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气不气,气坏了身子没人替。
金立勋喝着适时送上来的咖啡灭火。他自认脾气大、个性强,很讨厌认输的感觉,但是在面对客户时总能掩饰得很好,维持年轻企业家的风范。而女人只要不企图拐他进礼堂,能够好聚好散,他也绝对是个慷慨的好情人。
唯独碰上颜幼枣,真的是八字相克,常常听她一席话,就能轻而易举的挑起他最无风度的一面!
换个话题好了,免得血压上升。
「联考放榜了,确定考上第一志愿吗?」
「嗯。」颜幼枣爱理不理的搅着卡布奇诺。
「恭喜你,想要什么礼物?」他好风度的说。
「支票拿来。」
「等我们走出这家餐厅,一定给你。你几时看我赖过帐?」好歹他也是个翩翩美男子,就算不欣赏他也不需要讨厌他吧!「想要什么礼物?」
「你的心。」她突然眨眨眼。
太意外的答案令他一震,愕然扬眸,「什么我的心?」她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他了?而他的心此时居然不规则地律动起来。
「把你的心挖出来,你就不会再去伤其它女人的心了。」她冷冷补充。
可恶!他被骗了!
他笑了起来,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你何时改行当爱情专家?说我伤了那些女人的心?你何不一个一个去访问看看,她们真的受伤了吗?不想嫁给我的女人会觉得各取所需,彼此都得到一段时间的快乐,一心一意想嫁给我的女人,除了看上我这个人,更看重我的身家背景,还有我会努力赚钱给老婆花。
「如果真的爱我爱到非嫁不可,没有我就活不下去的话,也不会因为你出面搞破坏就打退堂鼓。是谁伤了谁的心还不知道呢!」
「真可怜。」
「谁要你可怜?」真气人。
「如果你期待身边出现一个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痴情女子,我只有为你默哀。」她看着他,目光若有所思。「我妈就是那种女人,你会喜欢吗?」
「我对女人没有期待,OK?」金立勋为之气结。不过问她一句想要什么礼物,她就是有办法搞得他火冒三丈,想吐血。「你天生欠缺女孩子的浪漫细胞,爱情观又如此扭曲,上了大学,就算男生有意追求你,你也不晓得如何谈恋爱吧!」
「我不想结婚。」
「你才十九岁当然不想,但你总想谈恋爱吧!」
「我这辈子不想结婚,对谈恋爱也没兴趣。不过,如果有一天碰到对眼的男人,他跟我也有类似的想法,我不排斥跟他上床。」
噗!一口咖啡喷出来,金立勋差点被咖啡噎死。
「你脏死了!」她一脸嫌恶。
「你闭嘴!」也不想想是谁害的!听听她说的,谈论跟男人上床像在谈论天气一样。「你是女孩子耶!不谈恋爱、不想结婚只想直接找男人上床,是谁教你的,啊?」他火般的目光燃烧着她。他气什么气啊?
「你教我的。」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言教不如身教,你很成功。」
「鬼扯!」他阴沉的面容有着肃杀的神情。「你是你,我是我,谁要你学我?我有游戏人间的本钱,你有吗?」
「我是女生,美丽就是我的本钱。」
「你……不自爱!」
「我只是阐述我的人生观,根本什么也没做,你居然敢骂我不自爱,小心我告你诽谤!」颜幼枣冷冷扫他一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无耻之徒!
他愕然望她。不错,他凭什么生气?拿什么身分去批判她?他到底怎么了?为何只是听到她「信口开河」就受不了?
不过,她可真敢说啊!敢说的人不见得敢做。
不懂吗?男人通常只做不说。
金立勋定定的注视着她,目光逐渐深沉,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在寻找一个跟你志同道合的男人吗?幼枣,不索爱、不结婚,纯粹互取所需,你不曾考虑过我吗?」他目光炯炯,忍不住质疑。
「你有什么好?」颜幼枣双手环胸。毕竟有些不自在。
「我不会是好丈夫,但我是个好情人。跟我在一起,我不会给你压力,而且,我避孕措施做得很完整,不会让你不小心怀孕。」
冷情如颜幼枣,听他说得赤裸裸,也不禁面颊发热。
一股异样的情潮融入空气之中,产生了一波波暧昧气息。
「如何?」金立勋微微勾唇,觉得这个主意棒呆了。
「也无不可,只是,你别忘了我们的合约中有加一条『但书』。」颜幼枣平抚心头的紊乱,一字一字的说:「在你我合作期限内,你若是色心大发对我『出手』,你将无条件给我一半财产。」
狗屎!契约中的确有这一条。
像是被戳中了死穴,他眼中浓浓的暧昧光芒瞬间消失。开什么玩笑!
幼枣的双瞳底掠过一抹诡谲。「等你确定自己付得出那么大的代价,随时欢迎你爬上我的床。」
天才!看他脸色大变,当初多加一条「但书」果然是正确的,非常有保障。
「聪明人不会为了一个无趣的女孩放弃半壁江山,毕竟后宫的美女川流不息,不差我一个。」颜幼枣仅仅挑了下届,换了是她她也不干。
「原来你对自己了解颇深,的确无趣至极,浪费上天赏你一张仙女面孔。」金立勋皮笑肉不笑地掀唇。「其实你若肯放低身段,施舍男人一个笑容,裙下忠臣肯定多不胜数。」
「我要一堆见了美色就晕头转向的没用男人干什么?」冷眼睨了他一眼。「咖啡喝完,可以走了吧!」
他悄叹一声。「走吧!」
出了餐厅,他如约给了她一张即期支票。「你现在要回家吗?我送你。」
「不,我跟同学有约。」
颜幼枣顺手招来一辆计程车,上车走了。
金立勋默记下车号,叹了口气。他们之间是怎么了?既分不开,又无法相处得如沐春风,这算什么孽缘啊?
他愈来愈摸不清自己在执着些什么,当初让大哥带她去美国不就一了百了,而他的嘴巴、他的心却不受控制地硬是将她留了下来。
他做啥自讨苦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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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山傍水,隐身于山崖的咖啡屋。这是只有在马祖才寻觅得到的桃花源,颜幼枣喝着现煮的曼巴咖啡,浑然忘了自己身在浊世。
一行人昨天还搭游艇出海赏鸥,亲眼看见贴着海面飞翔的燕鸥身影。
「幼枣,我一直想问又忘了问,你跟我们一起来马祖,金立勋他知道吗?」向火岚在咖啡香中清楚询问。
颜幼枣皱眉,微微晃了下头。「我记得出发前有发一封E-mail给他。」
「你事先没告诉他吗?」
「他很忙,不会在乎这种小事。」颜幼枣口吻冷硬。事实上,从那天在餐厅吃过饭后,她就没见过他,可见他又找到新目标,充实后宫去了。
向火岚不解的皱皱眉。「你们这样到底算是相爱还是相敬如宾?我以为他很爱你,所以在你父亲亡故后,急着跟你订婚,让你拥有新身分。那时候,我还乱感动一把的,超浪漫,可是现在,我可不确定。」
「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就好了,你烦恼什么?」职业机密,不得泄漏。
「当你是朋友,才替你烦恼耶!不知好歹。」
「你交了三个男朋友,我可没有烦恼过。」
「你承认自己没良心了吧!」
「我看你每次谈恋爱都很享受,替你烦恼岂不多馀?」
「算你会狡辩。」
颜幼枣低声喃念,「我只是太聪明了,事关男女情爱,这样私密的事情,任谁也无法论断是非啊!」
「你在念什么啊?,」向火岚拍了她一下,甜甜笑了。表面上看来,颜幼枣仍是一号表情到底,但偶尔,极少出现的偶尔,仍可发现到细微的改变,即使少到只有极亲近的人才发觉得到,但已有人味多了。
颜幼枣则是嫌她表情太多,热情太过,彷佛周遭的人全在她管辖范围内,累不累?然而,若不是这样的性情,也不会成为她的朋友却至今都没被冻僵。
「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外面吹风的那一对吧!」她眸光一转,顺指把向火岚的汪意力指过去。「你弟弟抗拒得了佩玄的锲而不舍吗?」
噗哧一笑,向火岚又好气又好笑。「不是冤家不聚首!原本博元一直在暗恋你,所以每次见了你就火力全开,针锋相对,我心知你对他没意思,也不好点破。谁晓得园游会那天……哦!对不起!」
「没关系,每年都有园游会,我早已释怀。」
「说的也是。博元来我们学校参观,他以为我们友爱社都在体育馆表演话剧,想找你,结果却看了佩玄演的后母角色,那么厉害的骂人功夫,博元简直大开眼界。结果他们当天就在后台唇枪舌剑起来,大有一较高下之势。」
「挺另类的邂逅模式。」颜幼枣也感到稀奇。
向火岚眨了眼,带点调皮和嘲弄。「你别看博元很敢讲,标准的毒舌派,其实内心非常闷骚,才不会主动说喜欢谁,对爱的认知也总是慢半拍。还好卜佩玄不在乎姊弟恋,又是标准的行动派,倒追男生也不在乎。搞到现在,两人依旧暧昧不明。」
「他们自己心里知道就好。」颜幼枣轻描淡写。
「依你看,他们会成为公开的恋人吗?」
「这样还不算公开吗?」
「我是说让双方父母都知道,公开交往。」
「哦,要我替你去问向博元或卜佩玄,还是一起问?」
耍白痴啊!「当我没说。」
「这样啊!不勉强。」颜幼枣静静喝完咖啡,一脸满足。「吹着徐徐的海风,咖啡显得更美味。爱情又何尝不是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之下,爱情才显得轰轰烈烈。等博元也考上大学,变得更成熟、更愿意付出的时候,两人若还是在一起,自然而然便算是公开的一对,你何必刻意去关心?」
向火岚听得傻了,敛下眸。「你觉得我太关心,反而给他们压力?」
「博元既然装闷骚,你又何必挑开来讲?就算心里很想接受姊弟恋,被你一讲,搞不好反而故意不接受。」
「为什么?」
「自视太一局,不想事事被你料到。」
向火岚颤了一下。「没错,博元是这种人。你很了解你的学生嘛!当了半年家教,果然不是当假的。」
「你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
「谢啦!从现在起,我纯看戏就好。」
「我早已这么做。」颜幼枣一脸平静。「风景秀丽,俊男美女演得精采,不看白不看。」
「喂!你不会也常常在看我的好戏吧?」向火岚很认真的怀疑。
「有吗?你曾经在我面前与男朋友真情演出吗?不太记得。」她抱歉的说。
装蒜!「颜幼枣,你这样不公平啦!我每任男朋友都介绍你认识,你的金立勋却从不带来给我了解一下,害我只在工商杂志上瞄过一篇他的报导,你这样算什么好朋友、好姊妹?」
你的金立勋?听来可苌刺耳。
「等你自毁容貌,我就介绍你们认识。」
「你在说什么啊?」
「你容貌娇艳、个性开朗、热情善良,远比我更容易吸引男人爱上你。所以除非你自毁容貌,否则我怎么可能冒险把未婚夫介绍给你?」
「喂,你当我是那种会抢人男朋友的恶女啊?太瞧不起人了吧!」
「错,我就是太瞧得起你,不敢低估你的魅力,才不做冒险的事。」谁晓得金立勋那只没品又滥情的猪,会不会染指她的朋友。
敢做她的朋友很稀罕,值得像保护濒临绝种动物一样的保护。
「哦!可怜的幼枣,你一定爱惨了金立勋!」向火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
不要逼她吐好吗?颜幼枣忙喝一口水压惊。
向火岚的眼睛闪闪发光。「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挑动你的心,激起你的热情?你可是冰雕娃娃颜幼枣耶!这个金立勋肯定了不起,像一团熊熊的热火融化你冰冷的心……」
「停!听不下去了。我跟他之间没有那种东西存在,只是单纯的遵从父母生前的提议,藉由我跟他结婚使两家合成一家。」反正是早已商议好的谎言,说起来很溜很顺。
「不是因为爱情?」向火岚花容失色。
「我说过,我不要爱情。」
「你也说过你不想结婚。」
「我只是订婚而已,0K?」
向火岚扬起眉,哀怨地睨她一眼。「你怎么忍心使我的幻想破灭?」
「所谓幻想,就是不切实际的妄想。我早跟你说过他很花心,即使到现在也一样,有何值得你幻想之处?」
「你知道他花心还跟他订婚?」
「有钱的男人,有几个不花心?只要不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就好。」
「你直一是个怪胎!」向火岚幽幽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不管你的外表如何冷淡寡情,内心深处一样有身为女人的渴望:得到一份真正属于你的爱!」
是这样吗?
颜幼枣的脑子一片茫茫然。
***
一进家门,行李袋都还没放下,就听到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声:「颜、幼、枣!」
稀奇、稀奇,月亮都还没跑出来,金立勋居然舍得回家?
颜幼枣冷着一张脸,自顾自的走回房间。她一样住那间小客房,简单清爽。
她的不予理会,使他像斗牛一样冲进她房里,怒吼道:「颜幼枣,你五天不回家,连手机都不带,害我找不到人,现在你又是什么态度?」
颜幼枣一个深呼吸,转身跟他怒目而视。「金立勋,你被女人抛弃是你的事,不要把气出在我身上。」
「你用哪一只眼睛看到我被女人抛弃?」俊脸愤怒,气得头顶快冒出烟来。
「不是被女人抛弃,你会这么早回家,还一脸找麻烦的表情?」
金立勋气得发昏,早知道这冰娃一点都不可爱,一开口就会令人火冒三丈,再跟她龙争虎斗下去,他说不定会短命!
可恨哪!这怪女生……为什么要这样特立独行,跟其它女人大不相同?
「我没有被女人抛弃,也不可能被女人抛弃!」他火气旺盛的申明。
「那你到底在气什么?」她好心的关怀一下。
天啊!他在气什么?
他闭上眼,忍耐的在心里默数一、二、三……但终于还是暴吼出来:「你五天没有跟我联络,我担心你!我担心你,你就是没有想过我会担心你吗?」
「没有。」
他要脑充血了!
「对不起,我没有想那么多。」颜幼枣瞥他一眼,有点不自在。这个傲慢自大的男人会关心她,她真的受宠若惊。
金立勋呼吸一窒,看到她放软了一局姿态,竟让他感到有种奇妙的情感在心中激荡。
「我看到你留的E-mail,只说要跟朋友去马祖,打你的手机不通,回家才知道你没有把手机带出去,你存心让我无法跟你联络吗?」害他无心办公,连跟女人上床都提不起劲,不过这当然不能让她知道。
「我以为马祖外岛收不到讯号。」
「你也可以打长途电话向我报平安啊!」
「我跟朋友出去旅行好几次,从来没这么麻烦,你也没说什么。」
「那是因为你事前有向我报备,我可以帮你考量安全与否。」他阴郁的问:「这次你连提都没提,是不是跟男生出去怕我知道?」
「没见到你怎么跟你提?」她反问。
他想了一下。「哦,前阵子我忙着跟几家厂商签订新合约,干脆睡在办公室的套房。可是我手机没关,你还是可以跟我讲。一起去的都是女同学?」
「也有男的,同学的弟弟。」她不知道她干嘛跟他解释清楚,不过,她绝不肯承认是因为她得知他没回家的原因纯粹只为了公事。
他突然心平气和起来,拉出椅子坐下。「幼枣,我们谈谈。」
颜幼枣无声的叹气。「明天好吗?我今天很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晚饭都还没吃,睡什么觉?」
「好吧!你要说什么?」看来他是认真的,她只好坐在床上打呵欠。
他一本正经的说:「我希望能改善我们之间相处的模式。」至少不要哪天真的被她气死了还不自知。
「如何改善法?」
「起码相处的像朋友,说话好好的说,不要剑拔弩张。」
「我一向都是好好说话,不会大吼大叫、情绪失控。」
他瞪眼。「就算没办法天天一起吃饭,至少一星期能共餐两三次。我们之间就是相处的太少,才一直无法改善紧张关系。」
「没课的时候,我几乎天天在家吃晚饭。」意思是不能配合的人是他,他忙着约会不同的女人,就不要自找麻烦、给彼此添乱。
金立勋的脸黑了一半,他有没有听错,问题全在他身上?「你让我很想掐住你的小脖子!」咬牙切齿。
「看吧,又生气了,即使我说的全是实话。」
「问题是没有一个女人会像你这样说话。你跟同学说话也是这样子吗?难怪你的朋友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向火岚没有被你吓跑。」
「知己好友,一个已足够。」颜幼枣依然面无表情。「我原谅你的人身攻击,因为我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不怕寂寞、喜欢独处。你可能需要很多的酒肉朋友、红粉知己,来填补你空虚的心灵。」
「你这还不算人身攻击?」他强忍着怒气没冲上去掐死她。
「每次我实话实说你就大动肝火,这样你还想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果然有沟通障碍!如同南极与北极。
金立勋挫败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你休息一下,待会儿一起吃饭。」
他放弃。要把冰娃改造成正常的女人,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因为即使他像个傻瓜一样瞪着电视看,也比面对她心平气和。
由于他很少在家里吃饭,因此负责煮菜的张妈特别露了一手宴客料理,干贝瓜排、茄汁明虾、脆皮鸡、一口蚵卷、炒什锦、海珍汤,甜点是菊花酥饼。
金立勋看了看,微皱眉。「另外弄一盘烫青菜给我。」他常常应酬,吃腻了精致料理,不过想到颜幼枣瘦巴巴的需要吃些好的,便不动声色。
张妈忙去张罗。
他去房间叫颜幼枣吃饭,却发现她连衣服也没换就直接睡着了,看来真的很累。
啧,这么难搞的怪女生,睡着了却像个天真的小女孩,一点攻击力也没有。唉!『睡美人』只能存在于童话中,一醒来就变身成女巫。
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轻轻的为她盖上凉被,走了出去。
晚上睡到半夜,他突然醒了过来,太多天没回家睡觉,反而会认床?
靠在床头抽了一根烟,想到「有个家人」就在楼下睡着,他突然有一种满足、幸福的感觉。想到这儿,他不禁失笑摇头。
交往过那么多女友,从没出现过要把其中一个变成「家人」的冲动。
颜幼枣是他的家人,很早以前就是了。
相反的,他算是颜幼枣的家人吗?她心里可曾认定自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即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奇特,但他从没想过要让颜幼枣脱离这个家。
是他太寂寞吗?总希望过尽千帆后,最终有个人在家等他。纵使颜幼枣等的从来不是他,但在心理上他却因此感到踏实多了。
偌大一个家,若没有家人住在里头,家何以成家?
望着烟头上那一点点火,他深深吁了口气。「怎么变成我在自作多情呢?成为一家人,真有那么难吗?」他苦笑摇头。
她那一颗连原子弹也无法摧毁的冷硬的心,是不会因他而融化吧?
或许她天性如此,并不是故意针对他,他又何必因此而感到难受与失意?
算了,睡不着干脆起来走走。到楼下,他很自然往颜幼枣的房间走。难道她打算空着肚子,一觉到天亮吗?
走到她房门前,灯光从门下泄出,电脑打字声不断传出来。
敲门两下没回应,他开门进去。
颜幼枣冷漠扫他一眼,「我忘了你在家,下次会记得锁门。」埋首键盘中。
金立勋翻了个白眼。「你放心,我对你没有企图。」
「真可惜,我以为你要说你终于想不开要给我一半财产,这样我就可以不必再辛苦工作了。」颜幼枣嘴巳说着,手可没闲着。
「你在工作?」他以为她半夜不睡觉在上网哈啦,正打算骂她。
「我现在没空跟你讲话。」
「你还要工作多久?」
「半小时到四十分钟。」
「我在客厅等你,你做完就出来。对了,你有没有吃饭?」
「我不饿。」下逐客令的意味很浓。
忍下一肚子好奇,金立勋尊重她的工作自由。
晚上那一桌好菜都还在冰箱里,他拿出来用微波炉一一加热。为自己倒了半杯酒,边啜饮边等。
三十五分钟后,颜幼枣一脸倦意的现身。
「过来吃饭。」他扬声招呼。
边吃边交谈,金立勋才知道颜幼枣一直在从事翻译的工作,一开始是断断续续,但直到近半年已成为出版社的固定译者,虽然年轻,但实力已受到肯定。
「我比较喜欢翻译推理小说,可是台湾的推理小说市场实在小,作品大都交给比较资深的译者,出版最大宗的还是爱情小说,工作也会比较固定,其实还算不错。」
真是跌破眼镜。
「你专门翻译爱得死去活来的罗曼史?」金立勋瞪直双眼。「你可是最不屑谈情说爱的颜幼枣,连一颗浪漫细胞都没有的颜幼枣。你行吗?」
「我只是翻译,又不是创作。」秀眉微微一蹙,颜幼枣沉声撇清。
「你自己不觉得很矛盾吗?」
「看到支票就不会了。」
多诚实的回答,害金立勋无法耻笑到底。也对啦!翻译推理小说的译者不会亲自去破解命案,没道理唾弃爱情的颜幼枣不能翻译罗曼史。
「那也不用半夜工作,对身体不好。」
颜幼枣不痛不痒的耸了下肩。
「哦,那算是临时稿件。这家出版社每月出一本推理杂志,除了少数几位台湾作家,一半以上是日本推理短文拿过来翻译,或少数一两篇欧美的推理杰作。我告诉过编辑可以试着让我翻译美国推理短文,这回刚好有位译者出国了,临时缺一篇极短篇,便找上了我。」
精采!精采!这个怪女孩永远令他感到意外,今天若不是刚好被他撞见,以她的蚌壳性子,是不会主动招认的。她不认为他需要知道吧!
「幼枣,你很缺钱吗?」他一年平均让她赚七十万,还包吃包住,她只需付自己的学费就好了。
「人尽其才,我英文底子好,可以靠翻译赚钱,没道理把钱往外推。」颜幼枣轻描淡写的说:「我们的『约』随时有可能因为你结婚而终止,我不能一辈子靠你的花心赚钱,还是有个正当职业比较好。」
她说的合情合理,但他听着却有点小揪心。
「在名义上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会供应你所需要的一切,即使将来解除婚约,我也会给你一些补偿。」
颜幼枣倔强的抬起下巴,「我已经得到我应得的,你并没有欠我什么,更无需补偿我什么。当然啦!我也考虑过作品公开后会不小心牵扯上你,所以我用笔名翻译。」
他在乎的不是这个好吗?
「什么笔名?」
「冰娃。」拜他所赐,当出版社问她需要用笔名吗?她脱口就是「冰娃」两个字。
他怔了一怔,蓦地豁然大笑。
第六章
动心了吗?
一袭银白色的手工订制小礼服,小露香肩,笔直的小腿下蹬着三寸高跟鞋,欺霜赛雪的洁净肌肤,媲美维纳斯雕像的修长身形,美丽而出尘的五官,嫣红的小嘴紧抿,是倨效也是冷情,顾盼之间毫不在乎的流露出她的寒漠本性。
想被冻伤吗?你可以再靠近一点。
金立勋望着她今晚的女伴,颜幼枣小姐,幽深的黑眸熠熠生光,尤其对上她那双清澄如水、清冷如冰的晶眸,更加摄人心魂。
「你很美,打扮起来更显得风华逼人。」他的眼光一向准确,有「未婚妻」如斯,其它女人能不自惭形秽?
「为什么突然要我陪你参加宴会?」
「以前你是高中生,住校舍的时间多。如今是大学生了,出来见见世面,对你也没坏处……」
「重点是,王家的人也会来。」颜幼枣代他把话接下去。她看到王若夜,还有几位与她有相似面孔的男男女女。
「聪明的女孩。」金立勋拍拍她勾在他手臂上的手。
「她没有完全死心?」
「双方合作生意,总会见个面、吃个饭,她看我的眼神跟以往一样,自信而大胆,一心想占有。」
棘手的case!
「回去退还你十万元。」她很重视职业道德。
「谁要你退钱?」他可不许她打退堂鼓。「我是要你表现得称职些,捍卫你的未婚夫,教王若夜完全不敢企图败部复活。」
「你真的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颜幼枣抬脸迎视他气恼的眼神,认真道:「既然你没有抱定独身主义,王若夜其实是很适合你的对象,你们出身相同阶层,有类似的价值观,她会是你的贤内助,在事业上帮你一把。以你的野心勃勃,没道理放弃她啊!」
「多谢你的鸡婆!」噙着冷笑的面容阴森冷肃,金立勋回敬一句,「与其跟她结婚,我情愿真的娶你好了。」
好冷喔!鸡皮疙瘩纷纷站立。
让她多活几年吧!嫁一个风流花心的老公,她肯定香消玉殒。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把你列为考虑结婚人选的第一名,你好歹也露出正常女人的正常表情。」他暗暗磨牙。
「何谓正常表情?」不耻下问。
「窃喜、娇羞、心头小鹿乱撞……」
「我当场吐出来,你会更有面子。人家会夸你勇猛厉害,让我未婚怀孕。」
「颜幼枣!」他气极。
「小心自露马脚,王若夜在向你抛媚眼了。笑一下!对我流露出深情款款的表情,表示没有我你也能活下去。」
「不公平,你也要那样看着我。」
「王小姐已认定我是拜金女,我怕我突然改行当痴情女,她的眼珠子会当场掉出来,吓坏了大家我会很罪过。」
「你可不可以闭上嘴巴?」他咬牙。「我深深以为,你最适合当哑巴美人。」
「谁理你,我要吃东西。」
「遵命,小姐。」他一定有被虐待狂才会想不开的把她带在身边,那就认了吧!带她去餐抬前填饱肚子,反正她的嘴巴只适合用来吃东西。
另一方,王若夜右手挽着异母三哥王俊仁的手走过来,今天她特地邀不爱应酬的王俊仁过来,心里是很有算计的,因为王俊仁的初恋女友是个冰霜美人,后因交通事故不幸身亡后,教王俊仁至今无法忘怀。
另外,她的左手挽着四哥王俊甫,社交界有名的女性杀手,长得俊俏讨喜,连最骄傲的女人都会迷上他。
呵呵呵,不管是王俊仁或王俊甫,都是王家出品的杰出俊男,背景非常雄厚,她就不信颜幼枣那个拜金女不转移目标,到时候,金立勋就是她的了。
「立勋,我们果然心有灵犀,又见面了。」王若夜娇羞妩媚地看了金立勋一眼,并把身边两位兄长介绍给他们,让大家互相认识。
「我是王俊仁。」和金立勋握一下手,王俊仁便把目光投向一身清冷气质的颜幼枣,心颤抖着,几乎被一股揉合了酸楚、悲痛、悔意的浪潮淹没了。
「我是王俊甫。」贵公子笑得桃花眼都眯了,面前这位美女真是个绝色。
金立勋很有气度的伸出手,强忍住胸头弥漫的怒火。多么小儿科的手法,他一眼就看穿王若夜欲施「美男计」。
一个在初恋女友死后,就疯狂迷恋上冷若冰霜型女子的男人,然而一旦被他追上了,展现出热情洋溢、柔情似水的一面,他就会突然逃之夭夭,仿佛梦醒了。因为身陷爱河的女孩不再高傲、故作冷漠,也就不像他的初恋女友了。有够畸形的恋爱观!
另一个则是来者不拒的花花公子,只要是年轻貌美的都好,出了名的不挑食,爱情观也是超变态的!
王家若不是有老大、老二顶着,迟早家道中落。
颜幼枣一点也没受到周遭诡异气氛的影响,一口接一口,文文雅雅的进食。参加宴会的漂亮女人几乎只吃少少的几口轻食,免得小腹微凸,破坏了贴身礼服所展现的动人曲线。
王若夜掩口轻笑,「实在看不出来颜小姐的食量颇大。」
颜幼枣冷眼以待,「我有口福,吃不胖,嫉妒死想吃又不敢吃的易胖女人。」
牙失嘴利的死丫头!
「立勋,陪我跳支舞好吗?」娇滴滴的声音这次朝金立勋攻击而来。
「请。」金立勋投给颜幼枣一个「小心」的眼神,带领王若夜进入舞池。
王俊甫立即展开攻势,「颜小姐,我请你跳舞。」他觉得女人的冷若冰霜根本是装来钓凯子的手法之一,只有笨三哥会上当。
颜幼枣慢吞吞的说:「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那我也可以陪你到院子里散散步、聊一聊,颜小姐,我对你可是惊为天人,非常渴望进一步认识你。」
骗人!他两眼充斥着的是欲而非情。
「王俊甫先生,以你的条件想交女朋友轻而易举,为何今天挑上我?难不成你的兴趣是夺人所爱,你觉得别人的未婚妻或老婆睡起来特别有成就感?」比起来,金立勋还算风流得有道德一点,从不做第三者。
一口香槟差点喷出来,王俊甫的脸都黑了,还要故作风度的假笑两声。
「窈窕淑女,君子好遂。还没结婚之前,谁都有权力重新选择的。」
「是吗?那你老实告诉我,你的个人财产有比立勋多吗?」
「啊?我的财产?」出身上流的少爷,不能了解有人会问别人如此隐私之事。
「没有吧?!那我何苦舍大鱼而就小鱼?」
「我可是王家的人!」跩得二五八万。
「我没兴趣!我有兴趣的是一旦我跟立勋结婚,马上可以获得一半的财产。只要你能白纸黑字立下契约,给我更多一倍的财富,我二话不说马上抛弃金立勋投入你的怀抱!」颜幼枣语气凉薄,单刀直入的说。
长眼睛没见过有人拜金得这么彻底又大言不惭的,王俊甫简直大开眼界。爱钱的女人他不是没碰过,但至少在上床以前都会ㄍーㄥ一下。
「看在你独具慧眼来本小姐面前卖弄你男性魅力的份上,我也做做好心人提醒你一下。你才二十几岁就双眼浮肿,黑眼圈也跑出来,恐怕是纵欲过度。你最好节制一下,免得英年早逝!有幸投胎到王家也不容易,还没享受够本就死翘翘,小心便宜了别人瓜分你那一份。」
冷静的语气,毒箭穿心般的辣言辣语,王俊甫实在招架无力,只好闪到一旁舔舐伤口去了。
颜幼枣好整以暇的耸耸肩,「不是对我惊为天人吗?这样就跑掉了,一点诚意也没有,花痴女人才会上钩。」
王俊仁在一旁也是震惊愕然的。若说颜幼枣的冰冷气质有点像他的初恋女友,但好象又有极大的差异,他的若雪是高贵的、寡言的,不会出言讽刺。他犹疑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颜幼枣看了他一眼,在心底不悦的冷哼:这王家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不用金立勋提醒,一向「冷眼看世情」的颜幼枣,很习惯的观察接近她的每一个人,不天真、不幻想,只想直直看进人心。
她不会拿王家的公子当白马王子看,幻想嫁入一豪门,她反而会直觉的怀疑他们接近她有何目的?她可不认为自己有颠倒众生的魅力。
「你有何指教,王俊仁先生?」一直杵在面前也太碍眼了,还挡住她爱吃的烤牛排,不及格!
「没、没、没什么。」王俊仁抚着自己的额头,「我必须再想想。」转身欲走,却反而被颜幼枣出言留住。
「你看起来是很正经的一个人,那这件事就拜托你好了,王俊仁先生。」
「什么事?」他就是无法拒绝那一张无表情的脸。
「你妹妹王若夜小姐一直在勾引我的未婚夫,前阵子还来警告我离开立勋,甚至想用钱打发我。我心想她一个千金小姐不怕没人追,为何一定要抢我的未婚夫?是不是她和王俊甫先生一样有特殊的癖好,抢来的男人比较有成就感?」
「不,不是,若夜是真的很喜欢金立勋。」
「这样啊!可惜立勋离不开我,你最好劝她死心,不要再使出一些小手段,让立勋感到很困扰,看在王家的面子上又不能与她撕破脸,很可怜的。」
「我会劝她,再见!」王俊仁也落荒而逃,因为忽然有点明白,若夜似乎在不着痕迹的利用他。
颜幼枣终于吃饱了。
跳了两支舞,终于脱身的金立勋回到她身边,微微扯动嘴角揶揄道:「如何?生平头一日被两位帅哥『双星拱月』地包围求爱,很不错吧?」
「是不错。」她冷哼。「若不是他们名下的个人资产都不如你,说不定我会卖『金主』求荣。」
「你的人格我放心。」他点点她的鼻尖。
她心跳一停,怔了一下。「王小姐没在看这边,你不用故作亲昵。」
金立勋微微一愣,「我没有故意要做给谁看!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很令人发火?」
「你也一样,自己和美女相拥共舞,把我丢给两只狼。」
「我知道他们吃不了你,而且我一直有在注意看。一个接一个落荒而逃不是吗?喂!你不会是吃醋我丢下你和别人跳舞?」他低笑一声,不承认心里有点小期待。
「哼!别欺负我不懂社交礼仪,通常第一支舞是该留给你带来的舞伴吧?」她瞪他一眼。「你说王若夜不放弃你,你自己也要负一半责任吧?」
金立勋凝视她,意味深远。「你怀疑我欲擒故纵?」
「我没怀疑。」颜幼枣马上撇清。「有偏执狂的女人没几个,不会刚好都被你碰上。女人其实比男人更容易看清现实、接受现实,不想人家纠缠你,你的态度就要够明确、够公事公办。」
他的心耸动了一下。是这样子吗?
「你的确够犀利,除了我,我看也没有其它的男人受得了你。」他没有老羞成怒,只是挑起浓眉,反唇相稽道:「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来倒追我,或者让我追求?」
「要给我一半的财产吗?」
「那要看你的本领。」金立勋开始有点期待了,「只要你能让我心甘情愿的套上结婚戒指,婚后财产一人一半。」
「结婚?」颜幼枣打个寒颤。「顶恶心的字眼。」
「没有一个女孩子会说结婚恶心。」
「你天生风流种,对女人没半分真心,结婚之后我要忍受你在外头搞七捻三,被猜疑、嫉妒、怨恨折磨得夜夜失眠、心灵扭曲,你就算给我全部的财产也补偿不了。结婚不恶心,但是跟你结婚会很痛心。」
金立勋的心居然有点痛,不是因为她对他这个金龟婿不屑一顾,而是颜幼枣的话语中所流露出来的切身之痛,那是她幼年所目睹的经验吗?
她漠视爱情、歧视婚姻,是童年的不堪记忆太深刻;而她装不来洒脱,也没有人为她做过心理辅导,告诉她父母的不幸婚姻只是个案,与颜幼枣的未来完全无关。就这样,她一个人独自摸索、独自成长,也形成自成一格的怪异思想。
真是该死啊他们!妈妈、舅舅、大哥、还有他,包括颜叔叔在内,竟没有一个人在她小时候发现她心底的伤疤,努力去抚平它。
而如今,还来得及吗?
头一回,他清楚的认知到自己的自负、骄傲所产生的自私心态,曾经怎样伤害一个小女孩的心。因为她习惯性的一号表情,使大人都忽略了她只是个娇弱稚嫩的小女孩,她也需要被拥抱,需要被疼爱。
过去他只想护卫他的妈妈,他不懂她,也不想去弄懂。
此时此刻,他突然心领神会,茅塞顿开。
因为终于动心了吗?
显然他的身体比他的心灵诚实多了,动作也快多了,想也不想便一把将她拥抱进怀里,在众目睽睽之下。
「可怜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你受苦了!」
颜幼枣脑中轰的一声,全部思想停止运作。
她一动也不动,没有想要挣开他的怀抱,是因为被耳里传来其它宾客的嗡嗡声吓到?或者只是被温暖的拥抱所产生的极度陌生幸福感吓到了?
*** ***
自从突发神经的拥抱之后——这是颜幼枣的形容词,金立勋就常常回家吃晚饭,也极少外宿,比较单纯的宴会也会邀她一道赴约。
晚饭后,颜幼枣习惯回房读书,或打开电脑工作,金立勋也不吵她,他自己也有一堆工作要忙。
表面上看来,两人依旧相安无事的井水不犯河水,除了一起吃饭的次数增加很多,但这又能代表什么?
只是颜幼枣无法欺骗自己,知道家里有个男人在,即使很少交谈,各自忙各自的事,但空气中流动的气息呵,多令她不安。
金立勋会开始问她学校里的功课、社团活动,有时还会问她工作的进度,表达关怀的方式很平淡,她也往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虽然说不上很融洽,但比起从前,总是多了些温馨的味道。
颜幼枣不明白他因何改变,只是也不觉得讨厌。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金立勋仍然没有故态复萌,还订了餐厅,带她出去吃生日大餐、送她生日礼物。
她眼中浮现浓浓的疑虑,「你这是怎么回事?」送她一对价值不菲的钻石耳环?这实在很诡异耶!
「一个生日礼物而已,值得大惊小怪吗?」
「这钻石是真的吗?」
「当然,我从来不买假货。」她的表情可不可以高兴一点?一副收到烫手山芋的样子,害他老大不爽的严正宣告,「不许说不要!女人本来就需要有几件能够登得上台面的钻饰或宝石,更何况你是我的未婚妻,送你一件生日礼物,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我不是今年才当你的未婚妻。」前后态度差太多了,她不怀疑才怪。
「知道了,明年会补足前两年的生日礼物。」
「我不是那个意思。」千头万绪教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纷乱。她没有被虐待狂,自然也喜欢被善待、被珍宠,只是,她一直以为这与自己无缘啊!
习惯一个人过日子,不去期待他人的怜惜,她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我明白,一定是我过去的表现太差劲,所以只要释出一点善意,你反而吓到了上金立勋露出一丝苦笑。「幼枣,你从没敞开心胸接受金家的人,至少从接受我开始。那一年最反对你留在金家生活的我,现在却要求你把『我家』当成『我们家』,你搞不好会怀疑我发疯了。
「然而,幼枣,早在大哥出国留学的那一年,我心里就已经把你当成一家人了。你是我的家人,幼枣,我从没质疑过这点!」一旦认清自己动心的对象,一切就没有退路了。
颜幼枣呆滞地沉浸于惊吓之中,就怕止不住狂奔的心脏跃出喉咙。
「不要怀疑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我没有哄骗你的理由是不是?」他气急败坏地攫住她的手腕,严肃地说:「我们父母去世的那一年,当大哥说要收养你、带你前往美国求学。那时,我直觉地反对,突然很受不了你离开这个家,想到以后有可能没机会再见到你,我恨不得马上将大哥打包送上飞机!
「只是,我还太年轻,不明白自己心底这股子占有的情绪算什么;我心还太野,很享受左右逢源的男性骄傲。就这样,我习惯了放任自己,更习惯了你的冷淡寡情,一年又一年的蒙蔽自己,不去看清事实。」
她咬唇,感觉自己好脆弱。「什么事实?」
「我不想放开你!」他放柔了语气,「我要你当我的未婚妻,帮我气走所有死缠不放的女人,其实这只是让你安心留在我身边的借口,给你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让你需要我。
「幼枣,我原也以为这样彼此互取所需就够了,因为我一直拒绝看清自己的心,我讨厌被束缚住,而你也始终对我存有心结,我想只要我们别互相叫骂,能相安无事就谢天谢地了,直到我们初次公开赴宴的那一晚——」
颜幼枣哀怨地睇着他,如果这是游戏……但这种游戏她玩不起啊!「我可以不要听吗?」怕听了,会真的逃不掉。
「不行。你既然唤醒我沉睡多年的真心,就不许你置之不理。」
她眨眨眼,一时间有些茫然。面前这个叫金立勋的某人,也懂得什么叫真心吗?
金立勋眼中闪过一丝霸道而充满柔情的光彩。「那一晚你在宴会中跟我说的那些话,使我忽然恍然大悟。你漠视爱情、你歧视婚姻,固然是父母亲不幸的婚姻所带给你的伤痕,然而今天的你会变成这样子,也是因为我们一家人没有帮忙抚平你的伤痕,反而在你的伤口上撒盐巴。
「尤其是我,我第一次认清自己少年时代的残忍,那时我不觉得有错,但现在我承认我错了。对不起!幼枣,对不起!原谅我的年轻气盛、自私霸道,但愿我省悟得还不晚,可以好好的补偿你、疼爱你,这是我的真心话。」
颜幼枣飘忽地笑了,如果那也算笑话的话。
「所以你突然间一反常态,时常留在家里陪我?我还以为你是厌腻了女人的纠缠,开始清心寡欲了。」
「说真的,是腻了。」金立勋感触万千的笑了。「我没有舅舅那么厉害,玩到四十岁才甘心收山,开始当好男人。不过,我可不打算清心寡欲过一辈子,总要有一个老婆来帮我暖床。你想应征吗?幼枣。」
他的话触动了她深埋心底的某块阴影。当人家老婆?才不要!
这的确是她根深柢固的想法,不是几句温柔的话语就可以改变的。
「我天生冷感,不适合结婚。」
「你怎么知道自己冷感?你有经验?」他盯着她,眼中突然充满了怒火。
「没有。」沙猪!她已恢复冷静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嘲弄。「我看到帅哥不会心跳加速,男女同学在我面前接吻我一样没感觉,只希望他们让开点,别挡住我的路。至少你说对了,我身上没有热情因子,更欠缺浪漫细胞。」
金立勋深吸口气,并不感到沮丧。想追颜幼枣的男人要有觉悟,她是女人中的极品、怪胎中的怪胎。想泡她?门都没有!想追她?要有长期抗战的勇气。
她不温柔、不天真、不撒娇、不依赖,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所以很难去动摇她的中心思想。
很难很难,不表示完全不可能,是吧?
颜幼枣的声音一贯清冷却柔和,「我接受你的歉意,小时候我的确讨厌死你了,但如今回头再看,你袒护自己的妈妈也是无可厚非,毕竟没有人喜欢外来者的侵入,以及可能产生的破坏力。
「事情都过去了,真的。可是,这不表示我从此会照着一般人的行为模式去结婚生子。谁规定男生女生一定要谈恋爱?不谈恋爱就不算正常人吗?我只想过我的生活,即使平淡无趣也好,但那是我的生活,我喜欢,我不想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我就是这个样子,这个死样子就是我。」
很好,非常坦白,坦白到让男人很没力。
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就拉倒。她才不要像妈妈一样为了男人而改变自己,等到男人变心了,却又找不回原来的自己。
「可是幼枣,你就是这个样子才吸引我啊!谁要你改变?」金立勋没有被吓跑,还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照你的步调展开追求行动,不会强迫你陪我一块儿轰轰烈烈,不会给你压力,你照旧过你的日子就好了。」
「这样也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太刻意的追求,我们就试试能不能在平淡中见真情,看我能不能在你冰清如雪的心上点亮火苗。」
「我怕很难,请你不要太期待。」颜幼枣淡漠地冷哼着,不教人察觉心湖涌上的一阵波涛。
「父母的不幸婚姻当然对我有影响,但不是绝对的,我长大后慢慢察觉到自己的冷情冷淡有一大半是天生的,所以妈妈生病的时候,我不会跟着她的情绪起舞,反而很冷静的安抚她,收拾她所造成的混乱,一样过着我的日子。」她冷静的说着,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金立勋动了一下,紧盯着她。「可怜的幼枣,颜叔叔一走了之,却把重度忧郁症的妈妈留给你。现今想来,颜叔叔也够狠心了。」
颜幼枣无可奈何的吁了口气,「爸爸也够可怜了,明明没有外遇,妈妈却成天疑神疑鬼,一会儿割腕、一会儿要跳楼,还把成罐的安眠药当糖吃……长年累月下来,难怪他受不了。
「我是女儿,我还可以躲回自己的房间喘口气,而他们是夫妻,关系太亲密了,连睡觉都逃不开精神轰炸,搞到最后爸爸终于外遇了,逃命似的去呼吸自由正常的空气。」
「你不恨颜叔叔?」
「小时候怨过他,但不是恨,我知道他只是自私的想活得像正常人而已。你怎能去责怪人类的求生本能呢?」
「你很了不起,幼枣,心肠也很好。」金立勋有几分动容,以全新的眼光看她,冷若冰霜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柔软的心。
她对忧郁症的妈妈不离不弃,对逃之夭夭的爸爸寄予同情,因为她太了解人性的弱点,所以她不期待有谁必须是完人,只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不逃避命运,也不与命运抗衡。
看起来像冰的女孩,其本质是水,用任何容器来盛装,水依然是水。
他油然兴起一股心疼的感觉。「幼枣,我想抱抱你,安慰你必须像个小大人一样提前长大。」他移动位置,疼怜地紧拥了她一下。
幸亏他订的是日式餐厅的个人包厢,任何惊世骇俗的言论或肢体语言,都不会荼毒别人的耳朵和视觉。
一会儿,他放开她。她冷沉的黑眸泛出迷蒙的水光。
「这是你第二次抱我,我居然不会恶心想吐。」事实上,他的大手好温暖,温暖得令她心底动摇,不知如何是好。
「这表示我们的关系大有改进,你心里不再排斥我,反而将我视同家人,家人之间互相拥抱当然很正常。继续努力,往情人之路迈进吧!」
他帮她把钻石耳环戴起来,简单的钻饰配什么衣服都亮眼。
四道眸光交接,好半晌,她主动逃开像似要吞噬了她的漆黑眼眸,有点慌。
他只是微微一笑,「饿了吧?我叫人上菜。」
气氛很和谐、餐点很好吃,不愧是合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很懂得享受。
颜幼枣敛了心慌的情绪,眯起眼。「幸好你很早就开始赚钱,否则你才二十五岁就这样花钱享受,很有败家子的架式。」
他双眉一抬,好整以暇地微笑。「听懂了啦!以后我会连你的份一起赚。」
「我又没要你那么做。」
「跟你结婚要献上一半财产,等于是财产共有,自然要连你的份一起努力,创造双倍的利润。」
她愤慨地睨他一眼。「你可以不要自讨苦吃。」当初加一条「但书」,只是提防他把魅力乱用在她身上,提醒他想动她,就要有献上一半财产的觉悟。毕竟若不是真的喜欢,动了真心,有哪个男人做得到?
金立勋动也不动,只是静静看她,那眼神,意味深刻。
「干嘛这样看我?」
「我思前想后,能让我心甘情愿献上一半财产的,除了你,想不出第二人。」
她呼吸一紧。「别开玩笑了,别忘了还有大哥。」
「大哥有一笔信托基金,足够他优渥地过一生。他没有什么理财观念,天生适合当学者,给他钜额的现金反而会害了他,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便同意照舅舅的意思分配财产。」金立勋独得「金鼎企业」的经营权,恭喜他要做牛做马过一生。
「你时常跟大哥联络吗?」
「偶尔。」电脑网路世界通。
「一直以来,你都比较喜欢大哥吧!」
「大哥没有你那么讨人厌。」颜幼枣实话实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更有所谓父母遗命,要你在我们两兄弟中选一个托付终身,你会选大哥还是选我?」
「大哥比你适合当丈夫。你会是好情人,但大哥会是好丈夫。」可惜她不结婚的,真是可惜了。
金立勋的神情不禁一黯,有股不畅快的窒闷感笼罩他的心窝。哼!回去马上发E-mail向大哥呛声,说他与颜幼枣正在交往。
嘿嘿嘿!
第七章
恋爱中的男人果然低智商,笨得有找。
吃完温馨感人的生日大餐,金立勋和颜幼枣刚走出包厢,恰巧对面的包厢门也适时拉开,双方一照面均怔了一怔。
原来王俊仁带女友也刚用餐完毕,这才碰上了。本来一局级料理亨便是有钱人锺爱的用餐地点,会碰上熟人也没啥大不了,只是王俊仁的新女友是最近刚窜起的名模凌露,这可就是一则会上报的大八卦了。
走高贵冷傲路线的名模凌露,非常适合上伸展台,无表情的冰霜脸配上设计师的新款服饰走秀,非常能衬托出设计师的风格,不但高贵,价钱也很贵。
天生高个子,再配上立体五官所呈现出的冷傲感,她一走下伸展台,就明显欠缺「艺人」的亲和力了,所以想往演艺圈发展的路子很受限。
凌露反而一直向媒体强调,「我喜欢走秀,单纯的走秀,目前没计画当艺人。」高调的言谈,不汲汲营营谋往演艺圈里钻,倒也吸引了像王俊仁这一类的第三代小开。
颜幼枣想到之前金立勋有聊到王俊仁的怪癖,今天机缘巧合见到凌露,她好奇的打量一会,心里怪怪的想着:冰霜美人就长这样子吗?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冰霜美人,只是表现出原来的自己而已。
可是,冰霜美人也会抛媚眼的。
凌露和王俊仁站在一起,王俊仁在和金立勋说话,所以他没瞧见,凌露对着金立勋抛出勾魂的魅眼和冶荡的笑容,表明了很想认识他。
金立勋不动声色的和王俊仁打完招呼,带着颜幼枣转身离去。
上了车,颜幼枣静静的坐着,但金立勋可忍不住了。
「我跟王俊仁没交情,否则真想一拳打醒他。他若是不改掉自己的怪癖恋爱观,无论跟谁在一起都是悲剧!可不要哪一天真娶了个冰霜美人,婚后才发现是个会河东狮吼的母夜叉。」
颜幼枣语气清淡。「那位王先生的智商一向这么低吗?笨得有找!一位美人若与生俱来有冷若冰霜的性子,是不可能走上浮华世界的伸展台的。」
「没错,模特儿多如牛毛,没有一点手段可出不了名,不可能如雪般冰清。」金立勋赞许地瞥她一眼,他身旁这位才是如假包换。
颜幼枣一转念,好奇道:「初恋,真的教人难以忘怀吗?你也会像王俊仁那样,忘不了你的初恋吗?」
「你开始学会吃醋了喔!」他抿住唇,拚命忍住笑意。
「你少臭美了,我只是好奇,你不讲就算了。」她语调微恼。
可是,她为什么眼神闪烁,不敢迎视他的目光?
幸好金立勋比她老练多了,泰然自若的说:「与其说是忘不了初恋情人,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忘不了初恋时的悸动,第一次为一个人动情,第一次轻柔怜蜜的吻,心跳快得要蹦出胸口,并开始懂得思念的味道。
「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我已经忘了初恋情人的名字,也记不清她的长相,但心底深处仍会怀念当年的自己曾经那样纯情地爱一个人。怀念的,其实是失去的那份纯真吧!」
她似乎有些明白,又不是真的明白。她也怀念曾经像小孩的自己,怀念那种对父母全然信任的无忧无虑。
金立勋忽地笑了,「初恋情人如果真的那么好、那么适合自己,早就一直交往下去,然后结婚。可是放眼看去,有几个人是跟初恋情人结婚的?少之又少。」
他笑得诡谲。「王俊仁又何尝不是?」
「他的初恋女友死了,所以他一直走不出来,也真可怜。」
「是愧疚使他不愿走出来吧!」
「为什么?」
「我听过跟王家比较亲近的朋友说,王俊仁的初恋女友车祸后,并没当场死亡,而是造成下半身麻痹,必须在轮椅上过一生。王俊仁受不了这种事实,也可能是家人给他压力,就干脆避不见面,半个月后,那女孩自杀了。」
典型的悲剧!见证爱情的脆弱。
颜幼枣保持静默,神色丝毫未变。
金立勋叹道:「没有人会去苛求人性的伟大,毕竟要照顾一个终身坐轮椅的人并不容易,人心也会跟着改变,很难始终如一。但是,我之所以不同情王俊仁,是他表现的太绝情,即使是基于朋友的立场,也该去探望她、安慰她、鼓励她,而不是倒打一耙,将她推落绝望的深渊。」
「害怕被抓住,从此脱不了身吧!」颜幼枣下结论。
「算了!不谈他了。只要你别被他给骗去就好。」
「我又没智障。」
「有些女人就是抗拒不了男人的哀兵政策,很感动他对初恋女友的痴情。」
「不要看不起女人,那是因为他是王氏小开,否则女人最受不了男人老是谈论过去的女友,尤其是死去的女友。」颜幼枣酷酷的冷道:「你若是敢在我面前炫耀你辉煌的恋爱史,我不保证我不会失手阉了你!」
金立勋豁然大笑。「今天你生日,我们好好去玩一天吧!」
颜幼枣没有异议。想想,从她十岁到二十岁,没有与「家人」一起出游的记忆,早已忘了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与滋味。
结果,他带她去阳明山泡温泉、看夜景。
然后,他第一次亲了她。
「滋味还不坏。」她只肯这么说。
「什么?只是还不坏?再来!」男性自尊大受打击,唇角勾起邪魅的笑,再次攫住她倔强的唇瓣,以舌头撬开她紧闭的牙关,灵活的舌尖不住地挑逗着。令她慌乱、迷眩,全身一阵颤抖酥麻。
许久,才结束这个吻。
他眯起眼,「喜欢吗?」
「普通。」她舔舔舌,不晓得这小动作有多勾人。
「只是普通?」他不介意再来十次。
「因为没经验,没得比较。下次另外找个人来试试好了……」
「不准!不准!不准!」男性沙文主义严重发作。
她背过身,偷笑。
男人果然低智商,笨得有找!可是啊!满可爱的。
她抬头仰望星空,任由他自身后拥抱住她。温暖的拥抱、干净的气息,她会慢慢习惯这副胸膛、这个怀抱吧!
如果有一天她不小心爱上身边这个男人,妈妈在天之灵应该不会怪罪她吧?!
*** ***
他没有说爱她,但她的心已先软化,所以当她看到金立勋拥着王若夜的肩膀坐上王家的车子离去时,她竟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泪水刺痛了她的眼,她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流泪了。何必呢?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风流花心,换女人如换衣服。她怎么敢痴想在他开口向她告白后,就会守身如玉,直到与她鸳鸯交颈、双宿双飞?
说不准,他向上百个女人告白过!
「原来,爱你这么难!」颜幼枣转身远离金鼎大楼,不想进去了。
她不想单凭看到两人共乘一辆车就为金立勋定罪,一起上车不见得一起上宾馆,只是,他大摇大摆的将王若夜拥在怀里,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他讨厌王若夜的纠缠吗?明明就不讨厌,为何要戏弄她呢?
她也曾建言他不妨娶门当户对的王若夜,结果他如何回答她?他说,他情愿娶她就好了!就这样,一句又一句动人心弦的温柔话语,让她相信他出自肺腑,不是戏言。可怎么,终于她动心,他又不希罕了?
他都是这样玩弄女人的吗?
他说王俊仁可恶,而他自己呢?可厌又可恨啊!
既然无法放弃左拥右抱的快乐,为什么要来招惹她,挑动她冷寂的心?为什么要这样恶劣呢?让她连留在那个家的理由都没有了。
方才他打手机要她过来一起吃饭,却又在她眼前无预警的上演这一幕,若说他不是故意的,颜幼枣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她蓦然苦笑自嘲,「我果然不适合谈恋爱啊!还没谈已先阵亡。」
不过,还来得及回头吧?应该可以吧?
「颜小姐!颜小姐!」温厚的嗓音敲碎了颜幼枣的沉思,她扬起眸,看到王俊仁对她笑得深情款款。
王俊仁终究还是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看清颜幼枣才是上天赐予的冰霜美人,浑然天成,不是后天硬ㄍーㄥ出来的。
「你有事?」
王俊仁愈发如痴如醉了。冰寒的脸真美!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请你赏光一道用餐。」祈求的眼神不断放电。
「如果我说不想听呢?」
「我、求、求、你。」只差没单膝跪下,捧上玫瑰花一束。
没救了。
为免他再来纠缠,颜幼枣只好让他请一顿饭,听听他要说什么鬼话。
欧式简餐勉强能吃,颜幼枣吃了个盘底朝天,果然填饱了肚子。此时心中的不满、愤怒程度稍稍降低,所以她才有耐心听完王俊仁可歌可泣的初恋故事,以及女友死后,他不断的缅怀与思念。
「幼枣,你真的好象她,让我找回初恋的感觉。」畅述情怀之后,自然而然的改呼芳名,相信没人会拒绝他的示爱。
「王俊仁先生,你搞错对象了吧?你方才说的那一大堆屁话,应该到你前女友的坟前说吧!你对她的思念,只有她有兴趣听,其它女人怎么会有兴趣呢?」颜幼枣目光一冷,「还有,我绝对不像你的前女友,因为我绝不会因男人的变心离去而自杀!」
王俊仁的面容微微一白。
她什么都知道?
颜幼枣一样神色漠然。「王先生,你应该是个好人,才会一直无法走出情伤,不断地去追寻你前女友的身影,像在追寻海市蜃楼。可是,你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你为何不放过你自己呢?」
「你……你不懂,我不是好人。我不能忘记若雪!我怕我若是忘记她,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王俊仁费尽力气才让自己的嗓音不发颤。或许对方一张冷脸反而具有安抚作用,他一反常态地直剖心声。
「当初既然放弃了半身不遂的她,今天就不必要有罪恶感。」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不禁出声反驳。
颜幼枣静静的说:「那位若雪小姐的遭遇确实很悲惨,突然遭受重大打击的确会有生不如死的念头,而你的表现也很差劲、很残酷。
「但不管如何,我总觉得一个人若存心不想活,身边的人是没有必要一起陪葬的!你已经愧疚了这么多年,懊悔了这么多年,应该够了,放过你自己,也放过被你拿来当作若雪小姐替身的无辜女人。」
王俊仁心下一惊,直楞楞地看着她。
「天底下只有一位若雪小姐,你拿别的女人当作是她的替身,才是对死者最严重的侮辱呢!」
说完了,她站起身,坚定的面容迎向正蹙眉沉思的王俊仁。「你还有药救,我才奉劝你这些话,入不入耳随便你!至于你弟弟……花心的男人无药可医,就不必说了。谢谢你的招待,拜拜!」不想说再见,因为最好不见。
「颜小姐,请等一下。」王俊仁抬起脸,双眼清明不再有迷惑,诚恳的说:「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我劝过若夜,但是她不听,我怕她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来伤害你,你自己提防点。」
收拢十指,感觉自己的手好凉、好冰,颜幼枣紧紧握着,那样冰淡冷沉的瞪着他,王俊仁竟感到一丝畏惧。
「我只能告诉你,恋爱中的男人笨得有找,执着于爱情的女人蠢得有剩!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再没有别的了。」语毕,她旋过身,大步离开餐厅。
对自己太失望了,她竟也沦落到「蠢得有剩」的女人堆里去了。
颜幼枣绷着身子,恨恨低语,握紧了双拳,拚命忍住体内排山倒海而起的激动情绪,这不像她!这不是她!她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她不在乎!她不在乎!她不在乎……
可太难了!
心情的沉重与哀伤使她觉得透不过气,胸口一阵阵揪疼,仿佛王若夜的手正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她的心,再搬一块巨石狠狠压住她胸口。
极度的痛,衍生强大的妒火……原来,「妒火中烧」不只是一句成语,而是会要人命的情绪失控。
她睁大酸涩的眼,拒绝掉下眼泪,她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回家里,倒在自己床上,这中间手机钤声响了三次,她干脆关机,她要一个人平静自己的情绪,因为除了嫉妒、心痛、愤怒,她更觉得……好恐慌,深深体会到失去自我原来是那么令人恐慌的事。
她紧闭着眸,回想这些年与金立勋相处的点点滴滴,大多是不愉快的回忆,他原本是那么排斥她,讨厌她像一颗彗星坠落他家,那样戒慎恐惧她的破坏力,然而,为什么后来他会喜欢上她?
为什么呢?
只要他不告白,她的心至今不生波澜,也就没有今日的苦楚。偏生他不容反抗的强力告白,搅乱了她原本规律平静的心湖。
这种无法掌握自我、即将丧失自我的无力感,彷佛让她回到爸爸刚离家出走的那阵子,恐慌的感觉盘踞心头,紧紧缠绕住她的心。
颜幼枣好讨厌这样的感受,无可自抑地神经紧绷,她真是受够了!
为什么金立勋可以去风流快活,她却必须一个人躲起来难受呢?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她捶着枕头,坚决的光点在眸底隐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要恋爱才是对的……」她低语呢喃。
一旦记不起何时喜欢上一个人,只知道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的双眼只容得下他霸道的身影,心上充满了他酷酷的笑脸时上切都糟了!
她开始在意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法将他的身影自心上抹去,一颗芳心慢慢的遗落在他身上,结果,他却选择飘然飞离。
即使金立勋没有放弃她的打算,但她不能容忍与人共享男友。她生来小气又自私,眼中容不下一粒沙,若无法对她专情以待,她宁愿选择放手。
叩叩!叩叩!
有人敲着她半开的房门,她霍然坐起身,以为是那个无情的金立勋,结果……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自美返台的金立言。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哀伤的双瞳中露出一抹惊喜。
「怎么回事?家里的电话没人接,两人的手机都不通,我只好自己提着行李坐车回来,幸亏家里的门锁没换,否则我真会怀疑你们一声不响的搬家私奔去了。」倚着门框,金立言一贯斯斯文文的揶揄。
「大哥……欢迎你回来!」颜幼枣想表现得愉快些,殊不知这样让她看起来更加失魂落魄。
金立言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幼枣,发生了什么事?你一点都不像恋爱中的小女人。」他就是得知花心老弟和颜幼枣公开交往,不放心才赶回来一探究竟的。
「大哥……」颜幼枣再也忍不住的扑进金立言怀中,放声大哭。这是长久以来的第一次,颜幼枣毫无顾忌的抱着一个男人痛哭。
而金立勋赶回家一看到的,就是眼前令他愤怒的这一幕。紧咬的牙关及紧皱的眉头,在在显示他的理智与冷静瞬间悖离,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无法熄灭的熊熊妒火。
************
「你他妈的回来干什么?」
「这是你对大哥的欢迎词?」金立言把带回来的衣服挂进衣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个家有我的弟弟、妹妹,我回国省亲,值得你像审问犯人似的质问我吗?」
「我没说你不能回家,只是,你真的只是把幼枣当成妹妹?」金立勋忍着胸臆间的火气,在大哥房里打转。
臭小子这回好象真的陷下去了!金立言瞥了老弟一眼,没打算同情他。
「你还没回答我!」
叹气啊!「我双脚踏进家门才半小时,不够时间和幼枣天雷勾动地火。」
「你想也别想,幼枣是我的,这几年与她相依为命的人是我不是你。」金立勋赶紧宣示主权。「既然你什么都没做,幼枣怎么会抱着你大哭?」这是他最受不了的一点,颜幼枣有委屈,要哭也该抱着他哭吧!
「我才想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她哭?」
「我惹她哭?」
「我一进家门,就瞧见幼枣一脸哭过的表情。」
「难道她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金立勋一点也不怀疑自己。
「除了你,还有谁能惹她伤心?」金立言眼一抬,对上他心焦的眼,凉凉道:「她可是八方吹不动的颜幼枣,几乎没有喜怒哀乐、永远一号表情的颜幼枣,若不是你惹动她的春心,教她识得了愁滋味,她怎么可能在人前落泪?」
「但你是她的大哥啊!」他还要吃醋颜幼枣说金立言比他适合做好丈夫,真是令人不服气!
「虽然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但我还是要说:你真的很让人人大!超级火大!」看他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金立言冷冷的说:「你连幼枣为什么哭泣都不知道,你真的有用心去了解她吗?还是跟你其它的女朋友一样,你用追求幼枣来证明你的魅力?」
「即使你是我哥哥,感情的事也轮不到你来管!」他讨厌大哥护卫颜幼枣的口吻。一直以来大哥总是护卫着颜幼枣,默默的关心她。
死小孩,存心找麻烦啊!
金立言挑了挑眉。「你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大萝卜,我才不屑管你!可是我不能不管幼枣,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不快乐,只要她点个头,我马上帮她办移民手续,带她到美国去。」
「你敢!」冷肃寒光在双眸间流窜。
「你不妨拭目以待。」
「幼枣才不会跟你去!」
「那可说不准。她随便嫁一个也比嫁给你更令我放心!」金立言音调清冷。
「你他妈的有没有一点兄弟情义?」金立勋忍无可忍的大声咆哮。
「你他妈的有没有一点道德原则?『兔子不吃窝边草』。幼枣是那么死心眼的一个女孩,你敢撩拨她,你就要有一生一世不变心的承诺,否则一旦伤了她的心,她就不会再去爱人了,永远不敢再爱了,你懂吗?
「我相信你会弄懂,问题是你做得到吗?立勋,包括你的手、你的唇、你的身体都不能放在别的女人身上,当然你的心也不能游移不定,你有这样的体悟与认知,并承诺一辈子做到吗?」金立言一句一句的叙道,字字句句如疾箭射中他的心。
霎时,金立勋心房一震,对上大哥那双温和却看穿人的深沉锐眸,让他有一种无处遁逃的狼狈感。
*** ***
董事长办公室内气氛凝重。
金立勋瞪着摆在他眼前的相片。相片中颜幼枣和王俊仁在一家气氛不错的餐厅里一起吃饭,两人之间不断在交谈的样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人坐在靠玻璃窗边的桌位用餐,却被眼前这位大学刚毕业,急着找门路的年轻人给拍摄到了,还拿来向他邀功。
金立勋在脑海里迅速猜测对方的来意,表面却不动声色。「这种相片一点八卦性也没有,拿去狗仔周刊社也卖不到钱。」
「对别人毫无意义,对你可就不一定了,毕竟她可是你的宝贝未婚妻。」
这种相片若是早三个月拿来,金立勋只会哈哈大笑,然后往垃圾桶里扔。时至今日,他却不得不买帐,否则怎么可能让没名没姓的家伙进董事长办公室。
「我说的没错吧?金董事长。」大学刚毕业的年轻男子似笑非笑,神色奇诡。
「你不自我介绍?还是自觉学狗仔的行为见不得人?」金立勋冷静地问。在公司里,他可是公事公办、赏罚分明的董事长,很能控制情绪。
「我才不屑当狗仔队!」年轻人嘴角一阵抽搐,不高兴的说:「我姓巫,叫巫光宇,是第一名毕业的高材生。」
高材生是自己夸口的吗?颜幼枣也年年都拿第一。不过——
「巫?」
「我的爸爸是巫春霖,也就是颜幼枣的舅舅,而我则是颜幼枣的表哥。」
「你是幼枣的表哥,却拍这种相片来给我看?」金立勋眯起眼。怪怪的喔!
「我当她是表妹,她可不屑认我们这些穷亲戚。」巫光宇锐声讽刺。「两三年前,我爸的公司资金周转不灵,我爸不惜拉下老脸去拜托颜幼枣向你借钱,或说服你投资我爸的公司,结果她一口回绝,害我爸的公司倒闭。」也害他毕业即失业,否则如今也是现成的经理级人物。
回应他的是一阵静默。
「还有我姑姑也不能原谅她。去年姑丈被公司解雇,一家顿失经济来源,姑姑也去求颜幼枣拜托你给姑丈安插一个职位,结果不用说,她也拒绝了,害姑丈只得拿着大学学位去应征大厦管理员,姑姑也不得不开始工作帮忙家计。」
金立勋懂了。两三年前他开始对外放话,说他已有未婚妻,巫家的人自然会联想到颜幼枣身上去,找颜幼枣出去问。她不能否认,却也引来亲戚们的贪念。
「你一定想不到吧!你的未婚妻从小就是出了名的无情无义、没心没肺!」巫光宇气愤道:「她也不想想,当年她爸爸抛妻弃女,留下她们母女俩可怜兮兮的,还不是出罪我爸妈还有姑姑的帮忙,日子才有办法过下去……」
金立勋眉眼不动,他记得颜叔叔每星期送钱去,她们的生活不虞匮乏。
「她妈妈被她爸爸逼得自杀身亡,她非但不同情她妈妈,还选择回到背叛她们母女的爸爸身边去。这件事直到今天,我爸妈和姑姑都感到很寒心呢!」
「应该是你父亲和姑姑不愿收养幼枣吧!」
「颜幼枣这么说的吗?太过分了!分明是她自己选择要跟爸爸的。」巫光宇只有在小时候见过颜幼枣几次,所有的讯息均是由父母口中得知。
可怕的偏见,真是够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金立勋的语调依然镇定。难怪巫光宇不把照片拿去威胁颜幼枣买回底片,因为碰过大钉子,所以反过来找他。
「我没有其它企图,只是想让你看清楚颜幼枣根本配不上你,她没有资格当『金鼎企业』的董事长夫人!」
「我要选什么样的女人当老婆,又关你什么事呢?」
「当然关我的事,她对亲戚们的死活不闻不问,连我这样优秀杰出的人才,都不延揽到你身边协助你,她有什么资格当企业家夫人?」
原来如此,想毛遂自荐哪!
「因为我不许我的女人『牝鸡司晨』、『后宫干政』,懂了吗?」意思是以后不必再去打扰没心没肺的颜幼枣。
金立勋眼底闪过异芒,皮笑肉不笑的说:「不过,我一向用人唯才,不管是不是亲戚,有真本事的自然重用。对了,你怎么会刚好拍到这些相片?」
巫光宇得意道:「念大学时我可是『摄影社』的副社长,有空便会上街猎景。那天,我原先注意到的是王俊仁,他和名模凌露的绯闻传了好一阵子,我记得他的脸,所以看到他约会颜幼枣,一时好奇便拍下来,心想王家三公子约会金董事长的未婚妻,其中内幕应该会令人好奇。」
「就这样?」
「我有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精神,不管哪一家大企业都很需要我这种人才。」
「那我就不妨碍你展翅一局飞,毕竟我这家小庙容不下大菩萨。」
巫光宇的笑容冻结,愕然不已。「你不是要重用我?」
「我有说吗?」
「我可是第一名毕业的高材生,是很多大企业抢着要延揽的杰出人才……」
「所以我不阻止你,因为你有很好的出路,我公司只缺一个低层的办事员而已,找个五专毕业生就行。」
「我……我不介意从低层做起,过两三个月再升上来做主任就好。」
金立勋听着,不觉笑了。「你真是没掂过自己有几两重,连场面话都听不懂。巫光宇,你若是放不下你『校园王子』的身段,想把那一套拿到就业市场来用,那么明年的失业人口搞不好就会有你的名字。」
「你侮辱我!」
「我有吗?」金立勋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感激颜幼枣,感谢她没有把巫家那一票烂亲戚拉过来要他帮忙「照顾」一下,没有让他为难过。
巫光宇气不打一处来,感到被耍了,上口同气傲的他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拿出背包的另一组相片丢到金立勋面前,一脸「不信威胁不到你」的表情。
巫光宇冷哼,「这组相片本来要送给颜幼枣,叫她别再那么骄傲,因为你金董事长随时有可能把她踢出去,另娶名门千金王若夜。」
金立勋看见照片倒有点动容了,他扶着王若夜走出公司的画面,竟然也被拍成照片?太不可思议了,天底下哪来这么多巧合的事?
「你金董事长的风流韵事,狗仔周刊会有兴趣吧?!毕竟你以前和两三位女星传过绯闻,可是知名人物。」
金立勋的嘴角扬起绝冷。「难怪狗仔周刊如此猖獗,因为有你们这些无名狗仔帮忙捕风捉影。我还以为你这位校园王子可以一直清高下去。」
「是你侮辱我在先,我只是反抗而已。」
「是威胁。」
「对,就是威胁,怎么样?」老是屈居下风的巫光宇,不免有些怨恨他的从容不迫、一局高在上,他也不过才大自己几岁而已。
「我从不接受威胁。你尽管去卖给狗仔周刊,或者,拿到王家卖给王若夜小姐也好,女孩子爱惜名誉,或许肯出一局价买下。」
巫光宇呼吸一紧,被金立勋脸上不怀好意的冷笑压得透不过气,兵败如山倒,打算要匆匆走人。
金立勋按下桌上的按扭,「陈秘书,请安全部门的周主任过来一下。」
「是。」
他靠回椅背,闭目沉思。有件事,他必须好好的想一想,为了颜幼枣,也为了他自己。
第八章
连续几天,颜幼枣天天陪金立言出去游山玩水、郊游踏青,一解金立言对故乡的思念之情。
但回到家后便把自己锁在房里,即使不小心碰见金立勋,也把他当成空气。
这天,两人去参观故宫博物院。
金立言忍不住要为弟弟求情,「幼枣,你要一直跟立勋冷战下去吗?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你骂他或打他都好,至少让他死得明白。」
「做错了什么?,应该没有吧!只是故态复萌,又不幸被我撞见而已。」颜幼枣不冷不热地说:「以前的我根本不在乎,因为那是他的自由,现在我懂得在乎了,却宁愿自己找回过去的那颗心,什么都不在乎。」
「幼枣,听你这么说,很令我心痛。在乎一个人,应该是很美好的。你就不能……原谅他一次吗?」
「他需要我的原谅吗?我自己都觉得好可笑,我凭什么去原谅他,我是他的谁?我不想无理取闹,他尽管去过他逍遥自在的日子,因为跟我在一起,注定不自由、不浪漫、不有趣……」
「你们不也和平共处好几年?」
「当室友当然没问题,他之前很少在家的。」
「真糟糕!我都不晓得该为立勋说什么。」
「大哥,你真是一个好人,爱上你会比较幸福吧!」
「那你爱我吗?」
「我尊重你,喜欢你,但不爱你。」
「不错,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你爱上了你无法掌握的对象,可是你必须知道,每个人在爱情面前都是没有把握的,都害怕受伤害,包括立勋在内。」金立言凝定她,专注而认真,希望她能懂。
她说不出话来。
「我注意到你在收拾东西,你打算偷偷搬走吗?」
「我只是觉得没有再住下去的立场。」
听出她冷语中的黯然,他叹口气。「幼枣,你要到美国来吗?」
「不要。」她语声清淡,神情却坚定。「我没有惨到要出国疗情伤,我会先搬去跟朋友一起住,等大学毕业后再作其它打算。」
「你总是这么教人放心,偶尔也让别人为你操操心怎么样?」金立言的话里有着一抹心疼。
颜幼枣闻言,心脏微微一扯。
淡淡的心痛。
*** ***
该死的,天都黑了,那两个人还不回来?
金立勋不知是第几次抬头看向大门处,几乎要把大门看穿一个大洞。
颜幼枣变了,变得看到他好象看到陌生人,却与大哥同进同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什么时候和大哥变得这么有话聊?
差太多了吧!难不成她喜欢上大哥了?自从大哥回来后,她就变得怪怪的。这个念头没来由的浮上他脑海,他的心不由得一阵慌乱。
他自然明白颜幼枣讨厌花心的男人,而大哥从来不花心。
一向游戏女人国的他,滥情指数几乎可登上花花公子的榜首,痴心指数绝对是零,难怪颜幼枣要转移目标,移情别恋。
可是,他都下定决心要对她从一而终了呀!她居然不希罕?
「到底我该怎么做,她才会全然信任我?」金立勋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的焦躁。「大哥根本不适合她,毕竟温吞水化不了冰山。」
他想独占颜幼枣,因此对自己的哥哥又生气、又吃醋,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执着于一个女人,想到颜幼枣有可能跟着大哥走,那怒火便像海啸,瞬间卷去他全部的理智,只想立刻马上将大哥丢上飞机,将颜幼枣永远锁在身畔。
这是怎样的一种激情?他这位情场常胜军竟会败给连初恋都没有的小女子,她的不理不睬,会令他想抓狂,只要她肯理他,即使是一抹细若浮云的微笑都能让他快乐上半天,他完蛋了!
魔女!她十成十是魔女转生。
墙角的座钟滴答行走的声响清楚回荡着,一片死寂的气氛在偌大的客厅中蔓延,十一点半,十一点半了,他再也无法隐忍内心的火气,倏地自沙发中弹跳而起,抄起车钥匙,准备出去找人。
他一拉开大门,门外的人险些跌进来和他撞成一团,他忍不住破口大骂,「搞什么?」
「你要出去啊?!这么晚了去泡妞?」金立言扶着半醉半醒的颜幼枣跌跌撞撞进来,他刚开锁,而金立勋刚好从门内拉开门,三人差点跌成一堆。
「你也知道很晚了,你们一整天都野到哪里去,都不晓得回家?」金立勋语气激昂,瞳眸却阴暗,尤其看到颜幼枣挂在他大哥身上。「幼枣怎么了?该死的,你居然带她去喝酒,还把她灌醉,你想……」
「金立勋,注意你的措词。」金立言责怪似的瞪他。「幼枣说她没去过夜店,我便带她去见识一下,谁知道她才只喝下一杯鸡尾酒,就醉了!厉害的幼枣居然酒量这么逊,还会胡言乱语,酒品超差,我只好赶快把她带回来。现在,完璧归赵!」
金立言把颜幼枣推到他身上,冷涩的嗓音彷佛带点不情愿。「你最好真心善待幼枣,否则我随时会回来带走她。」
「你永远没那机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还有朋友在等我续摊,拜!」拍拍老弟肩膀,金立言又出门了。
砰的一声关上大门,金立勋积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爆发,拚命摇着颜幼枣的肩膀,吼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居然跑去喝酒?没去过夜店可以跟我讲,我会带你去,为什么叫大哥带你去?
「还敢给我喝醉,整个身子贴在大哥身上,你想逼我弑兄是不是?啊!你这个问葫芦,见了大哥就不闷了,你是什么意思,想看我抓狂吗?你到底在生气什么,闹什么别扭,你讲啊……」
「吵死了!不要再摇了。」耳边一直嗡嗡作响,头晕、头痛、无力抗拒的颜幼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股作呕感自胃部涌上来,「呕——」
她吐了。
「哦,该死的!」这一吐,吐得金立勋全身都是,不禁咒骂出声。
不只是他,连颜幼枣自己也脏死了。
「一杯就醉的烂酒鬼,气死我了!」他抱起她回自己房间,动手脱掉两人的衣服,洗净两人身上的秽物。颜幼枣一身欺霜赛雪的洁白肌肤毫无遮掩地裸露在他眼前,令他猛吞口水。
该死的,现在不是化身大野狼的时候,他拿大毛巾罩在她身上,围住动人的春光。因为水柱的冲洗,颜幼枣酒醒了一半,迷迷蒙蒙地看着他,「你……金立勋……你在干嘛……」
「抱你回房睡觉。」
他好佩服自己能够动心忍性,真的把颜幼枣送回她住的小房间,放在床上。他正打算很君子的走出去,却看到墙角有一堆打包好的书籍、衣物。
「喂!你打算搬家?」他的心一阵抽紧,旋身走到床边把她拉起来,日气危险的质问。「颜幼枣,你回答我!」
颜幼枣觉得好吵喔!「我是要搬家啦!不行喔?」
「见鬼的当然不行!」金立勋吼得她头皮一阵发麻,「我才向你告白不久,你也笞应做我的情人,结果大哥回来后你就翻脸不认人,现在又要搬出去,你说,你是不是在玩弄我的感情?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怒火重生,在双眸中跳跃,燃烧得更为炽烈。
颜幼枣只想睡觉,冷眼瞪了不识趣的金立勋一眼。「你出去啦!不要来吵我睡觉,我放你自由,你去找王若夜或其它女人都好,就是别来烦我。」
说完倒回床上,翻身背对他,不知自己身上只围了条大毛巾,大动作的翻身,春光乍现。
「我为了你和其它女人断得干干净净,你还给我说出这种话!」金立勋脑中的忍耐线断裂,跳到床上,狠狠的想摇散她那副冷然的表情。「我被你气得火冒三丈,这些天都无法好好的睡一觉,你倒好,说睡就睡,不愧是天底下最没心没肺的女人!」
她愤然地想推开他。「走开!我就是没心没肺,这样谁也伤害不了我。你最好离我远远的,别来烦我……」
他危险地眯起眼。「你以为你还逃得了吗?既然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他手一使劲,硬将她拉进怀里,猛然地攫住了她的唇,他狂吻着她,双手爱抚她姣好的曲线。
颜幼枣一惊,酒精吓醒了大半,却无法阻止抵抗,他细吻、热吻、激情的吻,两人唇齿交融,教陌生的感情由心底窜出,取代她原本的冷漠,冰霜般的娇颜有了慌张的神情。
「不要……不要这样子……」她虚弱地抗议。
「接受我。」他密密吻过她殷红的唇,瓦解她的抵抗,粗嘎的嗓音蛊惑着她,沿着她柔美的颈项吮吻而下,爱怜她每一寸肌肤……
*** ***
酒后乱性。
她竟然酒后乱性?
天啊!颜幼枣白着一张脸,瞪着正抱着她上楼的始作俑者。「你干嘛?」
「你的床太小了,没办法一起睡。」金立勋邪气地说着。
她杏眼圆瞪。「谁要跟你一起睡?放开我。」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一起睡,让大哥知道我们正式成为一对儿。楼下的小房间,你喜欢就改成你的书房或工作室。」
「我说我不要跟你一起睡,我习惯一个人睡。放、我、下、来。」
「遵命。」他把她放在他房间的大床上,她转身想跳下床,却轻易被他抓住压在身下,嗓音轻若低吟的威胁,「不乖的话就再来一次喔!」
「卑鄙、无耻、下流、肮脏、龌龊、花心、色鬼……」
「看来你很满意我的表现,想激怒我再来一次。」他嘟嘴想送上热吻。
她一掌挡住猪嘴。「好啦好啦!你赢了行了吧?!」
他啵的亲吻她掌心一记,「聪明的女孩!」
接着他又翻身下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迭相片,最上面那张正是他拥着王若夜一起上车的那幕,他大方地拿给颜幼枣看。「你之所以翻脸不认未婚夫,就是看到这一幅景象,是不是?」
颜幼枣一把抢过相片,一张张翻看。「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
「等一下再告诉你,我先跟你解释我跟王若夜是怎么回事。」他讥诮地轻扬嘴角。
「那天早上,王若夜来公司谈生意。接近中午时分,我故意当她的面打电话约你过来吃饭,想让她知难而退。结果她临走前接听了一通电话后突然脚软晕倒,我吓了一跳。而后她醒来后才告诉我是她妈妈出了事被送到医院去了
「所以之后我不得不扶着她,陪她坐上王家的车。但之后我回公司,却等不到你来,打你的手机也不通,搞得我一肚子火。最后终于想到回家碰碰运气,等到的却是你抱着大哥痛哭流涕。」他神情阴沉乖戾,双唇抿成一线,到此时仍难释怀。
她无语,在心里消化这份意外。
震然!原来她的伤心难过全是多馀的?
他突然一把将她拥抱入怀,挫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对我的态度又变得比以往更加冷漠无情。你能想象我心里有多慌吗?偏偏大哥又回来得不是时候,害我胡思乱想,以为你突然变心,认清自己爱的人其实是大哥。」
「喜欢又不是爱。」她恢复倨傲冷静。
「那你承认爱我罗!」金立勋喜出望外。
「我没说。」冰颜上微抹一点淡红。
「你说了!你说了!」他喜悦地轻叹。
他紧抱着她,大手顺着她的背脊,抚平她所有的不安,「承认爱我有那么难吗?幼枣,你什么都可以不改变,唯有这一点要改,你心里对我的行为有任何怀疑,你要当面来问我,让我们把话说开来,不要各自猜疑。像这一次的事,就是很好的教训,我们可别再傻第二次。」
「都怪你,纪录不良。换了是大哥抱着王若夜逛大街,我都不会胡思乱想。」冷冷的嘲讽投向他。
「是是是,我无法抹灭自己的过去,但未来的每一天我会表现给你看,希望有一天能得到你全然的信任。」
她看着他,那是一副专在凝望她、急于想博取她信任的表情。
颜幼枣心猛地一乱!「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
「你交往过那么多女朋友,我知道自己是最无趣的一个。」
闻言,他笑了,笑得邪气极了。「把最无趣的慢慢改变成最有趣的,可能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不错,这个主意我喜欢。」
好,解释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她平静无波澜的心湖只会因他而翻腾不休,她已没有退路,那就只能携手往前走,只要他不放开她,她亦不放手。
一个人或许很好,但其实两个人也不坏。
或许,上天还是眷顾她的,不忍心看她孤独一辈子。
两人相依,半晌无语。
「你还没说,相片是怎么来的?」
「你也还没说,你干嘛跟王俊仁一起吃饭?」
颜幼枣横他一眼。这天生霸道、不懂得体贴女人的坏男人,活该要由她来收拾!
她告诉他,她与王俊仁吃饭的始末。
「原来如此,这根本是王若夜设计的诡计。」金立勋没好气的摇了摇头。
他接着告诉颜幼枣,巫光宇拿着相片来威胁他。「我心里觉得怪怪的,怎么那么刚好都被他拍到?后来我请周主任跟踪他几天,果然看到他与王若夜有接触,不过因为计画失败了,所以王若夜很生气的骂了巫光宇一顿,扔给他一笔钱就走了。」
「真失望!哈佛的水准这么低。」她玩味道。
「王若夜这个个案与哈佛无关,我倒觉得与她的出身有关。虽然她户口登记上是王氏千金,但她毕竟是小老婆生的,心里必不自觉地矮人半截。倔强的她又绝不承认,更拚命想要证明自己的学历、才华、女性魅力。」
「你很了解她?」颜幼枣语气之冰陡降十度。
会吃醋?好现象!
金立勋笑笑,了然道:「见过几个类似的二世祖、三世祖,不是表现得太好,就是表现得太坏。」
颜幼枣轻哼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但巫光宇是我舅舅的大儿子,又怎会认识王若夜?」
「不晓得。我猜想王若夜在调查你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你有这样一位亲戚,刚好他们又都对你很不满,便互相合作、互相利用。」金立勋幽幽道:「幼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舅舅和阿姨来找你帮忙?」
「不需要。」冰冷坚决。
「你那么讨厌他们,不愿拉他们一把?」
「无所谓喜欢或讨厌,而是我太了解他们的自私自利、争功诿过,这样的人不会是好的企业人才。」颜幼枣语调清冷,像在谈论天气。
「其实只要你开口,我会帮他们。」
「千万不要。一旦帮了就会没完没了,不是只有舅舅和姨丈要人提拔,他们的小孩到时也会被一个接一个的拉进来,再加上他们那边没工作的亲戚都会闻风而至。你要让他们全都进你公司,然后自封皇亲国戚吗?」
金立勋瞠目结舌。「后果这么严重?」
颜幼枣冷哼。「不然你以为舅舅的公司为什么会倒?重要的职位全由亲戚、子弟兵占满了,真正有能力做事的人升迁无望,傻瓜才不跳槽。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公司会倒,一定是皇亲国戚横行。」
金立勋为之动容,对颜幼枣更加刮目相看、敬重在心。
「今天如果舅舅或阿姨生活不济、三餐困难,那么我会用我自己的一些存款,私下帮助他们。问题是他们没那么惨,只是原本爱用名牌货的人,如今因买不起,而感到万分委屈罢了。」
「我明白了,以后公司招考人才全对外公开,有本事的人自己考进来吧!」
「公司的营运方式我无从置喙。」颜幼枣绝对清明的思考能力,着实对金立勋产生不小的影响。
这时,金立勋悄悄从枕头下摸出一样东西——一枚求婚戒指。
不过他虽心甘情愿要与她财产共有,偏偏她不想结婚,当作没看到亮晶晶的钻戒。
「我正式向你求婚耶!」金立勋有点着急的奉上大钻戒。
「嗯,这颗钻石不错,我收下。不过结婚就免了。」她不改冰娃本色,绝不随便冲昏头。
想到经过刚刚一阵翻云覆雨,她可能会坏孕……再等到她的肚子开始凸出来,她还大摇大摆的去上课……厚!不行不行!金立勋开始急得跳脚了。
「搞不好孩子都有了,你还不结婚?等孩子出生变成私生子,你怎么对他解释?」
「要是真有孩子,他可以跟着我从母姓啊!」
「开什么玩笑?这是我第一个孩子耶!不行,绝对不行。」
颜幼枣才不在乎孩子跟谁姓,只是,金立勋还无法让她安心结婚。
七个月后。
没想到那一晚,颜幼枣真的怀孕了。
而对颜幼枣完全没辙的金立勋,终于拉下脸向远在美国的大哥讨教求婚之道。想想有多少女人想拉他进礼堂他都逃之夭夭,偏偏只有颜幼枣一脸冷漠的拒绝了他。
这是现世报吗?
或许是金立言提供了良好的点子,或许是金立勋本人突然开窍了,反正最后颜幼枣终于被他打动了,在孩子出生前一个月风风光光的嫁了。
后来企业界传出一个大八卦,说金立勋将全部财产过户到妻子颜幼枣的名下!
真的?
假的?
只知有一天,已届三十而未婚的王若夜故意向颜幼枣呛声,「不要以为你用儿子当作利器,拐骗立勋跟你结婚,他就会从此对你死心塌地,那是不可能的事。像立勋那样富有魅力的男人,多的是有人投怀送抱。」
「你也是其中之一吗?」正在念研究所的冰脸酷妈,依旧冷然以对,「有本事就抢过去吧!可是,容我提醒一下,金家所有的财产都是我的,我老公名下一毛钱都没有。哼哼!没钱的男人,你也爱吗?」
王若夜一听吓得花容失色,颜幼枣心里则感到非常痛快的撇头往老公和儿子那儿走去。
金立勋满含爱意,又带点儿无奈的眼神,痴痴凝望着妻子走过来的身影。
这位史上最坏、最恶的魔女,同时也是他心中最纯真、最良善的冰雪天使,真是吃定了他!
而他,甘心奉献一切、付出所有。
只因她爱他呵!那么一切都值得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