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16

汉代蜜瓜:悲情姐弟恋:孽情之灭绝师太(孽情之帅哥奶爸)123 - 131

 【123】


  夏宜跟梁伟华碰过面之后,就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但是这究竟会是什么样的风雨,她不能肯定。她不是先知,并不能预见未来。但是她知道,梁浩然的离婚已成定局,立刻就会全城皆知,她要在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之前离开。

  能带彦成走最好,如果带不了,也只有自己先走,她和彦成以后再见。但是想到如此一来,她对儿子所作的努力有可能前功尽弃,心里就疼痛难忍。

  特别是在她亲身经历儿子生病之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她的眼前总是浮现着他被烧得红红的脸颊,他迷迷糊糊地叫:“奶奶,妈妈。”

  这声音令她肝肠寸断。

  她回父母家,跟他们说自己打算去温哥华住一段时间。夏宜父母倒没说什么,夏冰闻出了什么味道,到妹妹家去问:“你现在在那边又没有什么事,为什么忽然要走?”

  她的目光落在几本育儿书上,还有一些婴儿的小衣服,心下就明白了,长叹一声:“你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再回来还是以后永远都不回来了?”

  夏宜一边慢慢理着衣服,一边说:“这个说不准,到时候要看阿浩的意思。”

  夏冰一惊非同小可:“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梁浩然要跟你一起走?”

  夏宜安静地说:“姐,你做好思想准备,不久外头会有他要离婚的消息,到时候可能把我都牵扯进去,还有爸爸妈妈和你们,可能要听些不好听的话——否则我不会这么急着走,实在是不走不行。阿浩想先把我送过去安顿好后回来办离婚,再过去跟我团聚,其实我倒觉得我可以自己先过去。”

  夏冰一屁股坐在床上,忧喜参半。高兴的是自己平日看错了梁浩然这个人,想不到他还这么有责任心,没有出了事就扔下烂摊子拍拍屁股走人;忧的是这事要掀起多大的风浪,多少人要被自觉不自觉地卷入其中。

  她问:“梁家不是普通人家,能同意他这么任性地离婚吗?万一他离不成,你一个人在那边,举目无亲的,怎么办?”

  夏宜说:“我极力地劝说彦成奶奶带着彦成跟我一起走,成不成不一定。如果以后事情有变,我想我也能对付——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夏冰就说:“真的有事,别自己硬撑着,到时候让妈妈过去,妈妈过去不了我就过去帮你。别的说不上,伺候你坐月子,照顾孩子是小菜一碟。如果你没力气养,送回来我请个保姆帮你带。”

  夏宜鼻酸,走过去跟姐姐紧紧拥抱,说:“这个孩子,再苦再难我都要自己带大。”

  就在这天下午,她接到蔡剑宏的电话,告诉她,他终于说服自己的母亲带着彦成与她同行。

  他说:“我会以最快地速度给我妈办护照。签证要你出面去办,需要什么材料你跟我说。”

  夏宜谢了他,特地叮嘱:“剑宏,请你再帮我个忙——这事不要声张。”

  蔡剑宏一愣,连忙应承:“那自然,我哪有那么傻?”

  于是她还要再等些日子,等蔡剑宏妈妈的护照和签证都办好。她连忙给加拿大住上海领事馆发传真,查询需要什么文件。

  她致电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梁浩然。梁浩然也很高兴,叮嘱她:“少出门,实在要出门,找个人陪你。不管什么人骚扰你,立刻报警。”

  他的签证,在跟夏宜和解之后就已经办好,是通过多伦多的那家物资出口公司办的商务签证。他离开进出口公司的时候带了一叠盖着公章的空白公文纸,正好派用场,没有惊动公司里的任何人。

  她心情好,调侃他:“我们是不是有些神经过敏?”

  梁浩然说:“小心点总没错。”

  孟小芸还没回来,公司事务由副手代理。梁浩然在慢慢清理手头上的工作,准备随时办交接。李莉把他叫出来吃了一顿饭,听了外甥离婚的打算,也没多话——自己视如儿子的外甥,她还能怎样?她只是这么说:“如果你认为这么做好,我什么也不想多说。但是你爸爸那一头,你别搞得太僵。他现在老了,再加上前一阵悠然过世,对他打击很大,他和张美凤又领养了那个小女孩,跟他搞僵了你有什么好处?白白便宜了那个女人。”

  她虽然原谅了姐夫,但是对张美凤的一口气,始终放不下来。同时她也见识过外甥对那女人的感情,知道多说无益,但是外甥正式离婚前,她也不方便表态。

  接着她又惋惜地说:“可惜了孟小芸,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梁浩然微笑:“你没跟她接触过,接触过后你会发现,她也很不错。”“她”指的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

  梁浩然到夏宜家的时候,她刚睡醒不久。夏冰陪她去医院拿羊水穿刺的报告单,送她到家,安顿她躺下休息就匆匆离开接着上班。医生说报告显示一切正常,目前来讲她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健康正常的。

  她问梁浩然:“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梁浩然一边去厨房给她煮馄饨,一边说:“养孩子蛮辛苦的嘛,还没生就这么多事。”

  夏宜说:“我还算好呢,我过去有个同事,前三个月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瘦成一把骨头,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这么辛苦生下一个女儿,老公还不开心。”

  梁浩然坐在餐桌边,看她不住地往汤里加辣酱,惊叫一声:“我的天,你怎么这么能吃辣?你肚子里是不是女儿?你那同事的老公有病啊?女儿多好!我希望你生个女儿。”这时他忽然想,如果他是个女孩子,能够围着妈妈叽叽喳喳地跟她谈心,耐心听她倾诉,也许她不会死。

  夏宜微笑着说:“我也想要个小棉袄。但是这种说法好像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吃完她有些犯困,靠在梁浩然的肩膀上说:“阿浩,我从来没听过你的情史,拣几段你愿意讲的,讲给我听听。”

  梁浩然说:“凭什么啊?你先讲给我听,我再讲给你听。”

  夏宜笑:“公平一点。你至少知道我有个前夫,还知道他怎么追到的我。”

  梁浩然切了一声说:“全城的人都知道你有个前夫。”全城立刻都将知道他有个前妻。

  夏宜直接问:“那就说说全城的人都知道的你的事,比如当初一个高中女同学追你——那是不是你的初恋?”

  梁浩然又切了一声:“追我就是我初恋?那我不是就有N个初恋了?说你笨你还不承认!”言下之意当年曾经有N个女孩追过他,他都没睬。

  夏宜摇他:“说说看,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拒绝她的追求?”

  梁浩然起初死不肯说,最终经不过夏宜软磨硬缠,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不喜欢阿玫那种类型。我那个时候暗恋我的英语老师。我记得她姓王,说话轻声细语,一笑两个酒窝,无论说普通话还是读英语,都没什么口音。那个时候班里大部分的男生都背英语单词背得要发疯,好像就我学得津津有味,我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等她宣布我的英语成绩是班里的最高分。”

  原来当初追他的女生叫阿玫,他还暗恋过自己的老师!

  夏宜抬起身子,哈哈大笑:“真的假的?你有没有对她说过你喜欢她?”

  梁浩然有些懊恼:“早知道你这个态度我就不跟你说了。你自己也暗恋过,为什么要嘲笑我?”



【124】


  夏宜忍住笑安抚他:“我没别的意思。我一直以为只有女生才会暗恋,没想到男生也会暗恋。真的,她知道不知道你暗恋她?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也暗恋过?”

  梁浩然说:“我哪里敢对她说?就是借着逢年过节,挑张美丽的卡,再找些好听的英文句子写上去,悄悄放在她的办公桌上。后来我出国的时候她结婚,她那个未婚夫我见过,一点也配不上她。当时我就想,如果我再大几岁就好了,我将来工作了一定要娶她。”顿了一顿又说,“我记得你才上BBS的时候曾经贴过一首诗,好象叫《命运》,有几句我现在还记着——注定一生漂泊/注定一世沧桑/注定我的情感/只能像午夜昙花/寂寞开放——这不是写暗恋是写什么?你这是写给谁的?”

  夏宜惊异得眉毛几乎掉下来:“天,几年前的事了?你居然还记得?!”这算不算一语成箴?她写这首诗的时候只是个高中生,并不真的知道自己未来的情路会坎坷如此,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梁浩然说:“跟你讲吧,当时你贴出来,我就想,怎么写得这么好,跟我当年的感觉一模一样。我马上就把这首诗存了起来,读了好几天——你说说看,你当年暗恋谁?”

  夏宜微笑不语。

  梁浩然推她:“公平点,我都说了我的。”

  夏宜迫不得已:“是我高中同学,苍白消瘦,长得很像司汤达笔下的于连,很会写诗。”

  梁浩然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不跟他表白?”

  夏宜说:“那个时候胆子小,有些自卑,觉得他太优秀太漂亮。而且他跟班里的另一个女生好,那个女生比我漂亮。”

  一个男人被女人称为“漂亮”,那么那张面孔一定比较特殊。

  梁浩然又问:“那现在他在哪里?干什么?”

  夏宜摇头:“不知道。出去那么多年,跟高中同学很少联络。”然后她问:“那你呢?你回来后有没有见过她?”

  梁浩然摇头:“我一回国就去了上海,后来再回来就遇到你,哪里还有机会去找她见她?不过我有几个同学在组织同学会,有可能会再见她也说不定。”

  夏宜说:“那你开同学会的时候我不是在温哥华了?阿浩,我不准你去参加同学会,不准你去见她。”

  他微笑:“这么霸道?你好凶,像个母老虎。是不是吃醋了?让你吃醋可真不容易。”

  她转过去搂住他的脖子,说:“当年蔡剑宏就是在我怀孕的时候出的事,你不要犯同样的错误——你要搞清楚状况,现在你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亲她,说:“别拿我跟他比。我比他优秀太多,不是一个等量级的。”说着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

  夏宜不拒绝跟他接吻,却坚决地推开他的大手。

  梁浩然低声在她耳边说:“七七,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

  “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温哥华的旅馆里,你穿着浴衣从浴室出来,脸红红的,冲我一笑,很甜蜜,很温暖。”



【125】


  不久彦成奶奶签证所需要的文件全部准备好,夏宜对照加拿大领事馆回复的清单检差——遍,房产证明,存款证明,亲属关系证明,只多不少。为保险起见,她决定亲自去上海把文件递上去一一无轮时间还是别的什么,她都差付不起。粱浩然要代她去,或者找人代她去,她说:“你去日标大大,找别人我不放心,万一缺什么文件,别人不一定讲得清楚。”

  梁浩然只好跟夏冰商量,请她陪夏宜去、

  文件递进去,接单的是个大男孩,一笑阳光灿烂,检查过所有的东西之后说。“这种案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明天来取件吧。”给她—个号码。

  从领事馆出来,夏水建议:“要不我们逛街,今天就住上海?省得明天还要开车过来,废油废力气。”

  夏宜先是答应着,只逛几个店,给父母和姐姐姐夫还有莹莹买了些当季衣服,坐下来休息吃冰琪淋喝茶的时候,突然改变主意,一定要回去。

  理由很简单,不管签得出还签出她都要启程出,跟梁浩然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要抓紧时间,分分秒秒跟他在一起,只要在一个屋檐下,能感觉彼此的呼吸,她就满足,她就安心、

  四点钟往曰赴,夏冰开车,她放倒座位在旁边睡,睡醒就吃零食。

  “你在发胖。”夏冰说她,又问:“梁浩然还没辞职?他真的跟你去加拿大,以后准备干些什么?”

  “胖是正常的,不胖是不正常的”夏宜微笑着说,“他这是站好最后—班岗,有始有终以后他可能合跟朋友做进出口生意,先做整单倒卖,这样资金周转快,再慢慢自己做分销,利润大些。”

  他这些日子很忙碌,哪怕在她家里,吃完饭就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插上网线敲敲打打,电话比以前;,他鬼鬼祟祟地跑到阳台接听:晚上他会忙到很晚,她睡得很热,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蹑千蹑脚地上的床接他什么都没对她说一一可能没做成之前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么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走到一半的路程,夏宜接到粱浩然的电话,他说:“七七,我今天有些事要办,晚—些过去,你先到你姐姐家吃饭,事情办完我去接你。”

  —个要封顶的搂盘出了质量问题,他正跟专家,质监及承建商在现场勘查会诊。不管怎么说,他工作态度还是很认真负责的、

  夏宜说:“好,我就在我姐家吃饭,但是不用你接,你办完事直接过去吧。

  她从夏水家出来已经过了九点。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梁浩然开会中间抽空跟她联络,说事情还没完,夏宜坚持自己回家。夏冰口送着她把车子转出小区,走上—了大路。经过—条商业街的时候,夏宜不经意地一转头,看见路边有个小小童装店,橱窗里陈列着一条花裙子,海蓝的底子,摘红色的太阳花,实在可爱,莹莹肯定喜欢,心底的母性柔情又被激发起来,于是她把车转曰去,到处找停车位。无奈路边全部停满,她只得转入旁边—条十路,也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停车,心想反正买—条裙子就走,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把车锁了,快步跑入,小店,问店员有没有她要的尺码。

  店员本来以为不会有什么生意了,正准备熬到十点钟关门,—看到她,立刻两眼放光,快步去查看,回来说:“哎呀小姐,你真是运气好,这是最后一条。”

  又巧舌如簧,鼓动着夏宜买了许多别的款式,给她打了8折。

  夏宜提着大包小包回到车前,把东西放进后座,关上门,准备回家,却听见有人说:“夏小姐别来无恙?”

  声音阴森恐怖,不怀好意。夏宜算是见多识广的,也从未听到过这种声音。她打了—个激灵,大热的天起了—身鸡皮疙瘩,特过身来。

  两个男人向她团拢过来。夏宜本能地四处看看,发现还有几个在周围望风。毫无疑问,她碰到了流氓。

  他们叫她夏小姐,显然是认识她,可是她不认识他们,那么他们是梁伟华派来的,还是孟小芸派来的?

  她伸手摸摸裤袋,手机在车里。

  她对面的人眼明手快,手一挥,薄薄的中裤裤袋就被划破,居然伤到皮肉。他说:“别搞小动作,那样对你没奸好。”

  她低头看看,原来他千里拿刀,她头皮发麻,人不由自上地往后退,忽然一脚踩空,跌坐在地上。

  这个城市土质偏软,所以城区的马路,经常有陷落或者断裂,形成——十十十坑。本市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感觉不出,可是当你陷落进去,那滋味就不大好受。

  她怀孕后就没穿过高跟的鞋,还是免不了要摔跤。她挣扎着,试了几次,却没有爬起来。她停止动作,静观其变。

  那人也蹲下身子,嘿嘿地笑着说:“夏小姐,大家都出来混,要识相一点,不是自己的东西,拿在手里不要那么心安理得。”他把刀子在她面前晃—晃,用刀身抵住她的下巴说,“你看,这么好的花容月貌,万一哪里割破一下,多可惜啊!啧啧,皮肤又白又光滑,看不出是往四十奔的人啊,简直是魅力无边。但天如果上面有个十丑陋的疤,还会不会把小弟弟迷得分不清南北?”

  夏宜闭闭眼,复久睁开,牙齿打颤,抖抖地问:“你,你们想干什么?”

  那人刀锋一转,刷的一声,粉绿的车身上就是一道深深的划痕。他收敛笑容说:“你若不想得到这车子一样的下场,就识相点,明白不明白?我知道你提防得很小心,但是你要知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这时守在巷口的一个人说:“有人过来了。”

  那人就恶狠狠地说:“夏小姐最好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否则下一次我们再碰面,就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谈天了,”说着站起身来,跟那几个人,钻进一辆车,一溜烟地开走。

  夏宜靠在车身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动也不能动,汗湿脊背。该来的终于来了,他们直接找她这个女人下手。她的儿子他们不能动,因为他同时也是蔡剑宏的儿于、她现在多么庆幸她的儿子姓蔡,是蔡剑宏的儿子。

  如果是梁伟华干的,那么为什么他还给她留些余地,他把那个男人的手筋挑断,找他分手的前女友出门败坏他的名誉,令他在圈内无法立足,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做了她或者废了她?他这算还她情,还是顾忌他儿子,或者顾忌着夏家的面子?

  夏宜深深呼吸了若干次,艰难地扶着车身爬起来,拉开车门坐上去、她感觉自己的心在忏忏地珧,几乎要出喉咙。她喝一口水,又深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又深深呼吸,扣上安全帝,把车子驶出小巷,汇入大街的车流中。

  这时梁浩然的电话追过来问:“七七,你到了没有?你在哪里?”他开完协调会,走出公司,钻进车里,打火先开动空调,靠在座椅上休息。她仍然感觉全身在颤抖。她告诫自己不要抖,可是她想止也止不住。她这种精神状态,肯定不能够去见他、她是不是该回父母家先住一个晚上,等自己完全恢复过来他们再见面?这个时候她不想激化矛盾,节外生枝。只要她能安全地上飞机,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一现在她不反对梁浩然护进她去温哥华。梁伟华再毒辣,总不可能连自己的儿子一起害。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妈妈那里临时有事,要去—趟,今晚不能回家了、阿浩,要么你直接回家,要么等下你自己先睡,我们明天再见。”

  “什么事,非要今天去吗?需要我帮忙吗?”

  夏宜极力让自己的声首显得平静:“我爸爸妈妈的一些事,不严重,我自己能处理。”一闪念间,她非常想听到他的歌声,那富有磁性的歌声,于是她说,“现在路上堵车,很闷,你累不累?不累的话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你要听,我再累也要唱,梁浩然点歌台专为夏女士一个人服务一一你要听什么,”即然他们今晚不见面,他就没必要赶,索性不着急开拔,他把座椅往后放放。

  “一路上有你。”

  “周杰伦版的好不好?”

  “好”

  “你知道吗,爱你开不容易,还需要很多的勇气。

  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但你却离我而去。”

  “晨曦~雨,重临在这大地,人孤孤单单躲避,

  转身刹那,枉这熟识的路旁,察觉身变路人是你。”

  他的声音总是那么好听,据他说他以前在酒吧里唱过,赚来的钱交给小姨贴补家用。他曾经一度想以此为生,摆脱他父亲的阴影,但是没有成功。她知道他一向是十心地善良的孩子,虽然他一度把自己装得很狠,可是他装不像。他曾经以为自己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婚姻,不相信天长地久,最终为了她,他愿意什么都相信一一爱情,婚姻,以及天长地久、

  夏宜听着听着,汗水便爬了一脸。忽然,她感到一股热流自下体涌出。她伸手一摸,却是—手的粘红。她从门边抽出纸巾擦手,可感觉雪白柔软的纸上是鲜虹的印子。她感到浑身抖得更厉害,力气正在从体内渐渐消失,千脚冰凉。她记得这附近有家医院,她打灯换线打算往左转去医院。在她这样的年纪,想要个跟自己感情亲密的孩子,可能已成奢望。她这一生,做了很多错事,不是不遗憾的。可是,时光如流水,不可逆转,做错的,过去就过去了,永远也回不来。她爱过,她恨过,她笑过,她哭过,她痛过,她醉过,她幸福过,她报复过,她也谅解过。人世间大部分的悲欢离合,她都经历过。她曾经时他说过:“生命只有一次,不可轻言放弃。”此时此刻,她对生命是如此眷恋,这个男人的陪伴令她觉得活在世上是很美丽的一件事。

  他也曾经对她说过:“你这个傻女人,总喜欢自作聪明。”她曾经自作聪明地从他身边跑摔,跑来跑去挣不脱那张情网,当她不想挣脱的时候,却又被命运之网收紧。

  可是,即使今天失去生命,她也不后悔跟梁浩然的这场美丽的邂逅,她不后侮她爱上他,并被他如此挚爱如果他们的爱情有所遗憾,那么这爱情本身并不遗憾。

  遇到他,爱上他,被他爱,与他携手同行,她此生无憾。

  他对她说:“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温哥华的旅馆里,你穿着浴衣从浴室出来,脸红红的,冲我一笑,很甜蜜,很温暖。”

  他们互相交底的时候,他还说:“我帮你远远地看着彦戍,直到他能够自立。”

  她知道他一向说话算数。他说帮她守护彦成,就一定会呆代她守护他到长大成人。只是多年以后,彦成,这个生下来就不在妈妈身边的儿子,他会记得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吗?

  街上霓虹闪烁,路边仍有熙攘的人流,见证着这个南方城市的繁单。这繁华背后,隐藏着什么,纯洁的或者肮脏的,美丽的或者丑陋的,谁又知道?

  夜色是如此的黑。灯光愈是明亮,作背景的夜就愈是黑。

  “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与你相遇。

  一路上有你,痛一点也愿意,就算是这辈子注定要与你分离。”

  他的声音总是那么好听,她以后还听得到吗?她多么想这么一直听下去,听下去,听到这世界终止的日子。她强打精神打断梁浩然的歌声,说:“阿浩,我早就想对你说一句话,一直也没机会说,现在对你说好不好?”

  梁浩然警惕地说:“你又想说什么,别是又想说分手——七七,你这辈子别想摆脱我。我缠定你了,你走到哪里我缠到哪里1”

  “不是。阿浩,这话用中文说太肉麻,我可以用英文说吗?’”夏宜顿了顿,不等对方回答,温柔地接上去,“Honey, l love you seriously.”

  你是五月篱边的音薇,是我心头晕开的芬芳。

  又一肢热流自下体涌出,源源不断、夏宜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车子失去控制,摇摇晃晃比赶过双黄线,对的一辆越野吉普避之不及,撞了上来。

  她的耳机里有一个惶急的声音在叫:“七七,你怎么啦?你出了什么事?你到底在哪里?你回答我!”电波的另一端,梁氏总部大楼前的院子里,粱浩然从厘椅上直起身子,心中的恐惧像车外的夜,无边无际。

  可惜她听不到也看不到——她的世界寂静而漆黑,比心跳还静,比夜幕更黑



【126】


  那夜,梁浩然的心如同正在向海底下沉的泰坦尼克。

  他握着手机直起身子。他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首,似乎有碰撞的声音,有刹车的声音。他呆了两秒钟,一边对着手机乱喊,一边打开车门冲进办公大楼,找到保安办公室,用他们的电话拨给胖子。

  胖子那边声音噪杂,大约在酒吧里喝酒。

  梁浩然冲着话筒大声吼到:“你快帮我查查,城中那些地万出了车祸,是不是有辆绿色的小POLO出了事?”接着他把牌照号码也报给他,并把保安办公室的总机号分机号都告诉他。

  胖子在那边感到事态严重,连忙照办。

  放下话筒,梁浩然依然感到心中似有万只蚂蛆在啃他四处张望,忽然看到一边的办公桌上有台小收音机,就问在旁迫的保安:“那收音机能用吗?”

  那保安小心翼翼地回答:“能用。”

  梁浩然冲过去,一边把频道调到交通台,一边仍然对着手机呼叫。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听到手机里有个男人的声音问他:“你是夏宜女士什么人?”

  他连忙说:“我是她的朋友,请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在哪里?”

  对方说:“她出了车祸,目前处于昏迷状态,正在往医院送。你能不能尽快通知她的家人去市一医院急救室,可能有手术需要亲属签字。”

  梁浩然飞奔去医院,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眼看幸福离咫尺之遥,怎么会出这种事。

  医生对他说:“孩子流产了,要清宫,你是她什么人?可以签字吗?”她停了停,又惋惜地说,“在这个年纪,真可惜。”

  梁浩然连忙说:“我是她老公,我签字。医生,她有没有生命危险?”

  如果她出什么事,有人要治他假冒签字的罪,那就治吧,他愿意进监狱,是他没守护好她。他为什么要有始有终,他为什么去站那见鬼的最后一班岗?他应该时时刻刻地跟她在一起,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形影不离。

  “要先输血止血,”医生说,“任何手术都有风险。”

  粱浩然坐在手术室外等,心里充满了惶惑,不知道该不该通知她姐姐。这时候胖子的电话回过来,说市中心今晚发生一起车祸,一辆绿色小POLO不知道为什么越过双黄线,撞上对面一辆越野吉普,伤者日前在市一医院急救、

  梁浩然没有声音。胖子问:“是夏宜出事了吧,我过来陪你。”

  胖子是个铁哥们。他找到梁浩然的时候,看到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把脸埋在手里,身子在不停地颤抖。他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地说:“她会没事的。我听交警大队的人说伤者没受什么伤,就是流产失血过多——”

  说到这里他顿住,流产?孩子一一自然是梁浩然的一一他—个激灵,再看这个好友的日光就充满同情。

  梁浩然还在抖。他命自己停止这种没出息的动作,可是他不能自控。十四岁那年,他下午放学推开厅门,看那鲜血从卧室流到客厅,就止不住地浑身发抖。他跌跌撞撞地去敲邻居的门,求人家帮他去看看他妈妈是不是还有生命的迹象,然后他就在人群中不停地友抖,一直到被驾驶员送往姑妈家,姑妈流着泪用温暖的怀抱把他紧紧抱住,他才停止抖动。

  今天,他又重温这种巨大的恐惧,他怕夏宜今天出不来这个手术室,从此跟他永别。

  上一次她从他身边跑开,他失去她,但是她毕竟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健康地活着,不管她有没有嫁给别的男人,至少她活着,跟他活在同一个地球上,他总还能够再见到她,或者听到她的消息,幸福或者不幸福,但是她存在着。可是今天,如果她出不来这间手术室,那么这个世界上,从此就没有这个人,他的心中,会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无可弥补。

  胖子蹲下来,用自己的手紧紧抓住粱浩然的胳膊,企图给他一些力量:“阿浩,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这不是什么大手术一一”他在考虑,实在不行,就把李莉叫来。

  眼泪从梁浩然的指缝里渗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梁浩然的眼泪,胖子浑身摸纸巾,摸来摸去,除了一盒烟,什么也没摸到。

  医院里禁烟,他甚至不能让他抽根烟冷静下来——他心里咒骂一声,跑出大楼,吸了一根烟,才到门口买了两瓶水,几包纸巾,回来时候却看到走廊里已空无一人。

  他一间房一间房地找,看到梁浩然坐在观察室的一张病床边,病床上似乎躺着个人,正在输液。梁浩然的手握着那个人的手。

  他似乎停止了抖动,眼已无泪痕。

  胖子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掏出手机开始联络各色人等。

  梁浩然在手术室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好容易等到夏宜被推出来,他看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昏迷着。医生说只要她醒来,意识恢复就没事了。他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该向哪路神仙祈祷,只盼她快些醒过来、

  终于她醒了过来,微弱地叫他:“阿浩,是你吗?”

  她没死,她活了下来,可是她盼望已久的孩子,哪个她想亲手抚养的孩子,却没了。

  他惊喜:“你终于醒了!你几乎吓死我!”

  她流泪:“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不如道该说什么好。他叫来医生护士,听到医生宣布病人转危为安后,打电话给夏冰,让她过来照看一下。

  夏冰着实地吓呆,怎么会这样?

  梁浩然对夏宜轻声说:“你睡觉,我去交警大队把后面的事情办—下。”

  他找到胖子,让他陪他去交譬大队找人看车。

  那辆车,右边给撞得凹进去,左边门上有深刻的刀痕,司机座上有血迹。交警大队的人说:“现在看来是她先流产,失血过多,在瞬间失去意识,车子失去控制,越过双黄线。还好市中心车速慢,她又绑着安全带,车子撞在右边。这种小车子,如果是在外环,车速快,撞在左边,恐怕这条命就没有这么乐观了。”

  如果在外环,碰上一辆卡车,这辆车早就被吞没:如果碰上一般的车,也会翻出好远,里面的人,十有八九性命不保。

  夏宜这条命是拣回来的、

  还有,先流产,再出车祸?不是先车祸,再流产?怎么回事?早上走的时候车子还好好的,怎么晚上车门上就给人刻了一刀?他打电话问夏冰,她在病房外压低声首说:“没有啊,一直到她离开我家,我送她上车,车子还好好的,什么问题都没有。我还奇怪呢,怎么就从我家到她家这么点路就出事?”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又是老头子干的好事!霎时间,梁浩然血往头上冲。好吧,如果老头子要跟他比狠,就让他看看到底谁狠得过谁、

  他跟胖子作别、胖子看他阴沉着脸,面色不善,担心地问:“阿浩,你去哪里?我陪你去。”

  梁浩然说:“我没事。我回去给七七拿些换洗衣服。”

  胖子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叮嘱:“阿浩,现在夏宜已经没事了,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梁浩然点点头。他冲回家,拉开书厨里写字台的抽屉乱翻乱找,找到一把新买的美工刀,揣在口袋里又冲出了家门。

  他闯进父亲家,堵住正要出门上班的梁伟华,把他逼进书房,质问他:“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干的?有什么你冲我来好了,为什么对一个女人耍流氓?”

  粱伟华大清早见鬼了,心中恼怒,沉下脸来问:“阿浩,怎么回事?你想干什么,你这是什么态度?”

  梁浩然指住他,声音在发抖:“我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干了些什么,你差点搞得她—尸两命你知道不知道?”

  —尸两命?梁伟华彻底呆掉。

  梁浩然接着控诉:“我跟你说过,让你不要碰她,你听不懂吗?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孩子她盼了多久?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就因为你是我父亲?你是我父亲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是我父亲就可以把我爱的人一个一个都害死,好吧,今天我来,就要把你的血都还给你——你要么看我死,要么以后就别管我的事!”

  说着他从口袋里抽出那把锋利的美工刀,推出刀锋,在腕上一划,登时妖异的鲜虹如婴粟绽放。

  这一次,梁浩然盯着邢诡异的大红,心中没有任何感觉,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后的快感。

  梁伟华捂住心脏,脸憋得紫虹,指着儿子说不出话来,内心深处埋藏的记忆开始泛滥、十多年前,他过世的妻子用这种方式惩罚他,今天,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

  他的司机阿屁冲进来,从他口袋里掏出救心九给他服下。

  阿屁在车里等梁伟华,看见梁浩然红着眼睛铁青着脸往里冲,觉得情形不对,就跟进来。

  梁浩然恶狠狠地说:“一刀够不够,不够我们再来一刀。”举手要往自己上切第二刀。阿庞飞起一脚,把刀踢落在地,过去从背后制住他,给他简单包扎后递进医院,同时打电话给另一个驾驶员,让他送梁伟华去医院检查。

  梁浩然一边挣扎一边嘶叫:“阿庞,这事是你经手的吧,你坏事做得太多晚上有没有做过噩梦?你怕不怕报应?”

  那个男人是他父亲,他拿他没办法,可是他往自己身上切刀,总不会因此而被送进监狱。这一刀,切断了他跟父亲最后的血肉连结,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一一这个男人以后不要来打扰他的生活,他也不想跟他多啰嗦。

  梁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混乱的局面。

  梁伟华住院观察。张美凤和孟小芸中断休假,带梁嫣然火速飞回。



【127】


  梁浩然在医院缝合后跟夏冰通话打声招呼,拜托她多照顾七七,自己这边有些事要办,一时半时不能过去。

  夏冰担心地问:“阿浩,你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梁浩然回答:“我没事,我要把这边的事情了结一下,大约要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我去看她。”

  夏冰和夏宜都有些惊疑不定。夏宜感到自己的眼皮跳个不停。

  梁浩然实在不想这个样子出现在夏宜面前,让她伤心难过。他回到自己的家,打开电脑写离婚协议书,写完开始把他的私人物品收拾装箱。美美过来,看他这样子吓了一跳、梁浩然知道是夏宜让她过来探听消息的,也没瞒她,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这种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夏宜是个心思十分细腻的人,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不想让她猜来猜去,对他有任何误会,以至再一次擦肩而过。

  美美看他行动不万使,就动手帮他收拾整理,跟他—起把东西搬到夏宜家。

  再过一天,梁浩然在家里做最后的整理,把离婚协议打印出来,这时孟小芸回来了。她脸上带着阳光的痕迹,默默地看着门口的大旅行箱,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自己的小旅行箱拖进卧室,打开衣柜,里面已是空了一半。

  她回到厅里,日光落在他左手的纱布上,说:“我估计你把离婚协议都准备好了。”

  梁浩然把茶几上的几张纸往她哪里推了推,说:“你看看你满意不满意,有没有什么要修改的、”

  孟小芸在丽江已经了解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知道已经大江东去,无力回天。他为了那女人,不惜当着他父亲的面,在自己手腕上划了深的一刀换他放手,沉迷到这种程度,怎么可能把他拉回来。

  她取过协议,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细读。房子以及家里的所有家具电器都给她,两辆车子也给她,存款还给她一一他名下就这些东西,他说过,能给的他都愿意给她,只有爱情给不了、只要尽快得到自由,他愿意净身出户。

  同时他放弃的还有跟他父亲之间的血脉连结,他在梁氏的继承人地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千古奇人,就让她孟小芸碰到了。可是,他的这番惊天地,泣鬼神的举动并不是为她,而是为着另外一个女人、

  孟小芸取过笔,在存款那一栏划了一条线,说:“浩然,现在这种状况,想必梁氏你也不想再待了,男人身边总要有些钱应急的一一存款给你一半够不够?”

  梁浩然有些意外,沉默一会儿说:“够了,谢谢你。”

  呵,他对她这么客气。他们夫妻一场,也许,明天就是路人,男婚女嫁,从此各不相干。

  她不想让他净身出户,她没恨他到那种程度。他们缘分尽了,或许慈悲还在。他也没有推辞,身上有些钱总比没有好。他欠夏宜一枚钻戒,他不想用她的钱给她买那枚象征着分享和承诺的戒指。

  梁浩浩起身要去书房修改,孟小芸说:“你的手不方便,还是我来吧——只是,你把电脑打开就行,我没有密码。”

  粱浩然说:“我已经把密码取消。以后这电脑也是你的了,我不会带走。”

  孟小芸点点头,把那余款改好,重新打印出来,签上自己的名字,推给梁浩然、梁浩然也签好自己的名字,整理好,然后用商量的口气问:“你看明天早上去办手续好不好?早上凉快些?”

  呵,这么迫不及待。

  她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没有得到这个男人的心。她实在不能明白,她为什么会败在一个大她将近十岁的女人的手里。

  她说:“好吧。”

  接着他又说:“其它的财产过户手续,我已经打听清楚,我们可以在一天内都办完。只是,我开的那辆车,能不能先给我开着,那辆车修好了我再交给你。’”他指的那辆车,自然是夏宜的那辆小POLO。

  孟小芸回答:“好的。”

  梁浩然说:“谢谢你。”

  孟小芸这时抬起眼,问他:“浩然,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问,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

  “为什么喜欢那个女人?”

  为什么喜欢夏宜,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跟她在一起他很开心,感到很甜蜜,很温暖。她是他命中的魔,他心甘情愿被她宠爱,被她骂,被她折磨。看到她开心,他也开心,看到她伤心,他也惶惑。她喜欢的人他看着都亲切,包括她的父母,包括她的姐姐姐夫,包括她的儿子。她离开他,他感到很痛,那是一种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孟小芸又问一遍:“为什么喜欢那个女人?”

  梁浩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跟她在一起,我没有孤独感。”

  原来这些年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睡在一张床上,他仍然感到很孤独。然而,她又何尝不是呢?她曾经试了又试,想走进他的心里,可是他把心门紧紧锁住,她不得门而入。她很想早上起来给他做顿早餐,跟他说说笑笑一起吃,可是她走得早,晚上回来,发现餐桌上,早上是什么样子,晚上回来还是什么样子。她只得把剩饭都倒掉,从此只做自己的。她问他为什么不吃早饭,他还惊异:“我吃了、我在路上买了鸡蛋饼和牛奶。”

  美美说他在英国上学的时候,平时都是课间买咖啡。点心做早点,周末自己烤面包煎鸡蛋。据说他煎鸡蛋的技术很好,可以煎出里面嫩嫩,外圈金黄的菏包蛋,也可以打散后加进葱花和番茄丁,煎成虹红绿绿的薄饼。

  看来,他结婚前和结婚后并没有大大的区别,都是住宿舍的感觉。

  他只为她煎过一次鸡蛋,是为了要跟她谈离婚,生活有时候是不是很讽刺?

  她想奉献,可是向谁奉献?这时她才知道,原来一腔爱意奉献不出去是很痛苦的事情。还好她功课重,还要在梁氏兼职,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伤感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孤独也没功夫孤独,寂寞也没功夫寂寞。

  孟小芸再问他:“你跟我结婚是被逼无奈吗?”

  这是她一直疑惑在心的一个问题——他跟她结婚是迫于父亲的压力吗?当初看中她的是梁伟华,这一点,她心里很清楚。他求婚的时候说的话那么伤害,她还是嫁给了他,因为她爱他,仰慕他,也知道这种求婚他只会做一次,绝不会做第二次。

  梁浩然一脸的抱歉:“你不要这么想好吗?结婚这种大事,如果我不愿意,没有人能逼迫我。你是个好女人,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只是一一”

  他没有说下去。也许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想她应该知道,只是他对那个女人的爱已经让他竭尽全力,他不能,也不想再爱别的女人。也许男人比女人更加脆弱,更加怕受到伤害。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的第一次在他们登记后的一个晚上。那天她把自己最后一些衣物搬进去,等家具厂把书房家具送来,把房间整理清爽,跟他一起出去吃晚饭,吃完他问她:“还要送你回去吗?”

  于是那一晚孟小芸没回宿舍。她的初夜,他说的唯一的一句话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否则我会轻点。”

  那一刻,她心里五味杂陈。他从来没问过她以前是不是有过男朋友,他是不在乎还是不关心?

  婚礼那天,尽管有四个伴郎轮番挡着,他还是喝得烂醉如泥,和衣在那个五星酒店的新婚套房睡到天亮。

  那一天的酒宴,人很多,很热闹,他微笑着,应酬着方方面面的人,但是稍有空暇的时候,一转脸间,她能看到他脸上的落寞。但是当他再次面对人群,脸上又换上一副招牌微笑,她头一次领会到脸上挂着的笑,跟从心底里发出来的笑是怎样的不同。她见过他从心里往外溢的微笑——在服装公司为牛仔系列拍广告,他看着哪个女人的时候,笑起来就是那个样子,藏都藏不住。

  以后的日子里,她承受着从他那里飞来的一刀接一刀的伤害,一颗本来柔软的女人心,被割得鲜血淋漓。也许他是无意识的,也许他不觉得那是伤害,因为他早就有言在先,不能够给她爱情,那么她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忍受。忍受不了就改变自己,让自己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转到学业上去,转到事业上去。渐渐地,她发现她的一颗心变得越来越冷漠,变得越来越坚硬,她学会把自己包上一层壳。

  他对她家里人的态度,一如对她的态度,疏远但是客气,面子上还是很过得去的、这也许就是他那种背景的人的教养吧、他从来不对她家里的事情发表任何看法。她往家里寄钱寄物,他也从来不过问,更没有意见。如果她要回家过年过节,他不反对,但是也不会跟她一起去。他说他在那种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中会感到很不舒服;她说她想把她父母接过来住,他只说了一句“最好不要住在一起”,意思是让他们去住那套两室一厅,别的也没说什么;只是每次启明过来,他还能主动问问他学校里的事。他没在国内上过大学,对国内大学的宿舍安排,课程设置,课余生活很有兴趣一一也许男人和男人之间,共同语言要多些吧。

  明天他就要自由了,应该会去向那女人求婚了吧,孟小芸真的很想知道,他面对哪个女人的父母家人会是什么态度,也会是这种疏远而客气的态度吗,也会有在陌生人群中不舒服感吗?

  第二天,梁浩然拿到自由证书。又两天后,所有的财产过户手续完成。他把孟小芸送回家,临别的时候,她伸出手来,问:“下次见面还是朋友?”

  梁浩然握了握那只手,说:“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如果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我们肯定可以做朋友。小芸,对不起,我很抱歉。”他的抱歉是指有段时间对她的欺骗和隐瞒,他是没办法,他需要时间积攒些实力和底气跟他父亲摊牌,同时能给夏宜一份有安全感的生活。

  他们曾经是好同事,但不是好夫妻。他们的婚姻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犯下的一个错误,为这个错误,他们都付出了代价,青春,感情,时间,金钱。他们付出的代价也许形式不一样,但是本质差不多,都是损失,都是成长痛。

  幸运的是,他们没有变成仇敌。

  孟小芸没说话,转身正要走,梁浩然叫住她:“小芸,问你一个问题,梁氏你还打算不打算做?”

  孟小芸停住,又转回身来,回答:“还没想好。十有八九我是不想再做了。怎么?”

  随着她跟梁浩然关系的完结,她在梁氏也做到头了。反正都是打工,为什么不找个没有天花板的空间去做?

  梁浩然说:“没什么,我随便问问。你如果决定留在梁氏,那么进出口公司还是别待了。”

  孟小芸不解地看着他。

  梁浩然没多解释,钻进车里,发动车子掉头走开。

  接下来的日子,梁浩然一直住在夏宜家里,到交警队拿事故报告,跟保险公司打交道,把夏宜的车送去修理,很忙碌。大热的天,他不能冲澡,只能擦擦了事。晚上跟夏宜通电话的时候,他开玩笑说:“还好你不在家,否则肯定把我赶出去一一我现在臭得跟猪一样。”

  夏宜心疼地说他:“那些事没有那么急的,这么热的天,你当心伤口感染发炎。”

  他轻松地说:“我没事,你要养好,少想心事多睡觉。”

  她忽然记起:“糟了,我忘记告诉你要去上海拿彦成奶奶的签证,也不知道签出来没有。”

  梁浩然笑:“真服你,现在才想起来。我已经让人去拿回来了一一你真能藏东西,那天我把你的包翻个底朝天才找到回执号码。”那天她昏迷中,还惦记着签证,醒来反而忘记了。

  夏宜问:“签出来没有?”

  梁浩然回答:“签一一出一一来——了。”


【128】


  梁浩然没去见夏宜,一是怕他这个样子会吓坏她,另—-方面也是因为确实忙,没什么时间。他在离开进出口公司,入主梁氏房地产的时候,就跟胖子一起筹划开始自己的生意。本来他一直在等他父亲找到合适的人选再交接工作,从梁氏辞职。可是自从那天跟他父亲翻脸,他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打电话跟房地产公月的副总说自己有些私人事情需要处理,暂时离开一周,公司的工作请他先代理。

  他想等拆线后去办交接,不管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因为手上包着纱布,不是办离婚和财产交割这种紧急事务,他一般不在公共场合露面。但是他这边自己的生意已经筹备到关键时刻,跟胖子时不时要碰头,他让胖子到夏宜家里来跟他商谈。

  胖子要抽烟,粱浩然说:“你到阳台上去抽,七七不喜欢家里有烟味。”

  进门要脱鞋,东西不能乱丢乱放,再不让抽烟,两次之后,胖子不干了:“咱们还是出去谈吧。靠!你这没结婚呢,就气管炎,这要结了婚,那还不水深火热了?”

  他们开车到郊区去谈,能远尽量远,远到不会一不小心碰到熟人,让人看到梁浩然手腕上的纱布。

  梁浩然把一叠资料放在胖子眼前,说:“你好好看看吧,这里面是客户名单,你可以一个一个发展,我们的货到之后,我的意思是,先做几十集装箱的整单,把资金快速收曰来,接下来还是要自己做分销利润大。”

  胖子拿起名单细看。梁浩然翻过去几页,又说:“这几个人是以前梁氏进口的几个骨干业务员的联系方式,以及薪仓报酬清单,这几个人销售做得好,资金回笼快,等我们有了资金之后,可以把他们挖过来。”

  胖子骇然:“阿浩,你真要跟你老头子对着干啊,你想过后果没有?”

  梁浩然淡然一笑:“什么后果?”

  胖子看他半天,才说:“你们现在算是闹点小别扭,毕竟还是父子,将来总归要和解的。你这样跟他对着干,是要真的把他惹恼的。就算你能把这个进口公司搞垮,但是梁氏集团你总搞不垮。他一恼火,以后把这个集团真的留给你那十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妹,你不亏大了?”

  梁浩然说:“他的东西,他爱给谁给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其实本来我不想跟他翻脸的,也不想去跟梁氏抢什么生意,反正中国的市场足够大,哪里开发不出新市场?可这次他做得太过分。他这些年太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灭谁就灭谁,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我这么跟他讲让他不要碰七七,他把她搞得差点没了命!!”

  说着他又气起来,太阳穴上青筋乱蹦。胖子赶紧递给他一支烟,给他点着火。梁浩然吸一口烟,平静下来,接着说:“我妈当年的事,也就算了,毕竟感情这事,勉强不来,可是今天他凭什么一再插手我的私事。一想起这个我就窝火,我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害她吃这种苦——她好好的一个人,就因为跟了我,什么福也没享到,反连性命都差点保不住,我猜她爸爸妈妈现在杀我的心都有了。”

  胖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梁浩然停了停才接着说:“那年我在温哥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虽然我不能说她哪个时候就很开心很快乐很阳光,可是那个时候她确实过得很悠闲很自在。她从来没想着去害人,平白却被人害得这么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这个霸道的父亲一一”

  胖子只能保持沉默。

  他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我不把这口气出出来,枉在世上做男人!”

  这是胖子第二次看见梁浩然这么发狠。第一次是他找人跟踪夏宜,一直跟到酒吧里,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吻夏宜的手。当时他正在台上唱歌,看到那情景歌也不唱了,甩开想拉住他的胖子就冲了过去,揪住那倒霉的男人,对准脸就是一拳。

  胖子叹口气问:“你觉得我们能斗得过你们老头子吗?他财大气粗,总比我们有实力、我们出个比他高的价,他可以出个更高的价,把他们再拉回去。”

  梁浩然笑一笑说:“这个你放心。孟小芸最多在进出口待一个月,下面新人接手,没有三个月摸不透状况,过了三个月,说不定会搞—朝天子一朝臣这类的阶级斗争。而且梁氏的风格,被挖出去的人绝对不会再找回来,你在半年内人挖出来,我敢保证老头子一点办法也没有——自然,你给的价钱要绝对有吸引才行。”

  而且,他父亲居然对他耍手腕、当年他说得好好的,在结婚前,这个公司50%的可分利润归他,结婚后,100%给他做家庭开销。可是一转眼,就变成给他用,但是帐户由他这个做父亲的来监控。钱不钱的他无所谓,他再狠命地花也花不了那么多,只是老头子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做法搞得他很不舒服,从此他知道,即使给自己的父亲打工,也要签劳动合同、

  所以他这次跟胖子做生意,一条一款,亲兄弟,明算账,全部白纸黑字地写在协议上,将来有什么纷争,有据可查。

  胖子有些害怕地问:“你们老头子不会对我耍流氓吧?”

  梁浩然紧堋的脸有了一丝笑意:“靠!你真有出息,亏你还是男人!”

  胖子很爱惜自己地说:“男人的命也是命啊,你不要重色轻友嘛。”

  胖子前面的女朋友告吹后,后面的这个正谈得如火如荼,几乎已经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他的女朋友对他唯一不满意的地方是他一直事业无成、如今这个城市,房价那么高,生活压力那么大,也不能怪女孩子太现实。这次梁浩然挑他出来发财,他干劲很高,使足了劲地要赚钱买房子把老婆讨回家。

  转眼—周过去,粱浩然拆线,去病房接夏宜回家。夏宜的妈妈和姐姐都在医院替她整理收拾,他们正式见了面。

  夏宜妈妈因为女儿为这个男人蹉跎了这些年,如今又吃足了苦头,对他并不待见,神色之间非常冷淡、夏冰却因他表现不错,极力在妈妈面前回护他。

  梁浩然把夏家母女三人都接到夏宜家,安顿夏宜躺下,问她:“你在床上吃饭好不好?我给你煮鸡汤面。”

  夏宜笑着说:“还没到哪种程度。我出去跟大家一起吃好了。”

  梁浩然却把窗边的藤椅搬到餐厅,让她坐,自己去厨房,用早上熬好的鸡汤下面条。

  夏冰进去问:“要不要我帮你?”

  梁浩然说:“不用,汤都是现成的,把面条烧热丢进去就可以了。”

  粱家大公子会做饭,这让夏宜妈妈和夏冰都很意外。

  吃完午饭,夏宜上床休息,她妈妈就絮絮叨叨地说做小产比一般做月子还要当心,不能吹风,不能碰凉水,不能劳累,不能吃生冷食物,不能看电视,不能看报纸,自然都是说给梁浩然听的、最后夏宜自不耐烦地打断她说:“妈,好了,好了,我都知道啦。我又不是没做过月子,真是的,这么唠叨。”

  夏宜妈妈又提出要让保姆过来照料,夏宜看看梁浩然,并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粱浩然说:“不必了,我现在也不工作,能够好好照顾她的。”

  不就烧汤洗衣服搞清洁吗,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都做过。以前因为他一边是工作,一边有张婚约在身,他们一天就那么可怜的三小时相处,他不想有人来打扰他们来之不易的独处时间。

  晚上夏宜爸爸和姐夫过来,大家出去吃饭。趁着夏宜一家人都在,梁浩然正式跟她的父母求婚。夏宜爸爸看看夏宜妈妈,夏宜妈妈看看夏宜爸爸,最后是夏宜妈妈开口,说:“这要看夏宜,如果她愿意,我们也不会有意见。”

  梁浩然一天的表现她看在眼里,心就有些软了一一女人就是女人,很客易心较。

  夏宜垂下眼帘,说:“先吃饭,这个以后再说。”

  什么叫以后再说?现在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障碍?

  那天晚上回家,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夏宜用手指轻轻地抚摸那道刚刚长好的嫩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你怎么这么傻?”

  梁浩然抱着她轻声说:“这样一劳永逸,否则他不会放手的。”接着他又问,都心疼成这样了,还不肯嫁?”

  夏宜不说话,只是抱着他一直哭一直哭,哭到他的心也痛起来,劝她:“好了好了,不嫁就不嫁,你别哭。你妈妈说做小产不可以哭的,要把眼睛也哭坏。”把这话题暂时放在一边,反正他已经习惯猜测她那深如古井的心了。

  改天他去公司跟副总做交接,把所有在梁氏的事务了结掉。梁氏内部本来就他的请假一周有些谣言,此时如同经历地震,着实地震动了一把,纷纷猜测梁董家里一定出了什么事。

  渐渐地有谣言传了出来。面都知道蔡剑宏的前妻当年没有嫁人,回来后跟梁浩然再续前缘。前不久那个女人出了车祸,孩子流产,那么这次梁浩然自梁氏出走,应该与哪个女人有些关系

  梁浩然在梁氏办完交接出来后跟胖子碰头,公事谈完,胖子自然问他什么时候结婚,梁浩然郁闷地说:“我向她求婚,她不肯答应。”

  胖子一呆,下巴差点掉下来。他这位死党,是个很帅很拽很有型的男人,可是自从碰到了这个女人,就再也拽不起来。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女人,比男人大八岁,有个儿子,这个男人向她求婚,她居然拒绝他。

  他为了她,抛弃金钱地位,离了婚,手腕上留下终身的记号,她却不想嫁,胖子不知道是这个女人脑子坏了还是自己的脑子坏了。

  再开口胖子的口气就充满同情:“为什么?”

  梁浩然更加郁闷:“我要知道为什么还会被拒绝?“

  “那你打算怎么办?”胖子更加好奇。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梁浩然没好气地说,“她如果想一辈子不结婚,那我就陪她一辈子单身呗。”

  胖子摇摇头,要他一起吃饭。梁浩然摇头说夏宜最近情堵不稳,陪她一起吃。胖子看他远去的背影,不知道怎么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摔下来。

  那几天梁浩然除了偶尔出去跟胖子谈谈生意上的事,采购食物,几乎整天都陪着夏宜。她躺着很闷,他在旁边陪她说话。她当着他的面没表现什么,背转身,时常会眼望窗外出神,有时甚至去落下泪来。有次他去药膳坊取汤取菜回来,看见她眼圈红红,竭力地劝慰她:“你别难过了,都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你。那个时候我就该早早辞了工作,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我知道你很想要这个孩子,你好好养身体,养好身体我们还可以再要一个。”

  渐渐地,夏宜情绪好转,睡眠也好起来。她睡觉,他就到书房去做事,或者煮汤洗衣。第一次洗衣服太过勤快,没等夏宜交待他注意事项,就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塞进洗衣机,结果夏宜的几件内衣给他洗坏,里面的钢圈掉出下来,带子跟其他衣服缠在—起,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们分开。梁浩然做贼心虚,把洗坏的内衣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夏宜起来走动,到厨房里倒水喝,看见了,当下哭笑不得,告诉他内衣要放过网袋里去洗。

  梁浩然认罪态度很好:“我赔你,我赔你,我去给你买新的。”—个高大男人在百货公司的女装内衣部挑挑拣拣,多多少少有些滑稽。

  夏宜问他:“你是不是以为做家务是很容易的事?”

  梁浩然挠挠头:“好像不大容易,很琐碎。”

  煮一顿饭,哪怕简单如面条,就要至少两只锅,要用水盆,用漏蓝,两只碗,三双筷子,要洗莱,用砧板,吃完要把这些家伙都洗干净,该放哪里放哪里,台面擦干,地板擦干净,抹布也洗干净晾好,简直是考验人的耐力。

  如果再算上每天要清洁地板洗衣服,铺床,浇花,擦灰,日复一日,能令人发疯崩溃。

  若是工作回来之后再做这些,就是铁打的人也要累得瘫痪,累得心情烦躁,累得唠唠叨叨。怪不得结婚以后,女人都从仙女变成啰嗦的黄脸婆。如果添了上窜下跳的孩子,啰嗦的黄脸婆又变成怒吼的夜叉婆。

  所谓的女人在厨房要像仆妇,在客厅要象贵妇,在床上要象荡妇,纯粹是没本事的男人一厢情愿的意淫。要想老婆在客厅象贵妇,在床上象荡妇,就不能让老婆在厨房像仆妇一一要么男人赚足够的钱去请一个仆妇回来代替老婆劳作,要么男人自己进厨居作“仆妇”。

  女人不是生来的黄脸婆,夜叉婆,是生活的琐碎把她们从父母宠爱的公主变成丈夫身边的一道褪色的风景。

  夏宜口气有些嘲讽地说:“很多男人以为女人做家庭主妇是白吃饭呢,他们自豪地说,他们在养女人,女人什么也不干,在家里享清福。”

  梁浩然斩钉截铁地说:“哪个男人这么欠抽,你说的那个混蛋肯定不叫梁浩然。”

  夏宜让梁浩然把她名下的基金卖空,把她名下的大部分房产挂牌卖出。那辆小POLO修好,梁浩然去修理厂开回来。夏宜在他的照顾下,健康状况日益好转。林晓苏来看过她一次,一进门就惊叫:“哎呀夏宜,你养得不错麻,红光满面。”

  这根本不用她说,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夏宜爸爸妈妈过来看望女儿,见她状态很好,对梁浩然的观感完全改变。梁浩然纳闷,他们以前都没见过他,怎么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成见,断定他是个没有什么能力,好吃懒做,四体不勤的二世祖。

  林晓苏问夏宜:“你们梁浩然呢?我还没见过他呢,让我见见,让我见见,据说很帅的,曾经迷死过—片女孩子一一我说夏宜,怎么好事全让你给摊上了?你都可以去买彩票了。”

  她期望的孩子都没了,还去买彩票?这人说话不经大脑!

  夏宜白她一眼:“他出去办事了。你要是能等,等到晚饭时间他会回来——你可以一次看个够。”

  梁浩然去把车还给孟小芸、早些时候,他听说孟小芸也从粱氏辞职,准备回家乡休养一段时间,但是他没问她这消息是否属实,她也没说。他们客套几句,做了最后的交接,他告辞,约胖子一起吃午饭。

  胖子大惊小怪:“今天给你放假了?”

  梁浩然说:“今天她同学来,她们出去吃。”

  先讨论生意,他已经跟供货方谈好,信用证开出两个月货物到港,胖子联络了三、四家物资批发公司,只等提单到手,一手交钱,一手交单。

  梁浩然问他:“你想让这批货在哪里入关?”

  胖子说:“宁波港吧。这批货的买主大都是温州金华那边的,从宁波港进来,可以省很多事。”

  下午梁浩然再去朋友的公司商量怎么把夏宜的钱以最快最安全的方式汇到国外。他跟那人约定,这边他把人民币打进他的帐号,那边那人通过他的境外公司,按照当日牌价,把等值的外汇,美元或者欧元直接汇入夏宜在加拿大的银行户口里面。

  谈完正事,那人跟梁浩然闲扯,问他:“阿浩,发生什么事?’听说你从梁氏走出,跟你们老头子不来往了,是不是真的?”

  因为当事人的口风都很紧,外界对于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并不了解,只知道蔡剑宏的前妻出了车祸,孩子流产——那孩子是谁的,不用问都明白。而梁浩然跟父亲断绝来往后,与老婆离婚,跟那女人同居,自然是为那女人跟他父亲闹翻的。

  现在他又帮那女人汇钱,想必两人是铁了心要在—起了。

  梁浩然随口应付:“是啊,以后就靠自己了,还请你老人家拉兄弟一把。”

  那人说:“你真的为了一个女人跟你们老头子断绝关系啊,你这是何苦?”

  不爱江山爱美人,只听说过,没见到过,如今这一城的人算是开了眼。

  是啊,他为了夏宜,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刀一一如果不是阿庞踢开他的刀,也许他会划下第二刀。他用这种方式换他父亲放手,究竟值得不值得,这个问题,他从来没问过自己,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根本问都不需要问。为了能跟夏宜在一起,为了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天他回到家有些晚了。他在路上,顺便买了饭莱带回去。夏宜接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笑着说:“怎么才回来?我有个同学想见你呢,等等你不来,就先走了。”

  梁浩然切了一声说:“本帅是给人白看的吗?那要付钱的。”

  吃饭的时候他对她说,他跟胖子在做生产资料进出口生意,要用哪个公司汇丰银行的户头开信用证,但是公司在她名下,需要她出面办银行的手续。

  夏宜说:“干脆把公司再转回你的名下吧。这样搞来搞去,烦!”

  梁浩然说:“那这笔单也来不及了。你现在身体也养好了,跟我—起去,我带你上大平山顶看这个东方夜明珠。”

  她笑他:“说的好像我没去过一样。”

  夏宜跟他一起飞香港。他们先去银行把手续办好,然后梁浩然陪她逛店。在中环,他们路过一家周生生珠宝店,梁浩然抱着她走进去,跟店员要钻戒看,有证书的哪种。

  钻戒要三克拉以上才有保值的价值。不管怎么说,他也许不能够给她一个比他上一次的婚礼更盛大的婚礼,可是,他给她的钻戒,一定要比给孟小芸的那枚粘戒更大更纯净。

  店员忙不迭地请他们坐下,忙上忙下地介绍各种款式,钻石的产地,大小,净度和切割,并让七七伸出手指给她测尺寸。

  香港的售货员,跟西方的一样,敬业而且有专业素质。

  夏宜一直都没说话。粱浩然拿起一枚造型简洁,干净清澈,切割完美的六爪戒指,问她:“你看这只好不好?简简单单的,永远都不会过时。”

  这时她才开口说:“阿浩,我只请你想清楚一点,我可能以后都没办法让你做爸爸了。”

  那一日在病房,她听美美向她形容梁浩然的”壮举”,差点再次晕过去。他一直不肯去医院看她,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原来以为是孩子没有了,他才对她冷淡的,看来是她多心。虽然医生没有给她判死刑,没说她以后不能再生,但是在她这样的年纪,本来怀上就不容易,再发生这样的事,可能再一次做母亲时她来说,只能是一个遥远的梦想,不可能实现了、

  原来她不肯答应他是为了这个。梁浩然松了气,说:“我对做不做爸爸真的没有很强烈的欲望。如果你想再生十孩子,我爱你,也爱你生的孩子:如果你不愿意生或者不能生,我无所谓。”

  他说的是真话。其实当初知道她怀孕的时候梁浩然并没有特别的惊喜。如果她想要孩子,他依她,如果她不想生或者不能生,他也没意见。他是真的无所谓。他就是爱她,爱她的一切,哪怕她养只赖蛤蟆做宠物,他也会爱那只癞蛤蟆。他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够了,孩子不孩子,又有什么要紧?

  夏宜凝视梁浩然,仿佛想极力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勉强,看出同情,看出怜悯。但是没有,他顶住她的目光,没有退缩,那眼神清澈,坦诚,温暖,一眼就能看到底,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未曾变过。

  他对她一如既往,从不隐藏,从不欺骗。

  甚至他还笑了笑。她也笑了,她笑起来很甜蜜。她把手指伸出来,他给她套上,钻石在她白暂的手指上发着璀璨的光芒。

  她说:“好,就这枚吧。”这样的男人她不嫁,还想嫁给谁?要等某国国王离了婚迎她做王后吗?

  她要摘下来放好,他不许,说:“就这样戴着,不许摘下来。要让人家知道,Thls woman is taken。Be away from her(这个女人已经名花有主。离她远点)。”说得那店员莞尔一笑。

  他还是那么霸道,一贯地霸道。

  接着他们一起又挑选了一对铂金的对戒,六颗小小的碎拈等距离地嵌了一圈,似散落在夜空的星星。

  那天晚上,他们都不觉得疲倦,坐着轨道车一起登上大平山顶。坐在他们前面的好像是一对ABC或者CBC,年纪很轻,二十出头的样子,低声用英语交谈着,时不时地唇对唇地来声响吻。夏宜看着梁浩然笑,一副世界真美好的神情。他在她耳边低声问:“要不要我们也来一下?”不等她回答,就在她的唇上也啄一下。

  在大平山山顶,月色下,粱浩然从身后拥着她看万家灯火,对她说:“以后我们无论在何时,在何地,都可以这样拥抱,手拉手走在街头,多好。等到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谁比谁大的那几岁,又算得了什么?”

  呵,等到她八十八,他八十的时候,携手走在街头,携手去看夕阳,相差的那八岁,又算的了什么?

  她转过头来吻他。梁浩然接着批评她:“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以前都是你的错,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你看看,真的豁出去,不是很简单吗?”把错都推给她是他的拿手好戏,他们重逢的时候他就干过,为的是让她内疚,不舍得离开他。

  夏宜笑着认错:“是我错,是我错,你是永远正确的。”

  他再接再厉地耍赖:“你以后再犯错,我不光心痛,手腕也会痛。你记得以后要听老公的正确意见,不可以再犯这种自以为是的错误。”

  她转过身来默默抱住他,把头埋进他怀里,一副小女人的样子、她凶起来是真凶,温柔起来也是真温柔,他中了这女人的魔咒,喜着她的所喜,痛着她的所痛,他像一只飞上蓝天的风筝,飞得再高再远,那根线中握在她的手里,她拉一拉,他总归要降落在她的怀抱里——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夏宜身体完全康复、那一天晚上,自从她怀孕,流产后他们第一次性爱,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梁浩然拥着她,吻她,小心翼翼地问:“不要紧吧,”她轻声地说:“不要紧、”灯光下,她手上的钻戒晶莹闪烁,划过他黝黑的皮肤。她要把戒指摘下来,他按住她的手,说:“无论怎样都不许摘,要时时刻刻地戴着。”她只好让它留再手上。

  梁浩然说:“七七,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大大方方地在一起,不管别人说什么,好不好?”

  夏宜温柔地回答:“好。”

  他吻她的眼睛。

  她想了想,低声问他:“你愿意去加拿大还是去上海?”

  他吻她的鼻尖,说:“你想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一切看你。”

  她说:“我觉得像我们这种情况,国外的环境更宽松些,但是你好像不大喜欢住在国外。国外的生活,尤其是加拿大哪种地方,很寂寞。我记得你以前说过。“

  他吻她的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身边没有你、七七,我无所谓、如果你说你想去北极定居,我也跟你去。没有你在我身边,即使在人群里我也寂寞,有你在我身边,就是再荒原里我也不孤独。”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

  夏宜凝视他:“那我们去加拿大好不好?”

  “好的。”

  她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回吻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彦成奶奶的签证也签出来了,我们带着彦成和奶奶一起走好不好。”

  “好的。”

  “那我们尽快,尽量让彦成少脱课好不好?’”

  “好的。”

  “以后我们的生活重心在加拿大,我们在那边注册,举行婚礼,好不好?”

  “好的。我们就在香港买婚纱,带过去吧。”

  “我不想穿婚纱,想穿棋袍。”她想起土耳其那次异域之旅算命的女人说的话,不知道怎么就不想穿婚纱。

  “那就穿旗袍。”粱浩然没意见、

  “我记得你不喜欢旗袍,说那是异族服装。”

  “你穿我就喜欢了。”

  “阿浩,你怎么这么好?”她是真心觉得他好。

  “因为我是粱浩然。”他接着吻下去,吻下去,“就在今天早上,某人还不想嫁呢。”

  夏宜说:“别忘了你的诺言,你赚钱养家,让我每天早上睡到十点钟。”

  他回答:“那个诺言是有条件的——有句话你再说一遍,我才能说话算数。”

  她问:“哪句话?”

  他诡笑:“就是那天你用英语说的很肉麻的话,你再用中文说一遍——我没文化,英语听不懂。”

  他抬头看她,她红了脸,转过头去。真稀奇,这个女人居然也会害羞。

  “你说啊。”他盯着她的眼睛命令。

  “阿浩,我爱你,很爱很爱。”



【129】


  他的这位前妻的命不是一般的好。

  之前他跟夏宜通电话的时候曾经这么说:“阿宜,我把彦成这么让给你,我们俩的恩怨,算扯平了吧?“

  夏宜小心翼翼地说:“算我欠你一个情。如果以后彦成的妹妹想去那边念书,我可以做她的监护人。”

  蔡剑宏说:“现在这社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又个什么意外。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有个什么意外我女儿我不担心,自然有她妈妈的娘家人看顾,彦成我也不担心,自然有你看顾,只是我妈,我可不可以托付给你,请你看顾,你知道的,那一个跟我妈不对付,我妈也离不开彦成。”

  夏宜说:“剑宏,你青天白日地乱说什么,万一你真有事,彦成奶奶我自然会照顾。”

  彦成奶奶对彦成那是真好。现在老人家住的那套公寓,早早写上彦成的名字——这也是彦成继母对这个婆婆不满的原因之一——虽然这些房子对蔡家来说钱不算多,但说明一个态度问题。很明显这个老大大对两个孙子辈的态度不平等,不公平。人家老太太说得干脆:“我的房子,我爱给谁给谁。”

  这个前婆婆对自己的儿子这么好,夏宜岂有不拿她当亲人的道理?

  那一顿饭后,夏宜开始给彦成奶奶和彦成准备行装。

  夏宜一向低调,除了不得已的应酬,比如跟前夫一家吃饭,跟自己父母姐姐吃饭,一般不想抛头露面。她最初跟梁浩然在一起的时候,梁浩然要把她往自己朋友圈里带,她拒绝了。这次因为他们行期迫近,胖子和女朋友要请请他们,夏宜跟着梁浩然一起去赴宴。

  她肯出来,一是因为这是小规模的聚会,只有四十人;二是因为胖子现在跟梁浩然是合伙人,她自然要给些面子;三是梁浩然一再劝她说:“你不要怕,我们现在光明正大,谁爱说什么让让他们说去,你要学会漠视,忽视,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有些女人对于反世俗,反传统的东西充满了浪漫主义的向往,胖子的女朋友就是其中的一个。她这辈子这样了,不可能有夏宜这样的艳遇和奇遇,但是她对于梁夏两个人,却赞赏有加。她这样问胖子:“如果我比你大八岁,你还会想跟我结婚吗?”

  胖子不着四六地回答:“这不你没比我大八岁嘛?”

  她如蚂蟥嗜血,不肯放松:“我说如果呢?”

  胖子勉强地回答:“会的。我爱你,不管你比我大八岁还是小八岁。”

  她再接再厉地问:“如果你也遇到这么大的阻力,你父母反对,朋友不看好,周围的人闲言碎语讲得很难听,你,还会冲破重重阻力跟我结婚吗?”

  胖子狼狈不堪,后悔张罗这顿鸿门宴,他几乎被女朋友问成烤鸭。

  他女朋友见他不回答,鄙视地说:“切,你就是不如梁浩然!他年纪轻轻,能在梁氏做到那么高的位置,不仅仅是家庭的原因,还因为他比你有冲劲,有魄力,执着。”

  要不是梁浩然对夏宜情比金坚,绝不会爱上别的女人,胖子几乎都不想让女朋友跟粱浩然见面。



【130】


  胖子彻底地后悔请这对好得蜜里调油未婚夫妇吃这顿见鬼的大头饭。他这不给自己挖个坑埋自己吗?如果他女朋友以此为标准来严格要求他,他这日子还能好过?他还不从此堕入苦海,永不超生?!

  以前被一群女孩子追,很拽很威风的梁浩然到哪里去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胖子在心里默哀悼一一老朋友,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多保重啊。以前那个梁浩然死了,在胖子以及一帮狐朋狗友心中永垂不朽!

  接下来梁浩然的一帮高中同字聚会了一次,因为人数众多,夏宜没又出席。到这时候,他已经是很久没跟这群人吃喝玩乐了。阿玫两年前就嫁了人,过得不算太好,这帮同字凑了一笔钱帮她开了个服装店,其中就有梁浩然一份,并且在他的介绍下,阿玫的有些货是从梁氏服装厂进的,给她很好的折扣和付款条件。阿玫辛苦一年,已经把同学们凑的钱都还清、还给梁浩然的时候,他已经离婚,笑着问她:“这点钱你还惦记着?”

  阿玫回答说:“说好了是借,自然要有借有还。”

  这次聚会,她喝得有些醉,走到梁浩然面前敬他酒,说:“阿浩,你真打算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定居啊,我祝你一帆风顺,家庭幸福,事业美满。为什么不带老婆来跟我们大家认识一下呢?”

  胖子知道梁浩然不能听别人对夏宜说三道四,怕阿玫醉中脑子糊涂,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惹恼他——梁浩然虽然不对女人动粗,但是涉及到夏宜就很难说了,连忙示意两个同学一左一右,把阿玫架走,岔开话题、

  几个同学开玩笑说:“阿浩害人啊,多少女孩为你伤心!”

  是的,女孩子们为他伤心,他只为那个女人伤心,哪个女人比他大八岁,还有个儿子。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太奇怪。

  那一阵饭局真多。先是梁浩然和夏宜请柯百万吃了一顿,感谢他这些日子在股票上的关照,告知他们要出国的决定,约定以后要常常联络。梁浩然说他想做期货,柯百万立刻答应跟他一起做。

  李莉和谢老板再加上美美一起,邀请梁浩然和夏宜吃饭,算是大家正式见面认亲。夏宜见过美美,还帮过美美,却是第一次见李莉。李莉在梁浩然心中的地位相当于母亲,又只比她大十儿岁,她不是不紧张的。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就在衣柜里找衣服,在镜子前面比来比去,有些烦躁不安。

  梁浩然极力安抚她:“你不要紧张,我小姨很好说话的。”

  夏宜答非所问:“你看这件黑色连衣裙好不好?显不显老?”

  梁浩然说:“你穿什么都好,我小姨会喜欢你的。”

  夏宜摇头:“不行,很多人很忌讳黑色。阿浩,你小姨忌讳不忌讳?”

  梁浩然从衣柜里找出那条粉色PASIMINA给她披上,又从首饰盒里找出一条粉色的水晶长项链给她戴上,说:“这样就好了,很好,好了好了,你这样已经倾城,再打扮下去就要倾国了。”

  于是第二天,夏宜就穿着那套行头去赴宴,脸上着了层淡妆,唇上抹了层粉色的口红,跟披肩和项链遥相呼应。李莉一家三口已经等再包厢里,美美见了夏宜,笑嘻嘻地站起来拉她过去,说:“夏姐姐,你真漂亮。”

  一句话让她吊起来的心放下大半,梁浩然引荐她跟李莉和谢先生认识的时候,她就大方自若很多。李莉见了她大吃一惊,事后跟外甥说,夏宜比她想象的看上去还要年轻些。夏宜沉静如水,不多话,一旦说起来谈吐不俗,他们对她的评价都不错。谢老板跟李莉送给她一套蓝宝石首饰算做见面礼,夏宜说声谢谢,大大方方收下。

  谢先生颇有长辈风范,拿着酒杯建议大家碰杯,说:“现在大家都认识了,以后就是一家人,要互相关照。阿浩,我听你小姨说你们打算去加拿大定居,你们准备在哪里落脚?以后有什么打算?”

  梁浩然知道他跟自己父亲交情不错,说话间就有几分保留:“我们打算定居多伦多。虽然那里冷是比温哥华冷了点,回国也没温哥华方便,却是加拿大的经济和商业中心,工作好找,生意机会也多些。至于以后干点什么,到时候看机遇再说吧——现在两眼一抹黑,说什么都太早。”

  谢先生说:“那我祝你一帆风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和你小姨,肯定要尽我们所能地帮你。”

  梁浩然连忙欠身称谢。

  那边李莉跟夏宜低声聊家常。她早就听外甥说要带着她的儿子和儿子奶奶一起走,就问她一下子去那么多人,落脚的地方找好没有,过去以后干些什么,小孩子上学适应不适应,阿浩能不能找到工作等等。

  夏宜一一作答:“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在那边,刚买好了房子,以前住的公寓房的租约还没到期,我们可以住在那里。过去以后先买房子把家安顿下来,送彦成上学。至于工作,不着急,阿浩英语好,又有西方学历,我对他很有信心。”

  李莉听她说得云淡风轻,也就不再多话,把话题转了转,说:“阿浩这个人,我看着他长大,心眼实,心地善良,总的来说是个好孩子,就是有的时候有些倔脾气。你们俩这些年过来,千辛万苦,走在一起不容易,以后居家过日子,锅碗瓢盆,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你要多担待他些。他这个人,顺顺他什么都好说,真的顶起来,你千万别跟他较真。”

  梁浩然提前跟李莉打过招呼,跟夏宜什么都可谈,就是在她面前别说她比他大,比他老这种字眼,所以李莉就没说“你比他大,让着他些”这些话。

  夏宜听了李莉这些话,也替梁浩然高兴——看来李莉跟这个外甥的感情确实非同一般,跟所有的母亲都差不多,希望媳妇能让着儿子,照顾儿子,处处为儿子着想。梁浩然的坏脾气,她已经领教过。他在她面前,有一次摔门而去,两次砸碗——真的定居多伦多,她要去韩国城城采购一套韩式不锈钢餐具,随便他摔好了,反正摔不烂、

  当下她轻声回答:“阿浩很好的。他不怎么发脾气。”

  李莉点头,“万一吵起来,你让让他,多想想他的好处。”

  美美在旁边有些不耐烦,对李莉说:“妈,你说完了没有?轮到我说了吧。”没等李莉回答,就接下去问夏宜,“夏姐姐,我明年大学毕业到你那里去玩好不好?”

  夏宜笑着说:“这个难度比较大,主要是签证很难签出来。你要是先找好工作,工作个半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梁浩然忽然想起什么,插进来问:“美美,你大学毕业到底怎么打算?是找份跟专业相关的工作还是做专业模特儿?”

  美美很彷惶,似乎都想做,什么也舍不下。兼职模特儿做了两年,虽然这个行业神秘的光环在她眼里已经退色,放下还有些舍不得;专业苦学四年,如果能在银行里找份工作,也算体面的职业,凭她现在的人脉关系,发展空间也不小,浪费更可惜。

  这种替人做决定的意见,夏宜一向不发表,只是微笑着听他们一家把话题转移到美美未来的职业上。

  所有的人都觉得美美还是应该再在专业上有所发展,模特儿生涯可以到此为止,偶尔客串一下未尝不可,这个行业吃青春饭,并不值得留恋。

  李莉去洗手间,冲梁浩然使个眼色。梁浩然出来,被李莉拉到拐角处的一个小桌边坐下,拿了几张存单悄悄交给他,说:“前几天听说你要走,我把这些东西抽时间整理了一下——这是以前你给我的钱,我都替你存着,想着将来万一有什么事,你跟你爸爸闹翻,也不至于抓瞎。现在你用钱的地方肯定很多,我又加了一些,都交给你吧。”

  梁浩然拿在手里看,一张一张,都写着他的名字,定期,日期有前有后,各不相同,最后一本子是活期存折,显然是李莉刚刚为他开的户头,存进去的。他目定口呆地说:“小姨,我把钱给你是让你改善生活的,你这是——”

  李莉笑着说:“有啊、我有急事的时候用掉一些,哪里有那么多急事?现在小姨生活得不错,你结婚,我总要意思一下。另外呢,你妈还有些金首饰在我这里收着,款式都很过时,可是意义重大,我想来想去,还是先替你保管着,如果你跟她真的能过得长久,我再交给你。”

  梁浩然骇然。夏宜在他见过的女人中算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没想到小姨比她还要劳心劳力。这些年她日子过得很子苦,却不动声色地替他把钱都存起来,关健时刻拿出来帮他,一时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隐隐约约听人家讲过,当年为他妈妈料理后事的时候,李莉代表李家,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他的利益,跟梁伟华淡判,只要梁浩然愿意读书,他读到什么程度梁伟华必须供到什么程度。他大学毕业后,梁伟华必须无条件地给儿子提供一套大于100平米的婚房,全部付清,放在梁浩然的名下。

  这样事事谈好,省得将来跟他的后妻啰嗦。粱浩然从英国学成归来,李莉也没多跟那个前姐夫废话,只把当年的协议复印了一份寄给他,梁伟华心中有数,不仅立刻照办,连儿子要买辆跑车,也没多说话——他这是用行动向这个刚烈的前小姨子表示,阿浩不仅是你的外甥,更是我儿子。

  只是,生活给这对父子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如今房子跑车,都给这个倔强的儿子用来换了自由。

  他还跟父亲闹翻,断绝来往,这一切,李莉象是有先见之明一样,都算到了。

  梁浩然把存单推回去,说:“小姨,存单你还是拿回去,我身边还有些钱,够用。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要不你就给美美留着,算我这做哥的给她的嫁妆吧。至于那些首饰,你要收着就先收着好了。”

  他一定要让李莉看到,他跟夏宜能够天长地久。


【131】


  孟小芸是在离婚后,所有的手续办好,等梁伟华出院,向梁氏辞职的。她已经不想在梁氏做下去。她在梁氏,已经是人们口舌的目标,人们或者同情,或者议论的对象。同时她也知道她在这个公司里已经到顶,再往上走已不可能。中国可能缺什么,H市可能缺什么,独独不缺人,不缺人才。

  她可能出色,但并不是特别出色的;她可能有潜力,但不是特别有潜力的;她可能有能力,但是不见得比别人高出一大截去。她之所以在梁氏能做到那么高的位置,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勤奋,执着,能干,另外一方面是因为她是总裁的媳妇,他们是一家人,他可以信任她。她跟他的关系因为梁浩然而存在,那么现在她跟梁浩然已经离婚,他们的这层关系已经不存在,他凭什么再象以前那么信任她?

  只怕他还会怕她忌恨梁浩然,继而忌恨梁家,对她生出防备之心。离婚的时健,她主动提出分梁浩然一半现金,固然是对他缘尽还留慈悲,还有一个因素是,她藉此向梁家表明心迹,她不恨梁浩然,更不会恨梁家。

  给梁浩然留几分余地,就是给梁家留几分余地。

  是的,他们父子已经闹翻,可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来。做父亲的不见得真的愿意看见儿于两手空空上门去投靠那个女人。血缘就是血缘,父子就是父子,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梁伟华把她找去谈话,先是挽留——自然,这种挽留还是不要当真的好,接着他说:“你要是实在要走,我也只能尊重你的选择。小芸,你在梁家的时候,我们大家相处得都不错。我知道你的潜力,不管你以后想帮别人干也好,还是要自己创业也好,我都支持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会帮你。”

  他们都绝口提梁浩然,仿佛这个人不存在。

  从粱氏辞职,孟小芸回父母身边住了半个月。看到女儿形销骨立的样子,她妈妈特地把养了大半年的几只鸡杀了,为她红烧炖汤地补身体。孟小芸晚上陪父母聊天到深夜,早上睡到自然醒,帮他们干些农活,跟村里的婶子大爷谈谈家常。他们问:“小芸,听说你工作忙,怎么有空回来啦?”

  她好脾气地应付:“回来休假。”

  “女婿没跟着一起来?”很自然地跟了这么一句。

  她回答:“他忙。”

  对于她离婚的消息,她父母兄弟都没有声张,她自然不会说,反正梁浩然从来没跟他回去过,村里人都没见过她老公啥样子——这个时候她倒庆幸当年梁浩然不肯跟她到乡下来。她拜访了几个童年时代的朋友,象她这个年纪的,大部分都随着丈夫在外打工,家里留守的几乎都是三八六零部队。有几个在家里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大的甚至已经念书。她不胜唏嘘,如果当年她没有考上大学,她也在过这样的生活吧?

  早在H市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思路整理了一下,大画了个线路图,做了旅行计划,在网上做了一些先期联络,此时在家里住了两周,睡眠虽然还没有完全改善,毕竟比以前好多了,人的气色也好起来,开始背着背包走天下的日子。

  固为家境的关系,她大学时代的假期都在做家教,勤工俭学,没去过什么地方;结婚后经济条件好了,可是时间没有了,也没走过什么地方。现在她自己给自己放假,先去了北京,再去西安,然后穿过奉岭,四川,云南,贵州,广东,福建等地都转了一圈。也许为了园大学时代的梦,也许是她节俭成性,她选择自助游,住青年旅馆,吃街头小吃。

  在西安,孟小芸在青年旅馆里结识了韩国女咳子金秀莲,三十二岁,未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汉语,辞职前是韩国一个大型电器公司的海外市场部经理。那天她在前台登记,前台的男孩子随意地跟她聊着,问她的旅行计划。她对那男孩子说,她需要找个伴同上华山,男女无所谓。

  于是晚上,有个女孩采敲她的房门。第二天开始,她们一起去华清池,秦始皇陵,一起爬华山,慢慢地熟悉起来。据金秀莲说,她在北京学汉语,这口流利的口语是在酒吧里泡出来的。她随身带着小本本,每当她说的什么词汇她没听说过,就拿出本子记下来,反复地说上两遍。

  孟小芸问她:“你这个年纪还没结婚,你家里人不着急吗?有没有逼你相亲?”

  全秀莲回答:“有啊。韩国风俗,孩子叫结婚的女人阿姨,叫未婚的女人姐姐。我这个年纪,老有小朋友叫我阿姨,我就纠正他们说,叫姐姐!”

  金秀莲是个直率而开朗的人。也许孟小芸实在是需要宣泄,也许因为这个女孩子是个外国人,不在她的生活圈子里,不会出卖她的秘密,她把她的故事讲给她听。跟她说,她很挫败,因为她输给一个大她将近十岁的女人。

  金秀莲说:“为什么你会觉得一个男人不喜欢你,你的人生就失败了呢,我没觉得你人生失败啊。他不喜欢你,只是说明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并不等于所有的男人都不喜欢你。你看看,你有MBA文凭,可以在大公司里求职,你会遇到更多的人,会有更多的机会。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中国,要学习汉语吗?韩国的市场很小,韩国的公司,很多把市场目标放在中国,如果我会汉语,会在事业上有很大的发展,这只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我的性格大部分韩国男人都不喜欢,所以我想找个中国丈夫;如果在中国找不到合适的,我可能会去英语国家,美国或者加拿大找。总会有男人喜欢我这样的女人的,我绝对不会因为某个男人而改变自己。”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金秀莲一语惊醒梦中人,孟小芸豁然开朗。

  她是个三十二岁的能干的韩国女人,从未结过婚,在那个大男子主义盛行的国度,她很难找到一个欣赏她的男人,她并未感到气绥,而是跑到中国来寻找希望。

  她说:“我很喜欢中国,在这里,我感到呼吸都是自由的。”

  也许这个韩国女孩是对的。一个男人不喜欢她,并不等于她的人生很失败,只是,她不是他的那杯茶,他也不是她的那杯茶,她拿错了茶杯,终究须放下,死守着那杯茶,只能让自己的人生越来越苦,越来越涩。她自结婚后就隐忍他,逢迎他的家人,这样日枳月累地委屈自己,天长地久,会不会憋屈得要生癌?

  想想也无可抱怨,自己选的路,只能自己承担。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埋单。

  金秀莲本来打算去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因为找不到伴,临时改正计划,跟孟小芸从北到南走了一圈,终点站自然是H市。孟小芸邀请她住在她的家里,白天开着那辆跑车,陪她游览了H市,晚上带她去酒吧喝酒聊天。孟小芸问她:“你在外国也这么过吗?”

  全秀莲说:“是啊。韩国的酒吧跟这里不同,会卖一些面条之类的点心,聊天聊饿了可以吃。”

  在认为女性应该温柔娴淑的韩国,她做到这么高的职位,有这种特立独行的性格,大约是很难找到能够欣赏她,也敢于欣赏她的男人。

  孟小芸觉得自己以前的人生,尤其是单身生活的时候,是白活了。

  金秀莲过了一个很愉快的假期,交了一个上海附近的好朋友,非常开心。她启程回韩国探亲,说有可能会向外国的大公司申请去上海工作的职位,跟孟晓芸互相留了联络方式,约定如果她去上海工作,她们就经常见面。

  李莉过生日,拿不准孟小芸在不在H市,试着通个电话,邀请她去参加生日宴。孟小芸那天到饭店包房,东张西望地看,李莉小心地解释:“阿浩已经飞加拿大。”

  自然跟那女人一起走的。李莉悄悄地把她拉到僻静处,低声对她说:“小芸,你能理解吧,阿浩毕竟是我的外甥。”

  孟小芸已经听说李莉和谢先生还有美美,正式跟那女人见面认亲。她当然理解,他们毕竟是血亲,是不可能为她这个外姓人翻脸的。她也听到外面有谣言,说那个女人遭遇的车祸是她买凶制造的,因为那个女人肚子里有梁浩然的孩子。

  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女人怀孕的事。梁伟华知道不知道,她就不晓得了。孟小芸觉得这个谣言很无聊,她根本不想辩解。她曾经恨过那个女人,但是还没恨到要置她于死地的程度。置她于死地对她有什么好处,梁浩然就能留在她身边吗,根本不会。如果没有好处,她为什么要做?

  沉默是金。孟小芸也知道有人希望她保持沉默。这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造就了她,那么她就知恩图报,有什么不可以?所以无论公开还是私下里,她都没有为自己辩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