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夏宜和姐姐做了分工,她不工作,就负责医院这一块,夏冰负责跟保险公司打交道。夏宜妈妈是大出血加骨折,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行。夏宜在护士和病友的推荐下请了一个力气很大,吃苦耐劳的护工。定好作息时间表,在所有繁重的工作都完成后,夏宜会到医院里去跟护工轮一下班,以便让那护工得到充分的休息。
即使这样,夏宜也累得头晕目眩,有些体力不支。夏宜爸爸退休后一直被一家公司聘用,并没有真正休息,每天都是在晚上去探视老伴
出了梅,天气更加炎热。有天下午,护工睡了午觉来接班,夏宜觉得呼吸有些短,知道自己有些中暑,她喝了些水,想早点回家,也补睡一觉。她出了医院,在旁边的小卖部想买瓶冰可乐,伸手掏钱之际,忽然觉得心中恶心,于是走到墙边,扶着墙壁呕起来。不料一呕之下,浑身冒汗,更加重了脱水症状,觉得视线渐渐模糊,眼前发黑,有金星乱逬,耳边翁翁做响,身体发软,顺着墙壁往下滑。
于是有人惊呼:“这小姑娘中暑了。”他们看她背影纤细苗条,以为她是小姑娘。
几个人围上来,有人叫:“老板娘,快来瓶水。”
小卖部的老板娘赶紧拿出一瓶冰水递过去。有人拧开来,喂到她嘴里。老板娘又搬出一只凳子,扶她坐下,把电风扇转个头,对着她吹。看她没什么大事,几个人纷纷散去。她有气无力地道谢。
老板娘问:“是不是有家人在里面住院?我看你是照顾病人累的。”
她笑笑,拿出钱来给老板娘,又买一瓶冰可乐,慢慢地喝。她时差还没倒过来就在医院里照顾,确实感到缓不过来。
这时一辆车停在路边,梁浩然下来,走过来问:“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还没等她回答,老板娘就说:“熟人来了就好了。”又看着梁浩然说,“她刚才中暑了。你看看,现在脸还雪雪白。”
夏宜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灰白。
梁浩然说:“我送你回家吧。”说着跟老板娘道了谢,扶着她坐进车里,一路送到她家,又把她架上楼,帮她开了门,把空调打开,问:“你要不要躺躺?你想不想吃点东西?”
夏宜说:“我没事了,你走吧。”
梁浩然不理她,到厨房里翻翻,找出一包榨菜丝,拿了只鸡蛋,烧了一小锅榨菜蛋花汤,盛出来放在她跟前说:“中了暑以后不光要喝含糖的东西,还要补充点盐份。这个时候你就别跟我拧了,拧来拧去还不是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她一边喝汤一边问:“你怎么会在那里?”
梁浩然忽然醒悟:“我去接胖子出院。”说着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公司的行政经理,让她派辆车去某医院某病房接胖子出院,转头又跟胖子道歉,“我改天再请你吃饭,今天实在忙,抽不出时间,你等在那里,马上有人来接你。”
这样开着空调喝一碗热汤,顿时感觉舒服很多。她听她跟胖子扯谎,莞尔一笑,又问:“你会烧饭?”
梁浩然切了一声,一脸的不屑:“你以为我在英国那么多年,天天吃饭店?我虽然不怎么会炒菜,可是会煮很多汤。不过,为女人煮汤,这可是第一次。”
夏宜就笑:“哦,处女汤,我很荣幸。谢谢你。”
梁浩然把头凑过来,问:“怎么谢呢?”
夏宜身子一僵,推开他说:“阿浩,我想好好睡一觉。等下我爸爸就回来了,你还是走吧。”
梁浩然说:“那好吧,你好好休息。不过,临走前我就一个要求——让我亲一下,亲一下就走。”
夏宜说:“别这样,我可不想让你说我是在玩你。”
“记仇呢?怎么我说的甜言蜜语你都不记得,就记得这些气话?”他把她拉进怀里,“你承认不承认你玩我?承认就让我玩回来;不承认我就亲一下跟你认个错。”
反正无论承认不承认,这一下是亲定了。他低下头,吻住她,把她慢慢地放在沙发上,箍紧她,很温柔地在她唇内游走。他低声说:“如果我说我一直惦记着你,会不会让你感到幸福点?七七,我只想让你感到幸福,你嫁给那个男人我认了,你如果不想离开他我也认了,但是如果你需要,只要你说一声,我总在你身边的——这样会不会让你感到幸福?哪怕只是偷偷地幸福一下?”
他还是那么胡搅蛮缠,霸道不讲理中带着些孩子气,孩子气里又带着霸道不讲理,而这些孩子气的霸道不讲理中又带着些成熟的温柔。不可抑制地,夏宜的眼泪流下来。她不知道他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子,他在她面前总是这样。
他吻着那些泪水,问:“你现在穿几码的衣服?”
她有些哽咽:“6码。”
梁浩然说:“那么再吃回8码。如果你吃回8码,我就知道你很幸福。七七,如果你一直在穿6码的衣服,别跟我说你幸福,你OK,这样的谎言太拙劣,知道不知道?”
【80】
夏宜挣扎:“阿浩,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把自己吃回8码。你回去吧,我爸爸要回来了。”
梁浩然放开她,起身理理衣服,拿起车钥匙,说:“那我走了,你睡觉吧。我手机号没变过,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尽管找我。”说着他拿出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这里有我办公室的号码,你随时可以打进来。”
她把名片放进自己包里,送他出门。他说:“别出来,外面很热。”
她也没坚持,锁了房门回房睡觉。那一天,她从下午四点一直睡到晚上八点。夏宜爸爸回来看到女儿睡得香,知道她一向缺觉,也没打扰她,自己到楼下饭店里买了些菜回来吃了,去医院看老伴。
梁浩然自那次跟夏宜通话,骂了她一顿后,心中就有些后悔。她说得没错,过去的已经发生了,再追究没有任何意义。她现在千里迢迢赶回来照顾病人,一度以为自己要跟母亲永别,压力一定很大,他不应该再给她增加压力。他决定退后一步,放松她,也放松自己。这一年多来,夏宜出走,他主持新公司,结婚,调解父亲跟小姨的关系,悠然去世,他协同料理后事,确实得到不少锻炼,成熟不少。他不能再象以前那样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以前凭着一腔热血,只要跟她在一起,却没有长远规划,她对他没有信心也是可以理解的。不管他们以后会怎么样,他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人第一次犯错是幼稚,第二次犯同样的错就是愚蠢。
晚上他回到家,孟小芸已经提前回来,难得地在厨房里做饭。如今她已经放假,在公司的总裁办公室全职实习。由于梁伟华时常陪太太外出,她又是他的儿媳,故而在公司里举足轻重。孟小芸的弟弟孟启明从外地大学过来探望姐姐,顺便旅游,在厨房里跟她聊家常,见了他就叫:“姐夫。”
梁浩然冲他点头,一边换鞋一边问:“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通知我?”
梁浩然曾经跟孟小芸开过玩笑,说怎么你弟弟的名字起得那么文绉绉,很有学问的样子,你的名字就那么普通。孟小芸这么回答:“谁让我是女孩子?随便指个花花草草方便叫就行。男孩就不一样了,’启’是大排行,名字是叫村里最有学问的语文老师起的。”
孟启明说:“姐姐派车去接的我。
梁浩然随口问:“你从家里过来还是从学校过来?”
孟启明说:“从学校过来,打算玩几个地方再回家。”
梁浩然放下公文包,坐在沙发上跟小舅子聊天。他有时候会感到很纳闷,为什么孟小芸跟美美相处得那么好,两个女的在一起,好像很有话说;而他跟孟启明在一起也很有天谈,就是当他跟孟小芸面对面,两个人往往找不到话题,就算找到话题也深入不下去,到底什么地方不对?
不一会儿孟小芸把饭菜都摆上桌,满面春风地招呼他们吃饭。饭桌上基本上孟启明是主角,谈些学校的趣事,说到幽默处,三个人哈哈大笑——中间隔着个人,他们就很放松很自在,一旦那个中间的人不在,他们夫妻就很尴尬。
梁浩然说:“明天派个司机陪启明去玩吧,这样可以节省时间。”
孟小芸反对:“他节省什么时间?他时间有的是。现在天热,公司的业务那么忙,哪有闲车派给他?我已经让人帮他买了公交卡,他可以自己带着地图乘公交车。如果嫌普通车热可以坐空调车。”
梁浩然说:“老头子不在家,把阿庞的车派给他用好了。”
孟小芸更加反对:“那更不行了。爸爸的车还是不要随便动。好了,这事我说了算,让他乘公交车,这对他也是锻炼。我当年来这里找工作,为了节省车费,大热天从延安路这头硬走到那一头。”
孟启明无限同情地问姐夫:“我姐是不是天天对牢你痛说革命家史?”
梁浩然啊了一声,回答:“没,没。”她从来不对他说这些。
小舅子还以为姐夫不敢承认,就同情自己一下:“那年春节回家,她从到家开始说,一直说到离家。”
吃完饭孟小芸收拾洗碗,孟启明拿着地图凑在姐夫面前研究景点。梁浩然对那些景点很熟,说得如数家珍,可是一碰到公交线路就卡住了——他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孟小芸整理好厨房出来,坐在弟弟旁边,把景点按照方向一一列出,把公交线路也都列好,问:“够清楚明白吧?看你这情形,要是到了没熟人的地方怎么办?”
孟启明说:“实在没办法只好上街问行人呗。”
孟小芸生气地说:“其实这些资料都可以上网查到,你在学校里都做些什么?怎么出来玩,自己一点准备都不做?”
孟启明嬉皮笑脸地说:“这不是有你们在么,我干吗还要费那心思?”
孟小芸白了弟弟一眼,起身给他准备卧具。美美的房间是不能动的,她把他的床铺在书房里——书房里也有一只三人沙发,放下来就是一张单人床。
【81】
美美一直在为伟华服饰拍产品目录,做品牌代言人,大幅照片挂在服装城的外面,引起了模特儿经纪公司的注意,就有人摸着线索找上门,要跟她签约。美美没有什么经验,找孟小芸商量。孟小芸也不敢自作主张,问梁浩然的意见。梁浩然对这个行业并无偏见,他说:“这个要问小姨,小姨说没问题我想大约就没什么问题。”
李莉担心地说:“人家说这个圈子很乱,美美还在念书——”
美美不高兴:“人家乱不等于我也乱。念书怎么啦?我假期里做做总可以吧?”明星梦,大约没有几个女孩能抵挡得住。
李莉很看重外甥的想法:“阿浩怎么说?”
孟小芸说:“浩然说你同意就没问题。这样吧,要不我去跟他们谈谈,考察一下,看看那个公司都有哪些模特儿,给这些模特儿都接些什么业务。我倒觉得美美这条件不试一下很可惜。”
李莉知道孟小芸办事牢靠,连梁伟华都很看重她,因此也就不再反对。
孟小芸跟美美讲好条件后出面跟模特儿公司谈,才知道这家公司是上海一家公司的分公司,其业务包括为总公司物色新人,承接本省的业务等等。看了几个他们旗下模特儿的业务范围,她为美美提出了如下条件:第一,因为美美是学生,所有的业务计划不能跟她的学习时间冲突;第二,以做平面业务为主,如果有电视广告或者其他促销活动,必须是国际或者国内知名品牌;第三,不再接服装的品牌代言。
她把合同时间压到最短。她知道美美的潜力,合同时间长了只能限制她的发展。
签约的那天模特儿公司的经理摸着额头问:“孟小姐,你是李美美的什么人?我做到今天,还没碰到哪个模特儿的家人这么厉害。”
孟小芸笑笑:“我是她嫂子。不是我厉害,是那些模特儿的家人求成心切,放弃原则。李美美干这行不为钱,完全凭兴趣,成就成,不成就不成——这叫无欲则刚。”
不久模特儿公司为美美安排了一个洗发水平面广告的拍摄。从此后美美对孟小芸更是言听计从,所以得知孟启明来,美美自告奋勇地做他的导游,陪着他到处逛,请他吃饭,晚上一起回家。家里一下子多出两个人来,一时间热闹无比。
孟小芸想,这才象个家。以前的这座房子倒像是两个人合住的集体宿舍。
有一天美美悄悄对孟小芸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很想做模特儿吧?我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这还不够,我还要变得很有名很有名,让我爸爸后悔,后悔他当初抛弃了我妈妈和我。如果他要来认我,我就不理他。我会告诉他,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孟小芸听得毛骨悚然。她说:“美美,他一直在付你的抚养费。”
美美很反弹地质问:“光付钱就够了吗?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回来看望过我,他长得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我跟我妈以前的那间房子,简直就象贫民窟一样,他跟他的新太太和孩子在外面过得倒很滋润,有大房子住,有车开,哼!我现在挣钱了,他的那些钱我照收不误。那是他该付的,我就名正言顺地拿到大学毕业。”
至此孟小芸明白,美美那快乐的外表下面,还有那么一块伤心的地方。她的感情有个缺,这个缺口无可弥补。
现代都市里,又有什么人是真正快乐的?这样一想,她的心理平衡很多。
梁浩然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他会在办公室里拨一个电话到夏宜家里,跟她聊聊。他问候她妈妈的病情,给她一些建议,然后絮絮叨叨地跟她讲一些自己的事。说起悠然的死,他很内疚地说:“我承认,我一手促成我爸爸跟小姨的和解是有目的的——我只想报复报复张美凤,可我对悠然没有什么成见,更没有想到他会出事。张美凤现在恨透我是有道理的。如果她在那边待满半年,悠然有人管着,不会这么晚还在外面混,更不会被流弹打死。”
夏宜开解他说:“阿浩,你对悠然的情谊我能理解。你对张美凤的恨意我也能理解,你要报复她我更理解。但是我不赞成你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悠然的死,你很有可能会伤了你小姨?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你要三思而后行。我不是说你促成你父亲跟你小姨和解不对,只是说你动机不纯。至于悠然的死,我倒觉得你不必自责太过。他已经超过十八岁,应该为自己的任何行为负责。我知道那件事发生在下半夜,对于一个正在学习的学生来说,不论怎么都是不应该的。而且那个附近的酒吧也好,卡拉OK也好,经常有黑帮出没,他们不该去那个地方。就算那天没事,很难说以后的日子会不会有事。”
梁浩然心头稍稍宽松。他又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你不是在美国吗?”
夏宜解释:“互联网时代,还有什么不可以知道的?这件事在海外华人社会很轰动的。我当时看到名字就知道悠然出事了,本来想给你个电话安慰你一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我又帮不上什么忙。”
梁浩然说:“我当时难过得恨不得一头撞死。悠然跟他妈妈不一样,他很善良很阳光。小时候我很恨他,经常想办法捉弄他,他总是笑嘻嘻的,从来也不恼我,还跟在我后面哥哥哥哥地叫。”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就有些哽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夏宜没有出声,等他说下去。他说:“后来我想想也是,他懂什么?他跟美美差不多大,什么也不知道,是无辜的。有时候我出来玩会带上他。他很崇拜我,认为我什么都懂。我出国读书,我们几年没见,我回来后他依然跟我很亲,围着我问这问那,很喜欢跟我和美美泡在一起。他唱歌老走调,爱跟人家吹牛,说他哥唱得比歌星的原唱还好。那么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这样说没就没了——”
【82】
夏宜打断他说:“阿浩,你真的别为这事内疚了,这不关你的事。悠然可能是被惯坏了,太缺乏自制力。其实这样的孩子是不可以放出去独立生活的。张美凤是可以陪他半年,不可能陪他四年,你说是不是?如果他总是那样放纵自己,以后会发生什么事真的很难说。这些小留学生经常出事的。我知道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他没有犯什么应该死的错,可是不能说因为这个,他出了事,责任都在你。”
梁浩然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走,一声不吭地听。
夏宜接着说:“我打个比方吧,我妈妈这次车祸,你说她老人家有什么错?她招谁惹谁了?她不过是穿过马路到菜场去买点菜。当然如果我,或者我姐姐能帮她买,她可能就不会出事,但是不能因此就说她出了车祸就怪我或者我姐姐,你说对不对?因为她总要出门,不可能整天闷在家里,出了门就有这样那样的危险。”
梁浩然把听筒换到另外一面。
夏宜又说:“你公司现在门前的那条路,以前出过很奇特的车祸。那个时候那条路很窄,路边是老式的砖木结构的房子,很低很矮的那种。当时住房条件很差,堂屋里屋都睡着人。一个晚上,那家老太太正在家里睡得好好的,一辆货车失去控制,冲了进去,把老太太压死,把房子撞得倒了一半。你看看,这是不是人在家中睡,祸从天上来?阿浩,人生充满了不可预测,碰到了就碰到了,没有办法的。”
梁浩然没有声音。
“死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终究要好好地活下去。”她做最后总结。
梁浩然问:“七七,你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为了宽慰宽慰我?”。
夏宜柔声说:“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阿浩,真的不关你的事。这事跟谁都没关系,纯属意外。”
梁浩然释然。
但是他绝口不提他跟孟小芸的婚姻,也不再追问她的婚姻。他不提,她也就小心翼翼地绕过。
有一天他问:“七七,胖点没有?”
她回答:“好像是胖了点,感觉裤腰有些紧。”
他说:“我不相信。”
她严肃地说:“真的。好像最近一段时间睡眠好了,胃口也有点开。”
他很敏感:“你一向睡眠不好?”
她立刻给自己辩解:“担心我妈呗。”
“那现在不担心了?”
“不担心了。病情很稳定,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收了线她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她爸爸把听筒给她:“你的电话。”自己回书房做事。
她接过听筒,听见他说:“你下来,我就在你家楼下。”
她拿着无绳的听筒冲进卧室,关上门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他很委屈地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胖了一点。你下来,我看看就走。”
她不响。
他就说:“要不我上去算了。我在下面等,看看等下有人进出的话,跟上去。”
夏宜相信,他是真的干得出那种事的,很有可能他还会若无其事地跟她不知真相父亲聊得热火朝天。
她恨恨地一声:“你这个神经病!”扔了话筒下楼。
她的头发还湿漉漉的。他一本正经地端详了一下,说:“看不出胖了。”接着两手一伸,在她腰上摸一摸,又说,“还是没感觉。”
一摸就不肯放,顺势把她抱住,说:“就让我抱抱,就让我抱抱。”把下巴抵在她湿漉漉的头顶,“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做到相忘于江湖?你真的能够忘记吗?”
她呆呆地站在黑暗里,用没有感情的声音问:“你这是想把我再次逼走吗?”
梁浩然轻轻地说:“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爱着你。七七,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爱你——这话我以前没跟你说,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的日子还很多——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如果你老公来了,我绝不会打扰你。”
夏宜涩声说:“阿浩,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现在是有老婆的人。阿浩,真的不可以这样。如果我们再一次陷进去,会万劫不复的。”
梁浩然说:“可是以前你我都自由的时候,你也不给我们机会,所以对你我来讲,自由或者不自由,又有什么区别呢?”
【83】
对你我来讲,自由或者不自由,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然,还是不一样的。
夏宜说:“阿浩,除你我之外,我们中间还有别人。尤其是孟小芸,她是无辜的。”
梁浩然就问:“那么我呢?难道我就不无辜吗?我犯了什么错要你这样对我?我本来不想提这事,可是现在你说起什么无辜不无辜,我忍不住不提。七七,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哪些缺点,你可以跟我说,我会改,可是你为什么说都不说就那么跑掉?”
他们兜兜转转,又转回到最初的话题。她再一次道歉:“是我错,是我错。我对不起你。可是错已经错了,我们也只能将错就错。阿浩,我们都是成年人,已经在生活里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么我们只能这么走下去。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我们就做做朋友,不是很好吗?”
夏天的夜有一种发腻的闷,身后居民楼里,几乎每家每户的窗外都有空调轰轰作响,使得这亚热带的夜如同蒸笼一样,不一时夏宜就出了一身汗。她说:“阿浩,我要上去了,再待下去我又要脱水。你也回家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梁浩然打开车门,把自己的半瓶水取出来送到她嘴边。这种姿态太暧昧,这是一种情人间的姿态,一种亲密的姿态,互不避讳地交换彼此的物品,比如分享同一杯饮料,比如共食一块蛋糕。
她躲了躲,他又往前递,她只得接过来喝了两口。他说:“上车坐一会儿,我把空调打开。”说着拉开前门,把车子启动起来。
她闭上眼睛,内心在挣扎。他不给她时间,打开后车门把她塞进去,自己也坐进去,把她压在下面,吻下去,嘴,耳,脖颈,接着他把她睡衣的纽扣解开,咬住乳头。
她低声叫:“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
他苦笑:“是啊,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俩,越混越惨,居然要在这种场合做这种事。”
还好他没有往下走的意思,只是停在上半部分,不住地亲吻和爱抚——力度是热烈的,情绪是渴望的,又极力地把自己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但是她能感觉他的坚硬顶着她下面最温暖的所在,她感到他的欲望随时可能喷薄,心中不由阵阵悲凉,不敢迎合,也不舍推开。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摸索着,游走着,突然在肩膀处停下,一拉,把一根项链自颈后拉到前面来,手指就触到两只绞在一起的圆环。他有些怀疑地问:“你一直戴着这根项链?你跟你老公做爱的时候也戴着吗?他有没有问你环上那两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做爱”这两个字,他说得勉强,感觉心头有刀刃滚过;她听得刺耳,一阵阵地尴尬。枕边发过千番愿又能如何,也不过转眼新人替旧人。
头脑渐渐清醒,她推他说:“太晚了,我该回去了。这里人来人往的——”
梁浩然放开她,自嘲地说:“七七,我们直接上了床,没谈过恋爱,现在就算补课。”
遇到她之前,他没有追过女人,都是女人追他。他曾经纠缠她到几乎要失去自尊的地步,他曾经恨她无情,恨她冷酷,发誓这辈子再不受这样的欺辱轻慢。可是为什么当他重新看到她,看到她憔悴失意,他就把那些恼怒愤恨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内心深处只剩下一片柔软?
他这是逃不出命运的手掌,还是逃不出她的手掌?
夏宜一颗一颗地把纽扣系好,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拉开车门出去,开了楼门上楼。她一层层地开楼道灯,开了三层,然后开门进去。接着他看到她卧室的窗帘开了一条缝,他冲那条缝招招手,拉开前门坐进去,启动车子,掉头,把车开走。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孟启明在书房里打游戏,看到他打声招呼,说自己明天就走了。
梁浩然问:“什么时候?你姐有没有安排车送你?”
孟启明说:“中午吃完饭走。到时候我姐送我。”
梁浩然说:“那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吧,吃完饭我把你送到火车站,这样就不用再找车了。”
孟启明说:“那就谢谢姐夫了。”
洗澡回房,孟小芸已经睡熟。空调风阵阵地吹着,她身上盖了一条薄被。她的睡相很老实,侧卧,身体微蜷着。他悄悄地走到床的另一边,拉开自己的被子,背对着她躺下,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跟夏宜西式的铺床方式不同,孟小芸对卧具的处理完全是中式的,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铺开,早上折起。两个人的作息时间不同,各睡各的被子。
孟小芸半夜里起来去卫生间,他还在翻腾。这一翻,把她也翻得睡不着。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回答:“没看表,大概十二点吧。”
【84】
她对他的晚归已经习以为常,没有追究他的踪迹,只是问:“睡不着?”
他说:“唔。”
孟小芸又问:“我有安眠药,你要不要来一粒?早上我叫你起床。”
他说:“好的。对了,我跟启明说了中午一起吃饭,然后我送他到火车站。”
孟小芸自床头柜里拿出安眠药,起身到厨房里倒了杯水给他。他吃下一粒,倒下来睡。
梁浩然睡到早上十点才起床。他起身去卫生间漱洗后,看到餐桌上孟小芸给他留的纸条,大意是叫不醒他,她先去公司,小事她先替他处理一下,如果有大事,会通知他。
他松出一口气。经历了昨夜的一番挣扎,要他面对孟小芸坦然自若,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能这样岔开,最好。
他跟孟启明没有障碍。他做了一些早点叫他一起吃,吃完冲了杯速溶咖啡,喝下去,顿时感觉头脑清醒很多。他对孟启明说:“你把行李收拾收拾,等下放我车里,中午我们就不回来了。我带你出去买些东西。”
他不是爱屋及乌,他是爱不了这个屋,只好补偿给那个乌。如果能够补偿,或许他可以心安理得一些,可是感情这个东西,补偿得了吗?又如何去补偿?
孟小芸是做服装出身的,一向不崇尚名牌,给弟弟买裤子都是本厂货,汗衫上装也都是在批发市场买的质优价廉的本地品牌。梁浩然带他去百货公司,给他买了两双耐克鞋,运动衫运动裤,到电脑城给他买了台中等价位的笔记本电脑,又买了一只中号的拉杆行李箱,叮嘱他:“在外面玩,住得好一点,别因小失大,把行李丢了。”
他找好餐厅,才打电话给孟小芸,叫她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孟小芸主动汇报:“上午没什么大事。有几件事我做不了主,但是不急,我让他们下午跟你具体说。”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他们现在越来越像事业伙伴。他当初遇到她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天,更没想到这个瘦小的身体里面有如此巨大的能量。她变得越来越能干。她不再是那个因被他说“你只有一件正式服装吗”而脸红的那个小姑娘。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梁伟华确实识人功夫一流。但是梁浩然也知道,如果夏宜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见得做得比她差。但是夏宜并不是那种喜欢出来打拼的人,如果有可能,她宁愿回家过一种闲适的生活。
当然过这种生活,需要有资本,需要有底气。他知道她是生来做贤妻良母的材料,可是命运没有给她做贤妻良母的机会,只让她在生活的河流中随波逐流,在感情的泥潭中辗转挣扎。虽然有时候他觉得她的挣扎是自讨苦吃,可是想着她眼里的泪光,想着欲语还休的神情,就一阵一阵地心疼。
她的苦让他觉得心里苦,她的泪让他也想流泪。
孟小芸忽然记起:“对了,你的进口部经理让我提醒你,今晚你们有个饭局,说是请美国加州的一个供应商Wilson吃饭。”
梁浩然说:“我记得。司机去上海接他们,快到的时候会有电话过来。”
吃完饭,夫妻俩把孟启明送到火车站。当孟小芸看到梁浩然从后备箱替弟弟拿出行李箱,不由皱了皱眉,问:“你给他买了些什么?他一个学生,用得着用那么好的东西吗?”
梁浩然冲孟启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忽略,然后又钻进汽车,说:“走吧。”
孟小芸只得上车。
梁浩然下午去公司,快速处理好上午积压的工作,把业务人员召集起来开会,重新布置任务。梁氏进出口,打破一般进出口公司的惯例,是进口渠道和国内分销分开管理的,最大程度地限制了业务员带着整条线跳槽或者单干的可能。他一直在跟一个软件公司联络,想要做一个管理软件,把分立的进口和分销业务能够通过权限设置,第一时间地反映在自己的数据库里。
跟软件公司的业务人员谈完,已经快到下午七点。进口部经理的电话进来:“梁总,我们已经到了,现在把他们送到了香格里拉,吃饭安排在哪里?”
梁浩然说:“你问问餐厅有没有位置,有的话就安排在香格里拉好了。”
过了一会儿,进口部经理电话又进来:“餐厅有位置,就安排在酒店了。七点半。”
梁浩然起身收拾文件,临走前很想给夏宜打个电话,想想这个时间她可能在跟她爸爸一起吃饭,也就算了。
他开车去香格里拉,把车停在院子里,从大堂上楼梯到二楼,走进餐厅,看到靠窗能看到湖景的位置,进口部经理陪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边喝茶边聊天。进口部经理看见他就招招手,站了起来。
那一男一女也站起来跟他打招呼,进口部经理给他们做介绍。
梁浩然看清楚那男人,不禁一愣。
【85】
改日夏宜从住院部出来,梁浩然抽着烟在门口等她,看见她,说:“我有话要跟你谈。”
夏宜问:“又怎么啦?你不要老在上班时间跑出来胡闹!”
梁浩然扔了烟头,拉她上车:“你骗我骗得好惨!”他把车开得飞快,居然开上渡江大桥。
夏宜骇然:“你往哪里开?你要干什么?”
梁浩然在江南出口下桥,三转两转,转入一个度假村。他拉着她下车,到总台,报出自己的名字,服务员给他一把钥匙,他拿了钥匙往里走,找到房间,把门打开,把钥匙插入电源口,噼哩啪啦把灯都开了,挂出“请勿打扰”的牌子,关上门。
这间房在整栋建筑的最深处,是个套间。梁浩然穿过起坐间,把她拖进卧室,扔在床上。
夏宜的手腕几乎脱臼:“阿浩你不要过分!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拉上窗帘,坐在椅子里,面色阴沉地看着她,半天才问:“孙允之你认识吧?”
夏宜坐直,心中如被槌了一下,不出声。
他又紧逼一步:“他跟你什么关系?”
夏宜张了张嘴,忐忑地看了他一眼,复又闭嘴。
他冷笑着问:“你姐姐说你去美国结婚,嫁的是一位孙先生,就是这人?”
夏宜闭上眼睛。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摇着她的肩膀叫:“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告诉我,你认识几个孙先生?你嫁的是哪个孙先生?!”
夏宜眼泪流下来。她问他:“你想说什么?”
梁浩然的声音气得发抖:“我想说什么?那么我告诉你,前天晚上我刚跟孙允之先生和他的新婚太太共进晚餐——现在梁氏进出口是他的大客户。七七,你告诉我,是不是女人都很会骗人?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你为什么要做?”
夏宜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
梁浩然蹲下来,拉开她的手,盯住她问:“你没有结婚,对不对?可是你为什么骗我?告诉我你为什么骗我?这一年多你不在美国,那么你在哪里?”
她呜呜地哭。
他自言自语地说:“我这才明白,你怎么会瘦成那个样子。所以你一直戴着那根项链。你怎么那么傻?那天我在渥太华教堂外看见的那个穿白色毛衣的女人是不是你?你手上的戒指是怎么回事?”他跪在地上,搂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怀里。
夏宜也伸出胳膊抱住他,眼泪如瀑布往下坠落。她哭着说:“阿浩,我错了。对不起,其实我早就知道我错了。我以为我会很容易地忘记你,我以为我会很快地开始新生活,可是我办不到。那天教堂外面那个女人是我,我从网上看到消息,我猜你一定会去的,就开车去等在那里,想看你一眼,看你过得好不好——”她说不下去了,转了话题,“这次回来,我想着有可能碰到你,把以前买的一枚仿钻戒指戴在手上。”
“你搬到了渥太华?”
“不,我搬到了多伦多。”
“你这个傻女人,你从多伦多开到渥太华,就为看我一眼?你这一年多是不是很苦?”梁浩然很想流泪,可是眼泪已经流不出来,“如果不是你妈妈出车祸病危,你是不是想躲我一辈子?你为什么要自己为难自己?”他半年前自渥太华飞多伦多,为什么没碰到她?那么远的路她开车去,路边都是积雪,沿途是白茫茫一片雪原,这个女人是不是在发疯?
夏宜说:“我不知道有这么难。我以为既然我上一次能走得出来,这一次就一定能走得出来。”
梁浩然气急败坏地顶她:“说你蠢,说你笨,你还不服气。你以为?你以为感情的是你说了算?你说收就收,说放就放?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游戏人生?你蠢死吧你!我见过自以为是的女人,但是自以为是到你这种程度的女人还真没见过!”
她泣不成声,跟他紧紧拥抱。
他虚弱地问:“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扔下我一个人跑掉?”
夏宜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才说:“我们没有前途的。我想着早晚要痛,迟痛不如早痛,长痛不如短痛。我是真的想换一个地方,换一个人,重新开始,过平静的生活。我先委托朋友帮我卖房子,等到快成交的时候才过去,办最后的手续,把所有的事务都了结掉,然后去加州,想先跟孙允之相处一段时间试试。”
“我把房子卖掉后一直借住在我朋友那里,真的要飞美国的时候,又有点犹豫。我的那个朋友是学生,刚好休春假,说可以陪我一起过去,帮我参谋参谋,顺便逛逛加州。她持中国护照,过关的时候遇到麻烦,被移民官盘问来盘问去。因为跟孙允之讲好他到机场接我们的,所以我们没有他的具体地址,而入关表格需要填地址。我们跟移民官搞了半个小时还没搞好,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就说,我们不去了。”
【86】
“出关后我直接给孙允之挂电话,说我不去了,下次再找机会吧。再后来我决定一个人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就搬到多伦多。我没想到,要下决心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那么难,要一个人重新开始居然也那么难。”
那个敏感的民族主义分子一直皱着眉头听,到这里忽然说:“哦,这么说还真要感谢美国政府这变态的安全政策,否则你现在说不定真的是孙太太了。”
夏宜自顾自地往下说:“阿浩,我忘不掉你。我没有办法跟别人再重新开始,即使换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不行。一开始的时候忙着找房子,找工作,办各种各样的手续,没时间想;等到空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痛那么清晰明白,好几次都忍痛不过,想给你打个电话,哪怕听听你的声音。”
“可是后来我听说你结婚了,就对自己说,算了,这谁也怪不了,要怪只能怪我自己自食其果。”说完她泪水又流了一脸。
可惜在中国,没有一个什么类似的这种安全机构来给他和孟小芸的婚姻添乱,他跟她生米成熟饭。
梁浩然长叹一声,讽刺她说:“哦,你们姓夏的骨子里都很骄傲,是不是?痛死不会求饶,是不是?”
夏宜在感情面前俯首认低:“是我错,是我错,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自己。”
他吻住她,带着爱欲带着情欲。这次她没有抗拒,极力地迎合。
她曾经挣扎过,她曾经抗拒过,想要逃脱这这张弥天大网,做个脱蛹的蝴蝶,获得新生。可是起起浮浮到最后,她还是被这张网罩住,蛹没有破掉,却伤痕累累。她累了,她不想再挣了,她认命了,就这样吧,让她被粘在网上,坐以待毙。
怎么死不是死?怎么活不是活?为什么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这时梁浩然说:“我曾经说过,你再不出来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看着我成了别人的老公,你现在后悔了没有?你这个笨女人,你后悔了没有?说啊,你后悔了没有?”
可是为什么现在感到后悔的会是他?当初她是别人的老婆,虽然是分居的老婆,而他是自由的,但是那个时候他们都小心翼翼,不敢言爱,因为他们之中没有人相信爱情,也没有人相信婚姻;后来,她自由了,他们都是自由人,却在缠缠绕绕地兜圈子,现实的压力固然是一部分,但是他们本身对感情,对婚姻没有信心,不也是一个因素吗?那个时候他固然愿意娶她,那只是为了留住她,不见得真的愿意那么早地被婚姻绑住。如果可能,他宁愿维持那种生活——一边享受她给予的温情,一边享受单身生活带来的无拘无束的乐趣。
所以胖子说,她对他没有信心,没有安全感,也是正常的。胖子还说,女人是需要安全感的。
可是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现在轮到她是自由的,他却有张婚约在身,被绑住了身体。他曾经自豪地对她说过,别人能给她的他都可以给,可是现在他还能给她什么?他头一次感到,没有婚姻承诺的爱情苍白无力,是没有底气拿出来送人的。
夏宜没有办法说她后悔还是不后悔。她不知道。即使知道,后悔或者不后悔,又有什么意义?
她说:“再给我一年时间,也许我能撑过去。如果没有我妈妈的这次车祸,没有再次遇到你,也许我能撑过去。”可是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回到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回忆。
梁浩然有些发狂:“你还想撑过去?那你就撑!你撑给我看!!”说着他又吻住她,倒在床上。
她没有家庭,没有丈夫,没有感情,没有寄托,没有信仰,他看她拿什么撑!
他吻她的嘴,吸住那张小巧的舌头,吸住她柔软的唇,吸到她有了麻木感,他说:“你倒是撑给我看!”
然后他往下,又在脖子上留下一圈红红紫紫,问她:“你撑住了没有?”
她闭上眼睛,任眼泪恣意流淌。
他接着脱去她的衣服,咬起那根链子,那根打着他们记号的链子,嘲讽地问:“想撑还带着这个?”
她侧过头去。
他接着含住她的乳头,先是重重吸,然后轻轻咬,慢慢地加力。
她皱着眉头在他身下轻轻扭动,哼出声来。
他抬起头来,问她:“撑得辛苦不辛苦?还要撑吗?”
她搂住他,呜呜哭出声:“阿浩,别说了,我不撑了,我再也不撑了。”
他的拥抱如蟒缠般紧,紧得令她窒息。她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身上,她知道那是他一直流不出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用手捂住她的嘴,让她疼痛也喊不出,快乐也表达不了。她所能做的就是挣扎不动地挣扎,流泪不止地流泪,由着他把她搬到东,搬到西,最后一刻,他几乎把她拦腰凌空抱起,往前一送,然后紧紧拥着她缓缓躺倒。
皮肤是会呼吸的,她让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泪水都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谁的;她让自己自手到脚,她的每一寸贴着他的每一寸,感受他,呼吸他。
她听见他深深地舒出一口气:“你这个傻女人。”然后他闭上眼睛。
【87】
夏宜以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他们从终点又回到起点。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梁浩然懂得了不张扬。
他在七月底有次香港之行,邀请夏宜跟他同去。他说:“我带你坐轨道车上太平山顶看香港夜景。”
夏宜问:“公事私事?怎么就你一个人去?”
梁浩然说:“公事。本来一个欧洲的供应商计划在上海逗留一天,他临时改计划,只能在香港过境,我只好去香港跟他谈。我又不需要翻译,也没什么行李要人背,一个人足够。”
夏宜说:“如果这样,机会倒是蛮难得,不过不行啊,我要把我的另一套电梯房简单装修一下,把我妈家搬到那里,等我妈出院可以直接住进去。你知道的,她出院后腿脚不灵便,不能再住原来的多层公寓。”
梁浩然说他找人帮她搞,夏宜摇头说别人再怎么搞,大主意还要她来拿。她说:“阿浩,真的很抱歉,你一个人去吧,我这次回来主要任务是照顾我妈,她还在医院里,我这么撂下她跑到香港去游山玩水,那就太可疑了。”
梁浩然想想也就不再坚持,只是临走前特地抽出一个周六,带着夏宜到旁边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城的度假村去见一个“股市牛人”,跟他一起打壁球,游泳,吃了一顿饭。
他过去的路上给她介绍那人:“这位柯叔叔人称柯百万,不是我那群朋友圈里的,跟我妈做过两年同事。他当年大学毕业分到我妈厂里,人很聪明,有些心高气傲,得罪了领导,很挫败,我妈帮过他。后来他辞职出去闯,我妈借了一笔钱给他。他去深圳上海混了几年,炒股发了财回来,准备把钱连本带利还给我妈,才知道我妈已经去世,就是他走后不久的事。他找到我,把钱还给我,还一个劲儿地对着我自责。”
南方人轻易不借钱给人,梁浩然妈妈把钱借给一个毛头小伙子,确实罕见。夏宜在旁边静静地听他说下去:“他说那时想起来,我妈借钱给他的时候就有些反常。我妈对他说,小柯,这钱呢,算李姐借给你的,你要是能闯出名堂,就加上利息还给我,找不到我就还给我儿子;如果你都买了教训,把钱亏了,算李姐帮你一把,你就不用还了,别背良心债。”
夏宜舒出一口气:“你妈很善良。”
梁浩然说:“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人太善良没有好报。”他停了停,接着说,“我估计我妈当时把所有的私房钱都借给他了,大约是要赌一把,赌运气,赌人性。她当时不能把钱交给我小姨,因为我小姨很聪明,一下子就会猜出她的打算;她也不能把钱留在家里,因为她一死,这笔钱就自然而然落在我老头子的手里,落在他手里就等于落在别的女人手里,她的儿子没有保障。现在想想,我妈真的很可怜,临死前连个交待后事的人都没有。回过头去看看,她那点钱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在那个时候,是她唯一能为我做的——”那个时候,她宁愿相信一个初出茅庐的同事,也不相信自己的丈夫。
说到这里,他已经说不下去,把车子靠边,跟夏宜掉个位置,由她来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当时柯叔叔找到我,把钱倍了一倍还给我。我本来打算用这笔钱打底,到北京去闯闯,结果跟我约好的那几个乐队的人,被我们老头子收买,招呼都不打一声地一齐消失——七七,我被卖了,还不知道自己到底价值几何。”
他生命中承受的几次重大的打击,都是抛弃,是毫无信号的突然消失,其中的一次是自己加之于他的,想到这里,夏宜心有戚戚。她伸出一只手,攥住他的手。
梁浩然握住她的手,送回方向盘,接着说:“我被安排出国读书,出国前把这笔钱全部都送给我小姨。我跟柯叔一直保持联络,走得不热络,但是每年我都会给他拜个年,在本市就上门拜,出国后用电话拜,这条线一直没断过。他说过几次让我跟他做股票,做期货,我哪里有这精力和时间?这次我把你介绍给他,你要是有兴趣,就跟着他做做,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那天夏宜见到的“柯百万”,是个四十左右,看起来笑嘻嘻的,略微发福的男人,根本想象不出是外面传说的“股神”,只是不经意间,夏宜能捕捉到他眼睛中闪烁的光精明锐利。他亲热地叫梁浩然“阿浩”,叫夏宜“小夏”,没问他们的关系,也没有露出好奇的神色。打完壁球他气喘吁吁地拍拍梁浩然:“后生可畏,我老了。”
梁浩然开他玩笑:“您老人家是坐在电脑前面的时间太长,缺乏锻炼。”
吃饭的时候谈起股票,都是他在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梁浩然的马屁拍得不动声色,他对夏宜说:“你要是在别的地方听柯叔讲股市,可是要买门票的。”
饭还没吃完,柯百万就答应带着夏宜做,把夏宜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全部输入自己的手机。梁浩然连忙说:“按规矩来,交会费好了。”
柯百万打着哈哈:“什么会费不会费的,你小子还跟我讲这个?”
夏宜妈妈出院,直接搬进夏宜准备好的新家,这样他们上下楼更方便一些。她把父母的那一套房重新粉刷,连同一些旧家具一起出租,把自己名下的几套多层单元挂牌卖掉套现,投入柯百万推荐给她的几个基金和股票。
梁浩然说:“本市的房价差不多到顶了,梁氏正在把重点放在一些中小城市。你手头的这种不带电梯的二手房,即使再涨也涨不多,卖掉后就别去管它到底怎么样。你这些钱跟着柯叔做,就算不能翻番,每年30-50%的收益总是有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夏冰为妈妈请了个力气大的中年保姆照料,房间顿时紧张起来。夏宜以此为借口,搬回自己家,只是白天都在父母家照看。
【88】
梁浩然只要不出差,一般会在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到夏宜那里吃晚饭,待两、三个钟头。他尽量减少应酬,也很少跟朋友去喝酒。他戏称她家是夏氏餐厅。她微笑着接上去说这餐厅只接待一个VIP。夏宜闲着无事,买来几本菜谱,先在父母家练兵,几天喂下来,夏宜妈妈因为本来就活动量少,渐有发胖的趋势;到自己家里再接再厉,梁浩然说:“唔,你真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开个饭店。”
她大受鼓舞,买了只小烤箱回来,学做西点。做了西点,免不了煮杯咖啡犒劳自己,就着西点喝下去。不久她发现,6码的裤子,本来穿着还要系根腰带,如今要深吸一口气才能提上去。
她又买了健骑机回来。梁浩然诧异:“你急什么?恢复到8码再保持也不晚。”
夏宜悻悻地说:“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还8码呢,只怕马上要10码了。”
她跟老同学林晓苏又联络上,得知她在开汽车行,让她给自己推荐一款汽车代步。林晓苏极力推崇大众POLO,说车身小,好调头,质量又可靠,适合女人开。
夏宜跟梁浩然商量,他说:“这种小车子在市区开开还行,上高速就比较危险,底盘轻,车子本身也小,万一出事,里面的人十有八九要受重伤。要不你把我那跑车拿去开,反正我也不常用,放着也是放着。”
夏宜白他一眼:“你是不是不招摇就难受?”
梁浩然认真想了想,也就算了。
几天后夏宜开回来一辆粉绿色的POLO。她硬要载着他去乡间兜风。他说:“这种天,到哪里都怪热的,不如我们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开着空调做运动——”
她瞪他一眼,取了钥匙开门,他也只得跟上。她开车,他坐在副座上,翻她新买的歌。夏宜说:“你唱吧,你唱得最好听。”
梁浩然说:“本帅的身价今非昔比,出场费很高的。不过你请我唱,我可以破例考虑一下——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唱一段,问你个问题。不管什么样的问题,你都必须回答。”
夏宜切地一声说:“能回答的问题,你不唱我也回答;不能回答的问题,你唱破嗓子我也不回答。”
梁浩然点头,说:“那本帅又何必浪费嗓子?好了,问题一,你这一年多,在多伦多都干些什么?”
夏宜回答:“在一家香港人的公司做售货员,顺带记账,每天工作七小时,一周做六天——这工作带些体力活,有助于睡眠。”
“辛苦吗?”她的双手是不是在打这种体力工中变得粗糙的?
“还好。你别摆出一副同情的嘴脸好不好?国外就是这样,老板又怎么样?货来了还不是老板自己在卸?主要是工资不高,但是养我自己足够。离开的时候我已经辞了。”
“那好,我接着问。问题二,你这一年多,有没有上过网,有没有看到过我写给你的帖子,我在MSN上的留言?”
夏宜说:“我在潜水,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不联络我?”
“出来说什么?我当时就想断得彻底,断得干净。”
“你狠!你既然这么狠为什么又潜水?”
“忍不住。”
“你这个傻女人。”
夏宜换线,找出口,下来走国道,又转入乡村公路,路边农田渐多。她感慨:“我怀疑再过几年,这一块就完全城市化,找不到农田了。”
梁浩然又开口:“问题三,你这一年多,有没有交过别的男朋友?”这才是他最想问的。
夏宜把车转入一条小路,停在路旁,熄了灯,连人带车,顿时被无边夜色淹没。她把头转向他,微微笑了笑,说:“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拒绝回答一般都是有。”
“你愿意这么理解那是你的事。”她开了门走出去,看天上一弯新月如钩。
他也跟出来,抓住她的手,把她推到车身上,压住两只胳膊说:“那你给我断掉,以后不许来往。”停了停他又说,“给我些时间,我会跟孟小芸离婚。”
夏日的田野之夜,隐隐听到虫鸣,有点微风,虽然是热的,可毕竟也是风。她盯着他的眼睛看,微弱的月光下,俊朗的轮廓依稀鲜明。她记起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满脸的稚气,却装出一副成熟的样子,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跟她说话。
眼前的男人,稚气已经无影无踪,有些成熟,有些严肃,只有那温暖的眼神不曾变过。她真的就希望这么跟他面对面地彼此凝视,一直到地老天荒,一直到海枯石烂。
她非常非常温柔地说:“你才是傻瓜呢!告诉你,没有。如果有,我哪里还会走不出来?我哪里还会那么痛?”
她没有说的是,她被这铺天盖地袭来的痛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出来混,哪里还敢出来玩?她只想自己慢慢撑过去,找那么一个人,彼此有些喜欢,平静地渡过余生。
他松开她。她把胳膊绕上去,吻他,轻声地说:“我们就这样很好,你不要无事生非。”
【89】
夏宜稍稍轻松,去看儿子。有一天晚上彦成奶奶留她吃饭,中间说起现任媳妇的种种不是,连声感叹:“阿宜,你当初为什么要跟剑宏离婚呢?你看看你,到现在也没个着落,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仿佛过去种种,跟前儿媳争孩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彦成奶奶重男轻女思想严重,而且彦成继母生的孙女,她并没有亲自带过,她对两个孙辈,明显偏心彦成,蔡剑宏现任妻子抱怨几声也是可以理解的。
夏宜垂下眼帘说:“都过去了,提它做什么?”彦成的继母,她打过几个照面,点头而过,并不想在背后说她的是非。
隔了一年多,因为她经常跟儿子通电话,彦成对她并不陌生,却也绝谈不上亲热。她带他走,他看看奶奶,得到首肯,就乖乖跟她走。她带他去游泳,发现老人带的孩子老实有余,勇敢不足。她当即自作主张,为他报了游泳培训班,每周三次带他去学游泳。
她带他去游泳,才发现一个单身母亲带着男孩子生活是多么不方便。彦成已经长大,不是那么方便带到女更衣室,她把他的换洗衣服单独放一个袋子,在更衣室外面向他交待注意事项,自己快速换好衣服到里面去等他。而彦成给奶奶百事包办惯了,有些事总也做不好,夏宜只得在接他的时候,让他在家里把衣服换好穿在里面,到时候一脱,冲冲凉水就成。
渐渐地,彦成无论是游泳,还是换衣服,冲洗,都做得像模像样。彦成奶奶对着夏宜表扬:“他现在自己洗澡洗得很好,不用我搭手了呢。”
一般活动完,她会带他去吃饭。她试着跟他讨价还价,除肯德基之外,还吃些别的,北京烤鸭,湖南菜,本帮菜,难得他什么做得特别好,再奖励一顿肯德基。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让儿子和梁浩然碰面,她也不许梁浩然在彦成面前露面,小儿嘴里吐真言,后患无穷。
那一日夏宜是在美容院做脸的时候碰到老同学林晓苏的。林晓苏一惊一乍地叫:“哎呀夏宜,你又回来了?前头听说你出国结婚,是不是真的?”
夏宜瞅她一眼:“你能不能小点声?等下出去谈行不行?”
她们做完脸找地方喝茶。夏宜说:“你们别老盯着我结婚不结婚行不行啊?你们烦不烦?”
林晓苏道:“这不是关心你嘛!吴庆东五一节的时候刚结婚,听说老婆怀孕了。”
夏宜扬扬眉毛。林晓苏接着八卦:“他老婆三十二岁,也是离婚的,没孩子,原来的老公是农村的,性格不合,再加上婆媳矛盾什么的,就分开了。吴庆东跟她在工作中认识的,同病相怜,越谈越有共同语言,谈成一家。哈哈,这下两个人痛定思痛,还是上海人跟上海人比较容易沟通。”
夏宜微笑:“你们消息真灵通。”
林晓苏说:“去年大家为了联络方便,在网上建了个同学录,找你找不到。”说着把网址抄给她,“你去注册一下就可以进去,里面有大家的最新消息和动态,比如谁升官了,谁开展了什么新业务了,谁结婚了,谁离婚了。吴庆东结婚的消息就是他自己发布的,凡是想去吃喜酒的可以自己报名,他就不发请柬了。你不知道,大家都打趣他,说他好意思收两次礼金,哈哈。”
夏宜喝茶,然后慢悠悠地问:“那么你呢?你现在做什么?”
林晓苏说:“我在跟人合伙开一间汽车行。”
“怎么人家做生意忙得要死,你做生意这么轻松?上班时间出来美容?”
“嘿嘿。”林晓苏轮到自己,就不八卦了。
夏宜也不好多问。林晓苏顿了顿才说:“我跟我男朋友合伙,自然他操心多些,我操心少些。我基本上就抓财务,别的都放手给他。夏宜,你这次回来是度假,还是定居?”
夏宜说:“还没想好。我妈妈出了车祸,差点送命,我回来照顾照顾,等她完全恢复再说吧。”
林晓苏怀疑地问:“那你老公没意见吗?你老公想海归?现在海归可是潮流啊。”见夏宜不回答,她才接下去说,“去年你跑掉,听说你那小男朋友差点发疯,还特地飞到加拿大去找你,找不到,夜夜买醉。不知道怎么,又闪电结婚,据说他老婆是他原来的下属,家是外地农村的——当时真是满城轰动。有人以为那女孩肯定是美女,后来看到的人都说相貌平平。不过听说他们家老头子力挺这个媳妇,特地拿出一套房子做聘礼——不是说给小两口做婚房,是过户给那女孩的父母。”
这些夏宜早已知道。
林晓苏还兀自喋喋不休:“夏宜,我说你真是生命不息,害人不止!”
夏宜打断她:“我想买辆车,既然你开汽车行,那么就找你好了。你给我推荐一下,什么牌子的好?”
林晓苏立刻说:“既然是老同学买,我就不宰你了。我建议你买大众POLO,车小,容易停车,好调头,也不贵,质量靠得牢,比较适合女人。”立刻拖着她去看车。
后来林晓苏牵头,几个在H市大学同学又聚了一次。有人问起夏宜的老公,夏宜索性实话实说:“我没结婚。结婚干什么?我觉得还是一个人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林晓苏接口说:“就是就是,我们这些同学里面,你最潇洒了,中国住腻了就去加拿大住,加拿大住腻了再回中国,高兴了走走张家界,不高兴了背着背包去西藏净化心灵。如果拖家带口,哪有这么容易?”
【90】
席间有人聊起最近渐渐火热的股市,自然而然说起本市传奇人物“股神”柯百万,有同学说:“这人很传奇的,据说以前在一个国营厂干,跟领导搞不好关系,老穿小鞋,一气之下辞职,凑了一笔钱到深圳上海去做股票,一下子发了,被人称作‘柯百万’——那个时候的百万,就跟改革开放初期的万元户一样。据说他凭着深发展和四川长虹狠发了一笔,很牛的。现在已经成精,技术面也好,政策面也好,都把握得很准,每天坐在那里看钱生钱。”
林晓苏说:“你们是不是说,如果跟着他做,闭着眼也会赚钱?”
一个男同学说:“跟着他做?你想得美!你找得到门路吧?你以为阿猫阿狗他都收啊?我听说电视台请他讲股他都不去,因为有些事是不能上电视公开讲的,他又不愿意昧着良心说瞎话,不上电视,不要出名,闷声发大财。”
林晓苏笑了:“他还要出什么名?他名头够响了。”
夏宜在边上听着没说话,心里却盘算着要不要再投些钱进去,索性做大点。
现在市面上过剩的钱似乎很多,人们炒股,炒房地产,炒某种观赏鱼,炒古董,炒无可炒,又炒玉,炒艺术品。先前夏宜买的那个画家的油画,只不到两年时间,居然番了两番。那天梁浩然过来,夏宜已经把饭做好,站在卧室里对着那幅油画发呆,问他:“这世界是不是疯了?我买这幅画,很大的原因是帮我大哥给那人捧捧场,居然一个不留神发了个小财。早知道这样,我倒是多买几幅啊,要买就买大的,人物的,这小风景太没劲儿了。”
梁浩然这么说:“最后的疯狂,不知道还能疯狂几年。这几年民间游资过剩,很多钱找不到投资渠道,只能疯狂炒作——我觉得这是经济危机的先兆。你手里的鸡蛋,不要放在一只篮子里。我劝你买些比较坚挺但是币值又不太高的外汇,分散投资和风险。”
夏宜半信半疑:“是吗?”
梁浩然说:“你不信?本省正在建造的跨海大桥,从中央政府到省政府,一分钱的拨款都没给,全是民间资本。这只是一个省,你若把沿海发达的几个省份加在一起,民间游资又有多少?哪里有那么多跨海大桥好造?没有足够的投资和资源支撑,这么多游资,总有一天要引发通货膨胀。对内通货膨胀,对外货币升值,你说说看,等待你的不是经济危机是什么?”
夏宜歪着头打量那幅画:“你说我要不要把这幅画卖掉?”
梁浩然给她搞得哭笑不得:“这才几个钱?你喜欢就挂着,不喜欢就卖掉。”
夏宜又问:“你有什么办法对付经济危机?”
梁浩然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经济危机来了,大家都逃不掉,做得最好也不过是少受点影响——这个时候现金是王,只能尽可能的多抓些现金在手里。一个企业,最怕的是手里没现金,到时候周转不灵,被迫清盘。”
夏宜转过头去亲他,拉他去吃饭,说:“阿浩,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现在有点崇拜你了呢!”
梁浩然切了一声:“我从来就是高瞻远瞩,你不知道罢了。不过,我们老头子这方面很精,他平常最重视两件事——一是新项目,二是现金流。新项目这个东西,有时候要靠机遇,现金流,他是时时关注,设立警戒线,一旦出问题,马上查原因。”
接着他问起她的股票做得如何。夏宜说她没有时时关注,电脑开着,上午看两眼,去妈妈家,下午在妈妈家,开了爸爸的电脑再看两眼,真有什么事,柯百万的助手会打电话给她建议,她随时随地可以用电话下单。
梁浩然笑道:“我问过柯叔,他说你是他见过的股民中最懒的一个人,所以给你介绍的股票都是做中长线的。股市我研究不多,不过我觉得,如果经济危机到来,最先受到冲击的应该是股市。你先做着,赚一笔早点抽身,不可恋战。”
夏宜说:“很多人都很乐观呢。”她见他最近买了很多关于期货的书在看,不知道是不是万一真的股市崩盘,就让她转向期市。
梁浩然这么回答:“据说很多人都很乐观的时候,形势就不那么乐观了。”
他读那些期货的书,有不懂的地方会问柯百万。有天柯百万问他:“你想让小夏做期货?”
梁浩然笑着回答:“她这种人哪里做得了期货?是我自己想了解一下。”
在他跟柯百万通话快结束的时候,那人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你放心吧,只要我不亏钱,我就不会让她亏钱。这个女人不错,不是个汲汲于名利的人。”
这位柯百万是很喜欢梁浩然的。他当初回到H市,打算把钱连本带利还给李姐,并请她吃顿饭,没想到听到的却是她已经死去多年的消息。他想起她借钱给他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你)找不到我就还给我儿子。”
她这明明是在交待后事,他怎么这么迟钝?如果他早就察觉她那时已有死志,怎么说也会开导开导她,也许她就不会死。
他辗转找到梁浩然,把钱倍了一倍还给他后,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让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找他。梁浩然每年都会找他,不是找他帮忙,只是给他拜个年,聊聊天。他看得出,这个小孩子,只要是跟他的母亲有些牵连的人,他都愿意去亲近。他见过一些旧同事,大家谈起李姐的这个儿子,都有同样的感觉,不由得对这孩子充满怜悯之情。
他听说过他和这女人的一段往事,也知道他老婆姓孟,但是他结婚的时候他不在本市,从来没见过面。这位故人的儿子唯一求他一次,是为这个女人,那么他跟这女人现在这种情形,不用说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柯股海沉浮十多年,无论阅人阅股,眼光是很准的。他这么评价夏宜,让梁浩然听着很舒服——这也是他能听到的对夏宜的唯一正面评价。
【91】
夏宜妈妈的病情渐渐好转,又开始操心女儿的婚姻大事。夏宜这一次对于各类的介绍和相亲,给予坚决的拒绝。
夏冰感觉出点什么,私下里问妹妹:“你是不是又跟那小子在一起了?”
夏宜很不耐烦地说:“我的事你们不要操心好不好?我不想结婚,就这么简单,与任何人都无关。”
夏冰长叹一声,无奈摇头,从此闭口不提。
金秋十月,当大家都忙着享受国庆假期,街上人山人海的时候,梁伟华跟张美凤回到H市。张美凤虽然从失子之痛中走出来,对于梁浩然还是耿耿于怀。梁伟华重返公司。如果他想见儿子,要么在公司里见他,要么把他约出来。
美美在模特儿圈中开始小有名气,读书之余,时间安排得很紧。因为迁就她是学生,很多拍摄都安排在假期。梁伟华知道事情经过后,虽然不赞成,却也不方便说什么,只是对孟小芸说:“这事你办得有些欠考虑。”
孟小芸这么回答:“美美已经超过十八岁,这事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她手里。如果我们不答应,替她筹划筹划,说不定她自己一时冲动,跟家里吵翻了出去自己闯,到时候很可能因小失大,吃亏更多。现在有我们在旁边提醒着,反而能令她少走弯路。”
梁伟华仔细想想,她说的也确实有道理,没再多说。他感叹:“小芸,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那要有多开心。”
孟小芸接上去说:“媳妇和女儿又有什么区别?”
梁伟华呼出一口气说:“现在那一边,我不太方便出面关照,全拜托你了。你是个聪明细心的孩子,知道什么事可以办,什么事不可以办,什么事可以办到什么程度,我相信你。”
孟小芸连忙说:“请爸爸放心吧。浩然的姨妈就是我的姨妈,浩然的表妹自然是我的表妹,何况她们对我也好。”
她趁着这难得的假期抽两天回家探亲,梁伟华说:“阿浩你陪着小芸回去吧。”
孟小芸看看梁浩然的神情,连忙说:“乡下条件不好,浩然他不一定住得惯。平时他也忙,这几天正好想跟老朋友老同学聚一聚——我一个人回去反而自在些。”
梁伟华看了儿子一眼,没说话,最后只说:“替我代问你父母好。”
孟小芸一走,梁浩然就跑到夏宜那里。他跟夏宜在一起的时候一向不提孟小芸,那一日忍不住发牢骚:“你说这世界上有那么完美的女人吗?处世八面玲珑,人见人爱。老头子对她的重视得很呢。”
夏宜抿着嘴笑:“吃醋了?你吃起醋来很可爱的。”
梁浩然切地一声:“我吃醋?我还吃酱油呢!我只是奇怪,比如张美凤吧,她恨我恨得牙痒,搞得我不能回家,可是孟小芸去却一点事情都没有——按照道理,她该连孟小芸一起恨才符合逻辑。”
夏宜这么回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每个人因为出身不同,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大少爷你因为是梁伟华的儿子,高中毕业后就可以出国读书,回来就是头头脑脑,用得着看谁的脸色?可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属于要劳心劳力的那种人,要仰人鼻息换碗饭吃,自然心态不同,处世的方法也不同。”
梁浩然反问:“那么你呢?你属于哪种人?”
夏宜看着他说:“你说呢?我又不是没给人打过工。我不过是年纪大点,阅历多点,底气足点罢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梁浩然借题发挥:“是啊,夏二小姐最大的本事就是撒腿跑,跑得无影无踪,看你拿我怎么办,是不是?”
夏宜笑出声:“还耿耿于怀呢?有朝一日,说不定你巴不得我跑,只恨我不跑,要撵我跑呢。”。
梁浩然板起脸来:“又来这一套!我要怎么说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你是不是想我立刻跟你私奔?好吧,随你说去哪里,我马上跟你去!”
说这话的时候,夏宜把按摩浴缸满满地灌了一缸水,里面泡沫被冲得一团一团地漂起来。她凑近他,用手指扫着他的嘴唇,笑着说:“现在我要你入缸。好了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我认真地对你说,现在这种状况对你我来讲都很好,我没有任何的不满意——别搞得那么严肃认真,害得我话都不敢说。”
梁浩然悻悻:“你除了煞风景的话还会说什么?”
夏宜连忙说:“好,好,那我就不说煞风景的,说点正事。我回来也有四个多月了,签证也快到期。我现在考虑是留下来工作,还是先回去。为了不让你误会我,这次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梁浩然一呆,说:“回去是绝对不行的。你这人专门玩失踪,谁知道回去后会不会突然神经病发作,再一次跑得无影无踪?至于工作,你想做什么工作?象以前那份什么外贸经理的工作也不行——那我要见你一面,还不要等半年?”
夏宜好笑地看着他:“我不工作怎么办延签?”
梁浩然说:“这事你交给我吧,我来帮你办。另外,你何必工作呢?我来养你好了。”
夏宜说:“唔,如今梁总你财大气粗。我夏宜这把年纪,居然做起KEPT WOMAN来了。”
梁浩然问:“KEPT WOMAN?什么意思?”
【92】
夏宜解释:“被养起来的女人,自然是二奶,情妇的意思。”看到他的眉头又拧起来,想说什么的样子,她连忙说,“你别又乱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我不工作,真的很无聊。我妈现在好了,也不需要我整天陪着她大眼瞪小眼;那些股票也用不着我一天8小时,时时刻刻地盯着。”
她没说的是,在一起时间长了,她妈妈又要催她嫁人。想想他对这种话题很敏感,就咽下去。她有时候会自嘲地想,自己这情妇做得也算非常专业,她没事从来不主动给打他电话,更不会半夜三更给他打电话,真的有什么急事,她宁可麻烦自己的姐姐姐夫。梁浩然历史积累下来的乱七八糟的网友很多,MSN上的好友名单一大串,只要一上线总会有人来搭讪。现在重新申请了一个,除了有工作联系的伙伴外,干干净净的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很多时候他们用MSN谈天,他忙工作,她跟保姆一起,忙着给妈妈家搞换季清洗,都是断断续续的零碎时间,三言两语的问候几声。
通常他会问:“干什么呢?”
她回答:“整理垃圾。我的天,很多衣服好几年不穿,穿都穿不下了,还放在那里占地方,今天我让阿姨陪她出去散步,趁她不在,全部扔掉。”
他只要离开,就会从MSN退出;他的电脑设有密码,离开超过三分钟,自动锁住。他的办公室,一般人轻易不会进去,但是如果梁伟华或者孟小芸进去,却没人会阻止。
梁浩然最后对夏宜说,延签他来帮她搞定,工作的事不要着急,他帮她留心。
夏宜担心地问:“你不会通过你公司帮我办吧?”
梁浩然瞪她:“你以为你笨,别人都跟你一样笨?我有同学在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处工作,知道不知道?”
夏宜从水里抬起脚踢踢他:“你年纪见长,脾气也见长啦?”
他一把抓住那只脚,往自己那边一拖。夏宜没提防他来这么一下,手一滑,没入泡沫中,不由得双手乱抓。他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帮她抹掉脸上的泡沫,笑道:“我让你凶!”
她抓一团泡沫抹在他脸上,说:“你敢暗算我!”
他伸手在她身上游移,落在下面最敏感的地方,一边挑逗一边说:“你找死?你还敢凶?我看你还能凶多久!”说着在她耳后乱哈气。
夏宜一边笑一边扭动一边求饶,顿时水花四溅,都落在外面。她拿起洗发水说:“帮我洗洗头吧,头发都搞脏了。”
梁浩然停止了挑逗,接过洗发水,倒一些在她头顶,帮她抓着挠着,一会儿就是满头泡沫。夏宜指点着说:“这里这里,哎,这里。这么回事,好像不抓也没觉得痒,怎么越抓越痒?你倒是用点力气!你到底会不会抓?你难道没去店里洗过头?”
他坏笑:“搞错了,你肯定是下边痒,不是这里痒。我有很多力气,但是不用在这上面。”
夏宜推他一把,自己抓了一会儿,起身到淋浴房去冲洗。梁浩然跟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莲蓬头,替她冲。夏宜拿着梳子,低着头倒梳一阵,又抬头顺梳一阵,才放下梳子,出去拿干毛巾,却被梁浩然拖住,抵在墙边,吻下去。
夏宜笑着推他:“你这个疯子,好好的床不用,怎么难受怎么来。”
梁浩然把她往上一抬,就直接进入,然后抱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问:“难受吗?现在还难受吗?我的力气够不够大?”
夏宜顺手扯过墙上的大毛巾,拼命擦自己的头发。他把她抱进卧室,跟她一起倒在床上。她还拿着那块大毛巾,一边擦他的头,一边惋惜地叫:“你让我起来把头发吹干!我的被子,我的床单,你搞得湿乎乎的怎么睡?”
“你直接改名叫煞风景算了!”他夺过她手里的毛巾,扔到地上。
还好最后搞湿的只是上面一层床罩,被夏宜扯落在地上。她靠在床头,一边跟他聊天一边等头发自然干,说些他工作上的事。梁浩然的头发短,早就干了,懒懒地把头埋在她的肚子上,抱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忽然他想起什么,问:“以前我问你的问题你没回答。你那个时候,跟蔡剑宏,是结婚前上的床,还是结婚后上的床?”
她拍他的头:“你真是脑屎拷出,怎么没完了?”
她不愿意说,他自问自答:“我猜你是结婚前上的。”
夏宜笑:“其实我们那个时候的风气,没有想象的那么保守。我之前问过我两个女同学,好像都已经过界了。再加上我当时对蔡剑宏很有信心,觉得他肯定会跟我结婚的,所以——”
梁浩然接上去:“所以他予夺予求,你半推半就。”
夏宜笑笑不答。梁浩然接着好奇地问:“这种私密的事,你怎么问你的女同学?”
这种私密的事,自然只能问要好的女同学。问起来也简单。那时夏宜被蔡剑宏温言款语一再要求,有些顶不住,就去问林晓苏:“你还是处女吗?”
林晓苏正准备结婚,闻言给她吓一跳,犹豫了一秒钟,摇摇头:“不是。”
夏宜非常好奇:“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林晓苏说:“挣脱的是枷锁,得到的是自由。”
然后夏宜知道,林晓苏要结婚的这个男人并不是跟她第一次的男人。她问:“那他说没说什么?他还愿意跟你结婚吗?”
林晓苏就笑:“你这是拿我壮胆呢?你这人真是,你喜欢他就上呗,还要别人给你做榜样?至于我那位,反正我的历史他都知道,他爱结我就跟他结,他要是觉得勉强我也不想勉强自己。”
所以再一次面对蔡剑宏的时候,夏宜半推半就,也挣脱了自己的枷锁。
【93】
夏宜有件事情替梁浩然担心——如果他这么彻夜不归,会不会碰到孟小芸半夜里用家里的座机查岗。
梁浩然说:“她从来不问的。”
夏宜扬扬眉毛:“你确定?你怎么知道?”她知道的是,跟她在一起,他一向把手机调到振动,能不接的电话就不接,如果谁连续两次拨给他,一般是有什么急事,他才接听。
梁浩然有些不耐烦:“我当然知道!再说家里的那个电话机不放在卧室里,睡着了就没人听,自动接通留言机。如果真的有急事,他们会打手机的。她要真的拨座机,我就说我睡着了没听到。”
夏宜说:“我不过是替你担心。还有,她现在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有没有染发?”
梁浩然想了想,不肯定地说:“短头发,不到肩膀。好像没染吧,我不知道。”
夏宜说:“冬天快到了,到时候大家都穿毛衣,容易沾头发。我也把头发剪短去,省得惹麻烦。”
梁浩然摸了摸她快及腰的长发,说:“留这么长,剪了很可惜。”
孟小芸在乡下住了四天,梁浩然陪夏宜陪了四天。他们开车到上海去购物,顺便在那里把头发剪了。她为他买了同一款式的两打白色的内裤,一打给他,叮嘱他回家把所有的其他颜色的内裤全部慢慢地换掉;另一打留在自己那里。她说:“你别一下子把其他颜色的全扔掉,要一点一点换。”
梁浩然在上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知道哪些地方游客绝对不会去,专门带着夏宜往那些地方跑。他甚至带着她混进复旦,在那个古老的校园里拥着她靠在一棵树上,吻下去,说:“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我们俩是两个正在谈恋爱的大学生。”
夏宜很听话地闭目想象,笑容比三秋的阳光更灿烂。
李莉自从女儿上大学,自己跟姐夫和解,换了一份工作,又换了房子,工作生活都很顺心,心情开朗很多。美美自从做了模特儿后,对化妆就感了兴趣,拉住自己妈妈做实验,在她脸上描绘蓝图,从开始的惨不忍睹,画到后来却也象模象样。
她说:“妈,你这么一弄精神很多唉。你以后就这么画,别整天搞得跟黄脸婆一样。万一我以后真成了名模,你跟我出门,人家说,哎呀,那个人是谁?什么?李美美的妈妈,怎么这么老啊!你说那让我多没面子?!”
李莉啼笑皆非。不过后来给美美折腾得次数多了,也渐渐认同女儿的观点,习惯于出门前上层淡妆——反正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于早起,时间有的是。
李莉工作非常认真仔细,原则性强,老板很信任她。后来她的老板就对她有了那么点意思,从下班前经常坐在财务跟她聊聊天,发展到下班后请她吃顿饭,送她回家。
她的老板姓谢,六十岁,两年前死了太太。这种势头发展下去,有点满城风雨的意思,苗头一出,遭到谢老板一儿一女的强烈反对。
有一天孟小芸跟梁浩然提起这事,说:“不知道小姨是什么意思。”
梁浩然说:“这谢家儿女太神经过敏了吧?才刚刚有点苗头,谁也说不准会怎么发展,他们就这么作天作地,有病啊?!”
孟小芸说:“这叫防患于未然。等到干柴烈火,越烧越旺,还来得及?”
梁浩然奇道:“谢老板是个鳏夫,我小姨是个单身,就算郎情妾意,与这些做儿女的有什么关系?现在什么世道?做父母的干涉孩子的婚事,那叫封建,那叫干涉孩子的婚姻自由,做孩子的干涉起父母来怎么就这么理直气壮?”
孟小芸看他一眼,没说话。
最后夏宜一语点醒梦中人,给他分析:“还能为什么?利字当头呗!你想想,本来百分百归儿女的财产,现在多一个与他们不相干的人来分,这心里能舒服吗?打个比方吧,假设谢老板有一千万,他百年之后,每个孩子就可以得五百万。现在如果跟你小姨结婚,若干年后,所有的财产属于夫妻共同财产。谢老板百年后,先把这一千万除去一半,也即五百万给你小姨,剩下的五百万由两个孩子,你小姨三个人分,那俩人才能拿多少?他们不急谁急啊?”
梁浩然恍然大悟。夏宜接着说:“如果你小姨放弃对那一半财产的权利,我敢肯定,谢老板的儿子女儿不会反对。”
梁浩然就有些心悸。他说:“想得够远的。老谢才六十岁,至少还有二十年好活吧?难道就为孩子的财产继承权,独身生活到死不成?”
夏宜说:“我听说现在有这么一种潮流,有的孩子给老头找一种特殊的保姆,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那一纸婚书——这样干净清爽,不留后患。”
梁浩然抽了个时间去看望小姨,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事。李莉立刻红了脸,矢口否认。梁浩然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小姨,你红什么脸啊?这又不丢人。这么多年你一个人过,找个伴那是天经地义。谢老板人不错,如果能成为我姨父那就更好了。”
李莉无语。
梁浩然搂着她的肩膀说:“现在他的儿子女儿反对,主要是财产问题。这个问题如果搞定,他们也不会那么不讲道理。你有什么想法,跟我说才行,否则我怎么帮你?”
李莉的意思,她跟谢老板才刚刚接触,双方并没有发展到某种程度,就搞得这么满城风雨,如果再发展下去,还不知道会搞出什么新闻来。只是端得好好的一碗饭给搅成这样,不觉得有些懊恼。
不久梁伟华知道了这事,他的看法与夏宜一致。他对儿子媳妇说:“这事最重要还是要看你小姨的看法。她如果钱财上不计较,这事十有八九能成;她如果要计较这个,或者觉得面子上下不来,这事就难。”
其实这件事他极愿意促成——如果这事成了,那么张美凤对他的猜疑就可以放下。
压力之下,李莉辞职在家,准备重新找工作。谢老板心怀歉意,想帮她推荐,可是这事搅得声音太大,一时半时还真不好办。梁伟华适时出面,把谢老板约出来打高尔夫球,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老板为难地说:“我总不能为了这事跟两个孩子断绝关系。他们妈妈刚过世两年,我就跟他们闹翻,这满世界的人该怎么看我?”
梁伟华说:“老谢啊,不是我批评你——你做人实在是太没底线!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怎么能让儿女牵着鼻子走?你生意场上的果断劲到哪里去了?不是说李莉是我前小姨子我才这么说,如果你看上的是别的女人,我也照样这么说。”
谢老板一个劲儿地叹气。梁伟华知道他老婆在世的时候很宠孩子,尤其是那个小女儿,老谢也跟着宠,几十年下来,做二十四孝父亲已成习惯。
梁伟华提出自己的看法,说如果他跟李莉结婚前签一个婚前协议,保证他原来的两个孩子的大部分的财产继承权,他的孩子是否还会反对。
同时他教导他说:“当然,你跟他们谈的时候自己要有个底线——第一,你结婚是肯定要结的;第二,现在你退一步保证他们兄妹的利益;第三,你也要保证李莉的利益。你说说看,如果你将来生了什么大病,躺在床上起不来,是老婆照顾你多还是儿女照顾你多?李莉比你小十岁,如果她跟你二十多年,照顾你那么多年,你总不能忍心你走后她什么也没有,生活无着吧?”
谢老板说:“你这主意很好,不知道李莉肯不肯。”
梁伟华说:“你先跟儿女谈通,我再让人做那边的工作。实话告诉你,我这个前小姨子倒是个爽利的性格。我现在担心你,一碰到你那对宝贝儿女就变成一团浆糊。如果你那边工作做不通,我这边不是白做吗?”
谢老板豁然开朗,开始回家跟儿女谈判。那谢氏兄妹本来一口否认反对父亲结婚是因为财产问题。等到谢老板按照梁伟华的教导说出自己的底线,说如果自己退让一步,他们兄妹还反对,那他就只好强行结婚,并且连一步都不肯退让,连婚前协议都不签。
最后那对兄妹终于同意父亲的婚事,条件是要签婚前协议。
剩下的任务就落在梁氏父子的肩上。这一次因为是要把李莉嫁出去,所以张美凤没再反对梁伟华跟这个前小姨子接触。
先是梁伟华跟李莉谈。他说:“算了,阿莉,你这些年一个人带着美美,苦没少吃。现在这种世道,是年轻人的天下,你才刚刚考出会计师资格,工作经验并不多,哪能跟年轻人在一起竞争?美美现在读书,又兼做模特儿,也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你也需要有人照顾。谢老板虽然不算年轻,可目前来讲身体很好。你跟着他,好好享受几年,到处转转。等到他哪天真的先你走了,也会安顿好你的生活,不是很好吗?你放心,有我和阿浩在,肯定不会让你吃亏,总要保证你的权利的。”
李莉心中再三思量。
梁伟华接着劝:“你今天放弃他,以后要么找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头,否则情形更差。现在我听说很多普通老头老太结婚,都是先做婚前财产公证,指定以后谁的房子归谁的孩子继承。可怜老太太陪了老头最后几年,老头一过去,还要回到自己以前的房子去。阿莉,我保证这种情形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就是。”
李莉犹疑地问:“不知道美美有什么想法。”
梁伟华肯定地说:“美美应该不会有什么想法。就算有什么想法,阿浩也能搞定。”
如此大家摊开来讲,李莉也就不客气,提出自己心中的底线。
然后梁浩然和孟小芸出面,跟谢氏兄妹秘密协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共识。如果将来谢老板先去世,谢老板的所有财产,尤其是公司财产归谢氏两兄妹;他和李莉居住的房子归李莉;另外根据他们结婚的年限,李莉可以拿到一笔现金作为养老金。
双方请了律师拟定正式协议,皆大欢喜。
协议签订后谢老板和李莉开始筹备婚事。所谓的婚事,不过是注册登记后请家人和亲近的亲戚朋友聚一聚。
然后谢老板带着李莉到东南亚去度蜜月。
经过这事,孟小芸对梁伟华的尊重和好感又进了一层。她空手嫁给梁浩然,梁伟华没有要求自己跟他儿子签什么婚前协议。他还拿出一套房子作为聘礼,完全过户到自己父母的名下——虽然那套房子在梁伟华那里不算什么,可毕竟市值已经超过六十万。她以前听说过外面人对她这位公公的评价,说他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可他对她这个媳妇还是好的。
如果说孟小芸有什么遗憾,那么她唯一的遗憾就是她的丈夫不爱她。但是她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