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夏宜和梁浩然元旦前一天自上海飞伊斯坦布尔,晚点半个小时到达。他们选择自助游,没有跟团。因为要用美金结算,所有在国外发生的费用全部由夏宜负责。飞机票可以用人民币购买,由梁浩然负责——这些一开始夏宜就跟他约定好。
梁浩然这么对夏宜说:“其实你嫁给我最合适。我是彻底的平权主义者。如果将来你赚得比我多,我愿意在家里带孩子做饭给你吃。”
夏宜白他一眼,忍不住地笑:“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他们下榻四季宾馆,到达旅馆的时候已经接近当地时间晚上八点,只能从卧室的窗户看灯火灿烂的市容
梁浩然把行李箱搬到边上,夏宜洗完澡坐在床边数钞票上面的零,数完大乐:“阿浩,我们考虑一下移民土耳其吧!你看,多有成就感,动动就成百万富翁!”
梁浩然笑着回答:“你现在看上去就象小孩子一样。不过我觉得你的这个提议或者可以考虑,就是不知道土耳其是不是移民国家,还有,也不知道他们允许不允许讨四个老婆——如果允许,我就马上办移民。”
夏宜冲他做了一个鄙视的表情,说:“切!还四个老婆,你养得起吗?”
梁浩然一本正经地说:“说你笨吧,你还不承认。我讨四个老婆,用得着我养?那要四个老婆养我!我就在家里优哉游哉作老爷好了。”
夏宜走过去踢他,梁浩然跳起来躲,一躲躲到窗前,顺势把她拉过去,从后面抱住,同她一起看窗外:“不知道哪个是索菲亚大教堂,哪个是蓝寺。”
夏宜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梁浩然的脸,用手指划过他的眉骨,鼻梁,再到嘴巴,然后停留在嘴巴上。他张开嘴含住她的手指,轻轻地咬。她抽出手指,踮起脚,把他的头扳低,吻上去。一边吻一边说:“阿浩,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梁浩然笑着低声回答:“怎么听着像琼瑶剧?”
夏宜也笑出声:“就琼瑶了,怎么样?肉麻死你!”
说着一路吻下去,下巴,喉结,胸,一边吻一边脱他的衣服。她小巧的舌滑溜溜凉飕飕,立刻把他挑逗起来。他猛地把她抱起,扔到床上——那也是张KINGSIZE的大床。她低声笑着,不住地呻吟,她在他耳边哈气,咬他的乳头,一边挑逗他,一边躲避他,惹得他满床抓她,抓住她的脚,使劲往自己这边带,然后用两只胳膊固定住她的腿,说:“我感觉到了,你很爱我。说,你是不是爱死我了?”
她还是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就低下头去,伸出舌头挑逗她的敏感带。她试图挣扎,却被他紧紧地固定住,教训她说:“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引火烧身。”
她的笑声渐渐变成呻吟声。他开始攻击她最敏感的部位。她开始还撑着,最后不得不求饶:“阿浩,够了,够了,你饶了我吧。”
他头也不抬地问:“那你说,你爱不爱我?是不是爱死我了?”
夏宜说:“我爱你。我爱死你了。”
梁浩然放开她,到上面去抱住她,缓缓进入,然后说:“跟我斗,你找死!”
夏宜在他身下笑:“索性做死算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话音刚落,就感觉全身似被强电流击中,忍不住大叫一声。
梁浩然伸出手来捂住她的嘴,说:“你小声点,隔壁可能住着人呢。”
夏宜咯咯地笑着说:“你别担心,这房间的隔音绝对好——这个宾馆是古代的监狱改造的,我怀疑这墙壁是石头砌出来的。”
梁浩然说:“原来我们来这里蹲监狱。”
她补充:“这么风光旖旎的监狱。”
第二天上午他们早早起床去参观圣索菲亚大教堂和蓝色清真寺。
圣索非亚大教堂从外面看上去是红色的,有着巨大的拱顶和四个相对尖细的四个尖塔。夏宜站在教堂中央抬头向上仰望,对梁浩然说:“你相信不相信,从这里到拱顶,有60米,相当于20层楼那么高!看了西方的建筑,再看中国古代的那些建筑,比如故宫,总觉得中国建筑缺了点宏伟,又很阴暗。所以西方的建筑,往往是个独立体,中国则是建筑群——否则房子太小,不够住的。”
梁浩然是个很敏感的民族主义者,听了她这话就很反感:“你才看了这么一个就全盘否定中国建筑,如果再去欧洲逛逛,是不是要把中国所有的东西都否定掉?”
夏宜看看他,笑一笑,不跟他辩论。她知道她再多说一句,他可能会一气之下跑掉;就算不跑掉,他也会跟她争一天。
谁知就算她不跟他辩论,他仍然没完:“你说中国建筑暗,那是因为中国古代没有玻璃,全要用纸来糊窗,当然不可能开大窗。你看看这教堂,不是也很暗?”
夏宜就不接他的话,专心看墙上的壁画,一边看一边说:“天主教色彩很浓。只有天主教的教堂才有这么多宗教画吧。”
梁浩然恨不得把她的肩膀扳过来,让她面对面跟自己辩个清楚明白。夏宜只是忍住笑不理他。
因为大厅太宏伟,采光又极暗,夏宜渐渐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和难受。他们兜了一圈之后她拉了拉他说:“走吧,我们去蓝寺。”
他们手拉手穿过美丽的大广场。
蓝寺就比圣索菲亚大教堂显得更宽敞明亮。特别是内壁由蓝白两色的瓷砖砌成美丽的花纹,显得圣洁高雅,地上的大理石更是显得洁净。夏宜为了表示入乡随俗,特地把PASHMINA围在头上,梁浩然说她看上去倒很象穆斯林妇女。
夏宜问:“你这是讽刺还是恭维?”
他反问:“你说呢?”
夏宜没回答,话题一转,说:“每次我进教堂,就有种肃穆感;进清真寺,就有圣洁感——他们什么都弄得很干净,大理石的地面,光洁的墙壁,穆斯林穿着朴素的白衣;每次进中国的寺庙,就有种很热闹的感觉——繁繁复复的帐幔,神佛菩萨的雕像,缭绕的香火——”说着看看梁浩然,又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只是在说不同的宗教文化,没有褒扬谁,也没有贬低谁,反正我什么也不信。”
【58】
参观完蓝寺还有些时间,他们去看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中午就在附近找了家餐馆吃土耳其烤肉。夏宜说:“拜托你别告诉我说你要吃中国菜。”
下午他们去大集市,狂过了一把购物瘾,买了些香料,首饰,披肩之类的东西。夏宜看中了什么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价格拦腰砍,一直砍到梁浩然站在旁边感觉尴尬。
从大集市出来,他们专走小街小巷,看古城风貌。梁浩然问:“会不会迷路?”
夏宜回答:“不怕,我带着宾馆的卡片,到时候给出租车司机就行。”看到街边有一个小小的门面,好像是一家咖啡馆,就说,“土耳其咖啡很有特色呢,我们去尝尝。”
咖啡香气浓郁,别有风味。老板娘长得象中国的维吾尔族人,眉毛很浓,眉型很好看。她问:“你们是日本人吗?”
梁浩然的眉头皱起来。夏宜暗中掐他一把,微笑着回答:“我们是中国人。”
老板娘浓眉一挑,高兴地说:“哦,我喜欢中国人。等下你们喝完咖啡,把杯子倒扣,我给你们算算命。”
夏宜很高兴,吃甜点。那甜点样子有些象H市的萝卜丝糕,但是咬下去又油又甜,简直甜得无法入口。
不一时梁浩然喝完,夏宜把他的杯子倒扣在托盘上。
这时候客人不多,其他伙计在照顾,老板娘走过来跟他们聊天,夸他们英语好。她拿起那只倒扣的杯子,对着亮光看里面咖啡渣的形状,对他们说:“我看到这位先生身边有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穿着婚纱。这位先生穿着新郎的衣服。”
夏宜打趣:“才两个?这位先生想要四个呢。”
老板娘看看夏宜,冲她微微一笑,又低头仔细看一遍,肯定地说:“只有两位。他不久会结婚,结婚后有人会送给他一份大礼。”
夏宜好奇地问:“那么那两位女士会不会打起来?”
老板娘再一次仔细看看杯底,微笑着说:“暂时不会。但是,你要知道,一个男人身边有两个女人,总归要打架的。”
夏宜问:“那么土耳其法律允许不允许男人娶四个老婆?”
老板娘诧异地反问:“四个老婆?土耳其是世俗国家,不是宗教国家,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老婆。”
夏宜就用手肘碰碰梁浩然,耸耸肩,用英语说:“你的美梦不可能实现了。”
老板娘给她逗乐,问夏宜:“要不要给你看看?”
夏宜摇头:“我还没喝完呢。我不用算,我的命我知道。”
梁浩然用中文小声抗议:“为什么只算我的?这不公平!”
夏宜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把杯子放下,付了钱,跟老板娘道声再见,拉着梁浩然出来,笑着质问他:“阿浩,你有两个女人,老实交待,另外一个是谁?”
梁浩然切了一声说:“这你也信?整一个胡说八道!如果说有一句是准的,那么那一个穿婚纱的肯定是你。”
夏宜也切了一声说:“我才没那么傻呢!嫁给你后再看着你去包二奶?要不明年我们再来算一次命,如果那个时候算出来你身边只有一个女人,我再嫁给你。”
小巷里人不多,梁浩然拉着她的手走,忽然问:“你说那个老板娘知道不知道我们是情侣?七七,我发现出来真好。在这里你就肯让我拉你的手。”
夏宜抬头看他,说:“老外看不出中国人的年龄,也没人在乎谁究竟比谁大,大几岁。
可惜我们总归要回去的。”
他不解:“为什么你就那么在乎你比我大的那几岁?”
夏宜脸上一滞,随即换了副笑脸,说:“我哪里在乎那几岁?我在乎你身边另外一个女人是谁。”说着她站住,把胳膊穿过他的夹克,把头贴在他心脏的地方,隔着毛衣紧紧地拥住他。
紧得似乎用尽她平生的力气。
【59】
对于做外贸的人来说,春节前的这一段日子照例是非人生活,每个人忙得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自土耳其回来后,夏宜再忙都每天开车回H市家中,煮点宵夜,等梁浩然回来吃。
他问:“怎么你不吃?”
她笑:“我这年纪,哪敢夜里吃东西?吃下去都转成肥肉。”
他听她拿自己的年龄说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早已疲掉,现在已经学会左耳进右耳出。
她又说:“马上就是回来后的第二个春节了,日子过得真快。”她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脸上涂面膜,立时这张脸就象京剧中的曹操的缩水版——平常的日子实在抽不出时间去美容院,只好见缝插针地自己做。
她把碗拿进厨房去洗,梁浩然取张报纸读,就说:“汽车促销呢,我给你买辆车做新年礼物好不好?你那辆旧车老坏,还是还给你们老板吧。”
夏宜说:“可我也老碰啊。就因为车旧,我这么个碰法我们老板都没说什么,要是你给买辆新的,撞一下还不给你骂死?”
梁浩然喊冤:“我哪里骂过你?我哪里敢骂你?”
夏宜说:“谁老把笨女人挂在嘴上?”
梁浩然更加冤枉:“我那叫骂?我那叫实事求是!”
夏宜把那张白脸凑过去:“你不能找点好听的实事求是一下?”
梁浩然闭上眼睛:“你这张脸现在很恐怖——这也是实事求是。”
夏宜不说话,躺在沙发上等面膜干透,然后一片一片揭下来,边涂营养霜边做按摩。梁浩然凑过来又说:“现在好看了,这又是实事求是——这个是不是好听点?”
夏宜被他搞得笑起来,两个人吻在一处。她忽然想起来什么,闲闲地说:“那个孟小芸,好像跟美美很熟。”
梁浩然一愣:“怎么说起她来了?”
夏宜说:“没什么,随便说说。我觉得你们倒是很般配。”
梁浩然盯住她半天,才问:“这话憋在你心里有多久了?你真是好深的心,忍功一流。”
这种语气态度,怎么这么耳熟?象谁?象不象离婚的时候蔡剑宏对她说的话?
见她不说话,梁浩然忽然松开她,坐起来发火:“我算服你!为什么每次你总把好好的气氛搞成这样?有什么话你不能明白跟我说吗?为什么总是阴阳怪气,旁敲侧击?”
夏宜申辩:“我没有阴阳怪气,旁敲侧击啊。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她来了。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一个女下属会跟男上司的家人这么亲密——我问问不行啊?”
梁浩然火更大:“你想表现什么?你想表现得很不在乎是不是?那我现在告诉你,孟小芸曾经给美美和悠然做过家教,她现在每个周末都会跟我们老头子聊聊社会形势,我们老头子也很喜欢她,不排除想让她做儿媳妇的可能性——我这样说你满意不满意?”
她吃醋是错,不吃醋也是错。她转过头去,辩解:“所以我说你们很般配,我什么地方说错了?”
他给她气得发昏:“你没错,你没错!那我现在明白告诉你,我们家里所有的人都喜欢她,独独我不喜欢她!我对她没感觉,我对她没有欲望,你听清楚没有?你明白了没有?”要不是深更半夜,他真想跑到厨房里去砸碗。
再吵下去他又可能摔门而去。夏宜走过去抱住他,央求地说:“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这么煞风景了好不好?你既然知道我是笨女人,还跟我计较什么?”
梁浩然缓和下来,说:“我要你跟我结婚,你推三阻四,然后你又说这样的话,你让我怎么办?”
夏宜拉他又坐下,转移话题:“我跟你要样礼物,你能不能帮我去定做?”说着她取出纸笔,在纸上画一条项链,细细的链子,中间是两只戒指一样的大环扣在一起。她在一边写上细节——材料,PT900;圆环内侧,一只印字L,另一只印字X。
梁浩然看了看,说:“这个应该很容易,没有多少钱。”
夏宜笑一笑:“你做好了再说。不一定有地方给你做的。”接着她又说,“我年后要跟老板去美国,大约要一个星期或者半个月,然后顺路回温哥华去办点私人事务,这样算起来我基本上要离开将近一个月左右。阿浩,年三十我们要各自回家守岁,二十九那天你别约朋友喝酒,好不好?你过来,我们提前守岁——其他的时间我不管你,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梁浩然说:“好啊。反正我现在的时间表都是跟着你转。”
夏宜推他:“这话说得好没良心!你比我忙,是我跟着你转还是你跟着我转?”
【60】
二十九那天,夏宜早早从厂里回家,把空调开得足足的,又把米饭煮上,把菜洗净切好,把牛肉炖上,又烧个砂锅鱼头豆腐煲,在梁浩然快到的时候,把青菜炒好,然后她去卫生间洗澡洗头,把油烟味冲个干净,换上那套松蓝色的大V领的羊绒衫及相链耳环,又喷了一点点香水。
梁浩然看见她就说:“唔,这样就对了。女人要温柔,知道不知道?!”
她趁他洗澡的功夫,把买来的八宝饭热在微波炉里热好。梁浩然出来说:“可惜我们只有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她问:“你喝点白酒还是黄酒?”
梁浩然说:“黄酒吧。”
夏宜就把酒倒进一只不锈钢的小壶里,放在煤气灶上稍微加热,又拿出来座在热水里,给两个人都斟上。她端起酒杯说:“阿浩,我祝你明年事业更上一层楼。”
梁浩然忽然想起什么,站起来,走到沙发边在公文包里翻了翻,取出一只盒子,走回来递在她面前说:“打开来看看。”
夏宜打开来看,里面赫然就是她要的那款项链,纯铂金的链子散发着幽暗的光芒,中间两只大环交叉扣在一起,一只上面打着L,另一只上面打着X。她冲他嫣然一笑:“谢谢啦。没想到还真有人给你做。现在麻烦你帮我戴上。”
梁浩然帮她戴上,然后把手伸到她的鼻子下面,问:“我的礼物呢?”
夏宜说:“我早就给你了!那条围巾你不是都围了两个月了?”
梁浩然拿出一副有理讲不清的表情说:“算了,算了,你这个小气鬼,今天本帅心情好,不跟你吵架。”
夏宜在桌下踢他:“我小气?那可是纯羊绒的线,本经理的工价一小时多少钱?你那条围巾花了我多少小时?”
梁浩然切了一声说:“你的薪水听听很高,可你每天差不多工作十二小时,每周工作六天,这样一平均,每小时才多少钱?我看你还是嫁给我算了,我来养你,肯定比现在要舒服得多——至少你可以每天早上睡到十点再起床。”
夏宜笑:“你就胡说吧你。”
他们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絮絮叨叨地聊些本市新闻,一边放着卡拉OK的碟,看到自己喜欢的歌,就拿起话筒吼一嗓子,然后奚落对方的歌不好听,对方的偶像太滥等等。
夏宜说:“唉,我们那个时代,可是出经典的时代。如今这些歌算什么?太没水准太没水准。”
梁浩然这样回答她:“切~知道这几年为什么中国前进的节奏放缓了吧?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思想守旧的人像螳螂一样阻挡着历史车轮前进的脚步。”
这样喝着,说着,互相诋毁着,他们喝得半醉不醉,起身把餐杯剩盏收拾了,进冰箱的进冰箱,进水池的进水池,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相拥着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唱歌。她惋惜:“阿浩,你没向歌坛发展真是可惜,那么好的嗓子,那么好的乐感。”
梁浩然说:“我那是有慈悲情怀。你想想,本帅这样的人要是成了明星,那要有多少怀春少女为我发狂,为我自杀啊?”
夏宜笑倒在他怀里:“说你胖你就喘。”
她又说:“我比较喜欢陈淑桦的声音,干净,清冷。”接着她开始清唱: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
心中满是伤痕
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
心中满是悔恨
你说你尝尽世间的苦
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
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你又何必一往情深
爱情总是难舍难分
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她停下来,有些泪眼朦胧地说:“最初在温哥华的那些日子,我靠这些歌声活了下来。阿浩,你要记住我的话,生命只有一次,不可以轻言放弃。”她感到头有些沉。
梁浩然吻她的肩头:“为什么想这些伤心的事?不是都过去了吗?”
她又说:“也要记得我那句话,这世上的蛤蟆不止一只,别死心眼地吊在一只蛤蟆身上。”
梁浩然吻住她的嘴:“你是不是醉了?大过年的怎么老说些不开心的?你真会煞风景!”说着他拥着她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把手伸进她的毛衣。
她喘息的间歇问:“记住我的话没有?”
梁浩然敷衍地说:“记住了,记住了。”此时能让他专心致志的不是她的话,而是她的身体。
【61】
大年三十,他们自然各自回家过。年初一夏宜把彦成接到妈妈家玩了三天,梁浩然所有的同学朋友都放假回家,今天这个来约,明天那个来约,夜夜喝通宵,他们几乎没有时间碰面。假期还没过完,夏宜就飞了美国。开始每天都打电话回来叮嘱,让他少喝酒;后来忙起来,变成了两天一次,三天一次,一周一次。近一个月的时候,她完全没了音讯。
梁浩然渐渐地觉得不对头,他拨她的手机,手机总是那个冰冷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给她厂里打电话。接电话的人是业务部的,诧异地说:“我们老板没去美国啊。夏小姐年前就辞职了,我们老板正在找人顶她的位子。”
梁浩然顿时如冷水浇头,回想起来,才恍然觉得年前她表现反常。他冲她发那么大的火她都不生气,转身好声好气地哄他。她喝得半醉不醉,絮絮叨叨地同他说癞蛤蟆理论。她把他的衣服全部收拾好让他带回去,借口是她一走一个月,不能让他没衣服换。年前的一两个月里,她对他那么温柔,那么忙的季节,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他——他为什么那么迟钝?
他放下电话就冲下楼去,开车找到夏冰的单位,拉着她往外走,说:“我要跟你谈谈。”他没见过夏冰,但是从夏宜那里听到过她的工作单位,看着那张长得跟夏宜十分相似的脸,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夏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拖出办公大楼,拉进一家咖啡馆,然后他才放手。
他开门见山:“夏宜呢?”
夏冰摔摔手,就见手腕上给他拖得一块乌青。她说:“你小子不要发疯好不好?你跟阿宜不会有结果的,你们这样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象是没听见,只问:“夏宜呢?她在哪里?”
夏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不说话。他坚持地问:“夏宜呢?”他没有流泪,但是表情很受伤,“你把她温哥华的地址电话都给我。”
夏冰开始明白妹妹为什么一直下不了决心离开他,为什么不敢面对面跟他说分手。
她改了一种语气,无奈地说:“阿浩,她不在温哥华。她已经把房子卖掉,跑到美国跟孙先生结婚去了。”
美国的孙先生,大约就是那四十五岁的老头子。她答应他慢慢地跟他断绝来往,难道是骗他?
他好像只会说那几句话:“你把她在温哥华的地址电话给我,你把那个什么孙先生美国的地址电话也给我。”
夏冰叹口气,招手跟服务员要了纸笔,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把夏宜在温哥华的地址和电话都抄给他:“你不信,就自己去看吧。至于美国的孙先生那里,我不可能给你。阿浩,她下个决心不容易,你要是真爱她,就不要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梁浩然道了谢,揣起纸就走。他回到公司,想来想去,公司没有在加拿大的业务联系,于是拨个电话给总公司办公室,跟他们说:“你们替我尽快搞定去加拿大的签证。”
那边的人一边答应着,放下电话,转头就找梁伟华。梁伟华想了想,挥手说:“给他办。”
签证办好,他从上海直飞温哥华。下了飞机正赶上温哥华季节交替,春雨绵绵。他在机场叫了出租车,直接驶到夏宜家的公寓大楼。进出大楼需要电子钥匙,他没有。他等在门口,随出入的人进去,坐电梯上楼,在她门前停住,敲门。
门开了,是一个印度女人,看见他一呆,问:“你找谁?”
他拿出夏宜的照片,说:“我找这位女士。”
印度女人接过照片,就说:“她现在不住这里了。她把房子卖给我们。”
他客气地问:“请问你知道她搬到哪里去了吗?”
印度女人微笑着说:“她说她要结婚了,她的未婚夫在美国。我想她大约去了美国。”
梁浩然拿回照片,道了谢,拖着小小的行李箱下楼。他在雨中走了半个小时,发觉温哥华的雨跟H市的雨很象,都那么冰冷,冷入骨头里。夏宜说过,她最恨冬天或者早春下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又湿又冷,令人压抑。
现在他也恨这雨。那个女人的心是被这阴冷的雨浸泡过的,一样的阴,一样的冷,一样的绵绵望不到边。她说:“他能给我安定的婚姻,你不可能给。”
她曾经嫁给一个大她六岁的男人,这六年的岁月差距没有让她的婚姻天长地久,于是她再去尝试大她十多岁的男人,只因为这个年纪的男人即便想花可能已经有心无力。
她这是聪明还是愚昧?
她还说:“我只能把风险降至最低。”
她头脑太冷静,思维太清楚,冷静清楚到可以无视自己的感情,无视自己的心。
【62】
他记起有一次在她家,他帮她给她的电脑杀毒,病毒实在是太多,杀也杀不光,建议她格式化后重新装盘。她把自己所有的生成文件全部存在虚拟的D盘,当下只把D盘的文件全部复制下来。
他当时非常奇怪:“很少有学文科的女人这么做的。我以前给一个女孩子搞电脑,她把所有的文件全部放在C盘下面,以致C盘空间太小,系统文件运行非常慢。”
她笑笑没有回答。他想想也了然——自然是她的不知道第几位的前任男友教她的。
后来她去做饭,他给她重新装系统软件。纯粹出于好奇,装之前方他打开D盘的那些文档,看她一个文件夹一个文件夹,所有的文档都很有条理地各就各位。他点开“诗歌”,里面有若干首诗,他一首一首点开来看,再关掉,鬼使神差,他看了看文件生成时间,有一首就是那年五月写的,叫《心情》。
“走在街头
把心情拿出来翻晾
让微风清扫角落
赶走潮湿的过往”
“蓝天是张笑脸
鸽子飞翔
孩童们放着风筝
沐浴阳光”
“你呢
你是五月枝头的蔷薇
是我心头晕开的芬芳”
他当时心里立刻有种甜蜜的感觉,同时咒骂一声——这个女人明明早就喜欢他,却装得毫不在乎,一点都不露在脸上。她真是很深心的一个人,一棵心深如古井,即便是扔块大石头下去,下面再怎么波澜壮阔,上面却是纹风不动。
所以他也就有样学样,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可是最终,即便是她对他的情感有过初恋般的甜蜜,又怎么样?她今天还不是扔下他跑得无影无踪?她太现实太明白太清醒,就可以把这么美好的情感当作垃圾扔掉!
他停下来,招了辆出租车,让出租车把他送回机场,他坐当天的飞机去渥太华,看望了梁悠然,把家里要他带的东西都给他。
悠然已经从家里的电话中得到消息,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哥可能遇到点事,具体是什么事,家里讲得含含糊糊,他功课不怎么样,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极好的,看到梁浩然的脸色不善,就表现得极为善解人意。梁浩然说他要一个人待着,他就躲到一边去不出声;梁浩然想兜风,他就开车带他上高速,上车之前这么说:“哥,我可是刚拿到的执照,你怕死不?”
梁浩然板着脸说:“开吧你!”现在死掉,还能赚她几滴眼泪,再过一年,她还记得他是谁?再过几年,只怕他就成为她许许多多的“前男友”之一,面目模糊。
他要上网,悠然就赶紧把电脑让他,一边竖着耳朵听着,生怕他一生气把他的电脑砸烂。他听见他噼里啪啦打字打得飞快,一会儿把键盘推开,跑出去抽烟。
他检查他的功课,对着那一堆烂成绩一顿训斥。
梁浩然在渥太华住了两天,原路返回中国。
回国一个星期后,他被梁伟华召进总公司办公室。梁伟华问他:“醉够了没有?可以重新开始工作了吗?”
“……”
“你看看你,为了一个女人搞成这个样子,象什么话?你是不是打算这么一辈子堕落下去?”
“……”
“我想让你主持一个专门做生产资料的进出口公司,你有没有兴趣?你要是没兴趣,我可以找别人。”
梁浩然抬起头来。
梁伟华接着微微地笑一笑说:“我知道你一直想出去单干,我也知道你跟朋友合伙做过两笔,可是阿浩,进口生意需要雄厚的资金保证,否则你银行里开不出信用证,你永远只能让别人拿大头,你拿小头。这样吧,你来主持这个公司,股份是我的,年终可分红利可以给你百分之五十。如果你结了婚,我给你百分之百作为你的报酬和家用。如果你有了孩子,我把这个公司的股份全部转让到你名下。你考虑考虑,尽快给我回音。”
梁伟华平静地说:“不用考虑,我干。”
梁伟华点头说:“那好。我把小孟也调过来帮你。阿浩,小孟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考虑考虑她。”
梁浩然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这样一下子走两个人,服装公司那边怎么办?”
梁伟华说:“给你两个月的时间过渡,你尽快物色新人接你的班。特别是你刚搞得那一摊子,别扔了。我再给你个总公司副总的身份,还可以过问服装公司的业务。”
那天晚上他跟胖子最后一次买醉。胖子劝他:“算了,想开点吧。那是个聪明女人,她肯定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她跟着你不会有安全感的。女人嘛,安全感第一,爱情其次。阿浩,我倒觉得,如果可能的话,还是把爱情和婚姻分开来对待比较好。爱情嘛,有个一次,折腾个上天入地,死去活来,够了;再找个脾气好,性格温柔的过日子,彼此不那么相爱,期望值不高,反而容易天长地久,集中精力搞事业。你要是整天为爱情折腾来折腾去,你说你身子是铁打,还是心脏是铁打的?”
梁浩然不甘心地说:“不管怎么说,你总希望把你所有的一切,跟那个与你感情最亲密的人分享。如果不能分享,你就是挣下全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胖子就笑:“如果你真的挣下全世界,那你爱跟谁分享就跟谁分享。可惜啊,我们挣来挣去,不过是挣那一点面包渣。”
梁浩然喝得大醉,由胖子送他回家。
是的,可惜我们挣来挣去,不过是挣那一点面包渣。这点面包渣,跟谁不能分享?这世界上的蛤蟆岂止一只?这不是她说的吗?他为什么不听她的话?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