要我用心学习。”听她语气多恭顺,多不愿惹白眼。
但她这个人的存在就已经够惹人白眼了。莲井和子哼一声,很是不满,一边眉吊得老高,一边眉皱得变形。
“深要你学的?真是的!他到底在想什么?!我本来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他真的叫潮崎把你弄来。居然还带来本家!真是的!难不成他真打算让你入籍!”
不会吧!入籍!莲井家真的找她来当大小姐吗?这绝对不可能的。不过……那一晚——她记得莲井深说什么,以后她就是“莲井朱夏”了……
她下意识望神田布子一眼。神田布子眼观鼻,不理会她。她不禁烦躁起来。他们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嗯,大小姐,”她试探说:“莲井先生只是让我来作客几天,我很快就会离开的。你说是吧?布子。”
对她的称呼,莲井和子吊动一下眉毛,但没表示什么。夏子那种低贱的出身,她的女儿也同样低贱,莲井家根本不会承认。
“你有自知之明是最好。别以为你是夏子的女儿,就自以为是莲井家的一分子。还有,我不管夏子是怎么教你的,但在莲井家,绝不许你再表现出那种粗鄙下流的姿态。”嫌恶的皱皱鼻子,转向神田布子。“布子,人归你照管,你好好教教她,别再给我看到那种丢人现眼的举止,懂吗?”
“是的,大小姐。”
“哎哟,大姐,你也在这儿呀。”
一串银铃似清脆的笑声闯进来,声音倒比人先到。跟着扑进一阵浓郁的香味,然后艳丽高挑,着一身西式名牌套装的性感女郎才优雅的进门来。
见到那女郎,莲井和子毫不掩饰的皱眉。
神田布子则恭敬的喊声:“弓子夫人。”
陈朱夏不动声色的打量弓子。弓子长得极美艳,
身段性感,五官艳丽,尤其一双长腿相当诱人。所以她也乐得露出一大截白嫩的大腿。与莲井和子的日式包头极不相同的,弓子顶着一大蓬松卷的波浪卷发,还染了微金红,灯光下,显得极耀眼。
“你来做什么?”莲井和子鼻子朝天。
弓子不以为意,仍笑得银铃脆声响。“我听说夏子的女儿回来了,过来看看。”
“什么回事?!”莲井和子沉下脸。“弓子,在这个家,你最好注意你说话的方式。夏子当年背叛莲井家,早就被逐出家族,老爷早就不承认她。就算是夏子本人,也只是个外人而已。”
“大姐何必这么严苛。夏子的女儿终归拥有莲井家的血统不是吗?何况,深让潮崎大总管亲自带她回来,想必也很重视她才对。”
哼!这个狐狸精。莲井和子闷哼一声,脸色不怎么好看。弓子略带一丝得意的笑起来,大眼睛骨溜转向陈朱夏,像是对她很有兴趣。亲切说:
“你就是夏子的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朱夏。”这个弓子看起来不过大她几岁,绝不会超过三十岁,倒像长辈在安哄小辈似。
看得出来,弓子和莲井家的大小姐相处并不和睦。她不知道弓子的身份,但大概可以猜出来。她们不和,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
“朱夏?挺好听的。以后我就叫你朱夏好了。算起来我也是你的长辈,夏子姐如果不是那么早逝,我也要喊她一声姐姐,你可也要喊我声舅妈呢!”
“弓子!”莲井和子简直忍无可忍,叫声提高了八度。“你别以为你当真是莲井家的夫人,充其量不过是深的一个小妾,还轮不到你说话的余地!”
弓子发甜的笑脸轰地垮下,正要反唇相稽,俏眼扫过门口,臭垮的脸立刻柔谦起来,闭口不说话。
陈朱夏正觉得奇怪,眼角余光侦察出一个高大的黑影,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不该在这时候出现的莲井深——至少莲井和子和弓子都这么以为黑瞳冷寒,射出刀锋般阴森的锐气。
弓子抢着说:“我听说朱夏待在这儿,我好歹也是人家的长辈嘛,来看看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这些潮崎会处理,没你的事,你不必多事。”淡淡一句,其实在命令弓子别多管闲事。
弓子嘟嘟嘴,却不敢再多话。莲井和子说:
“深,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竟然叫潮崎把这女孩带回来!甚至不跟我商量一声!若不是我碰巧回来,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碰巧?莲井深似笑未笑的扯扯嘴。怕是谁通知她的吧?锐利的眸光扫过在场的众人一眼,随即敛收,若无其事的拨开额旁的发丝,手指遮去一些暗光,平静的有些阴险。
“我正打算通知大姐,哪知你倒先到了。正好,我正巧有事要对大家宣布。健——”并不回头看如影子般跟在他身后的潮崎健。“你通知大家到大厅集合。”
“大家?”莲井和子愣一下。“你把大家都找回来了?”
“没错。这是莲井家的事,当然要让大家知道,让他们认识夏子的女儿。朱夏,”寒潭变深,似要溺人。“你也过来。”
是命令,他不动,等着她走过去。
她出乎他意料的安静的走过去,羔羊般柔顺的完全不多加反抗,甚至毫无任何异议。
多疑的眼猜忌起来,表情却平淡,不露一丝痕迹。只有那道长疤狰狞里泄漏出一点深沉恶邪。
※※※
看样子,莲井家的人似乎都到齐了。以莲井深为主,两旁各坐了二、三个中等年纪的妇女,下首还有几名年轻男女。除了潮崎健,还有一个年纪约六十多的老人。说他老,背挺得比木板还直。那自然就是潮崎老总管。潮崎健的父亲。
陈朱夏站在那中间,像被损的珍奇古物,又稀有又不值一钱。十几双眼睛虎视眈眈,肆无忌惮且带轻蔑及敌意的打量着她。
她也不马虎的回视那些人。记住这些人的长相,免得不小心打到照面没及时躲开,坏了她的打算。
到目前为止,她还是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处境。有这么多对她不怀好意的人反对,她不大可能在这里当太平大小姐。但万一——她不禁别莲井深一眼——万一事态变糟了,她不希望她潜离时,被这些人当中的一个撞见,而她因为不记得他们的长相而没提防,白白被告了一状抓回来,那就太糟糕。
可是一时之间,也记不住那么多人的模样。她只好祈祷这些人不要太注意她。她稍俯脸,刻意让发丝遮掩住两边的脸颊。有一点她觉得奇怪,除了莲井深,大厅中莲井家众多人,竟没有正当盛年的男子。
莲井深悠闲的坐在上头,像在说件极其平常的事:“你们应该都没见过朱夏吧?她是夏子的女儿,也是莲井家的一份子。我准备让她入籍,已经交代潮崎总管处理。”
他不是在征询意见,而是宣布他的决定。
下首三个穿和服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面面相觑,似是有意见,却不说话。弓子浓妆艳抹的坐在位前,倒有点幸灾乐祸似。陈朱夏在意到弓子对面那脸色苍白,不知多久没见过天日似的女子,正是那晚半夜她在回廊看到的人。
她相当沉默,有点幽怨。大概她是在场惟一不怎么关心此件事的人。她甚至没朝陈朱夏多看一眼。偶尔空洞的眼神扫过,有的也只是淡得看不出的同情。
“我反对。”莲井和子开口。“深,你可不要胡来。你可别忘了,父亲在世时已将夏子逐出莲井家族,怎么可以让她的女儿入籍。何况她女儿还是个支那野种。
当面受到这般侮辱,陈朱夏怒血冲到脑门,双拳不禁握紧。她忍不住这气,又明白不该逞一时之气,忍得十分辛苦,用力压抑,脸色潮红,气息忽而急促忽而拖得长缓。
莲井深似是很享受她的反应,觉得有趣,狰狞的肉疤反映灯线光芒,有种残忍的光华。
“是啊,和子姐说得没错。深,这不是小事,你要多考虑。”莲井和子一开口,下首马上有人附和。
“我的想法也和雅子一样。”一顿。“纪子,你说呢?”
莲井纪子唯唯诺诺,一径点头。那态度,大家怎么说,她就怎么附和。
几个年轻男女,有的比陈朱夏看上去大些,有的差不多年纪,也表示意见,说:
“深舅,我们小辈本来没说话的资格,但好歹我们也是莲井家的一员,以莲井家的荣辱为自己的荣辱。夏子背叛侮辱莲井家,早不被承认是莲井家的一份子,我们至多不追究,怎么可以让她的女儿入籍!”
“再说,她都成年了,再要入籍已经太迟。”
“健,”莲井深手指轻敲着椅臂,目光却是瞅着厅下。“冈本议员怎么说?”
冈本是莲井家一手扶持,地方选出的国会议员,一向惟莲井家马首是瞻。
“先生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这种技术性的小节他会处理。”
“那这就不是问题喽。”过了限定的年龄再要入籍,是麻烦了一点,但也不是那么困难。起码,对他莲井深来说,这种小事不能称作困难。
他扫向众人,像是在等其他反对的意见,一边欣赏地看视陈朱夏强自压抑的脸色表情。
他倒要看她能忍多久。
“我绝对不赞成。”说话的还是莲井和子。只有她不忌惮。她和莲井深是同父同母手足,她的话他多少要听一些。
“和子姐,”他淡淡说:“武田先生派人过来,表明希望与莲井家结盟联姻。武田先生不计较是哪一房所出,我想他也不会计较辈分,及是否有支那不纯净的血统才是。只要是莲井家的一员,武田先生都有极大诚意纳为武田家的女主人。你也知道,武田先生的正堂因病过世了好几年,那位置一直空着,我们莲井家的女子有幸有这个机会可以以武田家女主人的身份入主武田家。要知道,武田家在松江、美保关可一带有不小的影响力,跟他们联姻,对我们没有坏处。你说是吗?和子姐。”
厅下的人抽口气,顿时沉默,没人说话。片刻,莲井和子才说:“武田家,你是指武田裕一郎先生吗?”
莲井深微微一笑。笑容在说,“不就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
莲井和子沉吟不语。武田裕一郎年纪与她差不多,五十多都有了吧!生活放荡、纵情犬马声色的结果,不客气的说,根本是糟老头一个。而且武田好色,家里已经娶了好几房,武田家的女主人想当然耳不会那么好当。
但与武田家结盟,对莲井家来说绝对没有害处。武田家总归是地方上的望族,有身份有地位,这桩交易是值得的。
当下莲井和子不再出声。其他人也不再出声。
莲井深说:“没有人有意见?很好。朱夏,你听好,我已让潮崎办理你入籍的事,从今以后,你就是莲井家的一分子了。你已经成年,我身为莲井家的主人,有义务为你的将来打算,我已经替你谈妥一桩合适的婚事。你不用担心,武田家在地方上相当有身份地位,你嫁过去就是现成的女主人,生活起居都有人伺候,一辈子不愁吃穿。”
那名苍白的女子,沉默的眼神闪过一抹同情,一直无动于衷的表情,也颤动了一下。
陈朱夏终于忍不住,大声爆发说:“我不是东西,你没有权力决定我的将来!我不管你是谁,你根本没有资格安排我的婚事!休想我会照你的话去做!我是人,不是傀儡!”
像是满意她这样的反应,也预期她该有这样的反宜,莲井深眯了眯眼,任她渲泄不满,并不加以阻拦。
过去习惯夏子的柔顺的那些人,不禁张大眼,甚至皱起眉。他们都理所当然的以为“夏子的女儿”就
该是这样,或该是那样,甚至根本将她当做另一个夏子,没想到她有自己独立的人格特性。
若是夏子,根本不敢这样大声吼叫,指着莲井深的鼻子骂他没有资格。当年夏子十六岁,莲井深才十三岁时,夏子就怕他怕得不得了。莲井深虽是莲井家排行最小的,但莲井家从没有人敢对他掉以轻心。事实证明,而今莲井一家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潮崎老总管下意识多望了她一眼。与他儿子潮崎健一样面无表情。
弓子娇笑,亲切的安抚讨好说:“朱夏,我们这可是为你的将来打算,全是为你好。嫁给武田先生有什么不好呢?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嫁得如意才是最重要的,你说是不是?再说,你嫁过去就是武田家的女主人,那可是锦衣玉食,要什么都不缺,那多风光!”
“那么风光的话,那么,要嫁你嫁好了。”
没想到会被这样反堵,弓子一时窘住,气红脸。
“你——你!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弓子!”莲井深阻止她。
弓子被噤声,一口气没处发,只得狠狠的瞪陈朱夏一眼。
“不管你怎么说,和武田家联姻的事,我已经决定了,由不得你不答应。”莲井深闲淡的说着,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般的平常。
陈朱夏呼一声。“莲井家的人都死光了吗?要我这个外人来当政策联姻的替死鬼。”
“放肆!”莲井深尚未表露任何情绪,莲井和子已经怒不可遏的冲站出去,赏了她一大耳光。“这里有你这下贱的人说话的余地吗?!”
嫩白的脸立时现出碍眼的红印,光看就有种热辣的感觉。
陈朱夏抬高下巴,有些不驯。“那么,请问你,高贵的莲井家大小姐,是谁不要脸的把我这下贱的外人强迫带来这里,无耻的想操纵我的将来,凭一句话就决定我的人生?”
“你——”
另一个巴掌又要掴下,被莲井深捉住。
厅中顿时一阵意外的吸气声。潮崎健与老总管也暗自讶异。莲井和子更是气急败坏,叫说:
“深,你干什么?快放开我!让我好好教训这没教养的丫头!”
“够了,和子姐。”
那嫩白脸上的红印仍然没有消,涌在陈朱夏大眼清澈里的是无限的屈辱。莲井深逼近她,高大身子几乎完全将她胁纳住。
“伶牙俐齿对你没有好处,朱夏。我不是说过吗?从现在起,你不叫陈朱夏,你已是莲井朱夏。”
他倒是很意外,她居然敢那样顶撞。她身子轻轻在抖,他原不确定那是害怕的颤栗还是生气的不可自抑,现在他明白了,这个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有胆气的女孩,当真没将莲井家放在眼里——恐怕她也没将他放在眼里吧!
她对他们没有敬畏,甚至是嫌恶的。
这跟夏子实在是很不相同。
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夏子。她太懦弱。夏子会逃走倒是出他意料之外,但说到底她还是得靠男人帮助她。如果没有森刚,夏子根本连一步也走不出莲井家!
他黑瞳收缩起来,眸里的温度骤降。
“你听好,在这里,我说的话就是一切,你的意愿并不重要。事实上,你应该感激我,我让你重新入籍,给你一个机会弥补夏子的背叛。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别怪我不念情分。”
“情分?”陈朱夏怪腔怪调冷笑起来。
这声调让莲井深极不满意。他用力捏住她下巴,教她噤声。但她黑白分明的大眼,仍不驯的瞪着他。
“记住我的话。”
他从她的清瞳里看见他自己。
她不是他以为的夏子的女儿。她是。又不是。
以为可以像垃圾一样扔出去废物利用的夏子的女儿,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真意外哪,她竟攫获他对她的注意。
第3章
“你早就知道了吧?”陈朱夏问。
布子没回答,默默伺候,摆好一盘盘的饭菜。
“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
说得太理所当然。布子并不是她的谁,才见过她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根本没义务告诉她什么。而且,布子只是一个下人,说太多她自己会有麻烦。
但陈朱夏在睹。她大口吞着饭,嘴巴毫不停歇。养好精神体力是最重要的,肚子饿根本无法思考。
“我只是个下人。”太讶异了。布子无法掩饰她的意外及惊奇。陈朱夏完全不像夏子那样,知道自己的命运后伤心的哭哭啼啼,一粒米都不沾。
陈朱夏不但一滴泪也没掉,而且吃得还很多。
“肚子饿是没办法做任何事的。”她似乎看出她的讶惑,算是解释。然后说:“布子,看我这样莫名其妙被押来这里,任人宰割,现在还得嫁一个我从未见过面、不知长得是围是扁的人,你于心何忍?”
布子抿抿嘴,僵了有三十秒,终于叹口气,说:“武田家虽然有钱有地位,但武田先生都五十多岁了,年龄大得足够当你的祖父,而且他那方面的名声并不算太好,也已经娶了好几房的太太,我真不知先生心里在想什么,竟然要将你嫁到武田家。”
陈朱夏倒抽一口凉气,不禁放下筷子。
布子有些不忍,但也不能怎么样。
陈朱夏喃喃说:“他说的话,就一定是圣旨,不可违抗吗?”
布子又叹口气,过去将门拉紧,确定外头没有人,才说:“你应该见过夫人了吧?”
“你是说弓子?”
布子摇头。“不,是尚子夫人。唉!夫人那么爱先生,先生都那么对她,莲井家其他人也不敢得罪先生。”
布子一副说来话长,但事情其实就与一般豪门恩怨差不了多少,莲井家并没有比较特别。
莲井家也和日本其他古老有名望的家族一样,结婚是给身份地位,是联系结盟彼此的势力,至于情不情爱不爱从来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莲井老爷娶了家世相当的正室,生下莲井和子,又另娶了两房。二房生下儿子莲井久及女儿惠子、雅子;三房则生下两个儿子莲井宏、莲井充及女儿莲井纪子。除此之外,又沾惹了临时到莲井家的帮佣、年龊足可当他女儿的一名女孩,也就是夏子的母亲。
莲井深是正室所出,小夏子三岁,是最小的孩子。但并不因为他是个儿子、|Qī|shu|ωang|又是正室生的,就受到宠爱。莲井老爷喜爱的是二房的莲井久。不过,莲井家总管的儿子潮崎健却跟了莲井深。潮崎健与莲井深年龄相当,性格深沉,两人十三四岁时和一批对头的帮派少年恶斗,莲井深脸颊上的疤就是那时留下的。但对方也被他们砍倒过半,两个人下手毫不手软。
莲井家在地方颇有势力,那些少年敢找莲井深的碴教人意外。但莲井老爷却没有多加追查。莲井深母亲一口咬定事件是莲井久一手在幕后策划主使,但没有证据。
莲井深十九岁时,莲井老爷心脏病发过世。由莲井久当家。没多久,莲井久的座车被发现在某山崖下摔得稀烂;接着莲井宏与莲井充也相继因为暴病及吸毒过量死亡。二房三房把矛头指向莲井深,断定他是凶手,却查不出所以然。
所以,莲井深不到二十岁就当家了。分家有人反对,看不起他一个少年能做什么,那些人没多久有的被砍断手指,有的莫名其妙失踪,有的由于不名事故吓得大病不起。
大家都相信是莲井深主使这一切。二房三房怕被报复,噤声不语,等惠子、雅子、纪子相继出嫁,便搬回娘家。
莲井深和他老子一样,结得也是政策婚姻。但不同的是,他高大、强壮,甚至可以说迷人,尚子对他是倾心的。
可莲井深没那样的心肝。他不仅又收了弓子,在外头还有无数的女人。尚子怀孕,他不闻不问;后来尚子小产,他更是不理不睬。
尚子失去生育的能力,将自己封闭起来。讽刺的是,不知道是不是惩罚,莲井深没有半个子女。弓子千方百计想怀孕,就是生不出半个种来。莲井久、宏及充留下的孩子则都是女的。莲井家没有男子继承人。
雅子、纪子虽然有儿子,但他们不姓莲井。莲井和子更是没有生育。
大概,这真是报应。自作孽,不可活。
陈朱夏听后,在心里下结论。
“有什么好同情的呢!”她硬着心肠。那些人相对的自私,相对的恶劣。自己遭遇那么多,却不能将心比心,为了莲井家的利益,就要牺牲她这个不相干的外人。
是的,不相干。她觉得她与莲井家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个地方潮湿腐朽的让她想吐。
“朱夏小姐……”布子似是替她担忧。
“请叫我朱夏。我不是什么小姐。”她指着桌上的东西。“不好意思,东西冷了不好吃,请你帮我热一下可以吗?”
布子马上收了东西端出去。
她要好好的想一想,该怎么做才好。
离开这所阴森的房子,这是当然的。但怎么做呢?他们没有人知道她会开车——很不容易才瞒过潮崎健偷偷去学的她只要趁他们不注意,能找到一辆车子。
倏一声,门忽然被拉开。她反射回头,以为是布子,门外站的却是一个板着脸孔,大约二十多岁的男子。
“朱夏小姐,我叫松冈,莲井先生派我来保护你。从现在开始,我会站在门外,寸步不离。”
“你说什么?!”她不禁拔尖声音。太可恶了,莲井深居然派人来看条狗似的看守她!“我不需要人保护!”
“这是莲井先生的命令。”
太可恨了!
她大口吸气。冷静。冷静。
这是应该想得到的。他不派人看住她才奇怪。
是她自己愚蠢,竟然错过最好的时机逃走。她应该想到,莲井深将她找来日本绝对不会有好意,她居然那般轻忽,不忧心自己的处境,以致落至现在这样的下场。
呼!冷静。冷静。她不断吸气吐气,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要冷静。
她刷地拉上门,不想见到这个看守她的人。
努力的想。必须好好的想一想。
※※※
“深少爷,您当真打算与武田家联姻结盟?”在僻静的小厅,潮崎老总管恭敬问道。
“武叔,你有什么意见吗?”老总管虽然少管事了,但莲井深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意见莲井深不会置之不理。
“潮崎以为武田家不是结盟的好对象。”
莲井深满是精光的眼审度的看看老总管。
“武叔,你什么时候心肠变这么软了?你该不会是同情朱夏那丫头吧?”
“我只是就事论事。”老总营连睫毛都不眨一下。“虽然跟武田家结盟没有害处,但利益也不大。他们在地方虽然小有势力,但在中国地区充其量只是个小角色。莲井家与他们结盟,是纡尊队贯。要结盟有更好的对象,如东出云的小泉家族。”
“小泉?武叔,你想小泉看得上有支那卑微血统的朱夏吗?结合武田家族对我们来说也可多一道护墙。”
老总管不同意。“深少爷,恕潮崎直言,那也只是一块鸡肋而已。更别说,武田家族那些人,以他们的所作所为,迟早会惹出事来,反而为莲井家带来麻烦。”
过去已有例子,武田一个儿子在酒吧与人争风吃醋,于地方上闹出不小的丑闻,事情被武田家压下来才不致扩大。老总管倒不是真的为陈朱夏说项,他是觉得武田家不可靠,与他们结盟反而会给莲井家带来麻烦。
莲井深轻敲椅臂,想了想,说:“武叔顾虑的的确有道理。不过,与其担心尚未发生的事,不如多想结合可以带来的好处。这一点,我想健也是与我有同样的看法。是吧?健。”
一直没出声的潮崎健,这时才开口说:“是的。我的想法与深少爷一样。”
潮崎老总管自留在本家,不多管事务以后,由儿子潮崎健跟在莲井深身旁,总管莲井家的事务。莲井深平时居于出云莲井家于旧址上重建的屋宅,时而往返东京、大阪等地,潮崎健都跟随在旁。与其说潮崎健是莲井家总管,不如说他是莲井深的个人护卫保镖。
老总管皱眉。潮崎健说:“爸,你不必担心武田家那些人,他们没能耐闹出什么大事来,我会让人盯着他们。”
“如果你跟深少爷都设想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老总管点了点头。
莲井深愉快笑起来。说:“武叔,我原以为你反对与武田家结合是妇人之仁在作祟,毕竟当年,你并不怎么赞成我父亲的作法。”
老总管面无表情。“老爷决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那是潮崎放肆了。”
当年森刚被派去半看守半保护夏子那院落,日久生情,森刚去求潮崎,老总管曾为他们求情,希望给他们一条生路。莲井老爷没答应,而后森刚帮助夏子逃出莲井家,自己被逮着,下场相当凄惨。
莲井深收住笑。“朱夏跟夏子相当不一样,大胆而且聪明,把她给武田那老家伙的确可惜——”他略皱眉,似乎不满自己竟有这样的想法。武田裕一郎答应将县东的地盘都让给他,朱夏能值这样的价钱已算够好了,他怎么该死的会有那种荒谬的想法!
他挥开脑里那荒谬的意念。说: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等朱夏入籍的事一确定,就着手与武田家结盟的事宜。健,这件事就交给你办。还有,让武田裕一郎这个星期过来一趟——不,不必让他进来本家,约在”松之屋”好了。”
“是。”潮崎健很明白,武田裕一郎不够资格进入莲井本家。能与莲井结盟,是武田家运气。
“没其他事的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老总管嘴巴动一动,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吧,武叔。”
“深少爷,夫人从早上就一直在樱院,您跟夫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趁这个机会聊聊,我让人煮茶。”
潮崎老总管嘴里的“夫人”只有尚子。他一直固执的坚持这一点。弓子对此也一直相当不高兴。
潮崎健垂着眼,如果不注意,不会发现,在提及尚子时,他眼瞳突然闪动一下。
莲井深却一点也不感兴趣。“再说吧。”
老总管眼里涌出几许失望,垂眼掩饰着,默默退出去。潮崎健跟着要出去,莲井深忽然叫住他。
“对了,健,朱夏怎样了?你派人看住她了吗?”
“我让松冈看着朱夏小姐。”
“松冈?”莲井深黑瞳眯起来。想着陈朱夏握紧拳头咆哮暴跳的样子。突然有一股忍不住。“她闹得很厉害吗?”
“松冈还未向我报告。照顾朱夏小姐的布子说,朱夏小姐很冷静,胃口也很好。”
“哦?”这真教他意外。她居然还吃得下饭!
他又眯了眯眼,脸颊上的疤闪着阴险的光,显得更加狰狞起来。
※※※
她并不想用这个手段。
但这是眼前她惟一能用的手段。
他们不会想到,她这么快就行动,对她会比较松懈。她长得不差,腿也不算短——她撕开衣服的下摆,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又将裙子剪叉到股间,长腿若隐若现。
这是最原始的手段。只要这个叫松冈的是一般正常的男人……
她拉开门,倚着门缘,半蒙双眼,声音娇得可以出水,慵懒的对松冈招了招手,懒洋洋的先“嗯”一声,才说:“喂,你可不可以进来一下?”
松冈有些迷惑,眼睛不住的瞟向她几乎完全暴露的大腿,还忍不住吞了几口口水。
“有……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跟你说,你进来嘛!”狐媚的眼波,风情的对松冈一扫,伸手拉住他,牵引了进去。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嗯?”她将他的手有意无意的朝自己裸露的腰肢摩掌;胸口拉低,露出半个酥胸,不经意似的擦着他的臂膀。
“松……冈。”松冈又吞了口口水。眼睛盯着陈朱夏丰嫩的胸部,发直了。
胸部擦过那粗糙的手臂的刹那,陈朱夏反射的起了反胃的感觉。她强忍住,又娇笑一声,再抛了一个媚眼。
“松冈?很有男子气概的感觉哦。”手指滑过他的手臂。
松冈再也忍不住,喉咙发出喀的声响,一把搂住陈朱夏的腰,粗糙的手还在上头抚摸着。
“哎哟!讨厌!”反胃的感觉又涌起来。她咬紧牙关,却娇媚的嗔松冈一眼,半推半就的。
松冈见她没拒绝,咧开嘴,鼻息粗重说:“原来你这么骚!”毛手摸捏住她的大腿,来回搓揉摩掌。
“那可是因为你唷!”
苍白的脸已经僵住,但松冈涨满欲望的双眼蒙了一层红热,根本看不清了,只看到那修长的大腿,白嫩的丰乳。
他迫不及待的俯脸下去,又吸又吮那嫩白的胸口,毛手摸进她大腿的内侧。
“等一下!别这么急嘛!”她推开他,吊他胃口似又嗔他一个媚眼。“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这里不会有人来的。”松冈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又猴急的扑上去。
“为什么?”她咬住唇。
“潮崎总管下了命令。”毛手又伸进她腿间。
这—次她没推开,咬牙忍住。在他耳朵旁吹气,说:“嗯,松冈,像你这么英梃的男人,开的车一定也很神气吧?”
“没什么,我的只是国产车。倒是莲井家随便一辆车子都教我咋舌。我有时载老总管下山,忍不住开快了一些,都还被斥责。喷喷,性能那么好,不开快点,真是浪费。”松冈边说,嘴巴和手都没有停,甚至不满足的用双手摸握住那丰柔的双乳。
她闷力一咬,下唇咬出血痕。娇笑说:“那么好的车子,我也想坐坐看,你哪天载我去兜兜风。对了,车钥匙在你身上吗?”
“怎么可能!”松冈粗重的喘息。“钥匙都放在主屋大厅的红木柜里。柜子虽然没锁,但没总管的命令,谁也不敢乱动。”
啊!她差点欢呼出声。原来他们没管锁住车钥匙!
她记得来时花了不算短的时间在车上。潮崎健舍空路走陆路到出云,再深入莲井本家,她只觉得坐了很久的车子。莲井本家在山区里,偏僻少人烟,她是不可能凭双腿出了这山区的。只要能弄到一辆车,到了出云,她就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做打算。
“你这骚蹄子!我这样捏你,你很舒服吧?要不要我再用力一些——啊!”
松冈双手摸着她的胸部,嘴里吐着不清不楚的淫秽声语,正待再使劲,双手突然落空,被人从后颈抓住衣领狠狠地甩开。
他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就被狠狠掴了五六个耳光,像烂老鼠一样,丢出门外,直撞到木栏。
“把松冈拖下去,砍掉他一只手!”那声音怒不可抑,大声在咆哮。
“朱夏小姐,你怎么……”布子捧着一盘和食,愣在那里。
不只神田布子,门口,莲井深一脸阴忍站在那里,双眼森寒。在他身后,潮崎健依然面无表情,眼底有一丝鄙夷。
“滚出去!”莲井深暴喝,打掉布子手上的东西。
他逼过去,单手掐住陈朱夏的脖子。
“你也跟夏子一样,用身体诱惑男人,好让他帮你逃走是吧?”斜眯起眼,射出狠光。
那一身烂货的模样,教他光火。他竟还荒谬的觉得把她给武由那家伙也许委屈了她!
撞见松冈几乎趴在她身上,双手竟搁在她胸口时,他但觉一股怒气往脑门冲,抑压不住,好像自己的所有物被污秽了。那是他的,他看上注意到的,比他已有的都特别,他相当在意的,却被污染了——
他忽然一震,黑瞳眯得更深。
他的心里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原来。
“放开我!”陈朱夏企图扳开他的手。
他用力缩紧,掐得更深。
“你别妄想逃走,朱夏,你是我的。”这些话说得低、慢,有一种邪狂。
“我不是任何人的东西!”她已用双手扳住他的手,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你是我的。”他重复。
潮崎健忽而抬了抬眼。
“你应该学学夏子逆来顺受的个性,别想反抗我。”他贴近她,又用力了几分。
陈朱夏呼吸困难,无力的捶打他掐住她脖子的手臂,他蓦然放开,她弯身咳了数声。
“夏子来求过我,我并没有帮她。她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居高临下,俯视咳嗽不已的她,他嘴角竟泛起愉悦的笑纹。
“没有你的帮忙,夏子一样逃开了这个阴森的地方!”稍稍顺过气,她仰脸瞪他。
他俯下脸,与她面对面正向贴着,相距不到十公分。
“你知道帮助夏子,背叛莲井家的那个人,有什么下场吗?”他顿一下,脸颊伤疤狞动一下。“他被斩成一块一块,拿去喂狗了。”
这么残忍的事,他说得无动于衷,平常得好似在说天气。陈朱夏脸皮发白,忍不住干呕,脱口说:“恶魔!”
“恶魔?”他竟然微笑,好像很欣赏她的挣扎。“我只让人砍了松冈一只手,怎么能叫做恶魔?”
“你——”猛抬头。她无意害松冈至如此。“你不会真的——”
“我莲井深说一是一。你最好记住我说过的任何话,朱夏。”
他说过什么?他说她是他的;他要将她嫁给一个她从没见过、年龄大得足可当她祖父的人……
“我不是东西!”她猛又抬头,大眼狠对住他的。“更不是你的所有物,你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决定我的人生!”
“你还不明白?你根本就是我的。”那黑瞳有火簇在跳动。狰狞邪华,美得残忍堕落。
她抿紧唇反瞪,不肯妥协。半露的胸口,及裸出的大腿,没遮掩的腰肢,都随她的反峙轻微的起伏颤动。
霎时莲井深望住她,黑眸有奇异的东西跳动,先是不明的,逐渐形成火气。
“给我过来!”他蓦然钳住她的手,将她拖进浴室,甩进缸里,开了冷水,强大的水柱住她身上猛冲。“给我好好清洗干净!洗掉你身上其他男人的味道!你给我听好,你如果敢再这么做,敢再在我眼前诱惑别的男人,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被冷水那样冲湿全身,实在很不好受,而且水柱还不停的冲打向她。陈朱夏泛起寒颤,冷抖起来。
“你干什么!住手!”本能的叫喊,伸出手挡住水柱。
湿了的衣服贴住她身体,感觉更难受,又冷又不舒服,她忍不住狂吼。
“莲井深,你疯了!”
“全给我洗干净!”发红的眼有着狂气。
自始至终,潮崎健都冷冷看着,没有劝阻的意思。有一两次,他嘴巴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他十四岁就跟着莲井深,对他的性格很清楚。对莲井深来说,只要是他想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一个人只要不怕死,又没有依恋不舍足至要胁他的东西,就什么都不怕了。莲井深就是这样,所以他张狂傲慢、狠毒残忍、阴险冷森。但也是这样的人,特别有慑服人的魅力吧?
只要是莲井深开口,他是他的主人,他会毫不犹豫替他做到。他会赞同莲井深做的每一件事。
每一件。毫不例外。
“莲井深!”陈朱夏又大吼出来。
莲井深这才丢下莲蓬,掉头出来。
潮崎健跟在他身后,片刻才说:“少爷,还是要照原订计划与武田家联姻吗?”
莲井深望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反说:“派人看住她。听好,别又惹出一个松冈来!”
转身走出去。眼色深沉。那样一个眼神就够了,潮崎健已全然明白。
第4章
引诱松冈失败,陈朱夏等同被软禁。莲井深另外又派了一个大块头的家伙看住她,不过,是个女的,像塑像一样,站在门外可以两三个钟头一动也不动。
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跟机器人一样。她对陈朱夏相当不友善,至少看她的眼神十分的凶悍,觉得她是找麻烦的人,讨人厌的、无理取闹的只有面孔的女孩。
陈朱夏跟她说话时,回她的眼神总是轻蔑的。一次两次,陈朱夏也不再自找没趣,干脆当对方是隐形人。
“早纪的脾气就是那样,你不必放在心上。”布子送午饭进去,边摆碗筷边说。
“早纪?”
布子朝门口抬抬下巴。
原来那木头女叫早纪。陈朱夏扯扯嘴角,没吭声。
“早纪全家都受先生的照顾。她母亲身体不好,长期住院,医药费都是先生支付的。一个妹妹心脏不好,也是先生替她张罗的;还将她另一个妹妹送到东京读书。她爸爸多年前发生意外,行动不便,现下也是先生找人在照顾。早纪自然是十分感激先生,对莲井家死心塌地。”
奸诈狡猾的莲井深,如此的收买人心。
“她好像对我有成见?”
布子抿抿嘴,顿一下,才说:“你上回闹的事太欠考虑了,先生十分生气,交代要看紧你。早纪那个性就是一板一眼,她对先生必恭必敬,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先生要她看牢你,所以即使你和先生的关系——”
“我跟他没有关系!”陈朱夏立刻打断她的话。
“何必呢?朱夏小姐。我听说你婆婆刚去世不久,你父亲及夏子小姐则在你很小时就过世了,先生是你惟一的亲人——”
“他不是。”没有提高声调,反而平常冷静。
布子叹口气。“不管你怎么否认,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不必否认,布子。”她竟然笑了。仔细看,眼里却没笑意,笑得冷,而且讽刺。“莲井家的人也不是死绝了,真要扳着手指算,莲井深绝不会是惟一一个。”
“唉!朱夏小姐,不是我多嘴,先生对你其实很好的。”
这话不禁教她瞪大眼睛。这叫“好”!将她软禁,控制她的行动,完全不尊重她的人格、意愿,将她当成东西一样,这叫做“对她好”?。
她重重哼一声,极其不屑。
“我明白你的感受,朱夏小姐。这件事,先生是做得超过了一些,不过,莲井家的小姐都是这样的命运。当年夏子小姐也是——”突然噤口,明白她说错话。
“当年夏子怎么了?也是像我这样被逼婚?”果然,陈朱夏抓着不放。
布子点点头。她实在是说太多了,会为自己惹麻烦。
“朱夏小姐,先生其实很护着你,只是你不知道。”不然她不可能会平静安稳的好好待在这院落里,不受到一丝骚扰。
“你是指莲井大小姐吗?”陈朱夏不笨,但她不领情。“哼,我当了他们莲井家的交换货品,正中她下,怀,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从没想到她自己会是这样不驯,讲得出这样尖酸的话的人。她原有些害怕面对这一切,但事情到这一步,性格中不温美的成份都浮出来。
她有些恼的用力皱眉,皱掉那不愉快。抬起筷子,又放下,说:“布子,那是真的吗?那个人,帮助夏子的那个人,真的被……杀了?”重复不出那些残忍的字眼。
布子默不作声,目光回避,不与她接触。
是真的!她抽口气,忽然食不下咽。“那个松冈呢?莲井深真的砍了他一只手?”
再次沉默。一下子窒寂起来。
“怎么会……”哀叫一声,原本坐挺的背颓驼起来,充满不敢置信。
没想到莲井深真的会那么狠,那么残忍!
她弯低身,手撑着榻榻米,干呕起来。
“为什么?”
引诱松冈的人是她,莲井深要砍也应该先砍了她。为什么?!哦,对了!她是货品,与武田家结盟的交换货品,还有用处,不能给砍坏。
“唔!”又干呕起来。
布子轻拍她的背,她推开她,慢慢抬起头。
“布子,请你告诉我,大概再多久,我就会被卖了?”
“朱夏小姐……”那眼眸空洞无神,教人不忍。
“拜托你!”
“快的话,两个月吧。”声音一低,不忍出口。入籍的事比较麻烦,会拖上一些时间。即使有冈本议员,花上这些时间是免不了的一、两个月,算快的了。
两个月,她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搁在地上的手,颤抖起来。
“朱夏小姐,别再想那么多了。先吃饭吧,别弄坏了身体,受折磨的还是你自己。”
“我吃不下。”陈朱夏摇头,一下子太多事挤撞冲击在一起,她实在受不住。
她知道她应该理智一点,好好思考计议,保持身体的状况。但明白归明白,这时怎么也做不到,胃不断绞痛起来。
她推开布子递来的碗筷,胃部一翻搅,又干呕起来。
※※※
樱院在主屋东南,顾名思义,种满了樱花树。最早是二房在用,那些人陆续离开后,尚子偶尔进来,春赏夜樱;日子久了,多半时间便耽搁在这里。
反正她日日守空门。莲井深久不居本家,而待在出云。大火烧原之前,莲井本家原就在出云,或许那才是“真正本家”吧。这深山老宅,埋着她,一样的被废弃无用。
这些年从没在本家待过超出一星期的莲井深,这回居然待了这么久。多久了!到目前快三个星期有了吧?
那是够久了。
他这么有耐性,全是因为那叫朱夏的女孩。
夏子的女儿。
她没见过夏子,但明白夏子在莲井家的地位。从她十八岁嫁给莲井家,十多年来,她也看明白莲井深对手足牵绊的冷淡。他不可能是爱屋及乌,因为夏子而对待她的女儿好。莲井深做事都是有目的的,就像他娶她,为的也是她娘家的势力。
他要将夏子的女儿当做贡物,用以与武田家联盟。那么,他又因何为了她停留这么久!看守一条狗,一件东西,根本不需要他耽在这里;以他的性格,他也不可能在意,处理完一件货品,还浪费时间去嘘寒问暖的。
但他却亲自留下来了。
她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也无所谓了。没必要去懂。
她蹲身捡起一片樱花叶。后头有脚步声,她头也不回说:“武叔,昨晚风大,叶子落了一地,等会儿请你找个人清扫整理。”
这里只有潮崎老总管和几名仆妇会出入,她理所当然以为是老总管。
背后的人不出声,她奇怪的回头,低讶出声。
“是你!”的确也是姓潮崎,但不是她以为的老总管。
“夫人。”潮崎健恭敬的行个礼。
“夫人?连你也这样叫我?”唇角边泛起一丝苦笑。
“潮崎是下人,自然不敢放肆。”必恭必敬但毫无温情的语调,避开尚子苦笑里隐含的一丝奇异意味。
“你一定要用这种态度与我说话吗?”
尚子的声音凄苦,有些怨对。
潮崎默不作声,半晌才说:“这里风大,夫人还是尽早回主房休息。”
“叫我尚子!我有名字的!”
“夫人,请别为难潮崎。”
“这样算是为难吗?”尚于苍白无血色的脸庞抹了—些幽怨,更是凄苦。“这么多年,我……我对你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意的。明白我心中的盼望,为什么还如此无情,对我如此冷淡呢?!”
与莲井深的婚姻纯是在于家族联盟,她也只是一个工具罢了。可是,她安分的接受她的命运,也曾打算用全心崇敬侍爱她的丈夫。莲井深却自始便对她冷淡不已,甚至她小产时他也不闻不问。
她像被人凌迟一般,打算放弃一切时,却爱上潮崎健。
事实上,发现她小产,差人送她上医院,日后出入医院探视她的人,都是潮崎健。他在她心最脆弱处空的时候闯了进来,由不得她不攀附上他,爱上他。
但这个男人和莲井深一样,并不爱她。他为她做的一切,是基于职责义务,并不是爱。但她的心却收不回来了,而且遗失的更多。
“夫人,请回主屋吧。少爷在等您。”
尚子摇头。“他不可能会找我的。”
他只是意在掌控她的行踪罢了。他不要她,对她不闻不问,可不表示她可以为所欲为。
这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帮佣妇人跌撞的跑过来,气喘不已,上气不接下气。
“潮……崎总管!太好了,您在这里!”
“什么事?”潮崎健面色不动,总能以不变应万变。好像现在就算是天塌下来或发生大地震,他也总维持那个表情。
“那个朱……朱夏小姐在房里大吵大闹,吵着不要布子伺候,要赶走布子。”
潮崎健脸皮动了一下,倒不是吃惊,像是没预想到。
“先生知道了吗?”
女妇摇头。“我们没敢惊动先生,但朱夏小姐那么大吵大闹,实在闹得太厉害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忙你的吧。”打发掉帮佣的仆妇,转向尚子说:“对不起,夫人,恕潮崎失陪了。”
尚子忽然说:“为什么不放了她?她还那么年轻,你们真忍心就这样毁掉她的人生?潮崎,你还要助纣为虐到什么时候?”
她知道潮崎健不可能会回答。他那面具一样的表情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凭她,根本挽救不了什么。
一旦入了莲井家的门之后,谁都别想轻易走出去。
※※※
整个屋子简直像空袭过乱七八糟。碟盘碎片散落四处、饭菜洒落一地不说,柜上的一些水晶、墙上挂饰的图画,都被砸在地上破碎或半毁。甚至棉被、衣服等也丢了一地,只要是能被扫落到地上的,都被摔丢在地上了。
潮崎健见那光景,终于也皱眉了。
“怎么回事?”
神由布子一脸铁青的站在散了碎碟破盘中,脸颊偶尔抽动着,似是不敢置信,极力容忍着。
“喔,是你,你来得正好。”陈朱夏用力踢开碍到她的图画,颐指气使,一副骄态。说:“我正要找你呢!你叫她给我滚远一点,我不要她伺候。”伸手指着布子。
布子忍不住。“潮崎总管,请您换人来伺候朱夏小姐。朱夏小姐娇贵,布子伺候不起。”
她自认待陈朱夏不错,但陈朱夏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骄蛮起来,百般挑剔,还大声责骂她,数落她的不是,一副莲井家小姐的派头。
然后,这个莲井家小姐就砸盘摔碗筷的,大声对她叫骂,指着她鼻子要她滚开。
她简直寒心。这个女孩太可怕了,说翻脸就翻脸。
“你听到没有?她说这是什么活!一个下人也敢这么猖狂。我好歹也是莲井家的小姐吧,她那是什么态度!叫她走开,换一个人过来,要伶俐一点的,别像她,笨手笨脚的!”陈朱夏简直一副骄慢的大小姐模样。
这变化太快也太突然,而且不在他们预期之内,潮崎健内心微异,审视了她两三秒。
“怎么!潮崎总管,你哑了吗!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陈朱夏不耐烦的提高声调。“你要是做不了主,就去找莲井深过来!”
“找我做什么?”没显情绪的男子声音回应她穿进来。
看见屋子残乱的景象,他只是眯了眯眼,跟在他身后的早纪不掩饰对陈朱夏的鄙夷。
看来莲井深已经从早纪那里得知是怎么回事,想来细节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来你发了不小的脾气。怎么了?”
他根本一清二楚,居然没有生气,还问得这么平静。
下人们面面相觑。莲井深的反应令人意外。就连陈朱夏也不防愣了一下。
他不会那么好瞒的。她迟疑一下,指着潮崎健说:“你问他吧,他是你的走——”几乎脱口说出“走狗”两个字,理智的压制住。“心腹不是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莲井深平时蘸了武士刀森光的眼瞳缩了缩,开始有可疑的光点。但不像平素对付算计的阴险森毒,却耐人寻味的。他根本没看潮崎健,盯着她,闲闲的说:“健,你说吧。”
潮崎健简要报告方才陈朱夏的要求。莲井深没有特别反应,只是问:
“布子有什么不好?”
话说出来又会伤了布子一次,但陈朱夏没有迟疑,皱眉说:“我不要她,笨手笨脚的!”
果然,布子脸色惨然起来。
“先生——”
她张嘴,莲井深举手要她稍安勿躁。
“你们都出去。布子,你也下去。”
撤走了下人,仅剩下潮崎健在场。他才说:“朱夏,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她心一跳,被看穿了吗?
“我能玩什么把戏?”她反诘他,笔直看进他眼睛。“我只是想开了。反正你们绝不会放了我的是不是?既然如此,我要讨回我该有的东西。牺牲总要有代价吧?”故意用一种很讽刺的口气。“既然我也是莲井家的小姐,给我这种待遇算什么?”
她那态度,明显是报复的心情——既然那样对她,那她就要得到她该得的。虽教他意外,但那反应也算合理。有种人,如夏子,面对困难只会哭哭啼啼或逆来顺受;另一种人,如朱夏,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那么,她也要享受她该享受的。是豁出去,也是自暴自弃。
但,她像那样吗?
他盯着她没放,看不出什么,勾勾嘴角说:“你既然想通了那最好。你想怎么样?”
暗暗松口气。她刻意抬抬下巴,才说:“第一,我不要布子伺候我,换个伶俐的人过来。再来,既然我是莲井家的小姐,别想我要继续吃那种粗糙的食物,吩咐厨房每天做些精致的东西送过来。我不喜欢生鱼片,也不喜欢炸的东西,叫他们注意。还有,我要一台电视,大一点的,天天关在屋子里,闷死我了。我还要书,我要中文的,我不要看你们那没什么深度的
鬼画符似的日本文。另外,我要买一些新衣服,可不要那种杂牌不入流的货色,我要名家设计的。还有,把那个看守我的早纪揽开,我讨厌她,看了我就有气!”
语气态度完全是骄蛮任性的小姐姿态。莲井深却又盯着她几秒,才点头说:
“除了早纪不能离开以外,其他的都依你。我会另外找人来服侍你,要厨房煮你喜欢吃的东西,派人送书、电视过来,还有请服饰店的人送衣服过来让你挑选。这样,你满意了吧?”
她哼一声,算是勉强接受的样子。又不满咕哝说:“我不是条狗,你一定要派人监视看牢我吗?”
“在事情底定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言下之意,他得防着她有任何企图,不相信她的“转变”。
陈朱夏又重重哼一声。“还有,我每天关在屋子里,运动不足,身体都懒了,很不舒服。我需要出去活动。”翻翻浓密的睫毛瞅瞅他。
他棕健的肌肤,坚实有力,充份吸收了日晒气息的偾张紧密。没有经过长期锻链,不可能有那样强实、充满力感的体魄。所以她都算好,他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以此反驳他。
哪知他仅只是又多看她一眼,便点头。“我会让人安排。你还有什么要求?”
“暂时没有了。想到了我再让人通知你。”
他看看四下。说:“这里这么乱,不能住人,你先搬到主屋吧。”
“不必了。这里空房多的是,我随便挑一间就是了。”搬到主屋,只怕看守得更严。他该提防她一不小心刺杀了他吧。车钥匙在主屋,她会找机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虽然没错,但总得等大老虎不在洞穴里才好冒险。搬到主屋,虽然机会增多,但时时跟凶残的强大老虎同在一窟,只怕还没摸到虎子,就先被老虎一口咬了干净。
莲井深又点点头,没再多说。出去前,怪异的看她一眼,似乎要穿过她衣服,望进她身骨里头。
她冷不防打个寒颤。听见他说:
“非常的好,朱夏。你终于承认你是莲井朱夏。”
不!她想大喊起来。
她不是!
但她一言不发,沉默等他离远。
※※※
隔天,一台大电视搬进了陈朱夏房间里。换了一个十八、九岁模样沉默伶俐的女孩伺候她起居。厨房会差人问过她想吃些什么,特别为她张罗准备。服饰店的人带来一衣橱的衣服供她试穿挑选,她没兴趣,却表现得关注,又故意挑剔。她要的书籍也送来了,但连一本中文书也没有。可恶的莲井深,傲慢的家伙,她生气的拿起本书砸向墙壁。
门外的早纪冷冷看着。她怒瞪她一眼。这个早纪比松冈还难对付,老是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监视她一切。
愈想愈气,她又抓起本书,一阵冲动就要摔丢出去,蓦然顿一下。她看看手上的书,心里颓然叹口气,坐了下来。算了!跟书生气有什么用,索性翻了起来。
坐得有点累,她干脆躺下来,丢开书。边吃着零食边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的笑着。
接下来几天,她都像这样,让人铺了被,侧躺着,边吃东西边看电视,偶尔翻翻书刊杂志,甚至看起漫画,边看边笑,过得好不悠闲。
然后,潮崎健通知她,她可以到健身房运动了。莲井深将主屋一间房间改装成健身房,各种健身器材一应俱全,够她流汗的了。
莲井深每天下午某个特定时间会在道场,她就挑那个时间过去健身房。刚上跑步机,跑不到五分钟,弓子走进去,长睫毛眨呀眨,不怎么有善意。
“你也来运动?”弓子穿了一件低胸洋装,不像来运动的。
“我这样像吗?”
“那你来干什么?”她睨睨弓子,不怎么客气。有一个早纪当门神已经够了,她实在不欢迎任何打扰。
“我随时想来就来,你别忘了,我可是这里的女主人!”弓子有些恼,傲慢的抬高下巴。
“这里的女主人,我看不只一个吧。”小小刺激弓子一下。
“你——”
果然,弓子气垮下脸皮,狠狠瞪她,指着她阴声说:
“你当真以为你是莲井家的小姐啊?!别做梦了!不过给你点甜头,你就抖起来了!”
莲井深为什么会看上弓子?看上她的青春美貌,这是自然的。因为是她被带进莲井家,所以跋扈了起来,她是弓子夫人,不是外头其中的一个女人。
“我怎么敢。我身上又没有你那么多毛,怎么抖得起来。”弓子不是好坏的人,她也想过也许能利用她,但松冈的事想了就教她寒颤。她摇摇头,希望弓子赶快走开。
“你——”弓子涨紫脸,“我告诉你,得罪了我,你别想有好日子过!”
跟弓子逞什么嘴皮呢?陈朱夏蓦然沉默下来。
弓子以为她怕了,得意说:“你别以为莲井深特地为你装修这间健身房,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小姐。”却忍不住哼一声,莲井深对她也没那么在意,却对这个身份卑下的女孩的要求照单至收。
实在真烦,陈朱夏一言不发,掉头走出去。
“站住!”弓子气急败坏,无法忍受如此被漠视。
陈朱夏不理她的叫嚷,一直往道场走去。她身后的早纪,居然开了金口,说:
“你要去哪里?”
“你不会看吗?”她冷哼一声。
“你又要去打扰先生?”早纪挡住她,语气甚为不满。“道场禁止任何人进去,先生不准任何人打扰他的。””
“我偏要去!”她推开早纪。
“我知道你想去告弓子夫人的状,对不对?”眼色一抹鄙夷。
陈朱夏猛刹住脚步,一阵怒气生,反笑起来。
“对!我高兴!怎么样!”
握紧了双拳朝道场冲过去。
“你不可以——”
“干什么?”早纪呼喝声还未止,道场外即有人拦住陈朱夏。
“莲井深在里面对吧?我要进去。”
那人大约四十出头,一身精悍,怀疑的睨睨她。
不知道莲井家养了多少这样的人。陈朱夏下意识皱眉。什么时候了,他们还在搞“家臣”这种把戏。
“少爷正在练武,不得打扰。”像是知道她是谁,态度并没有太倨傲。
“练武有什么了不起!你让开!”她硬要闯进去。要闹,就闹得像一点。
“没有少爷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那人跟堵铜墙铁壁一样,任她怎么推也推不动。
早纪在一旁冷眼瞧着,满是嗤笑。
“你给我让开!”陈朱夏大声吼起来。手脚全被制住。
“让她进来,仲村。”里面传出低沉、十分有力量的声音。
“是的,少爷。”仲村一个命令一个动作,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或讶奇,表情文风不动。
早纪满脸愕然,随即敛去,保持沉默。
道场里,莲井深与潮崎健持剑相对。剑身泛着青冷的森光|Qī|shu|ωang|,一碰就会割伤似,不必太费心也看得出两人用的竟然都是真的剑。两人都穿着深色的剑道服,对峙着,挺立不动如山。
然后,潮崎健才慢慢收回剑。仔细看,他的额前有着细小的汗珠。
看样子,方才经过一段激烈的对试。
剑收挂在墙上后,莲井深才回头。尽管身穿着剑道服,但他全身泛扬的张力感却遮掩不住。随手一个动作,都显出经过长年锻练后的坚实挺拔充满存在感,不可忽视,而且具有强烈的体魄美感。
陈朱夏一时失神,待他锐利的精光射向她,她才猛然回神。痛恨自己那样的失态,她冷嘲说:
“我是不是要跪拜叩头感谢你的接见?”
莲井深不动如山,气势深沉,忽视她的嘲讽。“有什么事?”直接的,要把她吸敛进他沾满剑气的黑潭里。
“你应该知道什么事。我看那个早纪不顺眼,把她从我身边赶走!”
“不行。还有呢?”
“为什么不行?你不是高高在上的莲井家主人吗?你一句话不就可以办到?!”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不要天天对着那张讨厌的脸!你换一个人过来!”
“好让你像诱惑松冈一样再去诱惑他吗?”他突然逼近她。“你是否要我再砍断多少个松冈的手呢?朱夏。”
她脸色蓦然发白,不自觉的用力咬住唇,咬渗出血。
“怎么将自己咬出血。”他抚拭她的嘴唇,拭去血,送到自己嘴旁舔净了。
她睁大眼,似乎混乱,无法意会他的举动。
他的手指又抚上她的唇,那上头渗出新的血迹。这一次,他俯下脸,舔舐她鲜红的嘴唇。
啊!他!
她踉跄一下,被他紧抓住肩头。
他在干什么?她用力撑开自己,双手抵住他胸膛。
那心跳十分的平稳,仿佛他在做一件再自然平常不过的事罢了。
原以为可以当废物利用的,反正只不过是夏子的女儿,他却发掘出“她”。那个她,有一双蛮横不驯的眼睛!有教他意外的火簇生气。她骂他恶魔,她没有像那一些知道自己命运的莲井家的女儿们那般,唉叹哭泣,逆来顺受;她居然对他提出要求,而且,不但没有食不下咽,反而悠游自在,吃睡如常。
她自然不会那么甘心接受安排,嫁给武田。他知道她不会甘心的。她的表现让他不由得不怀疑。如果她“正常”一点,愁眉深锁,食睡不能,他还比较不会意外。但反过来说,那样一来,他也不会注意到她且在意起来。
这原不是他的打算。但那种感觉袭来了,笔直没犹豫的袭向他。他也不闪躲,正面接下“袭击”。
在他眼中的她,除了女人,只是女人。是夏子的女儿又如何?她是莲井朱夏。莲井家的,都是他的。
直到她二十岁之前,他都不曾见过她。当然也没有一见钟情这回事。这原是他没预期的,结果那异样的感觉正面袭击他,抓住了他,他也就接下它。她。
此刻她的手抵在他胸膛上,眼神诧讶,却没有惊慌,似乎还在分析判断他的举动。
他将她的手捉住,用力一带,带靠住他胸膛。她仰高脸,像小兽一样紧盯着他,毛发一根根竖立起来。
“不要像只小野猫一样。”他的手搁在她应该柔软的身子上,感觉到她紧弓般僵硬。
“你——”只张口喷出个字,她就说不下去。胀了一脸气,用力挣开,急步掉头奔出去。
他没阻拦。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仲村进来说:
“少爷,是弓子夫人。”
“仲村,”他沉下脸。“我是怎么交代的?不准任何人到道场来,我不准任何人打扰。”
可是,他却让陈朱夏进去。
仲村不语。
他冷冷说:“不见。赶她走开。”
仲村依照吩咐,任凭弓子怎么软硬兼攻也不为所动。
“弓子夫人,”仲村说:“你应该知道,少爷在练武时是不准任何人打扰他的。就是老总管,倘若没什么重要的事,也绝不会走近道场一步的。”言下之意,暗示她为什么那么不聪明。
弓子面子撑不住,长眉狠狠狞了一狞,扭着身走开。要不是听说陈朱夏那丫头闹到道场来,她也不会沉不住气。
她气鼓鼓回到主屋。等莲井深也回到主屋,她先好好修饰一会儿,又补妆,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直到满意了,才赶紧亲自端一杯茶过去。
“深,喝茶。”小心翼翼的。
“搁着吧。”
莲井深坐在窗子旁。沐浴过后的他换了一身黑衣黑裤,配上宅子的阴森气息,让人透不过气,承受强大的压力。
弓子小心将茶搁在茶几上,小心挂着甜笑,又赶紧收住,低脸四十五度,轻微咬咬唇,流出妩媚却无辜的神情,让人不忍苛责的那种。她细声细气,先自我忏悔。
“刚才……对不起!我不应该到道场去。”
莲井深瞟她一眼。“你找我有什么事?”当初他看上的是弓子的青春胴体,不只弓子,他还看上其他很多女人的性感或风情或听话。现在看着弓子,她也不过才二十四,还相当年轻,但也跟其他女人一样,也只是许多女人中的一个而已。
“没什么。我只是听说朱夏她……嗯,跑到道场去,我想她不明白规矩,想去劝她回来。”弓子小心翼翼抬头。
“有仲村在。”莲井深深沉的眼眨也不眨,并不揭穿什么。
“我知道我太多事了。”弓子偎过去。
他顺势搂住她。
仗着莲井深搂抱,她试探:“嗯,深,朱夏她没闹得太厉害吧?”
“她需要受一点教训。”
“你没对她怎么样吧?”
“你以为我会怎么做?”莲井深皮笑肉不笑。
“嗯,她年纪还小不懂事,你不要对她太严苛。”陈朱夏是惹她火冒三丈没错,但她心地并不那么坏,觉得不该落井下石。
莲井深起身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酒。背向她说:“这件事我自会处理。”意思很明显,她可以走了。
弓子过去,由后抱住他,撒娇说:“深,你这次在本家待了好久,我们什么时候才离开这里?”上回他带她来,也不超过一星期;这一次够久了,她都快生锈。
“你想离开吗?”莲井深回身过去。
“嗯。”弓子仰脸,半闭着眼,红唇微张。“人家都快闷死了!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们回东京去好不好,深。嗯?”她原是待在东京的。近两年,莲井深多半时间待在出云,有要事才大阪及东京往返,她才跟在他身边。
“你想回东京去?”
“嗯。不过,我当然是跟着你的。”
“既然你想回东京的话,我明天就派人送你去。”莲井深朝她笑了笑,笑意没达到眼睛里,只使脸颊的疤显得更狰狞。
“派人?”弓子愣一下,望着他。
他拿开她的手,又是一种没暖度的笑容。“你不是想离开吗?我就派人送你走。去收拾行李吧。”
他赶她走!弓子总算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嘴,想开口,碰到莲井深邪狞的眼神,心里一懔,将话咽回去。机械的服从,说:“你叫我走,我走就是。”
莲井深要她离开,她就得离开。她根本没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