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如果我像花朵般刹那短暂
相信我会在你身旁灿烂绽放
然后在目睹你的笑容之后
静静的独自凋零……
——《Moments》
第四稿的成绩一路遥遥直上,也让漫馆的主编更加的重视了。
才传了大纲过去,对方就打电话过来。
“让小松(漫画的主角)死掉怎么样?”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
“更显出命运的残酷吧?”主编的声音听来理所当然,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的语气,“也更加的煽情。现在的日子是在太平淡了,读者才会到书中来体验刺激一点的生活。”
我不由苦笑,若将我这几年的经历随便分散一点出去让他们体会,恐怕也已经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厌倦的生活,却一直是我所向往的。
“但其实死亡随处可见,就算小松死了恐怕也不会有多大感觉吧?”
“这么说,就照原稿上去?”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我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
“若想真正让一个人绝望,就要将他生命中最有价值的东西毁掉。”我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变的阴森,“不如我们就让绿(也是主角)拿着解剖刀将他一点一点的解剖好了,并面带笑容。”
主编的声音吓了一跳,“你说真的吗?”
“当然是开玩笑的。”我淡淡的笑。
那两个那么可爱的孩子,当母亲的怎么会舍得那么对待他们?
“那就好,你认真的语气真的很吓人啊!”我听见拍胸脯的声音,“就照原稿上交好了。”
“我明白了。”
当我挂断电话,扭头看见他们三个都在笑看着我。而且是感觉没什么好意的笑容。
“怎么了?”
“老师你真的很厉害哦!”碧走前来说道,“三两句就把漫馆里最难缠的主编阁下给搞定了。”
“是吗?”我有些好笑,“我并不觉得啊。”
“那是因为人外有人。”井上笑着道,“千山小姐有次就为了剧情的事情跟姚山主编辩论了大半天,最后还是妥协了。”
他们知道我跟千山小姐关系相当好。
我好奇的问,“剧情怎么样了?”
“听过《永远的明天》吗?”
“嗯。”高中时代还是它的铁杆迷呢。
“幸夫死了。”伊藤插嘴道。
“不会吧?”我有种想晕倒的冲动。
要是同人女姐妹在此听到这番言论的话,不知该做何感想。恐怕也和我一样,表情呆滞,嘴张的大大的,只是最后真的动作夸张倒在地上。
“事实如此。”碧皱了皱鼻子,很可爱的表情。“思凡老师的身体怎么样了?”
原来他们还没忘记很久前鼻血的事情。
“很好。”我伸了个懒腰,“从未如此好过。”
……
“你最近处理工作的速度真的越来越快了。”红走到我旁边,将一打即时送到的文件放到我的书桌上,“不仅效率高,而且有质量。”
“是吗?”我头也不抬道,迅速翻过一页。“把云海的契约书给我。”
“喏。”
“谢谢。”
“不用绘子吗?”
“她出去陪家人放假了。”
“是这样,你的速度也让人觉得匪思所夷。”她站在我的旁边,似乎不打算出去了。“让我想起了上一任的埃杰罗大人。大概这就是真正继承人的力量吧。”
“你是什么意思?”我不由拧眉,停笔看她。
红的微笑很淡,淡的如同她一向的语气,让人不易察觉真正的感情。
有的时候,真的会觉得她就像一阵烟,某一刻飘忽不见也在意料之中。
似乎人世间的任何感情都从未放进过她的眼内。
“若是不知道的人,一定不敢相信这是美院出身的人所做的提案。就像上天突然赋予的才能。”她并未回答我的问题,继续道,“你的上一份方案大长老很满意。在菲尔以全票通过,带来了巨大的利益。现在整个长老会都已经承认了你的身份。”
“说完了?”
她没再开口,只是静静的望着我。
“如果说完了就请你出去。”我转身埋头继续看资料。
“卡嚓”——
我听到红转动锁把的声音,她走了。
“……”
心一松,疼痛的感觉从四肢顿时冲了上来。我握拳忍耐着,却无法控制越来越剧烈的抽搐,上身一歪整个人滚到了地上。
肚子就像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我蜷起身体,咬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很痛,真的很痛。
内脏像被无数长着尖牙的虫子疯狂的撕咬着,我的衣服不一会儿就被汗浸湿了。
我发抖着,微微的抽搐着。
尽量的控制自己。
嘴唇已经被咬破不知多少次了,舌头尝到的全是浓浓的铁锈味。
头也快爆炸了。
那些闯入我脑中的数字坚硬强锐的折磨着我的神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仿佛冥冥中的一种神秘的强大力量,不容任何拒绝的强硬,数字词句出现的同时,手也会不听使唤的将之写下。
但我非常清楚,那些东西我根本一个都不理解,那根本不是属于我的思想,那些影像根本不是我的灵魂所发出。它们全部来自于另一个灵魂,古老而深邃的智慧,强迫我接受的同时也消耗着我的生命。
如同教父所说的,这就是沙斯卫家族的诅咒。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出现那些幻影的同时,我会感受到一个强大的灵魂的即将在我身体中复活,却无法抵抗。
但……我还不能输。
决不能输给这种东西!
我拼命想着更剧烈的疼痛我也经历过,这点痛忍忍就过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起初是小腹,然后往上移,就像鬼子进村大扫荡一样,占完了这个据点,继续前进下一个据点。
病毒的战争毫不留情,没有硝烟弥漫,也没有流血拼杀。
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汗流到了我的眼睛,酸涩的疼。
我合抱紧紧抓着手臂,上臂已留下了青紫的淤血痕迹。
下一个……大概会是心脏了吧?
我无奈的苦笑,眼前一片昏暗。除了痛的感觉还有晕眩,似乎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它才慢慢撤去。如同打了一场异常艰辛的战役,我疲惫的几乎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勉强扶住桌脚慢慢爬了起来。
眼前出现的是埃杰罗全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我……绝不能像他一样。
就算再痛,也一定得挺过去。
我不好容易拿起装有抗癌药物的瓶子,倒出几片仰首吞下。身体虚脱了一般,撑在桌面的手臂一下没顶住,差点整个人摔了下去。我跌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有人敲门的声音。
“……请进。”挤出这几个字眼,我努力维持冷静的表情。
是他。
“汐,”只有我们两个时候,他会这样唤我的名字。他凝起剑眉,打量着我,“是不是红给你太多工作了?”
“没有。”我就像平常一样微笑,“只是遇到了棘手的文件。……有什么事吗?”
“我来和你商量一件事。”他似想起了什么,又淡下去,凝神望着我,黑瞳中些许忧虑,“如果不喜欢的话,就拒绝那帮老头子。汐想从菲尔出来的话,我会帮忙。”
“大长老很可爱。”我交叠双腿笑着说,“你说吧。”
他在我身旁拉了张椅子坐下,“是关于蓝妖的晶片。”
“怎么了?”这件事我略有所闻,是大长老告诉我的。传闻AJ制造出了最顶尖级的生化武器,名为“蓝妖”,而它所有的信息都在一块只有小指甲大的半月形晶片中。各国风闻后都极想得到,因为得到了它就等于得到了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一张可以称霸的王牌。但听说AJ在此物出世前就已先声明,将它无条件献给中国。于是引起了包括美国在内的觊觎,在德国转站时就已经遭劫一次,各国派遣的顶级杀手大盗抢夺人马数不胜数。现在即将到达台湾。
但这些离我太远了,我根本懒的去管。
若不是他这次提起来,恐怕我连想都想不起来。
“如果晶片能平安到达台北的话,一定会引起格局的改变。”他的神情凝重,眼神冰冷,“只怕这次护卫的是假晶片。那就不知道他们会干什么了。我恐怕得回去一趟。”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好好保重。”
他有些诧异的睇着我,“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起走。”
“我很想,但不是现在。”我笑着答,握住他的手,“若我也回去,谁管这里?我还有连载的事情,别忘了我的本职。而且,我相信你的能力,不仅不会卷进这个漩涡,还能漂亮的处理干净。”
冰瞳微融,“那么,我不在的时候……汐,这里就靠你了。”他紧紧的回握,目光深沉锐利。给我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完全无条件的信任感。“等着,我一定很快回来。然后亲手为你戴上我们的戒指。”
说着,他靠近我的耳畔,又轻轻说了几句。
我不由瞪大眼睛,“什么……”
“还有,小心红。”他在我唇上飞快的烙下一吻,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被硬塞的坚硬金属铬得我的手心生疼。
他真的回台湾了。第二天,我照着他所说的地址找到了AJ旗下的附属医院,将钥匙交给经理模样的人后,便被领着从电梯下入地下室。
那里极为安谧。
非常的暖和,且只透出丝丝灯光。
干燥而昏暗。
隐约可以听见有液体流动的声音。让人感到非常的舒服,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望着眼前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架子,上面摆放着标签不同的玻璃瓶。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酒窖。
但转入拐角后,视线内顿时景象不同。面前现出一条窄长的小道来,甚至比刚才更为昏暗,液体“咕噜噜”的声音在耳中越发的清晰。
带我来的人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连带着我也不好意思出声问一句话。直到走到了一扇灰色的小门前,他用钥匙转开了锁后,放入了我的手内,才说了一句话,“如果有事,请按下钥匙中心的红点。”
那声音也是极轻,似乎怕人听见。
幸而这里安静的简直不像人世,他的话如一袅轻烟飘入了我耳中。
朝我毕恭毕敬的躬身一礼后,此人退出了房间。
我开始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昏暗的已经逼近黑夜。
但是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电灯的开关。
此时,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样的光线,开始看清楚了,我面前有着一面极大的玻璃墙。透明的玻璃墙内有一个椭圆形,有点像茄子形状的昏黄色囊袋,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流动的血黄色液体,中央似乎悬浮着一个巴掌大的肉色物体。我觉得有些奇怪,便再靠近了些。
他的声音恍如还在耳边,用着只有我能听到的低沉嗓音,“……在那里,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到底是什么……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眼前的物体也大略勾勒出了个形状。
是个刚刚成型的婴胎,皮肤皱如老人,四肢蜷缩成一团,略大的脑袋朝下紧闭着双目。它的肚子上连着细长的脐带,一松一缩,运送着营养物质。仿佛预示着生命的所在,我才发现这个人造子宫的周围连着无数条各种颜色的管线,织成了一个复杂巨大的蛛网,“咕噜噜”的轻轻水声就是那里面传来。
我的心一动,手不小心触到了什么东西。我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块牌子,昏暗的光线中勉强能够辨的清字迹,上面写着:
李熙,父——李志遥,母——金汐芸,基因组系列之试管婴儿20056号。
我震惊在原地。
他的声音仿佛自黑暗中恍惚传来,“我的罪,就由我来弥补好了。……一直以来,你心中的痛疮,我会一个个帮你去除。这是第一个……”
孩子……
为了戒毒,更为了逃离……我狠心亲手将之撞死的婴孩——
……“因为……我已经无法生育了……”
……
“这是第一个……”
他的眼瞳如深不可测的黑潭,却含着笑意。
仿佛霓流漾辉,令人温暖。
“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
“如果还在的话,”我喃喃着,泪水无法止住的滑下,“一定也长的像你一样……”
我将耳朵贴在透明的玻璃壁上,仿佛可以听到婴孩轻浅的呼吸声。
那是生命的流动。
他起的名字,意思是如阳光一样的灿烂,却温暖。
是不会灼伤人的激烈光芒,温柔的包裹着所有人。
给大家都带来幸福……
我一眼就明白了。他想传达给我的含义。
……“如果真有那个时候……我们,地狱再见吧。”
轻喃着,却恍如雷鸣般的声音震在我耳边。
就像平时一样的语气,却多了几分沉静……
可为什么我们都醒悟那么晚,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
真的太迟了……
在听到老医生告诉我噩耗的时候,大脑似乎为了保护自己而出现了一段感觉空白的时期,本能的去拒绝思考任何事情。但是现在,所有现实的感觉都回来了。
心好痛,胸口几乎无法呼吸。
痛的就像我下一秒就会死去。
泪水“哗哗”的落下。
好痛……
我好难过……
“哥……”
我好怕——
我的额头抵在坚硬的有机玻璃上,温暖的波动缓缓的传来。
我不由攥紧了拳头,压在一旁的牌子上。
“哥……”
我不想像埃杰罗一样的死掉!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从未有过的无助感觉冲上了我的心口,仿佛心脏再也无法承载的重量,瞬间冲垮了一道堤坝,泪如洪水决堤,带着我所有的痛苦和难过,宣泄般的在紧贴着脸颊的玻璃上纵横流下。
“孩子,你知道吗……妈妈就在旁边看着你……”我的手指带着自己的意识般缓缓沿着婴孩倒映在隔音玻璃上的轮廓,一遍遍的描摹。
仿佛感受到它的认真聆听一样,生命的神秘与圣洁重新将我的灵魂赤裸裸的剥开来。
流出了所有肮脏黑黄的浓水。
“请你一定要好好的长大……拜托了——请你一定要比我更坚强的活下去,快乐的……好好的……拜托了……”
我甚至可以想象,他带着怎样温柔的笑容写下了这个名字。
心狠狠的抽痛着。
“啊啊啊啊——————”
我无法忍受的大哭出声。
为什么命运要对我这么的残酷?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到底该怎么办——
“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跪倒在巨大的玻璃墙壁前,握着拳头痛哭失声。玻璃墙内就是静静睡着的婴孩,仿佛无知无觉,睡的那么安详,那么幸福。
可我的心好痛、好痛——
痛的就快死掉了!
哥——你快点回来——
我真的就快无法支撑……连你离去的第一天也无法忍耐。
那么巨大的痛苦,我好难过——
“啊啊啊啊——————”嘶哑着嗓音的嚎啕哭声,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绝望与悲惨。
一个惨绝人寰的事实。
未来……我该怎么办……
是否,这真的只是在出生前就注定的悲剧?
被人类的自以为是所制造出的生命悲剧————
……
当领我进去的那位医生告诉我,“为了模拟出母亲腹中最真实的感觉,尽可能不发出声音……里面虽然是隔音玻璃,如果真的无法避免……最好只听到母亲的声音……”这些话时,我不由苦笑,心中有些懊悔。说不定未来的某天,孩子所想起的只是它母亲的哭声?
没想到我这样的身体也能孕育生命……虽然医生的检查没有任何问题,遗传病的几率也很小,但我还是无法避免的担心。现在只希望它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现在我看不到他们……”对着手机里的晓君,我这样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只希望你可以让他们无法看到我的行踪十秒。”
“只要十秒吗?”
“是不是很难办到?”
“应该可以。”我听到晓君这样回答,“我让他们试试看。……可以了。”
“多谢。”同一秒,我切断电源。从漫馆的后窗跃了进去,在洗手间换上另一套衣服,再戴上事先准备好的眼镜,抹上黄药膏。最后将换下的东西都放进专用袋里才走了出去。
为了躲避暗夜的跟踪,我拜托晓君动用了AJ派遣给她的保镖。
现在这个易容,红和暗夜没有见过,应该无法辨认出来。
跟着人流出去后,我见到了站在展台旁边的千山小姐。
赶了很多天稿,她的眼底下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有些疲惫。我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这次是“天漫奖”和“手冢奖”的颁奖典礼,在漫馆举行。
我迎上前去,“千山小姐。”
她看到我有些吃惊,“你……你怎么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样比较方便吧。”说起来我们也有一个星期没见面了。她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我笑道,“若是记者劝我加入COSPLAY的话,会让人很伤脑筋的。”
我可没忘记伊藤他们就是经常这样跟我开玩笑。
“被你这么一说……也是。”她也笑,朝主台的座位走去,“还是你现在的样子比较像个画漫画的。”
“比起样貌,我只希望我的画能够引人注目。”才找到既定的座位号,就有人来找我的同伴了。
“请问你是千山小姐吗?”一个青春痘没褪干净的高中男孩探着脑袋,小心翼翼的问。
“是的。”
来人有些羞涩的拿出签字板,“麻烦你在这签个名好吗?”
千山似乎有些为难,“可是……我没带笔。”
“没关系、没关系——”少年急急忙忙的找了一阵,“我带了。”
我对她笑道,“没想到这里也有雪子的漫迷。”
“你也会的。”千山签完后将板递回给他,“可以了。”
“真的太谢谢了。”少年忙毕恭毕敬的鞠躬,又问,“请问你是……”
他看着我。
没等我回答,千山已经抢先一步,“他是思凡,《初冬》的作者。”
“初冬?”男孩有些迷惑的挠挠脑袋,“不太有印象耶。”喃喃着走远了。
我和千山相视一笑。她似乎有些歉意。
就在我们将话题转到其他地方的时候,那个男孩又回来了。
“怎么了?”我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
没想到对方却掏出签字板,“虽然没什么印象,但还请你签个名吧!说不定将来有一天出名了,我就可以备用。”
我哭笑不得的在白纸上写下“思凡”两个字。
千山在旁边笑个不停。
好不容易这件事过去了,但在典礼开始的前几分钟,又出现了一段小插曲。
耳边渐渐的嘈杂笑声让正在翻看杂志的我不由抬头望去,一位被一群人簇拥走进的中年男子,他时而大笑,时而言谈,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问旁边的千山,“请问那位是谁?”
“一大群人包围着的?”见我点头,便道,“他是画《海盗》的那位。”
我吓了一跳,“就是那个丑不垃几,连人物都变形……有严重透视问题的漫画?”
不知是否距离拉近的缘故,那个男子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停下了脚步,也停下了笑声,有些惊愕的表情看过来。我才惊觉自己做了一件失礼的事情。
千山小姐忙赔笑道,“怎么会呢!掘田先生开创了另外一种漫画的风格,跟时下大众流行所完全不同的,你难道不知道艺术是不能用常理来衡量的吗?”
说着,她向那个男子点头致意,对方似乎也没打算再追究,微颔首后便在一大群人的继续包围下走向后台。
能去后台的,应该是这次的主持人之一。
待那人走远后,我被她拉到一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即使心里认为那个人怎么样也不要当面表现出来。会让别人心里不舒服,因此排挤你,给你穿小鞋。何况你只是个刚上道的新手,这样莽撞的得罪了那些前辈,日后漫画界可没有你的好日子过。比如别人夸你的画漂亮,你若说,‘啊,是吗?那真是谢谢前辈了。’别人会觉得你狂妄自大,不知好歹。但一般人都会这样回答的吧?你试一下另一种回答,‘那是因为有前辈在前面领路,我们才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感觉便完全不一样了。别人会认为即使没什么实力,也是个谦虚值得尊敬的漫画家。若是老前辈,可能更愿意多教你一些东西,这不也是你的目的之一吗?”
“这样也太假了吧?”
我有些被打击的感觉。没想到漫画界也会那么复杂,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放松休憩的地方……难道一直以来是我搞错了吗?
“假?这是一种礼貌,一种对别人的尊重。在你画的漂亮的时候,不要嚷嚷,别人也许会因此嫉妒。画界的压力很大,当你画的很努力的时候,却见平时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超过了你,那心情不太好受吧?再加上那个人的一些言语行为,这种感觉也许会更加强烈。”千山谆谆教诲着。
我想起面对大长老时的头疼,“啊……人际交往真的很麻烦啊。”
还是……整个人生都并不单纯和简单?
“其实并不麻烦。人与人的相处,你必须学会谦虚,并将这种美德随时的表现。保持下来,你才能进步。画画的好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学会做人。你在日后的创作中表现的便是做人的思考,将这样的道理传输给读者。”
听了她的话,我隐隐有些明白了。
千山为什么可以一直保持在这样的位置,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画……更是因为她的谦虚和善于与人相处……
曾经听别人说过这样的话,越是智慧高深的人越会放低自己的姿态,人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小小尘埃,有什么可以高傲的理由?
凭什么瞧不起别人?
只有半桶水才会摇的叮当响,唯有放宽自己的心,放低的姿态,才能感受的更多,承载的更多。
我心里很明白,若不是千山小姐在主编面前帮我,恐怕现在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助手,根本不可能一出道就走连载。所以,我很感激她。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不仅是我的伙伴、朋友,更是漫画路上的恩人和导师。
典礼结束后,千山小姐再次搬走了“三连冠”。她是漫界的骄傲,当之无愧。
除了漫馆,我似乎看到一个身影有些眼熟,为了确认试着唤了声,“——野田教授?”
对方回过头,确实是他。只是看到我的同时脸上出现了惊吓的表情,像见到了鬼一样一句没应就急急忙忙的走了。似乎在逃避什么。
反而我被他的反应给吓到了。
千山在旁边问,“你认识他吗?”
我点点头。她又道,“野田真雄在日本油画界很有名气。只是……他怎么会来漫馆呢?”
“天知道……”说着,一阵剧痛突如其来让我煞白了脸,不由弯下腰。
“怎么了?”千山忙问。
“不……有点拉肚子。”我推开对方的手,踉跄的往漫馆内走去。
“真的不要紧吗?”她追在我后面问,“你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你先回去吧!……我中午不小心吃了巴豆,很快就没事了。”
说着,我锁上了厕所的门。哆哆嗦嗦的倒出几颗药丸,也没看清楚剂量就吞了下去。
待疼痛缓和后,我拨通了晓君的电话。
“晓君,我想回台湾一趟……明天就回来。红那里,就帮我瞒着。”
“好的。可是为什么那么着急?”听见纸片翻动的声音,她似乎也很忙。
“突然想起来的……”我扶着墙慢慢倒了下去,虚弱的笑道,“其实,我很任性对不对……”……
如果这次不回去看看……只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台北……我长大的地方……
——-——————
这次是独自一个人回去的。
除了晓君,我没让其它人知道。乘飞机我也都在画速写。
时间于我……真的很宝贵。
下了飞机后,我将所有的变装褪去。用自己最本来的面目回到故乡。
熟悉的街道,整齐的绿化,林立的小吃店,五颜六色的棚子,满头大汗的小贩吆喝着……学校的门口正好是放学的时间,人群涌出如潮水,三两个学生走在一起有说有笑,非常的热闹。
人们的面孔上表情各不相同,有皱着眉头,凝重的神情,呆滞的或者面无表情,或者微笑或者大笑,很焦急的象是在赶路,一脸轻松的聊着天……
熟悉亲切的语言……各种不同的声音……
我仰望天空,突然间发现自己真的很渺小。
如果真的有个神,透过这片天空注视着我们,观察着这个世界的人类的生活……那么,我在他眼中又是个什么样的表情,苍白的脸孔淡淡的微笑……
还是像我周围的所有人一样,带着自己的想法,也许也是一样的表情……
我带着微笑,一个一个的看过去,那所有的表情,所有的面孔,所有的动作和姿态……都被装入了我的眼中,我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没有任何怨恨,任何不满……我只是带着一种类似绝望的平静心情,望着我周围的一切,睁大的眼睛,也许会透露些许好奇的表情。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人们惊喜的驻足,抬头望着。
听说台湾气候也被厄尔尼诺影响了。人类已向大冰期过渡。
细小的白绒。
我伸出手承接着,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
很快的,数个春夏秋冬……已在我们面前匆匆走过。
“请问……你是金汐芸吗?”
甜甜的女声有些迟疑的问道。
我一愣,转过头,想了一下才认出对方,“……是你!”
同人女姐妹中的姐姐,她的变化真的很大,若不是她先出声,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原本的平底鞋变成了高筒靴,牛仔裤变成了短皮裙,白色的淑女装换成了低胸毛翎的窄腰服,变得更丰腴的胸口,时髦大衣敞开,浑圆若隐若现。原本有些自然卷的长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拉直了,整个人仿佛从清纯一跃为成熟性感,让我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时间……给人的差异真的那么大吗?
是不是只有我停止了变化?
不,我其实……比她们走的更远。
却听她笑嘻嘻的说道,“不错吧!这套SM的装束可不容易弄哦!求了好久,那些COSPLAY的人才肯借我呢!……走吧!旁边就是咖啡厅,这里好冷,我下次可再也不想这些衣服出来了!”
我觉得自己好像松了口气。
“说实话,转学以后就再也没看到你,跑哪里去了?……头发也变长了那么多,你什么时候开始留的啊?”一路上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活泼。
“你呢?进了大学以后还有继续看耽美吗?”我笑着问,在临窗的位置上坐下。
暖气扑面而来,像化了身上的一层冰。
“当然、当然。”她头如倒蒜,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你知道吗?我们还建了个BL的俱乐部呢!我妹妹已经去申请网站了,真可惜,谁叫你走的那么快,要不然,凭我们的情分,你肯定是三大创始元老之一了。”
旁边有些男子为她的奇装异束拜倒的,好奇的看向这里。她也毫不介意,反而向我大谈特谈她们学校里有哪些帅哥,而我们旁边的这几个简直丑到了哪里哪里去。
“最近也在看漫画吗?”
“有啊!”她吸了一口高脚杯里的果汁,像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等等,我向你推荐一部漫画。”说着便从一旁的大皮包里抓出一本类似杂志的东西。
“嗯……最近新出的,我找找看……”
她快速的翻着。我在对面端详着她的表情变化。
看来,她的大学生活过的相当丰富多彩和单纯快乐。
没有沾上任何的泥泞,就像当初一样的纯洁……我一直以来的希冀,不也就是这样的简单和幸福吗?
“好!找到了!”她大力的将杂志摆到我面前,并用手指着,“就是这个。”
初冬?
我的心一动。
“是这个吗?”我问。
“嗯……”她也趴过来看了一下,又肯定的点了点头,“没错了。”
我将手放在那张《初冬》的海报上,抬头微笑,“为什么你会想介绍这部给我?”
“因为它的情节和画风都不错。”她的表情一本正经,“虽然不是耽美,我觉得仍是值得一看。”
“是吗?”
“别小看我的眼光,它以后一定会红起来的。嗯……那个画风虽然刚刚开始的时候看的有些不习惯,但你一定要耐心看下去……也不知道有什么魅力,反正到后面会觉得越来越觉得好看。”她说着,嘻嘻一笑,“我本人就是因为这部漫画才买这本杂志的,一期一期的掏腰包真是心疼死我了。但是看不到又会觉得心痒痒,那个作者是我目前所见连载速度最快的,这十几期都没缺过稿,而且我数了一下,也是所有连载中页数最多的,真是难得的勤奋耶!”
我不禁笑,“……好的。我一定会去看。”
就好像又回到从前,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曾经沧海,往事在我脑中越来越鲜明,却越来越觉得遥远,今日难得的一遇,我心中却全无兴奋的感觉。
淡淡的……也是复杂的……
无法说清的心情。
“小汐,发生了什么事?”她皱起眉看着我,“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变了?”
“变了吗?”一定吧?否则那些失去的东西又怎么无法再找回?我搅拌着杯中的咖啡,淡淡的问着,像问她,也像问自己。
以前的同学……大部分都进了报选的大学,开始过他们平凡却酸甜苦辣皆有,这世界几乎每个人都差不多的生活。
我抬头朝她炫然一笑,“没有吧?我很好啊。”
是的,我很幸福。
天上的雪花依然静静的飘洒着,仿佛千年不变。
告别后,时间缓缓的从手中流逝,我仰头,闭上眼睛站在人行街的中央,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
生命真的很脆弱,有时甚至随便一捏便能令它消失,人们可以探索它,挖掘它,但永远不能蔑视它,由始至终,必须怀着敬畏的心情。
因为……它给予人类的实在太多,历史的车轮慢慢向前推移着,由古至今,从现在到未来……以至于他们将自己当成了神。
当成了神的悲剧……一代一代的重演着。
曾经期盼像小鸟一样飞翔的梦想,张开翅膀……我所期望的那片蓝天……
一直憧憬的美丽愿望……
这由人类亲手制造的悲剧,我又该让谁来给我补偿?
是否它在出生前就真的已经确定好的命运?
仿佛人间只是神抛弃的地狱,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真正的光亮,生存其中的人绝望的乞求……却只能选择将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
我始终无法相信。
那样的宿命,那样的可笑,却那样的真实,让我始终无法问出口。
但即使怎样的哀叹也没有任何用处,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从被判定为“有罪”的那一刻起,我就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离我而去,悲欢离合,有聚有散……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背叛我,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完全的信任……
包括他,包括晓君……
他们终有一天也会离开我……
我不是早已经就知道了吗?
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自己的灵魂。
那些感触,被我所珍藏的。
虽然有时候会感到迷惘,但一直以来却都很清楚的。
我拥有的……其实也只有我心中的这幅画。
它等于我所有的生命。
用所有的感触和鲜血却描绘的,世界上唯一一幅,且只存在我的心中。
够了。
够了……
我已经很幸福了。
这样的孤独却不是寂寞。
不由的会心微笑,我知道现在的我终于明白了。深深凝望着这一片美丽的深蓝天空,我得到的已经很多。
我很满足。
那一天的白雪和一年前的一样美丽,精灵般的色彩,纯洁无暇,清澈仿佛童话中的水晶世界。那样神圣的美丽,也是自然和生命的伟大。我想我这一生都会记得。
……又去了一趟附属医院,我心中不知不觉已经开始牵挂那个生命。
虽然只是静静的沉睡着,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会睁开眼睛。
好奇的看它周围的世界。
我希望它不仅能看到漂浮的尘埃,也能看到天空中明澈的阳光。
不会因为那些尘埃的灰暗而蒙蔽了眼睛,我想告诉它,世界……必须用心去感受,才能发现别人无法感知的,而珍宝也在其中。
不要因为害怕尘埃而躲避了阳光。
贴着玻璃墙,肌肤能感觉到细微的温暖。
生命在静静流淌。
当我出来的时候,却看到红正站在外面一排排的架子中间,不时的取下瓶子观察,俨然专业医生。
有些意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消失了一天一夜,她没理由不怀疑。耳边响起他的嘱咐,“小心红。”
让我不由的警惕,“请问你怎么进来的?”
若没有那把钥匙,门卫根本不可能放她进来。更不可能有人领她过来,除非她非常的熟悉这里……
红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自然的回答,“我曾是这里的研究人员。”
“可是……”我记得这里有装闭路机。
“我有通行证。”
“……为什么来这里?”我凝眉的问。
“来看婴孩的情况。”她勾起一抹微笑,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它也许就是下一任的菲尔继承人。”
闻言,我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他不会放过你。”
“没有任何害处。”红耸耸肩,“只是单纯的探视。为什么你那么笃定?”
“你……”
“还是你进了菲尔之后受到了什么虐待?……菲尔会给它最好的东西,众人钦羡的地位、权力、财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快乐呢?”命运的残酷让我无法相信。“我只希望它快乐。”
“即使一生碌碌无为如蝼蚁也没有关系?……即使最后如一粒沙子般没留下任何意义就消失了也没有关系?”她的反问句句尖锐。
我却无法苟同她的观点。
有些人,我想我永远没办法理解,也没办法沟通。
“是长老会派你来的?”我直接跳过她的问题,问道。
“是沙斯卫家族的族长。”
“他们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沉默了片刻,又问。
我必须确认婴孩的安全。
“目前只有我和族长大人。”
族长就是大长老。红答道,“长老会中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我们必须保证继承人起码成年之前的安全。”
“那你现在呢?”如果是这样,更应该不留声息的来去,她却一反常态让我看到了她的动作。“想告诉我什么?”
“上次的血样检查显示,你只剩下四个月。”她告诉我,顺手将看完的瓶子放回了架子上。
“嗯。”足够了。
她见我的平静,反而有些惊讶的停手,接着了然的一笑,“也好,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他知道吗?”我问。
“不清楚。”
“那孩子会被遗传绝症吗?”
“若我告诉你,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你会不会亲手将它杀了?”红一边摆着瓶瓶罐罐,一边问着,眼神专注平静。她在架子间穿梭。
我靠在墙边,“不会。”
“难道你不担心?”
“因为它不是克隆人,不是人类亲手制造的罪恶。它是他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我微笑着回答,“它有选择出生或死去的权利。”
生命充满了不确定性。
人类却自认是神,亲手毁了自己的上帝。自认为看穿了它的神秘,可以创造出它的神圣,其实永远无法变成神……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最后终于制造出了畸形扭曲的生命,终其一生已经被注定成不幸的命运。
所谓失败的作品……只因为是伪神制造的。
“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母亲。”红停手回头道,顿了顿又转身继续检查的工作。
“因为……生命终究会开花。”
“……算了,这次是奉命来告诉你,你可以活下去。”红说道,“只是要接受一场变性手术,分次注射雄性激素。可能还要植入睾丸。”
“然后就可以了吗?”我淡淡的问。
“当然不行。”红转到背面的架子旁,看不见她的表情。“因为你不是天生的。为了预防万一,克隆胚胎是必须的。”
我只感到一阵恶心,“克隆胚胎?”
“不然你以为那些菲尔首领怎么活下去?”她莞尔一笑,“高层的人为了保持自己的青春或者美貌,经常提取胚胎基因用来移植成自己的皮肤,这在菲尔,也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
他们将生命当成了儿戏。
我觉得身体一阵冰冷。
红继续说道,“大家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内脏或者哪里出问题了,自然也就可以胚胎移植,不过比较麻烦。一般都是再造皮肤吧。”
难怪他会说这个世界不过只是个地狱而已!
比起这些一直在我身边伪装成友好和善,实际上残酷无情、从不感知他人痛苦的人来说,他已经算很君子了。
我突然有种想吐的冲动,但忍住了。
“你对红姬也是这么说的吗?”我冷冷的站在她身后,想看穿那样冷漠残酷的灵魂中到底还留有多少人性。“还是用良善的言语欺骗她,让她为你们罪恶的念头付出最宝贵的生命?”
我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人,不是憎恨,而是厌恶……我无法想象这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存在着。
我本以为我见过的黑暗和残酷已经够多了,却不知,这些在菲尔也只是小菜一碟。
他们让自己充当“神”的角色,玩弄着最神圣的生命。
“你相信他们的话?”红的脸色平静,就像在谈论天气,“我跟你说实话好了。……世界上根本没有红姬这个人。”
第四十七章
她的话在我耳边嗡嗡直响。
脑中炸开一般。我不由的走上前两步,“——你说什么?”
“看来这件事已经在你思想里根深蒂固了呢。”她轻描淡写的说,“但若想不受伤害,真正的做到泰山压顶前的面不变色和镇静,就不要相信任何人。说起来……这也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吧?”
我用森冷的目光望着她,“你也是。如果想让人相信,就必须拿出证据。”
难道何茹那些话都谎言?
还是我面前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撒谎者?
“你认为我在开你的玩笑?”她忽然的笑了,刚才的冰冷陡然消散。却无法减轻我心中的疑惑。
“目前为止。”我回答。
只是,她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触犯了我心中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认知。但远没有那次教父告诉我克隆人时的震惊大,它不仅推翻了我长久以来坚定不移的世界观、价值观,甚至对“人”的想法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不是师傅的及时提醒,我想我恐怕我已经疯掉了,更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何茹告诉你的是她所认为的真实。所以,直到死也没有看清楚她周围的是一些什么人。”
“你告诉我这些话究竟有何用意?”
“可能因为你和何茹不同吧。你某些地方比何茹更让我觉得讨厌。所以,我想要告诉你真实后,看到你崩溃的表情。怎么样,敢不敢接下我的挑战?”
我在想,这个人一定是心理学学到精神出问题了。
“无妨。”正好我也想听听看她的谎话编的到底有多高明。
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后,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金汐芸了。
而且听她的语气,她似乎和何茹非常熟稔,如果是这样……她们又是什么关系?
何茹的事情上我还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疑团。
只是与那些事有关的人不是死的死,就是自己也搞不清楚,只知道一点点情况还不如完全不知道。真正知道当年内幕的恐怕只有那四个人,只有何茹留下了一些不明不白的信息,埃杰罗的片断教父恐怕也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种女吗?”
“什么?”我被她的问话搞糊涂了。
“在古代,有一种女人专门为别人生孩子。”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像在讲一个毫不关己的故事,“有一些没有继承人却富有的人家,就会出钱让人帮他们生孩子。那里,女人完全被当成了生育的工具,没有任何地位,甚至连看自己孩子一眼的权利都没有。她们的命运一出生就被决定了。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就像随便的礼品被那些人家抱走了。然后她们的梦想和幸福就会破碎,有些无法忍受的会选择自杀,剩下的继续麻木冷漠的活着。这些女人,被人们称为种女。”
我不由凝眉。听她慢慢的讲下去,“你口中所谓的红姬也是如此,只是她一开始就有了承受这一切的准备。说的难听点,她其实也不过是生产菲尔继承人的工具。”
“为什么……你会知道如此的清楚?”心中的阴影慢慢的扩大,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接着,她混入了联邦调查局。为了帮那个男人,她成为了影子卧底。”
“你说的意思……红姬是菲尔的人?”我的脑袋一片混乱,“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你反过来想就对了。”她的神情仍是很淡漠,“她其实原本就是菲尔的人,背负着使命换掉身份潜入调查局整整十年,暗中为菲尔做了无数手脚。且最后成为了菲尔的种女。”
一切再次被推翻了。
什么红姬被埃杰罗害死了……什么代替了何茹承受了一切——
难道真的只是一出闹剧?
不——不对!
太多令人怀疑的地方了!我决不能中了她的圈套!
那些自相矛盾的地方——“可是你之前明明说过,红姬并不存在。”我再也不是以前人家三言两语就会相信的女孩了,“那么,你口中的种女又是谁?”
“当然是她编造的身份。每个进入菲尔的人都有一个代号,意味着抛弃了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戴着另一个面具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我怀疑的走近她,抓住她拿着瓶子的手腕,“如果你能对这一切如此清楚,我将不得不重新审视你的身份。除了在埃杰罗身边极为亲信的人,我不知道还有谁会对这一切了解的如此清楚。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你在撒谎,并且试图令我相信。如果这样……我也不得不怀疑你的真实身份,以及告诉我这一切的用意——你到底是谁?”
没错了。为什么她能在遥的身边如此之久,并且可以直接听命于长老会,对我实行监视,……而他却在提醒我,要小心这个人——
表面上恭恭敬敬、相安无事,实际彼此都在忌惮,毫不信任……
我现在终于猜到了原因。
她必定曾经担任过埃杰罗的私人医师,才会对菲尔高层的黑暗如此清楚。而同时,她也是埃杰罗安排在他身边的钉子——
那么,她到底多少岁了?
四十?五十?
如果她也是埃杰罗身边的人……
可是她看起来并不——
不对!
一个个结论被推翻,我不由咬牙,发现自己已经被搞糊涂了。
“好问题。”她说着,抽出自己的手轻轻往脸上一拉,“你再看看我是谁?”
一张似乎混有非裔血统的丰润精致的鹅蛋脸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不由失声道,“——何茹!”
她的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透明皮膜,那种东西,我曾经见晓君用过。
人面皮,易容术。
大而深黑的眼中透着温暖的笑意,仿佛从录像里走下的人,令我怔在当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是……
触到的冰冷立刻让我清醒了过来。
手不知何时碰到了架子。
我盯着眼前的女子,脑海飞快的运转着。
不可能,何茹已经死了。听说当时是爸爸亲自去验的尸,如果是不确定的事情,爸爸不会那么告诉我。并且……这件事离当时那么多年,她的容貌不可能一点改变都没有。
我决定相信爸爸。
但有着如此精湛的易容术的人,就算找遍全世界也没有几个。忽然间,我想起另一个人来,沉下脸望着她,“你是红姬。”
她笑了,是说不出含义的冰冷。同时,她伸手再次拉下了一张面皮,出现了另一张脸,是我从未见过,却清秀至极的脸孔,像盛开的铃兰。
只是……红姬不可能这样年轻!
但她若不是红姬,那她又是谁?
谁又能如此的对红姬的事了若指掌?
“我说过的,红姬只是一个假名,席红也是。能够留有资料的,只有红。”她晃着手中的瓶子,神情淡漠,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玻璃内的东西。“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什么——”我打断她的话,神情悚然,“这么说,你就是生我的人?但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你的真名呢?”
“我忘记了。”她嫣然一笑,竟然美丽纯洁的让人无法移开眼睛。“说起来,都已经有六十多年了吧?”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用这样的样貌装个死,就足以让他们自相残杀了。当一个影子卧底真的很不错,因为就算死了也会当作没有这个人存在,非常的方便……我真的很讨厌何茹,什么为了我……根本是为了她自己!装出一脸痛苦的样子,让他不得不在意她,就算知道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好,也能至少是个举足轻重的分量,于是死死抓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整个菲尔都快被她搞惨了。所以,我杀了她。”最后一句她的语气很轻,像无关紧要。
可是……师傅不是说过,红姬和何茹的感情就像我和晓君一样?难道这也是她演出来的吗?
“像你这样的人,埃杰罗怎么会把你安排在身边?”
“没什么……诈死也是他安排的。我只是奉命行事,其实一开始,我就是他的私人医师,可以说,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人。”她的微笑云淡风清。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最后教唆他杀了自己的父母?”我冷冷的反问。
“那当然了。小埃必须及早掌握菲尔所有的权力,唯有让那两个冒牌货下台。”
她将瓶子举到我的眼前,轻轻晃动,里面的悬浊液晶莹非常,像蕴含着水晶宝石。“看清楚了,这里面就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胚胎细胞营养液。它可以让人保持青春不老,增加新陈代谢,以来延长寿命。不仅仅是菲尔、AJ……世界上几乎所有有权有势的人都寻求着这种东西。它是由成熟后的受精卵中提取,基因解码后的精良分子。”
我记得很清楚,高中时老师跟我们讲过,一个成熟的受精卵就是一个生命,所以在英国,为了克隆肝脏而故意造出胚胎的事情是犯法的。
但是在这里……她却能一派轻松的跟我谈着。
珍贵的生命被蔑视,被轻而易举的踩在脚下践踏着。
我觉得很恶心。
“历代的菲尔真正继承人,几乎都是第一代的克隆人。只有那仅有的两个双性人是自然产下。也是因为如此,才能将菲尔传承而下,虽然它们的时间都不长,甚至可以说,从觉醒到结束也不过一个春秋的时间。但它们的确是奇妙的天才,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创造别人十年的财富。……你现在知道了吧!为什么你是美院出身,对金融一窍不通,而整个菲尔都对你俯首帖耳。”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因为他们相信的是你脑中另一个人的记忆,说到底,和颜悦色的缘故也不过想要能够在春蝉吐丝时尽情的利用你这台机器。”她故意叹了口气,笑的嘲讽,“人类真的是自私自利又很愚蠢的生物。克隆人也不是一个就行,想要活下去,只能不断的制造,利用完它们的血后再抛弃,生孩子其实一点也不痛苦,只要十分钟,打个粗俗的比方,就像上了趟厕所。只是出来的东西不同罢了,一个是污秽的排泄物,另一个是能为菲尔带来巨大财富的一团肉。也是因为有了这个功能,菲尔才会让我存活至今,并尽可能的令我满足。说来也奇怪,也只有我拥有能够让它们觉醒的力量,只有经过我的手处理的东西才能让它们以最快的速度觉醒。”
“因为就算是克隆人,也无法忘记待在母亲腹中的温暖感受。他们将你当成了真正的母亲,就算你只是为了利用,就算分隔两地再远,只要是你的手触碰过的,他们也会觉得隐隐熟悉的温馨。”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只有红递给我的文件会令我出现幻觉。现在站在我的面前的这一个,真的是生我的人吗?我无法相信。而且,她用“它们”来称呼那些从她腹中出生的克隆人,明显不将之以人对待。尽管一直被当成人类的我早就知道,人类向来喜欢高人一等,克隆人在他们眼中只是为之服务的机器,地位低下的生物。但这样的称呼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谁生的根本不重要吧?你只是你,我只是我,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红笑着说冷酷无情的话语。“唯一遗憾的是,一直以来都无法克隆出完美的与第一代一模一样。所以,我才改用了埃杰罗大人的基因。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我甚至请来了可以使生物快速增长的超能力者,拼凑细胞的方法也失败了,只是一堆细胞而已。一具又一具无法睁开眼睛的肉体,没有任何的灵魂,并且过几天就死了。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回到原来的方法,采用成熟受精卵克隆DNA,或许因为没有办法像人体中那样自动排除弱体,选择最强的最完美的那一颗。一直以来的克隆人尽管可以觉醒,生命却相当短暂。我们想了无数办法解决,却找不到任何的差错,也没办法突破。”
我直直的视着她的眼睛,“因为你们不是神。”
“那么神到底在哪里?”她质问着,咄咄逼人,“在所有人类都陷入欲望的泥沼时,它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出来进行拯救?以色列也曾说过多少多少年后会有耶稣降临耶路撒冷,可是哪个人见到了?自称为神的如果没有一点责任感,那人类为什么还需要编造一个神来蒙骗自己?”
“因为那并不是神的责任。不要将自己的不幸推到别人身上。”我说,拊着自己的胸口,“人类被欲望蒙蔽了心眼,即使神在一旁大声的呼唤也无法听见。”
“你是有神论者?”
“不,我相信无神论。”我回答,“但世界上仍有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那些奇妙的将所有因素融合,组成我们个性的东西并影响一生命运的力量,我称之为‘神’。”
她笑起来,我才发现她的笑容看来纯净,却多了一些悲辛的沧桑。“无数人类耗尽一生也没能解答宇宙到底是谁创造的,为什么会有地心引力……在很早的时候,在地心说被打破至今,我终于明白,冥冥中一定有个神,只是地球并不是什么中心,也不过一粒尘埃……更或许,人类也只是神的小白鼠,那双眼睛在宇宙之外的地方注视着被我们称之为‘地球’的实验室,嘲笑着人类愚蠢的行为。如同小白鼠毫无察觉自己可悲的命运,人类也不过是地球的癌症,终有一天会毁了地球,就像癌病毒杀死了自己的宿主的那一天,他们在生存的同时也慢慢的自我毁灭!那么,我们到底为什么活着?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张开双臂慢慢退后,像在嘲笑眼前的整个世界,“你也一样。”
我惊愕的回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无数的玻璃瓶子包围。
一排排的架子就像没有尽头般的,蔓延开去,水晶般的色彩朝我的视网膜汹涌而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违背了自然生产规律的试管婴儿。你跟我们又有什么不同?”
我沉默的望向那扇门。
“如你所见,AJ藏有整个人类六十分之一的基因资料。现在这些,就是其中的千分之一不到的样品——基因胚胎。……如果再不进行克隆,你就会死去,失去你现在的所有意识。这样,你也愿意吗?”她冷笑着,声音听来有种隐隐的压迫。
“我很舍不得,因为还有太多想做的事情了。”我凝视着那扇门,仿佛可以望见婴儿在里面沉睡的情形,“一直以来,我很感激爸爸。是他将我教育成为了这样的人……即使没有了妈妈,它也会有个好爸爸。我相信,它终有一天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梦想,快乐的飞翔。我只希望,它能够不卑不亢的活着,即使只是一株小草,也可以找到自己的意义。”
孩子……你听见了这样的话了吗?
我一直以来都不是什么好妈妈……也只能为你做这样的祝福……
但……够了吧?
我不由的微笑,感到连灵魂都变得温柔起来。
“你一定会后悔的。就像埃杰罗一样,曾经所有人都对他充满了希望。但他竟然愚蠢的割去了自己的卵巢,最后还为了那个男人,像个爬虫一般凄惨的死去。现在生存的机会摆在你的眼前,你竟然不要!”
“选择像埃杰罗一样,造下自己的克隆人,最后插满管子像个植物人的生存?”我微笑的对上她的眼睛,隐隐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么想要我活下来?如同废弃物一般将我用完扔掉不就好了?还是……因为我是埃杰罗的克隆人?你将我当成了另一个他。”
“呵呵……那个男人?”她抖动着肩膀开始哈哈大笑,“你说得没错……可能真的因为如此。我真的特别特别憎恨那个人——想要恶狠狠的报复的时候,他却撒手人寰,令我觉得心有不甘。他那样的骗了我,我到底算什么——一个生育的机器?”
“虽然有无数的谎言,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但让你爱上他的那极小部分必定是真实的。请务必相信这一点。”我收去了笑容,平静的望着她,“为什么埃杰罗要割去自己的卵巢,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你自己心里应该最清楚。”
她的眼神慢慢变得震惊,有些疯狂了。
“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她在心虚。
“也许吧。虽然无法决定开始和结束,但我可以选择如何使用自己剩下的生命能量。生命可以被打败,却不能被征服。”我转过身,走向出口,“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里。”
也许她的事情,那个人早已明知在心,只是一直不戳穿而已。
红的声音在身后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响起,“原本的四个月也是躺在床上接受治疗的情况下,何况你的身体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害,作为医生,我不得不很遗憾的告知,现在的你只有两个月。”
她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也将我一向困惑的谜团解开了。某些超越爱情的东西……我想我找到了。
所以,我对自己很满意,能拥有这样的性格和思想,是一种幸运。
“是吗?”我回头笑了笑,“谢谢。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让埃杰罗创下的悲剧,到此为止吧。
时间于我原本就很珍贵。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当我年老回首往事时,不希望因虚度年华而悔恨,碌碌无为而羞愧。只是这次……
我无法看到自己的未来。
每一秒、每一刹那的现在……对于我来说,也许就是全部的未来。
一双大手蒙上了我的眼睛,暖和的掌心触到眼睛、脸颊,带着温润的气息。
“猜猜我是谁。”
耳边传来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若有若无的热气。
熟悉的暧昧语气,听来仍是如此魅惑。
我笑了笑,放下笔,抚上那双手,“一个刚从台湾回来,连门都没敲就进来的无礼家伙。”
他在背后笑出声,“汐,你骂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大手同时放下,改圈住了我的脖子,“在干什么呢?”
“画画啊。”我自然而然的回答。
“也好,我想尽快把你从菲尔夺走。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自信弈弈的话语,听来竟有几分孩子气。
“好啊,那就明天吧。”我随口回答着,想起另一件事,不由有些担忧,“李熙的事已经被红知道了。”
而红姬当时为何要跟随何茹潜进菲尔,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大概就是方便监视她的行动。但这些我都无法告诉他。如果他还不知道,那我无疑是又切开一个伤口;若他早已知道,我便多此一举,更重新将伤疤揭开。这件事……就随风而散吧。
“是吗?你看到了,有什么感觉?”他笑着问,似乎对我的话反应不怎么大。
“我很高兴……等等,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
“没什么,我早就料到她会知道。说起来,菲尔继承人的决定权其实一直都在那女人的手上吧?就让菲尔去保护它好了。”他的语气听来漫不经心,“你还记得吧,你十八年来的平安无事都是在菲尔的保护下。放心吧,这么重要的人物,他们定然会让它的童年过的无忧无虑。我说了,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插入第三个人。就算是小孩也不行。”
最后一句霸道无比。
“真是个好父亲,连这一点都想好了。”但想到以后孩子的命运,我的语气不免有些讽刺。
“你不也是这么想吗?不然就算把整个菲尔拆了也不会善罢甘休吧?”他似乎早已心知肚明,仍旧坏坏的笑容反问。
“……我相信性格决定命运。”我淡淡的回答。
“这样淡名轻利的性格……恐怕只有你才拥有吧?……不过,比起这件事,还有更重要的——你刚才说了什么?”他说着,突然问道。
我奇怪的投去目光,“性格决定命运?”
“不是,李熙的前面——”
“画画?”
“再后面一句。”
哦……我总算想起来了。“‘……那就明天吧。’”
“原来你这么想我,”邪气非常代替了原来的淡然,“看来今晚得好好补偿才行。”
我及时用手掌挡住了他靠过来的薄唇,“我说的意思,你好像没听明白……”
说着不由笑起来,“我们明天结婚好了。”
反而对方瞪大了眼睛。
“是不是太仓促了?”我担心引起他的怀疑,忙改口,“那过两天吧。”
深沉锐利的黑瞳中,笑意越来越浓。
被湿滑的物体猝不及防舔了一下掌心,我不由“啊”一声叫了出来,忙缩回自己的手,涨红了脸,“你在干什么!”
“要干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勾起一抹邪肆,他拨开我的手,俯下身结结实实的吻了个够本,声音低沉中有些沙哑,透着浓浓的情欲,“就后天吧。否则,我没把握能否再克制自己。”
……
“晓君,你在生气吗?”
我有些担心的看着镜子里我身后的美丽女子,她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冷若冰霜的表情。
尽管如此,她的动作仍是小心加温柔,一点一点将我的碎发盘了上去。
“因为原本说好了你才是大嫂,我却自己抢走了?……真的很抱歉,马上就还给你。只要给我两个月的时间就好,没关系吧?”
头被毫不留情的敲了一下,“你在说什么傻话!”
我揉着肿痛的地方,有些委屈的看着她,“两个月都不行吗?”
美丽的脸孔有些扭曲,显示出不可小觑的怒气。“我很生气!我当然很生气!他这样对待你以后,你还要嫁给他——我问你,你是不是脑筋坏掉了?”
“‘希望有一天终于可以原谅过去,想到这里不禁热泪盈眶……’这是一句歌词哦,我现在做到了,你不为我高兴吗?”还将它唱了出来,我忍不住的笑,看着晓君很想抓狂又不得不拼命忍耐的表情,“真的,晓君,如果是你的话,我一定会放心。”
说着,我认真的望着她。
她的表情慢慢冷下来,似乎在思索我话中的含义。
旁边放着政一和绘子的贺卡,上面写着:愿君百合。落款处是绘子画的鬼脸。还有一句附言:好不容易锅盖齐全了,你一定要生很多的小鬼头,最好能爬到他头上的那一种——我期待着那一天的来临。
我想政一的表情一定很无奈。绘子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开朗,高傲的表情虽然已成为了习惯,但她比以前少了一种难以亲近的冷,和公寓旁的邻居都相处的很不错,有个特别爱种花的老大爷还送了颗松菊给她,秋末的时候在阳台上开的很盛。
正浮想联翩,又是一记爆炒栗子。
我吃痛的抱着脑袋,“你又怎么了?”
“我真想拆开你的脑袋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构造的!”她的表情不仅仅是怒气的扭曲了,还有一种不甘,抓着我的肩膀气道,“怎么别人的感情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一到了自己身上就浑然不知——我做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说过多少遍了!我只想扒了那个人的皮,剥了他的骨,放到油锅里去蒸煎煮炸!不仅因为他抢走了我的一切,更因为他抢走了你!你来我家的时候,我跟你说的那句话,你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的头好晕,“别……别摇了。”我当然记得很清楚,只是那时候我以为她因为丽雨姐的出现打击太大才移情别恋,难道一直都是我搞错了?
“汐,我生气是因为你要和他在一起,我居然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就算判定我出局,你也要给我起码的尊重吧?你这样对我到底算什么?”
晓君的质问让我觉得很惭愧。
“对不起……因为我一直很犹豫,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跟做好朋友的原因就是为了接近他……所以我好怕告诉你这个消息以后,你就再也不理我了。晓君……就算你是为了其他目的也好,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了朋友……真的,演戏也没有关系,只要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低着头说,心尖旋上淡淡的忧郁。
“你要怎么给我幸福?”她的声音听来很冰冷,“把你自己给我?”
我一惊,抬头却见到丽容上哭笑不得的表情。
“晓君……”
“我再也没见过比你更迟钝的人了。”她的微笑中带着一丝无奈,“为什么你明明那么聪明,却对自己的事情那么糊涂?……为了接近他才和你做朋友?我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你还不了解,那个人我避而远之还唯恐不及,我到底为了谁才那样对你……你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我们似乎一直以来……绕了好大一个圈。
“这么说……你其实是为了……”我震惊的望着她,原来事情刚好相反,理由应该倒过来才对。
“现在我已经很尽力的控制自己。你一定要幸福的笑着,不要露出一点犹豫的表情,让我有可趁之机。知道吗?”她在笑,却是郑重而认真的神情。
我重重的点头。
我当然知道,这样好的朋友我恐怕再也找不到了。她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为了我甚至付出自己的性命,我不是傻瓜……这样的心意,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我怎么还不会了解?
只是……真的抱歉了。
我敛去眼底一抹失落,重新坐回镜子前,展开笑颜。
“……(手机的铃声)”
“奇怪?我明明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咕哝着,晓君拿起耳机夹住,边对我道,“马上就好了。”
“没关系。让他多等一下也好。”我恶作剧的笑道。
“你好……”似乎听到了对方的声音,晓君原本笑着的神色陡变,“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急事了?可是听起来不像……好奇心作祟,我竖起了耳朵。
“……”好像还是国语。
可是她渐行渐远,似乎不太想让我听到其中的内容,走到了阳台外面。
对这种事,我一向不甚介意。耸了耸肩,瞅着镜子的自己,点点碎钻镶嵌在两边的黑发上,颇为刺眼。身上的白色婚纱柔软如雾,一看就知道价值不凡。
没想到我最终还是把自己嫁掉了。
而且对象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台湾那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算了,反正以后我只要专心画画就好,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从镜子里,我看到后面的门开了。
恍惚又回到了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那双黑瞳有一种绝美的冰冷,带着他一贯的邪异傲然,仿佛从黑潭深处流溢的寒光。只是现在那比原来更加挺拔修长的身形紧紧包裹着黑色的礼服,神色又是那么的漫不经心,衣装整洁、一丝不苟,带着一丝属于“魔”的气息。
我只是看着镜子里的影像,这样的俊美总是给人一种会被凌驾的危险。
他已经从身后抱住了我。
“孟晓君呢?”
是我习惯的冷肆,就像平常一样的低沉声音,却藏溺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出去打电话了。”我拍拍那只大手,“快点出去吧。新郎是不能进来这里的。”
“还要多久?”他眉一凝,竟有些阴郁。看着这人的妄为我是没办法阻止了,因为他根本没在意过,只怕晓君回来两人又要对峙一番。
“这点耐性都没有吗?”我好笑的安抚,“晓君很快的。”
他挑眉,似乎根本不相信。
“你真的很美,汐。”那双凝视着我黑瞳渐渐幽深,声音也慢慢变的温柔,“我总是隐隐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大概因为太幸福了,所以甚至怀疑这只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我担心自己做了一个很美的梦,醒来却仍是一身冰冷。汐……你真的答应了吗?”
“放心。我不会后悔。”我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这是我清醒时候的第一次主动,也是唯一一次。“无论有多少黑暗,以后也是两个人牵手一起走了。说实话,也许应该担心的是我,等哪一天人老珠黄的时候才发现你原来有那么多情人,连秋后算账都不知该从何算起。”
他忽然的笑了,缓缓在我面前单膝跪下,高贵优雅的气质中掺杂着他独有的邪肆。
“从今往后,吾只忠于汐陛下一人。”
低沉冷傲的声音透出一丝戏谑,那双望着我的黑瞳里却是不容置辨的认真坚定。
心脏……就像被人直接用手紧紧捏在了怀里,从未有过。
“……我会等你。”
说完这句话,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后就起身出去了。
直到晓君推开阳台的门走进来,我才回神。
“怎么样?打完了?”
我忙问,晓君沉默了一阵走到我身后,拿起头纱又放下。
她似乎想说什么,又带着些厌恶或者可以称之“为难”的神色,犹豫已经在她的动作中表现出来。“……你知道指腹为婚吗?”她总算开口,却是一句问话。
“知道。”我一愣,不知与下文有何联系。
“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东西。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我父母的世交的儿子,居然说我和他是指腹为婚!”晓君越说语气越冷,加入了气愤的感情,“更变态的是,那家伙握有老妈给我的亲笔信,还说什么若是其中一方违约,就得付出十倍的代价。我早就看出来,那帮家伙没安好心!都是冲着云海和AJ的关系来的!”
原来如此,难怪这几天闷闷不乐。没想到还有晓君赶不走的人,我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很倒霉。”
“没错。”她一口应下,“就像牛皮糖一样,脸皮厚的简直可以拿去煲汤!”
好久没听过这么搞笑的比喻了。
我开始对那个所谓的“儿子”有些好奇了。但不管是谁,我都不会允许他伤害晓君。
“下次带来让我见见吧。这种人,我来帮你对付。”
“你来帮我?”晓君的神色有些古怪。“那个人,连三老都得礼让几分。”
“什么?”
“听过‘四季’没有?”
“是他们?”我隐隐抓到了一点头绪。同时,头纱也盖好了。“没关系,不是有暗夜吗?”
我笑着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他也等的够久了。”
说着,喉间一股腥甜猛地冲来。我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嘴。
“汐……”
我看到晓君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指间不断有鲜红的液体溢出,滴落在洁白的婚纱上,散开朵朵妖艳的血花。
小腹就像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我没想到这一刻居然来的那么快,并在这样的时刻发生,令我措手不及。
身躯摇摇晃晃,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
我扯开无力的笑,“……抱歉。”
又是一口鲜血呕出,再无法承载身体的重量,我倒在了晓君身前。
再醒来时,我躺在隔离加护病房内。
周围的一切都白的刺眼。我想,婚礼大概已经结束了。
晓君如水的秋眸像结了冰,平静无波的望着我。
“多久了?”
我知道再也无法隐瞒她。
“已经四个多月了。”
她的声音一沉,“也就说,从入秋时就开始了?”
我苦笑点头。
“他知道吗?你把我送来医院这件事。”
“我没有来得及说。”她说着,眼神更冷,“你居然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将所有人都骗过去了。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要是这一次没发现,你是不是准备死掉了以后才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晓君真的生气了。
“拜托你了。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我支撑的想要坐起来,觉得身体非常疲惫。
“为什么?”晓君的眼瞳变得很深。
“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就当帮我个忙,不要让他知道,菲尔……耽误了我太多的时间。你帮我出去,再藏起来。”事到如今,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她直视着我,“你很残忍。”
“抱歉……”
“这种话我不想再听。”
对不起……我只好在心底默默道。她的神色似乎是答应了。我打起精神笑问,“医生怎么说?”
“晚期血癌。”
果然是这样的回答。我早已料到。
心中不知是否有丝庆幸,我拔下针头,站到地上。“我们走吧。”
“你不要命了!”晓君的神色震惊,抓住我的手臂,“不接受治疗,你要去哪里?”
“没有用的。”我平静的望着她,微笑道,“剩下的时间,我不希望如埃杰罗一般在床上度过。”
她似乎渐渐明白了我的意思,震惊的神情变成了痛苦,“不……一定还有希望……只要你接受治疗……”
“苟延残喘而已。”我淡淡的打断她的话,“你应该比我清楚。躺在床上,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手上扎着针管能画画吗?
频繁的化疗剥夺了所有的体力后还能抬手拿的起画笔吗?
不,如果不能画画的话,我宁可死掉。
那样,我一天也无法忍受。
晓君慢慢抓紧我的手臂,一瞬不瞬的盯着我,仿佛想灼穿我的灵魂。
“画……比你的生命还重要?”
我笑了,她真的很了解我。
“那当然。”
同时,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秋眸中滚落。
没有任何预兆的凄艳。
如透明的珍珠,滑落在我的手上,打碎。
我睁大眼睛,却看到更多的眼泪不断的涌出那美丽的大眼睛。
我看到无法再忍耐的痛苦随之溢泄。
不由的笑开,伸手拂去,“你哭什么?我都没哭呢。”
却被对方抓住了我的手,她将头埋进了我的怀里。一股突来的冲力让我跌回了病床上。
温暖湿润的泪水透过衣料沾在了皮肤上,我听见一声声压抑的哭声。
可以感受到的,是她难以言喻的深深痛苦。
我不禁抱紧了晓君。“没事的,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很好吗?”
我轻声安慰着,带着微笑。
“……但我还是好难过——”晓君的声音哽咽着道,失去了平时的清越,泪水越流越多,“为什么你能这么从容——你这种人怎么会死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真希望这只是医生在开玩笑!我想杀了他们!”
“没什么。真的,别哭了……别哭了……”我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头发。
“啊啊啊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样的事实————老天怎么能这样对你————”
她却哭的更加厉害了。
肩膀剧烈的抖动着,那种无法名状的伤心传给了我。
“不要死……汐……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啊啊啊啊————”
她抓着我的衣服,紧紧的抓着,痛哭失声。
“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袖子快被扯破了,除了绝望一般的悲痛,还有愤恨。
“哭的应该是我吧。为什么反而是你呢?”我淡淡的笑着,拍着她的后背轻轻问道。
眼前只有如绸缎的黑色瀑布散落在我的手臂上,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哭得这样悲痛,记忆中,就像在代替我哭一般,她将掩埋心底所有无处可以发泄的痛苦一并在那一次汹涌了出来,耳边只听到悲痛欲绝的哭声,在小小的病房内徘徊。
而由始至终,我只是轻轻搂着她,微笑着轻声安慰。
“别哭了……”
第四十八章
We lost our dreams along the way
But I never thought you’d treat your soul to the fates
Never thought you’d leave me along
———《TEARS》
为了不被发现任何的踪迹,我从工作室搬了出来,转移到了一个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小阁楼,这件事,除了晓君,包括千山小姐在内,连漫画馆也不知道。助手们大都出去放假了,这次截稿期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井上带着一家人去了北海道滑雪,而伊藤则去了京都。留下来的只有碧,我们两个人挤在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空间里工作,更显得拥挤不堪。
碧却没有一句怨言。她似乎变成了我的漫迷,而连载也到了尾声。这次,我从早到晚就留在了阁楼里作画,所有的时间都被颜料塞满了。虽然足不出户,也没有电视报纸可看,但我知道绘子他们一定都很焦急的想要找我。但我相信,晓君一定会将这件事处理妥当。
每天除了画画,还是画画。
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
晓君如约将那个以“指腹为婚”为借口的男人带了来见我。
我们三人一起在楼下的餐厅吃午饭。
期间,我仔细而不着痕迹的观察他的言谈举止。
这些天,可能因为天天作画的缘故,我的观察力变得分外敏锐,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无法逃开我的视线。但更可能,这也是传承的能力之一,因为最近疼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且时间越来越长,有好几次我以为我会痛死,却再度醒了过来。碧在一旁总是吓的脸色苍白,无奈,我告诉她,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需要的是效率,而不是女人的恐慌。
最后我找到了唯一能够忘记疼痛的方法——画画。
心无旁贷的画,且将整个生命都忘记的画,唯有如此,才能忘记疼痛,延长作画的时间。事实上,这几年的每一天我都没有停止过画画。
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我早已将画画当成了自己的生命。
接着,脊梁骨开始剧烈的疼痛。
他的眼角有些下垂,鼻梁很挺,目光温和如春日的阳光,面容俊秀,棱角柔和。
甚至在晓君用隐含讽刺的微笑话语讽刺的时候,也没有见到那温润的黑耀石中闪过任何锐利的光芒。他似乎并不太介意,使得晓君的话如石子沉入了大海,是能够包容一切的胸怀。
不只如此,这个人对待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和温和的目光。
象是看破了世间一切的沧桑和深邃,反而显出晓君的尚在青涩和锋芒。
于是我下了个结论,这个人很深沉,却是不会伤害别人的平静。
他的年龄比晓君大,其如兄长的关爱和宽容。晓君也许也知道这一点,否则不会让人出现在我面前。
刚刚吃过止痛药,抗癌药物强烈的副作用让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脸色可能看起来有些颓然。晓君坐在对面一直很担心的望着我。
大概在陌生人面前的缘故,而且又是摸不清底细城府很深的那种。我们两个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反而让我觉得看对面那两个人谈话比较有趣。
水果端上来的时候,晓君接到电话出去了。她最近总是很忙,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时间。这下子,桌子旁只剩下了我跟那位程先生。
“她很在乎你。”男子忽然冒出了这句话。
“何以见得?”我淡淡的反问。
“她的视线从未离开你半刻,”他答道,仍是温和的笑容。“而你一直在观察我。怎么样,得出结论了吗?”
“……我只能说,现在的你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这个人不简单。一针见血的话语,他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波动。这一刻,我想到了面具。
“那李志遥呢?……前几天的报纸上,我见过你。他现在成为了被众人耻笑的对象。”那双眼瞳静无波澜,“感觉如何?”
我感到自己脸色苍白,“你是什么意思!”
“你还爱他吗?抑或……你爱的是晓君?”从他口中吐出晓君的名字,自然而然,仿佛天经地义。让我觉得淡淡的不悦。
“很抱歉。我现在没心情跟阁下谈论爱或不爱的无聊问题。”我站了起来,“如果程先生真心待她,就请给她幸福。而不是假面具。”
“一辈子的做梦,也许也是一种幸福。”他的脸上仍是微笑,仿佛有探测的触角。
以前的我会这么想,但现在的我不会。“与其当温室里的花朵,不如接受风雨的历炼;与其沉醉虚假的幸福,不如清醒的痛着。那样至少可以掌握人生的方向,而不是被动接受命运的摆布。”疼痛从脊梁骨开始攀上,像要抽掉我所有的神经一般的剧痛开始在全身游走。
“你对她并不只是朋友的重要。如果无法给予,就不要赐于任何的希冀。那样到最后,只会伤害对方更深。”
额际滑落一滴冷汗,我咬牙,“但我不会一开始就带着虚假的温柔面具去接近她,程先生,如果想让对方信任你,就必须先摘下面具。因为害怕受到伤害而不捧出自己的真心的人,一辈子也无法真正得到幸福。……请帮我,好好的照顾她。”
讲完,我踉踉跄跄的飞奔了出去,刺骨的寒风刮在了我脸上。没办法,这个人实在太危险了。我没想到他也会和菲尔有关系。正好撞上了晓君,她拉住我的手臂,“去哪里?”
“我想画画,快疯了。”我抓住她的手,“那个人要是仍旧温和的笑容,就离他越远越好!除非他能对你露出生气的表情,否则千万不要相信!”
“你在说什么?”她皱起了眉头。
“幸福来之不易……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苦笑着说完,我甩开了她的手臂朝阁楼的方向冲去。
发作的时候,我蜷在角落里不停的发抖。眼睛瞪的滚圆,瞪着我面前的每一幅画,不断想着下一笔该如何下手。这样,疼痛结束的时候,我才能节省自己的时间。我关上了门,不论晓君在外面怎么叫唤都无法起身。我知道她工作很忙,过一会儿就得走了。碧遵照我的吩咐,一心只顾眼前画,两耳不闻身外事。
并发症就是胃溃疡,还有手从指甲开始溃烂,只是发作的频率很少,疼的能让我从地上弹起来。
看着这次连晓君也无法保障了。我想到了另一个人,于是忍耐着疼痛过后,拨通了电话。“……红吗?”
我始终叫不出口“妈妈”这两个字,从我有意识开始,一直认定的母亲是何茹,而不是红姬。正如她所说的,“你是不是我生的,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的关系不冷不热,何况她又设计了那么多事情,原本母亲在我脑海中就淡薄的形象现在更加的淡薄了。
同时,关于爸爸的记忆我从未忘记过。
“思凡?”她的语气像平常一样的淡,似乎从未在意过我的存在。
“暗夜的操控权在你手上对不对?”我问。但是因为红一直以私人医师的身份辅佐首领,才能这样相安无事。
“你要说什么?”显然,她并没有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这样,第一步,我就占了上风。
“是否因为你的体质特殊,所以长老会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第二人选?”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否则红不可能在知道菲尔如此多机密后活到现在。
“你消失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红的语气虽然依旧很淡,却添加了几分冰冷凝重。
也表明我的猜测是对的。“菲尔的上位到现在一直空着吗?”
“怎么了?你想坐回去?”她带着笑意问。
“如果你还愿意为我效劳的话。”
“随时欢迎。”
第二步,成功了。到此为止,如果谈话没有中断,就表明接下去希望很大。
“你知道我的行踪?”
“阁下应该比我清楚孟晓君的能力。”
“如果有告密者,”我说,沉冷的声音,“请一定要告诉晓君。这是第一个要求。”
“……好吧。”她听来相当不情愿,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往下跳。
“第二个,帮我挡住他的视线。”离探测器能够探测目前位置的时间还有几分钟,我必须抓紧了。“否则,我不会告诉你我的位置。”
“第三个呢?”
红想要拖延时间,掌握主动。
“我不会再看任何的文件,处理任何的事务。也不要来找我,否则我一定会再次转移阵地。这样,你就彻底不知我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了。你应该比我清楚,克隆人临死前的能力会达到最高峰。”
“哦?你在威胁我。”红的声音很冷。
“没错。答应吗?至少你可以掌握我的行踪和目的,相信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麻烦。怎么样?”
“你完全可以以首领的身份威胁。”
“但那样就得接受你开的条件。”我相信红是遵守约定的人,否则我不会平安度过十八年。
“成交。”她懒洋洋的声音,“可以说了吧?”
“这两个月,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画画。”
她似乎被我的答案惊了一下,半晌没吭声。
还剩下一分多钟。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缓缓道,“我早该猜到你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任首领。”
“多谢夸奖。”我想这也是她告诉我一切真相的缘由。也许红也厌倦了勾心斗角的生活,想要就这个机会解脱。
“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
“……不是放弃。是另一种形式的实现。”
“那为何连他也一起拒见,你信不信你那位现在就在我旁边?”红笑着问。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
“无所谓了。”我淡淡的笑,“那么请帮我转告,汐的心没有变。”
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你找到了自己的意义吗,红?”时间还有三十秒,我慢慢放下话筒,“乔非……是为了你才付出自己的生命。他的心,你也不明白吗?”
我很狡猾,到最后也没告诉红我的位置。但我知道,她一定已经了解了。接下去的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依然疯狂的作画。颜料用的很快,我让碧帮我出去买。她的精神一直很好,和我比起来,是明显的盛开和迅速的衰败。
有时,我甚至怀疑,若是哪一天我停下来不再画,说不定就这么死了。
生命在我手中如漏沙一般,流失的很快。病情一天天的加重,到了第四个星期,我将那一天所有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的天昏地暗,到最后可以看见绿黄的胆汁,我就知道我的胃完蛋了。
手中的笔仿佛能够感应到我的思想,一笔接一笔的按在画布上,绚丽的色彩带着生命的流动。我似乎在慢慢接近我灵魂中的那幅画卷,画笔融合了我灵魂里所有的意识,自然而然的流淌。
我知道,我是在用那所谓真正继承人觉醒的力量来帮助自己,以往的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
脑海中的那幅画从未如此的清晰,不单单只是感觉了。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我的笔触到了我的心,照着那里面的画像完美的融合着,以完美自然的线条与色彩表现,我深信,在生命最后的那一刻,色感也会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唯有在画画的过程中,我才能忘记所有的一切。
也忘记了自己,沉浸在灵魂与生命碰撞的激情中。
用生命来绘画。
仿佛灵魂中的完美图卷已经映在了画布上,我深深的为它痴迷,夜以继日。
每个夜晚都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熬夜成了家常便饭。只有疲劳至极才能睡过去,然后又被剧痛唤醒。即使如此,我仍是希望时间能够再延长一些。
“是新的作品吗?”午饭的时候,碧这样问我。
冬天,口中呵出来的是白雾。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桌上凌乱的画稿,表情震撼。
“是的。”恐怕也是我最后想要表达的愿望了。
“名字呢?”
我放下手中的稀食,抚摸着已经干透的墨迹,指尖带着温柔。“……最后的欲望。”
“最后的欲望?”她的眼神有些迷惘。
尽我最后的力量燃烧。像凡高一样,用自己的生命来创造。这就是我的心愿,是一定能得到的幸福。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我微微一笑,平静的望向她。
“老师,你说吧。”碧的黑瞳坦然而纯净。
“如果我死了,请先藏起来。十年后再发表。”我轻轻地说道。
“为什么?”
“……你很快就会明白了。”我拍拍她的肩膀,站了起来。又是一阵恶心,由内至外的疼痛,最近我的胃连稀食也无法承载更多了。这样下去,恐怕得打点滴才能维持生命。大概没有人会一边打着点滴,一边拿着画笔蘸颜色。难道我要开这个先例吗?
想着,我不由苦笑。
习惯疼痛后,便当成了家常便饭。只是这一次传来痛感的部位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像往常一样,我并不太在意,选择忽略。“我可以拜托你吗?”
我询问着碧,也许我的脸色一向如此难看苍白,她似乎没有察觉。
坚定的点了点头,“老师,我答应你。”
这样,我就放心了。“开始画画吧。”说话的同时,一股热液冷不防从喉管里涌了出来,染红我胸前的一块的同时,撒上了许多红点。
原本就被染料不小心沾到的色彩斑驳的白衬衣,又增添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我无法止住想要呕吐的趋势,内脏就像被无情的机器搅拌着,翻腾着,疼痛瞬间汹涌而来,几乎吞噬了我的意识。
眼前有顷刻间一片昏黑。
饶是见过我忍受痛苦很多次的碧也被这种场面吓呆了,她开始尖叫,手足失措。我马上用手蒙住她的嘴,“别叫!会打扰到下面的邻居。”不断袭来的晕眩让我没有过多的力气说话,但这一句轻语像带着神奇的魔法,让她停止了失去理智的恐慌。
手上沾染的血红也脏了她白皙的脸颊,鲜红的液体顺着我的嘴角不断的滑落。
我想将它们吞咽下去,却又不断有一种力量重新翻滚上来。
我知道我现在的模样非常可怕,仿佛地狱里爬上来的死人,眼球被几乎无法忍耐的剧痛一点点的逼迫往外凸去。碧颤抖的想要爬起来,但她的双腿似乎被夺去了力气,虚软而无法站起,“我……我去找救护车。”
我拉住了她的手,痛苦支撑着自己,“……不过是内脏出血。不用大惊小怪。”
她象是快要哭出来了一般,手在不停的哆嗦,“那我打电话给孟小姐……好不好……老师,她一定有办法的。”说着,手已经碰到一旁的话筒。我及时的抓住话筒,扔到一边,冷冷的瞪着她说道,“别打扰晓君。她很忙。”
“可是……老师……”豆大的泪珠已经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滚落。
带着恐惧和焦急。
“你要是敢告诉任何人,我就杀了你。”我冷笑的直视那双已经惊慌的眼睛,声音残忍嗜血。我会说到做到——这就是我传达给她的信息。
说话的同时,没有办法的,血不停地往外涌,不一会儿,地上已经形成了一小摊的红色液体。
我轻轻将手覆上这个咬牙颤抖的女孩的眼睛,“没什么,就当它是红色颜料不小心洒了。”这么喃喃了几遍后,我松开了手,轻柔圈住她的肩膀,微笑着道,“扶我到床榻上吧。”
我比谁都清楚,我的内脏恐怕已经开始腐烂了。
真的是无可救药的病毒。
碧似乎怕会弄伤我,连力气都不敢用得太大。她的眼睛告诉她在担心,她在害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那样的软弱天真,我曾经也有过,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它们丢弃了。而且她没有我的孤僻,她开朗和热爱生活,日后一定会得到幸福。我不由的嘲笑,“你这样小心翼翼,恐怕还得我扶你吧。”
碧咬着下唇,半声不吭,泪水在她的眼眶里不停的打转。
她轻轻将我放在了床榻上,然后拼命用毛巾擦拭我嘴边的血,可是毛巾越来越红,内脏如刀割的疼痛却无法停下来。我忍耐着随时可能让我晕厥的痛苦,苍白着脸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一把抓住她手中的毛巾,“没用的。还是把它铺在我旁边,免得弄脏这张榻子。”
碧照做了,微微颤抖的双肩泄漏了她的不安。
看着她不断忙动的背影,我不由的笑了。“看到你……我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她停了下了动作。
“那个时候,我总是以为自己画的很好,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喜欢跟老师争论不休。……而我的绘画老师是个很严厉也很温柔的人,她会毫不留情的指出我的缺点,然后给我狠狠的打击。”我回忆着那段已经逝去的时光。晓君找到的那个老师,真的是个很棒的人,她的教学为我的后面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高二其实很充实也很辛苦,有时虽然也会觉得枯燥,但想到自己的梦想,又会打起精神。“我那时的作品啊……在她眼里,只有一句话——什么都不是。”
碧破涕为笑。“原来老师的画也曾经被人骂过。”
“当然。人都是一步步的走上来的,其实有时候结果并不重要。让人难以忘怀的,是那段艰辛的过程。能从那段经历中吸取经验并觉悟的人,才能真正的站起来。”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会心的笑,“那位严厉的导师说的话其实并不算太难听,因为我在班里的人缘不是太好,从同学那里,我还听过更夸张的。那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她们将我画的人物比喻为两陀屎,害我郁闷了好几天。”
碧似乎有些吃惊,“老师的人缘不好?一点都看不出来。”
“因为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所以个性有些别扭。不容易相处。”
“真的吗?”
“……但是我很庆幸,自己仍旧保有着当初的珍贵心愿。”若不是热爱着绘画的心,我恐怕已经崩溃,再也无法站起;若不是一心想要实现这个愿望,我也许已经自杀,漫画史上也不会出现“思凡”两个字。所以,我很感激它,灵魂的画卷。“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某些能够超越爱情、甚至生命、甚至自由的东西。碧,你能够明白我的心情吗?”
“老师……”她呆呆的望着我,眼神忽然的黯淡下来,同时泪珠成串落下,声音哽咽,“真的不行了吗……你的画…现在是那么的好……就算是千山小姐也没有办法超越……可是,为什么……老天会这样……这样的残忍……”
“上天是公平的。”我温柔的望着她,带着怜悯,血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翻涌。我起身拉开了窗帘,让冰冷却透明的冬日阳光照进来,“你看……街上的行人是那么的忙忙碌碌。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目标和生存的希望……虽然,只有两年的时间,但这两年我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让我感悟了世界的广阔……比起那些虚耗了一辈子光阴却一事无成,找不到任何意义的人来说,我已经很幸福了。起码,我有着自己生命的意义。”
也许……这就是上天让我的生命短暂的原因。
它让大多数的人类走过一条漫长的人生道路,却无法抓住生命的真谛;尽管短暂的生命让人痛惜,却比那些人幸运,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让我更加珍惜自己的时间,来完成我的心愿。
天已经很宽容了,因为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我的手中。这个世界上……能够理解并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到底有多少呢?
是否……大多数都是在听天由命?
任由命运的摆布,想要改变却下不了决心?
能够将自己的理想变成现实的人又有多少呢?无法拥有坚定的毅力和不畏惧一切困难的人,在半途中就低头给了现实的假象。
比起那些成天沉醉在幻想中却从不真正用勇气用努力去实现的人类,我这样拥有独立生命和思想的克隆人,也许才能真正感悟生命的良苦用心。
“老师,你不会死的。”碧定定的望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死的。”
那认真的脸庞,透着坚定的决心。说着这些话,她没有再掉下一滴眼泪,虽然还残留着泪迹。
我笑道,“那当然。”
一直坚持不懈的走到了这里,就算是最后一刻,我也不会放弃。
哥……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
到了第五个星期,那些抗癌药物的作用已经是微乎其微,吃了等于没吃,而且还特别贵,我干脆停止了服用。晚上,连睡觉都已经没有办法。碧把所有的镜子都藏了起来,我想我猜到了她的用意。因为偶然一次机会,我在凝霜的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用“人不人鬼不鬼”这句话来形容正好。
自那次后,晓君就再也没在我面前提到程先生,但从红那里,我已经知道了消息。那个人是真心对待晓君的,于是我劝她,“不要为了我而错失自己的幸福。”晓君却大发雷霆,恼火非常,将所有瓶瓶罐罐都砸在了地上。
“汐,这是你的心愿吗?即使让我不幸,也要我嫁给那个人?如果这真的是你的心愿,我就会答应。”她的眼神很冰冷、很绝望,抛下这句话就走了。
我再一次感到了心痛和无能为力。
当天晚上的发作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碧好几次冲动的想要拨晓君的电话,被我制止了。我也再没有在她面前提起。
整个手掌都烂光了,被包上了厚厚的纱布。每次握着画笔的时候,都会刺痒难当,每一次的落笔都在考验我的意志力,每一次的移动手都像被刀砍过一样的疼,难以形容的酸痛让我的手无法停止的颤抖。一次又一次,我咬牙挺了过去,然后口腔开始溃疡,嘴唇血肉模糊。
但我不能停止画画。
一旦停下来,我就会开始无可抑制的想念他,发疯般的思念也是一种煎熬。思想和身体都极度的疲惫,但我知道,一旦开始想念,我的意志就会崩溃,灵魂就会软弱。
坚持到了现在,我怎么能就这样认输。
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坚持着我。
那个灵魂的控制力也同时越来越强烈,像要企图征服我的意志般,幻觉不断的出现,头剧烈的疼痛。我不知道埃杰罗的前几任是不是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就好像灵魂与灵魂的决斗,一次次的撕扯着我的脑神经。
碧说,我不停的发烧,好几次看到我的眼睛都发直了,下一秒却又像没事一样起来继续画画。
没错,我不能停止。唯有将自己一头埋进画中,我才能和它对抗。
眼前的幻觉越来越强,陌生的景物不断的晃过我的脑海……
第三张油画了。
我尝试着融合漫画的理念,并加进自己的理解,深思熟虑后才敢下笔。如果不是这些折磨我的病痛,恐怕我都今天也无法将它们如此深刻且通透的理解。
画……应该是灵魂的画。
如果不是用生命去涂抹的色彩,就毫无意义。
唯有到了这种时候,我才能真正明白,那些用语言也无法描述的深奥精髓。
我已经无法分清哪些是那个灵魂的画面,哪些属于我的画卷。
它们似乎也融合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我被征服了,还是它已经被我同化。
那些不属于我的理念,慢慢的我在绘画的过程中,能够理解一些了。
画……应该是从心到手,再由手到笔。
很多人将它们反过来了。
它是灵魂的表现,所以……只有用整个生命去投入了。
不断这样的倾注心力,总有一天会达到心中的高峰。
那些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故事,最后的欲望……我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唯有交给后人去探讨了。
时间太短了,真的太短了……想要展现的东西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有时我望着天边的云彩会感到一阵无力,不知凡高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呢?
那笔下的向日葵和他心中真正的画卷到底还有多少差距?
我已经无从得知了。当尽了自己最后的努力,拼命的攀登时,才能体会的绝美。身体在慢慢的衰弱,意志却越来越清晰和坚定。
碧说过我画画时的眼神很疯狂却很平静,就像进了另一个世界。
她的形容很妙……非常像我回想起自己投入时的心情。那种感觉妙不可言,深静的能让人忘了整个世界的存在。
我画完了底稿,她贴网,她现在的画已经有些像我的画风了。等于让她再看了一遍故事,第一个审阅故事的人,我也没有任何时间可以停下来,好好询问她观赏后的心情如何了。晓君来的时候总是静悄悄的,似乎怕打扰我的作画。
所以,我几乎无法察觉。
这样的身体,被注入了一种新的能量。
我的生命,会从画中再生。
从高一开始的点点滴滴,我将它编成了另一个故事,取名为《最后的欲望》。
……请把彩虹的色彩借给仅有云烟的生命吧,即使无法成为恒星,也要当自己是晨曦……只有有了云烟的晨曦,才能在那一刹那释放万丈光芒……
这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老师,我出去买药了。”碧站了起来,对忍着痛的我道,“你这样是不行的。虽然没有用,但也要试一试。”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这段陪伴我的日子,她长大了,也成熟了。相信伊藤和井上见到的时候,一定会很吃惊这个女孩的变化。
“好。”我微笑,侧过头看她。
“你要坚持住哦!”她担忧的看了我一眼,终于锁上门,走了出去。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然后消失。
近来几天,只要有空闲的时间,碧就会不停的翻医学类的杂志,我知道她在找什么。这个善良的女孩子已经尽心了,其实……我遇见的很多人都对我很好,象是千山幽、姚山主编、伊藤兰、井上……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也在为自己的梦想奋斗和努力着。
我很感激爸爸,他给了我一个纯真美丽的童年;我很感激哥哥,让我体验了今生最真的爱恋;我很感激晓君,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千山小姐,以后也会一直的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吧?
她还有很长的人生,可以慢慢的体会。我望着冻僵般的天空,递上我至深的祝福。
小玲、政一、绘子……甚至野田夫妇、欧兰克、乔非、伊若……
就算设计了那么多事情,没有任何的母女亲情,我还是很感激红姬,至少她生下了我……让这个生命有了存在的权利,能够经历那么多的快乐。
这是上天的恩赐,够了……真的够了……
就算体内流的是克隆人的血液也好……
到了最后,我还是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感恩的心情。
已经完成了……还要说什么呢?
笔下的轮廓似乎在微笑,旁边是对话框。
洁白的纸张,倒映着阳光的金黄。盛装了如此的感激,收割了丰满的生命。
字迹开始有些模糊了,变得歪歪扭扭。
“……可以的话,请代替我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看着这个世界……”
那些我还不曾看到的……
我能够……拜托你吗?
这种单纯又复杂的心情……你能够感觉到吗?
作为一个承诺,也是一个约定,哥……你能发誓吗?
代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荷兰的风车悠悠的转着,缀满艳红、橙黄郁金香的绵延山坡,老人皱纹一层层的在微笑的脸上荡漾开,玻璃窗前如浸水中的壮美初日冉冉升起,幽深的院子里石榴树浓翠如油,清凉透心的小池水中墨点的鱼儿倏忽钻入假山的小缝……
人行道上的人们步履悠闲,表情似乎在享受着生活的美好……
灿烂的让人无法睁开眼的阳光,一洒万金,染的仿佛整个世界都那么纯净……
带了丝凉寒的清幽公园,古木参天,掠过的风似乎诉说千年前的深邃;远处的房屋和小山错落有致的点缀在绿意盎然的山坡上……
生命在每一寸每一缕的空气中流动着……滑过我的肌肤……缓缓沁入,洁净了整个灵魂……
蓝莹莹的天空消失了……我的前方慢慢的走来一个虚幻般的身影,那个面容我从未见过,非常的清秀,亮如子星的黑瞳带了丝熟悉的清冷。
我愣愣的唤出他的名字,伊若……
少年笑了,笑的很淡,却很真,没有一丝的伪装和冰冷。他朝我伸出了手。
我们走吧。
我恍如听见他的声音如此说道。
这就是你真正的容貌吗?
我好奇的问,握住了他伸来的手。没有意料中的冰冷,似乎还带了丝暖意。
是啊……
眸光含着笑,他轻轻的回答,深深地望着我。
所以……你不用再愧疚了……
我从未怪过你。
真的……
手心碰到了冰冷的纸张,传来了微微凹凸的光滑质感。
视线内的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
远远的,似乎传来了记忆中悠扬的歌声,又渐渐消失。
头枕在了小臂上,脸颊贴着手腕上的表,是冰凉的感觉。
周围真的很安静。
“嘀嗒、嘀嗒……”
时间仿佛一点一点的流逝着。
越发清晰。
“嘀嗒、嘀嗒、嘀嗒……”
是指针在一格一格的转动。
“嘀嗒、嘀嗒……”……
我听见了永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