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晓君:
告诉你件好事!我学会骑自行车了!
当初怎么学也学不会,搞得连我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永远也不可能学会骑自行车。嘿嘿,果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乘风飞翔的感觉真的很棒!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很羡慕会骑自行车的人吗?总算自己也学会了,了了一桩心愿,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对了,因为这个,我找了一份很好玩的兼职,老板人也很好。
学校附近的公园又清静又漂亮,是个学习的好地方,能尽情呼吸,尽情享受生活的幸福与赐予,已经让我感到很快乐了。我还会继续画画的,只要能不停的进步,就一定会有希望。
多保重自己吧。台湾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你了,多注意一下的自己的身体健康,让自己活的漂漂亮亮的,再见的时候,就会是我最大的欣慰了。
梦里,忽然前面的一扇门自动打开了。汐站在她的眼前,她悲伤的微笑着,深深的黑瞳凝视着她,仿佛又说不尽的千言万语。
她感到一丝不好的预感,要伸出手,想抓住那似越来越遥远的身影。
身影变成了烟,消散。
一阵冰凉猛地攀上了她的脊梁骨,她睁开眼睛。
醒了。
仍是瞪的大大的眼睛,她好半天才会过神,确认自己不是在梦里的世界。
梦里的汐,静静望着她的黑瞳,透出一股惊人的悲壮之美。
仿佛被触动了似的,她“啪”的站了起来。
日本……日本一定出了什么事!
“孟小姐,时间到了。”
这时,女仆打开门,提醒道。
孟晓君猛地转向她,想冲出去却不能冲出去,仿佛忍耐着什么巨大痛苦快要崩溃了的眼神,一瞬间让冒昧闯入的女仆怔住了。
“怎……怎么了?”
女仆有些战战兢兢的问。
下一秒,孟晓君恢复冰冷自若的神情,似乎刚才的只是一场梦。梦过后,烟消云散,什么也没有留下。
“没有,我马上就好。你先出去吧。”
“是。”
轻轻反手带上了门,仅剩的疑惑消散,女仆以为自己只是眼花看错了。这可是李爷的新娘,未来的圣妻夫人,万万不能得罪的女人。
而门关上的一瞬,孟晓君也随之瘫软在了地上。
无可奈何的悲怆的神情在她脸上显现。她意识到了,怎么样也没有办法了。今天是和那个人结婚的日子,阴森的地狱大门就在眼前敞开,逃不掉了。
即使再想立刻飞去汐的身边,也没有办法了。
第一次觉得身心和头脑都是如此的疲惫软弱,她什么也无法思考,也不想再去思考……只能默默进行无力的祈祷——
牺牲她一个人就够了,只要……汐能够幸福。
圣洁的教堂,白色的、高大的十字架——
慢慢的步上红毯,她掩在半透明白纱后的娇美脸容如冰一般的沉默。
天堂……和地狱,有时只有一线之差。
他站在红毯的尽头,黑色的礼服衬出高大修长的身形,高贵迷人的微笑,宛若天神。
避开几乎所有婚礼上宾客的无言祝福的目光,她向他伸出手,白色的精美手套下,只有她自己能够感觉得到,那手指在微微颤抖。
人们眼中,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新娘是那么绝美,气质如水楚楚动人。而新郎,已经不能只用英俊来形容了,仿佛造物主最为完美的作品,微笑中隐隐藏着黑暗的邪气,却又是吸引人的致命魅力。
当这一对站在圣坛前面的时候,人们似乎看到最为美好的童话真的在现实中实现,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有上帝为证的最为纯美动人的爱情终于到了盛开出迷人的花朵的时候了。
而所有的目光当中,夹杂着一道强烈的不容忽视的憎恨的目光。
孟晓君当然知道是谁,然而,此刻的她只能苦笑。
他轻轻回握她柔弱无骨的手,仿佛真正的新郎一般。那大手,给于新娘坚定温柔的一握。
完美的演技。
没有一丝破绽。
她配合他的演技,当一个最完美的女演员,因为戏……很快就会结束。
装饰着华美花纹的天顶,精致的西欧浪漫壁画,大落地窗外绿的圣洁的植物茂盛的生长着,大块的透明玻璃透进金色的阳光……一切,静静映在她的瞳孔中,乌黑,深深。看不出一丝端倪。
以及十字架下的长着白色长胡子,身穿黑色长袍的神父,一脸肃穆的手捧婚约法的经文,口中振振有词。
终于,神父结束了冗长的祷告词,开始提问。
“李志遥先生,你愿意娶你身旁的这位孟晓君小姐为妻,并且按照主的一切吩咐去做吗?”
“……我愿意。”
他的嘴角微提,是嘲讽的微笑。
“那么,孟晓君小姐……”说到这里,神父突然露出一个与之身份、气氛不符的狡黠微笑,“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说着,他一把扯下了白色的大胡子。
原是屏幕上的kin的熟悉的笑脸。
“当然愿意。”没有丝毫犹豫,孟晓君轻捷的往上一跳,笑着答道。心,如释重负。
戏剧性的变化,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抹精光自他冰冷的瞳中闪过,立即地,“金`米歇尔——联邦的陷阱吗?”
“多谢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在下不胜荣幸。不过我还有急事,暂时告辞了。”kin优雅的微一鞠躬,拉起新娘的手,“啪”的一阵白烟中消失了。
瞬时,几十发子弹如雨点般降落。
下一秒,被他挥手制止。
伊若和乔非几乎同时追了上去。
“乔非,你带腾龙阁的人下去搜查。”他对一班已露出些微慌乱目光的手下道,“伊若,还有望堂的人都跟我来。”
“是。”
“是。”
“啸楼的人留下,其余的人都回基地。”
“是。”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的迈了出去。
他依旧冷静自若,仿佛遇上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有超出平常的范围。快步跟上他的身影,一票手下不愧都是训练有素,立刻恢复平静的神情。没有闹哄哄的场面,没有慌乱,甚至听不到一声尖叫,剩下的手下在教堂内紧促有序的行动起来。
“为什么圣坛下有一块活板?”孟晓君边跑边问。
“大概是火灾的时候以防不时之需吧!”米歇尔回答道。两人现在身处黑漆漆的地道,只能靠着手中的电筒光束照亮前方。
“哦?”
“当然,更有可能是不法分子的交易场所啊。”他脚下虽然加快速度,面上仍是一派自若轻松,仿佛只是在玩追逐游戏。
“那真正的神父呢?”
“唔……可能在贮藏室睡觉吧?”他用无辜的表情说着,突然朝她眨了眨眼,“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发现了,正在审讯当中。”
孟晓君发现自己也同样拿这位“师傅”没有办法,为什么汐周围的人都是那么性格怪异的家伙?
“出口呢?他们可能已经追下来了。”
“就在前面,出去以后会有直升机,你不要管我,抓住梯子爬上去就好。”
“好。”她又问,“这条地道通到哪里?”
“教堂后面。”
“被追上的可能性多少?”
“百分之六十。”
“我明白了。”
她的脸色凝重起来。
前面的路渐渐宽敞,明亮的光线射进来的越来越多,到达出口了。
只见米歇尔朝天空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不一会儿就有直升机盘旋而降下,而后一直停留在离地面约有百米的半空中。孟晓君立刻明白了,那动作是联邦成员之间无声的通讯暗号。
同时,梯子也放了下来。
她没有片刻停顿,快步跑了上去抓住梯子往上攀爬。米歇尔在她身后紧紧跟着。
“咻!咻!”
几声奇怪的风声划过耳边。
随即“铿啪”连续几声金属撞击的响声,她回首,看到米歇尔已经用手枪挡下了好几发子弹。
不远处,十几个穿黑西装的家伙举着消音手枪。
她当即反应过来,他也赶到了。
一眼便可扫到他出类拔萃的身影,那双深黑而带着冰冷笑意的眸子,正与她的视线对上。
只是一秒钟,她攀爬的速度没有任何迟疑的加快,迅速闪过了几发子弹,躲进了机舱。米歇尔紧跟其上,机舱门才一关上,他便大喊,“快点!转到隐形!”
“是!”驾驶员应道,手毫不犹豫的扳下了控制杠杆。
直升机盘旋而上,剩余的一些子弹打在了机舱坚硬的壳壁上,被反弹了回去。
外面的景色逐渐变成了苍茫的云海。
“李爷,0130专机到了!”伊若由远至近向他跑去,一边报告道。
“好,我们走。”
他收回投向高远天空的目光,转身向专机快步走去,一行人有条不紊的迅速登上了专机。
“启动雷达搜寻系统。一有目标立刻追上!”
“是!”
不愧是首领,想必在之前就看穿了他的计谋,什么时候……开始念婚约法的祷告的时候?还是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更也许……一开始就揭穿了他不是真正的神父。
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深黑眼睛。
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嘲讽微笑。
米歇尔重新调整呼吸,缓缓睁开眼睛。
瞳,湛蓝而清澈,一如窗外的晴朗的天空。
即使他原本整齐束在背后的金发散乱,白衬衣因被子弹划破而显得狼狈不堪,也无法掩饰他与生俱来的高雅的贵族气质。
毕竟,棋逢敌手是件不容易的事。
孟晓君静静坐在一旁,表情冷静如若平常,一如她处世不惊的原则。只有水般深柔的黑瞳里不时闪过焦急与关切。
汐的“师傅”,为了保护她而受伤,这绝不可能被当成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对待。
“你……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微有犹豫。
米歇尔展颜一笑,“我没有受伤。你还好吧?”
“我没事。”
“那就好,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我可爱的徒弟交待了。”
他的幽默却突然让她的心沉下来。
汐……
刚如释重负的心再次高高悬起。
什么“抛弃了一切,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父母的理想”都无所谓了,那一刻,她只想再看到她的脸,不顾一切的狂奔到她的身边,再也不离开她,就算是去流浪天涯也心甘情愿。
可是她也明白,她的本性并不是那么疯狂的人,冷静理智的一面现实的可怕,总有莫名的羁绊让她割舍不下,多年来想达成的心愿……还有身在国外却托付重任于她的父母,她自认……都无法毫不犹豫的为了汐放弃。
也是这样的矛盾,让她陷入深深的痛苦,她知道汐能理解,而汐的宽容包含却更让她内疚,为自己感到羞耻。
如果时光倒流,当时的汐真的答应了和她远走高飞的请求,恐怕她也会痛苦,从而令汐也痛苦,最后犹豫的反而变成了她自己。
这样的自己实在太虚伪了——
她突然领悟到这一点,心猛然被黑暗中的指爪抓紧,痛苦的几乎无法呼吸!
一旁的米歇尔仿佛看破了她的所想,淡然道,“不要想太多,人类总是被自己的想法束缚,最后痛苦的无法挣脱。你只要想想,见到她以后该怎么解释你和那位的婚礼,还有你身上的婚纱。”
一句话顿时让她清醒过来,没错,现在不是沉浸痛苦的时候,还有更凶险的事情在后面,他……随时都可能追上来!
孟晓君的语气恢复冷静,“我们在哪里着落?”
米歇尔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依旧淡淡的答道,“先去斯兰卡岛,然后中途转机,乘坐由AJ提供的专机回英国的基地。”
“AJ?”孟晓君瞪大眼睛。
“是的。”米歇尔道,“因为和英国皇室有些交情,愿意出手相助。”
“是那样吗?乘机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她沉吟道。如果是AJ的话,那就没问题了。以其神秘领导人和强大靠山、雄厚实力著称的近三十年突然崛起的三大集团联盟。更有小道消息传言,AJ真正的领导人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女孩,令人实在难以置信。
“那么你就是……”
“长公主的弟弟。”
米歇尔接下她的话。
“轰隆隆”的巨响在身旁响起,机身剧烈摇晃。
两人相视,立刻明白过来——
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驾驶员,飞机情况怎么样了?”米歇尔站起来,问道。
看来是他估计错误了,对方的决心和实力,比他想象的更强!
“机尾被对方的长射炮扫到了,无法运转。”
“还能飞多久?”
“顶多……”
“轰隆!”
又一声巨响。
驾驶员跳起来,“天啊!油箱……油箱已经爆破了!!”
“什么?”
孟晓君吃惊道,脸色惨白。
她不敢相信那个人如此的心狠手辣,简直是不顾一切了!
“我问你,还能维持飞行多久!”米歇尔提高声调冷冷道。
“十分钟……不,三分钟——”
驾驶员额上已然汗珠滚滚,手开始颤抖。
“那就够了!”他决然道,“降落伞和救生衣在哪里?”
“座位下的箱子里!”
“不要停!用最快的速度降落!”他一边命令道,一边动作迅速的蹲下打开箱子,正好三件套装。“下面是什么地方?”
“日本。”
孟晓君一下子被震住了。只听米歇尔没有停顿的继续问道——
“最近的机场呢?”
“成田机场——不行,油根本不够用!”驾驶员差点哭出来。
“那下面是什么?”
显示图不断变换,越来越清晰。
“是高速公路——”
“车流量多少?”
“每小时三十辆。”
“什么公路?”
“静冈县国道104。”
空气只凝固了一秒,米歇尔已下了决定,“立即降落!”
“是!”
“我和晓君先跳下去,你随后降落,不要管我们,自己找辆货车跳上去警察局找我们这里的同事!明白了吗?”
“明白!”
他将救生衣抛给孟晓君穿上,严肃的表情嘱咐道,“跳下以后,过九秒再拉开降落伞的拉链!”
她同样神情凝重的一点头。
说着,“刷”的一声,机舱门被拉开了,外面强烈的冷风吹了进来,衣襟“飒飒”作响,白光刺眼,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隐约可以看到直升机后面的那个黑色的巨大机翼,紧紧跟随在后。云气仿佛不详的预兆,让若隐若现的黑色看起来像恶魔的包围网已经笼罩。
“还有多少距离——”
“七百米!”
“好,我先跳了——”米歇尔说道,纵身向下一跃。
孟晓君紧跟其后,深呼吸一口,往下倒去。
一股强大的压力一下子鼓满了她的胸腔,巨大的离心力作用令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正飞速直线落下。
刺眼的白光以及高空烈风也让她无法睁开眼睛。
而他们跳下的同时,随即几十发火花机关枪般扫射了过去。
她只能靠听辨风声和直觉闪开,肋骨疼的厉害。
离她不远的那个身影,米歇尔翻了几个漂亮的跟斗,顺手掏枪回射了几发子弹。
飞机越来越远了——而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几乎可以看到摩天高楼耸入云端!
感到是时候了,两人几乎同时拉开了降落伞的拉链。
“砰”——
两个巨大的伞借着风力撑了起来。
她顿时感到身体一下子轻盈了许多。
脸被刀般的冷风割过,现在才慢慢感到了剧烈的疼痛。
无法说清的喜悦慢慢充盈着胸膛,正好落在了大桥下的河堤旁边。
“轰隆——”刺耳的鸣音也在不远处尖锐的划破天空。
幸好是小型的直升机,而此刻的车辆也并不太多,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几乎一下子,经过的车辆都停了下来,司机们惊诧的探出脑袋,望着路中央的巨大铁翼。
驾驶员才滚出机舱,直升机就因为过大的摩擦力爆炸了。团团黑烟升起,一时间汽笛声此起彼伏。
没有过多的时间停留休息,米歇尔和孟晓君刚一着地就扔下降落伞开始拼命奔跑。
——他们上方,十多个降落伞也徐徐降下。
黑色的飞机在高空盘旋一阵,重新消失云端。
“分头跑!”到达十字路口的时候,米歇尔大喊,“我来引开他的注意力!”
“我明白——”她点头,眼前正巧是红灯,没有多余的对白,她抓过他的黑色外套披在身上,匆匆忙忙混入了过马路的人流,没入其中。
他则转头穿过另一边的马路,是绿灯,车辆横行飞速。他的动作流畅迅速却叫人看的险象环生。
而他们身后不远处,另一队也迅速赶到了。
他把一切看在眼里。
“伊若,你带着所有组员去追孟晓君!”
“是!”伊若眼神一暗,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难道还是那个人比较重要吗?
谁知他的下一句话,“记住——杀无赦!”
伊若闻言,立即行动起来,一队人很快消失在街角。
他勾起一抹冷笑,好久没有这样激烈的运动过了。
是时候了——
他迈动脚步,身影缓缓消入身后的巷口。
也该去会会米歇尔了。
第十二章
这节是色彩课。当我提着颜料盒和水桶进教室的时候,就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如果只是像往常一样的同学之间的悄悄话,我根本不会注意到。可是,这一次,众人的目光有些奇怪的,似乎时不时的停留在我的身上,而我好奇的看过去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的移开。
实在很诡异。
可是,我怎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把自己这种情况当成因为最近疲劳紧张过度的错觉。坐下后,我找到画板,就着上节课打好的草稿开始对着前面的静物选择需要的色彩颜料。
“红……以红为底的话,怎么样呢……”我假装喃喃自语,其实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那是我绝对想不到的对话内容。
“……什么啊!就是他啊!长的根本不怎么样嘛!这样都能去勾引野田教授?”
“看来野田教授的口味也不太好哦!”
“嘻嘻!”
“野田夫人都亲自来学校,跟校长说‘请不要再让张思凡住在我们家了!’”
“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啊!”
“没错!这大概是野田家第一次把留学生赶出去的例子吧!”
“……我听人说,野田教授是个超级大好人——野田家也是学校仅有几个肯收留留学生借宿的教授!连这样的家庭都不要那家伙了,我看他的人格是彻底完蛋了!”
“你别说,这几天晚上我还听人说,经常看到张思凡神神秘秘的样子出入美术室,然后留到学校关大门的时候才离开——”
“不会吧?难道……”说着,她们惊诧的微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低头选颜料。
“听说中国留学生里面最多小偷了!”一个女生轻声快速的说道。
“但愿我可不要丢什么东西啊!”另一个女生闻言,轻喘气抚着胸颤抖道。
“我也不想啊!太令人厌恶了!”
“拜托——过几天就要考试了,真不希望跟这家伙提心吊胆的坐在一个考场里!”
“如果那样,我可得先把我的钱包和手机藏好!”
“……太可怕了!”
……
小偷?我听的只想摇头苦笑。
没这么窝囊过吧?
我活了这么大,还第一次跟小偷联系在一起。
并且这个“小偷”不是别人,就是张思凡。
我本人。
“可能穷过头,穷的害怕了吧?那……如果被野田家赶出来的话,他晚上会住在哪里?”
“嗯……我一个朋友说,看到奇怪的人睡在附近的公园。”那女生的口气突然变得轻蔑起来,“哼,你想那种人!红灯区处处都有床给他睡吧?”
“说的也是——”
两个女生轻声笑成了一团。
这……大概就是其他人谈论的话题了吧?
还有,他们望着我的那种轻蔑嘲笑以及……无法形容的从骨子里就透出的厌恶的目光。
我怔怔的,听着。说不上愤怒或者难受的感觉。
或许我已经开始麻木了。
习惯了这种生活,被人看不起,以及嘲笑的日子。
刚开始强烈的自尊心所驱使,那种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觉消失了。
连带着我对这里的一点好感,也淡然无存。
我冷漠的看着周围人的表情,以前我就不太在乎别人的眼光。
现在更是把自己隔离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为了让自己不受伤害的唯一方法——远离。
但是……我低下头,发现手中的红色颜料管已然变形,扭曲。
不知何时已经被我握紧的拳头挤瘪了,红色的颜料如同血一样,在五指上间疯狂纵横肆溢,满手的红色。
鲜艳的红色刺的眼睛发痛。
又是一阵阵的冷意袭来,我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听见的弯下腰,将手上的红颜料擦在颜料盘上。
这里的颜料太贵了……买不起。
更加不能浪费。
我将水粉用的画笔沾了沾水,开始添加底色。
铺天盖地的红色。
一望无际的菊花田野。
火烧的云,夕阳的残照洒落。
美丽的悲惨。
金色的花瓣边缘。绚烂的耀眼。
我想起了爸爸说过的,在英国,又要给我看的东西。
听kin的语气,应该有关我的身世。
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更不想去理会我从没想过的身世。
如果一切是一个误会,那么结束后,是不是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吧?我的身世……为什么一定要刨根揪底的知道呢?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已经开始我新的人生,至少还能肆无忌弹的画画——
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挥洒画笔——
即使别人怎么看我也无所谓了——
我的快乐只有我能感觉得到,这就够了。
我所想要的,和别人的议论,别人的眼光没有任何的关系!并不是他们如何的夸奖我,把我看的如何崇高就可以得到的一切——
我所想要的,即使别人把我看的如何低贱,议论的如何不堪,只要我努力,也一定会得到——
就如同眼前的这幅画,铺天盖地的金色的菊花,火红的夕阳烧云,花田向远方无边无际的延伸。
如同我心中,所盛载的所有的希望的色彩。
如烈火燃烧般的渴望,盼望,期望——都在呐喊着,想要达到!
这种渴望,有时会灼痛我的心,可它仍持续不断的燃烧着,并将会一直不停的燃烧下去,也许……
直至我生命停止的那一刻。
“哗——”
顿时,我眼前的花田被突如其来的脏水完全抹灭。
满眼混乱的色彩。
“啊!”我不由惊叫出声,诧异的抬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日本男生站在我旁边,手持翻倒的空桶站立着。
我的前衣襟,还有衣袖,也湿了以大半。初春的空气,冷的彻骨。
“你……你在干什么!”已经慢慢开始熟悉的日语几乎脱口而出,我按捺着怒气,不让它一下子爆发。拳头捏得很紧,我在努力控制自己想要挥拳的冲动。
“抱歉啊!我的手不小心滑了一下——”他毫无诚意的笑嘻嘻的说道。
我狠狠的瞪着他。
这时,教色彩的老师也走了过来。是个看起来三十出头,已有成熟韵味的漂亮女老师。
“干什么?这里是画室,怎么可以吵吵闹闹的?”她不满的问道。
那男生抢先一步道,“我不小心撞翻了水桶,撒到了他的画上面。”
这家伙……这家伙明明是故意的!
我气的说不出话。
老师倒是蛮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算了,”她扭头对我道,“这位同学也已经道歉了对不对?不过就是撒到一点点而已嘛!不用太计较,不是说中国人的胸襟一向都是宽宏博大的吗?”
撒到一点点……我瞪大眼睛,我的画已经面目全非了!
“别耽误时间了,快点回去画画吧!”
女老师很是宽容的对那男生道。我看到他走的时候,朝周围的同学暗地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轻笑声如细雨点般四起。
浅不可闻。
我气的当场愣在那里,怔怔盯着自己的画,难过的直想掉眼泪。
而那男同学走后,女老师的脸色顿时沉下来,走近我道,“用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怎么?还不愿意接受别人的道歉吗?反而是你,你的惊叫已经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影响了同学们的作画环境,道歉的应该是你才对!”
我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她,而她继续指着我的画说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画成这样都值得大呼小叫的吗?我看你还是重新坐下来画一张再交比较好。”
她的手指毫不客气的对着画上的污渍指指戳戳。仿佛每一次戳在画上的指尖,都似扎在我心上的针尖。
她这么一搞,倒把我一直抑制着快流出来的眼泪全数逼了回去,一股热血带着怒气直往脑门上冲,我气的颤抖,恨不得撕碎那张写着大义凛然的脸。
“是——我的画我当然自己珍惜,就算它在别人眼里再怎么破烂也好,也用不着别人恶意的指戳!”气到极处,我脱出口的话居然冰冷讽刺,“别看老师你长的那么漂亮,难道也不知道,想要别人尊重你,就必须要先尊重别人的道理吗?”
轻蔑的看着她,我扬头,与之对视。她大概想不到平日一向乖巧听话的学生,这次居然会出口反驳。
我缓缓的说道,“请把你的指甲从我的画上移开,别告诉我老师不知道,色彩画是不可以用手指乱抹乱戳的!尤其是它还没有干的时候。”
说完,我拂开她的手,重新坐下。
感到那愤怒的目光,几乎要在我头顶上烧出一个洞。
这次,旁边居然有同学吹了一声口哨。
“老师,你惨了!张思凡上次打了好几个同学,你这次对他出言不逊,小心他会反拳相向哦!”
我不由皱眉。
那老师在我旁边狠狠跺了一下高跟鞋,“那又怎么样?我这是对他的画提出修改的建议,他若是敢打我,就一起去见校长好了!”
说着,她高傲的踩着步子离去。
周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伴随着笑声。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涌上的,是几乎无法忍耐的愤怒。
可是——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当初,我既然选择了这里,既然选择了承担新生后的一切苦难,就一定要咬牙撑下去,不管多么的辛苦也好——
大家都在看着呢!
晓君,爸爸,还有师傅,捷克……大家都期盼着我终有一天会成功!
晓君……为了让我进这里,花了那么大的心力,我决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我决不能辜负她的心意,即使再艰难也好!
她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一定要咬牙挺住——就算只是为了她也好!我也决不能认输!
既然当初选择了这里,选择了日本漫画界——我就一定会尽我的全力征服它——
等着瞧——
我抬头横扫过那一双双,飘过我的脸上的轻蔑的目光,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拳头松开,复又握紧。
总有一天——我也会征服这里!
就用你们曾经无数耻笑以及不屑的画!!
天阴蒙蒙的。春雨细如牛毛。
小吃店的生意好的总是人满人患。我才刚送完一趟十份的快餐速递,店里又有了一堆新的订单。
下午六点开始到八点的生意是最好的。我骑车骑的差点脚软,新职上任的第二天就变成了神速手。
当我把刚从厨房里出来的饭盒按名单一个一个搬上单车后座,再在保温箱里固定好的时候,我旁边的桌子上的客人们一如既往的展开吃完饭后的闲聊。
说也奇怪,这间店里竟有百分之五十以上都是中国人,平时点菜送饭什么的都是说日文所以看不大出来,一吃完饭,什么京腔,四川,广东话……都跑了出来。我曾经很奇怪的问老板娘,她一反往常凶巴巴的态度,甚至有点得意洋洋的回答,“这就说明我们做的中国菜口味地道正宗啊!”
像我旁边现在的这两位,说的就是我熟悉的不得了的台湾国语。
“……你看到前两天的报纸了吧?我记得上面有一片超大的封面——”
“就是那个,什么孟氏集团大酒店的继承人嫁给金诚励的养子吧?”
他们的语速飞快,一句接着一句,我似乎听到了爸爸的名字。
可能听错了。
“乖乖!那女的可漂亮!长的跟天仙一样,看得我家儿子眼睛都发直了!”
“小心这句话被你老婆听到,回家有你好受的!”另一个调侃的笑道。
“没可能的啦!她已经把那张报纸撕掉了,还警告我‘不许想其他的女人’,然后我儿子就在旁边喊‘那我呢!也不能想老婆吗?’”说着,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另一个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我女儿干脆就拿着报纸,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指着那个男的对我说,‘爸爸,为什么你跟他长的差那么远?’接着我老婆看了看那张报纸,说,‘要是晚生二十年就好了。我当时的眼睛肯定被风眯了。’你没听那两女人一唱一和,就像快板一样,我真是面子扫地,只好把报纸往沙发一扔,跟她们说,‘少发白日梦了,赶快吃饭!’”
先前那一个笑起来,“看来那对金童玉女还真是受欢迎——”
“有钱嘛!有钱就是不一样啊!”
这时,我已经装好了其余的饭盒,一边给保温箱上锁,一边听着旁边两人有趣的对话,我不由笑的连连摇头。
“你知道那男的叫什么名字吧?”
“嘿——你这一问倒……”
我拉好风衣的拉链,压低帽檐,骑单车的时候,风会很冷。然后套上店里的雨衣。
“对了,李……李志遥!”
其中一个的声音突然大起来,一拍桌子道。
我推着自行车经过桌子旁边,不由停了下来。
他在说什么?
“女的呢?”
我几乎摒住呼吸。
“孟……这个嘛,后面是什么君……”
我转身,几乎是扑过去,“孟晓君——对不对?”
大概被我严肃铁青的脸色吓着了,两人同时连连点头。
晓君……晓君……
嫁给了那个人?
眼前的世界刹那间……几乎一片黑暗。
震惊中,我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张、思、凡!”老板娘的怒吼从厨房传来,“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想要我扣你的工资是不是!!”
我一下子醒过来,赶忙骑上自行车,脚一踩,一溜烟就看不见店的招牌了。
好险、好险!
马路上的交通车辆频繁,我只得收敛心神,全速冲向本子上的第一个地址。
听不见了……听不见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如果我以为我只是做了一场梦,然后醒来依旧看到身边的冰冷,也会觉得心安。
得不到任何她的消息……而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的事实,却像冰冷的镜子一下子破碎的错觉。
那一瞬间,我有一种被背叛的惊愕。
心好痛,也停止了跳动。
整个世界似乎都离我而去,背弃了我的存在。
仿佛再一次被人抛弃,空虚而茫然。
我不知所措的站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应付。
而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仍然活得好好的,骑着自行车在雨中狂奔。任凭冰雨在脸上纵横,迷蒙了我的视线。
但愿也看不见了……
可能听错了,或者搞错人名了——
再回去问一次,确认吧?
我扪心自问,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这个勇气。
放弃……算了……我自嘲的苦笑,木然的到达一个个地点,纪录。然后,回程。
十点多的时候,雨也停了。
天很黑。
将画稿投进邮箱后,我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公园。
随便找了张长椅,我垫了几层报纸就坐了上去。
思绪漫无边际的漂浮着。
晓君……你现在真的好吗?
那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这一切……难道我就没有权力知道吗?
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快点来告诉我——我需要你的解释,我快发疯了!!
“以前……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我才认识了晓君,现在……”我喃喃自语,苦笑,抬头仰望苍茫夜空,做了个举杯的动作,“美梦成真了……我是不是,应该向你说声恭喜呢?”
似乎可以看到远方的晓君的恬然笑靥,我又叹息,依然笑着,“如果我和他还是以前的样子,那现在,你就是我的大嫂了吧?真可惜……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
“算了……我还是放弃好了……明天,嗯……过一个星期就能拿到工资了,得找间房子搬进去。天天睡公园好像不是办法……”我把视线移到张开的掌心上,一滴水从头上的叶尖滑下,打湿了手指。春天的雨水好像特别多,想起前几天的半夜,我就是被一阵倾盆大雨给淋醒了,差点没被冷死。只好偷偷摸摸爬过校门,在美术室里窝了一夜,说也奇怪,打着哆嗦的时候,卡住的故事有了新的灵感,接着我就完成了剩余的画稿。“唉……钱果然是个大问题。”
守株待兔了几个晚上,不论野田政一还是野田绘子都没被我逮到,反而迷迷糊糊在途中就睡着了。棉被自然还不回去。
我想,今天晚上恐怕是不能睡美术教室了,那帮家伙已经起了疑心,要是被抓到的话,我就得面对校长选择
自行退学还是遣送回国的问题了。
待在这里我也是睡不着了,不如裹住棉被坐着想想新故事的构思好了。幸运的话,没下雨就能去见周公了。
我想着,想着,眼前的景物越发的模糊起来。
背后细微的草叶响动。
仿佛一滴冰冷的水珠一下子滴在了沉睡的心脏上,我打了激灵,猛然兴奋起来。
嘿……抓到了!
装作没有任何动作已经入睡的状态,待那黑影从后面绕到前面的时候,我一个跃起,抓住他的手臂,“野、田、政、一!”
你认输吧!!
“抱歉,我有急事!”来人说着有些奇怪的日语,急急的想要推开我的手。
“开什么玩笑!”这家伙!
等等……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
似乎很熟悉……在哪里听过?
我瞪大眼睛,借着叶间洒落的朦胧的灯光看清楚这家伙的样子,不由大吃一惊,“啊?师傅?”
第十三章
因为灯光幽暗的缘故,比我整整高出一个头的面容在灯光下分外严峻,那双湛蓝的眸子也因阴影而颜色加深。然而我还是凭感觉一眼认出了我的师傅,托高科技的福。
只是……师傅不是应该在英国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方的表情也是诧异至极,正和我的目光相对。
说实话,我和kin目前为止的接触都止于互联网,一下子见到了好像从电脑里出来的真人,感觉真有点不太习惯。我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感觉,语气不禁开始有些迟疑,“请问你……真的是kin吗?”
对方似乎有些痛苦的闭了下眼,马上睁开,似下什么决心的咬牙瞪我道,“该死!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等于间接默认。
“啊?”轮到我跳开,吃惊的大叫。
kin蓦然转身,“但是抱歉,请当作没有见过我。英国再会吧!”
说着,他迈动脚步,朝公园的出口方向走去。
“喂!”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你在搞什么?”
“马上离开这里,去英国等我。”
“开玩笑!你人都在这里了!”看到他严肃的表情,我不由调侃道,“嘿,师傅大人,你该不会被仇人追杀吧?”
他不回答。我一下感到事态的不对劲,“啊?真的?”
“总之,你不用插手——那帮家伙马上就会追上来了。你照顾好自己,别做出和我认识的样子,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然后,你就打上次我给你的电话,会有人给你去英国的机票,记住,不要管我,到维——”
“你在说什么?”我打断他的话,“好不容易见到了,总要帮上点忙才象个徒弟的样子嘛!”
说着,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从出口往回拖,“对了,你不是要逃命吗?”
“你要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咧!哪有逃命的人那么悠哉游哉的?”我把他拉到刚才睡觉的长凳旁边,棉被什么的塞进箱子,往老地方一扔,“多少有点逃生工具才像话吧?”
“我没时间了——”他的口气难得的有些生气了。
“那这个,总可以帮你节省不少时间吧?”我走到被绑在一旁树上的自行车右边,弯腰开锁,头也不抬的问,“你会骑车吗?”
“不会。”
看来他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了。
“废话!那当然只能有我来骑啦!”
我拍拍已经卸下保温箱的后座道,“坐上来吧!”
他有些诧异的瞪着我。
“你在怀疑什么?那么不相信自己的徒弟吗?”我笑了起来。不过,我好像真的是第一次载人。
“嘘!”他突然捂住我的嘴,轻声在耳边道,“有人来了——”
呃?
“一共十个,有佩戴枪支,有六个正在往这边走来。”
这样都能听出来?
好厉害!我不由用敬佩的眼神望着他。
“可能你会死,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果你还想画画的话,就不要管我了。”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到了最后简直有了警告的意味。
我眨了眨眼。
“你想清楚了吗?”
他的眼神认真的吓人。
按时间来看,对方也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我又眨了眨眼。
他松开手,目光一深,“快点走吧!”
我迅速拉起他的手,同时往自行车上一跨,稳稳当当。
整个动作悄无声息。
“你……”他的声音难以置信。
“出发啰!”没等他反应过来,我脚一踏,自行车立即以飞速滑向公园门口。
第一次骑车载人,差点没掌握平衡摔倒。
背后连续几声枪响。
几乎吓出我一身冷汗,还好没被射中。
“沿S路线!”kin喊道。
我努力调整龙头,歪歪扭扭的向前滑行,居然避开了好几发子弹。
看来对方也是行走派。
没几分钟,我们就拉开了距离。果然,交通工具在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
渐渐,轮子一动起来就好骑多了。
晚上的风很大,很冷,我的手和耳朵快结冰了。
可是不能停下速度,那帮人如果要杀掉kin,就不可能那么容易放弃。
我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尽力踩踏板。
从没想过我的人生里,会有骑单车载人一路狂奔逃跑的历史。
如果被其他认识我的人看到,一定会是一幅经典画面。
“抓紧啦!我要开始加速了——”
我换成流利的英语,对身后的kin大声喊道。
风像刀一样割在脸上。
夜色苍茫。
再遥远也好,我也有想保护的人——只要他们有难,我一定冲上前,尽我的全力!
后悔吗?
心里有个声音。
不!不后悔!
对晓君也是如此,也许无法原谅,无法释怀,有说不清的误会——但她如果真的有困难,我知道,我还是会像现在一样,不顾一切的帮助她。
我更加坚定的望着前方。
远处的灯光微亮,时隐时现。
“汐,我觉得你变了哦!”kin大声道。
“哦?变聪明还是变笨了?”我也大声回应,忍不住的笑意溢出嘴角。
“变、笨、了。”
“嘿——”
“你知道……是谁在追杀我吗?……!!”
他的声音被风吹走,我一时没听清楚。
“管他呢!你是FBI对不对?帮人就要帮到底——”我吼着回答,“反正能追杀FBI的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我最后不会被警察通缉就行了!再说——帮FBI的话,是种荣耀吧?这么刺激的冒险,有人一辈子也盼望不来一次,我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呢!”
前方出现路牌。
“上高速,还是到市区?下面就是银座了!”
我忍不住接着问道。
“到市区!”
“好——”
逃跑这方面的经验,kin可比我丰富多了。
我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人多的地方才有可能脱身。
劲风呼啸过耳边,我才注意到身后已经有好几辆摩托车追了上来。
天,他们是什么时候——
“可恶!”kin低咒道,掏出了枪。“快点保持平衡!拐弯!”
他说着,连续开了几枪。射中对方的轮子。
巨大的反冲力差点让我和车子摔出去,不过也因此和对方又拉开了距离。
“呲——”
突然一声很尖锐的声响在我耳边响起,随后车子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我当下反应过来,爆胎了!!
难道是因为拐弯的摩擦力太大吗?
“被射中轮胎了!”
kin的反应更快,干脆把我从车子上一并拉了下来。
“快点!”
他的表情冷静至极,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行!这是店里的车子——”
说这话的时候,那几辆摩托车已经把我们包围了起来。
戴头盔的家伙们把手中的枪对准了我们。
“可恶——”kin很不甘的挣扎了一句,然后将我的手举过了头顶。
投降。
我们静静的并排站着。我暗中观察周围的环境。
深夜的高速公路,寂寥无人,偶尔经过的车辆也是飞速驶过,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个小角落。
后面是隔音墙,还有一大片的绿化带。
对方也保持这个姿势,警惕的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根本无懈可击。
几乎凝固了的空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kin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蓝瞳闪着冷峻的光。
夜色中,逐渐走出一个人影。
“还是认输了啊!米歇尔,连李爷都没能抓到的特工。真想看看你垂头丧气的样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带着微微沙哑,却轻柔的音色非常悦耳。
只是那语气就不怎么令人觉得舒服了。
待我渐渐看清来人的长相的时候,不由大吃一惊。
几乎是立刻的,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怎么可能有那么荒谬的事!
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要不就是太久没有照镜子——
若有一个跟你长的一模一样,甚至连身高都差不多,仿佛从镜子里走出来的家伙就这么……从容不迫的缓缓的迈动脚步,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会有什么反应?
并且,对方的脸上带着往昔无比熟悉的微笑。
那微笑看起来简直就是另一个翻版的自己。
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见到鬼了!
从没想过有这么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
我真想拿下我的眼镜擦擦,是不是看错了。
我没有双胞胎的兄妹,更不可能是克隆人,怎么回事?
原先想好的一肚子交涉台词我全忘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反倒是对方,从一开始就好像没有我这个人,目光直直的射向我身旁的kin,冰冷犀利。
他微笑,下一秒掏出了枪,对准了kin的眉心。
“那女人呢?”他声音虽轻,却冰冷无比。
年轻纤细的身体像盛放出幽幽的冷焰,像极了……那个人。只是少了一股深沉,不怒而威的气势。
“这么说,你让她逃了。”kin微笑的回答,面容平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对方愤怒的拧了拧眉心,声音稍微浊重了些,“我问你,那女人!孟晓君,究竟给你藏到哪里去了!”
“她有腿会自己走,我不是神仙,哪里会知道?”kin一如平常的轻松耸了耸肩膀。
晓君——
两个字几乎如雷贯耳!
我震惊的望着kin面不改色的侧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这……少年——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少年,究竟是谁?
为什么?难道说晓君也来日本了吗?
怎么回事?
心里一个疑问接一个疑问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我忍耐着,不禁咬牙。
若不是事态紧急,我早掐住他的脖子问出个所以然来了!
而这家伙,刚才居然没对我提起半个字!
“是吗?那就抱歉了。”耳边响起对方的声音,轻柔却冰冷。“李爷说过,杀无赦。”
李爷?
一个电光石火的讯息闪过脑海。
那个人——那个人——
我惊诧的扭头想开口,正好看到对方的手指扣动板机。
“师傅·,小心!!”
我脱口而出,想也不想的一把将他推开。
“汐——”
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大喊。
“嘭!”
一瞬间,一切定格。
我很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那发子弹没有打到我,反而射进了我身后的树干。
对方握着枪,僵在原地。
他瞪着我,瞳孔急剧缩小,像见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发生。
手指也开始发抖,枪竟然“啪”的掉在了地上!
我有些的吃惊的迎上他的目光,怀疑自己长的是否很可怕。
“伊若,你这个混蛋——”kin因此愤怒了起来,一拳挥了过去,正中对方的右脸。
顺便的,他踢掉了一个企图把枪袭击他的家伙。
我没有犹豫,立即的爬了起来。
“谁敢开枪!我就马上杀了他!”kin掐住名为伊若的少年的脖子,并用枪指着对方的太阳穴。
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眼神,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看来,kin真的生气了。
伊若咬牙瞪着他,没有说话。
“散开!”
他吼道。
那帮家伙警惕的举着枪,不敢妄动,真的慢慢往后退。
看来,这个少年就是他们的中心人物了。
kin也后退,在一只空出的摩托车前停下脚步,依然举枪指着对方的太阳穴。
“快点坐上来!”他对着我命令道,表情严肃的有些可怕。
我哪敢说半个“不”字,乖乖坐了上去。
天啊,我的自行车——
真是欲哭无泪,难道真要它横尸郊野吗?
“坐稳了!”
说这句话的同时,kin突然撞开那家伙的身体,手把一拧,摩托车立即以闪电的速度飞奔上了高速公路。
幸好我及时抱住他的腰,不然就被甩出去了。
“喂喂!我的自行车啊!”基本上,没怎么体会过危险的我这时总算能够开口,“要是丢掉了就要赔钱的啊!”
我大声道。
“你这家伙!”kin怒气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奈,“都快没命了,你居然还能想着自行车——”
“逃命归逃命,我总得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啊!”我努力辩解道。后面有一大堆的摩托车在追。
“经过了那么多时,那么乱来的个性怎么还是没变啊?”
“你在说什么?”似乎可以看到背对我的kin唇边的笑意,我忍不住生气的质问,“我乱来?你才乱来啊!没听过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吗?快点招供,晓君怎么样了——”
“闭嘴!要过桥了!!抓紧!”kin打断我的话,几乎撞上拐弯处的护栏的时候,他双臂往上一提,摩托车连带着我们两人,就这么直直的飞了出去——
“啊————”
突如其来的腾空差点吓得我心脏停止跳动!
我只能抱紧kin的后背,不由放开喉咙尖叫。
足足有二十米的高度的环形大桥!
强忍着离心力的不适,摩托车落地时的巨大撞击力,差点让我飞出去。
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kin根本没停下速度,一路飞驰过了好几辆通行的卡车。
惊险万状。
我怀疑心脏病也是迟早的问题了。
“我还以为我已经死掉了——”
好不容易脱离高速公路,松了口气的时候,我说道。
“怎么可能!有我这么技术高超的师傅!”kin的心情似乎也好些了,语气开始幽默起来。
“嘿——我说,不会骑自行车的家伙居然能开摩托车,太奇怪了吧?”
“没什么吧,还有人只会跑不会走。”kin说道,前面就是银座商城了。
而后面,则没有了一大堆的摩托车。
“开玩笑吧?”我瞪大眼睛。
“那当然。”他微笑道,把我从摩托车上拉下来。“走吧。”
“去哪里?”我有些行不稳的跟在后面,朝对面的银座商场走去。
“晓君……你不是想见孟晓君吗?”
“什么?”
然后他就没再开口。
无数想法百转千回的脑海里闪过,我最终忍住没有开口。
从前两次的转移话题来看,他是不会告诉我的。那就等吧,等到和晓君见面的时候,等到师傅愿意开口的时候,让疑问的答案水落石出。
伊若回到预定的酒店,带着有些狼狈的外表,却仍然镇定的表情。
电梯停在最高的楼层。
可以从落地窗直接看到外面繁华的夜景。
东京。
清脆的叩门声响了三下。
对方推门而入。
不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慵懒的倚在落地窗旁,姿势优美的举着透明精致的高脚酒杯,神情悠闲的望着窗外。
他的语气平静,“你让他逃了。”
似叙述事实,而如往常一般平淡的语气中却隐隐藏着危险的气息。
他举酒浅酌,仿佛早已料到。
伊若站在门口,垂手而立,他平视前方,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对方的脸,“是的。”
没有懊恼,没有丧气,没有害怕,甚至后悔的神情,他的声音很淡,目光却灼热的仿佛要在对方脸上烧出一个洞才罢休。
对方却依然望着窗外,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人的目光。
玻璃窗上倒映出一张棱角分明而俊美至极的男性面孔,只是那双黑眸太深,看不出任何的想法。
“除了米歇尔以外,我们还遇到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家伙,起初是用自行车,接着是摩托车从环形大桥上面飞下去直越市区中心,把他一起救走了。”
没有过多的言语解释,伊若甚至还省了中间被反击要挟的一段。
他知道他能听出他言语中的弊病,仍是抬眸平视以对。
“……你可以下去了。”几秒钟的沉默后,对方没有转身,仍然简洁几字应答。
就这么简单吗——伊若不敢相信,几乎脱口而出,“那……孟晓君怎么办?米歇尔们逃了也没关系吗?”
晃晃杯中透明的红色液体,他勾起一个微笑,“别着急,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你就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番……鱼儿逃不出这里的大网,怎么能够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何况……还有一条大鱼还没上钩呢!”
“你的意思是……孟晓君在这里的势力也要——”伊若恍然大悟,眼睛一亮。
“时间有的是,那么……等都出洞了再撒网也不迟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蛊惑,一个极其自然的转身,朝伊若举了举酒杯,微笑。
“是吗……”伊若目光一暗,轻声的开口,“那……你确定,你妹妹真的死了吗?”
“你要问什么?”
对方的笑仍然如若三月春风,只是眸子如结了冰的寒冷。
伊若只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他抑制想要后退的冲动,鼓起勇气,“我真的……和金汐芸长的很像,对吧?”
他的声音低下几度,“谁告诉你的?”
“别人的目光。”
“你会在意吗?”他含笑反问。
“不……”
“那就行了。你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人。”
只是和平常一样,非常平静说出的一句话,却使他的心一下子安稳了下来。
“谢谢……”
他喃喃着,再次抬眸,咬牙,“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李爷会怎么做?”
一刹那,空气仿佛结了冰。
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他眼中的绝望和悲伤,还有刻骨的冷意。
可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背过身望向窗外。
仿佛刚才的一刹那,只是一刹那的错觉。
“你今天说的话太多了。”
他的声音无比冰冷。
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再说下去,恐怕会命丧此地。“……属下告退。”
略一鞠躬,他转身走出了房间,关上了身后的门。
同时,他的拳头握紧,愤怒,以及浓浓的不甘心涌上了心头。
他想起了米歇尔喊那家伙的名字的声音,神经差点痛的断掉。
不可能……那是个男的……而且样貌也……
不可能……
不可能的……
他对自己催眠,想要甩掉脑中无法自制的想法。
但是,那个字的确是……他的眼中露出了杀意,目光逐渐坚定。
不管是谁,阻碍了他……都得死。
总统房内,落地窗旁。
……“如果——她……她还活着的话——李爷会怎么做?”
伊若的吼叫般的质问再耳边回响,还有他当时的眼神。
快要崩溃,痛苦的再也无法忍耐的眼神。
活着吗……
如果……她还在这个世界上的话……
一定……一定是已经恨死了他吧?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不断随光影变幻的繁华都市的缤纷夜景。
仿佛离的他很远、很远。
仿佛另一个世界。
嘴角噙着苦涩的笑意慢慢的变冷,那双深黑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快的让人几乎无法捕捉。
第十四章
银座到了夜晚,步行街成了行人的天堂,比阳光下看见的更加热闹,一座座很有气势的高楼大厦林立,电子灯闪动的变幻的霓虹色彩,间杂着几幢欧式小房,紧凑的都市节奏中带着现代的悠闲。
我们把摩托车扔在了路边,就直接过马路进了对面的商场。
一楼的店面在推销电子玩具,欢快的音乐伴奏下,年轻貌美的兔子小姐拿着麦克风为前来的游客热情介绍。我们穿过嘈挤的人群,走上电梯。
一直走到了三楼,我还不知道kin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而在四楼的楼梯口,他突然停下脚步,“对了,你不是说要买一部自行车吗?”
“啊?”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其实,我已经做好准备要赔工资了。
“我看到三楼有,当赔礼吧。”
“那个……”
“是谁刚才吵嚷着要扛回来的?”
“喂——那不一样啦!”
“当然不一样,你现在再跑回去就等于找死了。或者你当时停下扛过来,我们可能也到不了这里。”kin说着,眼里带着笑意,“干脆我再买一部好了,权当见面礼。”
我翻翻白眼,哼哼……说的真轻松。
算了,白送白不要。况且现在手头经济拮据,够不够买颜料都是个问题。当了几年徒弟,能尽量敲诈一点就是一点吧,反正那家伙看起来好像钱真的多到没处花的样子。
我想了想,“……你确定……你的钱够吗?”
“放心,”他拍拍我的脑袋,“买十辆都没问题。”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
“等等……”他阻止我跟着下楼,“你就在消防楼道入口那里等好了。在我回来前,别跑到其他地方去。”
“好吧。”我应着,看到他转身随着电梯渐渐低下的身影,不由喊道,“最好像我刚才骑的那辆,不要山地车还有变速车——”
“知道了。”
但愿他别给我买部奇特模样的家伙回来啊。没试过师傅的品位,心下有些忐忑不安想着,我也迈动脚步走向kin指定的地点。到入口的时候,我从前面的玻璃窗看到一个黑影在身后一闪,一丝不妙的感觉顿生,该不会……那帮家伙的某个也跟过来了吧?
这里的人流很少,基本上,一个服务区只有一个服务员,晃了全场也只有一个收银台,大多都是专卖卫生间工具的店铺。
默默祈祷着,我有些害怕的转身倒退,不住的看着四周,暗中观察。
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消防门旁边。
“啊!”
一只手从后脑伸过来,覆上了我的眼睛,还有另一只捂住了我的嘴,顺便也捂住了我脱口的惊呼。
眼前一下子黑暗下来。
我只听到对方自我背后传来的低吟般的轻吐声。
“你来了……”
轻柔的宛如天籁的女清音,而今却仿佛幽咽艰涩的难以出口。
冰泉般,滴滴敲进了我的心里。
熟悉而遥远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了一个世纪的长远。
不用再多说,我也知道是谁了。
只有她……
只有她……
热泪几乎夺眶而出,心中积郁长久的苦愤、喜悦、盼望……说不清的感觉一齐涌上。
“你这家伙……”
我抓下她的手,咬牙,却只说出了这几个字。
转身,我看着她的脸愣住了。
一样的明亮的黑瞳,直直的望着我,泛了一层盈盈的泪光。
更令我惊讶的是那张面孔,陌生的无法让人认同的面孔。
还有她身上的服装,我一下子记起来了,刚刚在商场门口看到的兔子推销员。
“你……”
疑问一下子冲到嘴边,我惊讶的说不出话。
“是面具啦……”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笑了出来。
“……”真是无法想象。
“米歇尔给我的,否则我们就会被认出来。”晓君拿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果然,薄薄的橡胶的触感。
“你啊……”我叹了口气。就算眼前的人换了一副面孔,但那种语气,那个声音,那种气质和感觉,不是说装就能装出来的,确认是孟晓君孟大小姐无疑。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我望着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最后还在这样的场合下相会……不尽的酸楚,百感交集。
“为了见你啊……”
她眨眨眼睛。
“乱来。”
我没好气道。
现在我已和这家伙一般高了,双手平放在她肩上,对之对视。
就算商场有闭路机也没什么,我们都改变了样子,只会被观察者当成一般的服务员与路过的朋友对话。
“你……”
我望着她,最终问不出口。
“我逃掉了。”她却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一般,黑瞳如水温柔,淡淡的答道。“米歇尔帮我的。”
师傅吗……
我心中一凛,被人追杀,难道是……
“那你的公司,台湾的基业怎么办?”
脱口而出的却是质问。
“没关系……”
她眼神一暗,kin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你还不明白吗?她选择了你,选择了让一切重新开始。”
那回答像一颗天雷震在我的心上,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我呆呆的回首,迎上师傅冷静如昔的脸孔。
那有平静的蓝瞳。
那么多的东西……不要了,只是为了我……
只是为了我吗……
我哪有这么重要,哪里值得晓君为我这么做——
舍弃了一切,跑来日本找我——
一时间,自卑,感动,受宠若惊的震撼……让我久久无法开口。
那双如水的黑瞳也一起凝望着我。
仿佛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
一切只在不言中。
从看到报纸起盘旋在心头的无数疑问无数质问,想要脱口而出的冲动,愤怒……一下子烟消云散。
“……都结束了吗?”
我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很轻,很柔。
她点点头。
其实,开口的一瞬间,我已经决定了,即使危险已经身在咫尺了也好,被人追杀也好,或者……再度与那个人为敌也好……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她为我所付出的,不仅仅是物质或精神上的支持了,甚至她的生命……
一幕幕遥远却宛如昨日的画面闪过眼前,那么柔弱的肩膀,承担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无数沉重的担子,而我……几乎从没为她作过什么,那一份欠下的恩情,是一辈子也还不清的了。
这次……我不能辜负了晓君的一番心意。
“那就好了。”我坚定而温柔的回望她,微笑,“我们一起走吧。”
画画……也一起舍弃吗?
没关系吗?
可是……
选择了这里,好不容易决定的心意再次的动摇,真的可以吗?
为了晓君……
和她脸上像现在这般明艳动人的微笑。
“kin,麻烦你了。”
师傅的大手放在我们的肩上,带着长辈的鼓励。
我抬头,迎上那两人的目光,期盼的询问,“但……可以再等我一下吗?……那个,我还欠一个人的人情没有还。我想,亲自跟他说声谢谢。”
我回到公园老地方翻出棉被和行李,不过这次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我才刚抬头,就被人用枪指住了脑袋。
我本能的立即举双手作投降状。
回头,我有些惊讶却也在意料之内的看见上次的少年。不过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对方冷冷的看着我,目光清冷的不带人气。
“你好。”我维持礼貌的开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种价值,成了别人的追杀对象。
“你的名字。”
他道,目光冷,语气更冷。
都快把人枪毙了,为什么还要知道名字呢?我有些奇怪的想了想,仍道,“……张思凡。”
“再说一遍。”
“张……”
“你敢骗我!”他的脸似乎在灯光下有些扭曲了,带着说不清的愤怒。
我心里一动,表面上仍不动声色,“为什么要骗你?”
“你……”
他瞪着我。
这家伙太奇怪了,一个跟我非亲非故的家伙。
“米歇尔在哪里——”
他冷声质问,手指似乎随时都可以扣动板机。
“我告诉你,你就不会杀他吗?”
我挑眉反问。
“简直找死。”
他很没耐性低声骂道,我突然惊叫“快看!”同时,用手指指向他身后。
“什么——”
趁他回头的一秒,我扑上前想夺走对方的手枪。
没想到来日本以前和晓君开玩笑的逃命方法也用上了,那一瞬,我不禁百感交集。
“你这家伙!”
他立刻反应过来,又惊又恐的收回手。
还差一点……抢枪的方法失败了。现实果然没那么简单。我暗自一吐舌头,脚刚一踮地,就飞旋拿起棉被和行李朝公园深处飞奔起来。
背后连续几声枪响。
响彻树林。
半夜沉睡的栖鸟也被惊起,空中拍打翅膀。
快小命不保了……若不是我反应的快,及时把棉被甩在身后,恐怕现在千疮百孔的就是我了。
说实话,我还不想死——
要是这样死掉就太窝囊了,我还什么都没有干成,停在被人嘲笑欺负的阶段,还什么都来不及实现,要是这样就完蛋,我一定不会甘心。
可是……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将我抓到了树后。
也捂住了我差点脱口的惊呼,是kin!
旁边是茂密的矮树丛,正好挡住了我们的身形。
我望向他严肃的侧脸,用眼神询问。
外面没有了脚步声,只听得见风声,树叶的沙沙声。
看来对方也在不动声色的寻找我们。
他点了点头,让我先从后面过去。
结果行李绊到横在地上的树枝,发出响亮的“咔嚓”声。
“砰——”
一声枪响随后而至。
“趴下!”
没等我反应过来,kin已将我扑倒在地。我被摔的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定睛一看——暗色的液体从kin的肩头冒出,滴在了我的脸上,温热。
鼻子闻到了血腥味,我有些吃惊的,第一个反应,“你受伤了!”
“没事。”kin神色自若的推开我,“快点从后面……”
他话音刚落,少年的身影已飘到了我们眼前。
我扶住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肩头的白衬衫已被血染红了一大块。
他表情平静,可有些僵硬的动作已经泄漏了身体的不适。而我还没有果断决然到,可以抛弃KIN一个人跑掉,这就让我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
他挡在我的前面。
我不禁有些紧张,那张和我长的一样的脸孔残忍地微笑,举起枪,对准了kin。
我的背已经冷汗潺潺。心里慢慢浮起了说不清是恨意,还是杀意……抑或愤怒,害怕的感觉。我的手摸到kin腰间的枪,慢慢抓紧,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对方的手指。
只要他一动,我就立刻拔出手枪——
不能让师傅死掉——绝对不能!
不想再看到和捷克一样的情景了,就算那个时候,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无法决定——但我已经不想再后悔,不想再感觉那样的悔恨和痛苦!
绝对!
“嘭!”
“嘭!”
“嘭!”
三声枪响同时划破了空气。
“啊——”
少年痛苦的嚎叫,手上鲜血淋漓。他的手枪掉在了地上,枪口冒着硝烟。
我有些惊诧的回望自己手中的枪,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想起来,情急之下,我忘了先拉开保险丝。
那师傅呢——
我抬头,却看见kin目光投向远处,他的表情复杂。
我的脚边,两颗不同色泽的金属弹头褶褶发光。
随着黑点的移近,人影逐渐清晰,kin复杂难明的表情渐渐变淡,他有些苍白的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苦笑。
低沉而不失戏谑的男音也同时传来,不太纯正却很好听的英语。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伤我的人。”
说着这句话的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我们面前。
名为“伊若”的少年神色警备的退后,原本握枪的手现在仍在流着血,看得出,他在承受很大的痛苦。
“你是谁?”
灯光从上方打下,坚毅而粗犷的西方人轮廓,地中海人的外貌特征,他光是站着,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霸道气势,令我想起了狮子的形象。
但吸引我视线的却是这不明人士从脸颊到脖子的一条长长狰狞的疤痕,像曾被什么人用大刀几乎砍下了半个脑袋,却没砍深入,痊愈后留下的痕迹。
棱角分明的男性脸庞上大片大片的阴影,加上他的冷笑,更让人毛骨悚然。
“听好了,再敢向他开枪,就是你的脑袋。”
我扶着kin的半个上身,感到他似乎松了口气。
蓝瞳清亮,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
说着,那家伙突然转身,弯腰抱起了师傅。我呆呆的张大口,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幕。
“对了,你是李志遥的人吧?”他背对着伊若,冷笑,“告诉他,欧兰克的米歇尔,还是少打主意为妙。”
伊若似乎有些不甘心,但什么都没再说,慢慢让身影退入了黑暗。
毕竟,能够以子弹挡掉子弹的家伙可不多见,就算是背对着,大概也可以下一秒废掉他的另一只手。也许是因为慑于这个男人的危险性的原因,最后一瞥,他对我投来浓浓的杀意,却始终忍住没有动手开枪。
“你还在那里干什么,小子!”
一声狮子吼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对方的脚步迈的很大,也很快,几乎我用跑的才追了上去。
“放我下来!”
没走几步,就听到kin夹杂着怒气的声音。
快到公园的出口了,依稀看到远处的灯火。
“不行。”
对方的语气也很强硬。
虽然说kin已经受了枪伤,明显流了很多血,非常的虚弱,看起来好像失血有些过多随时可以晕过去的样子……但、是——
也用不着一定要被人抱着,一般来说,都是扶着……
嗯……就算这样子速度会比较快……
我很好奇的跟在两人身后,看着眼前这一幅诡异的画面。
“说起来……你就是为了这个小子……”突然接收到男人锐利的一瞥,让我不由寒噤了一下。
“不关他的事!”
因为刚才要求“放下来”的抗议没有达成,kin的俊脸显得有些怒气冲冲,语气冰冷像埋了炸药。
说老实话,认识了师傅那么久,我还没见过他除了优雅和冷静还有其它的表情。
尤其……现在这种,可称得上“失态”的表情。
“你还为这乳臭未干的家伙挡子弹!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也没为了我这样做过啊,米歇尔!”
“废话!他是我徒弟!能等到哪天轮到我为你挡子弹,你早就躺在棺材里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像吵架一样,kin丝毫不让全数厉声回敬。
让我不由越来越好奇,能让连捷克和我都没见过的师傅出现的这个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两人嘴上的无烟战争根本就没有我插嘴的余地,我只好拎着行李和棉被,亦步亦趋的观看事态发展。
“快放我下来!”
“别任性了!”
“我任性?你这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家伙才任性呢!”
“真不懂得感激!我可是为了你特地赶过来。”
“我不用你的大恩!承受不起!”
“不行了,米歇尔,加上前面的两次,一共是三次,上帝说过,‘救一个人三次,被救者的生命就属于他。’”
“让那上帝去死!”
……
内容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顺便锻炼了英语的听力。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自己遇上了何等好事。凭着同人女独有的直觉,刚才怪异的气氛,两人的对话……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两人的关系一定是……
哦呵呵呵——
佛曰,不可说。
虽然这对为我挡子弹而受伤中的师傅好像有些不敬……
但是事情的经过让人不想歪都难。我一边津津有味的欣赏两个各有特色的帅哥斗嘴,一边心里默默祈祷师傅别被我的想法气死。
一直持续到了上车,不……应该说到了酒店,直至服务生领着我们三个人到了顶层的房间,那两个家伙的吵架还是没有停止。若说刚开始的感觉还好,现在我就有点头大了,脑袋里面嗡嗡作响,直想把眼前这两个家伙K晕过去,一了百了。但考虑到狮子男可能会在事后揍我一顿,还是算了。
终于关上房门,狮子男去找急救箱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发问,“那家伙是谁?”
kin靠在床头上,微微喘息,十分虚弱的样子。因失血过多,他的脸在灯光下苍白的有些吓人,我突然明白过来,一直吵架就是为了保持精神,能够坚持到这里。
一时间,我不由有些内疚。
“欧兰克*普尔奥多*汀*马里芬……”他念了一个长长的人名,然后望向我,目光平静,道,“意大利黑手党的现任首领,人称‘欧洲的雄狮’,教父大人。”
我张大了嘴,说不出一个字。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家伙。”kin继续说道,脸色渐渐严肃,“也是联邦调查局黑名单上的前十名之一。”
“那你……怎么……”我有些结巴起来。
“和他认识?”kin接下我的话,泛起一丝苦笑,“依联邦的惯例,我潜入黑手党例行调查,就这么简单。”
“……那你被发现了吗?”
我不由为他的性命担忧。
“发现是一定的。”kin笑的更苦涩,“只是早晚的问题。说不定,那家伙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以首领的劣根性陪我玩一下猫捉老鼠,欲擒故纵的游戏而已。”
我没想过我们现在的处境仍是那么艰险,比刚才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面对的家伙并不比那个人差,无疑出了狼口又进了虎窝。
想到我刚才还为自己的新发现窃喜不已,就不禁暗自责备自己的天真。
很多事情,没有外表的单纯简单,kin的三言两语让我再次提心吊胆。
“离他远一点,越远越好……”kin没受伤的手放在我的肩上,蓝瞳担忧诚挚的望着我,“我不希望你再和这个世界有任何的接触。”
没待我点头,门被推开,狮子男提着急救箱走了进来,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大大落落的坐在师傅的旁边。
“要开始了。”
本来被他凶狠眼神一瞪就应该逃出去的我总觉得有点不太放心,留在了房内,站在床旁。
“不出去就帮点忙!”他用手指着我道,“去卫生间打盆水,毛巾也要。快点!”
我没有犹豫,点点头。
待我端着水出来的时候,但见那家伙拿着镊子小刀动作熟练的从kin的肩头取出了一颗子弹,我的手一个颤抖,差点将满盆水洒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不,不是说……只是擦伤吗?”
我的声音发抖,向kin投去询问的眼神。蓝瞳冰冷,似承受莫大的痛苦。
他肩头,血肉模糊,可谓惨不忍睹。
“哼!你见过有人擦伤就能流那么多血吗?”回答我的是狮子男的声音,带着嘲讽和不屑。
别人说的什么都信,难道不会用自己的眼睛观察吗?
我被他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震在原地。
“快点!水盆!毛巾!”他不耐烦的吼道。
我忙递上去,不敢直视师傅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简直愚蠢透了。
不一会儿,满盆的水都变成了红色。
鲜艳的红色,刺的我眼睛发疼。
“这样的临时处理还不行,今晚可能会发高烧。”狮子男说道,将退烧药倒在手上,拿起杯子给kin,“你忍耐一下,明天早上就去医院。”
kin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就将药服下。
新扎好的白色绷带很快又被渗出来的血染红了。
我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样的师傅都是我害的,难怪得抱着回来……难怪两人莫名其妙的吵架……没有去医院也是因为三四点钟的医院已经关门了……或许弹头还会引起护士的怀疑……
可是那两个人什么都没对我说,让我以为其实什么事情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为什么……我还可以那么天真……
这样的天真究竟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抓着领口,痛苦的喘息。
才发现,晓君和kin一直将我保护的很好……他们实在比我成熟太多了……可是,为什么他们不知道,这样的保护,只会更令我痛恨自己——
在关键的时候,什么忙也帮不上!
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
晓君……
“你还要在那里待多久?”恍然回神,才发现狮子男已经将灯关了,师傅不知何时也已睡下,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我呆呆的站在床头,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想让你师傅好好休息吗?”他的语气很恶劣。
毕竟都是我害的,我只好苦笑,走出了房间。
“小子,”一出门,他就将我推在樯上,按住,“你究竟是谁?”
呵……我是谁呢?
金汐芸……张思凡?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了。“应该……是张思凡吧?”
说什么开始了新的人生,结果还是让别人为我受伤。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样的事实,都没改变。
“什么叫应该!”狮子男横眉倒竖的瞪着我,咬牙切齿,“你居然能让kin受伤,到底是何方神圣——”
比对起现在的凶神恶煞,狮子男刚才在房间里面的表情简直是温柔至极了。
何方神圣啊……
“……我也不知道。”仿佛自言自语的喃喃着,我神志恍惚的苦笑。
“你……”他松开手,居高临下,冷笑,“很好。敢这样对我说话的人,除了米歇尔,你还是第一个。”
说完,他扭头离去。
另一扇房间的门“嘭”的关上。
我倚着墙壁,颓然蹲下。
晓君……
我们的事……恐怕要延期了吧——
至少也得让师傅的伤好了……
真抱歉……
我只是个没用的家伙……
第十五章
“属下该死。”
伊若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回自己房间后再开始处理伤口,可是他房间里已经有人了,一个魔魅般的黑影优雅的倚着墙边,黑暗中,充斥着沉默的气势。
他颤抖,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
手上的痛,被一种巨大的恐惧代替。
“是该死。”
轻轻的开口,低沉的男音带着残忍的冰冷。
仿佛一眼了然,少年的失败。
无处可逃的狼狈。
伊若本能的想将受伤的手指藏到身后,然而在那锐利而深沉的目光下,他只能低头,更可笑的是,他连自己的枪也无法拿回来,否则在对方说出“该死”的下一秒,他就会举枪自尽。
脆弱的自尊如同风中残烛。
“看来,作为无视命令,擅自离守的惩罚,对方已经手下留情了。”无视少年的沉默,他冷笑的开口,缓缓移动矫健的身躯,抓起对方受伤的手,“那个人呢?”
伊若的伤口再度开裂,血肉模糊。他咬牙,忍痛回答,“不清楚。包括米歇尔,一共三个。”
当然不可能是孟晓君,她没有这样的能力。
瞄准的是扣动扳机的食指,子弹刚刚好擦过,挑断了手筋。
苍白的唇因牙的紧咬而微微破裂,冒出的血丝汇聚成了血珠。
黑暗中落下,仿佛蝴蝶翩飞的凄艳。
他忍着十指连心的痛,将话讲完,“是个外国人,从脸到脖子有一条很长的刀痕。还有一个,带黑框眼镜的男子,应该是附近的日本学生。两人和米歇尔都有很大的关系。”
伊若不敢多想,生怕多想一点,就会被对方拆穿自己真正的想法,深夜单独行动的真正目的,会被毫不犹豫的杀掉。因为心虚,他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受伤的手连动也不敢动。
“长刀痕……”他皱眉,陷入思索。
“就是他射伤我。”伊若道,“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您。”
“说。”
“‘欧兰克的米歇尔,少打主意为妙。’”
“欧兰克——”他微微一震,突然弯起了一个冷笑的弧度。“很好——连他也出来了,看来,游戏将更有趣。”
伊若疑惑的对上他的眼睛,“那他是——”
“意大利黑手党的现任首领,”他的笑已经不只冰冷了,还有一种嗜血的残酷慢慢浮上了黑瞳,“也算卖个人情吧,停止追杀米歇尔。”
“米歇尔和那个人是——”其实伊若想问的是,联邦首席调查员和意大利黑手党的教父非同寻常的关系。
“那并不重要……”他轻轻回答他的话,松开手。反正一开始便志不在此。
“孟晓君呢?”受伤的手接触到冰冷的空气,传来阵阵被炽热的痛楚。
“你说呢?”他迎上少年有些困惑的清眸,微笑,像黑暗里开出的罂粟花,带着醉人的毒意。“米歇尔,并不是孟晓君吧?”
“你的意思……”伊若有些混乱的头脑渐渐开始清醒,不由的震惊,“怎么可能——他没发现米歇尔的身份?”
怎么可能,那个和埃杰罗一样阴险狡猾的男人。
但他没有说,只是一根手指轻轻封印了少年想要接下去的话,含笑在他耳边吐气,“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这样浪费,就太可惜了吧?”
也许,夜的帷幕……才刚刚放下。
没有什么课的下午,我一如既往的进入图书馆复习文化课备考的内容。这次的考试是为进入大二而做准备的,大部分的资料都已经记熟,虽然不能说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但只是通过顺利平升的话,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作完历史的论文报告,我习惯性的打开界面上方的鼠标,查询邮件。
突然想起来晓君已经不在台湾了,她来到了日本,就在我的旁边,尽管不能时时刻刻都可以见面,但离我很近,没有海峡将我们隔开的遥远距离。
我愣了一下,不由苦笑起来。
幸好……她什么都没有发现。那些,刻意伪装出来的语句也不用再费力编辑了,不用再绞尽脑汁的扭曲真正的事实,伪装在阳光下的纯洁,企图把事情看起来让人觉得幸福的真实……也不用,每天定时的上网查询,怀着期盼的心情打开邮箱,上战场的心情回信……等待的日子中,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心虚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揭穿的谎言——
一种累,随着她到来而结束,带来的安心仿佛产生了新的空虚,让我一下子茫然了起来。
既然决定了……就不能后悔,我被一种不甘心的感情揪着心脏,却企图甩去这种想法。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和晓君一起远走高飞,不是一直最盼望实现的心愿吗?
现在美梦成真了,为什么……却想迟疑不前呢?
师傅的突然受伤让我一下子掉入了不安的谷底,那种内疚的感觉,仿佛我们的幸福是建在他人的牺牲之上,其实这个事实很久以前就开始存在,小玲,丽雨,爸爸,捷克……很多很多的人……甚至他们的生命……
可是我,直到被狮子男一吼的那一刻才突然觉醒。
仿佛一直潜伏在身体内部深入骨髓的痛楚,瞬间炸开。
算了……关掉电脑就直接去医院看看师傅吧?
我僵硬的手指渐渐感到了一丝知觉,大脑指令的传达下,鼠标移到了[关闭]。
新的光标闪动,[您有一封新邮件]。
是谁呢?我很好奇,这个信箱,除了我和晓君,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我仍是双击打开了。
思凡君:
你好。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名字,但也只能暂时如此称呼了。
很抱歉,过了那么久才给你回信,因为手头未完成的画稿太多,加之截稿日逼近。多有冒犯之处,敬请见谅。
看了你的来信后,我一直想着你最后提出的问题。然后,我想起了正式成为漫画家出道后,第一次被编辑用画好的成稿直接扔到头上命令重画的经历。那时,我只是漫画界里的一个无名小卒,但这种耻辱让我几乎无法忍受,而后一个月,我无故出游旅行。回来后,收到了解约书。
沦落街头的一段时间,我非常的灰心,所有投出的画稿都被退了回来。维持生活的费用已经到了底线。
怎么办呢?
我甚至想到了自杀,可是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如果我就这样默默无闻的死掉,一定会被当初那位编辑冷漠的嘲笑,说,“果然不出我所料。”
绝望的死去如果只换来这么一句结语,任凭谁都会不甘心吧?于是,我决定活下来,试试看。
先在邮局找了一份送报纸的工作,又在网上任职家教,剩下的时间我全部都用来画画了。忙的天昏地暗,非常疯狂的白天和夜晚,生活就像无底洞一样不断的将我吞没,绝望,失望,迷茫……却仍然坚持自己要像萤火虫那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释放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
就在我几乎崩溃的两年后,我再次收到了聘约书,还有,漫画大赛的入围通知书。
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漫画家起码要八年的时间,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刻看小说,下秒看电视,最后几个小时才用来画画的八年,而是三百六十五天乘以二十四个小时乘以六十的一分一秒!
是用每滴汗水,每滴泪水汇聚起来的真正意义上的努力。
被撕碎的画稿真的那么重要吗?
没错,对我而言,它们是很珍贵的宝贝,任何人物,任何事物,任何事情或者时间都无法抹煞的珍宝。而它们唯一的意义,仅仅代表了我过去所为之付出的一切努力,是我汗水和结晶的唯一证明。
证明我曾经如此努力的活过,想要释放自己绚烂的光彩。
如果有人将它们在我面前撕毁,我或许会有想要杀了那个人的冲动。可是我知道,我绝对不会那么做。
因为,还有更重要的宝贝。
我的思想,我的灵感,能够绘画的身体,手指,传达我所有情感想法的画笔……这些,才是我所要坚定不移保护的东西。
画稿可以被人撕碎,偷走,可以抢走……可是记忆不可以,还有装在脑袋里所学过的知识,经历过的事情,慢慢转变的想法,灵感撞击的火花,这些,没有一个人可以撕碎,可以偷走,甚至夺走。
我非常清楚,只要这个身体还一天承载着这具灵魂,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我心中的画稿。就算有人烧毁了我现在所有的画,只要我还活着,还有对它们的所有记忆,就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再次画出。
生命最大的意义,就是创造。
大多数人用过的物品再次转手卖出的时候,价格一般都会比初价低。因为这是二手货的价值。
而另外的几个人用过的物品,却可以拍卖,甚至天价。
你看得出其中的奥妙吗?
那几个人,为本已贬值的物品创造了新的价值,用他们自己的价值,为他们身旁的一切都增加了新的价值。
生命的本身,并不可以死而复生。然而,创造,却让它们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灵感和思想的火花是无价的,不要因为破碎的画稿而熄灭了它们。
但愿,明年的漫画大会能够与你想见。
千山幽雪子谨上
本来已经完全放弃收到回信的希望,离那次的事情快一个月了,我发出的邮件仿佛在网络上石沉大海,音信渺茫,而我也因为繁重的学业,即将到来的评估考试忙得焦头烂耳,等待的心情渐渐淡薄。却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看到了对方发来的邮件地址。
刚开始,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移动鼠标的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怎么可能——当代最受欢迎的顶尖漫画家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给我这种无名小卒回信?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看完了一大半的回信内容,我原本不安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坚强而温柔的灵魂。
平静的语气,寥寥几笔,简洁了然的勾勒出了一个画家所有的心路历程。
一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平静,看破了红尘纷争的淡然,坚守于自己的信念而顽强的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千山幽……
她之所以出色,大概不仅仅因为她的画,她所描绘的故事,所展现的世界,更是她坚持不懈的精神,贯穿了她所描绘的一切,大气磅礴,一种慑人心魄的魅力。
我……远远不如她。
不只是绘画,抑或精神……那一个成熟的灵魂,让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想要画出那种境界的故事,首先,得要让自己的思想成熟起来吧?
只有深邃的思想,才能让画出的故事不至于浅薄无知。
她如果直接说“请继续努力,我相信你会画出更好的画”之类的鼓励话语,我也会很高兴,但不管怎么说,远没有现在的文字所给于我的震撼。
要成为一个称职漫画家,起码要八年的时间——是三百六十五乘以二十四乘以三千六百秒的八年。
……
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不只是画稿而已,还有健康的身体,手指——心中的每一个想法所转变的思想,心所创造的世界。
……
那些话,始终在我耳边震撼。
我觉悟了,在我眼前的路还很漫长。
也许会很艰难……也许我无法做到拥有一个那般成熟的灵魂,每一秒都可以坚守自己的信念……或许我还会无数次的动摇,濒临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但我仍想要试试看,向那条路迈出脚步,也许只是一小步,并且永远无法回头……我仍会坚持,不管怎么样的痛苦,我都会忍耐……
那片天空,我想要飞得更高。
想要证实自己的价值,想要证明我曾经不容让人忽视的存在。
想要证明……
我也可以……用这双手,为所爱的人带来幸福。
……
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
草色烟光残照的迷人,开启了湿漉漉的天幕。
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我不由眯起眼,望至天之际。仿佛时空的深邃与广阔,无穷无尽。
我想要感受更多的美丽,经历更多的事情……想要变的更加成熟……我,不想再让自己缩在自我欺骗的壳子里了……我想要长大——
看到更多的东西,更广阔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懂得更多的道理……
一股无言的渴望想要冲破胸膛——
但是,我不会再期盼什么了……
这一次,我会用自己的手用努力去争取!
深深呼吸了一口,感觉灵魂似乎也轻盈了许多,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新的生命。
再睁开眼,我笑开,朝前走——到时间了,该去医院看师傅了。
这么决定好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而陌生的人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眨眼,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野田政一?”
他在图书馆的侧门徘徊,像在等什么人的样子。我没多想,向他走了过去。
“你好!”
我拍了他一下,把他吓得不轻。
“嘿……你啊。”他无奈的笑,“怎么突然……”
“东大的学生应该很忙吧?这句话是我问你才对。”我笑起来,“怎么有空来这里?”
他指了指楼上,我立刻反应过来——是野田教授。
大概看到我的脸色有些变了,他忙道,“你放心,爸爸还有一会儿才能下来。”
的确是不想再看到野田教授的脸了,如果是平常,听到这句话的我肯定逃的飞快。
但是这次的对象是野田政一,机会难得。我没办法,忍住想掉头就走的欲望,直截了当的问,“棉被……是你的吗?”
他望着我,很久,才点点头。
我退后,朝他鞠躬,“那么……就谢谢你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说出来吗?”他缓缓的道。
我抬头望他,等待答案。
“因为每次,有人为你做什么事的时候,你都会这个样子。好像这一辈子都不想欠别人的恩情似的。”
难道这样不对吗?
我想了想,不明白的反问,“说谢谢……是应该的吧?”
“刚开始的淡漠疏离是没有什么……”他表情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平静,太过平静了,让人发毛。“可是,过了一些时候,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被这样有意无意的推远,就让别人不由自主的焦躁,想看看你露出真实的表情,哪怕……是让你憎恨的事情也好。”
一丝寒气,随着他的声音攀上了我的脊背,我感到自己脸上的血液有些凝固的冰冷,下意识的退后,“……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就是爸爸对你做那件事的真正动机。”
我几乎尖叫起来——不要再说了!
“包括我……现在,也有种想要这样做的冲动。”他的表情随着夕阳的光影惨淡,被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下,看不清楚,“张思凡,为什么你有时候看起来,会那么脆弱?总是无意识的做出一些诱惑人的表情,明明是很平凡的五官,却也给人一刹那绝美的错觉。然后……我就知道了,这是一种会引诱人渴望犯罪的罪过。所以你要把它隐藏起来……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隐约无意的显露?难道,你不知道这个样子的你,对于别人来说,是一种更强烈的吸引力。”
不要再说了——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野田教授的影子重叠在了他的身上。
“是你把我们家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尽管原本就很冰冷,但还算牢固,因为我用了最大的努力。”他继续说着,也一步步的朝我的方向走来,“可是自从你来了以后……不仅绘子变了,连我也开始变了……最后连爸爸也是……做出了无法挽回的错事。然后,整个家庭摇摇欲坠,看似坚固,其实已经变成了一盘散沙——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他的脸逐渐脱离出了阴影,更可怕的是,一边说着尖锐的话语,他的表情仍是无比平静。
傍晚,被日本人称作“逢魔时刻”。
而在我眼前的野田政一,也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温文尔雅,全身散发着一种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势。
仿佛被鬼上了身,就连自己的意志,自己的眼神也无法控制的改变了。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持着理智,我极力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可开口的时候却变成了哑巴,什么也说不出来。
冰冷的浪潮在我胸口汹涌翻滚。
痛苦的叫嚣着——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难道我又让别人为我牺牲了吗?
不是的——
不是的————
我没有————————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那些日本学生都那么喜欢欺负你了吧?甚至不惜撕碎你的画稿,处处与你作对……而这个学校的其他中国留学生则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平静的表情终于扭曲了,变成了可怖的微笑,“因为——你生气的样子很美,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遇到你的人谁也不会说出这样的秘密,他们宁可自己找机会多欣赏几次。既然无法得到,看看总行了吧?呵呵……爸爸起初是这么想的,可是越和你相处的久,这种欲望就更加强烈,直到最后,连看也无法满足内心的黑洞。非要得到手不可——这都是你的过错——其实你什么都明白,却偏偏装出天真的样子,这难道不是你的过错吗?”
“——别再说了!!”
我再也无法忍受,用尽全力吼叫了出来。
我瞪着他,捂着耳朵,转身飞奔而去。
风声在耳边,变成了无数人的哭泣声和幽咽。
凄厉的让人几乎发狂。
是的、是的……我早就隐隐约约的察觉了,学校里其他的留学生并没有像我这样的遭遇,我一直忍耐着不去问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为是自己的性格造成的,在以前的班上,我也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物,除了晓君,再也没有人会那样温柔的对我,肯对我露出那样温暖的笑容。
……
“汐,我恨你,这种恨每认识你多一点,便更加深一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却还装出一幅天真的样子四处卖弄——”
小玲尖锐的笑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
“……我好喜欢你瞪着我的样子,不甘却又矛盾。清亮的黑眸里仿佛隐隐燃烧着冰冷的爝焰,却是如此的魅惑人心……”
……
“你说得没错,汐,我爱你,爱你爱的连我的心都疯狂了……这是誓约之吻……汐,代表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
甚至还有林丽雨愤怒的质问。
“你的确是他最重要的东西,要不然他为何千方百计想把你毁了?甚至为了控制你,不惜让你吸毒!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得到他如此的重视?长久以来,我才是那么努力的回应他的感情,你根本什么都没有做!他却愿意在你身上花上心力——别欺骗我了,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你说,你究竟凭什么?究竟凭什么?”
……
很多很多人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回响,循环往复,仿佛永不结束的噩梦。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充斥着分辨不清却又无比清晰的嗡嗡声,快要爆炸了!
要到哪里去——
要到哪里去——
脚已经不再受理智的控制,我无意识的狂奔,内心几乎所有的痛苦一时间全数爆发,让我恨不得立刻可以从这个世界消失。
想要逃离这个世界——
到了最后,耳边只剩下了他的声音。
低沉而魔魅。
“汐,我们这些罪孽深重的小孩,既然无法上天堂,那,就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到哪里?
下地狱吧!
……
下地狱吧……
……
下地狱吧……
……
视线逐渐朦胧,似乎依稀可以看到那个人朝我伸出手,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容。
好啊……
叹息般喃喃的回答,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滚滚落下,我微笑,仰头。
……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再度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身在原来的世界,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大树,透过华盖的空隙,天空的光芒暗涩,浓浓的夜雾包围了周遭所有的景物。
野田政一也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脸上满是歉疚。
担心的望着我。
那种诡异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看,生命是多么的美好……”我微笑的说道,语气平静,仿佛我刚才的眼泪只是为经历了一次生命的盛宴而感动。我偏过头,不想看到那张脸,“你走吧,那些话我一句也不想再听了。”
“我……”他的手想落在我肩上,犹豫了一下,最终无力垂下。
我离开大树的阴影,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这是学校附近的公园,或许是太过熟悉的缘故,不知不觉跑到了这里。
沉默。
只有空气的流动。
我不想再去辩解什么,说服什么了……身体好累,心更累。
就让一个人我静静的这样坐着好了。
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
沉默,依旧沉默。
……
很久,久的让我以为他已经走了,我已经睡着了。
他却先开了口,“……对不起,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实在太累了。绘子自从你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家。爸爸和妈妈,一天比一天更加沉默。这个星期,爸爸在忙画展的事情,连晚上也在工作室里面睡觉。我这次过来,只是想让爸爸回去,和妈妈好好吃一顿饭而已。这个家……大概也快四分五裂了吧?”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
我静静的听着,心泛不起一丝波澜。
“其实,我从来没指望过你能原谅爸爸。大学教授,多风光的名字。真正的人却永远不为这个社会所容,所以他也把自己藏得很深。”他苦笑,“因为性取向的问题,爸爸,永远无法爱上一个女人。能和妈妈结婚,已经是他的底线了,生下我和绘子后,他再也没碰过妈妈一次。无法忍耐的需要发泄的欲望会把一个男人逼疯,利用职权之便,他勾引过几乎每一个来过家里的留学生……包括在你之前的那个中国留学生也是。而在留学生入住教授家庭的条例下来之前……不敢相信吧?那年我才十五岁,第一次就被自己的爸爸夺走了。”
我震惊的扭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黑瞳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以及无奈。
还有挂在嘴边,若有若无的苦笑。
“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吗?”他微笑,“说出那种话以后,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理我了。”
我只能静静的凝望着他,感到了那一种,由心而生的……无可名状的悲哀。
“后来,这种事就被妈妈发现了。但她默许了,也许认为,儿子起码是自己家里的人,比外面的人多一分信赖。”他的语气平静,似在讲述与己无关的事情。“而在我上了大学以后,这种事也渐渐淡了。他把魔手转向了入住家里的留学生,而他更喜欢模样娇小的美少年,年龄最好在十五到十九岁。你……却是个女生,他选择了你,无疑看到了一线曙光。”
“等等,”我有些疑惑了起来,“这么说,你早就发现了?”
他点了点头。
太奇怪了,我记得我在野田家每一步都分外谨慎,应该没有任何的露馅记录才对。
除了被迷茶晕睡之外,我想不出任何端倪。
“你还记得,你刚来我们家的头一个星期的晚上,有一次,你洗完澡出来忘了戴眼镜吧?”他温和的笑。
“那个……应该不足以让你判断,我是个女生吧?”我想了想,问。
“怎么说呢……那个时候,你似乎连平时的面具也一起除下了,迷茫的眼神,全身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美丽。当然,更重要的是,你穿的睡衣不是平时的高领毛衣,所以,我看到了你的喉咙,并没有喉节。”
我不由“啊”了一声,原来如此,是这样被揭穿了。
果然是个糊涂虫啊——
亏我还以为自己一直乔装的很好,什么时候露馅的都不知道。
“而同一时间,”他继续说道,“爸爸就在二楼的楼梯口。”
我感到我的脸刷的煞白了。
“这么说……”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流画家的眼力有多敏锐才对。”
“……”
我只能在心里无奈的苦笑兼叹气。
“但那一刻起,我逐渐的发现你,真的很特别。”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我说道。
“……我也赞同这句话。只是你的特别对别人所谓的‘特别’来讲是另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
“……我开始怀疑我的日语水平是不是还不够了,”我头疼的揉揉太阳穴,“你的话都快把我拐晕了。”
“呵呵……”他笑了起来,定定望着我道,“就象黑暗中的阳光一样,清澈温暖而孤独。双方矛盾却又完美的杂糅结合,对于平常人来说也许没有什么,而对生长在黑暗中的经历无数痛苦挣扎的人来说,你的灵魂所散发出来的特殊气味,无疑是最大诱惑。”
“怎么会这样?”
“这么来说吧……生长在阳光下的人是无法真切体会黑暗中人们挣扎的痛苦。他们只会用同情而不理解的眼光看着你,给于的怜悯只能让痛苦的人们被灼伤,更加的远离这个世界。”
野田政一的比喻让我想起了那个,想要自杀的自己在大街上和同人女姐妹遇见的经历,她们那种目光,让那个时候的我几乎崩溃。
我不由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嗯。”
“……而黑暗中的人们固然可以理解同在一起痛苦挣扎的人,因为那种深入骨髓的痛,他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可是也正因为如此,生长在黑暗中的人不可能给同样在黑暗中的人带来任何救赎,他们自身难保,如果勉强想要让彼此得救,只能可悲的在沼泽里陷的更深,万劫不复。”他继续说道,“而你,黑暗和阳光的灵魂各执其半,正是他们一直盼望而永远无法得到的毒药,能够体会光明甚至救赎却可以不被吞没。所以一旦出现,就会令人疯狂。”
“我不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阴暗面和光明面,我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分子。”
我疑惑道。
“不一样的。阳光的人也许也会经历痛苦,但他们拥有对明天的希望,或许还会有对生活不切实际的幻想。光明和黑暗是一辈子也无法融合的,因为它们一旦相遇,不是黑暗消失,就是光明被吞噬。不存在第二个可能。”
“你的话太矛盾了……”我仍然无法理解。这样的话,似乎曾经有人跟我说过。“我的一个朋友,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当时我根本无法理解。但就算现在……我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不禁皱眉,这么说,我不停的绝望和希望难道就是应该或者必须的吗?
这样的说法太奇怪,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还有……照你的光明和黑暗相遇必然消失其中一个的说法,而我的灵魂又是什么所谓‘光明黑暗各执其半’,那我不早就像童话里的美人鱼变成泡沫消失了?”我反问,不由为自己的想法笑了出来。
他摇头,“这才是致命的原因之一。如果你真的如此脆弱,便会在爸爸对你做出那种事的当天无法忍受而自杀,但是你没有。不仅承受了妈妈将你赶出家门的耻辱,想方设法为自己找工作,没有住的地方就睡公园……你出乎我意料的坚强。”他的目光温柔,“一般的女孩子拥有了这样的容貌,怎么说都会迫不及待的涂脂抹粉好好装扮一番,而你却将它一味的隐藏起来。在所有人的嘲笑和不屑中,拼命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毫不在乎他人的眼光。那样质朴而沉静执著的你,就象一块璞玉,耐心等待能够释放光芒的一天。”
“……你把我说的太完美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么坚强……大多数时候,我一点用都没有,最擅长的就是逃跑。”
千山幽小姐才是生活中的强者。
而我……不仅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师傅,还害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想到此,我不由内疚不已。
“逃跑是对的。”他的面色渐渐严肃,“那样的光芒太危险了。疯狂的人们会不顾一切的想要将它争夺到手,甚至不惜两人一同毁灭。那样的话,任凭你再多么坚强,也会被粉碎,崩溃。我想你大概也了解了自己所拥有的容貌的危险性,所以才将它极力的隐藏。没错,一开始是遮住了一大半的光,但人的气质总会有意无意的露出来,在平时的言谈中,举止里,那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光芒。你知道吗?你最迷人的时候,连你自己可能也不曾察觉,是在沉思的时候,画画的时候,你的眼神会变得很深,是一种引诱人想要不由自主陷下去的欲望。你太专注了,根本没发现工作室里,爸爸在一旁用怎样的眼光看你。”
他说完,空气再次慢慢凝固起来。
又是一次可怕的沉默。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的话才好。
一直以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我从未想过自己在别人的眼里是个什么样子。
一直认为,自己胆小懦弱,没用——但是无可奈何的想要坚持下去。
更多时候,我什么也做不到。
总自我安慰的打气,想让自己乐观起来。
但是冷漠天真,频频辜负身边的人,让他们为我牺牲。
我从没想过,也许我还有那么多的优点。
也没有想过,得到我就是一种幸福。
一直、一直……我想的几乎都是自己……是那样的自私……只想着如何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如何总有一天可以展翅高飞……
虽然也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尽力去做了,可是什么也做不到。
那个时候,一种挫败感和无力感充盈了我的心脏。
我怔怔的看着野田政一的眼睛,这次,是我先开口了。
“谢谢你。”
“……”
“棉被……还有绘子的饭盒,都拿回去吧。顺便帮我向她道谢。”
“……”
“倦飞的小鸟总有一天还是会回到自己原来的巢,不管那里多么冰冷肮脏……还有,我以后不会睡公园了。我找的工作有了工资,可以自己找房子。所以,请不用担心。以后,我们也尽量少见面吧。我不想引起野田教授的怀疑……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仍旧对那件事无法释怀。”我诚挚的道,“但是野田政一是我的朋友,我很感激这一点。”
说完,我站了起来,准备向他道别。
“你要租房子是吗?”他拉住我的手,“我一个同学的姑妈最近正好想出租一套小公寓。价钱会比市面上便宜两三倍,怎么样?”
“哦?”
“虽然偏僻了一点,但环境很好,交通也很方便。每个月只要五千到一万就够了,包括电费水费。”野田政一的语气几乎是恳求了,“如果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借你,想什么时候还都没有关系——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让我帮你这一次吧。”
我凝视他的眼睛,内疚、忧愁……但是善意而真挚,微微发亮。
我还能说什么呢?
……为什么我总能这样幸运,困难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朋友出来给我帮助?
如果不是野田政一的话,我可能早已经冻死在那个严冬的晚上了。
“……又要麻烦你了。”我低下头,缓缓道。