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17

汉代蜜瓜:悲情姐弟恋:孽情之灭绝师太(孽情之帅哥奶爸)140 - 完

【140】


  流产对夏宜打击的程度只有梁浩然知道。夏宜妈妈和姐姐只是觉得流产对这个年纪的女人的身体损伤严重,并未察觉夏宜心理上所受的损害远远超过了生理上的。只有梁浩然知道夏宜盼这个孩子盼得有些走火入魔,盼得几乎要发疯。她好不容易怀上,千小心万小心地想把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亲自抚养,让自己内心深处无处安放的母爱找到出口。

  当这个希望破灭的时候,她没多说什么,但是梁浩然内心的歉疚却难以形容。她被害得那么惨,完全是因为他,因为他有个强势霸道的父亲。他虽然不是太在意那个失去的孩子,但是他在意她的感受,知道她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不说出来,也是怕他感到内疚。

  夏宜觉得自己再次为母的希望渺茫,就把那一腔满溢的母爱全部倾注到彦成身上。在粱浩然看来,她这个母亲做得很辛苦。她的辛苦不是要讨好彦成,不是把关爱全部放在彦成身上,而是小心翼翼地跟彦成奶奶保持一种和谐平衡的关系。她不能跟彦成奶奶争宠,不能得罪彦成奶奶,更要彦成奶奶在这里住得舒服,最好乐不思蜀,只有彦成奶奶能安心留下来、她的彦成才能留在她身边。所以从一到多伦多,夏宜就想万设法让彦成奶奶在这边广交朋友,凡是她有什么要求,去朋友家玩也好,邀请朋友来家里玩也好,她从不干涉,反而多多鼓励。

  粱浩然明白她的心思,不怎么就替她感到心酸。他能做的就是处处跟地配合,搞好跟彦成奶奶的关系。同时他带着彦成出去做运动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给他灌输一些道理。他这样对继子说:“你小的时候你妈妈没跟你住在一起。”他实事求是,不推托隐瞒,因为这事人人皆知,根本瞒不住。彦成看看他,不说话。粱浩然接着说:“那个时候她病了,是一种很严重的病。这种病的原因很复杂,到现在还没人能完全搞明白。所以她不能跟你住在一起。”彦成问他:“什么病?”

  梁浩然说:“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现在你搞不懂的。这种病会死人的。”彦成半懂不懂,还是点点头。

  梁浩然又说:“一个人长大了就要离开父母,去跟另外一个相爱的人住在一起。比如彦成你,将来长大了,就要离开妈妈和奶奶,去跟一个你爱女孩住在一起。”彦成眨眨眼睛,问:“是Girlfriend吗?”粱浩然点点头:“可能是,也可能是wife。过一段时间,这两个人又不相爱了,他们必须分开,但是他们已经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只能跟其中的一个人生活在一起,另外的一个人只能在一定的时间去看看这个孩子。彦成,你爸爸和妈妈就是这样。”彦成没说话。梁浩然拍拍他的肩膀:“你妈妈那个时候很想要你跟她一起生活,可是你一直跟着奶奶,你要是离开奶奶会很伤心,你也会很伤心,所以你妈妈只好仍旧让你跟着奶奶,可她一直记挂着你,她很爱你。”

  他不知道这个小家伙有没有听懂,懂不懂他都要说,说多了,随着他年纪的增长,他自然会懂。他还这么对他说:“彦成,今天我给你和奶奶买了飞机票,暑假里你跟奶奶回国看你爸爸和小妹妹,高兴不高兴?”

  彦成自然高兴:“我可以回国看我的那些朋友。”梁浩然问他:“你喜欢你妹妹吗?”

  这个问题彦成从来没考虑过,因为他三岁之前不知道有这么个妹妹存在,他知道后,除了爸爸,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应该“喜欢”这个妹妹。彦成奶奶偏心眼重,彦成的继母对这个婆婆一肚子意见,使得彦成奶奶在厌恶这个儿媳的同时,小孙女也遭鱼池之殃。夏宜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只关心儿子爱不爱自己,怎么会考虑儿子爱不爱那个异母妹妹这个问题。

  梁浩然知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当年他跟悠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三年,因为张美风的缘故,他恨过他,捉弄过他,悠然全无心机,一点也不计较,追随他,崇拜他,一直到悠然在渥太华意外去世,梁浩然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既非同父,也非同母的兄弟的感情。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他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他问继子:“有没有跟班里的女同学打过架?”

  彦成很意外地摇头:“在学校里不可以打架。老师说对女孩要Nice。”国外的老师会教导男孩子不可以批评女孩丑,不可以对女孩子粗鲁。粱浩然说:“老师说得时。男人比女人力气大,所以男人的责任是保护女人。彦成你在这边的学校里要保护女同学,回到家要保护自己的妹妹,将来长大了要保护妈妈和奶奶,还有你的Girlfriend或者wlfe,知道吗?“彦成自豪地说:“这个我知道。要是有谁欺负她们,你又不在旁边,我会CALL911。”粱浩然爱怜地搂住他的肩膀。

  夏宜白天在家里料理家务,要清扫,要洗衣,要开车带彦成奶奶去买菜,陪她聊天,回来要准备饭莱,等到彦成回来,检查他的作业。彦成日常英文已无问题,阅读起来词汇量却不够,夏宜有时候要陪在旁边随时给他解答问题,甚至很多数学题,她也要读几遍才能搞懂。等到他写完作业,她再好哄歹哄,哄着求着让他再读一段中文,才放他去玩,这时就到了梁浩然下班时问,她还要赶紧起身做饭。

  等到大家安顿回房,已经是八点半靠九点的样子,这个时刻是她真正放松的时刻。通常她喜欢上网翻翻贴子,只看贴不回贴,有时候读几个连载故事,读得有滋有味处,或开心大笑,或者默默流泪,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个时两个个时。

  这个时候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还有梁浩然这么个人。他对她的这种行为非常恼火。他就这么点时间跟她单独相处,这有限的宝贵时间还要被那个破网络侵占,简直岂有此理。他在他身边踱采踱去,她居然还说:“阿浩亲爱的,你别老在我眼前晃采晃去,我头晕。”梁浩然跟地说话,她嗯嗯啊啊,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他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她会诧异地说:“阿浩亲爱的,我怎么才发现你很唠叨,”他很唠叨?他现在开始明白当年他泡网的时候,蒋思菡是什么感受——因为,当年他对蒋思菡说过差不多的话。他说的是:“怎么你还没老就这么唠叨,”现在他给夏宜气得想把那台电脑一拳砸烂算数。她看到一个贴子,笑得乐不可支,头也不抬地叫他:“哎,你过来看,这男人怎么这么逗啊?老婆过生日,他居然送一套餐具做生日礼物!”叫了半天没见他过去,转过头去,惊讶地说,“阿浩亲爱的,你穿得太少了,当心着凉感冒。”他哪里是穿得太少了?他除了一条短裤什么也没穿——这么性感的身材他老婆居然视而不见。

  梁浩然年轻,火气重,不帕冷,平常在家里只穿一件短袖恤衫;而夏宜体力已不如前,流产后养得再好,终归受些影响,有些怕冷,即使家里的暖气调在二十度左右、也总觉得不舒服,在睡裙外面再加件长袖的丝蜩睡袍。暖气不可以再调高,调高梁浩然会感到热。他走过去拉她:“好了好了,早点睡觉,我明天还要起早上班。”她说,“哎,你让我登陆上去回个贴扁扁这个男人。我也算见多识广的,这样的极品男还真没见过——老婆过生日,他居然买家庭用品当礼物。只怕他们家的瓷器早要淘汰,他趁此机会给家里更新换代。你说明年他老婆过生日,他会不会送一套沙发给老婆做生日礼物?”梁浩然忍无可忍,连拖带拉地把夏宜拖上床,说:“那个男人是个神经病,你病得比他还重——人家老婆如果没意见,关你什么事?”

  夏宜挣扎着说:“可惜他老婆不上那个BBs,否则我教教她怎么收拾这种极品男。”

  粱浩然把她塞进被窝,吻她,同时上下其手。夏宜贴住他,跟他柔情蜜意一舍儿,突然想起什么,说:“我要是他老婆,就把那套旧餐具里的旧碗日盘子留两只出来专门给他用。新餐具是给我的礼物,他当然不可以使用。阿浩亲爱的,你不会在我生日的时候送只锅给我做生日礼物吧?”

  粱浩然彻底崩溃。那个时候他觉得他老婆的性感指数从十下降到零,煞风景指数从零上升到十。

  跟所有的夫妻一样,他们也为生活琐事吵架。夏宜的脾气好,不怎么轻易发火,梁浩然有时候故意怄她,她自有她的办法——她一个转身不说话,最后被怄的变成了梁浩然。她这种不发火但是也不妥协的脾气把梁浩然搞得很没脾气,因为最终赔礼道歉说好话的还是他。好在夏宜最大的优点是不会抓小辫子,也不会不依不饶,穷追不合,不翻旧账。他略一赔笑脸,她就笑着投入他的怀抱。

  比如他脱了袜子到处乱丢,即使他的大多数袜子部是一个颜色一个款式,仍然免不了有些只剩下一只,另外一只不知去向;在卧室里,他喜欢光着脚到处乱走,再带着两脚的灰直接上床,把床单被褥搞脏。KINGsIzE的卧具洗一次铺一次都不是那么容易的,白色的床单要保持干净更不容易。夏宜跟他说第一遍他哦哦,跟他说第二遍他啊啊,跟他说第三遍他倒先冒火,“你这个笨女人、这算什么屁大的小事,你有完没完?”

  她心里也很恼火,口气却还算缓和:“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本来可以一周洗一次的东西你为什么搞得要让我半周洗一次?很累的你知道不知道?”他说:“我又没让你洗,是你自己要洗的——”

  “你不搞脏我不用洗——”

  “哪里脏啦?我怎么看不到?”停了停他又纳闷地问,“怎么现在我才发现,你这个笨女人有完美主义倾向?”

  夏宜气结,他却嬉虚笑脸地补充:“你嫁给我,是不是说明我比较完美?”这自我感觉也太好了吧?

  夏宜那边给他怄得半死,考虑要不要在卧室里铺上地毯,每天要给地毯吸洗尘的工作量有多大,他一转眼就忘记,晚上又凑上来:“老婆亲爱的——“

  于是她又像冰淇淋一样溶化掉。人家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们是床下吵架床上和。她的命门捧在他手里,一点办法也没有。最终他有办法让她情不自禁地对他投怀送抱。

  加拿大的冬季漫长,天黑得很快。有一天下大雪,交通几乎瘫痪,下班的时候,梁浩然堵在路上,一边听着收音机里交通台报道这几十年一遇的大风雪,一边看着黑漆漆的车外,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压下来,一种天地之间,人很渺小很脆弱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隔二十分钟给家里打个电话,一会儿叫夏宜跟奶奶和彦成先吃,别等他,一会儿告诉夏宜他在什么方位,正在以什么样的速度缓缓移动。那天他到家的时候,外面又冷又黑,彦成和奶奶已经吃完回房。夏宣去厨房里给他下热汤面,陪他一起吃。梁浩然问:“你没吃吗?我不是告诉你别等我——”夏宜笑笑:“那个时候我不太饿。”

  梁浩然喝了几口热汤,感觉灵魂和情绪都各就各位,于是说:“什么是家?我想起以前我妈跟我讲过的一句话,那个时候我太小,不懂得,现在总算明白了。家就是在北风呼啸的夜晚,你很渴望赶回的那所房子,房子大小不重要,是租的还是买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窗口透出的灯光很明亮很温暖,灯下有个女人等着你。”那一刻,夏宜鼻子一酸,眼泪落在面汤里。



【141】


  那一天夏宜没泡网,早早陪粱浩然上床。窗外是几十年一遇的大风雪,窗内温暖如春,他们极尽缠绵。梁浩然说:“老婆亲爱的,你很久没有这么温柔了。”

  夏宜笑着推他:“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不温柔了?”停了停她又说,“以前不能明白那些西方人在突然而来的灾害面前为什么表现得那么脆弱,比如911的美国,美东大停电的美国东部和加拿大东部地区,据说这两个突发事件后,婴儿出生率会增长,因为面临这种灾害之后,人的感情特别脆弱,要在拼命做爱中寻找安慰。“

  梁浩然接着说:“我想现在我也理解了。在这种地广人稀的地方,面对灾害,面对自然,人感到特别的无力和无助。刚才我在车上就是这种感觉,感觉特别想家,特别想早些回来把你紧紧抱在怀里。”

  夏宜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胸前,轻声说,“我们以后就相依为命了,是吗?”

  梁浩然把胳膊紧了紧,让她贴住自己,回应她:“我们以后就在这异国他乡相依为命了。”

  那一夜,外面的暴雪没有影响他们深沉的睡眠,但是一个电话却把梁浩然从美梦中叫醒。本来他睡觉的时候都是关机的,那一阵刚好他的床头钟坏了,就把手机一边充电一边开着做床头钟用,他伸出手乱摸手机,同时在心里咒骂,是不是胖子那边生意出了问题,打家里的座机只有留言,情急之下拨他的手机。

  他闭着眼摁下接听键,旋即被电话里带着哭腔的女人声音惊得坐起来。

  是蒋思菡。她那边的声音几乎要崩溃,“阿浩,我的车在半路上抛锚了,怎么办呢?你快来救我。”

  “你在哪里,”梁浩然跳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夏宜也坐起来,惊讶地看着他。

  蒋思菡说:“从密西沙加湖湖滨路往多伦多开,快到市区了,DuFFRIN附近。”密市是多伦多近郊的卫星城。

  梁浩然说:“你呆在车里,千万别出来,我马上过去。”夏宜问:“怎么回事?谁啊?”

  梁浩然穿上毛衫,拿起夹克,说:“蒋思菡。她说她的车抛在湖滨。活见鬼!这种天她怎么跑到密西沙加去了。她脑子坏掉了?”夏宜连忙起身,从自己的包里找出一个本子,上面记了很多重要的电话号码,说:“要先打电话给拖车公司,让他们把车拖走。你把蒋小姐接回来就可以了。我同你一起去。”说着打电话给拖车公司。

  梁浩然等她打完电话,才穿上外套说:“你不可以去,这种天气太危险。你在家里等我消息。”

  说着他不等她回答就开灯下楼,发动夏宜的别克车,等夏宜穿好衣服追出去,他已没入漫天大雪中。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天气拖车公司太忙,梁浩然先于拖车公司赶到,远远地看到一辆车孤独地停在风雪之中,已经被压上一层厚厚的白雪。看到一辆车停在自己车后,里面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蒋思菡打开车门扑过去,是着叫:“阿浩,吓死我了!”梁浩然急得把她往路边一拉,几乎把她拉个趔趄:“你别乱跑,不要命了。”

  蒋思菡哭得呜呜的,“我都快冻死了。”她抱住他不放。

  粱浩然知道这个时候她需要一个有力的拥抱,因为几个小时前他在车子里看着这黑漆漆的夜,无边无际的风雪的时候也有过这种需要。他把手臂紧了紧,然后拖着她钻进自己的车里,把纸巾递给她,让她擦干头上脸上溶化的雪。

  有暖风吹着,蒋思菡把外套脱下来,情绪渐渐平复。梁浩然给夏宜通气:“接到她了,我们再等一下,等拖车公司的人来了我就送她回去。你别等,先睡吧。”收了线他问蒋思菡,“你什么时候买的车?这种天你到那里去干什么?发疯也没这么个发法的,就算车子不抛锚也很危险,你知道不知道?”

  蒋思菡小声申辩:“这不是我的车,是我借我同学的。我有个小组讨论,其他的那几个成员部住在密西加沙,他们把聚会地点也定在那里,就我一个人住在多伦多市区,那我也只能到那里去。下午出门的时候还没下怎么大的雪。”

  “你考出驾照了?”梁浩然意外,“那怎么会搞到这么晚?你那些同学是男的还是女的?没人留你住一晚或者送送你?怎么没一个有点绅士风度的?”这些西万人,表面上客气得很,骨子里这么冷漠。

  蒋思菡说:“本来没这么晚,只是我出来的时候迷路了,兜了两个小时的圈子,那种郊区的道路上连个鬼影子部没有,根本找不到人问。等到找到人问,高速公路也关了,我只能在下边走。”这个梁浩然自然清楚。在那种卫星城,连接各中产居民区的大路,有些道路根本没修人行道,因为是车来车往,根本没有行人。

  梁浩然给她说得一点脾气也没有。等拖车公司的人来,梁浩然出去跟那人说了几句话,要了一张名片,记下拖车号码,就回到自己的车里,载着蒋思菡慢慢下高速。

  “你要不要到我家去喝碗热汤?”梁浩然询问她的意见。蒋思菡说:“不了,那样又兜个大圈,而且明天上课也不方便。”湖滨路在城南,梁浩然家在城北,蒋思菡住在多大附近,离湖边很近。梁浩然想了想,也不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开车。他已经不太记得她的住处,蒋思菡在旁边指点着,雪大路也看不太清楚,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

  目的地到了,蒋思菡感激地说:“阿浩,谢谢你。没有你我今天大约要完蛋。”

  梁浩然把卡片交给她,叮嘱她:“以后记得出门要看天气预报,尤其是开车的时候。拖车公司的电话放好,车是你同学的,你跟人家商量商量怎么办吧。”

  看着她开门进去,梁浩然又给夏宜打个电话,告诉她:“人送到门,我现在回家。你先睡,别等我。”

  梁浩然到家已经快凌晨三点,夏宜一直等着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他开门,扑上来说:“总算回来了——路上是不是很难开?”粱浩然很疲倦,勉强说:“还好,现在雪慢慢停了。”

  他上楼,夏宜在后面关灯锁门,也跟上楼,问他:“蒋小姐还好吧?她没什么事吧?”

  粱浩然摇摇头,脱了衣服,一头扑倒在床上。



【142】


  梁浩然早上起晚了。他醒来时九点半,习惯性的往旁边一摸,没摸到那个软软的暖暖的身体,只摸到一个余温尚存的空被窝。他坐起来,用手拼命地搓了把脸,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光着脚就跑下楼,看到夏宜在厨房里煎鸡蛋,空气中飘散着一缕咖啡香,才放下心来、问她:“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夏宜没回头,只是说:“醒了就不想再睡。你是不是又光着脚到处乱跑?你老这样要生病的。”

  梁浩然态度很好:“好,好,我回去穿鞋。”

  他回到楼上洗脸刷牙,穿上袜子拖鞋,下搂坐在餐桌前,看见夏宜已经把两片涂了黄油的面包烤得金黄,一只荷包蛋煎得半熟,一杯咖啡,一半是牛奶,一半是咖啡,也热气腾腾。

  夏宜自己也是同样的一份,只是咖啡换成一杯牛奶,陪他一起吃。梁浩然问:“学校会不会停课?彦成今天还上学吗?”

  夏宜淡淡地说:“我到网上查了一下,教育局只说校车停开,没说学校放假。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学校继续开课。”停了停她说,“你那期货还是别做了,这样太辛苦,整天吊在那里,时时刻刻要关注。”

  梁浩然说:“我没做很多,偶尔做几单而己。”

  夏宜又说:“今天你开我的车去吧,家里的储备很齐全,今天我不会出门。大雪封路,彦成奶奶也不会有事。你的丰田车太轻,万一滑一下很危险。”梁浩然答压一声,抬眼看夏宜,她背着光坐着,看不清脸色,只觉得似乎有些疲倦。他歉意地说:“昨天晚上搅得你都没睡好,中午你补睡一觉吧。”夏宜笑笑:“还好,没觉得怎么样。”

  梁浩然开车去上班,夏宜把装在保温杯里的咖啡给他带上,万一在路上堵车他可以喝。她在窗后目送他离开,看门前的雪很高,踩上去几乎要到膝盖。想想现在还没有什么行人,等到人走得多了,雪被压实反而难铲,于是戴上皮手套,穿上羽绒短外套,雪靴,到车库里找把铲子,走出门外铲雪。

  这是她第一次铲雪。以前都是梁浩然干。每次下雪,如果雪小,夏宜先在上面撒一层化雪盐,等他下班回来再把余雪清理干净、如果雪大,他会在上班前先清出一条道路再去上班。今天起晚了,走得匆忙,什么也没来得及干。雪太厚,夏宜没铲几下就累出一身汗。彦成奶奶在她那边搂上听到声音,从窗户里看到她在铲雪,也下来找把铲子来帮她。

  天还是有点阴,但也足够亮了。喘口气的时候,彦成奶奶问她:“阿宜,你眼圈怎么发青?咋晚没睡好吗?”

  夏宜说:“头有点沉。”彦成奶奶说:“那你去睡,这点雪我来好了。”夏宜摇摇头:“或许铲累了更容易睡。”

  两个女人好容易把雪铲出两条干净的路,又撒上盐,才回到房里谈天。中午彦成从学校里打电话回家,说下午又要下雪,愿意走的学生可以提前放学。夏宜考虑到外面的路难走,让彦成奶奶等在家里,她去学校把彦成接回来。外面风大,她走回家就感觉不舒服,没撑到彦成奶奶做好午饭,回后躺在床上,觉得头疼欲裂,喝了杯开水,拉上窗帘蒙头大睡。

  再醒来看到彦成在写字台前开着灯写作业。她坐起来问,“彦成,你怎么会在这里写作业?”

  彦成说:“奶奶说你可能病了,让我看着,你醒了好叫她。我这就去叫奶奶过来。”没等夏宜说什么,他以经没了影子。

  彦成奶奶过来,摸摸她的头,也没觉得热。夏直说:“我没事,可能有点感冒。”

  彦成奶奶下楼给她煮一碗清淡的面条,吃完让她接着睡,一直睡到晚饭时间。梁浩然下班回来,看到门前以及给铲出一条道路,就感到很奇怪,等到进了门。只有彦成奶奶在做饭,彦成在一边看电视,但是把电视声音调得很小。他更加奇怪,问奶奶:“七七呢?”奶奶朝楼上努努嘴:“病了,在搂上睡。”粱浩然赶紧上楼,只觉得房间里静悄悄黑乎乎的,安静得让人有种恐惧感。他没开房间灯,只把走廊灯打开,借着光走到床头,用嘴唇碰碰夏宜的额头,觉得没有什么热度,松了口气。夏宜呻吟一声,问:“阿浩吗?”

  梁浩然责备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等我回来铲雪?是不是吹了风?”

  夏宜坐起来,开了顶灯,笑着说:“别大惊小怪的,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粱浩然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问:“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下碗鸡汤面发发汗好不好?”

  夏宜挣扎着要起身。梁浩然按住她:“你就在这里待着别下去,我给你端上来。”

  奶奶已经做好一锅面条。粱浩然捞了一碗,多加热汤,找只托盘给夏宜送上去,看她吃了大半碗,把碗筷都拿下去,才跟彦成奶奶和彦成一起吃晚饭。因为夏宜病着,彦成奶奶带着彦成早早回自己那边,粱浩然上楼一个劲地问:“你还想吃什么,喝什么?下次这种重体力活你不要逞强去干了好不好?你现在感觉好点没有?你觉不觉得冷?要不要把房间温度调高点?”

  夏宜说:“你别这么婆婆妈妈好不好?我就是普通的感冒。现在很闷,没什么事情好做。”

  梁浩然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接上网线给她坐在被窝里上网玩,告诉她:“最多一个小时啊,一个小时后你要乖乖睡觉。”夏宜笑:“我再睡就成猪了。”梁浩然到写字台前,用她的台式电脑检查电邮,上网检索一些信息。但是他做得不安心,一会儿问她:“你要不要喝点开水?感冒了要多喝开水。”一会儿又问:“现在好点没有?你感觉怎么样?”

  夏宜给他搞得最后只好关了电脑,说:“我还是睡觉吧。你也早点睡,昨晚你也没睡好。”



【143】


  夏宜生病的那天,梁浩然刚到公司,就接到蒋恩菡的电话她向他道谢,同时道歉说害得他深更半夜从家里跑出来帮她,搞得他跟他老婆都不得安宁。梁浩然只是说:“你要学会对那些老外说不。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直接打电话取消聚会时间。还有,开车出门,一些重要的电话号码要带在身上。咋天还好我手机开着,我要是关机,你怎么办?”蒋思菡笑着连连称是。

  接下来的日子,蒋思菡每天总要给他去个电话,讲讲她的学习情况,有时会拿一些作业中的问题跟他讨论。这种电话多了,梁浩然就先不接,把电话挂到留言:“我是Huron,现在无法接听你的电话,请留下你的电话号码,我会尽快回复。”

  短短半年,梁浩然的口音就从英式向美式转变。夏宜曾经说过,她从没见过哪个男人的英文口音变得这么快。

  夏宜静养了两天,总算病好。这两天都是梁浩然下班回来从外面餐馆买了外卖回来,彦成奶奶只烧锅汤即可。彦成奶奶年纪太大了,要打理这么多人的饭菜,连洗带烧,有些力不从心。

  夏宜病好后。仍旧在星期五到公司里去处理财务。那天她埋头做事,有一张发票有点问题,她出来找梁浩然问,他却不在。问ANDY,ANDY说他下楼抽烟,顺便买咖啡上来。她刚想回小办公室,看见他电话留言机一闪一闪,星期五下午,怕有什么业务上的急事不能及时回复,顺手摁下播放健,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她对ANDY说:“你帮我看看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打进来的。”

  公司里所有的电话都由ANDY接入。他查一下拨入电话,说了一个号码给她。夏宜记下来,觉得这个号码很眼熟。她回到小办公室,拿出自己的手机翻通讯录,看到这个号码是蒋思菡的。

  梁浩然端三杯咖啡上来,她什么也没说,一边喝咖啡,一边继续工作。

  星期六,蒋思菡提前打了招呼,带着礼物上门致谢。她待了一下午,夏宜留她吃晚饭。吃完饭,梁浩然去彦成朋友的生日PARTY接彦成回家,夏宜把蒋思菡送到地铁站。

  夏宜自春节后就没主动邀请蒋思菡来过。她对梁浩然说:“第一个春节,她大约也没什么朋友,很孤单的,请过来玩玩,大家热闹,以后她功课重,也会自己交朋友,大约就不需要我们帮什么忙了。”

  她觉得她做得算是仁至义尽,进退有度。梁浩然也深以为然,觉得朋友之间,维持到这种程度恰如其分,真的遇到什么大事,他能帮的会尽量帮。当初阿玫开店做生意没有本钱,胖子牵头给她凑钱,梁浩然不仅带头响应,出的钱也是同学中最多的。

  那个风雪之夜之后,夏宜的心理起了很大的变化。那夜自梁浩然开车出去,她就一直没睡好。这么大的风雪,她真怕他路上出点什么事。她也知道在这种气候里,人的感情很脆弱。连梁浩然这么个大男人都感到软弱无助,恨不能飞回家抱紧老婆,那么蒋思菡的车抛在路上,除了漆黑的夜与茫茫大雪,偶尔过路的车辆,冰冷的空气,什么也看不到,她会不会恐惧得要发疯?这个时候能给她安慰的自然只有梁浩然,梁浩然又是她的初恋,那么他们之间会不会发生些什么?

  夏宜了解梁浩然,他这个人,你要硬,他比你还要硬,比如对他父亲:但是你要是流泪,感到很弱,他的心也会变软,会有不可收拾的同情心。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情形,如果蒋思菡表现得很软弱很无助,会不会激发得他旧情复燃,真的很难说。

  所以那一夜,梁浩然回家,累得呼呼大睡,而夏宜在他旁边,却思来想去,不能入眠。

  她不知道他们在一起是什么情形,看梁浩然这样子,应该是没发生什么出格的事,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一夜没睡好,去接彦成回家的路上又吹了风,夏宜就挺不住,病倒了。接下来的日子,梁浩然明显地感到夏宜身上慢慢地发生了变化。星期天他们采购回来,她坐在餐厅里喝茶,对着落地门外后院的雪发呆,半天不说话。他问她想什么,她摇头说没想什么。她减少上网的时间,对着他嘘寒问暖,把他搞得毛骨悚然。他已经习惯了她对他的忽视,习惯了他自己唠唠叨叨地对这种忽视表示不满,她真的把关注倾注在他身上,他又感到浑身不舒服,但是不知道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舒服。过儿天,他回家看她正在拆一个航空邮包,里面是夏冰帮她买的各种颜色的羊城毛线和一堆各种型号的棒针。他问她:“你这是干什么?”

  夏宜回答:“以前给你织的围巾是在H市那种温暖的气候里戴的,太细。不保暖,我重新给你织条宽一点的。我给奶奶也织一条。”梁浩然一口气没上来:“你现在织?织好要到夏天了吧?“

  夏宜说:“不要紧,夏天过去就是秋天,秋天过了就可以戴了。”

  夏宜在国内的时候经常上美容院,来到加拿大后,因为要照顾彦成,要做家务,一直忙,再加上这边的这些东西费用很贵,她一直也没去。这次病愈之后,不知怎么,在一家韩国人办的美容院办了张卡,定期去做保养。有一个星期六,奶奶请了朋友来玩,夏宜就带着彦成一起去,在彦成的鼓动下,居然学这里的黑人女孩,做了一个满头小辫子的发式。她回来问梁浩然:“怎么样,好看吗?”好看是好看,可是梁浩然摇摇头:“人家黑人的头发天生是口口曲曲的,做这种发型可以保持很长时间,你的头发又直又滑,睡一觉就发毛,你没事做这种发型干什么?”

  夏宜微笑:“彦成说他喜欢。我怀疑将来彦成会讨个黑人女孩做老婆呢。”

  他很明显地感觉她的睡眠没有以前好。以前的日子,他醒来,悄悄起床,她会睁开眼看看,一转身,又很快地睡过去,现在她睁开睢,又闭上,但是他感觉她醒看,睡不着的样子。

  隔三差五,她起来给他做早饭。他让她接着睡,她淡淡地说:“反正醒了就醒了,再躺着也没多大意思。”

  刚开头的一个星期,梁浩然没当回事,等到再两个星期,他感觉她人在消瘦,体重在下降,开始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仿佛看到她努力维持跟彦成奶奶的和谐与平衡关系的样子,很辛苦,很心酸。他感觉到她心里在承受着某种压力。她就是这样,遇到什么事,尤其是关于他的,她不会跟他说,让压力在内心慢慢积累,等到她承受不住的时候,她就会跑。

  她不是没跑过。那一次,她跑得那么远,跑得他看不见摸不看找不到。那个时候他傻,没有感觉到她所承受的压力,真的以为她抛弃他,一气之下跟孟小芸结婚,犯的错误让他们两个人都付出巨大的代价。如果这一次她再受不住压力,再一次跑掉,他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当然,现在他们跟彦成和彦成奶奶同住,她一时半时跑不掉,但是这不等于她不会做出别的什么傻事。她受到的第一次感情伤害,害她丢了半条命,丢了十月怀胎的儿子,以致现在要用这么辛苦的方式去弥补,那么如果她再一次受到伤害,她会不会整条命都丢掉。

  整条命!梁浩然想起她车祸后,他在急诊室外所面对的将要失去她的那种恐惧,那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历史重演。他发现他对她的感情,已经超越激情,超越爱情,超越亲情,是一种深深的依恋。

  而且他也能感觉得出她最近发生的变化是为什么。他不能明白跟她挑明,因为她自尊心很强,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而且,这种事情如何挑明?如何解释?搞不好越描越黑,反而令事情越变越糟糕。

  于是有一天晚上,他们做完爱,他对她说:“暑假里彦成和奶奶回国,你跟我出去转转,好不好?就我们两。”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被夹在他宽大的手指问。她问:“到哪里去转?”梁浩然说:“现在我跟一家摩洛哥的矿业公司在谈,估计那个时候要去看矿,就是谈不成我们也去,全当度假。你不是说要去看撒哈拉,去看看三毛住过的地方吗,我带你去。”

  她以前跟他提过她大学时代不切实际的梦想。梦想象三毛一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他曾经奚落她:“你们女人。”不用说完,意思是女人都是幻想家。“去多久?”

  “半个月够吗?回来我们到巴黎转一转,我们也去买只路易斯威登的包回来背背。”

  夏宜笑他:“背在身上人家还以为我在上海买的儆贷。”

  梁浩然说:“乱讲!我老婆只能把假的背成真的,怎么可能把真的背成假的。”

  我老婆。夏宜就喜欢梁浩然这样叫她。他第一次跟她说他愿意娶她的时候,她曾经想过,如果跟他结婚,他们之间该怎么称呼?被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男人叫老婆,总有些荒涎感和不真实感,而且她叫他老公的话,也有些滑稽感。结婚后她很少叫他老公,总是叫他阿浩,或者阿浩亲爱的,但是他一个老婆叫得自然流畅,丝毫不发涩。

  现在做爱的时候,他已经不逼迫她说她爱他,似乎他们的感情已经不必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但是有时候会逗她叫几声“老公”。其实她心里很乐意这么叫他,很乐意时时刻刻地这么叫他,只是面对面的时候,她又觉得叫不出口,舌头一个打弯,又变成“阿浩亲爱的。”是不是她内心在怀疑,他会做她一辈子的老公吗?



【144】


  蒋思菡在无意识地向梁浩然靠拢。或许她自己有一点点意识,但是无法控制或者不愿意控制。

  她在英国读过书,克服了种种难关,最终拿到了学士学位。在西方国家。两种学位最难读,四年本科的学士学位和博士学位。她进入大学才知道什么叫进来容易出去难。一个学期选满的话是五门到六门的课,每门课平均两个星期就是一个小考,一个学期最起码两个大考,一个Presentation,一个Group Project,样样计入总分,一个都不能挂,别说外国人用非母语读,就是本地人能撑下来也不多。每次小考试前,两三章的内容六十多页纸的阅读量,本地人一目十行,这些外国人半天才缓缓翻动一页,她带去的一本朗文英汉双解字典,不到一年,就给翻烂。

  好客易熬得文凭在手,她回国先在父亲公司帮忙,后来有企图脱离父亲的守护出来自己闯荡,见识得越多,眼界就越高,看看身边的男人,看得上眼的没有几个。要么学时不够,要么能力不强,要么修养欠缺,学时够而能力强又有修养的,等她发现,都已经名草有主。在上海的独立生活中碰到一个看上眼的男人,却又坚持不够,自信不足,惧怕两手空空从头开始的日子。她这次出国,再次碰到梁浩然,比来比去,还是觉得梁浩然最好。

  甚至更好。他比以前那个毛头小伙子更温柔更成熟体贴更细致入微,他脾气比以前好,耐心比以前好,见识比以前广,甚至笑容,都比以前阳光。

  只有一样,她跟所有的人一样,认为他老婆配不上他。她比他年纪大,还有个那么大的儿子。她确实成熟,她确实体贴入微,可是他们的条件相差太多,令人骇异。

  那一夜,他风雪里开车去搭救她,她扑进他的怀抱,感觉那怀抱那么温暖,那么有力,她很想在他身上靠一靠。这些年她寻寻觅觅,很累,她太累了。

  于是他像块磁铁一样吸引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就想给他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她甚至跑到他家里去,只想看看他的身影。

  一开始他很耐心地接听她的电话,他们聊得很开心,慢慢的,打进去的电话,五个里面有两三个是留言,他只能接听到一两个。她问他,他说:“哦,刚才有个客人来,谈天。”

  或者说,“最近忙,刚才出去办点事。”

  她打他手机,他说:“小姐,这儿不比中国,手机是双向收费的。”

  他MsN久已不用,聊天要提前预约,他才登陆一下,聊几句又忙什么,走开去。

  那一天浩然打电话约她出来吃饭,她很惊讶她问:“有什么事吗?”

  他在那头说:“没事不能请你啊?喜欢不喜欢吃日本餐?”

  于是她找个没课的日子,他到她的住处去接她,带她到东边的希腊街的一家日式餐馆吃午饭。

  坐定后她再问:“怎么想起请我吃午饭?”

  梁浩然开玩笑地说:“我老婆这几天身体不好,没给我做午饭。”

  蒋思菡没接口。她不愿意跟他谈他老婆。

  菜上来,梁浩然边吃边问:“你当年一声不响地消失,那个男人——你上海的那个男友,有没有找过你?”

  蒋恩菡怔住:“不知道。”随即反问,“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梁浩然猜测:“你大约没留下线索。你不留线索,是怕留了线索而他不来找你,让你的自尊心受伤,不留线索,就不存在他找不找你的问题,你就不会心存希望,也就不存在失望,更不会伤害自己的自尊。”

  蒋思菡怀疑他有思想阅读机,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问:“你怎么知道?”

  梁浩然微笑:“因为这事儿我老婆当年也干过。我去找她,没找到。不同的是,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彼此知道底细,她的家人告诉我她嫁了人,我就傻乎乎地相信。于是我一赌气,娶了别人。”

  蒋思菡嘴巴张成O形。

  梁浩然接着说:“其实我跟我老婆,是我的第二次婚姻。我前面结过一次,维持了两年零两个月,离了。”

  蒋思菡的眼睛睁成平常的两个那么大。

  “所以我说,思菡,我觉得你走没有错,他不坚持是他爱得不够,”梁浩然看看她,说,“但是你有没有考虑到另外一种可能,他很爱你,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

  蒋思菡喝口茶,收收神。

  梁浩然说:“你走没有错,但是你不留线索就是你的错。你应该给彼此一个机会,给爱情一个机会。人不是神,总会犯点错误,但是你不应该不给改正的机会。如果你留了线索而他不来找你,那么他不值得你留恋。你试想一下,如果你走后,他发现自己很爱你,想放弃父母提供的那套房子跟你白手起家,你不是白白错过一个好男人吗?”

  这个问题,蒋思菡没有考虑过。

  梁浩然看看她,笑一笑说下去:“当年我老婆跑掉,我一气之下跟别人结了婚。一年多后她家里出了点事,她又回来,我才发现她没有嫁人,你不如道我有多后悔,她有多后悔。两个笨蛋,犯了两个愚蠢的错误。如果历史重演一遍,她不会那么自说自话地逃跑,我也不会那座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当儿戏。”

  “你为她离婚?”蒋思菡的语气中不可思议。

  梁浩然放下筷子,喝一口茶,望着窗外萧瑟的街道,说:“我不是为她,是为我自己。我发现没有她的日子我不快乐。这种不快乐没有因为时间而改变。跟她在一起我很开心。但是一个女人,不可能一辈子这样无名无份地陪着一个男人玩,陪着他把青春和岁月都耗掉。我若不离婚,迟早有一天她会离开我。”

  蒋思菡深吸了一口气,问:“为什么喜欢她?就因为她成熟吗?”

  梁浩然收回放向窗外的目光,夹起一只寿司,在碟子里蘸蘸酱油和芥末,塞进嘴里,半天咽下去,才说:“恩菡,有一句广告词叫‘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句话形容做事,再恰当不过。追求完美永无止境。但是要形容两性关系,我要倒一倒,那就是’没有更好,只有最好’。一个女人,不要把男人比来比去,比谁更好:一个男人,也不要把女人比来比去,因为每一个女人都是独特的,独一无二的,没有什么可比性。你喜欢的那个,应该是你心目中最好的那一个:你心目中最好的那一个,应该是最适合你的那一个。我老婆就是最适合我的那一个,所以她是我心目中最好的那一个。”

  蒋思菡自己思量,一会儿回过味来。

  梁浩然解释说:“你来的第一天,在我们家吃饭,看到那一套韩式不锈钢餐具,好像很吃惊的样子,是吧?知道为什么我们家不用瓷器吗?”

  “为什么?”

  “因为我发起脾气来会摔碗。”

  蒋思菡一口寿司差点噎在喉咙里。梁浩然会砸盘子?她知道他脾气有点暴,可是没想到会暴到这种程度。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砸过碗,倒是她经常有砸碗的冲动。

  梁浩然看她吃惊的样子,笑着说:“我这么坏的脾气,她全部包容下来,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换了她?他砸一只,她会砸两只,他们两个可以对着砸,看谁砸得响,砸得碎,砸得痛快淋漓

  所以不是每一对相爱的人都可以在一起生活,所以有很多相爱的人不能够天长地久。

  蒋思菡问:“你前妻,是做什么的?”

  梁浩然简短地回答:“我们曾经是同事。”显然他不想多谈那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的存在总是提醒他他曾经很愚蠢,“人生就是这样,当你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你根本不明白怎么去爱:当你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完全不明白婚姻的意义,还好我最终明白过来,因为我和我老婆,彼此给对方一个修正的机会,思菡,我不知道现在你那个上海的男友究竟如何,但是,如果有下一次的话,我建议你在保持自己尊严的同时,也要给对方留下点后悔的余地。很多时候,给别人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

  蒋思菡没说话,低头默默喝汤,半天才抬头说:“阿浩,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你变了很多。“

  梁浩然自嘲地说:“都结了两次婚再不成熟,那我不成白痴了?我可不想再结第三次婚。”

  蒋思菡勉强笑笑,说:“你们肯定遇到很大的阻力吧?”

  “我们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梁浩然缓缓地把手表解下来,露出手腕上那条永久性的疤痕,“这是我付出的代价。跟我父亲断绝关系,离开家乡到这里定居。她付出的代价比我还要大。她丢了三个月的孩子,差点把命也丢掉。”

  ”阿浩,“蒋思菡瞪大的眼睛里有水雾在弥漫,“你是真的很爱很爱她。”

  梁浩然的声音波澜不惊:“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激情爱情?一男一女在一起,大约头一年是激情,第二年还有爱情,三年以后就是习惯,就是居家过日子,上班下班,洗衣做饭,吵架怄气,赚钱买房还贷款,琐琐碎碎。在这琐琐碎碎中能白头到老,大约就是福气。我们情况特殊些,在一起的年头很长,但是真正过日子的时间不多,所以我也不如道现在我们处在什么阶段。不过我觉得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儿,她也没害过人,我们应该还有福气吧。”

  蒋思菡不如道说什么好。

  梁浩然接下去:“她比我大八岁,这是她的心结。现在给我工作的这个伙计是个男的,其实这个位置最好是个女人来坐。但是这种小公司,用不了那么多人,每天八个小时,就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用个女人,别说她不放心,就是我自己也难说天长日久会不会发生点什么?人性也好,感情也好,不是用来考验的。如果真的用来考验,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经得起考验。”

  蒋思菡垂下眼帘,低头吃菜。

  梁浩然想起什么,忽然问:“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个弟弟叫悠然?”

  蒋思菡不知道他为什么把话题转到他弟弟身上,回答:“说过。你说是你继母带过来的。”

  梁浩然说:“他死了,他在涯太华念书,跟同学去卡拉OK庆祝春节,遭遇越南黑帮火并,中了流弹,一枪致命。”

  蒋恩菡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阿浩。”

  梁浩然低声说:“这事过去很久了。我老婆安慰我的时候说,悠然是成年人,应该懂得君子不立于危墙的道理。”

  君子不立于危墙。如果你知道前方有陷阱,有诱惑,如果你不想陷进去,就该早早避开。如果你想陷进去,那是另外一回事。

  梁浩然不想陷进去,他想跟他老婆好好过下去,在这片土地上相依为命地白头到老。他不想失去她。为了跟她在一起,他付出巨大的代价。他如道她一旦决定转身,会做得怎样的决绝,怎样的冷酷,斩伤自己也在所不惜,她输不起,他又何尝输得起。’不要考验人性,不要考验爱情。吃完饭,梁浩然还要回去上班,他把蒋思菡送到住处。那几天气候不正常,温度骤然升高,路边的雪已经化得七七八八,地面上湿漉漉的下车前,蒋思菡深吸一口气,说:“阿浩,谢谢你,今天你使我明白很多道理。这些年我费尽心机想挣脱家庭的影响独立起来,挣来挣去,我发现我还是没长大。”梁浩然笑笑:“成长是痛苦的慢慢来吧,总会长大的。”

  “阿浩,今天的寿司很好吃。我祝你和你太太婚姻幸福美满。”她开门下车,冲梁浩然挥挥手,拿钥匙开锁。从此她没有再给梁浩然打过电话。过一段时间,她跟夏宜通了个电话,说自己学期结束要转到金斯顿的皇后大学,那里的商科比多大的的商科更好更有名。她对夏宜一直以来的关照表示感谢,请她转告梁浩然一声,她忙着考试收捂行李,没什么时间给他写信。

  夏宜很意外,随口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蒋思菡说都联络好了,有人接送,她自己能处理。晚上梁浩然回来,夏宜跟他说起这事,他心里也愣了一楞,嘴上却说:“皇后大学的商科是比多大的好。”



【145】


  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梁浩然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他跟蒋思菡从相识到分手的过程是再恰当不过了。两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儿女,凭着对爱情的美好向往走在一起,然而相爱容易相处难,两个人的个性都很强,两个人都不很懂事,最终发展成争吵,伤害,不得不分手。

  那个时候,他没有耐心也没有精力去研究女孩子,她冲他发火,他不知道那是她在寻求关爱,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她拒绝做饭,只想他回头说几句好话哄哄她,他却跑到外面自己吃,吃完还以只以很有风度地打包回来给她,怄得她一把夺过去扔进垃圾筒。

  多年以后,当他遇到夏宜,当他从她那里寻求关爱,追着她问“你到底爱不爱我”,像无赖一样逗着她说“我爱你”的时候,尤其是她离开他以后,他才明白了爱情是什么,爱一个女人就要为她着想,爱一个女人,要关心她的身体,关心她的灵魂,要欣赏她,爱护她。她关照他,对他温柔,他也要回她以同样的关照,同样的温柔,否则爱情不能够天长地久。激情,是瞬间闪耀的焰火,刹那芳华过后,留下无尽的黑暗和失落。

  她教会他怎么去爱,她在他仇恨冷漠但是善良未泯的心田播下爱的种子,他怎么可能一个回头,把她赠送给他的礼物再去转送给别的女人?那一阵,他看着她辛苦地改变自己的本性,极力呵护这段在她看来很脆弱的感情。她给他关注,他并没有感到高兴,心里反而有说不出的难受,至此他才明白,他就是喜欢那个本色的夏宜,喜欢她对他看似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就是喜欢对她抱怨几声,听她或者奚落他,或者好声好气地哄他。

  他怀疑他有受虐狂倾向,受虐狂就受虐狂吧,那又怎么样?他心甘,他情愿,他就是喜欢她折磨他,他们你情我愿,谁管得着啊?

  蒋思菡不再来打扰他们的生活,夏宜警报解除之后,很快睡眠也恢复了,饮食也正常了,美容院还是要照常去,怎么也要把卡里的钱和时间用光。她围巾照常织,一边织一边忙忙碌碌地在电脑前刷新网页,一边对梁浩然说:“阿浩亲爱的,我听人家说有种什么软件可以让屏幕自动刷新,你能不能帮我搞一个?这样我可以节省时间多织几针。”

  梁浩然晕倒:“从来没听说过。其实你这样也好,可以活动活动发酸的手指。”

  那天夏宜一边织毛线,一边在电脑里观看张学友的访谈。梁浩然当年在酒吧里唱歌,主要模仿的歌手就是张学友,他也坐在她旁边一起看。到最后他说:“我发现做男明星的老婆很不容易。张学友的老婆一定很辛苦。”

  夏宜随口说:“是吗?他们家用了好几个菲佣呢。我怎么觉得我更辛苦?”

  梁浩然说:“不是说身体累,是心累。你想想,老公是光芒四射的大明星,走到哪里都被狂热的女歌迷围着,做这种人的老婆要有怎样的自信和定力呀。”

  夏宜说:“人家张学友对老婆可好啦,从来没什么花边新闻。”

  梁浩然切了一声说:“我也很好啊。我那是没做明星,我要是做了明星,也是娱乐圈的模范丈夫。”

  夏宜也切了一声:“你拿什么跟人家张学友比?你不要破坏我偶像的形象好不好?”

  梁浩然站起来,曲起胳膊做了一个鼓起肌肉的动作,说:“我怎么破坏你偶像的形象了?我是没他高,还是没他帅?不就是没他白吗?现在流行黑皮肤,健康。“

  夏宜笑翻地上前抱住他,把头贴在他的胸口,倾听他有力的心跳。

  他就喜欢这样的时刻,他们肌肤贴着肌肤,仿佛天地之间其他的都不存在,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俩,夜深人静,紧紧相拥。

  转眼四月到,天气一下子变暖,梁浩然还真没见过这种气候,冬天连着夏天,脱了羽绒服就穿衬杉,一点过渡都没有。

  H市四季分明,四季是差不多的长度,说起H市,梁伟华关了进出口公司,市面上人们纷纷议论,大致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梁浩然为了那个女人跟老子斗法,因为他掌握着梁氏进出口的商业机密,梁伟华自知不敌,索性把公司关掉,以免丢更大的面子,损失更多的金钱,一种说法是,梁伟华并非拼不过儿子,只是想借此机会,寻求跟儿子和解的途径,毕竟这儿子是他唯一的骨血,姓左的已经调走,梁家跟那女人之间的障碍已经不存在。

  于是有人猜测,梁浩然大约还会重返H市。很多办过移民的人都说:“那种地方有什么好蹲的?简直跟乡下一样,养老还可以,他这么年轻。”——大意是说梁浩然在那种地方耐不住寂寞,迟早要回来。

  那天胖子在电话里跟梁浩然说这事,问他:“你真不打算回来?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待的?回来吧,住在上海也比住在那里好。”在H市的人看来,上海不见得比H市好。

  梁浩然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他觉得多伦多还不错,不就是冬天时间长点,冷点嘛。天黑得早不要紧,要紧的是漆黑的夜里他的家里透出温暖的灯光,灯下他的老婆等他回家一起吃饭;天冷点也不要紧,反正汽车进汽车出,房间里都有暖气,反而比H市阴冷的冬天更舒服些。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夏宜喜欢这里,这里让她感觉更安全;彦成喜欢这里,这里的学校更适合小孩子的个性发展。如果他的亲人都喜欢这里,那么他在这里陪着他们,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彦成和奶奶打算在彦成一考完试就回国度假探亲。梁浩然早早给他们订了机票。彦成奶奶的心智和彦成的英语,这祖孙俩出行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两个人都很有信心。梁浩然那天跟夏宜商量:“他们一走我们也起身吧,先去欧洲,再去北非。我在欧洲也有几个客户要谈,去晚了人都找不到,据说巴黎到了七八月份,基本上已经没有人上班,都去度假了。”

  夏宜点头:“好。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安排好了。”

  粱浩然自去联络相关人等,制定行程。

  天气渐渐暖起来,夏宜找了个华人的工程公司,在后院的平台上搭一个玻璃房,这样餐厅门一推出去就是那个玻璃房,从玻璃房下了台阶才是院子。夏宜在玻璃房上空和四周种了很多花草,中间放了一支圆形的白色桌子,四把椅子,夏天他们可以在那里吃饭喝茶,冬天也不必再铲雪。

  工程完工,桌椅搬进去的那天,梁浩然下班回家,看到彦成一个人在厅里写作业,奶奶在烧饭,感到奇怪,问:“七七呢?”

  奶奶说:“好像身体不舒服,今天下午去看过医生,在楼上躺着。”

  “啊?”梁浩然赶紧上楼,彦成奶奶叫住他,递给他一碗馄饨,说:“她下午没吃什么东西,你把这个端上去给她。”

  梁浩然端着馄饨上楼走进卧室,看见夏宜躺在床上,就说她:“你以后还是别折腾了好不好?我发现你稍微一折腾就要生病,上班没事找事去铲雪,吹风吹得感冒,这次搭个棚子又累成这样。“他还未说宅,夏宜闻到那碗馄饨的昧道,爬起来就往卫生间跑,对着洗脸池呕吐,一边呕一边扶着池边,眼看支撑不住要倒下去的样子。

  梁浩然把碗放在写字台上,冲进卫生间,从后面架住她,急了:“你什么病这么重啊?医生怎么说?”

  置宜挣扎着用水杯漱口,自言自话地说:“完了,这次肯定又是个儿子。”

  梁浩然没听清,问:“你说什么?”一边说一边扶做她上床。夏宜定定神,微笑着说:“你这个傻瓜,我说你要做爸爸了。”粱浩然愣住。自从上次流产康复之后,他们做爱就没有做过避孕指施,夏置宜一直认为自己已经不可能再生,心情不是不沮丧的,一开始夏冰还热心地为她找些偏方,她也认真地记下来,去唐人街的中药店配了来煮汤喝,后来梁浩然给夏冰通过气,夏冰就不再提这事,夏宜也慢慢放下。

  再后来夏宜在网上闲逛,不知道怎么看到一篇四十岁女人“造人日记”,读了几遍,觉得人家到底学历比自己高,思维比自己清除,真正是贯彻“造人科学”,实现“科学造人”,值得好好学习,特地打印下来,研读好几遍,按照文中的叙述,也用excel做了一张表格,每天一早一晚量体温,填数据地折腾。有一天被梁浩然瞥见,拿起来细看,问她:“你这是什么?K线图?”难道她要在加拿大炒股?这里可没柯百万罩着她。

  夏宜说:“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四十岁的女人的造人日记写的造人方法——记录体温,根据体温的变化找出排卵期,确定最佳造人日期。据说很灵的。到底是学理工的,连造人都用科学态度。”

  梁浩然立刻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字纸篓,把老婆推倒在床上说:“这群学理工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女硕士女博士,读书都读呆了,你也跟着发傻?做爱还要看日子看时辰看体温?脑子有病!”

  夏宜费心费力测了半个月的体温,被梁浩然三言两语全盘否定,前功尽弃。而且你让他想做的时候忍着不做,不想做的时候硬拉着他做,为了要孩子而做爱,打死他他也不干。他根本就不会合作。他的理由很简单:“我又不是造人机!我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想在哪里做就在哪里做,让你那个狗屁女博士见鬼去吧,让那个什么破表见鬼去吧!”

  夏宜彻底放弃折腾,既不吃药,也不画表,顺应梁浩然的要求,只要自己不在生理周期,他想什么时候做就随他什么时候做,他想在哪里做就跟他在哪里做,彻底享受彻底放松。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彻底放松彻底享受的结果是她感觉似乎周期已经过去很长时间还未如期而至,再加上这几日她感觉很累,经常恶心,虽然她觉得自己怀孕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小心起见,她还是抽时间去看了医生。

  医生恭喜她,说她要做妈妈了。立刻有天上掉馅饼的感觉——一个巨大的馅饼砸在她脑袋上,几乎把她砸晕。

  她觉得梁浩然也应该很高兴。她相信他说他无所谓,他不在乎孩子不孩子完全是在安慰她,不想给她造成压力,男人哪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他对彦成都那么好,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不知道会怎么宠呢!如果他知道他要做爸爸,一定会很高兴。

  但是此时她把这好消息告诉他,却看到他张着嘴巴,半天闭不拢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他高兴傻了?夏宜推他:“阿浩亲爱的,你要做爸爸了,你不高兴吗?”梁浩然当然不高兴,以前跟张韵一家在一起玩的时候,大家开玩笑,说去吃自助餐之前要先饿两顿,到了那里才能拼命吃,把付出的本钱都吃回来,现在他老婆给他来这了一手,在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突然袭击般地告诉他她怀孕了。她以前说过,前三个月,后三个月要非礼勿动,那么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断粮,早知道这样,他前两天倒是一次吃个饱啊,他这样毫无征兆地被忽悠了一下,开始长达三个月的斋戒,他能高兴吗?而且,他精心安排的欧洲之行,北非之行,还去不去了?

  他看着老婆殷殷期望的眼神,口不随心地敷衍着说:“高兴,高兴。”他哪里知道,过一阵因为夏宜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医生建议夏宜卧床养胎,他面临的不仅仅是三个月的临时性断粮,而是覆盖整个孕期和产褥期的粮荒。

  梁浩然从一个坐地收租的土豪变成埃塞俄比亚饥民,一时间啼笑皆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